第一章 善财与龙女 - 馥春 - 大爱非攻 六月十九,广陵观音山。 这一日乃是一年一度广陵观音庙会的大日子,各地香客从四面八方朝着观音山涌来。所有的进香客都身着洁净的青色衣裤,肩背写着“朝山进香”字样的黄色香袋,手持红色小木凳,膝上绑着草纸软垫。香客来到观音山脚下,就自行排成排,用小木凳做拜垫,三步一磕头,从山脚下一直磕到山门,再进观音殿上香跪拜。 不少香客带着给佛前长明灯特意准备的灯油,还有好些特地带来长幡和帐幔的,也趁此刻纷纷进献至佛前。此后,他们会再去梵天寺进香,顺便敬一敬寺外的各方神灵,最后再买上一束茴香草随身带着。这样,一年一次的“拜观音”才算完成。香客们就都像是已经达成心愿一般,面上露出笑容。 而观音山脚下,又逢三年一次的庙会。山脚路边,遍搭了布帐、凉棚,出售香烛、茶水和食物。测字、相面的也一起摆了小摊,甚至各种江湖杂耍也混杂其中。还有不少货郎,挑着货担,一路走,一路吆喝。各种繁华喧闹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正午时分,一尊真人大小的观音像被从观音殿中抬出,穿过山门,被八人大轿抬着,来到山脚下,供香客与游人们瞻仰。观音像之前,有僧人用绸带与木桩围了一块三丈见方的空地,将观音与围观之人隔开。 只见那尊木雕彩塑观音极其精美,栩栩如生,而观音身上众香客进上的精美长幡挂了一层又一层,引来不少围观众人的赞叹。再看观音像前,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都穿着簇新的衣衫,装扮成善财与龙女的样子,冲着周围的香客团团作揖。 那扮作善财童子的男娃娃,看上去约摸十岁,脸上兀自挂着稚气,却偏要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一位大婶就赞道:“啧啧啧,多俊的小娃呀!”说着,捧过手中的两朵莲花,递向那男娃娃,道:“这位小兄弟,这是今儿早上刚折的香花,小兄弟帮大婶儿给贡上好不?” 男娃娃脆生生地应了,过来捧了香花,挑了个好位置,小心翼翼地供在观音像前,看得那大婶心花怒放,从怀中摸出两文钱,递给那男娃娃,道:“小兄弟,多谢你。这两文给你买个果子吃!”岂知那男娃娃过来,却婉拒了她的好意,道:“大婶,这是我该做的,实在不敢要大婶的钱。” 那大婶看着男娃娃清澈明亮的一双眼睛,越看越觉得可爱,拉了男娃娃的手,坚持要把铜板塞在他手中。男娃娃手中捏着铜板,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口中只说:“爹娘说的,无功不受禄,不能张口向人家要钱。”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大婶子小媳妇见这娃娃实诚得可爱,纷纷说:“小娃儿,这是这位大婶好意给你的,又不是你张口要的,你就收了吧!” 那男娃娃还是觉得不妥,但是这么多人都在说,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这时,他身后露出一张雪白俊俏的小脸,侧头对男娃娃说:“哥哥,我们就帮梵天寺收下吧!”话语之间,那装扮成龙女的小女娃娃从男娃娃的身后走了出来,对那位大婶说:“婶子,今日是观音生日,我们也是来给梵天寺帮忙的。婶子的赏钱我们一定不能收,但是婶子若有心,我们就把这两文当做婶子的香资,送到梵天寺中,好不好?” 那大婶听了这么一番话,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说:“这女娃娃,咋就能伶牙俐齿成这样?” 女娃娃也笑,从男娃娃手中接过那两文钱,举在手中,口中说:“婶子一片慈心,一定心想事成啊!” 大婶笑得连嘴都合不上,连声道:“真是个聪明囡囡,承你吉言啦!” 这下子观音像面前不少人都举了手中的香花或是香资,争相要递入那善财与龙女手中。正在此时,一名妙龄少女挤入人群之中,叫道:“乡亲们,借个道呀!”这少女的声音娇嫩清脆,令人心生好感,周围的乡亲们闻言都稍稍侧身,那少女身后还跟了两人,一起挤了进来。 那少女做丫鬟打扮,身后跟着的两人才是小姐的样子。前面一人年长些,大约十五六岁年纪,靠近之后便将身后的一个小姑娘揽到身前来,说:“二妹,你看看,这里也有个小姑娘,跟你差不多年纪呢!” 小姑娘被姐姐拉到身前来,劈脸就见到那扮成善财童子的男娃娃。她大约是从未见过陌生男孩,小脸马上就红了,回身就想往姐姐怀里藏。却听身后一个好听的小女娃娃的声音说:“这位小姐姐,还真的跟我差不多年纪呢!姐姐你几岁啦?” 小姑娘回过头,见是那扮成龙女的小女娃娃正立在身前,微微抬着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而那善财童子已经走到另一边去了,脸上也红彤彤的,似乎也没有怎么见惯与自己妹妹一般年纪的小姑娘。 小姑娘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见她面上带着鼓励的微笑,终于对那龙女娃娃说:“我九岁啦!你呢?” 龙女娃娃嘻嘻一笑,说:“我八岁,”她又朝着那善财童子努了努嘴,“我哥哥十岁!”她说着还比自己的个头,笑着说:“小姐姐大我不多,个子比我高不少呢!” 小姑娘见难得有个同龄的小妹妹和自己说话,但是又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只好再次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那年长的小姐便从袖中取了一只香件出来,交到妹妹手中,说:“二妹,你把这个交给龙女妹妹,请她帮你贡在菩萨跟前,好不好?” 旁边立时有眼尖的媳妇子叫出声来:“哟,这是戴家的香件唉!” 果然,只见小姑娘手中的香件外面的锦囊上绣着一个“戴”字。当先的那名丫鬟当即便说:“大姐好眼力,这是我们戴家的香件!” 人群立刻就微微有些骚动,不少人纷纷议论起来。 若说出产香件的人家,又是姓戴的,广陵城中就只有一家,那便是已在本朝经营了上百年的戴凤春戴家。 “原来这就是戴家的小姐――” “出落得可真水灵呢――” 龙女娃娃从戴家二妹手中接过香件,小手轻轻掂了一下,便晓得里面是一串香珠。她就对戴家二妹说:“小姐姐,你放心好啦!我这就帮你供到观音娘娘跟前去。”戴家二妹却有些舍不得她走开,怯生生地问她:“小妹妹,你……你姓什么?” 龙女娃娃冲戴家二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看了一眼走到一旁的哥哥,说:“我们姓傅。”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二章 毛辣子,打拐子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两三个时辰过去,观音山脚下的游人已经逐渐散去,小商贩们也纷纷开始收拾铺位和货担。但是六月中正是日长夜短的时候,骄阳依然高悬在西天,阳光透过梧桐树那茂密的枝叶洒落下来,落在地上,变成斑驳的树影。 观音山脚下一条僻静的小道上,走来一名穿着绸衣的男子,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怯怯地问:“大叔,你真见到我姐姐朝这边过来了么?” 那名绸衣男子俯身下来,望着小女孩的眼睛,说:“这还有假?”说毕伸手牵住小女孩那柔嫩的小手,大步流星地朝着山下走去。小女孩登时叫道:“大叔,你走太快……我,我的手都疼啦!” 绸衣男子心道:“如果不走快点,真的被你姐姐找到那才不得了呢!”想着,他半蹲下来,脸上挂着笑:“小妹妹,这不是着急要带你去找姐姐么?不走快点,赶不上你姐姐可怎么是好。我来背你吧!” 小女孩这时候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说:“大叔,我家就在广陵城中,赶不上姐姐也不要紧,你将我送到教场,我认得路的。” 那绸衣男子哈哈一笑,说:“原来你认得路呀,认得路不早说,那更不能把你卖在广陵了。” 原来这绸衣男子是一名拐子,专门在庙会这等热闹的地方拐带落单的小孩。他见这小女孩相貌端正清秀,年岁又合适,一时间越看越是心喜,心想,可要发一笔横财了。 “――拐子!” 突然,路边头顶的泡桐树上有个清亮的男孩声音这么喊了一声。 接着那拐子便觉得自己头上脸上落下了几个黏糊糊的东西,赶忙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拍打。 “哎呦!”拐子喊了声痛,将手上沾着的虫子扔在地上,可是冷不防头上又被人扔了两条下来。 这种虫子土名叫“毛辣子”,通身青色,背上是一条色彩斑斓的花纹,盛夏时节长到快有人的小指那么长,偶尔从泡桐树上掉下来落到人身上,能将人蛰出个大包来。 “快跑呀!”树上另外一个女娃娃的声音,她焦急地对那被拐带的小姑娘喊着。 可是小姑娘这时似乎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竟然立在原地没有动。那拐子狞笑一声,上来拎起小姑娘的胳膊就要强行将他掳走。小姑娘被人擒住胳膊,这才“哇”的一声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突然,小姑娘觉得背后一阵大力推过来,拐子大叫一声,竟然松了手。 原来那男娃娃竟然从高高的泡桐树上跳了下来,正扑在那拐子的身上,将那拐子重重扑倒在地。那小女娃娃也赶紧从树上滑了下来,要来帮哥哥,却听男娃娃一边叫着:“春儿,别过来,快点跑――”他心中惦记着春儿几个月之前曾经大病一场,这会儿万万不能让妹妹也受到拐子的伤害。 春儿下了树,见哥哥正与那拐子厮打在一处。那拐子刚才被男娃娃重重一撞,撞倒在地上,此时早已恼羞成怒,口中一边骂着,一边挥拳相向。男娃娃身短力小,这时候只有挨打的份儿,连勉力支撑都做不到。拐子一边打,一边还说:“今儿运气真好,不止一个小女娃,还又来了一对!”言下之意,打算将男娃娃制服以后,三个人一起带走。 春儿着急得团团乱转,见那被拐子拐带的小姑娘站在一边哭得梨花带雨,眼珠一转,突然说:“赶紧将你腰间的绸带解下来。”那小姑娘腰带扎了一条紫色的绸巾,显然是新做的,对于这位小姑娘来说稍稍显得长了些。小姑娘闻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春儿凶巴巴的口气吓到了,顾不上哭,连忙将腰间簇新的汗巾子给解了下来,递给春儿。 春儿从拐子背后绕过去,她人小身矮,趁拐子不注意,将绸带在拐子两腿外侧绕了一圈,连忙快手快脚地打了个活结,然后使了吃奶的劲儿一抽。 拐子突然之间觉得两脚的脚腕被绑,急切之间挣脱不开,便失了重心,“啪”的一声脸朝下摔在地上。那男娃娃甚是灵活,闪身让开,随即整个人扑到那拐子背上,用全身力气死死压住,两只小胳膊上下直挥,口中直叫道:“叫你打我!叫你打我!” 春儿见了,也欲上前帮忙,只听远处山路上远远地有人唤道:“春儿!阳儿!爹来了,你们在哪儿呢?” 听到这个声音,春儿和那名被唤作阳儿的男孩子都松了一口气,齐声叫道:“爹――” 那拐子闻言更急,突然使劲将阳儿从背上甩开,摸索着到脚上去解开了绸带,拔腿便跑。听到来人是个壮年男子,拐子哪里还敢再动这三个孩子的主意,自顾逃命去。 而春儿则将阳儿扶了起来,见他一身都是土,新裁的外衣在地上刮坏了好几处,而阳儿面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不少伤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让娘见到你这副样子,不知道要怎么责罚你呢!”说着,她牵着阳儿,来到那兀自在哭泣的被拐小姑娘面前,看了看她的面貌,“咦?你不是戴家的小姐姐么?” 阳儿也走了过来,看了看,只见戴家小姑娘双眼哭得红通通的,泪水从晶莹洁白的面庞上滑落下来。他从未跟这样爱哭的小姑娘相处过,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好在那小姑娘,哭了一会儿,自己擦了擦泪水,哭得肿肿的眼睛朝阳儿与春儿看过来,总算将两人认了出来―― “你,你们是傅――” “对啊,我们姓傅!我叫春儿,这是我哥哥傅阳――”傅春儿爽利大方地回答。 这时,傅家兄妹的父亲――傅老实,已经挑着货担,从山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看了看傅阳狼狈的样子,问道:“怎么,阳儿,又跟人打架了?你妹妹病好了没多久,你这做哥哥的,怎么光顾着跟人打架,不晓得看顾妹妹呢!” “不是呢!”傅春儿抢上去对父亲说:“爹,刚才我们见到了个拐子呢!是哥哥把拐子打跑的。” “拐子?”傅老实一听便有些后怕,“爹不是嘱咐过你们,阳儿会爬树,带着妹妹到树上等爹的么?” “不是我们,”傅阳连忙解释,“是这位戴家的小……妹妹,被拐子带到这里,我们这才下树跟拐子打起来的。”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三章 刨花水 - 馥春 - 大爱非攻 鞠躬感谢隽眷叶子、二缺欢乐多和小胡子酱三位大大对小非的支持,三位的书我都很喜欢,各位可以在文文下面的推荐书目里看到链接哦~~~ ***************************************************************** 傅老实一听缘由,便向那戴家小姑娘俯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是随家人在观音山上失散的?” 戴家小姑娘见傅老实面相和善,傅家兄妹又刚刚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心中存了感激,这才答道:“我叫戴悦……” 接下来傅老实又问了问她家住何处,晓得她住在埂子街,便问:“难道你是戴凤春戴家的?” 戴悦点点头。傅春上前拉住她的手,觉得戴悦小手冰凉,到现在还微微发抖,便连忙说:“戴悦姐姐别怕,我爹在这儿,我哥哥也在,拐子肯定不敢再来了。咱们在这儿等一会儿你的家人,要是等不到,我们就一起把你送回埂子街去。” 戴悦感激地点点头,朝着男娃娃傅阳那边看过去。傅阳不知怎地一阵尴尬,脸上虽然还扑着不少灰,但是还是看得出来他的小脸红通通的。 傅春儿便岔开话题,问父亲:“爹,您今天生意做得怎么样?”说着她还朝货担里看了看,欢声叫道:“咦,爹,你的刨花水卖了一多半了吧!” 傅老实便笑起来,说:“是呀,今天山上人多,生意比寻常好不少,总算能给你娘买只鸡补补身子了。” 刨花水其实就是粘头树的刨花浸在热水之中,浸出的汁液。这种汁液再用水稀释了,用抿子抿在发上,不禁便于梳理定型,润发乌发,而且闻上去有一种淡淡的清香。炎热的夏季,广陵一带的女子都不爱用头油,反而不少人觉得刨花水清爽些。傅老实的货担里不仅有一小罐一小罐浸好的刨花水卖,还有些晒干的刨花。妇人们将刨花买了回去,同样可以浸出刨花水来,只是没有新鲜的刨花水香气清新而已。 四人在山道边等了一会儿,见天色已经微暗,傅老实挑起了货担,对戴悦说:“咱们先下山吧,去埂子街寻你家,你家里人好歹能给在山上找你的人传个讯。”他看了看天色,说:“要是找不到你,你家里人该是有多急啊!” 戴悦点了点头,傅春儿就拉着她的手在山道上走了起来。那条戴悦原先用来围腰的紫色长巾也已经被傅春儿从地上捡了起来,掸了掸灰尘递回给戴悦。虽然绸制的汗巾在地上一磨,已经刮擦了好几处,但是戴悦还是将汗巾叠好,珍重地放在自己怀中。 傅春儿连忙说:“戴悦姐姐,对不住呀!你的汗巾子一定很贵重吧!我刚才也是因为太着急了,才问你借这汗巾子帮哥哥打拐子。你不怪我吧!” 戴悦红着脸摇摇头,说:“这是姐姐给我的……”话犹未完,就低下头去。她心中想着,这汗巾再贵重,也抵不上你们舍身救我的这份恩情。可是傅家兄妹对视了一眼,都是略略有些愧疚。傅阳更是想:得想个办法赔个新的给戴悦才行。 这时候,山道对面远远地过来一队人,为首的大声对傅老实喝道:“喂,那个货郎,你在山道上见到一位九岁的小姑娘没有?” 还未等傅老实开腔,戴悦突然哭着朝前面飞跑,一边跑一边叫:“姐姐――” 那一队人中便传出一声欢呼:“二小姐找到了!” “二妹――” 傅家兄妹两个对视一眼,都是心中安慰,虽然傅阳面上依然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可是他隐隐地为今日自己的“义举”感到自豪,毕竟帮到了这个看上去又娇弱又胆怯的小姑娘。 岂知来人当中一个大嗓门的男子突然对傅家父子三人喊道:“兀那货郎,是不是你拐带的我家小姐?” 傅家父子立时就变了脸色,哪有这样倒打一耙的?明明自己好心救的人,反被诬为拐子。傅阳更是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对面的队伍里走出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都是做家丁打扮,其中一人,应该就是刚才开口的那个,冲着傅老实喝道:“不会这两个孩子也是你拐带的吧!走,跟我们去府衙,不信广陵府治不了你这等恶人。” 在广陵府,拐子确实招人恨。有的家里被拐了孩子,经年累月地找都找不见的,也不是没有过,因此寻常百姓提起拐子都咬牙切齿的。可是傅老实心想,自家两个孩子明明做了好事,结果一个“谢”字都还没听在耳中呢,自己就被诬为拐子了,连带自己亲生的两个娃都变成拐来的了,这叫什么事儿! 不过他生性不善言辞,而且一生气起来,就更加笨嘴拙舌,语无伦次:“这两个是我的娃,你咋诬赖好人,这是我亲生的娃!我不是拐子!” 来人听到这样颠来倒去的辩解,加之看到傅阳脸上有被殴打的痕迹,心中更加认定这位货郎不是好人。他招呼了一声,几个人就冲着傅老实围了过来,两个人上前去扭傅老实的胳膊,另一个人则冲着他的货担就是一脚。没卖完的刨花水都洒了出来,干刨花连着装刨花水的小罐子滚了一地,还破了不少。 傅阳一看就急了,急冲向前,“砰”地一下,脑袋就撞在其中一人腰腹之间,那人吃痛,抓住傅阳头上梳着的小揪揪,一边骂道:“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瘪色!”一边就给了傅阳两拳。傅老实登时就急了,“你们怎么能打人?”旁边扭住他胳膊的两人那容他动弹,更加使力,傅老实吃痛,不免“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傅春见父兄吃亏,心里也着急得紧,连忙奔上前。她没有助拳的本事,只好冲着刚才戴悦奔去的方向拼命喊了一嗓子,“戴小姐,我们救了你,你怎么能叫人打我们呀!” 对面马上有一个女声,喝道:“戴诚,还不快住手!”听声音口气,是那位戴家大姐发的话。 果然,戴家大姐从人丛之中走了出来,戴悦跟在她身侧,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脸上满脸的泪痕,双眼哭得红红的,泪水还在不停地往外涌。饶是如此,戴悦还是低声地对戴家大姐说了些什么。 戴家大姐走到傅家父子的跟前,这时戴诚尚且还扭着傅老实的双臂。戴家大姐淡淡地问道:“这位货郎,家住何处?这对娃娃,是你亲生的儿女么?” 傅老实呸了一声,说:“傅阳、傅春,来告诉这……这姑娘,我是不是你们亲爹!”他被人诬为拐子,儿子又被人打,可是他虽然生气得紧,但是还是忍住了,没好意思直接骂那戴姑娘。 旁边傅阳还在戴家家丁的手里,一面挣扎,一面叫:“爹,爹……妹妹,你们没事吧!” 这时候傅春儿站了出来,对戴家大姐说:“戴姑娘,我们姓傅,也在教场附近住。这是我父亲和哥哥。我爹叫傅老实,我哥哥叫傅阳,我叫傅春。教场离埂子街那么近,你不妨去街坊打听打听,不少街坊都知道我们的。”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四章 回教场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家大姐察言观色,听傅老实说话确实是一副广陵土音,面相也不恶,再加上他的货担里洒落出来的确实也是在庙会上常见的小物件,心中就先信了七八分。再听傅春儿这么一说,她晓得自家的家丁十九是打错了人了,不禁责怪道:“戴诚,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还不快把这位……放开!” 戴诚一怔,便放开了傅老实的胳膊,口中还在嘟哝:“就算不是拐子,怎么见了我们家小姐也不知道送个信,难道就不知道我们戴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么!” 傅阳实在不忿,在一旁大声道:“甭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家,都不能随便诬赖人,随便打人!” 戴诚听了这话,又将拳头提了起来,却被傅老实挡住了。戴家大姐此时发话:“既是如此,那还是烦请几位,跟我们一起回教场吧!”她说着,淡淡地扫了扫洒了一地的刨花和碎了的刨花水瓶子,道:“如果你确实不是拐带孩子的人,那么这些被打坏的物事,我会照价都买下来!” 傅老实自然觉得这戴家大姐就是在偏袒自家下人,很生气,不过他没说什么,只顺手将傅阳与春儿拉在身边。傅家父子三人就这样被戴家人拥着朝山下走去。 傅春儿走在一旁,皱着眉头,心说怎么这一世遇见的人也都和前世里一样,有点钱、有点势,就抖起来了―― 记得几个月前,那时她还是一名事务所的白领。她在忙一个项目的时候就曾经差点和组里一个光说不练的同事掐起来。那人仗着自己家里和公司有不少业务往来,试图将所有的工作都推了给她。而最后她竟然还是在老板的高压之下,将所有的活儿都默默接了下来,忍气吞声地干活儿,日日加班到深夜。直到有一晚上,她实在顶不住一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自己就成了现在这个年方八岁的傅春儿。 傅家人口简单,家中只有父亲傅老实,母亲杨氏和哥哥傅阳三人。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傅春儿还在生病,发着高烧。傅老实与杨氏都急坏了。原本就清贫的傅家几乎倾其所有,为傅春儿延医问药。傅春儿干脆借着这场病,装着把前事都忘记了,将傅老实夫妇唬得不行。不过,也许是灵魂的到来为这具身体重新唤起了生机,她的病汹汹地持续了十余日,终于慢慢地好起来了。 待到病好的时候,傅春儿已经顺利地平复了刚来时心中的惊骇,也开始慢慢了解和接受这个时空。 傅春儿一边回忆着,一边随着父兄往山下走去。父母与哥哥都待她极好,并没有因傅春儿的重病与失忆,而对傅春儿有任何改观。这让傅春儿心中非常安慰,因此她也免不了生出投桃报李之心,希望家人能够过得好一些。只是她一个小手小脚的八岁小萝莉,眼下还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先一步步适应着慢慢来了。 平山堂到教场有些距离,一行人走到山脚下,戴诚便唤来一早等在山下的轿夫,戴家大姐就牵着戴悦,两人一起上了轿。这时傅老实将肩上的担子交给了傅阳,低下身子,对傅春儿说:“春儿,快上来,爹背你。”见傅春儿有些犹豫,傅阳便在一旁劝她:“妹妹病好了没多久,还是让爹背你吧!回家有好一段路呢,不要累着了。”傅春儿心中感动,禁不住叫了声:“哥哥――” 傅老实就背起傅春儿,傅阳在一旁挑着傅老实的货郎担子。他见傅春的眼光看过来,连忙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还跳了两跳,笑着对傅春儿说:“春儿放心,哥哥力气大得紧。”傅春儿见到他脸上还带着伤痕,笑起来龇牙咧嘴的,眼眶一热,连忙别过头去,将小脸紧紧地贴在傅老实的背上。 这时戴家那顶轿子的轿帘被微微掀开一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向外望了望,随即轿帘被放了下来。轿中戴悦低声对她姐姐说:“姐,傅大叔真的不像是坏人啊!”戴家大姐闻言怔怔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戴悦不悦地扯了扯她的袖子,才回过神,道:“二妹别闹,姐姐心中有数。到了教场,自然是会谢过他们一家子的。”她说完,看了戴悦一眼,心想,这一家子虽然是蓬门小户,可是父子三人之间却是温馨感人得紧。她一边想着,一边将戴悦搂得更紧些――而偌大的一个戴家,就只她与这一个妹妹了啊! 走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回到教场。傅老实看看戴家人在东关街口停了下来,便对着轿子大声道:“戴家小姐,我们傅家就住在马神庙隔壁第二间院子,赁的是郑长河家的院子。你们若是不信这是我家的孩子,可以使人去打听。” 戴家大姐隔着轿帘回答道:“不用了。傅家这次救我妹妹,戴家上下都是感激的。”接着她唤过戴诚,从轿中递了一个荷包出来,说:“戴诚,替我将这谢仪奉上。”戴诚应了一声,接了那荷包,手里一掂,就知道里面大约是二两多的银块。他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只觉得今日在观音山寻二小姐,自己这拨人可是几乎连腿都跑断了,就算没有功劳,也应该有苦劳的。可是这傅老实一介外人,只是碰巧遇见二小姐而已,就有这么多打赏。而自己这些人,今日回去,还说不准要不要挨罚呢! 这么想着,戴诚便没有什么好脸色,手中拿着荷包,来到傅老实面前,故意一个错手,将那荷包抛在面前地上,想趁傅老实弯腰去拾的时候,乘机羞辱他一番。 岂知傅老实不仅没有伸手去拾,反而双手直摇,道:“这个……不能要……”他真是人如其名,老实木讷得紧,这时虽然不想收这戴家给的“谢仪”,可是却连个理由都说不好。戴诚就干脆撂下脸,阴阳怪气地道:“怎么?嫌少?” 而傅家两个娃娃却是口齿便给,绝不肯让人的。傅阳放下担子就大声说:“我爹的意思是,都是街坊邻里的,看到戴家小姐需要帮忙,伸手帮一把原也是应当的,若说我们是图你们戴家几个赏钱,那你也太看低了我们老傅家了。” “戴小姐――”傅春儿这时已经从傅老实背上滑了下来,没有理会戴诚,而是直接过去轿边,对轿中的戴家姐妹说道:“爹娘一直教我们,扶危济困乃是理所应当的,因此这谢仪万万是万万不能收的,倒是戴家上下今日为了寻戴小姐,各位叔叔伯伯都辛苦了。戴小姐若是有心,不如就将赏钱给了这些叔叔伯伯们吧!”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五章 房子那点事儿 - 馥春 - 大爱非攻 轿中戴家大姐沉吟片刻,道:“傅姑娘,这些家丁我本也是打算赏的,你家如果坚持不要这些谢仪,我也不会强给。只不过我家家丁今日打碎了你们不少东西,我也是承诺过要买下的――”她说着,将另一名家丁唤来轿前,叫他数出四百个大钱。 傅老实双手直摇,道:“太多了,本不值什么钱的东西,哪里要得了四百钱。” 那戴家大姐却在轿中说:“傅大叔,我家家丁今日不仅打碎了你的东西,还耽误了你不少辰光,这些只是照价赔偿而已,你或许觉得没多少本钱的东西,可是我作为主顾来看,却是觉得值这些钱的。” 傅春儿听了这话,倒是觉得这傅家大姐挺有商业头脑,同时也挺会做人。在这个时代,能认识到时间也是有“价值”的,这位戴大姐绝对思想意识超前。傅老实担子里的东西,如果都能顺利卖出去的话,确实大约再换个两三百文是没什么问题的。而此刻戴家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傅家再不收,便显得有些矫情了。于是傅春儿便对傅老实说:“爹,戴小姐已经这样说了,你估摸着差不多,那就收下吧!” 傅老实还是有些木讷地喃喃道:“真的用不了这么多啊!――”那戴家家丁见状,干脆将四百个大钱递到了傅春儿手里。这时戴诚只好自行拾起了那个地上的荷包,拿在手中,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戴家大姐在轿中发了话,说:“戴诚,那荷包便赏你了,你明日挑个馆子,请所有人吃酒吧!”戴诚心中一喜,赶紧应了。而戴家的其余家丁闻言也是面有喜色,大约也是因为这戴诚人缘不错,不会光是自己霸着赏钱吧。 戴家轿子远去,傅家三人松了口气,而傅老实却还是有些耿耿于怀,道:“春儿,这样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 傅春儿刚想说什么,却见东关街上来了个妇人,见了傅家三口就急急地说:“哎呀,老实呀,怎么才回来?你家好像出事了,像是郑长河要来收你家的院子,带了好多人在院门口说是要搬东西,傅娘子也在门口坐着呢!” 傅老实登时傻了眼,反而倒是傅阳镇定些,问:“王婶儿,你看到确实是郑叔来了我们家?” 那王婶儿说:“应该是吧,你们家院子前面围了不少人看热闹呢!老实你怎么还不快点家去,我看傅娘子一个人好辛苦,脸色也不太好呢!” 傅老实立刻就变了脸色。傅娘子杨氏是他的发妻,两人结缔十余年,感情一直很好,此刻听说杨氏在门口坐着,极是担心她,随口谢过了王婶儿,就往马神庙那边赶过去。一家三口到了马神庙旁自己小院门口,果然见围了不少人,郑长河那大嗓门从人丛之中一清二楚地传了出来―― “傅家娘子,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你看我中晌就已经顶着大日头过来说过了,这都好几个时辰了,你家怎么还不搬啊?” “郑二爷,外子今日一日都在观音山做买卖,还不曾回来。我一个妇道人家,这赁屋子的事情我也不懂,但是要我们今日就从这里搬出去,我们一家四口今晚到哪里容身啊?”杨氏的父亲,也就是傅阳傅春兄妹的外祖,是个秀才。因此杨氏幼时也读过书,识得几个字,比之一般市井妇人,说话更文气一些。 “什么?搬家?”傅老实一听,连忙朝人堆里挤了进去,“郑二啊,不是说这院子一直赁给我们到八月底么,这两个月的赁银我们可都是按时交的啊!怎么这会儿说要搬就搬了啊?” “老实回来了啊!”围着看热闹的街坊邻里见傅老实到了,纷纷让开一条路。 杨氏见到了丈夫与孩子回来,心中一喜,勉强扶着墙站了起来,傅春儿连忙抢上去,扶住杨氏,吃惊地道:“娘,你怎么了?”杨氏这时脸色苍白,傅春儿握着她的手,觉得杨氏手心里一片都是冷汗。 “老实啊!”郑长河见正主儿回来了,面上堆了笑,道:“今儿早上刚得的信儿,你们赁的这个院子,连着后面几进我郑家的房子,都已经卖出去了。卖主明天就来收房子,要今天将所有闲杂物事,都清出去呢。”他干脆一只胳膊搭在了傅老实的肩上,道:“说实在的,我也觉得这时日紧了些,你看我今日不也忙了一整日,领人将后面房子全腾空了么?” 傅老实一脸的苦笑:“今日就搬,委实也太急了些,你看我也是拖儿带女,一家好几口人。再者,当初赁房子的时候,也立过字据,这赁房子总是以一整月为期的……你看,今日已经十九了,能不能宽限几日,待我们再找到个房子,马上就搬?” 郑长河听傅老实这般说,一张脸马上就拉了下来,毫不犹豫地道:“不行,你们若不自己搬,我也会找人来,把你家的东西都清出来。”这时围观的人们就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固然有人说屋主将房子卖了,收回是天经地义的,但更多人还是向着人缘不错的傅老实一家,觉得立逼着人家搬家也实在是强人所难。郑长河双手一摊,道:“我也为难啊,我也没办法啊,谁叫买下我家屋子的是盐商黄家呢?” “哎呀,黄家啊!郑老二你家搭上贵人了,这片连屋子带地的,一定卖了好价钱吧!”盐商黄家乃是城中的新贵,教场的街坊多是听说过的。听了众人的赞叹,郑长河面上忍不住便露出笑容,道:“是呀,黄老爷新得了个好缺,要修个大点的园子,看中了这爿地,连隔壁胡家的,都已经全部买了下来。听说黄家已经请了苏州来的工匠,明日会过来,看怎地修这园子。” 傅春儿听了,心里面仰天长叹:“只是为了富人家修园子,就可以将穷人家连夜赶出去,这是什么世道啊!”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六章 大德生堂 - 馥春 - 大爱非攻 那边厢傅老实还在苦苦相求,希望郑长河能够高抬贵手,宽限一两日,否则今日傅家一家老小就真的要露宿街头了。可是那郑长河却虎着脸道:“老实,你好歹也替我想一想,黄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要是我不按他们说的,明日之前将房子全腾出来,你叫我郑家也吃不了兜着走不是?” “再说了,你们赁了这么大一个院子,每个月就六百个钱,这也是我家大哥当日看你们拖儿带女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你去街坊邻里打听打听,哪里有这等好事。”郑长河这么一说,围观的人又议论起来:六百钱,赁一个小院,看来确是傅家捡了大便宜,这么一来,傅家理应为郑家着想一些,应主人家要求搬出去,也应该不在话下了。 傅老实一时哑然,不知怎么回才好。可是傅阳却跳了出来,大声道:“郑二叔,您这么说可就不在理了。我家虽说是赁了个小院,可是堂屋和东厢里堆的东西都是谁家的?我们一家子好几口人都只在西厢里挤着,还给你家看房子看货。就这样,一个月六百钱,我爹娘哪个月晚交过一天不?”傅阳一个十岁孩子,说出的话却是有条有理,一语中的,围观评论的风向立时又是一转。 郑长河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干脆也不说理了,直接对傅老实说:“老实,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咱们街坊邻里和处了好些日子了,不想跟你撕破脸。这样,我再给你一个时辰,一会儿我直接过来锁院子。”说着,踢踏踢踏地拖着脚上的麻鞋走了。 围观的街坊议论了几句,见没戏可看,便逐渐散去。而傅春儿此时则极为担心地看着杨氏,道:“爹,别管这许多,娘的身子要紧――” 杨氏额上此时都是冷汗,人软软地沿着墙坐倒下去。傅老实大惊失色,将杨氏打横抱起,对傅阳说:“阳儿,你与春儿锁了院子,我先带你们娘去大德生堂。”傅阳与傅春也极是担心母亲,傅阳赶紧将傅老实的货郎担子向院内一放,在门背后摸了钥匙出来,锁了门,就拉着傅春儿的小手,朝着傅老实去的方向赶过去。 傅阳一边走,一边像是安慰自己,说道:“娘不会有事吧!”傅春儿却心中有数,她前几日看杨氏与傅老实的样子,知道杨氏应该是有了身孕。而今日杨氏一人在家,房东郑长河又上门这样一番惊扰,傅春儿心中也没底,不知道杨氏的胎会受到怎样的影响。不过她也不想贸然将此事告诉傅阳,万一杨氏的胎有个不好,傅阳岂不是会更加失望。 这样一想,傅春儿突然放慢了脚步,对傅阳说:“哥哥,要是今日实在没有地方住,我这里还有戴家给的四百钱,咱们就算是找家客栈,也得让娘晚上好好休息。”傅阳听了,也点点头,道:“这个自然,只是不知道爹娘肯不肯。在客栈住一晚,就快两百钱了吧!”他说着叹了口气,道:“大德生堂李掌柜人好,没准可以让咱家再赊两天诊金和药钱。” 傅春儿却不同意:“咱眼下手里有钱,当然不能再赊账的,否则人会怎么想我们傅家。爹也一定不同意的。”她想了想,道:“爹今日在观音山应该赚了些钱,我估计他身边的钱付诊金与药费是够的。而我这边的四百钱,可以在客栈住个两天,两天里,我们一定要想到法子,挣钱,重新赁个院子,让爹娘过上好日子。”傅阳听傅春儿说得这么笃定,心中不禁也生出几分信心来,紧紧拉着傅春儿的小手,特别严肃地说:“是,一定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哎呀,”傅春儿突然拍了拍脑袋,说:“刚才忘了,那郑二叔非得让咱家提前搬出来,那不是得再退二百多钱给咱家?”她说:“哥哥,你一会儿千万得提醒爹,不能让郑二叔把这钱给昧了,这是应该归咱家的钱。”二百钱,在这个时空,能干好多事儿呢! 说话之间,两人一起赶到了大德生堂。大德生堂坐落在东关街的另一头,是生药铺,但是也有坐堂的大夫,能诊脉,开药方。平日里这个时候大德生堂应该已经上门板了,可是今日却掌了灯,开着大门。傅阳拉着妹妹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听见里面的大夫正在对傅老实说:“胎相不甚稳,记得这两日一定要静养,千万不可再劳累了。切记按方吃药,另外饮食上有些禁忌,寒凉之物一概不能入口。” 里面傅老实在旁诺诺地应了,跟着对在柜台边站着的李掌柜说:“李掌柜,我这两天做生意已经赚了些钱,诊金和药钱万万不会再赊了。还请李掌柜告诉我个数,马上就付清的。” 只听李掌柜笑道:“老实啊,你的人品,连我们东家都说了,是最信得过的。不用现在就给药钱,等傅娘子身子好些再说吧!” 傅阳在傅春儿耳边低低地问:“春儿,娘这是生了什么病,会不会像你上回那样,一病病好几日?”傅春儿“啪”地打了一下傅阳,说:“说什么呢,娘不是生病,娘是要以后给我们添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傅阳闻言大喜,简直要叫出声来,但是怕惊动里间的人,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妹妹说的是真的么?” 身后一个清亮少年人的声音便问:“什么是真的?” 傅家兄妹急忙回身,见到一名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背着手在大德生堂门口站着,旁边跟着一个书童,背着一个书箱。李掌柜见到他,极热情地招呼:“少东家回来了啊!” 傅阳与这位大德生堂的少东家认识,便打了个招呼:“纪小七爷――” 傅春儿听了就有些好笑――纪小七爷,怎么这么长这么别扭的称呼?她这么想着,笑意就在脸上露了出来,眉眼弯弯的。那位纪小七爷见了傅春儿的这幅样子,似乎猜出来她在想什么,稍微黑了黑脸,但也还是与傅阳打了个招呼,说:“傅小哥,叫我纪七就好!” 他身旁的书童就凑上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七章 收留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这才留心了一下这位大德生堂的少东家,纪七。见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纱制的长衫,头上戴着方巾,左手中持了一柄水磨竹骨的折扇,习惯性地在右手中轻轻地拍着。 纪七却没再留心傅家兄妹,而是走进大德生堂的店面,对李掌柜低声说了些什么,李掌柜略有些吃惊,抬头看向纪七,问:“可以么?要不要问问老爷再定?”纪七笑笑,摇摇头,道:“总归也就这几日。”李掌柜便点头,道:“那好!” 两人议定,李掌柜便出面去与傅老实详说。“老实啊,听说郑家收回了你们赁的院子,你们是什么打算?” 傅老实挠挠头,极其老实地说:“还不知道呢!实在不行就只能回江都老家住上几日,我只是担心淑卿……”他说着,眼神温柔,向杨氏面上望去。杨氏别过头没看着他,面上却泛起一阵红云。 李掌柜轻轻咳了一声,说:“老实,是这样的,我们大德生堂后面库房旁边有个小院,平日里是没人住的。但是那库房里近日到了一批珍贵药材,既要防火,也要防盗。你也知道,我和店里的伙计都是广陵本地人,平日里都是各回各家的。因此我们东家一直想找人住在那间,顺便能够照料一下我们的库房……” 傅老实听出了李掌柜的意思,一下子觉得喜从天降,连忙问:“李掌柜,那赁几日你们后面的小院大约需要多少银钱?” 李掌柜马上摇手,道:“老实,你若是愿意住过来几日,帮我们晚间看看院子,我们谢你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问你要租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纪七的神色,见纪七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便放心地往下说:“这样吧,我听说郑家也迫你们迫得挺紧的,不如你们今晚就先将就将就,在后面的院子里安置了。后院有简单家具,两张竹床,你看有什么要添置的,明日再与我说!” 这时,傅娘子杨氏倒是开了腔,道:“李掌柜,您简直太客气了。外子的脾气您也晓得,你们这么照顾我们,我们心中真的不安。帮李掌柜照料库房乃是举手之劳,街坊邻里应当做的,如果掌柜的再不收赁银,那我们……我们住着也心里不安。” 傅娘子这样一说,李掌柜双手一撮,倒不知道怎么回才好了。这时纪七在旁边淡淡地开腔,说:“傅婶儿,其实也就这几日工夫。后面的那个小院儿你们是没有见过,房子很小,原不够你们一家四口住的。我爹本没打算将那个院子赁出去,只是打算李掌柜或者或者其他伙计忙得晚了,随便在那里将就一晚上用的。旁边的库房平日里也不需要人看着,只是这几日偏巧有一批要随船上京的药材,要放到这个月二十五,白天我们自有伙计在这看着,但是夜里没人值夜,我爹便有些不放心。如果傅叔傅婶儿肯在这里住上几日,那是再好不过的。不过那小院逼仄,又漏风,过了八月,一般就不住人了……” “是是是――”傅老实虽然老实,但是人不笨,听得出纪七的意思,道:“纪小七爷放心,我们这几日先借住大德生堂的院子,帮着值夜,待堂里的药材运走,我们也差不多找到房子,那时候是要自然搬走的。” “如此甚好,李掌柜你安排一下,另外周大夫这几日也记着帮傅婶儿把把脉。”纪七见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便转身打算走。 “七少爷!”旁边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儿声音响了起来,纪七收住脚步,向一旁看去,只见傅春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七少爷这样帮我们,是为什么呢?”她低声地问。 傅春儿当然知道这是纪七有意相帮,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又有地方可暂住,又有忙可帮得上的。 纪七看着眼前这个身量尚小的女娃儿,比自己矮上了一个头,一张白嫩小脸,正微微扬起,看着自己,忍不住便笑了笑,低声道:“黄家是我舅家,因此稍稍补偿一二。”他见傅春儿神色一动,便知她明白了,只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保守秘密。 傅春儿乖觉地点点头,纪七便去了。 “春儿,你照顾娘,我与你哥哥去马神庙那边收拾收拾东西!” 傅春儿便应了,不忘跟傅阳使眼色,提醒他不要忘记那二百钱的事情。 李掌柜便拿了一盏油灯,从柜台里取了一串钥匙,往大德生堂后进去。傅春儿扶着杨氏跟在后面。那个小院,果然如纪七所言,院子很小,里面只有一间小屋,屋里只有一桌一床,就再无它物了。但是屋子里面收拾得挺干净,一尘不染。床上还放着浆洗干净的铺盖等等。看来纪七所言非虚,这座小院确实是时时有人打理,维持得不错的一处地方。 李掌柜又打开了隔壁库房的门,自己从里面抬了一张大竹床出来。傅春儿赶紧上前帮忙接着。李掌柜一面抬着那竹床一面对杨氏说:“傅娘子啊,你家也算是运道好的,眼下天气炎热,晚上正好抬个竹床在院中纳凉。要是再过两个月,你们一家四口这样子被人家赶出来,还真没什么办法。我看老实平日里也挺肯干活的,为啥不攒点钱自家买个小院呢?” 杨氏闻言,叹了口气,没说话。李掌柜自然是明白的,当下便岔开了话。但是傅春儿却知道娘叹的那口气的意思。要不是因为她“穿来”时生的那场病,傅家的境况也不会这样糟糕。 小院有个灶间,几乎是露天的,灶间堆了些柴禾,还有个小小的水缸。李掌柜指给杨氏与傅春儿看,那小院原来有个后门,通向后街,那里有一眼水井。傅春儿便先将小屋里的床铺整理了,扶杨氏先在屋里坐下,然后自己去灶下生了火,煮上热水,准备给大家晚间洗漱用。要说给这古代的灶生火这门手艺,也是傅春儿“穿来”时一并“忘掉”的技能之一,傅阳当时可是耐心地教了她很久才“重新”教会的。 李掌柜看傅春儿一个人有条有理地忙里忙外,挺让人放心,便自去前面收拾准备闭店了。 傅老实与傅阳两个还没有回来,傅春儿就已经将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竹床搁在小院之中,已经用热水抹了一遍。她喜孜孜地想,只要这两日不下雨,这张床刚好够她与哥哥,一人睡一头,两人在小院里对着星空纳凉,该有多惬意。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八章 一大碗阳春面 - 馥春 - 大爱非攻 皎皎星光静静地洒在小院里,里屋杨氏呼吸声绵长,正安稳地躺着。傅春儿一个人搬了个小矮凳,坐在院里,望着夜空中的灿烂星河。 她“穿”到此几个月,却觉得越来越摸不清这个时空了。有时候,她看看街道上走来走去的人们,心想,嗯,这应该是明代吧,因为大家都穿着她以前在戏里见到过的明朝服饰,男子们也不用剃发;有时候,傅阳带她偷偷溜去茶社里听书,听到的也是“本朝”太祖洪武爷应运龙兴,带着手下大将征伐天下的故事。这应该就是大明朝了吧!可是偏偏这大明朝开国至今已经四百多年,按“常理”,这应该已经到清中叶了啊,这跟她所知道的历史实在是不符啊! 直到有一天,让她听到了说书的女先儿讲起本朝第一功臣袁崇焕的故事,她才知道症结所在。袁崇焕在戏文的形象与郭子仪差不多,八子七婿的,位极人臣,几乎被尊为“尚父”,而那位一直操劳勤政的崇祯帝竟然也得享天年,明代没有在他手上而亡――这些统统不是在傅春儿所知范围内的。 或许,这是一个与她原来所在的那个时代平行的时空,历史大体上还是相似的,只是细节上会有不同,但是细节的蝴蝶扇动着翅膀,竟而令由明至清这等改朝换代的大事都弭换了。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历史细节的改换,明朝国祚延到了超过四百年,而满清,眼下还“蜗居”在东北,是大明的一个邻国。 不过,除了没有改朝换代之外,历史似乎依然按照自己的轨迹在往下走。傅家所居的这座城市,乃是被称为“淮左名都”的广陵府。这个时代,广陵府商贸繁荣,尤其是两淮盐商,纷纷在广陵兴建宅邸,盐商捐官,行辕也都设在广陵府。因此广陵府的商贸极其繁荣,各地商贾云集――本来“商”乃是四民之末,大约只有在广陵府,“商”的地位才会如此之高。当然,由于数百年来,广陵府不曾遭遇兵乱,此时的广陵,比傅春儿所知的那个清中叶的扬州,还要更加富庶。 是呀,盐商的地位一高,就四处买地,建园子,还把人不由分说地连夜赶出来――傅春儿苦笑着想,在这个平行时空,穷人同样没地位、没话语权,像自己的父母,人再好,也一样被生计压迫至此,穷人,就是要过仰人鼻息的日子。 过了一会儿,叩门声传来,是傅老实与傅阳回来了。一进门,傅阳朝傅春儿使了个眼色,表示他与父亲已经成功地从郑家那里,讨回了合该退还给傅家的二百文。傅春儿心想,这对父亲傅老实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一个了不得的成就了。 傅老实一副货郎担子,就将傅家少得可怜的一副家当挑了回来,一副单薄的铺盖,几件单衣,一个小小的炭炉,外加几个普通的碗碟。傅阳则抱回来一个木箱子,直接放到了屋里。而傅春儿则看着家里这点可怜的家当有些发怔――什么叫做家徒四壁,这就叫家徒四壁了吧!原本不搬家的时候还不觉着,一搬家,她就发觉家里的物事,竟然少得可怜。她想,不会是自己“生病”那会儿,家里的冬衣冬被什么的,都拿到当铺去当当了吧。 傅阳看得出妹妹的心思,便低声安慰她:“没事的,春儿,等一入秋,哥就去做学徒,这样家里也多些进项,一定能让你和爹娘都过上好日子的。”傅春儿点了点头,心中一直在想,一定要防范光说不练的盲目乐观主义,总得想个什么办法,能够在这个时空里,做个靠谱的营生才好。 杨氏闻声从里屋出来,轻声轻语地对傅老实说:“老实!你要不去刘婶儿那看看,多少买点吃食回来,两个孩子怕是也饿坏了。”傅老实闷声应了,从怀中摸出一堆制钱,对杨氏说:“娘子,你先收着,我今日在观音山上卖得了二百来钱,后来咱家撤租出来,郑二还倒给了我们二百钱。你都收好了――”傅阳就在旁边有点气鼓鼓有话要说的样子,估计从郑家那里要钱出来,也不并是像傅老实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的事情。 傅老实出去半晌,回转的时候,捧了一个大海碗回来,小院里登时满是香气―― 傅阳抽动着鼻翼,道:“爹,什么好东西,怎么会这么香啊!” 傅老实说:“刘婶家今日生意也不错,我去敲门的时候就剩了点素面,我想着这边大德生堂的院子,用火什么的不方便,就央她帮着做了。刘婶说今天是观音菩萨的大日子,所有都是素油做的。娘子,你先吃几口。我去洗几个碗来。” 傅春儿连忙站出来说:“爹你先歇着吧!我去洗碗筷来。”说着奔去取了碗筷,在灶间用打来的井水都淘了淘,接着用刚才烧开的热水都烫了烫,然后捧到院里来。只见大家都在等她,便问:“娘,你怎么不先吃点,饿坏了可不好!” 杨氏浅浅地笑着,道:“春儿这么伶俐,等这么一会儿两会儿的,有什么打紧?” 傅老实这时将大海碗里的面条盛了出来,分成四份,他自己伸手取了最少的一碗,连声道:“吃吧,快吃!” 傅春儿倒也确实觉得饿了,而那面条却又出奇的香,油绿油绿的葱花一点点飘在汤面上。她吃了一口,就问傅老实:“爹,你说刘婶这面是怎么下的,怎么这么香?” 傅老实见傅春儿与傅阳吃得开心,呵呵地笑着,道:“你娘平时做的比这还要好啊,春儿今日是饿狠了吧!” 杨氏吃得极文雅,不像傅老实与两个小的,她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而且绝对“食不言”,见父女两个聊得高兴,也不说话,只是温柔的笑笑。傅春儿却不管这些,接着说:“我吃出来了,这面汤里面除了点了些酱油之外,还有很浓的葱的味道,嗯,不是葱花,是葱油!” 傅老实呵呵笑着,说:“春儿说得不错,今儿刘婶说了,观音生日,不动荤油,所以用素油给熬了一点葱油出来做的浇头。要是有点猪油在里面,那才叫好吃呢。等过几日,你们娘好些了,让你们娘来做更好吃的。” 傅春儿听到这里,就将碗放下,问傅老实:“娘这几日,除了吃大夫开的药,还要不要吃点啥,进进补?”她还算是有些常识,知道夏天其实是进补的好时机。傅老实听到这里,就皱起眉头,说:“大夫也是这么说的,要是有只隔年的母鸡炖来就好了。” 杨氏淡淡地说:“我哪里就这么娇弱了,要补这个,补那个的。” 傅春儿听着也皱起眉头,这个季节,想要买只隔年的母鸡,确实不太便宜。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九章 眼睛一霎,母鸡变鸭 - 馥春 - 大爱非攻 吃完面条,傅春儿与傅阳两个抢着将碗筷都给收拾了。傅老实便咋咋呼呼地张罗着杨氏吃药就寝,接着就来赶两个小的,让他们也睡到屋里去。 傅春儿不满地道:“爹,你和娘里屋睡么!我和哥哥就睡在这院里,这几天都没有夜露,不怕的。”她其实是还想重温一下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的小时候,那种躺在星空之下纳凉,摇着蒲扇慢慢入睡的感觉。 傅老实没有理会,将两个小的赶了回屋,自己睡到院里去。“纪小七爷交待的,晚上要人值夜。你们两个小的怎么行,还是爹来吧!” 傅老实还说:“春儿,乖,晚上照顾些你娘!”傅春儿听她这么说,便没再坚持,去帮着杨氏从那极简单的家当里寻摸出来一条薄被,给杨氏稍微搭上些,又拿了一件稍微厚实点的长衫,递给傅老实让他夜里稍微盖着点。 夜里,傅春儿睡在母亲身边,闻着杨氏衣上淡淡的皂角香味。哥哥傅阳睡在另一头,他怕打扰到杨氏,整个人蜷了起来,睡在床角,但是大约今日累得紧了,睡得极香。夜里极静,但是院子里每隔一会儿,就听见竹床咯吱咯吱地响,接着是傅老实的脚步声,想必是傅老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时不时地起来在院里四处看看。傅春儿一直在想着赚钱的法子,一边又不停地算着家中的各种花销和做生意需要的本钱,一直没有睡着,直到街上打更的敲了三更,还听见傅老实在外间走动的声音。 接下来一两日,傅老实白日带了傅阳,一面担了货郎担子,卖点针头线脑,顺便寻访合适可以赁来居住的房子。傅春儿在大德生堂后面的小院里照顾杨氏。她将被褥铺在了院中的竹床上,扶杨氏出来,说:“娘,你出来坐坐,透透气,晒晒太阳吧!”长时间不见日光,估计对杨氏肚子里的宝宝也不那么好。 杨氏就说:“春儿,你到李掌柜那里,看看有什么杂书可看的,帮娘借一两本来,娘想打发打发时间。这大德生堂,听说连伙计都是读书识字的。” 傅春儿应了,往前面柜台那里去。这会儿大德生堂正巧没什么生意,李掌柜在柜台里拿了个算盘算账。傅春儿将来意一说,李掌柜就笑道:“早就听说傅娘子识文断字的,这儿正好小七爷前几日在这里住,留了几本前人札记在这儿,你拿去给你娘看了解闷吧!” 傅春儿连忙谢过了,李掌柜就走出柜台,到药房旁边的一个夹子上,取了两本书递给傅春儿。傅春儿随口问:“纪小七爷也会在这大德生堂住啊!” 李掌柜笑笑:“是呀,有时候小七爷想一个人安静读书,就会带侍墨住过来,只不过不住在你们那个院子,而是库房东面那个小院,那里更安静些。”他将书递给傅春儿,接着转进柜台,望着药铺外面来往行人,突然李掌柜对傅春儿说:“春儿,你看,那是不是你四叔?” 傅春儿循声望出去,心里暗暗叫苦,她可不是原来那个傅春儿,哪里知道是不是四叔啊!她只见走过一名年轻男子,穿着一身土布的直裰,路过大德生堂门口,朝马神庙方向走去。令她忍不住星星眼的是,那男子手中,拎着一只芦花鸡,看样子至少是隔年的。 就这么一顿,那年轻人走得挺快,混入人群中便不见了。傅春儿只好回过身,对李掌柜说:“我没看清呢!不过如果是四叔,到了原来那个院子门口,邻居们也都知道我们这两天暂住在这儿,应该会告诉四叔,让他来这儿的吧!” 李掌柜一想也是,便进了柜台忙自己的去了。傅春儿自去了后面小院里,把书拿给杨氏,顺便提了一下那位“四叔”的事儿。杨氏听了笑笑说:“如果真是你四叔,那只芦花鸡估计到不了咱家这里。” 傅春儿觉得奇怪,忙问为什么,杨氏便不再开口了,只是笑着摇摇头,自己去看傅春儿从李掌柜处借来的两本书。傅春儿也好奇地凑过头去看,遇到有看不懂的繁体字就问问杨氏,杨氏倒觉得挺欣慰,自家女儿那时病得那么重,但也没把以前认得字全盘忘记。她本也闲来无事,就慢慢地看,一点点地教。傅春儿心中不由得暗暗高兴,能够读书识字,那么自己以后在这个时空就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而且,即使是自己有什么世人不知的想法,也可以推说是书上看来的。 母女二人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就已经日头西斜,算来傅老实他们也快要回来了。傅春儿便起身要去张罗晚饭,只听朝向后街的那个院门处有人声,便奔过去开门。只见傅老实与傅阳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男子,看身形衣服,都很像方才见到背影的那位“四叔”。那青年男子依旧是那身土布的直裰,只是衣上沾了不少水迹泥点,刚刚半干。傅春儿拉着门让到一边,冷不丁便一阵酒臭传了过来―― 咦,为什么这人拎的是一只――不是芦花鸡,竟然是一只――麻鸭!一只草草地用一根麻绳扎了双脚的麻鸭!这鸭子瞅着人没注意到它,便奋力挣扎,一边“呱呱”地大声叫着。傅四叔一个不注意,那只麻鸭就挣开了脚上的绳子,甫得自由,立刻在院里跑了起来。 傅阳玩心大起,在院里左突右冲,渐渐地把那麻鸭堵到了墙角,只听“嘎嘎”几声叫,傅阳已经抓着鸭脚,将那鸭子倒提了起来。傅老实在后面叫道:“阳儿,小心它啄你。”而傅春儿却与杨氏对望了一样,傅春儿心想,杨氏料中了一半,那只芦花鸡果然没机会到自己家来,可是为什么过了这半日的功夫,芦花鸡就变成了一只麻鸭呢? 傅老实跺了跺脚,对那青年男子说:“小四,你每回进城,怎么都喝成这样?爹娘怎么就会给你钱买酒的呢?” 果然是四叔,傅春儿赶紧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这位四叔面貌与傅老实颇为相像,可是年岁小了不少,约摸只有十七八,皮肤白皙,身体较之傅老实要瘦弱了不少。傅春儿心想,这位四叔应该是傅家老幺了吧,年岁这样轻,看起来也不事劳作的样子,傅家爷爷奶奶应该挺偏疼这位四叔的。傅老实为难地看了看自己院中,便接着说:“小四,今儿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江都去。帮我带句话给爹娘,别费神给我们捎什么东西,我们这儿都挺好的。”他说着转头看一眼杨氏,又自己接口,“等我们这边方便了,自然也是要回江都去看望爹娘的,请他们放心。” 幸好那傅四叔没喝得太过分,神智也还清楚,傅老实说什么他都诺诺地应了。等到傅四叔出门,傅老实这才摸了摸后脑,蹲下来,看着傅阳拴在院中的那只麻鸭,道:“人家给孕妇送东西,都是送老母鸡的多,没见过拎只鸭子上门的呀?”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十章 游说傅老实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看了看傅老实,便对傅春儿说:“春儿今天下午好像曾经见过四叔吧!” 傅春儿便对傅老实说:“是呢,爹,在大德生堂门口见的。李掌柜也见到的,那会儿我看四叔好像提的是一只芦花鸡啊!”她自然明白杨氏问这话的意思。傅老实便又摸摸后脑勺,说:“那还差不多,我原想着江都那里又不养鸭。不过怎么芦花鸡就能变高邮鸭了呢?” 傅老实说得不错,院里这只新来的麻鸭乃是当地常见的一种肉鸭,俗称“高邮鸭”,著名的高邮双黄咸鸭蛋就是用的这种鸭的鸭蛋――可是这只分明是只不能下蛋的公鸭。“爹,你说爷爷奶奶真会把钱给四叔进城吃酒?”冷不丁傅阳问了一句,傅春儿又再旁边加了把火,“我看四叔身上的衣衫,像是抓这只鸭子还费了点劲儿呢!” 傅老实一拍大腿,道:“这哪里行?卖了只鸡去吃酒,再偷只鸭子来,这都叫什么事。我要去打断他的腿,娘子,你先别动这只鸭子,总得还给人去的。给你补身的事情,慢慢再说!”杨氏便嗔他:“你这话说得,瞧我是那么爱占便宜的人么?” 傅老实匆匆出去之后,杨氏便幽幽叹了口气,看了看两个小的都将脸绷得紧紧的,连忙堆上点笑,说:“放心吧,你们爹不会把四叔怎么样的。”傅春儿与傅阳这才觉得好些,自去张罗晚饭。夏天晚饭吃得简单些,傅春儿将傅老实与傅阳带回来的一纸包馒头隔水热了热,又热了点烫饭,从放在灶间墙根下的小罐子里挖了一点前几日打的宝塔菜来。这种宝塔菜是腌渍好的,买来之后在阴凉处放个几天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她看着院中竹床上放的这几样吃食,心道,太简陋了,蛋白质也不够,也没有水果蔬菜,这样长久下去肯定不行,还是要挣钱,要挣钱啊―― 正想着,傅老实便回来了,气咻咻地坐下,说:“这个小四,非说是他从小秦淮那边捡的,谁家会平白无故养这么大一只麻鸭,放在河边呀!”杨氏便说:“别生气了,四叔也就是这样的人,你犯不着别跟自己过不去么。”傅老实听说,面上便挂了几分沮丧之色,仿佛很受伤的样子。傅春儿连忙拉他坐下,把筷子塞在他手中,说:“爹,天大地大,吃晚饭最大,饿着肚子怎么行?”她见傅老实朝她笑笑,便道:“爹,其实你明日去小秦淮那边转转,看要是哪家在刻意找丢了的鸭子,就再问问那人家,丢的是公鸭还是母鸭,大概多大之类,总之要是说的都跟这只――”她朝墙角的麻鸭一努嘴,“一样,咱们就还给人家呗!” 傅老实一拍大腿,道:“就是这样!”傅春儿见他的样子,怕是吃过晚饭就要到小秦淮边上去的,连忙说:“爹,你可千万别上来就问人家有没有丢鸭子。”傅老实愣了愣,问:“为什么?”傅春儿说:“免得有人讹你啊?看你这样问,故意说丢了鸭子,你把鸭子给了人家,正主儿再找上门来要,咱家不就傻眼了?” 其实傅老实也并不算傻,可是为人太过耿直,什么弯弯绕都不懂得,傅春儿本能觉得这个家这样一贫如洗怕是有傅老实的原因在里面,因此她心中一动,突然觉得应该开始着手一点点改造傅老实,至少令他不要太过信人而被人欺罢了。 傅春儿看了看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杨氏,突然觉得杨氏其实是个聪明的人,她从来不说傅老实不对,免得会伤及傅老实作为一个大男人的自尊,但是杨氏心中颇有主见,该提点的,还是会拐弯抹角,甚至通过自己兄妹二人,委婉地向傅老实提出来。傅春儿心中不禁生出了八卦的翅膀,想象了一下最初傅老实是怎样与杨氏结缔的,不过这个时代,结婚成家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这样两个性格有点背道而驰的人在一起,居然还如此的恩爱,实在不失为一件幸事啊! 这时候傅春儿心中已经考虑的差不多了,就拉了杨氏与傅阳两个,在屋角窃窃私语起来。傅老实在一边坐着,为自己唯一的弟弟生着闷气,但是听到娘三个在屋角有说有笑的,心里又觉得踏实下来,好过了不少。过了一会儿,只见傅阳飞跑出来,去灶间捡了一枝炭枝,又奔回里屋去了。三人又在里间呱唧呱唧地说着,过了好一会儿,傅春儿冒了个头,道:“爹,你来一下!” 傅老实进了屋,见杨氏半躺在床上,两个小的在床下,他急忙问:“娘子,你是身子不适么?我去前面请坐堂大夫来给你看看?”杨氏嗔道:“我哪有身子不适,是两个孩子想跟你说点正事。” 傅阳扯扯傅春儿的袖子,说:“春儿说吧,春儿想得挺好,挺周全的。” 傅春儿清了清嗓子,说:“爹,我们刚才商议了一下赚钱的法子,我们都觉得要是逢不上大集,爹的货郎担子赚得不多,也辛苦,不如再想点别的法子。” “我们想的是,摆个小摊子,卖点吃食,”傅春儿一边说,一边又把自己的想法又想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大的差池,“卖馄饨!” “卖吃食啊――”傅老实挠了挠头,估计要是家里人不提出来,他是一辈子想不到这茬儿的。 傅春儿说:“爹的货郎担子改一下,一头挑炉子烧滚水,另外一头挑白案碗筷什么的,我们再拎一锅高汤,就能卖了啊!” 傅老实想了想,问:“难道不要桌椅板凳?人家怎么吃呢?” 这个问题傅春儿也想过,便说:“我的想法是,咱们跟街上的茶水铺子商量商量,馄饨担子就放在茶水铺子边上,有客人要吃就在茶水铺子上吃,我们收了钱就分一文给茶水铺子。爹你看怎样?” “茶水铺子……肯么?”傅老实还是有些犹豫。 “应该会肯的,客人坐下来喝碗茶,搭上花生米这等小食也就一两文钱。如今他什么都不出,就借下桌椅就有一文,”傅春儿看看哥哥和母亲,见两人都点头,便又自信了几分,说:“至少总能找到这样的茶水铺子的!” “那,这馄饨得卖几文一碗,每碗能赚多少啊?”傅老实从没接触过饮食行当,心里总是发虚。 “八文――”傅春儿指着地上写着的一连串数字,说:“我想,咱们一开始只做少一点,一天只卖五十碗,五十碗大约也就是五斤肉,二斤面,外加熬汤的棒骨和其他的配菜,大概也就花费不到一百文,扣去给茶水铺子的,每碗收七文,五十碗就是三百五十文,顺利的话,一天能净赚二百五十文,当然要考虑到现在还想不到的花销,但是我想,一天净赚上一百文总还是有的。要是看效果好咱就再多卖点也不迟。” “一碗馄饨,只有一两肉,卖八文――”看傅老实的表情,应该是被深深地震惊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十一章 绉纱小馄饨 - 馥春 - 大爱非攻 “那爹你觉得自己会花多少钱买一碗呢?”傅春儿问傅老实。 “一两肉包的馄饨,又当不得饱,我肯定不会花钱买的――”傅老实这说的也是实话。傅春儿马上就追问了一句:“爹,那什么人会花钱买当不得饱的吃食?” “那自然是有钱人!”傅老实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说:“春儿说得有道理,有钱人自然不会像咱们一样,把八文钱那么当回事的。” 接下来,讨论的焦点顺利成章地转变成为,怎样才能用一两肉,做出有钱人喜闻乐见的馄饨来。听了父母的话,傅春儿这才知道,现在这个时代所吃的馄饨,都是大馄饨,菜肉为馅儿,皮厚肉多,二两净馄饨也就五六个,吃的时候不配汤,但是会点酱油或醋,颇有点像北方的饺子。傅春儿心想,好吧,这算什么,算是穿越女的金手指了么?不过她也顾不得了,傅家眼下的这个状况,她也顾不上什么低调藏拙,总之先改善家庭财政收支状况再说。 一家人商议了一会儿,见得不出什么结论,杨氏倒是开了口,说:“要不春儿,明天先按你的意思,少称一点肉与面,棒骨也买一条回来,先少做一点,要是还不错,就送到前面,请李掌柜他们都尝尝,毕竟来这里已经住了好几日了,这人情上也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傅老实听了,连声点头称是,说这样好,跟着又发起愁来。眼看就要到二十五了,可是房子的事情,一直都没有着落。 愁归愁,辰光到了一家人还是按时洗漱休息了。毕竟杨氏还在养胎,不能太过劳累。傅老实依旧睡在院里竹床上,顺带守夜。傅阳窝在床脚,很快就睡熟了。只有傅春儿,反复想着摆小食铺的各种细节,一时半会儿无法入睡。她正激动地想着,忽然觉得,黑暗之中,杨氏没有睡着,反而目光灼灼,朝自己看着。 傅春儿吓了一跳,有些呼吸散乱,干脆装作睡得不舒服的样子,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但是她感觉杨氏似乎还是在暗中盯着看了自己好一会儿,微微叹了一口气,终于自去睡了。 第二日起来,傅老实与傅阳带了傅春儿上街,按前一晚所说的,采买物事。那些诸如碗筷啦,锅啦,案板啦,就先都不买,先用这里院子的。三人上街只是先把材料买回来。傅春儿便见到了傅老实曾经提到的刘婶儿,她正独自守着一间小小的米粮店,但是店里除了米面,还卖些生面条,还有熟的馒头和大饼之类。傅春儿本来只想买二斤白面的,后来看看傅老实的神色,还是要了五斤。 等离了那米粮店,傅老实才对傅春儿说:“春儿,刘婶儿一个人撑整个一爿店,也挺辛苦,街坊邻里的,能多照顾些就多照顾些,知道了么?” 三人抱着采买的东西回了大德生堂后面的小院。傅阳帮傅春儿生了火,傅春儿先在锅里烧了水,将棒骨熬了汤,然后一点点把浮沫都撇去了,盖上锅盖小火慢慢地熬煮。接着她开始和面,在和面的水里加了一点盐,将面一直揉到非常光滑,还不时拿给杨氏看看,问:“娘啊,这样行不行?”“娘啊,这样应该可以了吧?”杨氏便会指点她一两句。 和完面,将面醒着,傅春儿又去调馅儿。傅家在冯家肉铺里买了一斤五花肉,傅老实便央冯屠夫给剁成了肉糜,省了傅春儿自己剁馅儿的功夫。傅春儿突然发现,唉,怎么没有鸡蛋呢?要是有个鸡蛋该多好。杨氏便唤过傅阳,傅阳应声出去了,一会儿便怀里揣了个鸡蛋回来。肉馅儿加了鸡蛋进去之后,拌馅儿果然容易了不少,傅春儿将肉馅打上劲,放到一边,开始擀馄饨皮。 她想要的是那种非常非常薄的馄饨皮,于是将面团切得很小,用擀面杖擀到纸般薄,然后洒上少许面粉搁在一边,不过这些馄饨皮就都歪歪斜斜的没有什么形状。擀了几个之后,傅阳进来看了下,说:“还真的跟刘婶儿那儿的馄饨皮不太一样。”傅春儿闻言一笑,手下渐渐开始熟练起来。 等擀了大约四五十张馄饨皮,棒骨汤也熬得差不多了。傅春儿在哥哥的帮助下,在灶上烧了一锅开水,然后开始包小馄饨。 这小馄饨,胜就胜在一个“小”字,宽汤薄皮,肉馅只小小的一团,一汆即熟。傅春儿以前见过别人包小馄饨,一直惊异于那包馄饨的神奇速度,只用一支筷子,一刮,一捏,一只小馄饨便好了。轮到她自己,则全不是那么回事,始终掌握不好,不是肉馅多了少了,就是把皮弄破。可是她包了十几个之后,就开始渐入佳境,右手快而稳地剔下一小爿肉馅,左手四指一捏,一只形似金鱼的小馄饨便好了。 水开了,傅春儿打算先下一碗,让杨氏吃吃看。这小馄饨熟得很快,即便如此,她还是抽空切了点葱花,盛了一碗骨头汤,然后把已经浮上来的小馄饨捞起,放到汤碗里,那些小馄饨便在骨汤里载浮载沉,馄饨皮既薄且透,如纱似绢,颇为好看。 杨氏看了看,就先点了点头,说:“不错!”傅春儿满心期待地看着杨氏用一只汤勺舀起了一只馄饨,吹了一小会儿,才连汤送入口中。杨氏吃了一口,微笑着将傅阳唤了过来,说:“阳儿也尝尝你妹妹的手艺!” 傅阳吃了一口,有些被烫到了,呼呼地哈了一会儿气,才赞道:“太好吃了!妹妹做得太香了!”傅春儿连忙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然而杨氏却淡淡地说:“这个要八文的话确实有点贵了!” “啊?”这个评价令傅春儿有些吃惊?她原以为杨氏的评价一定会是正面的。难道穿越女不都是随便指点一二就能做出令人惊羡的美食?怎么她辛辛苦苦忙活了这么半天,却连杨氏的眼都入不了呢? “其实啊,春儿,你这馄饨汤确实是挺香的,但是看上去就不大丰富,光光的。”杨氏见傅春儿有些发怔,想安慰她,但是还是把实情说了出来。傅春儿自己端详了一下碗里,确实,只见到几朵金鱼似的馄饨来回飘飘浮浮,若是没有最后洒的那一把葱花,就更是寡淡的一大碗馄饨汤了。 “还有啊,你看刚才阳儿的反应,现在天热,日头大,要是吃一口就被烫到,或是吃完出一身汗……”杨氏笑了笑,没接着说下去。 傅春儿登时皱了眉头,杨氏说的问题,都是问题,要是真这么贸贸然地拿出去卖,赔点本钱事小,一上来就砸了牌子可就不好了。杨氏看她皱着一张小脸,托着腮帮子在沉思,笑道:“看你这孩子,怎么愁成这样?回头你把余下的馄饨都包了,给前面李掌柜和大夫伙计们送去。” “是吗?”傅春儿抬起头,带着惊喜看着杨氏。 “那是自然,我闺女这么能干,做的馄饨又新奇又好吃,为娘的脸上也有光啊!”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十二章 自制辣椒油 - 馥春 - 大爱非攻 听了杨氏的话,傅春儿脸上终于又挂上了笑容,接着一边去包剩下的馄饨,一边接着想怎么改进。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从穿成了一个八岁孩子,这么几个月以来,她竟开始觉得自己有时会冒出些小孩心态。刚才杨氏的先抑后扬,竟令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患得患失之心,大约也与一个孩子相差仿佛。 “这就叫越活越活回去了――”傅春儿苦笑着想想,不过,既然有机会重回一次小时候,为何不放纵自己,再当一回孩子呢? 这么想着,傅春儿手下却越发地熟练了,捏馄饨的时候,会记得令馄饨馅儿悬空,捏紧的时候馅儿里会留些空气,这样才不会把馅儿包“死”,馄饨在汤里更能浮得起来,也更好看。接下来她便将馄饨都煮了,盛在棒骨汤里,自己端了两碗,傅阳帮她捧了两碗,两人一起往大德生堂前面去。 大德生堂前面的铺面,大家却都正忙着。一个挑夫挑了些东西进来,侍墨正指挥着店里的伙计将东西往库房旁边的另一个院子搬。见到傅阳傅春兄妹两个,李掌柜连忙招呼,说:“春儿,阳儿,怎么有空到前面来?”接着他闻了闻,问:“这是什么,好香啊!” 傅阳便笑说:“是妹妹今日自己在家做的小馄饨,端来给大家尝尝鲜,李掌柜可千万不要嫌弃。” 李掌柜听说是傅春儿做的,便打量了一下她,只见傅春儿一点忸怩羞怯之态都没有,只大大方方地立着。她招呼了一声侍墨,道:“侍墨哥哥,来吃碗我家的馄饨吧!”侍墨年纪比傅阳略大些,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听了傅春儿这一声招呼,又闻着馄饨的香气,肚里就“咕”的一声动了动。他笑着走过来,接过傅春儿手里的一碗馄饨,也不推辞,“好香!”,就开始吃。馄饨虽小,一碗下去,连汤带水,也挺能饱肚的,而且煮好的馄饨从后院拿过来,已经没那么烫口了。侍墨吃得极舒服,吃完一抹嘴,对傅春儿说:“真好吃!”他将碗勺还了回去,拍拍肚子,说:“谢谢春儿,这个又饱肚,又不占晚饭的地儿。” 屋里的人闻言都笑了起来,侍墨便接着指挥伙计把东西拿进去。李掌柜便对傅春儿说:“小七爷后儿个要过来住一段时间,阳儿春儿你们回头和爹娘说一声。小七爷是过来闭门读书,求个清静。不过你们家也不必太过拘束了――” 他还没说完,就见到傅春儿朝着地上一筐东西发怔,“春儿,你认得这个?”李掌柜出声问道。 自然认得,傅春儿在心中说,这不就是辣椒么?而且还是已经晒好的干辣椒! 她估算过,如果还是在自己原来的那个时空,此时大约已经清中叶了。而辣椒相传是明末自外藩传进来的,难道在这个时空里,这里的人尚且还不认得辣椒么? “我,我好像曾经听娘提起,就是不曾亲眼见过,这个叫做番椒么?” 李掌柜点点头说:“是叫做番椒,今天早上有人送过来,说是不知道能不能入药,想请大夫帮着看看。怎么,傅娘子听说过这种?” 傅春儿没想好说辞,只好含含糊糊地道:“只是听娘说起过,好像,好像是可以做佐料,能不能入药,我就不懂了。” “能做佐料啊,”李掌柜沉吟片刻,说:“坐堂大夫也说了,本朝医书药典之中均不曾记载过这种作物,若是能做佐料,你家便拿去用吧!” “真的?”傅春儿喜上眉梢,李掌柜笑道:“哪里会骗你不成?这本就是人家送来的,既然不能入药,大德生堂留着没有用处,你若拿去,回头多做些吃食,分给大家填填肚子,岂不是更好?”李掌柜这么一说,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傅春儿一阵风似的跑到了自己的小院里,先告诉了杨氏李掌柜送给了自己一筐番椒,说是可以做佐料的,然后便摩拳擦掌准备将干辣椒都处理了。她先是将干辣椒细细地都切碎了,放到一个干净的海碗里;然后起锅,倒了些素油,放了几条葱叶进去,用小火熬着,待到葱叶熬成焦黄色再捞渣,然后将锅里的葱油趁热倒进盛干辣椒末的海碗里。小院里登时弥漫着一股热辣辣的呛人香味。连被拴在屋角的“呱呱”,也就是那只麻鸭,被傅春儿起名叫做“呱呱”的,闻见味儿,也“呱呱”地叫了起来。 傅阳从外间走进来,说:“妹妹又做了什么好东西,怎么这么香!” 傅春儿自个儿此刻被呛得眼睛鼻子都红红的,连忙摇手说:“没有没有,就是试了试这种佐料能不能用。”她已经想好了,辣椒油红通通的,又能开胃,倒是可以放一盆在馄饨摊子上,客人要的时候就填上一勺,也挺不错的。只是最好能再问问李掌柜,这干辣椒是哪里送来的,以后要是长期需要,有个稳定的供货商才是最好。 至于小馄饨里还要加什么,她也已经考虑得差不多了,打算再加紫菜与开洋,这些她在城里的南北货铺子里都曾经见过,而且好处是容易保存,不容易放坏。另外还可以加煎好的蛋皮,切成细条,洒在汤里,这样就显得丰富多了。当然了,这些辅料的用料比较少,买一次可以用很久,只是每天的成本里增加了一项――鸡蛋。好在现在这个季节鸡蛋还算便宜,而且馄饨馅儿里总还是要加蛋清的。 傅春儿将自己的想法都与杨氏说了,杨氏点了点头,没问太多,只道:“今晚等你爹回来,就跟他说,李掌柜他们觉得都不错,要不,明日先填些家伙什儿,按你说的先试将起来吧!” 傅春儿应了,见杨氏没有多问,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侥幸。她刚转头要去灶间做事,就听见杨氏在后面说:“提醒你爹,不要买碗勺了,外面买的粗瓷,也和你这八文的小馄饨不般配不是?” ―――――――――――――――――――――――――――――― 对小馄饨的回忆仿佛一直在脑海里无法抹去。后来在上海吃到“千里香”之类,觉得固然浓香扑鼻,但还是没办法和记忆中那种味道媲美。陈白露当时请方达生在深夜街头吃小馄饨,还能吃两碗,读到的时候我总想,要是我,也能的。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十三章 压箱底的宝贝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傍晚傅老实回家,傅春儿将今天试做小馄饨的经过和往后的打算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傅老实,然后就跑到灶下,找了剩下的材料,原样又做了一碗小馄饨端给傅老实。 她正把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往院里端的时候,见傅老实正在和杨氏说话:“……已经去看过了,地方不错,一个月八百钱,比原来郑家的地方还稍许大些,也有些家什在屋里,只是定金要五百钱……所以回来与你商量。”杨氏只点点头,没说话,半晌,道:“实在不行,去我爹娘那里再借点?” 傅老实立刻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不……不行……” 杨氏笑了,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爹说要接我回去那话啊!”她面上带着爱怜,抚摸着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说:“阳儿春儿都这么大了,还有个小的要出来,爹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呢?”不过她顿了顿又说:“阳儿今天又与我说了想找个地方做学徒的话,你有空也替他留心一二。另外春儿说的点子其实不错,你且按她的主意试试看,如果能成,咱家一月的嚼用连赁银就都出来了。如果不行,你至少白日里还能挑货郎担子出去,多多少少也有几个进项。” 傅春儿心里暗笑,觉得家里最说得上话的其实是杨氏,而最没地位的人莫过于傅老实了,她连忙把小馄饨给端了上去,笑着请他品尝,只可惜,傅老实拿起勺子,几乎两口,就连汤带馄饨全吞了下去,末了还拍拍肚子,说:“好吃,就是太少!” 杨氏与傅春儿互视一眼,两人都是抿嘴一笑。傅老实便问:“春儿呀,你觉得咱们这馄饨摊儿,摆在哪里比较好?” 傅春儿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爹,有什么地方是晚饭点之前有很多有钱人出入的地方啊?”她一开始不打算做得太辛苦,因此只想晚饭饭点之前摆一次,卖完就走人,要是卖不完,就挑回家里自家人再吃一点。 傅老实挠挠头,重复了一遍:“晚饭点之前有很多有钱人出入――” 他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说:“我知道了,澡堂子――” 杨氏也微微点点头,说:“是的,这种天气还日日去澡堂子洗浴的,自然是有钱人,而且也是春儿说的那个辰光。” 广陵民间极为重视沐浴,城中很是有几家一年四季开门迎客的大浴池。只是夏秋之际,气温较高,浴池生意便清淡些。但越是这种时候,浴池的常客便越是那些生活富裕之人。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浴池中被人前人后地服侍着,过来浴池泡澡,其实就是图的一个舒坦。 傅老实点点头,说:“那好,明日就去几家浴池前后看看。” 第二日,傅家人起了个大早。傅老实先带了傅阳先去城中各处看看,而傅春儿则留在家中筹划要添置的物事,取了一枝木炭,在院里找了块空地,写写画画,一边写一边计算着大概花费,心里还一边盘算着家中剩了多少个钱。杨氏便对傅春儿说:“春儿,将屋里那个木箱子打开,看看有没有合用的,有的话就不要再添了。” 傅春儿依言进屋,把床下的那个木箱拖了出来,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箱景德镇官窑的薄胎青花。这些瓷器大多都是八件,八小碟八大碟八小碗八大碗,连带匙勺杯架,都是一水儿的青花缠枝莲花纹样,钴蓝色的花纹极其鲜亮。傅春儿忍不住星星眼起来,这些要是放到现代,那得值多少钱那!眼下看起来就已经价值不菲了。傅春儿心中暗想,这些莫不是杨氏的陪嫁吧,家中当了这么多物事,却将这一整套瓷器留在箱底,估计一定是杨氏的心爱之物了。这个娘,这么好的东西自己都舍不得用,却肯拿出来支援自己的馄饨摊生意,傅春儿心中还挺感动。 这时,杨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春儿,可有什么合用的不曾?” 傅春儿嗳了一声,仔细看了看,打算将八大碗八小碗以及八小碟都取了带着,小碗可以装个小份的,大碗装大份的,而小碟可以装佐料,葱花、蒜末、辣椒油之类,顾客可以自取。她小心翼翼地将碗碟从箱子里取出来,却见到箱底有个锦缎的小包。傅春儿一时好奇,忍不住打开看了一下。 “呀――”真好看,傅春儿心想。 “春儿喜欢么?”杨氏不知何时走进屋来,自行坐在床上,目光也落在傅春儿手中那个锦缎小包上。 锦缎小包里是一个手掌大的漆盒,那光滑的漆盒面上用珠光色的螺钿拼出梅兰竹菊的花样,分列四角,中间嵌了一片锁形的铜片,铜片中央细细地凿出一个“戴”字,字形微微突出,突出之处的铜片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亮。光看这盒子,就已经是价值不菲的工艺品了。傅春儿忍不住爱不释手,她前世里久闻广陵漆器之技精湛,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一精至斯。 杨氏鼓励傅春儿:“春儿,打开看看。” 傅春儿打开漆盒,一阵幽香便传了出来,她闭上眼仔细辩了辩,觉得似乎是蔷薇香,而那香味之中却带着淡淡的一点清凉的味道。再一看,原来盒中竟然是细白如雪的香粉,不是她所熟知的粉饼的模样,却是散粉。傅春儿微微呼出一口气,那粉便浅浅地扬起一层,而香味却更加馥郁了。在漆盒盒盖的背面,打磨得光亮如镜,依稀能够照出人影。而盒盖底端,有一处凹槽,里面嵌了一只小巧的粉扑。 “这个娘用不了,”杨氏说,“你若喜欢,就拿去吧!” 虽然傅春儿对这盒香粉爱不释手,可是她还只是个八岁的萝莉啊,古时的香粉里怕是含铅量比较高,用得越早越伤皮肤。想到这里,她还是摇了摇头,问杨氏:“这是戴家出产的香粉么?” 杨氏点点头,对傅春儿说:“这是你二姨母两年前从戴凤春铺子购得,赠与我的,只不过粉里加了冰片,所以自从……娘就不敢再用了。”接着她叹了一口气,道:“姑苏胭脂广陵粉,广陵的香粉,自然是好的。” 傅春儿抬头看了看杨氏一张素净的面孔,和头上光溜溜的发式,说道:“二姨母买的这盒香粉,很贵吧!” 杨氏叹了一口气,道:“是呀,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但是这盒戴家出产的宫粉,怕是能抵得上我们一家半年的花费。” 这时,后院小门那里传来一些响动,杨氏连忙对傅春儿说:“将它收了吧,记得娘跟你说的,千万莫要在爹面前提你二姨母。” 傅春儿还未反应过来,傅老实就已经进院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十四章 练摊小山泉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老实带着傅阳,父子两个都带着些犹疑的神色走进院里,显是已经商量了一路,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傅老实对杨氏和傅春儿说:“问了好几处地方,只有开明桥小蓬莱那里正好有座茶棚,已经跟茶棚的伙计说过了,那伙计没说什么,要我们一会儿过去的时候再问问老板。” 杨氏听了微微有些失望,道:“这么远,埂子街上那家不开么?东关那家呢?” “埂子街小山泉原是不错的,老板伙计也都挺好,可是对面没有茶摊。东关那里的广陵涛眼下不开门。”傅老实人虽老实,但是记性不差,广陵地面儿又是极熟的,一家家澡堂子的名字倒是记得非常清楚。 这时候的广陵城中,有十几家澡堂子被百姓们称作为“半爿澡堂”的,原因无它,这些澡堂子一年之中只开秋冬两季――因为这两季里澡堂人气更旺一些,而那时澡堂子里也有不少从城外各村“上来”的短工,人手更足一些。而那些能够开上一整年的浴室,相对而言都是财大气粗,装饰得富丽堂皇,所雇佣来跑堂的伙计也大多是在这一行干了多年的老人儿,能将客人服侍得体贴周到。这些浴室的客人们也大多是出手阔绰的主儿。广陵的浴室,只在这一节上,就自然而然分出了阶层。 而傅春儿正在琢磨着傅老实的话,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就问:“爹,你问开明桥那家的时候,那伙计怎么说?他到底情愿不?” 傅老实还未开言,傅阳就先开了腔:“我觉得小蓬莱那里不好,那茶摊伙计看上去都懒得很,既不愿意招呼客人,也不爱搭理咱们,还是爹硬凑上去问出来的话!” 傅春儿想了想又问:“那哥哥,你觉得是小蓬莱客人多些,还是小山泉客人多些?” 傅家父子两个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道:“自然是小山泉――”傅阳挠挠头,又加了一句道:“其实两处差得不算多,但是小山泉那里似乎客人穿戴得更光鲜些,我以前见大德生堂的小七爷也去的是小山泉。” 傅春儿不语,咬着嘴沉思,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只见傅家父子两个都盯着自己,傅阳更是冲自己一笑,说:“春儿一定有办法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句话在心里打了个转儿,还未说出口,傅春儿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问傅老实:“刚才爹说小山泉老板和伙计都挺好,是说跟爹挺好么?” 傅老实人缘不坏,只是他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而已,听傅春儿这么一问,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道:“是啊,袁老板是原来咱家街坊,赵二也住在左近,人不错,也挺照顾咱家的。” “那小山泉时不时兴由伙计帮客人将吃食买来,送到澡堂子里面去啊?”傅春儿问。 “这――”傅老实与傅阳面面相觑,杨氏倒是开了口,语气颇为严厉:“春儿,你一个小姑娘,别总打听爷们澡堂子里的事儿。”傅春儿闻言立即像被霜打了一样蔫了下去,杨氏的提醒让她记起了这是个处处严守男女大防的时代,自己如果不小心一些,还总口无遮拦的,万一真坏了名声可不是什么好事。她这么想着,稍稍坐正了些,眼观鼻,鼻观心地装起淑女来,杨氏这下才满意,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没事的,春儿只是在家里说说,又没外人,”傅老实出言维护女儿,“不过好像确实曾见过有客人亲自点了茶食,托跑堂的去买,我还曾听赵二抱怨过,说客人给的赏银虽然不少,但是太耽误辰光。” 傅春儿闻言一激动,马上忘了装淑女的事情,口中道:“那再好不过了,爹,咱们还是不去小蓬莱了。之前女儿想走了,总想着客人从澡堂子里出来才光顾咱们的馄饨摊子,总忘了客人在澡堂子里休息的时候,也是可以点馄饨吃的啊!”她见到杨氏两道严厉的眼光送了过来,吐了吐舌头,赶紧又规矩地坐着,细声慢气地说:“其实爹可与袁老板与赵二说一下,请他们帮衬着,对小山泉的生意也多些好处。” 傅老实与傅阳对望了一眼,见了傅春儿故意装出来的这副小“淑女”的样子,都是忍俊不禁。 而傅春儿则是满心欢喜与期待,觉得如果能顺利与小山泉合作,这个小生意应该能做得不错。按照傅老实说的,小山泉的跑堂伙计与自家还算能说得上话,周围没有茶摊,其他食铺又离得比较远,竞争对手少,而出入小山泉的人又都非富即贵的,客户定位对头,需求听上去也很旺盛,还有什么能比在小山泉前面做这门生意更好的呢? 商议之下,傅家上下便都同意了傅春儿的提议,决定去小山泉“练摊”。傅老实便马上出门,去跟袁老板和赵二打招呼。而傅阳傅春儿则从杨氏那边领了钱,上街采买,肉馅、棒骨、面粉都需要买起来,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物事,什么紫菜啦,开洋啦,葱蒜之类,都一一要准备好。傅春儿还经常一拍脑袋,“哎呀,其实最好还要有香油的”。等将所有都买好,已经快到中午了。 傅春儿马不停蹄,马上去了灶下,将棒骨汤先熬上。而傅阳则将自家的小炭炉拿了出来,放在傅老实货郎担子的一头,另一头用来放装棒骨汤的大锅。杨氏不晓得从哪里找了个“草捂子”,就是用稻草编的,可以用来保温的圆柱形“捂子”,汤锅可以整个放在里面,不会轻易凉掉。傅阳便把这个草捂子放在了货郎担子上,等傅春儿将棒骨汤煨好,可以直接放进去。他另外又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小扁担,和两个簸箩,将傅春儿早上翻出来的瓷碗和汤匙都放在了一个簸箩里,另一个则放了些瓶瓶罐罐,用来装各色调味料,还有个小的案板,准备让傅春儿能够表演现包馄饨。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十五章 傅老实热爱的事业 - 馥春 - 大爱非攻 今天是大年夜了,小非在这里恭祝大家马年大吉,心想事成,一切马上有! ~~~~~~~~~~~~~~~~~~~~~~~~~~~~~~~~~~~~~~~~~~~~~~~~~~~ 等傅老实满头是汗地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傅春儿与傅阳两个正忙得不亦乐乎,但是看到傅老实面上的笑容,他们便知道小山泉那边应该说妥了。傅春儿与傅阳两个欢呼一声,接着去忙。 待到日头略斜,一切都忙妥了。傅家父子三人正准备出门,杨氏提醒傅老实,说:“老实,赶明儿早上,你把‘呱呱’杀了吧,明儿纪家小七爷要过来货仓隔壁的院子读书,别’呱呱呱’地把人家少爷给吵着了!”傅老实应下了,与傅阳两人,一人挑了个担子,傅春儿跟着后面,三口人一齐往小山泉去了。 小山泉在埂子街离教场较远的一头,傅家三口人从大德生堂过去,正穿过长长的埂子街。傅阳给自己的担子里放了不少物事,挑得他颇为吃力,已经一连换边换了好几次,但是他还是咬牙挑担,一字不提。傅春儿见状,连忙说:“哥哥,你给我一些,我可以帮你抱着。”傅老实此时也发现儿子的担子过重了,于是三人停了下来。傅春儿与傅老实忙着帮傅阳减轻负担,而傅阳抬着头,突然指着街边的一间大宅,问:“爹,这是戴家的院子么?” 傅春儿这时才注意到街边的这座大宅,从外面看宅院极大,连绵一片,粉墙之后,不少屋宇的黛瓦从后面探出来。宅院的大门反而颇为低调,黑漆漆的大门,上面一块牌匾,写着“戴府”两个字。傅阳不知在想什么,紧紧地盯着戴府的大门看着,傅老实与他表情一致,爷儿两个齐刷刷地,一起望着戴府,傅春儿心中奇怪,拉拉傅老实的衣袖,问:“爹,怎么了?” 傅老实闷声说:“没什么!”接着从傅阳的担子里拿出些重物,放在自己的挑子里,然后挑起担子便闷头向前走。 傅阳则恋恋不舍地,一边走,还一边扭过头望着戴家的院子。傅春儿也摸不清这父子二人究竟是怎么了,赶上前去,低声问傅老实:“这是‘戴凤春’戴家的院子?”傅老实一面走,一面点点头。 埂子街很长,是广陵官商行旅往来的要道,街道两面旺铺极多,傅春儿“穿”来之后不曾到这里来过,一时间看得目不暇接。她快步赶上傅老实,兴致勃勃地问:“爹,如果咱家再攒点钱了,也开个铺子吧!”她可是信心满满,指着这小馄饨摊来积累将来生意的启动资金呢,而傅老实则“唔”了一声没搭腔。傅春儿接着问:“爹,若是咱家能开铺子,你想开个什么样的铺子啊!” 傅老实没有马上答话,想了一会儿才道:“开个香粉头油铺子吧!” 咦?傅春儿心想,这样一个老实爹,怎么就这么钟情于女性化妆品贸易这项事业!冷不防傅老实在旁跟着又感叹了一句,“当年若不是那个刨花水挑子,也就不会遇见你娘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八卦的翅膀又从傅春儿心里扑棱扑棱地飞了出来,难道自家爹娘婚前便认识,见过面,才这个好像跟自己所知这个时代的礼法不太合啊!不过,这也真难怪傅老实对化妆品行业情有独钟。她暗想,如果将来真的有机会,一定要满足爹的心愿,只不过现在还不行,仅靠傅老实的刨花水挑子,还养活不了全家。 再往前走一会儿,傅春儿老远就瞅见巨大的浴室招牌,上面龙飞凤舞地书着“小山泉”三个大字。招牌下面一个三十来岁,微微有些发福的汉子,正冲这边张望,远远地看见傅老实,连忙过来招呼,“老实啊,总算来了!” “阳儿春儿,快叫赵二叔――”傅老实放下身上的担子,笑着向来人招呼着。 “哟,”那赵二见了傅老实身后两个小的,笑道,“老实,你有福啊,儿子女儿都能给你来搭把手了!” “什么搭把手啊!我现在也只是给春儿挑挑担子,打打下手而已。”傅老实的话里带着不少宠溺的味道,一边说话,他一边带着傅阳傅春儿将馄饨摊子摆了起来。傅老实说:“要不,让春儿先做两碗,赵二哥和袁老板都先尝尝?”傅春儿闻言,便将案板撑起来,自己取了一叠事先包好的馄饨皮,快手快脚地包起馄饨来。而傅阳则忙着升起炭炉,将水先放在炉上滚着。赵二连忙说:“一碗就够,我去端给袁老板。一会儿客人多,我怕是不得闲吃馄饨的。” 傅春儿心中自有计较,手下不停地包着。赵二好奇地过来看,对傅老实赞道:“老实啊,你家囡囡不简单啊,才这么点年纪,手下就这么熟练了啊――”他看着傅春儿迅速地包好了馄饨,放到旁边炉上的滚水里滚着。傅春儿又拿出一大一小两只碗,在碗底放上紫菜、开洋、香葱,然后从草捂子里舀了棒骨汤出来,先盛在小碗里,舀了七八个小馄饨,递给赵二,道:“赵二叔,知道你忙,你先尝尝这小碗里的,汤不太烫,不费你太多辰光。” 赵二一阵惊喜,谢了傅春儿,几口将馄饨吃完,将汤饮尽,又咂咂嘴。这时候,傅春儿也将大碗里的馄饨做好了,递给赵二。赵二忙说:“你们等着,我去见下袁老板就来!” 傅春儿就拿过自己带出来盛放碗勺的一个簸箩,把赵二用过的碗勺放了进去,交给哥哥傅阳,说:“哥哥,一会你就顾着将用过的碗勺都收取来,差不多用掉四五个的时候,就去后面井边用井水淘,淘干净就放在这个簸箩里,用滚水浇一浇,再晾着。”傅阳闻言点点头,傅老实就问:“春儿,你要爹做什么?” 还没等傅春儿答言,赵二就已经从“小山泉”里转了出来,说:“赶紧的,再来三碗,这不,客人的钱都递出来了。”他手中抓了一把制钱,看起来远不止二十四文那么多。 傅春儿一喜,小脸上笑得似开了一朵花,道:“爹,你就负责收钱!”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十六章 少爷们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家馄饨铺第一天开张,生意不错,馄饨卖得挺快,傅春儿与傅阳两个小的忙个不停,额头上都是微微见汗。反而是傅老实在旁边站着,显得格外清闲。 原本傅春儿一天只打算卖五十碗馄饨的,可是想到这是头一天,所以多备了些原料,大约可以做八十碗的样子。可是赵二听了,连说不够,嘱咐傅老实不要怕下本钱,明天至少要备足一百碗的料。傅老实一叠声应了,而赵二又提起袁老板说傅家用的碗勺别致好看,还说不少客人连连夸呢。而傅春儿却在心里盘算,如果真按一百碗的销售量来算,碗勺也是不够周转的,明天一定要再买一些,买和杨氏那些压箱底的碗碟一样金贵的估计不行,但是也不能太次太俗,总要有些既便宜,又雅致好看的才好。 傅春儿眼珠转了转,跟着对赵二说:“赵二叔,您要是能帮着我们问问客人有没有什么忌口,或者想加什么佐料,就更好啦!”她想着,赵二既能稳稳站住“小山泉”这个澡堂子站堂口的这个位置,看人的眼光肯定是有的。而且这样的人还有一样本事,就是记性好,“小山泉”这么多主顾,见过一回,下一次见准定能招呼出来,帮客人记下吃食的要求更是不在话下。 赵二满口应下了,陪着傅家三口在“小山泉”门口站了会儿,见远远过来两个人,连忙招呼道:“哎呀,黄五爷,纪小七爷,两位来啦!”傅春儿顺着赵二招呼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纪七跟在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身后,两人一起过来。赵二招呼道:“小七爷好久没来了啊!” 赵二口中的那位“黄五”,笑着指着纪七,道:“这小子从明日起自己把自己关起来读书,今晚我请他来泡澡堂子,然后到’震丰园’去下馆子。” 纪七也笑道:“看看,表哥请人下馆子,都不忘照顾自己家生意。”那“震丰园”正是黄家产业,迄今已经传了有两三代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小山泉”门口,纪七见到傅家父子三人,轻轻“咦”了一声,那“黄五”就问:“小七,你认识?” 纪七还未答言,傅老实就赶紧向他问好:“纪小七爷!” 纪七随意点点头,却被傅春儿手下的案板吸引了,走过来看了一眼,温言问道:“这是做的什么?是吃食?” “是小馄饨,”傅春儿脆生生地答道,“小七爷要来一碗么?” 那“黄五”便凑了过来,伸头看了看,道:“干净倒是挺干净的样子,不过馄饨有什么好吃的?”说着就拉上纪七往“小山泉”里去,口中还道:“一会儿去’震丰园’,让翠娘给你下饺面,你不是最爱吃翠娘下的饺面么?” 赵二看两人往里走,连忙吆喝了一声,“跑堂的赶紧接着,黄少爷纪少爷到!”里面也有人吆喝一声,“接着嘞――” 傅春儿便有些不服气,嘟起了嘴,心想:“尝也未尝过,怎就知道我家的馄饨不如什么’园’的饺面了?”旁边傅老实却推推她,说:“春儿,赶紧再下两碗,纪小七爷家的人情咱们一时半会儿都还不来,眼下只好有一点就还一点了。” 傅春儿闻言老老实实地开始包馄饨,她本来还气鼓鼓地想着,要不要在给那“黄五爷”的馄饨里下点什么特殊的佐料,来个全蒜的或是全辣椒的馄饨,但是想想这馄饨端进去也没法做记号什么的,要是让纪七“误食”了反而不好,所以总算打消了这个主意。 旁边傅老实就问赵二,“那黄五爷,是哪家的呀,与大德生堂纪家有亲?” 赵二像看个怪人似的看了一眼傅老实,说:“老实呀,你赶紧认认人吧,黄家眼下在广陵城中炙手可热,你连他家小五爷也不识得?黄家跟纪家是姻亲,刚才那两位,是表兄弟!黄以安黄五爷,纪燮纪小七爷。” “啥,就是盐商黄家的少爷?”傅老实挠挠头,因为黄家的缘故,自己一家被郑长河赶出来,而纪家又做主收留了自己一家,然后这两家还是亲家。这人情上面的弯弯绕,把傅老实就快绕晕了。 而傅春儿一听纪七(或者应该称呼他为纪燮了)叫那少年做表哥,又是姓黄的,心里就猜那是盐商黄家的少爷。待赵二叔这么一确认,她心中对这黄以安更是没有好感了。居然看不上我的馄饨,哼,下回不找个机会收拾你,我就不姓傅!她这么气哼哼地想着,但是手下不慢,一会儿工夫,馄饨都下好了,盛在汤碗里,傅老实央了赵二给黄纪两位送去。 过了一会儿,赵二出来,满脸都是笑,对傅老实说:“两位少爷都说新奇好吃,黄五爷说觉得还不够,要再来一碗!喏,这是少爷们的赏钱!”赵二手里抓了一大把制钱出来。傅老实连忙推了回去,道:“赵二哥啊,你今日也忙里忙外帮我们跑了这么多躺,这点钱是少爷们给你的赏钱,你这是做什么,快收回去收回去!”傅老实在银钱上从不肯占人半点便宜,他这脾气赵二也是熟知的,尽管今日赵二帮着傅家跑了好多趟,但是因此收到客人的赏钱也不算少。因此赵二本不想从傅老实这里再收钱,可是傅老实坚持要给,赵二也就不再客气,将这些赏钱都收下了。 不过傅春儿倒是趁着这个时间,又做了一碗馄饨,随手在上面加了一勺红彤彤的辣椒油。接着赵二便端着这碗“加料”的馄饨,进了“小山泉”。没过多时,黄以安便衣冠不整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小姑娘,你馄饨里加的这是什么?”黄以安兴冲冲地问。 傅春儿早已做好了黄以安冲出来当面质问的准备,她不是还有杨氏教的那招――男女授受不亲么?这会儿傅春儿就干脆躲在了傅阳身后,装作含羞带怯的样子,说:“这位少爷,您这是在说什么呀?”傅阳此时也护在妹妹身前,挡住了黄以安的视线。 岂料黄以安压根儿没吃这一套,自己个儿在傅春儿的馄饨摊子上翻了起来,把瓶瓶罐罐都一一拿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很快就寻到了那瓶辣椒油,当下攥了在手里就要往“小山泉”里去。这下傅春儿可着急了,一下从傅阳身后跳了出来,凶巴巴地问:“喂!你拿我的辣椒油做什么!”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十七章 一瓶辣椒油的人情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见黄以安出来,二话不说还抢了自己的一瓶辣椒油,当下也顾不得矜持,从傅阳身后一跃而出,想要拦下黄以安。 “小姑娘,你刚才说,这叫什么?”黄以安仿佛没听清楚傅春儿的话,用两个手指头提溜着装辣椒油的小瓶儿,问了一遍。这时候,纪燮慢慢地从“小山泉”里出来,偏生他身上的衣服一丝不苟地穿着,头发也一丝不乱,好似他不是从澡堂子里出来,而是从学堂里走出来一样,跟黄以安粗枝大叶、衣冠不整的形象一比,反差颇为鲜明。 纪燮见了黄以安这副架势,笑道:“表兄,你是在哪里曾经尝过这样的佐料?” 黄以安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春儿,口中道:“嗯,就是去年秋天在长沙府,回到广陵府就再不曾寻过。”纪燮悄悄扯了扯黄以安的袖子,道:“表哥,莫要这样,吓坏了人家小姑娘!”黄以安闻言几乎就又跳了起来,说:“啥,吓坏小姑娘?你没见刚才这姑娘跟个小老虎似的。”纪燮闻言,憋着没笑出来,说:“表哥,我识得这家人家,我来替你问吧!”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扭头问傅老实:“傅叔,请问这,这叫什么佐料,是从哪里来的?” 黄以安在旁故意做了个怪相,身子抖了一抖,表示纪燮这一声“傅叔”听得他颇为肉麻,纪燮手中水磨竹骨的扇子便“啪”地在黄以安的左肩上打了一下。 傅老实挠挠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傅春儿却平声静气地开了口,道:“这是辣椒油,是辣椒做的,那辣椒又叫做番椒。话说这些辣椒还是在大德生堂那里取来的!” “我那里?”这回轮到纪燮吃惊了。然而黄以安却颇为激动,说:“对对对,好像就是叫番椒这个名字!”他反过来拍拍纪燮的肩膀,道:“小七,这回你可不够意思了,我寻此物寻了好久,没想到你……”说到这里,黄以安上下打量着纪燮,又瞅瞅傅春儿,脸上露出坏笑。 “这大约小七爷也是不知道的,”傅春儿开口解释,将李掌柜赠椒之事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末了还说:“已经拜托李掌柜联络那送这辣椒前来的人家了,想来定是那人家家中有所种植,黄五爷若是需要,也是可以去买的。”她心中早已想好,这回是凑巧,李掌柜随手赠了一篓辣椒给自己,下回若是去向种辣椒的人家去订,自己这点用量,怕是价格上要吃不少亏。反倒是黄家这样亦官亦商的人家,怕是真的有力量推动这辣椒在广陵府大规模种植起来的,那时自己就可以跟着沾光了。 傅老实在旁边点点头,对黄以安说:“黄五爷若是觉得好,将整瓶都拿去就好。”傅春儿眉头紧紧皱起来,但是一瞥之间,看见黄以安两道好奇的眼光看过来,连忙说:“这种辣椒……嗯,番椒,乃是大辛大热之物,夏日多食,怕是容易上火。”黄以安点点头,将那一小瓶辣椒油往怀中一揣,拉上纪燮就走:“小七,快跟我走,让翠娘试试这个加在饺面里好吃不好吃!” 直到两人走出几步,黄以安才停步回头,对傅春儿补了一句,“小姑娘,谢啦!”又对急急忙忙送出来的赵二说:“赵二,我和纪燮三刻之后再回‘小山泉’,叫小尤暂时不要招呼别的客人――” 赵二连忙应了,见黄纪二人走远,打趣傅老实道:“老实啊,真看不出,居然转眼之间,就与黄家五爷做了个人情。”傅老实脸上堆笑与赵二闲聊了几句,赵二满口子都在说黄家的排场如何如何,在商场如何如何。傅春儿听了几句觉得甚是烦闷,她心中可是对这黄以安半点好感都没有,觉得此人就是个纨绔,另外呢,又有点像是个心直口快的大孩子,黄家这样的子弟,怕是既不能踏实读书,也不是能好好从商的料。 好在没等到黄纪二人回转,傅家就将所有的馄饨料卖完了。傅老实谢了赵二,又从卖馄饨的钱当中数出一份,要分给赵二。而赵二则坚辞不肯,又在傅老实耳边指点了几句,两人约好了明日再过来“小山泉”这边的时间。这时傅老实那边的挑子轻省了不少,他便自己挑了挑子,另一只手拎起傅阳的那个小担子,一家三口,便回了大德生堂后面的院子。 到了住处,傅春儿先快手快脚地用剩下的一点棒骨汤做了一些烫饭,顺手加了些青菜进去。这时杨氏正与傅老实在屋里说话,傅老实仔细地清点了这一日卖馄饨收的钱,竟有四五百文之多。只听两人商议了一阵,杨氏便说:“赵二既这么说,想必有他的道理,明日就备一份礼给袁老板送去,反正上次郑家不是还退了两百钱回来,这两个月嚼用肯定是够的,租房的赁银也够,只是如那房东一定要再押一个月的赁银的话,就没办法了。那样的话,干脆请人作保吧!” 两人一边商量着,傅老实一边感叹:“春儿阳儿两个,都是好的,自打春儿那场病好了以后,真是能干多了。阳儿也挺踏实的,要把阳儿送出去做学徒,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只听屋里“啪”的一声,大约是杨氏在傅老实身上轻拍了一记,接着听她道:“都说是’慈母多败儿’,咱家偏是你这做父亲的,一天到晚口口声声地舍不得孩子。”傅老实便呵呵地笑起来。 傅春儿在灶间听见了这话,心里暗笑了笑,但是一回头,她便见到傅阳呆呆地蹲在小院里,一脸肃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上前拍了拍傅阳的肩膀,傅阳一惊,回头见是她,便冲她摇摇头,示意静听屋内傅老实夫妇二人的说话。 “你说,阳儿去什么铺子做学徒好呢?”杨氏在屋内问傅老实,“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阳儿一旦入行,轻易再换个行当便不是什么容易事,老实,你说,给阳儿寻个什么的行当好?”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十八章 琢磨送礼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老实与杨氏在屋里商量傅阳出去做学徒的事情,而傅阳傅春儿两个则猫在外屋偷听。听杨氏这么问着,傅老实有些支吾地说:“昨天遇上了洪叔,跟我提起戴凤春倒是要阳儿这样年纪的学徒,不过不是戴凤春铺子里,是作坊里,吃住都在作坊。工钱什么的,都不会差,只是你知道的,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杨氏就叹了口气,说:“你自己吃过的亏,难道眼下好了伤疤忘了疼,还要儿子再去走一遍老路?”屋里傅老实半日没有做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而屋外傅春儿偷眼看了看傅阳的神色,见他板着一张小脸,神情也是颇为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傅老实一拍大腿,道:“阳儿要寻地方学徒,总是为了将来能学得一技傍身才好,为了孩子的前程,咱不能总盯着钱。” 听到这里,傅阳紧紧绷着的脸微微放松了下来,可是神色之间却略有几分失落。傅春儿觉得奇怪,却又觉得不太好直接问,于是上前拍了拍傅阳的手臂,接着对着屋里喊了声:“烫饭好了,爹娘都吃些不?” 屋里的人立即停下了谈话,少时傅老实将杨氏扶了出来。傅春儿将简简单单的饭菜都摆在院子中间的一个小几子上,自己又去灶间,将杨氏睡前要吃的药在炉子上慢慢熬着,才过来吃饭。吃饭之时,她故作随意地问:“爹,咱们会在大德生堂再住很久么?” 傅老实嘴里含了一大口烫饭,唔唔地道:“不会太久吧!”说着他看了一眼杨氏,道:“听李掌柜说,这两日隔壁院里的药材已经陆续运出去了,明日纪小七爷过来大德生堂这边读书。咱们不想给人添麻烦,再者马上就又到月初。爹这两天正在找房子,估摸着就这两天就定下来了。后儿个咱们就搬出去!” “嗯,”傅春儿心里一面盘算着,一面往嘴里划拉着骨汤泡着的米饭。待到吃完饭,她也已经想好了,张口对傅老实说:“爹,家中的现钱还有多少,明日能不能再给我二百文采买些物事。我估摸着明日晚间就能回四五百文的流水,应该耽误不了爹找房子的事的。” “这――”傅老实与杨氏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要给袁老板送的那份礼上。杨氏对傅老实说:“要不,给袁老板送礼的事儿,还是让春儿来定吧!” 傅老实点点头,道:“春儿,明日给你五百钱,要不,你采买的时候再想想,要给‘小山泉’的袁老板送份礼,该送些什么好!” 好家伙,傅春儿心道,这个老实爹还真是舍得,肯出三百钱给袁老板送礼。三百钱,对这个家来说,可真不是个小数目啊! 她倒是没忘了问一下傅老实:“爹,您知道袁老板喜好什么么?家里有什么人?送什么比较妥当?” 这下轮到傅老实犯难了,他挠挠后脑勺,道:“这个你赵二叔倒没说,袁老板么,总归是有钱人,有钱人一般都喜欢点啥?”傅老实像是自问自答,却觑着眼看着杨氏。杨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啪”地在傅老实手上拍了一记,说:“看我做什么?我若是有钱人,还来跟你过这穷日子作甚?” 傅老实只有呵呵傻笑。 而傅春儿却突然想起什么,问:“爹,你明天早上是要把’呱呱’给杀了么?把它杀了打算怎么做?”“呱呱”是上回傅老实的兄弟傅小四从江都老家上来时带来的。本来广陵府旧俗,走亲戚看望有身子的妇女,人们总爱拎上一只芦花鸡,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傅小四却拎了一只麻鸭来。傅老实这几日在小秦淮附近也没少溜达,可是总也没听说哪家人家丢了麻鸭的。 这个“呱呱”偏生还是个不老实的,每日在院里“呱呱”,很容易吵到杨氏休息,每日吃的麸皮也不少。于是杨氏便发话:“将’呱呱’杀了,等日后寻着了丢鸭子的人,就折个价,或者干脆再买一只。” 傅老实自然没啥主意,只说让傅春儿做主,实在不行,就送到刘婶的铺子里,让刘婶帮忙做了。傅春儿在心中过了一遍她以前吃过的麻鸭做的菜肴,觉得复杂的菜式都来不及了,最多只能煲个汤。抱个老鸭煲去做人情,有点不像话吧!她看父母兄长都吃完晚饭,就和傅阳一道,将碗筷等等都收入灶间,一边淘洗,一边回想白日里听人提到袁老板的各种消息。她一直皱着眉头,傅阳便问她:“在想送礼的事吧!”见傅春儿点头,傅阳就又说:“今日听赵二叔提过一句,说,袁老板还挺喜欢咱家的那副碗勺的……” “不行!”傅春儿断然道。 “不行什么?”傅阳问道,“我可没想过要把娘的瓷器送人哦!”傅阳与妹妹相处的时日不短,她的几个字,一个表情,他便能明白妹妹的心思,“只是告诉你一声,你不是刚才问袁老板的喜好么?” 傅春儿凝神细想了想,突然欢然道:“嗯,哥哥真好,提点了我了。” “哦?”傅阳极有兴致地问,“妹妹想到什么好点子?” “正是,正是,”傅春儿还挺高兴,连声说:“袁老板那样的人,估计贵礼重礼,也见得多了,入不了人的眼,反倒是这点子……”袁老板肯定受咱家这份礼,傅春儿心说。 她又想了想,对在院里收拾的傅老实喊了一句,道:“爹,明日你去杀鸭子的时候,别忘了拿个盆子,将鸭血都接了回来,我有用!” “唔”傅老实在院里应了一声。 傅春儿收拾完,回屋去休息。这会儿杨氏正在灯下做一件小衣裳,见傅春儿进来,直起身,揉了揉腰。傅春儿赶紧扶杨氏斜躺下去,又给她后腰下垫了个枕头。杨氏微笑着对傅春儿说:“春儿,以后你和你爹出去做生意收的流水你就都自己管着,不必交给娘了。” 她面上带着慈爱,看着傅春儿,说:“娘其实也不会管家,但看你能管,也喜欢管,不妨就管起来,日后长大了出门子,有这管家的本事傍身,不会有人将你看轻了去。” 傅春儿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钻到杨氏身边撒了个娇,但是她心想,怎么杨氏这话听起来,话中又有点话的样子?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十九章 女人天生爱购物 - 馥春 - 大爱非攻 第二日,一家人起了个大早。傅老实依言去河边把“呱呱”给咔嚓了。傅阳提了一壶开水送了出去,顺便帮着傅老实给麻鸭褪毛开膛,清洗内脏。回来的时候,傅春儿伸头一看,果然见傅老实一手提着一大碗鸭血,另外一手的竹篓里,装着一副鸭杂,和一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净鸭。 傅春儿笑逐颜开,先将那净鸭用井水浸着,自己拉了傅阳,一起上街,采买各种物事。 她先是去南北货铺子里去买了些玉兰片、干香菇和金华火腿。因傅春儿买的少,她与傅阳两人一起,几乎磨破了嘴皮子,南北货铺子的老板才终于同意,从一大片金华火腿上片了几片下来,卖给了傅家兄妹。 接下来,就要采买送给袁老板的礼物和傅春儿“扩大经营”所需要的家伙什儿了。傅春儿拉着傅阳便去了埂子街,她昨日便见到那里有几家专门卖瓷器和漆器的店铺,已经心痒痒了一晚加一早上,要来这里好好逛逛。 “店家,这个怎么卖?”傅春儿指着一排绘有“鱼戏莲叶”花纹的扁身青花海碗问道。 “十文一个,要的多,还便宜!”店里的伙计一边忙活着,一边回答傅春儿。听他答话,颇有些惜字如金的味道。 “啧啧啧”,傅春儿在心里感叹,这么好的东西,要是放到后世,那可不得身价百倍么,可是眼下竟然就只有十文。她仔细看了看海碗的碗底,又问那伙计:“这位大哥哥,有碗底再高些的么?” 那伙计对店里的货品甚是熟悉,当下指了指另外一排:“那边,一样花色,碗底高些!”依然是极简短的答话。傅春儿不禁对他有些侧目,只见这位伙计身量颇高,面目也颇为英俊,浓眉大眼,英挺的鼻梁,看来要是再能说会道些,应该挺能讨女客的欢心。傅春儿接着再按照他的指点去探头看了看,见这一排青花碗果然碗底高了一些,而青花的色泽更为明艳,花型更为典雅。 傅春儿心中一动,对那伙计说:“这位大哥,我把我哥哥押在这儿,拿你一个碗,去试下尺寸,一会儿就送回来好不好!” 傅阳听了这话,面色一动,似乎有些尴尬,剜了春儿一眼,似乎再说,怎么就把哥哥给押这儿哩?但是妹妹的话他是从不驳回的。那伙计的目光就在傅阳面上转了一圈,又看了看傅春儿那张明丽的笑脸,和微微眯起的大眼睛,便点了点头,又只说了两个字:“快点!” 傅春儿之前没有与傅阳说过她的打算,因此傅阳也是一头雾水地在店中等着,只暗暗观察那伙计店里店外地忙活。约摸过了一刻,傅春儿急匆匆地回来了,对那伙计说:“这位大哥哥,我要二十个这种青花海碗,你看能便宜多少?” “九文!――” “八文行不?”傅春儿小小地还了一下。 “行!――”果然还是半句废话没有。傅春儿也爽快了一把,数出一百六十个制钱,递给那伙计。那伙计闷声不响,自管数出了二十个海碗,一个个轻敲一遍,确认没有裂痕,就用草绳与麻纸将那些海碗都叠着扎了起来。都扎好了,那伙计便将东西递给傅阳,顺手又拿了个一样花色的碟子出来,递给傅春儿,说:“饶的――”也就是说,这个一样花色的碟子是附赠的。 傅春儿见了大喜,拿在手中爱不释手,似乎那些她刚刚亲手挑出来的那二十个海碗全比不上这只小碟子。“这位大哥哥,请问你怎么称呼?”傅春儿甜甜地问了一句。 那伙计这时正巧背过身去,闻言抛了一个字出来:“沈!” 傅家兄妹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好笑,傅春儿便道:“再见啦,沈大哥!”说毕她就拉着傅阳去了隔壁第三间铺子,那是一间漆器铺,后面就是作坊。傅春儿一进铺子,就问:“祁掌柜,行了么?” 那漆器铺子的掌柜是个年过半百的男子,见到傅春儿,道:“行是行了,还是刚才说的那个事儿,食盒的上层,姑娘不再放点物事的话,有点空啊!” 傅春儿展颜一笑,答道:“祁掌柜,我现下想到了,您帮我看看,还是那种做法,食盒的上层,看看能不能帮我嵌这个碟子进去,另外我要挑一副漆器筷子,最好也能做一个卡儿,能把筷子夹住。” 傅阳定睛一看,才见到这间漆器铺子的柜台上放着一只漆器做成的食盒,分成上下两层,食盒整体漆成绛色,以刻漆之法细细地雕出荷塘月色的景致。那祁掌柜先是接过了傅春儿手中的碟子,上下看了看,道:“行!――”说着他匆匆将那食盒和碟子往后面的作坊送过去。祁掌柜出来的时候,手中还拿了一只极大的木盒,里面铺上天青色的绸缎,盛着整整齐齐的一排漆器筷子,上面的花纹大多是彩绘上去,不少还是金漆所绘,亮闪闪的。 傅阳见了,吃了一惊,心道这些应该价值不菲吧!而傅春儿却泰然自若,仔细地看了一遍那漆器筷子上的花色,挑了一副与那漆盒颇为相似的,问祁掌柜:“祁大叔,加上这双筷子,再加上作坊人工,一共是多少钱?” 祁掌柜划拉两下算盘,报了个数字出来:“二百四十文!” 傅阳在旁边听到这个数字,微微有些惊到,只这一个食盒,比他们刚才买二十个大海碗的钱,还要多出一半。傅春儿笑笑:“祁大叔,我刚才说的那个事儿……” 祁掌柜点点头,道:“这样吧,二百二十文,不能再少了!” 傅春儿点点头,说:“好!”接着她又从怀中将钱袋拿了出来,数了钱出来,递给祁掌柜道:“这是二百三十文,多的十文请掌柜的和作坊师傅吃杯茶。” 祁掌柜点了,似乎颇为高兴,道:“姑娘日后有什么需要,也请尽管光顾小店。我们记着姑娘的话!”接着便到后面的作坊里去取那漆盒了。傅阳赶紧拉着傅春儿问:“妹妹,你这是……” 傅春儿抿嘴一笑,故作神秘地对傅阳说:“哥哥,过两日你就知道了,总之今天要采买的东西都买齐了!”她摸摸怀里还剩下的一百多文钱,心想,兜里有钱,然后四处逛店,挑挑东西杀杀价,这种感觉真是好啊!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二十章 试验对象纪小七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与傅阳回到家中,傅老实正好也在家。他刚与李掌柜说了要搬走的事情,现下回到小院里,与杨氏说话。 “看李掌柜的样子,应该是不行。我这么问他,他没接腔,只说要问过小七爷。”傅老实这么对杨氏说。杨氏低低地叹了口气,但是还是温言安慰傅老实,说:“不行也没事,再另想办法吧!” 这时傅春儿与傅阳两个刚好回家,听见傅老实在院里说:“嗯,纪小七爷今天晚些时候过来,咱们打声招呼,往后搬的时候再想送什么谢礼吧!” 傅春儿逛街逛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额角还有些汗珠,听说要搬走,她也并不如何在意――寄人篱下,总归诸多不便。她还记挂着早上收拾好的麻鸭,就问傅老实:“爹,早上那副鸭杂你卤上了没?” 傅老实见傅春儿和傅阳进来,连忙站起来,从傅阳手中接过各色物事,口中说:“嗯,已经卤上了,春儿你去看看!” “嗯,谢谢爹!”傅春儿几乎脚不沾地,取了玉兰片、香菇、火腿之类,就去了厨房。她先将玉兰片与干香菇都发上,切了些老姜与葱白,然后将那只已经收拾好的净鸭放到滚水里里里外外焯烫一遍,将焯的水连浮沫一起倒掉,再重新换了清水,将鸭子和各色辅料放在锅中,一起炖起来。 鸭子在锅上炖着,傅春儿又去看看傅老实早先卤上的鸭杂,用筷子戳了戳,又削了一小片尝了尝,已经卤入味了,而且傅老实的手艺着实不错,卤得极香,鸭肝也一点苦味没有。她便将鸭杂都取出来晾凉,打算待凉了以后再切片。 总算可以歇会儿,傅春儿走回到小院里,见道傅老实、杨氏和傅阳三人,正围着她“血拼”了一上午的成果上下端详。从瓷器铺子里买来的二十个海碗被放在了一边,大家都围着那个漆器工艺的食盒。大约傅阳已经说了今日上午采买的经过,杨氏一边看一边点头,没说话,而傅老实面上则露着一副肉疼的表情,见傅春儿出来,便对她说:“春儿啊,好好一个食盒,为什么叫人在里面钉钉子呀?”傅春儿之前特为叫那漆器铺的掌柜去作坊里找了工匠,在食盒里面嵌了几处小小的铜扣,在傅老实口中,便是在食盒里面钉钉子了。 傅春儿感觉有些无辜地抽抽鼻子,刚要解释,却听傅老实拍拍大腿,说:“不行不行,单只送个漆盒,有些太拿不出手了吧!” 傅春儿只觉得自己快要用鼻腔来说话了,这个老实爹,怎么也不问问清楚,就妄下断语的啊!杨氏开言为傅春儿解围:“老实,你少说几句,孩子也跑了一早上,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恰在这时,小院门口有个人抽着鼻翼走了进来,对傅老实说:“傅叔,你们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整个院子都是香味。” 大家回头一看来人,却是纪燮身边的书僮侍墨。傅老实与杨氏原本也认得侍墨,因他与傅阳年纪相仿,也将他当子侄辈来看。傅老实笑笑说:“莫急,一会儿炖好了自然不会缺你的!” “傅叔,”侍墨故意苦着脸,说道,“上回就跟小七爷提了一句傅家妹妹做的吃食味道好,勾起了爷肚里的馋虫,侍墨过来特为求求傅家妹妹,做了什么吃食,千万给我家小爷留一碗,解解馋――”他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逗得整个院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而傅春儿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待到侍墨离开,便对傅老实说:“爹,干脆一会儿我请纪小七爷品评一下,如果他也觉得不错,那爹就同意把这个食盒送给袁老板吧!”傅阳也帮妹妹说话,道:“爹,你怎么这么不信妹妹的眼光,你觉着不好,没准小七爷或是袁老板会觉得不错呢!” 傅老实摸摸后脑,始终不明白傅春儿为什么非要送一只食盒,不过终于还是没有出言反对。 傅春儿便忙忙地跑到灶下去,照看她炖的鸭子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急急忙忙奔出来,在傅阳耳边说了些什么,傅阳点点头,与父母招呼一声,急急从后街出门去了。而傅春儿则将已经炖好的鸭汤挪到一边,腾出火来又烧了一锅开水,将傅老实早上带回来的鸭血划拉成小丁,极快地在开水里焯里焯了一下,然后捞起,换了一只小锅,在锅里倒上鸭汤,撇去浮沫,倒入焯好的鸭血块,看看鸭汤又滚了一次,便将灶下的柴抽了,让鸭汤慢慢凉一凉。她自己又快手快脚,将已经晾凉的鸭杂都切成片或是小丁,又切了一小把碧油油的葱花。 刚刚做完这些事,傅阳便回来了,手中托了那个“鱼戏莲叶”的小碟,碟里盛着三个椭圆的小小芝麻烧饼,烤得微微焦黄,还热气腾腾的。傅阳笑道:“你说的都跟刘婶说了,刘婶还特地多加了一把芝麻。” 傅春儿接过这只小碟,又去将那食盒和海碗取来,对哥哥说:“哥哥,你去问问侍墨哥哥,小七爷有没有空见见咱们吧!”傅阳依言去了。傅春儿便将鸭血和汤盛了在碗中,上面覆上切好的鸭肫鸭肝和鸭肠,再将海碗放在了食盒里,接着盖上一层,将那盛着芝麻烧饼的小碟放在食盒上层。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抽了一双普通的竹筷,在开水中烫过了,仔细抹干,在食盒上层的铜扣里嵌住,最后盖上食盒的盖子。 那边厢傅阳带着侍墨过来,说:“小七爷那边有空!”傅春儿便让傅阳端了食盒,嘱咐他小心端稳。傅春儿自己则找出四只小碟,装在一只大碟里,分别盛上葱花、姜末、辣椒油和一点香油,托在手里,口中还不忘了招呼,“别忘了叫上爹!” 于是侍墨带着傅家几人,从后街的院门出去,走了二十步,推门进了另一个院子。傅春儿见是个极普通的小院,但是堂屋正前,种着一株高大的广玉兰,这个季节里,绿叶繁茂。堂屋里有清朗的读书之声传来,“……知之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二十一章 端方君子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进了小院,傅春儿瞥了一眼傅阳,只见他面上微微流露出些许怅怅的神色,晓得他是听到纪燮读书,心中羡慕。这时,纪燮从堂屋里迎了出来,招呼傅家几人,道:“傅大叔,又见面了!” 傅春儿见纪燮此时穿了一身深色莨纱的长袍,额前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起,在头顶梳了个抓髻,脑后的散发浅浅垂在肩上。他足蹬一双木屐,露出雪白的袜子,立在堂屋门口,整个人显得既清爽,又清凉。傅春儿心中暗自拿傅阳与纪燮比了比,觉得自己哥哥其实长得也不错,可是在纪燮面前这么一站,两下相较,就将纪燮的气度给衬了出来。 侍墨赶紧将几人招呼进屋。傅阳与傅春儿便将手里的物事放了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纪燮原也没料到傅家竟这么隆而重之地送了一只食盒过来,不禁狠狠剜了侍墨一眼,侍墨这时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屋门口,看都不敢看纪燮一眼。纪燮轻轻叹了口气,说:“傅大叔着实费心了,叫我怎么答谢才好!” 傅老实听得双手乱摇,连连道:“哪有,哪有,一点吃食而已。小七爷容我们在这里住了这许多日,谢您都还谢不过来呢――”以傅老实的性子,欠了大德生堂这么个人情,指着这点吃食来还,那铁定是不够的。 傅春儿却没有傅老实与傅阳那么拘束客套,自行将大碟中的四色小碟一一放在桌上。纪燮见了,只觉得青红黄数色相间,煞是好看,不由得点了点头,“傅大叔,那我不客气了,上午从家出来的,现在正是有地肚饿的时候!”他偏过脸,恰恰见到傅春儿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心中一动,便去端详那个食盒。食盒通体绛色,原是极醒目的,但是放在堂屋正中的红木八仙桌上,微微有些发暗,因此也并不太过招摇。而漆盒五面之上,都用极细的刀工雕出荷塘月色的纹样,颇为大气雅致。 纪燮点点头,便伸手将食盒的盖子打开。盒内的木料呈暗赭色,开盖之后第一层极浅,当中端端正正放着一只绘有鱼戏莲叶的青花小碟,碟中盛这几只精巧的芝麻烧饼,一对家常竹筷与小碟平齐,也整整齐齐地放着。纪燮不禁“咦”了一声,旁边傅春儿不禁有些得意。这只漆盒,从外面看,是那种沉着大气的颜色,可是一俟打开,里面的花色却是清新应景的,给人的视觉冲击不小。而且食盒里的关窍在于“规整”二字,里面安了铜扣,碗碟放在里面不会移动,一打开便是整整齐齐的样子。以纪燮这般端严的人品,肉割不正不食的,果然给他的印象颇为深刻。 傅春儿上前帮忙,将那只盛了烧饼的小碟连那竹筷一起取出来,接着去掉食盒的上层,露出食盒下层放着的一碗鸭血汤出来。这汤碗的底下也有铜扣,因此那花色一样的青花海碗也是同样静静地立在食盒的正中。这时,一阵诱人的香气透了出来。侍墨在旁边,闻到香味,忍不住也凑了上来,对傅春儿道:“傅家妹妹,这次又是什么吃食,怎么这么香!” 傅春儿将海碗从食盒里取出来,端正放在桌上,接着对纪燮说:“这是鸭血汤,原当不得正经饭食的,但是饿的时候也能略略充饥,算是小食点心吧!”她接着又道:“小七爷,这小碟中的佐料,您可以随意加!” 纪燮对傅春儿微微点头笑笑,一时没有忍住,坐下来喝了一口汤,赞道:“鲜得紧,”又吃了一口烧饼,“咦,这烧饼里面是什么馅儿?” “是火腿丁与葱油调的馅儿!”傅阳在一旁答道,“是东关那头刘婶家店做的。” “嗯,这饼尤为酥脆,馅儿香,却不腻口。”纪燮赞了一句,目光又落在傅春儿手中提着的那个食盒上,“这个食盒也很好看,心思用得极巧,难为……傅姑娘怎么想到的!” 傅春儿微笑着,又问了一句:“那小七爷要是在街上或是店里,见到装在这样食盒里的小食点心,会肯去尝试么!” 纪燮点头:“那是自然,买来了哪怕是送人或是请人,也够有面子的。” 听到纪燮这样的评语,傅春儿面上就像笑开了一朵花似的,往傅老实那边看看。傅老实摸摸后脑,心道:果然有钱人家少爷的心思,与咱们穷过日子的就是不一样。 “不过,”纪燮突然出言,“傅姑娘,这汤底是鸭汤吧!” 傅春儿一怔,道:“是,小七爷有何指教?” 纪燮将汤匙在汤碗里轻轻舀了几下,说:“我所知也有限,只是为了稳妥起见,这鸭汤令堂最好还是不要食用为好!” 傅春儿“啊”的轻轻叫了一声,说:“哎呀,我几乎忘了,鸭肉偏寒,是不是对娘的身子不好!” 纪燮微笑,道:“也不是,本来鸭肉微寒,但是能尝出来,里面加了老姜。姑娘心思细密,这是好事,但是怕与令堂所服之药会有冲撞。我也不能确知,如果有需要,姑娘随时请堂里的大夫为令堂看一下,诊一下脉吧!” 纪燮这一番话几乎将傅春儿心中的喜悦冲淡了八九分。之前,她只觉得自己事事想得周全,还颇有些沾沾自喜,然而此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忽略了杨氏的身子,心中不禁涌上了几分惭愧。她郑重谢过了纪燮,这才提着食盒,从纪燮的院子里出来,而傅老实出门之后才一拍脑门:“瞎,要跟小七爷说的事情都没说――”然后匆匆折返,去找纪燮说事了。 傅春儿与傅阳对视一眼,见彼此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傅阳更是若有所思。他们站在院门口等着傅老实,傅阳突然嗫嚅着开口,说:“妹妹,我若是……” 恰在这时,傅老实满脸喜色地从小院里出来,竟没顾上管两个小的,而是急急忙忙地去寻了杨氏,欢欢喜喜地告诉她纪燮已经答应由大德生堂出面作保,这样傅家就能免去多交一个月的房租定金。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二十二章 送礼莫如送点子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且不说傅家人如何感激纪燮,傅春儿看看时间不早,赶紧又去了灶间,开始准备下午要卖的绉纱馄饨的料。她一边忙着,一边将剩下的鸭汤分成好几份,鸭肉则剔了出来,撕成丝,加上蒜末、醋、糖,再撒上一点辣椒油拌了,便请傅阳给大德生堂的李掌柜、坐堂大夫和伙计们送些过去。 傅阳欣然去了,走了之后,傅春儿才想起他方才话说了一半,没有来得及问他到底想做什么。正想着,傅阳却一直没从前面回来,反倒是侍墨不请自到,将刚才傅春儿送过去的碗碟之类都送了回来,还对傅春儿说,“傅家妹妹,看来你的手艺真的是好,我们少爷用完,还念了两句诗夸你呢!” “是么?”傅春儿正忙着将用过的各种碗碟清洗干净,还得一边招呼着话特别多的侍墨。 “是啊,我们少爷说,‘布衣书生讨铁客,平生为食不为诗’!”他还模仿着纪燮念诗的样子,故意将声音拖得长长的。 “讨铁客?”傅春儿一怔,片刻之间,她就笑得直打跌,“傅家妹妹,你笑什么么?”侍墨觉得颇为无辜。 “‘饕餮客’呀,原来是――”傅春儿简直想戳戳侍墨故意摆出的那张附庸风雅的脸,说:“你回去告诉小七爷,就说你是个会念‘呦呦鹿鸣,荷叶浮萍’的书僮,看看他会不会高兴!” “‘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嗯我记住了。”侍墨说着便跑了出去,傅春儿回身一笑,接着忙她的去。 少时傅阳回转,默默地在灶间给傅春儿打起下手。傅春儿便问:“哥哥,你原想对我说什么来着?”一连问了两声,傅阳都没有答话。傅春儿去看时,只见他怔怔出神,面上神色颇有几分迷茫。傅春儿叹了口气,哥哥的心思她也知道,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凡事都能自己做主的时代,尤其他们是两个这么点年纪的孩子。“船到桥头自然直,哥哥,莫要想这许多了。”傅春儿低声劝道,傅阳点点头,收起心思,手上加快。 傅春儿低头想了一遍下午要做的生意和要送的礼,有些不太想再往“小山泉”送芝麻烧饼了,虽然都是街坊,但是刘婶店里做的和自家做的,毕竟在诚意上要差了一层。她略略盘算了一下,看了一遍放在灶间的各式材料,从面粉里匀了一些出来,加水和匀了,调成面糊,在锅底摊成一张张圆圆的面皮,然后取出来在灶边晾着,接着她又将泡发好没用完的玉兰片和香菇切成丝,接着削了一根“青笋”,其实就是莴苣,也细细地切成丝,各色材料在滚水中略略炒了一下,捞出来晾凉。等到材料凉了之后,加入各色调料调味,最后点入一点香油拌匀。最后,她又找了个小锅出来,里面倒上了一些菜籽油,也都连着做小馄饨的物事一起,放到了傅老实的挑子里。 傅阳在一边看着,但是还是没有忍住,问妹妹:“真的就送袁老板这些吃食?带这个食盒?”他有些支支吾吾,但是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确实简慢了一些?” “不会,”傅春儿说,“其实送袁老板的,远远不止这食盒这么简单――”傅春儿想了想,对傅阳叮嘱了几句,接着说,“到时候爹肯定要去见袁老板的,袁老板若问,哥哥你便记得这么答。”见傅阳有些似懂非懂,傅春儿又加了一句:“袁老板开了这么大一爿澡堂子,口碑又不错,想来做生意的头脑定是精明的,这个点子,应该不错!” 等时辰到了,傅家三人又来到“小山泉”门口,与赵二招呼了。傅春儿先将小炭炉搭了起来,烧滚了水,下了一碗小馄饨,接着她换上了带来的小锅,将油热上,另一边则在白案上快手快脚地包起素馅的小春卷儿,然后一只只炸了,挟到笊篱里沥干了油,然后放在那“鱼戏莲叶”纹样的小碟里,连着那小馄饨一起,装进食盒。接着,由傅阳将那食盒稳稳地托了,跟着傅老实和赵二一起进了“小山泉”的大门,去见袁老板去了。 傅春儿一人在外面等着,不禁微微有点焦躁。她其实也没有把握,不晓得这位“袁老板”会不会待见这份礼物。她一点都不清楚这个时空里礼尚往来的规矩,只是傅老实一再告诉她礼“轻了”、“轻了”,最后连傅阳都这么说,想必这礼真的算是轻了。而且傅春儿花了大量的心思,在这份礼物里面所含的那个做生意的“点子”,能不能入了袁老板的眼,怕只怕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傅春儿一边想着,无聊赖之际,只低着头,用右脚轻轻在地面上来回蹭着,顺便端详这足上所穿的这只绣鞋,这还是杨氏亲手给做的。谁知冷不丁一双缂丝的黑云履出现在眼前,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小姑娘,赶紧,给爷来一碗绉纱馄饨,要多放那些个……番椒!” 傅春儿连头都不用抬,便知道来人是黄以安黄五爷,她反正对此人没有好感,干脆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手下不停开始忙了起来。少时一碗馄饨下好,傅春儿将一个个在滚水中上下翻腾的小馄饨舀出来,轻轻滑进事先准备好的汤底里。她见面前那对黑云履一动不动,甚至连动的意思都没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见到黄以安正颇带着几分玩味地盯着她看,傅春儿只好问好道:“黄五爷,这便好了!” 黄以安似乎只顾看人,直到傅春儿踮起脚,馄饨碗几乎递到他眼面前了,才省过来,接过馄饨碗,尝了两三口,“唔”了一声,道:“今天怎么换了鸭汤?” 傅春儿闻言抬头,看了看黄以安,只见他眉目之间,竟然与纪燮有几分相似。她赶紧低头,口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心中却道,这俩表兄弟,怎么吃东西都吃得这么刁,这都马上能尝的出来? 这时候,“小山泉”之内有些人声喧哗,傅春儿听见是傅老实的声音,见他和傅阳正随着赵二一道,走到大门口。赵二见了黄以安,忙不迭地丢下傅老实迎了上去。黄以安一抹嘴,将馄饨碗往傅春儿的馄饨挑子上一顿,丢下一句:“明天炖只母鸡做汤底吧!”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二十三章 运气背后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这时候傅春儿已经顾不上黄以安了,急忙问傅老实和傅阳,“怎么样?” 傅老实面上带着喜色,但更多的却是迷茫。傅阳却很沉稳地朝傅春儿点点头。“阳儿,你说,咱们怎么运气这么好,这袁老板这到底算是承咱们的情了么?”傅老实心中还有些不太肯定。傅阳却很有把握地说:“这个自然,要不袁老板怎会建议我们家将‘小山泉’对面的铺子也赁下来,以后就在这里做生意了呢?” 傅春儿听了登时喜心翻倒,心想这个袁老板果然是个生意场上的老手,一眼就看出了这食盒的种种关窍。傅春儿花费了百样心思,挑选纹样精致的漆盒,里面放上色调清新的碗碟,外加那些别出心裁的铜扣,其实都不在话下。她真正的用意,就是在于这个用食盒来送各种食点的方式。傅春儿的想法来自于她前一日在“小山泉”门口摆馄饨摊的经历,看着“小山泉”的伙计里里外外地替客人跑腿买些吃食,却都是随手取个“小山泉”里常用的碗碟,或是直接用傅家馄饨摊上的海碗,盛了就捧回来。傅春儿还听赵二抱怨过,说要是下雨或是天冷,即便跑了腿替人买了这些茶食,也拿不到什么赏钱。 然而,最关键的一点其实是――“小山泉”之中不乏些颇有身份地位的客人,点了什么茶食,在伙计跑腿的时候都一览无余地呈在大家面前,有时候也为大家平添不少谈资。而用个精致的食盒盛起来,怕是更能够迎合那些富贵中人的心思。那位袁老板,竟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一见到这食盒,就知道她想提点什么。而傅春儿之前托付傅阳回答袁老板的几句话,就是告诉袁老板,这些漆盒与瓷碗都是在哪里购得的,袁老板财大气粗,去批量定制这样的食盒,甚至要求做出更精美雅致的花样,也是不在话下的。 傅阳最后还提了一句,食盒之中上下两层所盛之物,完全可以做成相互搭配的小食,标上不同的价格,比如,十二文一套的馄饨汤配三丝春卷儿,诸如此类。其实也就是后世的“套餐”了,这样客人点小食、伙计跑腿也会方便很多。当然了,傅春儿送这份礼,自己的私心也不小,最好袁老板能够将“小山泉”的吃食生意都交给自己家,那样至少在短期之内,不用刻意去寻客源了。 傅春儿喜形于色,甜甜地唤了一声:“爹,我们明日买只老母鸡给娘补身吧!”傅老实大约这时才真正觉得,天上掉下的馅饼正砸到自己的头上,连连点头道:“好!” 接下来几天,傅家三口,几乎忙得不可开交。到得七月初一,傅家先是拜别了大德生堂众人,搬了家。然后这几日“小山泉”的生意还得一点不拉地照做。有了“小山泉”的客源,傅家馄饨摊生意的流水颇为可观,过不了几日,傅老实就已经有底气去找牙侩问“小山泉”对面铺子的价格了。 “小山泉”在埂子街上,据说是本朝嘉靖年间,筑广陵新城之时,疏浚城濠,积土隆起,故称“埂子”,现下已然是广陵城内往钞关去的一条要道了,往来的商旅极多,街上也多旺铺,在广陵城中可以算得上热闹非凡。 按照傅春儿的想法,她只想赁一个小铺子,但是要有足够大的灶间和仓库。铺面不必大,因为给“小山泉”送去的吃食都是“外卖”,不占自家地方的。她还想过,其实埂子街上往来的行商也不少,自家赁了铺子之后,可以适当地在铺子门口摆几张桌椅,可以供路过之人坐下来吃些东西。反正埂子街上来往的人大多脚步匆匆,不愁有人会一坐半天,占着位子。 不过,虽然傅老实去寻牙侩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底气,但还是带回来了一个令人颇为难以接受的价格。因此傅家几人又在“小山泉”门口忙碌了大半个月,终于,傅老实以每个月近一吊钱的价格,赁下了正对“小山泉”对面的铺子。这时候,“小山泉”也由赵二出面,和傅家议定了几种供“小山泉”浴客们享用的几种搭配的小食。而袁老板在傅春儿的启发之下,在当日傅春儿购置漆盒的那家作坊里,定制了一种三层的食盒,将筷子匙勺和各色佐料放在最上层,第二层放三丝春卷之类碟装的小食,第三层更高一些,放得进汤碗。食盒外面的纹样里嵌了“小山泉”的字号,显是“小山泉”专属的,食盒里面傅春儿想的那些机关铜扣,一应俱全,但是做的更隐秘些,所以就算是别家想仿,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能仿得出来。 傅春儿在想所卖的吃食上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她原本想将鸭血汤也加到菜谱上,可是傅老实的一席话令她大吃一惊。“春儿呀,广陵城不兴吃鸭的,养鸭的人少,你若是天天要买麻鸭来做吃食,恐怕不能够啊!” “啥?没有养鸭的,那四叔那日……” “唉,甭提了,我在小秦淮转了好几日,愣是没有见到一户养鸭的。也不知小四当日是怎么撞上的!” “唉――”傅春儿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为了她那没出息的四叔,而是――怎么这里,广陵城竟然不兴吃鸭,她的记忆分明告诉她,盐水鸭、板鸭,应该是一江之隔的金陵府的特产啊,怎么偏这里就不兴吃鸭了呢? “城里不比江都老家那边,兴吃老鹅,过年过节都会买上一两只的,”傅老实一边说,一边沉浸在回忆里,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为阳儿抢了你碗里半块鹅肉,愣是哭了一整天,怎么劝都没用!” 傅春儿向傅阳看去,心想,竟然有这等事,看来以前傅家家境还算过得去,傅老实还能买些老鹅回家来打打牙祭。傅阳一脸尴尬地别过头去,应该是心中还记得欺负妹妹的那档子旧事。但是傅春儿看着他,却突然想起,这几日以来,家中一直很忙,缺人手,大家忙忙碌碌之际,将傅阳去做学徒的事情抛在脑后。然而傅阳自己却一字不提,傅春儿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哥哥问一问,于是她仰起脸问傅老实:“爹,往后哥哥会去别家做学徒么?”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二十四章 百年老店戴凤春 - 馥春 - 大爱非攻 虽然傅阳不愿,但是傅春儿还是去问了问傅老实。傅老实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挠挠头,搪塞了几句,最后说:“最近咱家忙,还是不要叫阳儿出去学徒了吧!” 傅春儿心中突然有些憋闷,道:“爹,如果咱家铺子缺人手,那以后还是考虑雇人吧。哥哥年纪也不大,眼下正是学东西的时候,总要寻个地方,能令他学个傍身之技吧!就算是哥哥留在家里照顾铺子,也得问问他愿不愿意吧!” 傅阳赶紧上来截住傅春儿的话头,道:“妹妹别说了,爹和妹妹每日这么辛苦,我在家里帮忙是应该的。” 傅春儿看着这父子俩,突然一跺脚,起身就走。 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傅老实原本没错,家中其实只有一个他可以算得上是壮劳力,留傅阳下来,他与傅春儿的压力都会小不少,而且也没有额外雇人的开销。但是她总觉得傅老实怎么就不问问傅阳自己的意思呢?这毕竟是关系他自己前程的大事。可是这个傅阳,似乎一点儿都不领傅春儿的情,而且一点坚持都没有,反而倒是她这么个事不关己的小萝莉在这边瞎操心。 更糟糕的是,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空里,像傅阳这样的孩子,在这样的家庭里,似乎连改变人生轨迹的机会都看不到,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自己做主的,甚至没有人肯来征求你的意见,连生身父母都不会。每个人似乎都只在自己既定的命运的轨迹里往前走啊走啊。傅阳还是个男孩子,而自己一介小女子,将来可选择或是可改变的机会就更少。 她出了傅家小食铺子,沿着埂子街,朝傅家新宅的反方向走了去。方才走出几步,傅阳便从后面赶了过来,叫道:“妹妹,你怎么了!”一连叫了几声,傅春儿才回过头来。见到傅阳,她原来憋在心里的一口怨气突然泄了,整个人没精打采起来,“哥哥,我没什么――” 怎么这话偏就说得这么无奈呢! 傅阳默默地立在傅春儿身边,半晌,两人对望一眼,各自开口:“妹妹”,“哥哥――” 傅春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下了决心,对傅阳说:“哥哥,我一定会帮你,不过你的心思,也一定要告诉我啊!你想去学徒么,想学什么呢?” 傅阳点点头,刚想开口,两人的交谈就被一阵震天响的爆竹声给打断了。傅春儿心道,这非年非节的,怎地就这么大声地放爆竹,是有新铺子开张了么? 旁边有几名路人一边交谈,一边往前走―― “听说戴凤春又新开了一家分店,前面那家,就该是他家新店了吧!” “是呀,戴家老爷子魄力不小,这一百多年都只有一家总店的,这才几年之间,分店应该开了两三家了吧!” “嗯,东关老店大约是有年头了,老爷子想把销路往钞关这边拓一拓吧!” “也是,反正都是戴家作坊里出来的一样的香粉,最便宜的也要一两银吧,总归你家娘子搽在面上喷喷香――” “去,你家娘子才搽戴凤春的粉,被我给闻见呢!” “滚你的臭瘪色――”几人笑闹着就往前去。傅春儿心道,难怪那日听说戴家在为作坊寻学徒,怕就是这个原因吧,人家扩大经营了呢!她便抬起头,见傅阳也好奇的很,于是使个眼色,两人就跟了上去打算瞧热闹。 果然见这新开的铺子是一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模样,门前的爆竹纸屑洒了一地。傅春儿与傅阳两个,三挤两挤就挤过了人堆,来到新铺子跟前。只见新的店铺极敞亮,铺门上方挂着大大的招牌,上面龙飞凤舞了“戴凤春”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立在傅阳左手边的一位老者,点了点头,拖长了声音道:“戴凤春自本朝隆武年间开业,已历百余年,观此店的声势,买主直趋门下,此诚业内独一家啊!”那老者说着,还拈了拈胡子。旁边一个年轻的后生倒是面露几分不服气,说:“那薛家铺子不是也挺兴旺的么?” 那老者拍了拍后生的肩头,一脸了然地道:“薛天赐业内新贵,与戴家百年传承相较,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呀!你是替薛家过来打探的吧,一会儿自己进门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生意的。” 那老者一番话说得文气绉绉,然而傅春儿这边,则大多是广陵城中的百姓,过来的看热闹的,所以她耳边都听着些广陵土语――“乖乖隆地咚”之类的赞叹艳羡之声。 少时,一番新店开业的礼节结束,戴凤春的新铺子便大了开铺门迎客。这间铺子设计得很巧妙,外面临街的一进铺面,货柜只占了一半,而且大多是已经装成礼盒的成品。另一半设了几张八仙椅,四壁布置得极其雅致,四面的板壁上,挂着好几副水墨条幅。估计这一进是专为招待男客用的,因此在此招呼的几个伙计都是男子。傅春儿听傅阳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心知他见到熟人,果然,转头一看,戴诚正脸上堆满了笑容,招呼着进店的客人。 再往里走,自有人为前来的客人打帘子。傅春儿与傅阳两个小孩,也随着看热闹的人混了进去。一进第二进,傅春儿立即嗅到了淡淡的花香,极为清雅,她四周望望,便心中有数,这一进应该专门招待女客的。 第二进铺子的装饰极为用心,甚至四周的板壁都被漆成了珍珠白色,四处都装饰着时令鲜花,而那清新的花香,似乎无处不在。第二进进门处便有一名颇为端正俏丽的小丫头,给往来的客人奉上礼品。那是一只小小的香件,装在布袋里,布袋上绣着一个“戴”字。傅阳也凑过去要了一只,塞在妹妹手里。傅春儿一闻,那香味似乎与铺子里的花香一无二致,而且隐隐地有些清凉,感觉有些提神醒脑的功效。 再往里看,这第二进铺子里,四周围都是柜台,柜台里各式香粉、胭脂、香件,摆得整齐有致,柜台后面站了好几名穿着一样服饰梳着一样服饰的姑娘,正低声细语地为客人解释着什么。铺子里所售的香粉胭脂,全部都有样品供客人试用。招呼着客人的姑娘们,正从柜台后面取出一只只用月白色细绸做的粉扑,帮着前来的大姑娘小媳妇上妆。傅春儿心中颇为震动,这家店,已经颇具现代化妆品店的风格了啊!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二十五章 “瘦马”卞九 - 馥春 - 大爱非攻 在铺子第二进来来回回看着的大姑娘小媳妇,看着每一件货品,都似乎爱不释手,但是一听价格,就都有点傻眼,不少人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物件。柜台后面“戴凤春”招呼客人们的姑娘们,却神色一点不变,依旧不厌其烦地解说,显出十分诚意,有几位穿戴不错,手中大约也是有些闲钱的,便耐不住,开始往外掏银两。 恰在此时,一位年纪稍长的姑娘立在铺子正中对大家说:“今日分店新开张,所有货品八折,仅限埂子街分店,只此一日。” 大家一听,纷纷又将已经放下的货品都拿了起来,自觉捡了便宜,还只此一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还有不少人低声嘀咕,“戴家总店可是从来不曾打过折扣的呀!” 傅春儿和傅阳使个眼色,两人一起从第二进铺子里走了出来。此时“戴凤春”简直客似云来,铺子外面等了不少候着准备进店的,戴诚正带着几个伙计在店门口招呼大家,让客人们稍等一等,等里面的人出来以后再进店。他保证今日“戴凤春”不等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不会闭店。然而即便如此,喜欢凑热闹的百姓还是在门口越聚越多,干脆排起了长龙。 一个轻柔的嗓音响起:“店家――” 店门口立时静了些,人们唯恐声音一大,这如流水潺潺一般清脆好听的声音便听不到了。 戴诚脸上依旧堆满了笑,这可和他那时在平山堂上的嘴脸完全不像。“姑娘有什么事?” 人前,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扶着一名年纪稍长的少女,款款地走到铺子跟前,“哎呀,九娘来了呀!快快,小娟你还愣着干什么,九娘,您快请进去。” 那被称作“九娘”的女子,身量苗条,纤腰仅容一握。她闻言一笑,如同异花生晕一般,头上的珠钗微微颤动两下,方才开言:“店家,会不会坏了你家的规矩?” 戴诚此刻脸上谦卑之极,道:“九娘,您是总店的常客,分店开业,劳动您亲自到店已经是荣幸,怎好还让您在门外等着,日头又这么大……” 说着,他回头大声道:“翠姑,卞家九娘来了,快来迎一迎!” 说话间,小姑娘扶着那“九娘”走进店去,与傅阳兄妹错身而过,傅春儿耳中听见她移动脚步之时那细细碎碎的环佩之声,鼻中闻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她身量还小,个子一丁点儿矮,因此看不到那九娘的面貌,一瞥眼之间,就见到那女子的裙下,露出一对尖尖的三寸金莲来。 傅春儿在前一世久闻“三寸金莲”的大名,可是在这个时空几个月,她却还未曾亲见。就连自己的母亲,秀才家的女儿杨氏,都是一双天足,她甚至还在街上看到过有人穿花盆底儿的,回家问了杨氏,才知道这竟是关外传入的一种时新款式。当时杨氏见她一脸好奇的样子,还曾颇为隐晦地告诉她,“缠足”的女子,不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 于是傅春儿直到今日,才真正见到了一对“三寸金莲”,心想,终于见到一回被封建社会所深深迫害的女性对象了。只是,怎么在铺子外面围观的百姓,好像比她还要激动的样子。 “哎呀,卞九娘,今日终于见到了!”一个年轻后生一边摇头一边感叹。旁边一人问他:“这卞九娘是什么人?” 那个年轻后生如神魂颠倒般依旧摇着头,口中说:“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见到卞九娘,我今日可以去死了――” “你这个呆瓜,你死了,卞九娘都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个人!”另一人使劲摇摇那后生,一边低声回答问话之人,“卞九是城里最出名的’瘦马’!” 这话飘到傅春儿耳中,她的耳廓不禁又动了动,原来这是历史上小有名气的“瘦马”啊! 原先问话之人听了此言,“哦”了一声,“原来是广陵瘦马,竟然是这等姿色,想来也应该有主了吧!” 那神魂颠倒的年轻后生闻言马上直起身子,说:“是呀,人家是……啧啧啧,你懂的……我瞎起哄个什么劲儿!” 问话之人却仿佛又被整晕了:“说什么呢?我懂什么呢?” 旁边一人拍一下那年轻后生,对问话之人说:“别理他,”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这卞九乃是徐家……徐家那位的禁脔,日后要么迎入门中,要么置做外室,”说着那人提高了声音,拍着年轻后生的后背,道:“所以啊,与你哪里有半文钱的干系!” 那后生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却又不死心,探头朝第二进的铺子望去,顺便磨磨牙,暗恨这戴家铺子里人太多,自己不得机会入内,哪怕与美人同室片刻也是好的呀。 傅春儿正看得好笑,却见傅阳双目一眨不地,盯着另一个方向。傅春儿好奇地也随着看过去,只见一顶青呢小轿停在“戴凤春”新店的旁侧,一名仆妇正扶了两名少女下轿。 “也是熟人!”傅春儿心道。看那两名女子的身影,应该是戴悦姐妹二人。她见傅阳看得出神,便捅捅他,说:“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傅阳的脸腾得一下便红了,摇了摇头,支支吾吾两句,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傅春儿心中狐疑,心道,这么点的小哥哥,怎么好像见了戴家的姑娘,就有点心思不属的样子,怎么好像起了淑女之思一般?不过好像那日在平山堂,傅阳见了戴悦小姑娘,也是百般不自在的。 傅春儿伸长脖子,见戴家姐妹从店铺旁边一条小巷进去,一转就不见人影了,应该是直接从后面去铺子。她回头拉了拉傅阳,说:“哥哥,我们回去吧!” 回到“小山泉”跟前的铺子,傅老实正在铺子前面张望,估计他也是担心了好久,见两个小的回来,便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傅春儿低眉顺眼地,没说话,和傅阳一起赶紧去忙铺子里事情。少时,她正巧独自一人在外收拾着搁在外间的桌椅,仔细地将各处一一抹干净。突然,一双曾经见到过的黑云履突然出现在眼前。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二十六章 做某人的贴身丫头? - 馥春 - 大爱非攻 “你,你叫什么来着?”黄以安似乎来之前喝了不少酒,“小姑娘,嗯?”傅春儿一抬头,竟然见黄以安乜斜着醉眼看着自己。之前她可没注意过,此人竟然长了一对桃花眼。只不过黄以安此时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一身酒气,傅春儿哪有心思欣赏这位风流少年的俊美容貌,硬梆梆地答道:“我姓傅,名字你没有必要知道吧!” “嗯,姓傅……对了,姓傅!”黄以安这时打了一个酒嗝,傅春儿急忙扭脸躲了开去。黄以安却不乐意了,腆着脸说:“好歹给爷上点吃食呗,这空肚子冷酒的……” “黄五爷想用多少文的吃食?”傅春儿听他说得有点可怜,还是问了一句,“我们这里八文,十二文,十五文的都有!” “啪”的一声,一块约摸半两重的银子抛在桌上。黄以安一挥手,说:“都拿去!” “找不开!”傅春儿根本就没打算接。 “爷说了,都拿去!”黄以安忍不住大声说,“爷都赏了你,好酒好菜地给小爷上来。”这一嗓门之下,傅阳出来,对妹妹说:“春儿进去做些吃食吧,我来招呼黄五爷。”他说着拉拉傅春儿的衣袖,道:“这黄五爷是小七爷的亲眷,爹一定不肯收钱的,你与他较这番劲做什么?” 傅春儿悻悻地进去,过了一会儿,端了一碟一碗出来,对黄以安说:“铺子鄙陋,没什么好东西,黄五爷将就着用点。” 黄以安一看,依旧是一碗绉纱小馄饨,旁边放着一小碟盐水煮的毛豆,“嗯”了一声,坐下来尝了一口。“嗯,傅家小丫头,终于知道熬鲜鸡汤做汤底了啊!”他吃了几口,大约真的是腹中有了吃食,舒服了不少,酒意似乎也散去了些。他用手剥开一荚毛豆,一粒一粒抛在空中,然后接在口中,嚼了嚼,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傅春儿说:“傅丫头,你是不是想去给我表弟当贴身丫头?” 傅阳正一脸雾水的时候,傅春儿已经沉下了脸,说:“黄五爷,这话从何说起?” 黄以安又抛了一粒毛豆在空中,这回却没接住,掉在了地上。他一双桃花眼瞥了瞥傅春儿,道:“我听侍墨说,你在大德生堂之时,帮小七做了好多吃食,还学了念诗。那日侍墨把你念的诗给小七念了一遍,笑得他半日没直起腰来。”说着,他将一张俊脸凑到傅春儿面前,低声对她道:“你若想接近小七,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黄以安说话之间,那略带酒气的呼吸直喷在傅春儿面上,傅春儿嫌臭,直往后躲去,心道:都叫什么事儿,这些公子少爷的,肚里都是什么坏水!稍稍做点吃食说两句笑话,就牵扯到想做贴身丫头接近人家纪小七。 傅春儿还没怎么地,傅阳倒先不干了,他上来护在傅春儿身前,说:“黄五爷,请你不要瞎三话四,我们家虽然穷,但是绝对不会卖妹妹!”傅阳小小年纪,印象中“做人家丫头”的,都只有那些穷苦人家,实在没有活路了,把自己儿女卖入富户为奴为婢。他这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傅春儿心中,不禁泛起些许感动。 她眼珠一转,突然大哭起来,而且一面哭着一面转身慢慢朝铺子里面走过去,边哭边道:“爹啊,不要把我卖掉啊!” 傅阳听见妹妹的哭声,更是狠狠瞪了一眼黄以安。黄以安听了这话,才晓得自己说的话实在是造次了,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是!不是叫你们家卖儿女啊!”周围有些行人,听见傅春儿的哭声,和黄以安这番话,都纷纷侧目。 黄以安原有的几分醉意,被傅家兄妹这么一喝一哭,已经基本被完全吓醒了,当下再也不敢造次,起身往外走。而傅阳则追了上去,将他那半两的银块塞回到他手心里。黄以安见傅阳一脸的敌意,声都不敢出,灰溜溜地走了。 傅阳走回来,轻声安慰早已经止住哭声的妹妹,说:“没事的,咱们家,绝对不会送你去那些腌?地方的。” 傅春儿回他一笑,“那是自然,没了我,谁给大家做这些吃食呢?” 后来傅老实与杨氏得知了此事,也都安慰一番傅春儿,杨氏更是直接批评黄以安,“这个黄家的五少爷,怎么说话这么随随便便!”傅春儿想的可是另一码事:既然爹娘都已经是这个态度了,如果下回黄以安再来,一定要记得收他的钱! 不过之后好几日,黄以安就绝足不来了,连赵二都有时候会问傅老实,说:“你说这黄家五爷,怎么就不来了呢?” 傅春儿却暗自高兴,觉得少了这么个讨厌之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落得个耳根清净,求还求不来呢。她只安心每日里在铺子里做着这些吃食。而一旦过了立秋,早晚便凉快了下来,不少新鲜蔬果也随之上市,傅春儿便开始琢磨做些什么新鲜的吃食好。她偶尔在市面上见到了新鲜的荸荠,就将荸荠剁成极细的小丁,调入肉馅里,她做的馄饨登时多了些细细的爽脆的口感。可是,这还只是将原有的吃食稍稍改进,自从上回鸭血汤因为材料的问题被傅老实否决之后,她一时还想不出再做什么新鲜的吃食点心出来好。 虽然过了立秋,白天里有时依旧闷热难当。这一日便是这样,到了午后,乌云极迅速地堆起来,遮蔽了阳光。一时间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傅家三人此时依旧在铺子里,傅春儿望着外面如帘幕一般的雨丝,心中庆幸,幸亏早上快了一步,要采买的物事都已经买齐了,这会儿不至于在街上奔走淋雨。只不过,夏日午后的阵雨,都下不了太久,一会儿天晴人们出来,又可以做生意啦! 正这么想着,穿过重重雨幕,走过来一大一小两人,都打着伞,但是估计雨势太大了,雨伞也不抵事。这两人走进铺子的最外间,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店家,借您的铺子,避会儿雨!” 这次是傅老实出面招呼,他拖过两张收在铺子内的方凳,在门口附近放了,道:“请随意。出门在外的,大家伙儿都有时候有些难处啊!”待他看清来人,才道:“咦,这不是,戴……戴……戴家小姐?”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二十七章 子不打算承父业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与傅春儿听见傅老实招呼,都从灶间出来,见真的是戴悦与她的姐姐。大约是雨下得太大,两人头发衣衫都有些湿哒哒的,略有些狼狈。傅春儿见了连忙道:“戴家大姑娘,小姐姐,跟我到后面来收拾一下吧!” 铺子其实很小,傅春儿只好将二女引到后厨灶间旁边的一个小间里。这是一个平日里供她自己与家人休息的地方,请戴家二女坐下。然后自己赶紧舀了一盆热水进来,将自己的手巾子搭在盆边上,一起端到戴家两位的身前。她只对戴家大姐说:“戴家大姑娘,这是我的手巾子,今天早上刚洗晒过的,两位要是不嫌弃,用热水揩揩手脸吧!外裳若是湿的厉害,也请解下来,我可以帮你们去烘一烘。” 戴家大姐没说话,却先环视一周傅家铺子的灶间。只见整个灶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不似平常人家的厨房,这里的案上连一点油烟都见不到。而傅春儿请戴家二女做的地方,是一张半旧的八仙桌,但胜在擦得一尘不染。桌上放着一套雅致的茶壶茶盏,旁边一只小瓶里插了几枝新掐的玉簪花。想是傅家一家人忙碌之余可以歇息一下,喝喝茶,谈谈天的地方。她点了点头,接过傅春儿手中的水盆,道了一声谢,说:“傅家妹妹,以后莫要大姑娘大姑娘地叫我,和悦儿一样,叫我茜姐姐吧!”原来这戴家姑娘单名一个茜字。 傅春儿心想,茜姐姐?我们很熟么?不过她嘴上还是让了一步,说:“嗯,茜姐姐,我再去给你们泡些姜茶,过了立秋,淋雨挺容易受寒,还是小心点好。”而戴茜则先仔细帮戴悦将头发手脸都揩了一遍,这才重新将手巾搓了搓拧干,自己略擦了擦。 傅春儿将用过的水盆端了出去,自己又将灶火生旺了些,开始煮姜茶。这时,窗外的雨依然哗啦哗啦地下着,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傅春儿心中并不“那么”地喜欢戴茜,实在是上回在平山堂上发生的事情让她有点心寒。她望着窗外小院里的水幕,心想,这真是“下雨天,留客天”啊! 待她煮完姜茶,灌在茶盏里,端回刚才的小间里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戴茜竟请了傅老实父子两个进来说话。这铺子里因为平时只有傅家三人,因此只有三张方凳,因此戴茜自己坐了一张,傅老实坐了一张,戴悦扶着一张立着,而傅阳则立在门口。 “茜姐姐,悦姐姐,两位是客,喝点姜茶吧!”傅春儿打算不着痕迹地提醒一下戴茜,千万不要把自己给当自己主人了。戴茜却不为所动,接着问:“傅大叔,我也是听作坊里洪叔提到过你,说傅阳小兄弟想寻个作坊学徒是么?” 傅春儿心里诧异,心道:“怎么说到这事儿上来了?”她送上了姜茶,就静静立在一旁,听戴茜想往下说什么。 “我们作坊里正巧想再找一两个像傅阳小兄弟这样年纪的学徒,不知道小兄弟可愿意来。”戴茜低头喝了一口姜茶,转头看了看傅阳的神色,说:“我其实就是想问问小兄弟的意思。” 傅老实在一旁倒是涨红了脸,低声说:“老洪可曾跟姑娘提起过……” “这个自然,”戴茜的语气平平的,似乎一点波澜都没有,“傅大叔早先也在戴家作坊里做过一两年,这个我知道的。” “不止这些,当年’戴凤春’的作坊……”傅老实越说越是期期艾艾,不知为何,他面对戴茜这名妙龄少女,竟然觉得甚为紧张,傅春儿分明见到他额角微微见汗。她与傅阳互相望望,都有点好奇,当年傅老实与戴家作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叔,我想,”戴茜沉着地开口,“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作坊里老人也不剩几个,我可以担保没谁敢乱嚼舌根的。再说,小兄弟在作坊里,有洪叔与我照看着,傅叔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见傅家三人一个都不曾接口,就说:“或者,如果小兄弟不想去作坊,我可以安排他在铺子里。不出几年,我包他能成大气候。”戴茜上下打量一番傅阳,颇为肯定地下定语:“小兄弟定能成为我戴家铺子里最好的挡手。傅叔,你看这样可好?” 傅老实被戴茜一番话给说懵了。他年轻时确曾在“戴凤春”作坊里学徒过,那会儿他可是觉得,进戴凤春的铺子,与在戴凤春作坊里做活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相比,好太多了。眼下他还没弄清楚,这样一个馅饼怎么就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砸到自己头上,不对,砸到自己儿子头上了呢? 傅老实懵住了不答话,可是傅春儿却在一旁拍手笑道:“茜姐姐,你好厉害,戴家铺子一定都是由你说了算的,下次你带春儿去玩嘛!” 戴茜一怔,扭头去看傅春儿,只见她笑嘻嘻的,头上梳着的两个小揪揪一颤一颤,仿佛刚才那话完全是无心之言。但是傅老实却抬起头,问戴茜:“老爷子可安好?” “我家老爷子安好,只是近几年诸事缠身,已经分了两间铺子出来,这两间铺子我是完全说得上话的。”戴茜有点几分无奈,只得如此这般向傅老实解释。其实偌大一个戴家,诸事纷繁芜杂,哪里是只言片语可以解释得尽的。 傅老实不禁怦然心动,这一点,从他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简直是七分欣喜,三分疑惑。赶在在他开口之前,傅春儿赶紧截住话头,说:“爹,要不要问问哥哥,他自己愿不愿意呢!” 这句话说出口,屋里所有的人才意识到,居然还没有问过当事人的意见。四个人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傅阳,傅阳却肯定地摇了摇头,道:“爹,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说,但是我――”他说着吞了口口水,接着道:“戴姑娘的好意,我……我心领了。我自有我想去的铺子,但却不是’戴凤春’。” 一屋之内,傅老实愕然,戴茜蹙眉,傅春儿偷偷在那里欣喜,而戴悦,一直不曾出声的戴悦,此刻转过身来盯着傅阳,脆生生地问:“傅哥哥,这是为什么呀?”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二十八章 初次见面,奶奶您好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听戴悦这么问他,一张脸突的一下就涨得通红,他没有开口,只是对戴悦摇了摇头。 戴茜起身朝屋外张了张,见雨势渐小,眼见着就要天晴了,便回过头来对傅老实说:“傅叔,我方才说的,原不需要你们马上答复的。几位不妨在考虑一下?有什么话就通过洪叔传过来。”对傅阳刚才直截了当的拒绝,她脸上没有任何不虞之色,似乎极有把握傅家最终一定会答应送傅阳过来似的。 反倒是戴悦,跟在她姐姐身后,堪堪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傅阳说:“傅哥哥……来戴家,帮帮我姐姐吧!”她说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眼中似乎带着十二分希冀,“我姐姐一个人,很辛苦的。” 傅阳见她这副样子,再度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而戴茜也转过身,略略对傅春儿点了点头:“春儿妹妹,多谢你用心招待,那姜茶里放的是红糖吧!” 傅春儿点了点头,客气两句,与傅家父子两个一道,目送了戴氏姐妹出门。她一转头,就拉着傅阳问:“哥哥,你是想去哪家铺子呀?”傅老实也极为关切地望着儿子。他是个极为疼爱子女的父亲,从小到大,傅阳傅春儿两个的愿望,他从来都不曾拒绝过。“阳儿,你说说,你想学什么,爹一定帮你安排!” 可是傅阳却憋了半天没做声,后来见傅春儿实在催得紧了,才搪塞说只是不想去“戴凤春”因此才故意这么说的。傅老实也就信了,但是脸上露出几分郁闷和不解。傅春儿心中了然――“戴凤春”铺子的待遇摆在那儿,戴茜看起来也确实像个能管事的,关键是,“戴凤春”可是傅老实所钟爱的行业啊!她低下头,将戴家姐妹用过的茶水之类都收了,然后又里里外外地开始忙起来。至于傅阳的心思么,她倒并不着急,十来岁的小哥哥,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可是一旦忙起来,傅家几口人很快就将这茬给忘了。傅老实回去自然跟杨氏说了一番,但是杨氏听闻是戴家大姑娘避雨时候说出来的话,就摇了摇头,说:“戴家……还是算了吧!” 过不了几天就进了八月,随着天气转凉,“小山泉”的生意越发的好,而傅家小食铺子也连带着兴旺起来,傅家三人每天都在铺子里忙到挺晚。这一日,铺子打烊以后,三人带着剩着的一些吃食慢慢打道回府。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晚,傅老实见门口蹲了个黑影,仔细一看,才见是傅小四。傅老实连带两个小的都唬了一跳―― “小四,你怎么来的?”傅老实问。 这位四叔慢慢地起身,说:“陪娘从江都过来。哥,你收拾收拾,我们今晚住你这儿!” 额滴个神呢,你当这儿是客栈啊,想住就住――傅春儿在旁听了傅小四这句话,简直就要翻白眼了。可是傅老实的反应比她还要大,简直就是抓着傅小四的衣领说:“什么,娘来了,娘在哪儿呢?” “在堂屋啊!”傅小四则是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三嫂正陪着呢!” 听了最后这句话,傅老实抬脚就往堂屋过去了。傅阳和傅春儿赶紧跟在身后,傅小四也跟进来,说:“哥,有什么吃的没?我去看过了,灶下没吃食,娘在跟三嫂说话,哥――”傅小四话语之中听得出求恳之意,大约真的饿得有些狠了。 听了这话,傅春儿就打算去灶下,将从铺子里带回来的些饭菜热一热,却被傅阳一把拉住,说:“你去堂屋,看着娘!”说毕,傅阳自己去了灶下。傅春儿心知其中必有古怪,从傅家父子的反应来看,两人应该都与这位素未谋面的奶奶不太对盘。她赶紧跟在傅老实的身后,进了堂屋。傅小四在后面磨磨蹭蹭,就也跟进来了。 堂屋正中座上坐着一位老太太,面相也不甚老,年轻时大约还能勉强算得上是个美人。只是现在这把年纪了,傅老太太面上已经皱纹遍布,再加上她嘴角也垂着,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傅春儿印象中隔辈应有的慈祥之态,反而显得整个人怒冲冲的,目测正在或者刚刚发过脾气。 而杨氏也在堂屋之中,她一直弓着身站着,面色有些发白,右手会稍稍在后腰撑这么一撑。她这时候已经四五个月身孕了,早已显怀。傅老太太这时将拿在手里的茶盏重重往几上一顿,硬梆梆地说:“在你家,吃口热茶也这么不容易”。杨氏似乎吓了一跳,赶紧直起身,去接茶盏,一边道:“娘,我去续水!” 傅老实听了此话,心疼杨氏,就说:“娘子放着,我来吧!” 岂知傅老实一旦说了这话,傅春儿分明见傅老太太神色略有些不悦,接着就听“啪”的一声,那茶盏砸在地上碎了。 傅老太太登时就发作:“杨淑卿,我本来道你是城里人,秀才家出来的,不比咱们乡下小门小户的,总该懂些礼数。有你这么做媳妇的么,在婆婆面前耍脾气,摔东摔西的?” 杨氏诺诺应着,想蹲下去捡拾地上的碎瓷片,只是她身子不便,扶着腰,半天蹲不下去。傅老实见状,赶紧上来,说:“娘,淑卿一定不是有意的,还是我来收拾吧!” “老实你给我一边去,今个儿我跟小四走这么远的路,过来看看你们。搬了房子也不跟家里讲,让我们一通好找。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喝你一口热茶,还要看媳妇甩脸子!老实啊,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这不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么!……”傅老太太一张利嘴,滔滔不绝地往下讲,就差脸上再挂两串泪珠子,就齐活儿了。而傅老实与杨氏两个,连插话的余地都没得。 正在这时,傅春儿提着畚箕和笤帚进来,说:“爹,娘,我来扫。娘你不要碰,小心碎瓷片子划手……划脚!”她一边说着,笤帚就在傅老太太脚边的地上舞过来,舞过去。傅老太太听着那笤帚刮着碎瓷片子在地上“哗哗”的声音,看看自己脚上着的一双布鞋,忍不住,就把脚往回缩了缩。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二十九章 赔钱货vs上门小女婿 - 馥春 - 大爱非攻 适才傅春儿一直仔细地在观察傅老太太与杨氏两人的互动。傅老太太变脸那会儿,正是傅老实上来关心杨氏的那当口。而一旦那茶盏摔在地上,老太太面上竟然微微现出一丝得意,只是这份小小的得意,片刻之后就又因为傅老实的一声求情而驱散了。 这怕是真的应了老话,婆媳乃是天敌。傅老太太看杨氏,就是这么个怎么都看不顺眼的节奏,傅老实越是关心维护杨氏,老太太便越不乐意。而那茶盏被打翻,也十九与老太太有关。不过杨氏似乎也并不是一味在隐忍,她越是表现得隐忍委屈,傅老实心中就越过意不去。 自从傅春儿“来到”傅家,就一直生活在这个独门独户的小家庭里,来来去去就只父母哥哥,要不是上回傅小四出现,傅春儿还压根不知道江都有个老家,家中还有傅老实的父母与手足。如今傅老太太在家中出现,她这才觉出,唉,傅老实当初不知怎么决定住在城里的,简直是太英明了。以往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平静,难道是太平静了招人惦记,才请动了这位老太太亲自过来? 傅春儿将地上扫干净,把碎瓷片都一一捡到畚箕里,然后端出去。这时傅阳正好也从灶间出来,手中托着个大汤盆子,后面还跟着傅小四。傅阳对妹妹挤挤眼睛,接着走进来招呼傅老太太:“奶奶,来,吃饭吧!” 傅老太太见到傅阳,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想来她也还算是疼爱这个孙子,可是她一旦看到傅阳手中端着的汤盆,脸色就变了,“蹭”地就从椅上跳了起来,“你们让阳儿灶下干活儿,让这个赔钱货没事在家中乱转,”老太太口中一边说着赔钱货,手指头几乎就要戳到傅春儿脸上去。 傅春儿觉得自己实在要摒不住笑出来了,若就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儿,这位傅老太太就给冠上个“赔钱货”的名头,那这位老太太自己,年轻未嫁的时候,不也一样是赔钱货?不是有首歌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这位傅老太太,可不就是总在盯着这屋里其余两个女人为难么? 可是杨氏与傅老实相互看了一眼,神色之间都带了些不悦,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人说这样的话。在傅老实与杨氏眼里,傅春儿与傅阳一样,都是自家孩儿,否则当日傅春儿病重的时候,傅家夫妇两个也不会倾其所有,为她延医问药了。 就因为老太太一句话,堂屋里一时间十分尴尬,没有人开口。最后竟然是傅小四开腔为大家打圆场,说:“娘,三哥,吃饭吧,肚子饿得狠了。”他自己跑下来灶间,取来几只碗,然后就从傅阳捧出来的那只汤碗里往外舀烫饭。傅老实见了,赶紧说:“吃饭,娘,吃饭吧!”说话间他赶紧把傅老太太扶到桌边坐下了,又伸手扶着杨氏在对面慢慢坐下,自己打横坐了。对面那厢,傅小四已经开始吃得不亦乐乎了。 傅老实对傅阳说:“阳儿,去拿两个小爬爬过来,你和妹妹坐在门边吃吧!”他口中所说的小爬爬,就是平日里傅春儿他们用来坐的小板凳了。傅阳应了,傅春儿就到桌边,也盛了两碗烫饭端了过来。 傅春儿一看,好家伙,这烫饭做得,眼见着就是一大碗汤里面漂着几团拧成疙瘩的剩饭,汤面上漂着几片不成形的碎菜叶。她有些疑惑,端给傅阳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只见傅阳朝她眨眨眼。她立即就明白了,哥哥刚才是故意不让自己下厨,然后搞了这么一盆东西出来的。 那边厢饭桌上,傅老太太也是看得有些皱眉,饭桌上就只有傅小四,用勺将饭团都捣散了,拌着汤,稀里呼噜吃得极香甜,一边还说:“哥,你家富了么,这么有钱,老母鸡汤做汤底呢!乖乖,鲜得紧!” 听傅小四这么说,坐在门边的傅阳就有点发愣。傅老太太在饭桌那头“哼”了一声,还没有发作,傅老实已经站了起来,说:“娘,阳儿怕是不太会做烫饭,做得不好。您这碗,我去给您重新做!” “不用了,没事!”出人意料的是,傅老太太竟然没有发作,而是和颜悦色地说,“这是阳儿做的吧!阳儿小小年纪,在灶上能做这些出来,老实,已经比你当年强了呢!” 傅老实摸摸后脑,与杨氏互视一眼,不知道傅老太太说这话是什么用意。而傅春儿在门边捅一捅傅阳,低声对他说:“哥,你这是做什么呢?” 傅阳也低声说:“不想让奶奶知道咱家有点钱了!”他面色有点懊丧,大约不知道傅小四嘴巴那么灵光,卖相这么差劲的一碗烫饭,也能被他吃出好儿来。 看傅阳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估计自己一家与傅老太太之间,应该曾经在银钱上有些不愉快,而且怕是很不愉快才对,竟然连傅阳都有这么大的心理阴影。不过傅春儿不太同意傅阳的做法:以傅老实的个性,要将自己家家境开始转好的事实瞒住江都老家,几乎是不可能的。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大大方方地,看对方怎么开口,然后再见招拆招。 她刚刚想到“见招拆招”上,傅老太太就开了口,说:“老实,你也真是,阳儿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跟老家商量商量。怎么,你们分家出来,阳儿的事情,我和你爹就过问不得了么?” “娘,你说什么呢?阳儿的什么事情呀?”傅老实明显一头雾水,杨氏也有些紧张,抬起了头。 “阳儿给人家做上门小女婿的事情呗……”傅小四嘴里一口饭还未吞下去,只含含糊糊地说。说毕,他又望望汤盆里,伸手给自己添饭。 “天王老爷啊!”杨氏是真真实实被这消息惊到了,好不容易才挣扎着说出话来。她脸色惨白,向傅老实看去,“老实,不能啊!阳儿这么小……” “其实戴家家境还算不错的,阳儿送到戴家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况且淑卿你肚里又怀了一个……”傅老太太完全无视傅老实与杨氏两个被震惊到惨白的面色,接着把矛头指向“赔钱货”傅春儿,“只是留这丫头片子在家里做什么,送阳儿出去倒插门,我看还不如打听打听,找个人牙子,送到大户人家做婢女,得钱也差不太多。”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三十章 无意亦或有心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老太太一番话说得傅老实、杨氏和傅阳全部变了脸色,傅阳没顾上为自己的将来担心,反倒是赶紧拉着妹妹的手,生怕她像上回那样“哇”一声就哭出来。 傅春儿却没那么激动,她觉得老太太最后这话说得太夸张了,而且有点单冲着杨氏去的味道,怕是嘴上说得凶,心里只是想给杨氏添堵而已。倒是傅阳那事,她听傅小四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傅老太太又露出风来是去戴家“倒插门”,不由得不让她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莫非真的是戴家钱能通神,说动了傅老实将傅阳送过去,竟然还用了这样一个“入赘”的名头?这事说不通啊!要知道,无论傅家家境多么糟糕,傅老实夫妇若是真的做了这等事,一定会被人指脊梁骨,说掉到钱眼里去了的。虽然杨氏又怀了个孩儿,可是傅阳是家中长子啊! 傅老实也同样想不通,问傅小四:“你是从哪儿听说阳儿的事儿?怎么?信儿都传到江都去了?” 傅小四似乎完全不受堂屋里大家情绪的影响,依旧津津有味地在吃他的烫饭。听傅老实问,他直了直脖子,将嘴里的饭咽了下去,才说:“洪家人说的啊!哥,你不是都见过那戴家小姑娘了都!” 听了此话,杨氏心中又多信了几分,她面上带了几分狐疑,两记眼刀就直奔傅老实而去。而傅老实在杨氏的注视之下一阵焦躁,突然右手在桌上一拍,沉声道:“小四,你给我把洪家人说的原话,一个字一个字都说出来!” 傅老太太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手中的碗勺“咚”的一声往桌上一顿,说:“老实,有什么话好好说,拍桌子打板凳的,是要吓坏你弟弟么?” 傅小四这会儿也确实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脸上白了白,说:“哥――,你干嘛?” “娘,”杨氏开口说话了,“四弟说的事情,老实与我全不知情,这件事情关系到阳儿一生,所以让老实问个清楚……” 她还未说完,傅老太太就堵上了她的话,“让你上桌吃饭,是看在你肚里那个小的份上,别以为男人们说事儿你就可以插话了!”杨氏被她这么一堵,满面通红,没再说下去。但是傅老太太不知为何,还是转头对傅小四说:“你把你在江都听说的,都跟你哥说一遍吧!” “老洪家的人提过……”傅小四支支吾吾地说,“说三哥找过老洪叔,问的是阳儿到’戴凤春’学徒的事情,结果不知怎地被戴家大小姐知道了。那戴家大小姐似乎是挺希望阳儿过去,还特别提了傅阳的品貌,戴家小小姐也是见过的。”接着他说了一句自己觉得特别顺理成章的话:“话都说到品貌这份上了,这不是’倒插门’做小女婿是什么呢?” 屋里一下就静了,过了半晌,傅老实小心翼翼地问:“小四,你把话说清楚,老洪家的人,有没有提过’倒插门’这三个字?” 傅小四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可是洪家人话里话外,就是戴家人看上了阳儿,觉得他挺好的。” 傅老实微微舒了一口气,说:“敢情‘上门小女婿’这话是小四说的啊!” 傅小四“啊”了一声,说:“不就是这意思么?” 傅老实紧紧绷着的身体似乎在一瞬之间就松弛下来。杨氏看向傅老实的眼光便带了几分歉疚,仿佛在为刚才错怪傅老实而道歉。但是两人互视的眼光之中,还是有些忧心―― 眼下大家话已经说开,戴家女青睐傅阳之事确有,但是除了傅小四,似乎没什么人明说入赘之事。所以这事儿到底是傅小四信口开河,还是“戴凤春”那边有心放出的消息,傅老实夫妇心中还是有些吃不准。 这时一直坐在门口“小爬爬”上静听大人说话的傅春儿突然大声问傅阳:“哥哥,你见过洪爷爷没有?” 傅阳闷声答道:“见过一两次吧!” 傅春儿接着便自言自语,说:“要是我见了洪爷爷,一定揪着他的胡子,问问为啥要把哥哥从家里接走!” “老实,”杨氏身子缩了缩,低声对傅老实说:“明日还是问下洪叔吧,这事到底戴家给的到底是个什么信儿,阳儿若是不情愿,干脆就彻底回绝了吧!” “你们真的没曾打算过要送阳儿去戴家?”傅老太太这时候发话了,她此刻脸色和缓了很多,声调也放低了下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和风细雨了,“也好,阳儿无论如何都担着长子名分,这事儿在江都说出去都不好听。” “只是,老实你可真想好了,别到时又哭穷,使人来江都要银钱,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人口多,老的老,小的小,你大哥他们一天忙到晚,也不剩几个银钱……” “不会的,娘,”傅老实听老太太这么一说,赶紧说:“我们已经在城里开了一间小铺子,赚得不多,但是也还过得去。等到腊月就约摸有点积蓄了,回头老实一定把今年欠爹娘的孝敬送到江都来。” 旁听到这里,傅春儿突然一个激灵,与傅阳对视了一眼,两人所想的一样――破功了,傅老实把家底都兜了出去了。不过这也难怪傅老实,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只是傅老太太下面会是什么反应,实在是令人心下惴惴。 “嗯,原来是开上了铺子啊,我说呢,住这么大个院子,比你爹娘住的土坯屋子可好多了。老实啊,你什么时候把爹娘接来城里享福啊!”傅老太太一边打量着堂屋里的陈设一边说着。傅老实“呵呵”笑了两声,说:“爹娘什么时候想来住都行,”然后他又加了一句,“爹娘住正房,淑卿带两个小的住厢房,我睡铺子里去。” 傅老太太脸色稍稍一沉,转而啐了一口笑骂道:“瞧你说的这么可怜,好似怕我和你爹赖在这里似的。真是的,老实,你在城里这么多年,人也学精了,眼里也没爹娘了。爹娘老了,可不敢来你这儿讨口饭吃。” “不过,老实啊,跟你商量个事儿,”傅老太太终于切入正题,“你们家既然开铺子了,雇人就不要雇外头人了,让小四在你这儿帮忙吧!”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三十一章 傅阳的心思 - 馥春 - 大爱非攻 听了这话,傅春儿便心道:“来了!” 其实,傅老太太看起来还是相当疼爱傅阳的,然而适才在傅阳的事情上,老太太嘴上说得厉害,但是神情上却一点也不紧张。因此傅春儿隐隐觉得老太太应该是早已知道傅小四的话完全不可靠,只是借了傅小四的口来吓唬吓唬傅老实夫妇而已。 如此,傅老太太现在提出的,应该才是她此行的真实目的了。先是让傅老实自己先说出家中开了铺子,再顺理成章地开口,提出让傅小四到铺子里来。这时候傅老实与杨氏两人,早已被先前那个上门小女婿的消息震得七荤八素的,哪里还有心思细想这件事情。 傅老实当即就说:“也好,小四年岁也长了,若是娘愿意放他在城里,我做哥哥的,自然是要照应的……” 杨氏的脑筋要快一些,马上接口,“只是老实那间铺子小,在里面做事也辛苦一些,不知道四弟愿不愿意在老实那里屈就?” 果然,傅小四听见“辛苦”二字,眉头就有点皱起来,将手中的碗朝前一推,说:“娘!” 傅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老实,你四弟从小瘦弱,农活是干不了了的,可是你让他给你跑个腿,打个下手,招呼招呼客人,总是没得错的。再说了,”她说着看了看杨氏,“你这个做嫂子的,也稍微为小叔的亲事留点心。乡下地方小,适龄的闺女也少。村里像小四这个年纪的伢儿,大多都成家了。可就是他,一直到现在都没着落。” 杨氏只好点头应了,答应替傅小四留心着。 “眼看过不了几日就是中秋,我明日先带小四回老家,帮他收拾收拾,过完节,就让他到你铺子来帮忙。”傅老太太带着一种“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的神情,不徐不疾地说着。“本来中秋节,一家人还想聚在江都团圆一下,可是淑卿你的身子不宜走动,老实在铺子里也怕是走不开,所以还是算了吧!等过年的时候再好好聚聚。”傅老太太既这么说,傅老实与杨氏便都答应了。 这一顿饭总算吃完,傅春儿默默地将所有人的碗筷都收拾到灶下去清洗。傅老太太在堂屋里望着她,忍不住对杨氏又嘀咕了一句,说:“这丫头其实还算伶俐,也知冷热,不送她去个大户人家实在可惜了――” 杨氏听了实在是无语,不过好在老太太又补了句人话,“留在家里还能有个七八年,让她好好侍奉你们两口子,也不错。” 晚间,傅老实与杨氏两个安排老太太住在上房,杨氏与孩子们在厢房里挤着,而傅老实自己与傅小四一道,在堂屋打地铺。傅春儿抱了一副铺盖到堂屋去,转身出门的时候,就听见傅小四对傅老实说:“哥,我已经算是到你铺子里做工,哥你先支给我几百钱,让我添身像样的衣裳吧!” 傅春儿将这话与杨氏一说,杨氏立刻就皱紧了眉头,说:“上一回也是这样,结果钱讨走了,人就不来了。眼下是八月头,四弟说是过了中秋才过来上工,无论人过不过来,这半个月的月钱是白送过去了。唉,算了,就当孝敬老爷子老太太吧!”只是这孝敬也孝敬得太憋屈,杨氏忍住了没有抱怨出声。 “不会吧!”傅春儿往床上一坐,心里倒生出些希望来。她可不希望铺子里多这么个碍手碍脚的人,那傅老太太话里话外,都在说傅小四重活不能干,轻活也未必干得好。要是真的到了铺子里,还不知道会添多少麻烦。如果真是给点银钱就能打发走,在她看来倒未必是什么坏事。 过了一会儿,傅阳也无精打采地进来,看来今天晚间这么一番热闹,对他的打击也不小。 “阳儿,”杨氏带了几分教训的口吻,对傅阳说,“你今日做错了什么?” 傅阳站在厢房正中,脚尖一直在地上磨着,过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今日不该自作聪明,想对奶奶与叔叔有所隐瞒。” 杨氏长叹了一口气,说:“爹和娘教了你那么久,要堂堂正正做个正直的人,你若一再这么自以为是下去,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她看了看傅阳沮丧的神情,又对他说,“如果你对奶奶叔叔隐瞒在先,那就是你有错在先,那么无论后面发生什么,你便始终都沾了个’错’字。” “阳儿,日后切记这一点,立身正乃是最重要的,立身不正,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啊!”杨氏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傅阳微红着脸,点头表示受教了。 傅春儿低声嘟哝了一句:“立身正,也不见得就不吃亏了啊!没准儿净吃哑巴亏来着。”她见杨氏的眼光向她看过来,连忙问:“哥哥,你那日说,到底想去什么铺子学徒来着,你看,今日就有人编排你去戴家的话,你若再不把心思说出来,爹娘和妹妹,怎么帮你?” 杨氏就把眼光转过来:“阳儿,你有想去的铺子?” 傅阳“唔”了一声,半晌才道:“娘,我想去寻个药铺学徒!” “你想去大德生堂?”杨氏与傅春儿异口同声地说。 傅阳脸上红了红,低声说:“我很是羡慕,小七爷那样,一面那般读书用功,一面又知道好多药性食性。”傅春儿听他这样说,就知道定是那日送鸭汤过去,纪燮提起汤中的老姜与杨氏所服之药冲撞一事。只怕那时候,哥哥就已经动了心思,想去药铺学徒了吧! 杨氏皱了皱眉,说:“大德生堂做生意大半不为赚钱的,因此在那里学徒,银钱上确实不会有在’戴凤春’来得好。阳儿,这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事情,所以你要想好了。” 傅阳想了想,抬起头,颇为坚定地对杨氏说:“娘,我想好了,大不了我每日收工之后再到钞关帮人背货,再赚一份工钱给家里。” 听到这里,傅春儿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哥你收工之后,哪里还有人会在钞关卸货的?” 杨氏却抬起头,打量一番傅阳,见他神色十分坚定,才说:“娘明白了,银钱上的事情,阳儿春儿就不要瞎操心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傅老太太吃过早饭,就带了傅小四回去江都。杨氏一问傅老实,听说他给了三百钱给傅小四,登时就觉得胸口有点闷。 推荐好友素年槿时的大作:《奇葩阴阳师》办常人不能办之事,替非常人办不非常之事。[bookid==《奇葩阴阳师》]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三十二章 还得杨氏出马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便与傅老实说了傅阳的想法,傅老实略略吃了一惊,说:“大德生堂?” 他皱了皱眉头,道:“日前已经欠下小七爷这许多人情,如今再为了阳儿的事,去麻烦人家,有点不大好吧!” 杨氏急道:“谁说不是呢?可是阳儿自己愿意去学,纪家又仁厚,还有什么地方比大德生堂更好的生药铺子,可以让阳儿去学徒的?” 傅老实又挠挠头,道:“娘子,我不是说大德生堂不好,只是……只是怎么觉得欠小七爷的人情越来越多,还都还不清呢?如果送阳儿去大德生堂,纪家一定不肯亏待阳儿,要开和外间铺子一样的工钱,可是……可是,你也知道,纪老爷乐善好施,大德生堂就是半个善堂啊!” 杨氏叹道:“纪老爷能够乐善好施,难道咱家就非得要大德生堂给阳儿开工钱?” 傅老实大吃一惊,这才转过弯来,说:“娘子,你是说,送阳儿上门拜师……” “是,我想过了,阳儿如果能在大德生堂里学徒,一来能时时向李掌柜、堂里大夫们请教,能够读书识字,还可学些医理药典之类,此外吃住都在大德生堂。咱家和送阳儿去学堂有什么区别?何况,”杨氏仔细想了想,又道:“李掌柜他们都是端方之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来阳儿在那里,于他的人品修养,都不会有坏处!” “老实,眼见阳儿已经大了,咱家也付不起那束?送阳儿去学堂,实在是可惜了这么个聪明孩子……”杨氏说着,低下头去,微红了眼圈。傅老实一看,登时也难受起来,道:“都是我没用,连挣钱养家也还要靠春儿想法子……我这就去李掌柜那里问问,看能寻个什么门路。” 杨氏“嗯”了一声,说:“我也计较下,看看中秋的节礼该怎么送。你不是说欠小七爷的人情越来越多么?我去看看,今年干脆给小七爷和李掌柜他们都送一份节礼吧!” “是是――”傅老实搓着手道,“还是娘子想得周到。另外,江都那边……” 杨氏听到此处,又是一对眼刀就朝傅老实面上飞了过去,道:“还没说呢,小四那三百钱,还没跟你算账――” “娘子,”傅老实脸上堆着笑,将杨氏扶了坐下,说:“小四已经答应过了,那三百钱他会拿两百去孝敬爹娘,另外一百钱他一大小伙子了也要花用花用不是么?我看小四这回是真心向好了,他答应十六一早就来上工呢!” 杨氏看了看傅老实一脸的笃定,便忍住了没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可是午后傅老实从李掌柜处回来,却没能顺利地带回好消息――先是李掌柜告诉傅老实,纪燮去金陵府走亲戚去了,过了中秋才会回来。傅老实将来意与李掌柜一说,李掌柜说他也做不得主,正巧纪家一位姓白的大管事在铺子中暂管,李掌柜便去向他请示。哪知道那位白管事话里话外竟是在向傅老实索贿,傅老实老实得紧,只说中秋的时候会给大德生堂送上一份节礼。那白管事见傅老实不能领会他的“深意”,索性推说铺子中不缺人手,就端茶送客了。 杨氏听了傅老实的转述,皱着眉头想着。傅老实又说:“那位白管事,听说是纪夫人从黄家带来,用惯了的老人,在纪老爷面前也很是得脸的。我这一下得罪了人家,阳儿的事,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傅阳和傅春儿在门外,静静地将傅老实这一番话都听了去,傅阳脸色平静,走进屋去,说:“爹,没事的,阳儿就在自家铺子里做活,给爹和妹妹帮忙,每日也是挺快活的。”尽管如此,傅老实还是一脸抱憾地对傅阳说:“阳儿,爹……爹不大会说话,爹对不住你!” 这时杨氏长叹了一口气出来,说:“老实,阳儿,谁也别多想了,这事儿没准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都点点头,自去忙了。杨氏却对春儿说:“春儿,陪娘进来。”傅春儿进了杨氏的房间,见杨氏取了笔墨纸砚出来,对自己说:“春儿,将门带上。” “娘要写信?”傅春儿只知道杨氏识文断字,却从不曾见过她写信。“嗯,”杨氏咬着笔杆子想了一会儿,便极快地在纸上写了起来,只一会儿工夫,就已经写满了三四张信笺。傅春儿心中感叹,记得前世有位女性文人,曾经引述过一句话――“文能写信,武能纳鞋底”,说得仿佛就是杨氏这样“文武全才”的女子。只是杨氏是在给谁写信呢? 少顷杨氏将信写完,密密地封了,然后让傅春儿将傅阳叫过来,说:“阳儿,你今日将这信送到常府巷去,还记得地方么?” 傅阳点点头,说:“记得,常府巷左手边第三个门。”杨氏赞了一句,说:“去吧,记得别让你爹知道。” 杨氏送出这封信之后,傅家过了几日极为平静的日子。这时候杨氏的身子已经调养得差不多,胎相已稳,脸色也看着红润了不少。傅春儿也明显地觉出杨氏每日开始忙碌起来,她甚至还开了一张单子,上面写了中秋节前各种要采买的物事。这样一来,傅春儿倒是轻松了不少,只要照单采购就行了。当然她也跟着杨氏学到了不少,在人情往来之上,杨氏可是要比傅春儿驾轻就熟得多了。 转眼到了八月十二,这天下午正巧赵二托了傅老实去帮忙办事,只有两个小的在看铺子。傅春儿站在铺子门口,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人人脸上带着笑容,手中提着各种中秋节庆所需的物事。傅春儿心中暗自计算了一下,两天前托人往江都捎过去的节礼应该已经到了,而自己家准备好要送给大德生堂和几位街坊的节礼,也就差几件时鲜就备得差不多了。 这时一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青衣男子走了过来,眯着眼看了看傅家铺子的招牌,然后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傅阳过去,像个小大人似的招呼道:“这位客官,想用点什么?” 推荐好友姚十三蝶佳作:《欢儿欲仙》职业穿越女,拐个美男来双修[bookid==《欢儿欲仙》]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三十三章 诸事皆谐好过节 - 馥春 - 大爱非攻 (新书幼小求支持,各位亲赏脸点个收藏吧,如果还有票票,也给小非留几张吧,谢谢各位亲啦!) 那青衣男子便随意点了些吃食,傅春儿自下厨去做了。做好之后,傅阳端了上去,那青衣男子付过钱,食毕起身便走。傅阳过去将那张桌子收了,突然从椅上拾起一个宝蓝色的荷包,抬头望了望,叫道:“大叔,这位大叔――” 这时傅春儿从铺子里间转了出来,问道:“哥哥,怎么了?”她也看见了傅阳手里的那只荷包,只见那荷包看上去颇为名贵,在傅阳手里托着,显得沉甸甸的,显然里面银两不少。傅阳便说:“妹妹看着铺子,我去寻一寻那位大叔!”说着,就快步离开,沿着埂子街一路寻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连傅老实都回来了,傅阳还没有回转。傅春儿不禁有些担心。傅阳一个小小男娃,揣了这么些钱去寻失主,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她一面暗自担心,一边在灶间忙着,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傅老实在外间说了一声:“李掌柜,您怎么来了?” 傅春儿闻声出来,只见李掌柜和刚才那青衣大叔,带同傅阳一起站在门外。傅老实正在同李掌柜打招呼,李掌柜便介绍那名青衣大叔给傅老实:“老实啊,这是我们东家大老爷。” 傅春儿远远看了看那位纪家大老爷,只见他相貌清癯,蓄着长须,眉眼倒是与纪燮略有几分相像,而李掌柜却提了一句这位大老爷乃是纪小七的伯父,大德生堂是这位大老爷一手创立起来的。 傅春儿赶紧沏了一壶茶,收拾了一张桌子出来,请纪大老爷和李掌柜等人坐了。傅老实打横作陪,傅阳立在傅老实身后。傅春儿突然特别想打听一下几人都在说什么,无奈这时候赵二过来,替“小山泉”的客人要了几份吃食,傅春儿便顾不上外面,自己在厨下忙了起来。傅阳走进来打算帮忙,被傅春儿推了出去。她说:“哥,怕是与你有关的大事,你且去陪着爹招呼客人。这里有我呢!” 待到傅春儿忙得差不多,傅阳和傅老实都从外面转了进来。傅老实只一路傻笑着,望着傅阳,搓着手,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傅阳倒是很沉着,抢上来帮着傅春儿将绉纱小馄饨和三丝春卷儿等等点心一一盛盘装盒。他见傅春儿投过来疑问的眼神,便点了点头,说:“成了!” “成了?真成了?”傅春儿欢呼一声,扑到傅阳身前,高兴地拉着他的双手。傅老实也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说:“今天阳儿遇上贵人了,竟然是纪家大老爷亲自过来,光临咱们家的小食铺。” 傅阳还算是比较沉着,将刚才在外面大人们所商谈的事情一一告诉妹妹――“我追出去挺远,才找到那位纪老爷,正巧和李掌柜在一处说话。纪老爷考问了我几句,问识多少字,读过什么书……” 傅春儿听了这话,微微出神,这位纪老爷,有点像是今日专程过来考校哥哥的样子,而且刚才那个荷包,也不像是随意落下这么简单,仿佛也是道考题,想试试傅阳是否诚实似的。这难道就是杨氏口中所说的转机么? “妹妹,纪老爷与我说,我的资质,如今再开始读书习字,读那些医书药典只怕有点晚了。但是觉得我挺适合先跟着李掌柜学习掌管铺子,闲时再慢慢了解各种药材,顺便也学点医礼。因此我会先拜李掌柜做师傅。”傅阳说到这里,傅老实喜孜孜地插口道:“纪老爷说阳儿长大之后一定能成个好的档手,不管什么铺子!” “是吗?那太好了!哥哥,你什么时候拜师?我们可得好好备一份谢师礼。”傅春儿听了转述的纪家大老爷的话,心中也是高兴万分。因材施教四字,最是难得。如此看来,这位纪老爷是真心看中傅阳,才将他收入大德生堂做学的,而不是受什么人之托随便敷衍。 “九月初一阳儿正式到大德生堂铺子里,在那之前,我想,也让阳儿多去走动走动,帮帮忙,也和大德生堂的大夫伙计熟络熟络。”傅老实这么说着,他与傅春儿同时想到了傅小四。傅老实乐呵呵的,心道八月十六小四就从老家上来,则正好可以补傅阳的这个缺儿。而傅春儿则在想,四叔真的能依约来城里么? 想归想,生意一做完,傅家三口都高高兴兴地往回走,大家都着急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杨氏。果然,杨氏最初听闻这消息,愣了愣,脸上慢慢露出吃惊的神情,然后才是为傅阳欢喜,说:“太好了,阳儿――” 杨氏身体渐好,傅阳终于能去想去的铺子学徒,而傅家小食铺的生意也算是不错,因此,这个中秋,虽然傅家小家自己关起门来过节,但是依然诸喜临门,其乐融融。 八月十五那日一早,傅阳与傅老实便将杨氏与春儿事先备下的节礼一一给左邻右舍,接下来,便是往大德生堂去拜望李掌柜等人。下午,等“小山泉”开了门,傅老实自去拜会了袁老板,当然也没有忘记给赵二捎上一份礼。用傅老实的话说,傅家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这份底气,将亲朋好友一一打点到了。 晚上,傅老实与傅阳从铺子回来,杨氏与傅春儿已经将晚饭准备的七七八八了。一家人将八仙桌摆到院中,先将拜月的祭品给摆上,大多是新鲜果蔬之属。傅春儿还指给傅阳看刘婶专程送过来的月饼。明月升起,皎皎银辉洒在所供的祭品之上,傅春儿只听见傅老实低声祷祝,“求月亮公公保佑咱家、保佑咱家、保佑咱家……” 广陵人将月亮奉为神明,“月亮公公”就是对这位神明的称呼,只是听起来未免略孩子气了一些。而傅老实只知道翻来覆去说“保佑咱家”这四个字,傅春儿开始听得好笑,后来心中却涌起淡淡的感动。 待到晚饭用完,杨氏亲自将月饼分成五份,傅老实一人独得两份,傅春儿开始还不解,后来问过杨氏才知道,傅老实那多出来的一份,其实是代杨氏腹中的孩儿所食的。广陵旧俗,分食月饼之时,一定要由家中主妇按家中人口分成等份,这里的人口,自然是连未出生的孩儿也都算上的。 推荐好友啃罐头的猫力作:穿越末世漫画炮灰女,化身超级保姆守护正太[bookid==《末世超级保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三十四章 极不靠谱傅小四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中秋节过完,傅阳便依了傅老实与杨氏的意思,开始频繁往大德生堂跑,不久他就带了信儿给傅春儿,说是纪燮从金陵府回来了。 然而傅小四却一直没有如他信誓旦旦所保证的那样,从江都“上来”广陵城,而傅老实也明显地焦躁起来。有一日,他本来在灶间忙活得好好的,突然就将手上的活儿扔了下来,站到铺子门口开始张望。傅春儿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跟了出来,却见傅老实在铺子门口呆了一会儿,却越望越是茫然,最后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小四,又将我给哄了!” 傅春儿拉拉傅老实的衣袖,说:“爹,要是四叔不来,咱们是不是要考虑雇个人呀?” “雇人?”傅老实想了想,便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道:“再等上一两天吧!” 再等上一两天?傅春儿只觉得日子过得飞快,眼看就要八月底了。这几天,傅阳从大德生堂回来,都会到自家铺子来帮忙,这样她与傅老实才能勉强应付得过来。可是九月初一傅阳正式入大德生堂,就没有功夫再回自己铺子了。到那时,铺子里只有两人,万一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铺子当天就得关。这样怎么行? 傅春儿近来觉得生意难做了许多,赵二已经向傅老实提了好几次,说是“小山泉”的客人们希望能多些花样,铺子的食单最好能换换。而且,时间一久,傅家小食铺的名声在外,模仿的铺子会越来越多。如果不能快些推陈出新的话,就连“小山泉”这个大客源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可是傅春儿苦苦思索了几日,都没有想到什么又好吃、做起来又不那么复杂的小食。 那日听说震丰园有做得极好吃的饺面,其实饺面倒是个好的选择,而且傅春儿也大致知道做法,可是她总是觉得心中憋了一口气,就是不愿意去学黄家产业里的馆子做出来的吃食,宁可自己苦想。 ――关键还是在于人手,只要人手再多些,她就有信心,能每日多做些流水,将付给人的工钱赚出来,可是眼下就她与傅老实两人,没法子扩大规模呀! 就在傅春儿反复纠结的那当口儿,傅小四从江都上来了。那时候已经是八月二十五,傅小四下午才到的广陵城中,寻到了傅老实的铺子那里,一张脸红扑扑地,一身的酒气,大着舌头对傅老实说:“哥,对不住,村里几个兄弟送了我一程,酒喝得有点沉了。” 傅老实有点生气,可是想想傅小四到城里上工,以后回江都的机会也少,临行前和村里的朋友聚聚,喝两盅酒,也是人之常情。他想想也不忍苛责,就算了。 可是接下来,傅小四反而开始不满意了,原因是傅老实要求他睡在铺子里。现下傅家的小院住了四个人,已经算是比较挤的了。傅春儿甚至与傅阳挤在一间小屋里睡,傅家要是再住进小四这么个大活人进来,那就更腾挪不开了。 “哥,”傅小四依旧大着舌头,“你也知道,老家那一大家子人呢,小四就从来没一个人住过。怪吓人的――”广陵土语,“吓人”的“吓”字,发“喝水”的“喝”音。傅春儿在旁听了,眼见着傅小四人高马大的,与傅老实差不多的身量,实在是不知道该好生气呢,还是该好笑。 偏生傅老实老实得紧,这个弟弟又比他小了近十岁之多,全家上下,一直将这个小四宠惯了的。于是傅老实就跟春儿商量,说:“春儿,要不这样,等阳儿去了大德生堂,你就和你娘一屋睡,你们那屋子让给四叔。爹睡到铺子里来?” 傅春儿白了一眼傅老实,扭过身去,说:“不行,娘一定不会肯,我也不肯。”傅老实这是什么馊主意啊,一家之主在外面铺子过夜,然后家里面留宿一个小叔,这要是传扬出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闲话传出来呢。 傅老实挠挠头,实在没招了,最后只得在自家堂屋里打了个地铺,让傅小四先睡着。第二日一早起来,傅小四就嚷嚷着地铺不舒服,睡得他腰酸背痛的。于是在喝了两大碗稀饭之后,傅小四说是出去走动活动下筋骨,出了门就不见了,一直到下午傅家铺子的生意开始做起来,傅小四这才出现。 不过,傅小四今日倒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身上没有酒气,精神也挺好,只是在铺子里做活完全不在行:烧火会糊锅,白案的活儿不会,就连最简单的装盘装食盒,他都经常犯错。傅春儿原是每盒都要检查一遍的,到后来就干脆把食盒全部打开,完全重装。就这么一耽搁,傅春儿固然忙得满头是汗,傅老实也因为这点耽搁,挨了赵二不少抱怨。 偏生傅小四像个没事人似的,到了铺子打烊的时候,他手一伸,对傅老实说:“哥,已经二十六了,支点下月的工钱吧!”将傅老实气了个倒仰。 “不行,小四,你这个月满打满算才上了一天工,八月的工钱算是白给你了,怎么就问哥要下月的工钱了呢?” “哥,这个月不有节么?哥,你不想想,我可是替你在爹娘面前尽孝来着。出门之前,娘还一直在念叨,说以后难得回江都一趟,我将哥上次给的月钱都给了娘了。”傅小四理直气壮地说着。傅老实听他提起傅老太太,心中便动了动,态度就有些和缓下来。 傅春儿想,幸亏自己留了一手。之前她借口要学习管账记账,将钱匣的钥匙接了过来。这时她计算了一番,便道:“不行啊,爹,马上就是月底,咱家住的和铺子的租金马上就要付,另外下月初一哥哥的拜师礼还要再花钱。”她手一摊,说:“没有现钱了,四叔,你要不等等,下月中大约就能支给你九月的工钱了。” 傅老实听了傅春儿的话,也对傅小四摆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可是傅小四依然不罢休,缠了傅老实许久,终于傅老实答应付完各项赁银之后,给他支一百钱九月的工钱。 推荐好友希忧?大作《外星皇族》:美男们来啦,公主快逃~~~[bookid==《外星皇族》]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三十五章 意外的邀约 - 馥春 - 大爱非攻 经历了傅小四第一天上工的鸡飞狗跳,傅春儿便彻底对这位四叔失去了信心――看来雇人势在必行了。可是哪儿能寻到可靠的人,另外雇人时候需要预付的工钱,又从哪儿来呢? 傅春儿慢慢觉得自家铺子陷到了个死结里,人手不够,流水就上不去,流水上不去,就雇不起新的人,雇不起新的人,人手就不够。再加上近来她觉得自己就似黔驴技穷了一般,还没想出什么新的菜式。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在这竞争激烈的广陵城,自家铺子迟早会支持不下去。 杨氏见傅春儿终日唉声叹气地,便安慰她说:“春儿,别想这么多,咱们小门小户过日子的,扎扎实实把眼下的日子一天天过好便好。”她爱怜地抚着傅春儿的头,说:“春儿啊,娘知道你能干,可是也不要太累了自己,苦了自己。”她见傅春儿的头发有点毛了,便帮她拆散了辫子,倒了少许头油在她发上,轻轻抹匀了,接着重新为她束起头发,扎了一根长长的发辫在脑后。 “娘,这是什么头油,这么好闻?”傅春儿只觉得一缕幽香萦绕在鼻尖,心情登时放轻松了下来。 “是你爹前两日浸的桂花油,”杨氏淡淡地道,“前几日他说小秦淮那边丹桂开得好,他还折了一枝家来呢,记得不?” 傅春儿点点头,突然觉得心中有些感动,傅老实原来竟是这样一个细心的男子,能够耐下心来为妻女做这等小事。她暗自笑笑,难怪当日傅老实说想开个香粉头油铺子――开小食铺子那么辛苦,如果真有一日有那机缘,不妨满足一下爹的梦想吧。 转眼到了九月初一。那日在大德生堂,傅阳郑而重之地向李掌柜行了起师之礼,从那日开始,他就正式开始在大德生堂学徒了。而傅春儿则与傅老实一道,在傅家小食铺里忙碌着。傅小四则似个透明的人儿,需要他的时候,往往不见人影,一到饭点,便晃悠着出现。 就这样过去了两三日,这天傅阳突然匆匆地过来傅家小食铺寻傅春儿,拉着她到铺子外面转述了一番话。傅春儿听了很是吃惊,原来托傅阳来给她传话的,竟然是大德生堂的小七爷纪燮。求她的事情也有点奇怪――说是九月初九那日,纪燮打算在家招待一名至交。那做客之人乃是一个极为“好吃”、“会吃”之人,可就是有怪癖,只爱吃家常烹饪,从来不去菜馆食肆,每每遇到新鲜的菜式便能大快朵颐一顿,但是如果送上的菜式不合心意,便一筷不动也是有可能。 傅春儿听傅阳说到这里,觉得有点激将的味道出来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激的是自己这个小丫头啊?广陵城中,请个厨子到家中整治一席酒菜,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自己,也就比灶台高出个头,做做小吃还可以,若是让她正儿八经做席面,她哪里做得出来呀? 这人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 可是,傅春儿转念一想,这个纪小七,日前帮了自己家的大忙不说,眼下也算是哥哥的少东家,她可不想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拒了人家,最好还是能打听一下纪燮的真正用意才好。 傅春儿想了想,便在哥哥耳边说了一串子话,托傅阳传回去。傅阳听完问妹妹:“真的这样说么?” 傅春儿点点头,说:“自然,黄五爷说的事情,我想原与小七爷无干的。但是我不想小七爷连知道都不曾知道,只有我领他的人情,而他不领我的。”傅阳也细想了一番,说:“这事情叫小七爷知道也好。” 傅阳回去之后的第二日,吃过中饭,傅春儿跟着傅老实到自己铺子里来。傅老实将门板下一爿一爿取下来,傅春儿便在外面等着。这时耳边一个声音问道:“傅姑娘?” 傅春儿回头一看,只见是纪燮立在身后,平日里与他形影不离的侍墨这次倒并没有跟着。纪燮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家常衣裳,背着手立在傅春儿身后,见傅春儿转头过来,面上便露出淡淡的笑容。 “傅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傅春儿心知是托傅阳传的那一番话把他给激了过来,当下与傅老实打了个招呼,便随着纪燮沿着埂子街慢慢地走着。 “傅姑娘,纪某今日来,原想向姑娘道个歉,那日原本是无心与黄家表哥说笑的,没想到表哥他竟然曲解成如此……意思,是纪某的错。纪某这便会与表哥解释清楚,绝不会令傅姑娘清名有损。” 傅春儿抬眼看看纪小七,见他虽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可是脸上却情不自禁地挂着笑容,想是忆起当日侍墨传话的情形,再度觉得好笑。傅春儿便郑重对他说:“纪小七爷,有时只是你无心一句话,传到有心人口里可能便是另一番情形。”她看看纪小七面上一副受教了的表情,噗嗤一笑,说:“其实那日我先笑了侍墨几句,才有后面的事情,须怪不得小七爷。” 纪燮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接下来,就该说到重阳那日的事情了。 “纪某想请姑娘帮忙的事情,原是唐突,不过姑娘千万不要误会,纪某其实不敢劳动姑娘下厨,只是想姑娘指点指点……”纪燮小心地看了看傅春儿的神色,才说:“那位朋友,是个饕餮之人,但是他有一怪癖,大约与他自小的遭际有关。他总是说酒肆饭铺里的菜肴,再怎么好都是沾了铜钱气,因此他只爱吃家常灶下做的食物。可是偏偏又嘴刁,吃得精细,喜欢新鲜菜式。” “只是因为那日,在大德生堂尝到过傅姑娘自家做的羹汤,另外也见到了姑娘精心选配的各式食器,所以才突然想起来,或许也就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纪燮说到后来,突然换了称谓。傅春儿不禁脚步一顿,看向纪小七,见他嘴角挂着殷殷笑意,似乎带着无限期待。 推荐好友木木在笑作品《恶女仙途》:面对众多穿越众、重生众的系统、空间各种金手指穿越无福利的女**丝表示压力山大!且看女**丝如何力压众多穿越众重生众成为一代恶女![bookid==《恶女仙途》]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三十六章 雇到了人 - 馥春 - 大爱非攻 听了纪燮的一番话,傅春儿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故意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原来只是要我出主意啊!” 她对纪燮灿然一笑,说:“我以为小七爷想考校我的刀功厨活,这些我都才刚开始学,回头要是席面上的菜都切得歪歪扭扭的,那我就该出丑了。” 纪燮似乎被她的笑颜迷住了眼,顿了顿才道:“我会借一位厨娘过来,不过所有的菜式和做法都由你定,她听你的,你看怎样?” “连你也听我的?”傅春儿觉得眼前这位小七爷太好说话了,忍不住又开起玩笑。 “这个自然,傅姑娘若有所差遣,纪某无有不从的。”纪燮慢慢地朝傅春儿作了一个揖下去,两人相视一笑,傅春儿原先还有些心结,此刻便完全解了。 “小七爷,府上请客,有什么特殊的讲究,或是特别想用的材料没有?”傅春儿想起了这件事,便赶紧问上一句。 “嗯,”纪燮大约没有想过这一茬,想了片刻才道:“重阳那日,高淳那边大约会送十几篓蟹到广陵城来,我安排他们送一篓过来大德生堂?九九重阳,赏菊食蟹自然是雅事,只是食蟹麻烦,且容易沾上一手的腥气,我那位……朋友,怕是不喜欢。傅姑娘会有什么办法么?” 傅春儿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便笑着对纪燮说:“晓得了,小七爷。我且卖个关子,回头你便晓得了。” 两人说到这里,傅春儿看看辰光不早,打算赶紧回铺子去给傅老实帮忙。这时纪燮递到她手里一个钱袋,傅春儿稍稍掂了掂,便知道里面大约有二两银的样子。她抬起头,看着纪燮说:“小七爷,这是做什么?”她一双大眼睛亮亮地,盯在纪燮面上,纪燮不知怎么地,脸上就有些红,道:“姑娘想好了食单,就告诉侍墨就好了,他会安排去采买。但是如果傅姑娘突然想到有什么需要采买的,那就买吧。这些……银两,算是我暂时预支的,可好?” “好――”傅春儿笑逐颜开,无论如何,有一笔银两在手里能周转一番,哪怕就是几日,也是好的,反正之后她会一个字不少地都还到纪燮手中。 作别纪小七,傅春儿将那钱袋小心放在怀中,赶紧回到傅家小食铺去。一回去,就见到傅老实在那边唉声叹气,一问之下,才晓得那位不爱干活的傅小四,竟然与傅老实打了招呼说是答应了傅家二老要回江都过重阳节,此刻已经收拾好行囊,往江都去了。 傅春儿一凛,连忙问:“爹,你给四叔钱了么?” “谁说不是呢?”傅老实似乎终于开始熟悉傅小四上工的特殊节奏了,“九月的工钱,还有带了几个钱是给你爷爷奶奶置办重阳节礼的。” “爹,你动了昨天店里的铜钱?”傅春儿着急地问,她家的店里总放了两三百铜钱,如果有客人给碎银子的,可以找上一找。 傅老实没有搭腔,只点了点头,过了好久,才极其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对傅春儿说:“春儿,怎么办,我想你四叔应该又好几日不会回来的了。”他在为自己没法管住这个弟弟而郁闷万分。 “爹,别说了,没事的――”傅春儿觉得自己后槽牙咬得格格地响,但是看到傅老实这副颓然的样子,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别的。不过,她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傅老实,“爹还是托人捎信给江都老家,就说四叔支了两个月的月钱,带着咱们家给的礼金回去了。别咱们以为四叔回去,江都那边还以为四叔在广陵呢!” “嗯,江都那边,爹会使人带话的。可是春儿,往后几日,铺子里人手不够,春儿,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办法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雇人。 待到傅家铺子打烊,傅春儿便拉着傅老实去了钞关,那里除了帮人背货的挑夫之外,还有不少想打短工甚至的长工的人,会在那里等待雇主上门。只可惜傅家父女去得实在太晚,等到了钞关,早已到了掌灯时分,寻工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傅老实便拉着傅春儿的手,说:“春儿,咱们还是回去吧,明天一早,爹早点过来。” 这时,钞关大路旁边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低声问道:“这位老爷,是要寻人做活么?” 傅老实几乎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这才道:“是,这位小哥这么晚了在这里寻工?” 傅春儿借了街边铺子的灯火,望望那人,突然说:“咦,你不是……翠微阁的沈……”翠微阁便是傅春儿早先去买瓷碗的那家铺子,眼前这位,就是当日那沉默寡言的沈小哥了。 “是,我是沈舟,这位小姑娘识得我?”他略略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半有些惭愧地说:“我如今已经离了翠微阁了。” 傅春儿回想起那日沈舟在瓷器铺子里干活的麻利干脆劲儿,就扯了扯傅老实的衣袖,低声说:“爹,我们跟这人说说,先看看他乐不乐意,再试两天呗!” 傅老实便摸了摸后脑,道:“小伙子,我们是一间小食铺,想找个伙计,吃住在铺子里,工钱另算,不知你想不想来。” 沈舟“嗯”了一声,点点头,没再说别的话。 “那这样吧,”傅老实说,“你明日到铺子里来试一试,开始的时候你做一日我便给你一日工钱,如果做得好,你也想长做,就留下来呗!”傅老实一番话说得极明白,可能与他直来直去的性格也有关系。 那沈舟也是个爽快的,当下便应了,而且第二日早早地就在傅家铺子外面候着。他先是称呼傅老实为东家老爷,傅春儿为东家小姐,傅老实和傅春儿都是听得一脸纠结,一致要求沈舟改口,管傅老实叫傅叔,管傅春儿叫傅姑娘。 再看沈舟干活,也是个极麻利的,虽然他说自己没有怎么干过厨活,可是厨下的那些事情,经过傅春儿一番指点,沈舟马上就能学得有模有样的。不过沈舟最厉害的要算他的记性,无论食客点了多少小食,他都能将种类和数量算得清清楚楚的。 傅老实与傅春儿都觉得是无意中捡到宝了。这个沈舟,无论从什么地方看,都是个极好的伙计,只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就会离了翠微阁出来自己寻工呢?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三十七章 翠娘 - 馥春 - 大爱非攻 沈舟被傅老实问到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才将离开翠微阁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原来翠微阁背后换主家了:就在八月,翠微阁经手了一批货,这批货原是已经被广陵府定下,准备十月作为贡品运上京的。可是那批货入库了没多久,便被曝出来有瑕疵。翠微阁的主家甚至还因此被下了狱,主家娘子托人将翠微阁转手,这才凑足了钱打点,将主家从狱中勉强捞出来。翠微阁的掌柜被新东家雇了,但是其余伙计俱被遣散。由于从翠微阁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八月底各家铺子雇人的时间,所以这几日里,沈舟一直没找到要人的主家,只得每日在钞关打打零工度日。 傅春儿打听清楚接手翠微阁的乃是盐商黄家,心中便有些了然,盐商盐商,亦官亦商,翠微阁的事情背后到底有多少弯弯绕,谁也说不清的。傅春儿听闻“盐商黄家”,便想到那位黄五爷,对他的印象便更差了。 不过这件事情终究是便宜了傅家,平白得了这么一位做事麻利能干的伙计。只过了一日,傅老实便去问沈舟愿不愿意在这里长做。傅春儿还特地请了傅老实转告沈舟,说是日后铺子有可能会早间再开一档。如果开早间一档,会辛苦些,但是工钱加倍。沈舟细细听了,点点头,说:“傅叔,不辛苦的。”这便是答应了。 傅老实与傅春儿闻言大喜,傅春儿便将灶间旁边的那个小间收拾出来给沈舟放铺盖。到了晚间,傅家父女还请沈舟到了自家小院,沈舟拜见了杨氏,一家人还请他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有了沈舟在,傅春儿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决定开始琢磨琢磨九月初九的食单。已经没有几日,再不把食单拟出来,就怕有些冷门的材料来不及采买。她想了想,还是将这事与傅老实和杨氏都说了,并且请杨氏帮她把把关。 杨氏想了想说:“春儿,如果纪家打算招待人家食蟹,那就干脆以蟹做主菜,其余菜肴以清淡为主,免得夺了蟹的鲜味。” “嗯――”傅春儿托着腮,也想着这事儿。 “另外蟹肉太寒,记得要温壶黄酒,食蟹之后便不能再饮茶。” “另外饮食之际,各色器皿碗碟,都是什么花色,你也要问一问。” “另外……”杨氏一点不落地叮嘱傅春儿。 傅春儿越听越觉得千头万绪,要细细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前几日因为自家铺子的事情,她一直在忙,原本没有将纪小七的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可是杨氏却正色对她说:“要么不要答应人家,既已答应了就要做好才是――”她看看傅春儿的神色,又加了一句:“至少做到自己心里过得去才是啊!” “嗯,我晓得了,娘!”傅春儿郑重地表示记下了杨氏的话,然后拿了纸笔自去琢磨,想了一晚上,慢慢将心中所想的,写了一张食单出来、确切的说,这也不是一份食单,而是一张采买清单和各种要求的清单。这里面好多繁体字傅春儿还不大确定怎么写,杨氏一一看过了,帮她改了一遍,这才转托傅阳给纪燮送了过去。 只一日,纪家那边的回信就送了过来,竟然一个字没驳,只说一切听凭傅春儿的安排。傅春儿受到如此信任,突然之间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当下又细细地将那席面的安排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不过她还是告诉傅老实,她打算九月初八那日就到大德生堂后纪燮的小院帮忙准备。傅老实自从得了沈舟帮手,逐渐轻松了不少,自觉没有傅春儿也应付得过来,这便应下了。 九月初八那日,傅春儿便往东关那头去了,将将走到纪家小院门口,远远地便见到侍墨在院门口张望着。他见到傅春儿,欢呼一声,就跑回院子去。过了一会儿,竟是纪燮亲自迎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位高挑身材、容长脸蛋的姑娘。 “翠娘,这位便是我向你提到的傅姑娘。”纪燮向那位翠娘介绍了一下傅春儿。这位翠娘,年纪大约在二十上下,穿一身蓝色的布衣,衣上却滚着黑边,这是守寡之妇人才会穿着的衣衫。可是这位翠娘脑后却依旧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做姑娘家的打扮。傅春儿见翠娘上下打量自己,面上明显露出不信的神色。 “傅姑娘,”纪燮与傅春儿打了声招呼,“明儿个一早我会陪家里人到平山堂去,午后要方才回来,而我那位朋友傍晚即至。所以这里我就都交给你了,灶下的大小事,请翠娘帮你。其余要跑腿的事情你且都交给侍墨,再有要紧的事,告诉李掌柜也行,他会使人传讯给我的。”纪燮交待完,就郑重向傅春儿道谢一番,这才去了。圣人说“君子远庖厨”,所以灶下具体的事情,他纪小七估计是不懂的,如此这般一一帮傅春儿安排到,已经能算是他这个主人尽了十二分心了。 待到纪小七出去,那位翠娘便抱着双臂立在灶间门口,等着傅春儿的吩咐。谁知傅春儿却没有马上与她商量做席面的事情,反而先是拉过了侍墨,与他一一清点所需的食器、茶酒,甚至席面的布置,事无巨细,一一问到。 翠娘在一旁听着,慢慢收起了面上轻视的神色。 傅春儿与侍墨将一众琐事俱安排妥当,便过来灶间这边。傅春儿先是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翠娘大姐姐,你是那位震丰园的大姐姐么?” 翠娘略略一怔,点了点头,说:“是小七爷事先告诉你的吧!” 傅春儿摇摇头,道:“不是,以前听黄五爷提起过,说你的饺面做的最好吃。” “黄五?”翠娘几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黄家也就他还稍稍有点良心。”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可是还是给傅春儿听见了。 说话间,两人一起来到灶间。傅春儿食单上的那些菜品,大多需要极鲜活的材料,当日做起来才好吃的。因此初八这天,翠娘着实没有太多好做的,只是有几道凉菜要提前腌卤的,需要准备一番。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三十八章 肴肉 风鱼与老鹅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来到灶间,见灶上一口大锅,正在煨着蹄膀,稍稍揭开锅,肉香便扑鼻而来。而肉锅旁边放着一坛子老卤。一会儿待蹄膀煨好,连皮带肉倒入另一只锅里完全晾凉,再行切片。届时皮红肉白,卤冻晶莹,就是“水晶肴肉”了。 翠娘将傅春儿看了看煨着的蹄膀,在旁边接口道:“亏得姑娘早几日送了食单过来,说要做这水晶肴肉。这蹄膀须得用盐和硝水腌上三日的,晚一日便来不及了。”傅春儿听了便微微一惊,问:“那风鱼呢?” “风鱼是怎样也来不及了――”翠娘笑着答道,“只好将翠娘自家已经晒了一个月的风鱼拿过来,傅姑娘要不要看看?” “好!”傅春儿想了想道,“翠娘姐姐,一会儿我们将你带来的风鱼蒸两片尝尝吧!”她接着又在灶间转了转,见到翠娘早先已经处理好的一只整鹅。鹅肉大约是刚煮完捞出来的,还冒着些热气。一会儿等鹅肉再凉一些,就可以卤制了。 翠娘闻言应了,走到灶间外间,将挂在屋顶上的两爿已经晾干的青鱼肉取了下来。她取过一把菜刀,片了两片已经完全风干的鱼肉,就要放入蒸屉里。傅春儿突然过来,看了看盘里的风鱼,说:“翠娘姐姐,能再多片几片鱼片么,一样厚薄的就行。”她说着走到灶台前面,扒了两头蒜,将白净的蒜瓣剥出来,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她的刀功还很稚嫩,可是切蒜片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 翠娘听了傅春儿的话,只说了声“好”,她手中的刀就已经平平地从那风鱼上面连续片了几片下来,难得她一连片了几片,都是厚薄一致,齐整美观。傅春儿由衷赞道:“翠娘姐姐,你刀功真好――”翠娘微微一笑,眼神之中仿佛在说,这算什么,还有好些功夫怕是你都没见过。然而傅春儿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自行取了一个碟子,将蒜片铺在盘底,再在上面一一铺上风鱼片,最后稍稍淋了些黄酒在上面,然后就对翠娘笑了笑,说:“好了,上锅蒸吧!” 翠娘一怔,似乎觉得傅春儿这般做法不似寻常做风鱼的做法,但还是按照傅春儿说的,待到水烧滚以后,将这一碟风鱼上屉蒸了。待到风鱼蒸熟,傅春儿将鱼片一片片小心地挟出来,放在另一个磁碟之中晾凉,原来的蒸碟之中剩下的蒜片和汤汁全都不要。她又自去削了两片姜片下来,剖了一棵葱,葱姜都细细地切成丝。趁鱼片还热的时候,将葱丝姜丝都铺在风鱼之上,看看这碟风鱼逐渐凉了下来,她自己挟了一片尝了,又挟了一片递给翠娘,说:“翠娘姐姐尝尝,怎么样?” 翠娘尝了一口,过了半晌才道:“不似往常风鱼那般咸,腥味也都去尽了。” 傅春儿露出开心的笑容,说:“原是翠娘姐姐这风鱼晒的好,才有这样的鲜味。”说着她又问了一句,“确实不会太咸?”她见翠娘点头,才完全放心,然后对翠娘说:“翠娘姐姐,肴肉和老鹅,卤都少放三成吧!” 翠娘听了此言,一对秀眉便蹙起来,与傅春儿四目相对,片刻之后,终究是翠娘叹了口气,道:“好,傅姑娘,我都听你的吩咐。” 可是傅春儿却不愿翠娘心中存了疑问,却这么糊里糊涂地尽信于她,于是将她的想法细细地与翠娘都说了一遍。翠娘听了,有些将信将疑,问:“傅姑娘,你确信小七爷的客人,会喜欢口味清淡一些的菜肴。” “确信?”傅春儿当然不敢确信,这些都是她猜的。她之前听纪燮说起这位客人,不喜酒肆饭铺所做的菜肴,却偏偏喜欢家常小菜,怕是会有一分两分的原因在这里。不少名号响亮的食肆,大多靠了店中的一缸“老卤”,所制的各色卤味才能够色香味俱全。然而老卤卤制的菜肴,往往会味道偏重一些,然自家做的菜肴,少了这份老卤,再加上卤制的时间较短,所以味道上自然会“欠缺”一两分。 不过,客人的喜好固然是傅春儿猜的,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在那道“蟹菜”上来之前,所有的菜肴,她都打算主打清淡风格,将少油少酱少咸进行到底。 翠娘听了傅春儿的话,有些将信将疑,可是见傅春儿极有自信的样子,还是照办了。她取过已经晾好的整鹅,放在案板上,右手菜刀举起,只“嚓嚓”数刀,已经将整只鹅剖成两半。 傅春儿站在翠娘身后,见她身材姣好,骨肉亭匀,忙碌之际,鬓边几缕秀发垂下来,额角微微见汗,却极见风致,活脱脱是个美貌佳人。她心中有点好奇,不晓得为什么翠娘未嫁而寡的打扮,但是又不好直接问,只拐弯抹角地与她聊着―― “翠娘姐姐,你学厨学了多久了,我要是从现在开始学,什么时候才能学成你这么厉害啊?” 翠娘这时已经把卤制老鹅的大锅准备好,将两爿带骨鹅肉慢慢放进去。她一边答道:“我也就是差不多你这个年纪开始学厨的吧!傅姑娘,其实这厨下的功夫,你都不用学的!”她说话间自嘲地笑笑,道:“你不学这些,照样能指点我们做一桌好菜,而我……”她说到这里,突然有些伤感,半晌才道:“如果没有这门手艺,只怕真的连存身之处都没有了。” 翠娘此时有些发怔,手上也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有人在拉她的衣角。低头看时,却是傅春儿小小人儿拉着她,满脸乞求的神色,说:“翠娘姐姐,让我跟你多学学厨吧!有门手艺傍身,火烧不去,水冲不走。靠自己,至少每日能踏踏实实地过活,比日日靠别人看人脸色强多了。” 不知为何,翠娘觉得傅春儿这两句话讲到了自己的心坎上。她蹲下来,仰头看着傅春儿的小脸,说:“傅家妹妹,教你真不敢当,其实你这个年纪,能做这些已经是非常好了。刀功力气什么的,现在还急不来,等你长大了,自然会练好。如果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来问你翠娘姐姐吧。” ―――――――――――――――――――――――――――――――――――― 随便说说:“水晶肴肉”是镇江名菜,不是广陵府的。“扬州老鹅”则不必说了,而风鱼在江浙一带则很普遍。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三十九章 小胡子爷叔 - 馥春 - 大爱非攻 眼见到了初九重阳的正日子,一早,傅春儿便来到大德生堂后面的小院,谁知翠娘比她更早,已经在那里候着了。傅阳从大德生堂里过来,想看看妹妹这边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却被傅春儿推了回去。“翠娘姐姐和我两人就够了,哥你别来添乱。” 其实,灶下有翠娘就够了,傅春儿自己也就是个在旁边观摩学习的份儿。就连侍墨,也被傅春儿撵去了正厅,帮忙布置席面去了。上午果然有一大篓螃蟹送到,侍墨接了下来,拿到厨房。傅春儿望着篓中鲜活地吐着泡泡的大螃蟹,忍不住星星眼了一番。螃蟹入菜,自然越新鲜越好,所以傅春儿也不急着蒸煮这些螃蟹。 几乎是万事俱备,然而正主儿纪燮却迟迟未归,也不知道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到了下午,傅春儿几乎忍不住跑出灶间,望望天色,可是眼见日头西斜,纪小七都不曾回来。 这时外面有人轻轻地叫门,偏巧侍墨走开,傅春儿见翠娘还在灶间忙碌着,便自去开了小院的门。奇怪的是,门外竟一个人影也无。傅春儿探头望了望,确定没有人,心中存了疑问,将门推上,转身走了进来。谁知她刚走进来还没有几步,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问着:“请问这家是姓纪么?” 这时候,侍墨闻声而来,打开了门,只见一名满面风尘之色的男子立在门外。侍墨见了人,大喜过望,道:“小爷叔,快快进来。” 小爷叔?松江府来的?傅春儿只听说过松江府那边将自家亲眷唤作爷叔的。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见那“小爷叔”身材颀长,国字脸,蓄着两撇小胡子,浓眉大眼的,倒是不容易看出年岁。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劲装,进门之后,随手将手里的马鞭丢给侍墨,笑骂道:“侍墨,你小子,人又不在帮里,瞎叫什么!” 侍墨笑嘻嘻地接了马鞭,改口道:“仇爷,我们小七爷还没家来,您先坐坐喝茶吧!仇爷的马现在何处,我去照管?” “哪里还用得着你这小子,刚才见到李掌柜,他叫人去看顾了。”那位仇小胡子说话间转头看向傅春儿,说:“小七信上说请了位姑娘为我收拾席面,不会是你吧――”他拖长了声音,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你也太小了点吧。 傅春儿头一扭,就冲着灶间叫道:“翠娘姐姐,小七爷的客人来了。” 她说着装着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自管自往灶间去了,全不知道侍墨悄悄与那仇小胡子说了些什么。侍墨引了仇爷去正厅先坐了,傅春儿准备了一些茶点,由侍墨都送了上去。 纪燮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显得苍白疲倦,衣上还隐隐约约有些血迹。侍墨与傅春儿都迎了上去,侍墨担心地问:“小七爷,您没事吧!”,一边帮他换了一件外袍。纪燮这才稍显精神了一些,他摇了摇头,却看着傅春儿说:“没事,今日在平山堂下,有马惊了,踏伤好几人,那马拉的车里的人也伤到了。我留下来帮了些忙。” “侍墨,你去通知李掌柜一声,多准备一些止血和正骨的药物,这两日估计要辛苦一下他和周大夫了。” “小七,你还是这么古道热肠。”仇小胡子这时候从正厅出来,他极爽朗地笑笑,说:“所以将我一人甩在这里等你这许久!” “仇大哥!”纪燮见到仇小胡子,大喜过望,似乎精神马上好了很多,赶紧走过去,拍了拍仇爷的肩膀,说:“真是抱歉抱歉!我看看那边无甚大事了,这才想起来家中还有贵客,匆匆赶过来,还是晚了。大哥莫怪!” 纪燮年纪不大,身量没有仇爷高,比他要矮上大半个头。而且纪燮待人接物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仇小胡子样貌说话却都粗豪得多,而且年岁看上去要比纪燮要大。却不知为何,两人似乎关系很铁,此番相见,都是极为高兴。 纪燮环视正厅,见到里面的摆设布置都与前一日相比,诸多的改动,心知是傅春儿的“作品”,连忙吩咐侍墨掌灯,然后请仇小胡子进正厅上座了,接着请了傅春儿过来,郑重向仇小胡子介绍了傅春儿:“仇大哥,今日小弟备下的席面,都是这位傅姑娘精心安排的,晓得大哥喜欢家常小菜,简慢之处,希望大哥不要见怪。” “见怪?”仇小胡子的小胡子一耸一耸,说:“自然要见怪的,这位小姑娘适才见了我,忙不迭地就跑开了,仿佛我是个凶人似的。对了,傅姑娘,你这刚才上的什么茶叶,怎么泡过两泡,茶味还是不减啊?” “仇爷,这是魁针……”傅春儿不卑不亢地答道。 “魁针?怎么会?魁针第二泡味道便不如前,你这茶第二泡的味道分明很好啊!” “是么?”这时纪燮手中也捧了一杯刚沏上的茶,道:“观茶色,分明是魁针无疑。”他接着品了一口,半晌才道:“不是,这真的不是魁针,不仅仅是魁针?傅姑娘,里面有什么?” 傅春儿说:“小七爷猜的不错,里面还有龙井,魁针么……”她说着微微一笑,“借魁针之色耳!” 纪燮淡淡看了傅春儿一眼,心中却是惊喜非常,觉得眼前这位姑娘确实心思奇特,一点儿也不拘泥,不由得暗自赞了一声好。可是对面那位小胡子却直接赞出声:“好!好巧的心思!”这时节比不得新茶初上的时候,茶叶来的新鲜,茶香袭人。可是难得眼前这位小姑娘别出心裁,两种茶味相互搭配,取长补短,然而却又浑然一体。 仇小胡子又深深闻了闻杯中的茶香,突然说:“就是茶味还不够香,要是再加上珠兰香花窨制,就更好了。”他抬头见到傅春儿面上有些震惊之色,奇道:“怎么了?小姑娘,我说得不对?” 傅春儿意识到自己略有些失态,连忙摇摇头,说:“不是,是仇爷说得极是……” 她自行当日配制这道茶的时候就曾经觉得魁针与龙井,这种配法听上去好生熟悉。此刻仇小胡子一语点醒梦中人,魁针、龙井、珠兰,这不是后世闻名遐迩的魁龙珠么?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四十章 赏菊品宴 - 馥春 - 大爱非攻 仇小胡子的话点醒了傅春儿,这个时空里,魁龙珠应该还不曾被窨制出来,那么,她前世里所熟知的那些广陵府名点,难道也同样不为人所知?她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激动,马上就想冲到灶间里,好好拉着翠娘问一番。她想知道广陵城里有什么没有什么,再根据前世的记忆,把没有的创造出来,把已有的改良到极致,她傅春儿那里还会愁没有生意做? 傅春儿心中兴奋不已,可是这时纪燮却开了口,说:“傅姑娘,真对不住,今日中晌在平山堂吃得挺少,不怕姑娘见笑,眼下我真个儿是腹中空空了。” 傅春儿“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了纪燮的意思。那仇小胡子却要豪气许多,说:“小姑娘,饮你一杯茶,便知你这席面应该错不了。好酒好菜赶紧都上来吧,我都已经闻见厨下的香味啦!” 傅春儿应了,向远远候在门口的侍墨点头示意。侍墨便转出门,却没有下厨去,而是取了火烛,将窗边的一盏宫灯点亮了。 纪燮与仇小胡子两人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窗外放置了一只高几,几上摆了一本紫菊,窗边柔和的灯光正照在那本紫菊之上。那本紫菊犹如羞羞答答而默默垂首的美人,在窗棂边半遮了面孔。 而事先为席面备好的桌子正放置在窗边大约一丈来远的地方,窗沿之下,一排矮几之下,先是摆了一溜万年青,此刻苍翠欲滴,矮几之上,却摆了一排开得旺盛的团菊,坐在桌边望去,仿佛簇拥在美人身边的侍女,又如众星捧月一般,衬得窗外的紫菊孑然独立,更具风致。因此,虽然此处没有万菊成山,而纪仇两人,却正好可以一边饮酒品席,一面赏菊。 傅春儿先是安排将冷盘先上了席面,然后才请纪仇两位入席。纪燮没说什么,只望着窗外的紫菊,面上的神色倒是颇为惊喜,而仇小胡子却管不了那么多,拊掌大笑,说:“好好,想不到老仇这么个俗人,今日遇上这么一番雅事。小姑娘,我一定听你吩咐,怎么雅就怎么来!” 纪燮慢慢入席,先看所上的六冷碟,水晶肴肉、老鹅、风鱼、葱油蛰皮、水芹千张、陈皮山药。每一份都不大,但是盘碟却不小,在灯下,碟上的纹样显得一清二楚,却是百子踏秋的图样,极是应景。旁边侍墨给两人斟上菊花酒,而仇小胡子却忙不迭地饮了一口酒,挟了一块肴肉放到嘴里,这才笑逐颜开地对纪燮说:“小七,你果然没有用外面铺子里随便买的卤味糊弄你老哥哥,这一尝就是家里做菜的味道啊!” 纪燮笑道:“大哥日日在外奔忙,运河两畔的饭铺,怕是早已吃腻了吧!自然觉得家常味道更贴心一些……” 傅春儿正巧走过,将这一句听在耳中,心想:运河两畔,为啥是运河两畔?难道,这位仇爷,是个跑船的?可是他过来又偏偏骑马――刚才侍墨曾近漏了一句嘴,提到过“帮里”,这位小胡子是什么帮的,难道是漕帮? 再过一会儿,傅春儿与侍墨两人将冷碟都撤了下来,随即开始上热菜。这回上的热菜也并不多,却是一道一道地上的,所用的器皿也是一色的百子踏秋纹样。 虽说各种菜式的材料都早已备好,可是一道一道现做,还是将翠娘忙得满头见汗,可是她手下却丝毫不乱,一时间,炒软兜、翡翠虾仁、桃仁山鸡、江瑶萝卜、口蘑菜心、丹桂白果,六道热菜一一奉上席面,翠娘还亲自从厨房端了一只砂锅出来,里面盛着现煲的昂刺鱼毛豆豆腐汤。这昂刺鱼是高淳的特产,鱼不大,但是鱼肉极细嫩,与豆腐毛豆一起煲了,别有一番鲜香。 仇小胡子一一尝了,一一赞过。那炒软兜本是翠娘的拿手菜,做得尤为不凡。这炒软兜只取长鱼(注:即黄鳝)脊背上的肉,用篾片一条条片出来,掐成段,在滚水中汆烫之后再下油锅爆炒,勾芡盛盘之后,只见软兜起翘,咸香中带着鲜嫩。而其余菜品,也是各有特色。但是到后来,仇小胡子反而砸吧着嘴,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对纪燮说:“这菜都好,每一道都好,可是怎么,这席面,就这样了么?” 然而纪燮却是早已知道傅春儿安排了蟹菜,连忙道:“大哥莫急,傅姑娘安排的下一道菜肴准备起来甚是繁复。我们且不要管他们厨下的事情,来,大哥,我们且品酒赏菊,等等就好!” 仇小胡子却将筷子一推,颇有几分狭促地对纪燮笑道:“不行,我要到厨下去看,看看你的傅姑娘私藏了什么好菜在家中,迟迟不肯端上来。”语气之中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纪燮听了,双手直摇,赶紧说:“大哥,千万别乱说,我可是为了诚心能让你吃一顿好饭,好不容易才将傅姑娘请过来……” 这时傅春儿已经立在正厅门口,手中的托盘里盛着两盅茶。她将仇小胡子与纪燮的话都听在耳中,对纪燮的维护她心中是感激的,而面上却分毫不露,只将茶盅奉与二人,说:“小七爷,仇爷,两位先饮茶,一会儿还有一菜一饭一点心。” 仇小胡子着急地打开茶盅,口中说:“又是什么好的?” 他饮了一口茶,问:“姜茶?这是要食蟹?”他一边说着一边摆手道:“若是食蟹,就不麻烦了,生平最爱食蟹,也最烦食蟹,一想到蟹鲜,就食指大动,一想到拆蟹那个费劲,就觉得手疼――” 纪燮此时饮了姜茶在口中,听仇小胡子此言,差点一口茶喷出来,道:“仁兄,你刚才都说了,听傅姑娘安排,怎么雅怎么来,你觉得她会安排你这等大粗人,对菊拆蟹,拆得到处又是膏又是黄的,很雅么?” 这时候,傅春儿连同翠娘一起进来,两人每人手中都托了一只漆盒,盒上却绘着百子迎春的图案。纪燮与仇小胡子,几乎都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食盒,想知道那盒中,盛着怎样精彩的蟹菜来。 谁知傅春儿与翠娘慢慢打开食盒,各自取了一碗米饭出来。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四十一章 雪花蟹斗与秃黄油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取出的那碗米饭,在灯下看来,洁白晶莹,粒粒分明,可是怎么看都是一碗普通的米饭。纪燮与仇小胡子不约而同地噫了一声。 接着傅春儿对翠娘点点头,两人从食盒之中,又各自取出一小碟金黄色的油膏,浇在先前取出的那碗米饭上。那金黄色的油汁似乎倏忽之间便渗进了冒着热气的米饭里,而橙红色的蟹黄与金黄色几欲透明的蟹膏,则黏在了米饭堆起的尖尖上。 仇小胡子闻见那香味,便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右手食指在桌面上一点一点。 然而傅春儿与翠娘没有就此停手,而是揭开食盒的第二层,取出两只小小的蒸笼,放在纪仇两人面前。等到揭开蒸笼的笼盖,两人这才看清,里面各盛着一对蟹斗,蟹斗之上,覆盖着一层洁白的“雪花”。 “这是蟹菜,两位爷用的时候不妨再添些姜醋。”傅春儿说着,又与翠娘各自取了一小碟加了姜末的香醋出来,“两位爷慢用!” 仇小胡子便不客气,举箸挟起一筷子米饭,上面沾着蟹黄与蟹膏。他毫不客气地送入口中,闭上眼细细品尝,半晌才说了一声好。接着,他又伸箸,在盛在面前的蟹斗之中轻轻一搭,“雪花”之下,蟹斗中黄油四溢,蟹味浓郁。小胡子取来放在他左手边的一只小小银匙,舀了浅浅一层姜醋,点入蟹斗,接着舀了一勺蟹粉出来,在口中轻轻抿了,面上一副极陶醉的模样,这才赞道:“此蟹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啊!”。纪燮看了他的样子,忍不住好笑,跟着也依样画葫芦,送了一勺拌饭在嘴里,神色也跟着变了,忍不住问傅春儿,说:“这……这真的是蟹菜么?” 傅春儿“噗嗤”一笑,说:“是呀,小七爷。我们下午拆了二十多只螃蟹,总共得了没多少蟹黄蟹膏与蟹粉,这么一饭一菜,便耗了一大半下去。” “这叫什么?我竟从未尝过。”纪燮饶有兴致地问。 “这叫做雪花蟹斗,这配饭的是秃黄油。”傅春儿答道。 “唔,这是苏州府的菜式吧!”仇小胡子很有把握地说。 “是,是苏式的,是……我娘,在一本食单上看到过的,但是材料不易得,所以原也没怎么做过。”反正这本来就是苏菜,傅春儿便大方承认了,将消息来源推给了识文断字的杨氏。 “难怪,也只有苏州府的,才会将这蟹菜也做得如这般……”仇小胡子不禁又送了一筷拌饭到口中,斟酌了片刻,才说:“这般丰腴却又不肥腻。” 这雪花蟹斗,是在蟹斗之中加入蟹粉,上面覆了蛋清搅打出来的“雪花”,上锅蒸熟,外观其色如雪,内里却是蟹粉鲜肥,香气四溢。而那秃黄油更是惊人,只选蟹黄与蟹膏,一丝蟹肉都不带,以上等的黄酒去腥,再加了猪油熬制,才熬出来这么一点,用来拌米饭。那米饭原是上等粳米,此番更是大大地沾了秃黄油的光,别提多醇美了。 少时,仇小胡子面前的饭碗与蟹斗便登时空了,纪燮那边却还有一整只蟹斗未动。纪燮便将蒸笼往小胡子那边推了推,“仇大哥原是极忙的,下回请你又不知何年何月了,若大哥喜爱这菜式,将小弟这份也用了吧!” 傅春儿这时插口,说:“小七爷,适才我们所拆的蟹粉,并没有全部用完,剩下的那些已经都用板油封了装好。我想问问小七爷,如果仇爷方便带的话,将这些送与仇爷可好?” 纪燮点头笑道:“这是自然的,原不用问我――” 傅春儿心想,这可是你家的蟹,总不能随便我慨他人之慷吧,但是她还是庄容转向仇小胡子,说:“仇爷,这一小罐蟹粉,可以拌饭、包馄饨包子、蒸豆腐,放上十几日也不会坏的。仇爷若是方便,就带上吧。本来一年也难得食一两回蟹,何况又是小七爷请客……” 仇小胡子闻言大笑,声震屋宇,将傅春儿的话都打断了。笑毕,他才对纪燮说:“小七,你哪里认识到这么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若日后有机缘,我便要在你这里地界上开一间食肆,与傅姑娘合伙,我出本钱,请傅姑娘帮我想菜式!” 他说着指指那精心布置的菊景,说:“看看,连店面怎么装潢,傅姑娘也定能一并帮我想了。” 纪燮拊掌而笑,说:“好主意,仇大哥,只是你打算分多少红给傅姑娘?分少了,我可是不依的。” 傅春儿听两人说到了生意上,更是有些心痒痒的,只是听了纪燮这般说,不好意思不谦虚一下,只说:“今日的席面,都是翠娘姐姐一手操持的。两位怎么尽夸到我身上来了?我若是翠娘姐姐,可是一定要不高兴的。”可是纪燮突然省起翠娘身份特殊,自己总不能挖角挖到自家亲眷那里,所以三言两语便岔了开去。傅春儿见两人不再提开店的事情,也就很识相地不再多嘴,反正她已经有些思路了,也不是非与人合伙不可。 说话之间,席面上的蟹菜已经食毕,该是上最后一道点心的时候了。仇小胡子眼巴巴地望着,似乎期待着压轴的又是什么惊喜。 岂料傅春儿端上来的,是一碗平平无奇的粥,除了粥面上点缀着几点红通通的枸杞,闻着隐约有一点桂花香气之外,再无任何特别之处。小胡子心中微微叹了一声,觉得有点不甘,只舀了一勺在口中,心不在焉地品着,过了好久,面上才露出些惊奇的神色来。 “这是老菱粥,只怕二位食蟹之后觉得腻,少食些清粥,或可解腻。”傅春儿不等仇小胡子问出口,便先回答了。 纪燮也尝了一口,入口时只觉得无甚特别,但是稍待片刻,一种淡淡的菱角香味便在口中弥漫开来。纪燮只觉得似乎先前口中味觉被那两道蟹菜震住,然而在这清甜粥品的慢慢润泽之下,那些细微的恬淡的香气,才渐渐地又能体会出来。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四十二章 气傻了的黄五 - 馥春 - 大爱非攻 (鞠躬感谢书友may903932和皎皎之月的打赏,新书上传,求支持~) 好不容易待到纪燮与仇小胡子用完这一顿席面,傅春儿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道:“总算还顺利!” 趁着纪燮与仇小胡子两人在厅中话别,傅春儿赶紧跑到灶下去帮翠娘收拾。翠娘看了看傅春儿,欲言又止,接着闷头收拾。灶间里安静了半晌,翠娘还是忍不住问:“春儿,你今日安排的这些新鲜菜式,就不怕我泄露给我们东家?” “这有啥?本来也都是食单上看来的,你便知道了,也不打紧。”傅春儿极大度地说。其实她心中早已盘算过,今天所做的一应菜式,除了那两道蟹菜,几乎都是家常的,翠娘本来都会,自己只是叫翠娘做得清淡些而已。而那两道蟹菜,是季节菜,而材料又实在难得,震丰园或者有那个气魄实力,但是自家铺子是绝不可能做的。她倒是宁愿此时将菜式透露给翠娘,日后没准有什么需要请教翠娘的,也好来往下去。翠娘麻利,傅春儿手快,只一会儿,纪家小院的灶间就收拾干净了。 此时纪燮与仇小胡子正在院中话别。仇小胡子大约先是谢过了纪燮的招待,此刻在说:“小七啊,你这不是让我日后更惦记着广陵城么?” 纪燮笑道:“大哥一年总有几次要来往广陵的,不如干脆将家安在城中,我们兄弟也好常常相见。” 小胡子笑道:“主意却是好主意,哪日帮中总舵移来广陵,借运河联络京杭,借长江连通武昌府,倒是比窝在松江来得便宜――我这个跑腿的也可以在广陵歇歇。”他说着看了看立在灶间门口的傅春儿,大声说:“我还记着这事儿那,小姑娘,回头与你家合伙开食铺,给你分红。” 傅春儿抿嘴一笑,没说话,心道等八字有撇了再说吧,眼下您小胡子不还家在松江府么。 少时仇小胡子作别纪燮,而傅春儿与翠娘也要各自回家。纪燮看看天色已晚,便安排人相送两位姑娘回去,傅春儿便借机提出想与傅阳一起回家。她想着,傅阳已经在铺子里住了好几日,平时也没机会回家。而这一日乃是重阳,总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节,自己与傅阳一道回去,想来傅老实与杨氏应该是会高兴的。 过了教场,傅家兄妹二人沿着埂子街往傅家小院赶过去。傅阳手中提着一只灯笼照路,一边对傅春儿絮絮地说着些大德生堂的琐事。傅春儿听得出来,傅阳语气之间透着十分满意,他在李掌柜手下,虽然只是从大德生堂里的一些琐事开始,但是确实有很多可学的。傅阳还提到了纪燮借了好些书本给他,要他有问题尽管来问。傅春儿听了羡慕不已,说:“哥哥,你看完的书,也能借给我看看么?我看不懂的地方,你也给我讲讲好不?” 傅阳一口答应下来,他本就逢十五与月底可以回家住一晚。兄妹二人于是商定,每半月一定要各自读完一本书,将不懂之处两人自己先交流过之后再请教杨氏或是纪燮。 傅家兄妹眼见快到自家小院门口了,只听身后蹄声的的,大约三四骑正从埂子街那头飞奔而来。傅阳一手提着灯笼,张开另一只手臂将妹妹护在街道内侧。其中一骑突然慢下来,马上之人突然“咦”了一声。 其余之人也纷纷勒马,其中一人回头问道:“小爷叔?” 傅春儿听了这称呼,便知道是仇小胡子,于是便从傅阳身侧探出脑袋,招呼了一声:“仇爷,是我和哥哥,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仇爷无须挂心。” 马上之人应了一声,道:“谢谢啦,傅姑娘――”接着他对其余从人说:“走,快,去钞关。”一行人即刻催马,只听马蹄声远去,骑马之人的身影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傅春儿微微有些发怔。这仇小胡子明明是带了不少从人过来的,到纪家小院却是只身一人来见。看来,这位小胡子是个什么帮中颇有地位之人,难道真的是漕帮么?然而纪燮却与此帮没有直接的关联,只不晓得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少时她与傅阳回到家中,杨氏与傅老实见到傅阳,都是打心眼里透出欢喜。他们拉着傅阳,将他在大德生堂学徒之事一一问了个遍,见傅阳确实喜欢大德生堂学徒的生活,才各自放下心来。杨氏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往后几日,傅家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傅阳回了大德生堂。因为沈舟坚持月底才肯领工钱,因此这个月傅家铺子的现金流在傅小四离开之后慢慢恢复了正常,傅春儿觉得周转的银钱尽够了,因此她便托傅阳将纪燮给的那只钱袋还了回去。 而傅老实与傅春儿每日去铺子里。每天傅春儿去铺子上工之前,会先在广陵城里转一转,看看小食铺里都出售什么点心。她想先把市面上的点心种类大致摸清楚,然后再决定自家铺子里售卖什么新式的“产品”。 这一日,她走得远了一些,回来的时候傅老实早已与沈舟卸了铺子的门板,开始做生意了。傅春儿笑着与沈舟招呼了,然后到灶下自己忙去。然而只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外间有些人声。傅春儿出门一望,一眼就见到自家铺子门口的一张小桌畔坐了个人,阴沉着脸发怔。这不是黄五爷黄以安又是谁呢? 沈舟一脸木然地送了一碗绉纱馄饨,放到了黄以安面前,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不过他一直寡言少语,傅春儿看他这副模样也看得比较习惯了。 黄以安却一直在发怔,手中的勺子一直在碗里捣着,却就是不往嘴里放。傅春儿叹了口气,心道:这时要把馄饨捣成稀粥的节奏么?她便走到灶间,取了几个小碟的佐料,辣椒油、葱段、蒜末之类,送到黄以安的面前,打了声招呼。 “小姑娘,你也太没良心了吧!”黄以安见到傅春儿,总算眼珠子动了动,脸上冒出些活气儿来。“纪小七过节不请我,倒也算了。可是翠娘都说了,你想出来的菜式席面,在广陵城大约也没几个人能想得出来的。每次见面,你都拿碗馄饨打发我――” 傅春儿听黄以安这话说得幽怨,简直要笑出来了,可是黄以安有低声说了一句话,将傅春儿突然噎住―― “还有,你家为啥雇了个翠微阁的伙计?”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四十三章 烫干丝 - 馥春 - 大爱非攻 “怎么?”傅春儿听黄以安提到沈舟,吃了一惊。她突然有点害怕,黄家使了手段才盘下来的铺子,而铺子里的伙计让自己家给聘来了。黄以安不会想对自家或是对沈舟有什么不利吧! “黄五爷――”傅春儿感觉自己的说话之间甚至带了几分求恳的口气,“沈舟沈大哥只是个普通伙计,平时他三日也说不上十句话。再说,我们家也是实在缺人手……” 黄以安斜眼看了看傅春儿的神色,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正色道:“连你这么小点的小丫头,也以为我黄家是个倚官仗势、鱼肉乡里的恶霸是么?”他这么说着,右手突然握拳在傅家铺子的桌上重重捶了一记,一声大响,一时间桌上碗碟乱跳。好在桌子结实,没有轻易被黄以安一拳给敲碎了。傅老实与沈舟在铺子里都听见了,急忙抢出来。傅老实知道女儿一直不喜这位盐商之子,担心是傅春儿说话之间冲撞了黄以安,连忙上前赔罪,道:“黄五爷,小女不懂事,您看在我面上,千万莫要与她计较。” 沈舟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站在铺子门口看着傅春儿,面上也流露着些许担忧。 只有傅春儿一点也不害怕――黄以安转过来看着她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出,黄以安的神色之间分明流露着好些愤懑与自苦,然而这些情绪,却并不是冲她来的。此人竟能为了翠微阁的事情自苦?傅春儿倒开始觉得对此人有点改观,或许他并不那么纨绔吧。 “没事的,爹!”傅春儿将傅老实推走,然后对沈舟说:“沈大哥,烦你将我刚才放在灶台上的那碟――那碟烫干丝取来。” “烫干子?”黄以安眉毛动了动,约摸听了这个名字有点疑惑。 “不是,是烫干丝,”傅春儿说,“我才刚做出来的,新菜式,还没有人吃过。” “小姑娘,你让我黄五爷给你试吃,你你你……你打算付多少钱啊?”黄以安煞有介事地问。 “刚才您不是还夸我想的菜式来着?”傅春儿眉眼弯弯地说,“我这新菜式千金难买,现下免费请黄五爷品尝,五爷怎么还尽想着跟我收钱?” 黄以安立刻就觉得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似乎眼前这个小姑娘甜甜的笑脸,竟令他忘却了那些糟心的事情。当然了,黄以安一向以饕餮之客自诩,听说有新鲜菜式,注意力自然就转了过去。他见到眼前的那盘烫干丝的时候,眉头却皱了起来,说:“这刀功,也太……也太邋遢了,没的正形。” 是的,眼前一盘切成细“丝”的豆腐干丝,粗粗细细的,浸在浇头里。 傅春儿脸上立时就红了红,她的刀功,别说与翠娘比了,恐怕就是傅阳,都比她切菜切得更齐整些。不过黄以安这回没理会她,而是挟了一筷送进口里,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嗯,葱油、酱油、糖,还有什么,这一点点的鲜味?”黄以安倏地睁眼,看了看傅春儿,说:“是开洋,对不对?” “黄五爷果然厉害,只是还欠了一样最浅显的佐料没说到。”傅春儿心里暗暗赞叹,好吃之人就是不一样,这味觉也太灵光了。 “咳,瞧我,这么浅显的,都没说出来,你最后淋了点香油吧?” 傅春儿点点头,示意他全猜对了。“要我说,你这菜,除了卖相不好看,味道还真的不赖。只是这干子,为什么不在双井巷的蒋记买呢?”黄以安抬抬眼皮问。 傅春儿怔了怔,答道:“这是在丰仁里窦家作坊里买的干子,都说他家的豆腐是顶顶好的。” “不是说窦家的豆腐不好,只是蒋记作坊里出的干子质地较硬,你切也好切些。你看这样――”黄以安说着挟起一筷切得粗粗细细的干丝,还有没彻底切断的半连着垂落了下来,“切得这样寒碜,入味也不容易入得匀净,知道了么?”傅春儿自己看着,又红了脸,不过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对黄以安说:“谢谢黄五爷指点。” 黄以安便大手一挥,道:“这么着吧,看你这么点年纪,琢磨菜式琢磨得辛苦,回头让翠娘来帮帮你。” 听了这话,傅春儿心中大喜,但是面上却故意露出点为难之色,说:“黄五爷,震丰园那么大的铺子,我们小本生意,就指着这一两个菜式赚钱的。黄五爷能不能……不要轻易将这菜式透露出去?” “这个简单,你铺子食单上也就这点东西,我回头说一声,叫震丰园不跟你家抢便是。不过――”黄以安看着傅春儿,“你家如真能将这菜式做好了,吃的人多了,自然会有仿的。那时你可别找五爷来哭,不干五爷什么事儿。反正只要你家用心做,生意不会差的。” “是,谢谢黄五爷的良言。”傅春儿点点头,万事皆胜在用心二字,如果她家能将每一处都做到最好,自然不会惧怕那些竞争对手。 “黄五爷,”傅春儿心里一热,便想回报他几句,“刚才见到黄五爷烦恼,有两句话没敢说。” “翠微阁的事情,我家连同新雇的伙计,都只是不知内情的外人,外人说什么的都有,其实五爷倒不必在意。”黄以安听她提起翠微阁,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可是傅春儿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可是相信黄五爷心中是雪亮的,而且我想五爷心中自有一杆秤,”说到这里傅春儿心里汗了一下,接着道:“五爷自苦,也是因为这秤往翠微阁原主那边偏了过去吧!” “自苦……”黄以安有些茫然地朝傅春儿这边望过来。 “既然五爷心中明白,那么不妨做些能够弥补的事情,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傅春儿尽量说得隐晦,但是黄以安还是明白了。他郁闷了半日,更险些当着这小女娃娃将怨气发泄出来,结果竟是这小姑娘反过来劝慰自己。黄以安再一次凝视着傅春儿的一张小脸,见她神色之间竟然微微流露着一丝关怀。 “我明白了。那伙计如今在你家,也好――”黄以安终于应了一句,“小丫头,谢谢!” 傅春儿暗自吐吐舌头,好险,总算料得不错,否则就得罪人得罪坏了。 “就这么说定了――”黄以安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他说着站了起来,一边从怀里往外掏钱,一边说:“你赶紧多想几个菜式,我可是要常常来吃的。” “黄五爷今日帮我试菜,不能要您钱――”傅春儿一脸诚挚地说,心说把翠娘借来几天比什么都好。傅老实也出来相送,只有沈舟一如既往地默默收拾,一个字都没说。黄以安看了沈舟一眼,终于将饭钱留在了桌上,抬脚走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四十四章 翠娘的身世 - 馥春 - 大爱非攻 然而这时已经差不多九月中,傅小四一直杳无音讯,没有任何他要重返铺子做工的消息。傅春儿心中其实是乐意的,请自家亲眷干活神马的最不靠谱了。所以虽说傅老实在九月头上的时候给了傅小四不少钱,但是傅春儿却觉得,少了不干活又在眼前添堵的人,未尝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这一日,傅老实与傅春儿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从江都上来的人,接到了江都老家捎来的书信。傅老实虽然不似杨氏那样能捧着书本一看就看一日,但是读个家信还是勉强能做到的。他拆信匆匆看过,面上神色变了变,一到家,就去找杨氏说信上的事情。 “你看爹这信上说了小四的事情,原来娘送小四过来咱们家事先竟没跟爹说。幸亏上回春儿提醒,咱捎了个信给江都那边,爹才知道这事儿。这不爹说要留小四在老家种田,不许他再进城了。”傅老实在杨氏面前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对当日应承傅老太太而将傅小四留下的决定十分后悔。 “娘当日所说四弟的事情啊,也当真不好办――”杨氏想了想,还是没说任何抱怨傅老太太的话,换了个话题,“这两日我问了几家街坊,人家听说十八九还没有成亲的大小伙子,都问得细着呢。如果四弟在城里没有固定的营生,也不在铺子里露脸,在广陵城里要结门亲,怕是也难。” 虽然杨氏明里一句抱怨都没有,傅老实还是开口,对杨氏道了声歉:“娘子,实在是委屈你了。你也知道,小四是老来子,娘简直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娘也是听闻我们家开了间铺子,想自家人,总能有个照应,才将小四送了过来的……” 杨氏点点头,说:“我明白你,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虽说我们和江都已经分了家,但是亲戚终究还是亲戚。好在老爷子总算是个明事理的人,以后有什么事都问过他便是了。” 傅老实深以为然,暗自打算日后凡事都要先与杨氏商量,不能随便自己决定。而一边听壁脚的傅春儿,听了杨氏的一番话,觉得杨氏说话真是――“艺术”,一点都不伤傅老实的自尊,但是该点到的都点到了。她暗自想,杨氏不愧是秀才家出来的,以后还真要多和这位“娘”学学。 过了两日,翠娘果然过来傅家铺子,见了傅春儿就打趣道:“傅姑娘,没想到你这么神通,竟然能够说动黄五。怎么样?这两日我都过来,你家铺子给我派工钱不?” 两人正在说笑,傅春儿见傅老实与沈舟过来,连忙给两人介绍了,说是黄五爷安排过来帮忙做新菜式的。傅老实一听说是震丰园的厨娘,又是黄以安请过来的,登时大喜过望,嘱咐傅春儿一定要好好招待,千万不能令翠娘累着。而沈舟依旧是一副清冷的面孔,见了翠娘微微点头,算是见了礼,然后转身便走。 傅春儿将翠娘带到自家灶间,翠娘便悄悄地扯着傅春儿的袖子问:“春儿,你们家那位伙计,可是姓沈?” 傅春儿正将从蒋记买回来的干子从一只竹篮里拿出来,闻言微微愣了一下,说:“是呀?翠娘姐姐你认识?” “小时候的邻居,只是我家搬得早,估计他早已不记得我了。”翠娘随口应道,接着问:“这大白干你打算怎么做?” 傅春儿便告诉她烫干丝的做法,说是那干丝要切成细丝,而且越匀净越好。一边说着,傅春儿还一边拿了刀比划了一下,她是知道这干丝切的时候要将刀身横过来“片”,但是她自己却完全做不到,片着片着,不是深了浅了,就是将干子给片破了。 翠娘看了看那片白干,另外挑了一柄趁手的刀,先在刀身两面反复浇上些凉水,然后左手压紧白干,右手平平稳稳地在白干之上片了过去,果然,她手一松,平平整整的一片白干就片了下来。这刀功,令傅春儿简直叹为观止。如此反复几次,翠娘将二指厚的一片白干片成了十余片,接下来竖切就简单了,“咚咚咚”几声响过,大白干变成了均匀细致的一大盆豆腐干丝,傅春儿赶紧将这些干丝都放在凉水中反复漂洗,又拿开水焯了一遍,这才浸在凉水中备用――后面那些工序,倒是不需要翠娘动手,傅春儿自己也能上阵了。 待到一盆干丝烫好,傅春儿少许往其中淋了些香油,递给翠娘。翠娘尝了一口,道:“果然好!确实做起来也不繁。春儿,难为你,怎么想的。” 傅春儿心道:“我是穿的,这些菜式都是小时候经常吃的――”只不过这些话她打算烂在肚里,这辈子谁都不说。因此这会儿面对翠娘她只好顾左右而言它,说:“翠娘姐姐,你厨活这么好,要不也出来开铺子吧,或者与我家合伙,分红分给你五成。” 翠娘听了这话,手上的活儿就满了下来,似乎对傅春儿的提议颇为心动。可是过了好一会儿,翠娘摇了摇头,对傅春儿露出苦笑,说:“春儿,真对不住,我怕是这辈子也离不开震丰园的。其实我也不是留恋震丰园什么,就是不敢……怕自己出来做事,万一有点什么风险,一大家子都要喝西北风的。” 听到这里,傅春儿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了问翠娘家里的情况。她其实早已想问了,但是总怕翠娘尴尬。然而此刻两人早已熟稔,翠娘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于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家的事情说与春儿妹妹听。 原来翠娘早已定亲,未婚夫与她青梅竹马,是个长江上跑船的,后来出了船难,人就这么没了。翠娘娘家人收了人家的银钱,给翠娘另寻了一门亲,却是给人做妾室。翠娘自然不愿的,与家中闹翻,差点铰了头发去做姑子去。后来翠娘索性住到了那位早亡的未婚夫家中去,以未亡人自居,以赡养未婚夫的父母,抚养幼弟。无奈夫家劳力不多,无法维持生计,于是翠娘才在震丰园寻了个活计,养活“亡夫”的一大家子。 傅春儿感叹道:“翠娘姐姐,真难为你了――” 翠娘却叹道:“那人去了两三年,我心里着实也淡了不少。只是现在在夫家,没有人敢迫我做违我心愿之事,我以我手养活全家,比得在娘家只是随人摆布,仰人鼻息,要好得多了。大不了便这样一直到老,我翠娘此生,也算是没勉强自己,活了个痛快!” 傅春儿简直要从心里叫出一声“好”来,在这个时空,竟然有这样自强自立的女子,实在是令人钦佩。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四十五章 大煮干丝与三丁包子 - 馥春 - 大爱非攻 翠娘便说:“对不起,春儿妹妹。若是能与你家合伙,原是再好不过的,只是,我实在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万一有个什么风险,眼下家中一点积蓄也无,怕是承受不住……” 傅春儿可以理解翠娘的担心,所以她很大度地说了没事。可是要说这开铺子的风险,她也不是没想过,只是眼下似乎每一项她都做得不错――眼下人手总算充足了,客源相当稳定,每日能收到足够的银钱,利润也不错,再加上有翠娘相助可以再创出不少“经典款”的点心小食,这个小食铺子会有什么风险呢?傅春儿现在还想不出来,但是她隐隐地觉得翠娘的顾虑竟有些道理。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傅春儿闷头想了半日,而翠娘却安慰她说:“好春儿,你可真别因为我一句话钻了牛角尖。震丰园家大业大,背后靠着黄家,在他家做事,就算我娘家人想找事,也没人敢拿震丰园乱嚼舌根子,瞎三话四。” 原来是这么回事,傅春儿终于听出了些意思。眼下傅家的铺子确实是没靠山没根基,而且傅老实的性子,也不是那种八面玲珑,能够广结善缘、攀附于人的。只是,如此便不能做生意了么?傅春儿一旦想明白了此事,就将其丢到一边不再想了,反正想也没用,靠山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而且眼前的生意也不是做不下去,不如把眼前的菜式先想好。 她凝神片刻,说:“翠娘姐姐,我一直有一事想不通。这干丝,除了做烫干丝之外,还有种做法可以用鸡汤来煮的,要用大火来煮,所以叫做大煮干丝。可是每日如果耗这许多鸡汤,单做这一道干丝,鸡肉鸡翼鸡爪之类,岂不是都浪费了?有什么好的方法是可以将这些都做成点心呢?” 翠娘闻言也愣了愣,说:“鸡汤可是好东西,如果这干丝用鸡汤来煮,鲜一定是顶鲜的。只是要用这么多鸡汤,那每日起码得宰上好几只母**,抛费可不少,每份鸡汤煮干丝,要收多少文钱,春儿你想好了没?” 傅春儿想,可不就在为这问题头疼么?如果想不出做什么别的吃食,就只能用鸡汤来煮这干丝,那一份干丝得多贵呀。可是偏生食客们眼中就只见着这大豆干是再便宜不过的,定价过高,就卖不动了。 “鸡翼鸡爪都可以卤来下酒的,鸡皮可以用来熬些鸡油出来,至于鸡脯子肉么,要不你包鸡肉馅儿的馄饨、包子?” “啊呀!”傅春儿不禁放下手中的活儿,跳了起来。 “春儿你怎么了,不是切了手吧!”翠娘吓了一跳,连忙来看她。 “不是,翠娘姐姐,我没事,我只是――”傅春儿眉眼弯弯的,嘴角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想出主意了!” 她被翠娘这么一提醒,想起了前世里极熟悉的一种点心――三丁包子。乃是以鸡丁、肉丁、笋丁,三种丁,再加上虾汁鸡汤烩制成馅儿,以广陵本地的发酵面,包成包子,上屉蒸熟。这三丁又称三鲜,三鲜一体,又营养,又好吃,是绝好的早点。她早几日在广陵城中各食铺里逛过,还没见过哪家铺子售卖这种点心的。 傅春儿想了想,又问翠娘,眼下广陵城中有没有叫做茶社的馆子。在她的记忆之中,富春、冶春,这些都是扬州顶顶有名的茶社。然而翠娘却摇头茫然不知,反而为她细数了广陵城中数间著名的食肆,震丰园自然不必说,什么碧萝居、有贤庄、醉仙居……不一而足。傅春儿便问翠娘哪间食铺会经营早间的茶点生意的。 “吓,哪间会经营早间的饭食?”翠娘奇道,“早间大家不都是吃点烫饭便去上工了,最多打个蛋下碗面。早间饭食?没听说哪家食肆会做的,一大早的,大厨房还没人上工,材料也没采买回来,哪里来得及?”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现在的这个时空,人们早间“皮包水”的习惯还没有形成啊!难怪魁龙珠还不存在,三丁包子还没有流行,连大白干子也也只是餐桌上的一种寻常辅料而已。 不过翠娘倒是很快领会了傅春儿的意思,点头道:“春儿好俊的心思,广陵城中,早市铺子少,大多只是些烧饼豆腐脑挑子之类,当不得饱的。若是真有春儿说的那种包子,应该好卖,只是如此这般卖早点辛苦,春儿你可想好了?” “嗯!”傅春儿点了点头,说:“我想试一试,如果早间生意确实好,就干脆只做早间一档,午后这档生意便不做也罢。” “嗤!”翠娘笑出了声,说:“看你这么有把握的样子,如果是早间,我就来帮你一帮吧!” “这怎么行?”傅春儿知道像震丰园那样的馆子,晚间一般都开到很晚,像翠娘这样的厨娘,一般都会在铺子里忙到打烊。翠娘都已经这样辛苦了,让她再早起过来自家铺子帮忙,实在是不成的。 “我又不是白帮忙,你刚刚可是应承了我分红银子的――”翠娘接着笑道。 “好,你肯要银子,我才肯让你来帮忙!”傅春儿也笑着道。 接下来翠娘与傅春儿两个就细细商议了,打算明日再买了材料来试做三丁包子与大煮干丝。这时铺子里生意稍微清闲下来一些,傅春儿突发奇想,想让傅老实和沈舟试一下片豆腐干子的刀功。结果令她惊讶的是,两个男人,虽然都没怎么做过太多厨活,片起豆腐干子来,倒还都有模有样的。傅老实胜在以前做刨花水生意的时候帮木匠做过零活,手稳;而沈舟此人却大约是心稳,片出来的豆干薄片极均匀,虽然没有翠娘切出来的那么薄如纸,但也是极细密均匀的,竟比傅老实的还略好。 翠娘过来,看了沈舟切出来的干丝,也是微微惊异。沈舟看了她一眼,便低声说:“翠娘!” “你记得我?”翠娘有些惊讶,沈舟这回却没有再回答,手下默默地收拾一番,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翠娘看了看沈舟,隔了半晌,垂下头去。 傅春儿见到两人互动,也有些为翠娘惋惜。如果当年翠娘没有与她那个“丈夫”定亲,而是与沈舟……她想到这里,又看了看翠娘与沈舟,觉得两人年貌相当,若能撮合在一起,未必不是美事一件。只是不知道当事人自己的想法如何,这个便只能待日后慢慢观察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四十六章 准备开早档 - 馥春 - 大爱非攻 第二日,傅春儿一早就来到傅家铺子里。这日傅老实陪杨氏去大德生堂诊脉,打算晚些再过来铺子。傅春儿到铺子里的时候,沈舟早已起来,将铺子里里外外都收拾过,灶上的火也已经生好。他见傅春儿过来,便自去将养在铺子后院的两只隔年母鸡去宰了,用开水烫过,接着去毛开膛,将过了一会儿,两只处理干净的母鸡就已经搁在了灶间的案板上。 这时,翠娘的声音便在铺子外面响起来,“春儿,快来帮我――”傅春儿连忙抢了出去,见翠娘提着一大袋白面过来,微微有些气喘,面上红扑扑的。“这是马神庙刘大娘家铺子的白面,用来发面做包子再好不过。” “翠娘姐姐,你怎么拎了这么一大袋面过来。”傅春儿连忙取出平时采买用的账簿,问道:“这面多少钱?一会儿我都支给你。” 翠娘这时已经放下了米面袋,摇摇手道:“不用!昨晚黄五爷听我说你要做一种新奇的包子,便让我从震丰园取了些白面带给你,说若是做出来不好吃,就跟你收钱!” 傅春儿吃惊地抬了抬眼,心道,这黄以安,还真将她家的事情放心上了。 “有啥好想的,黄五好说话得很,回头做出包子来,把他吃几个,就没事了。”翠娘面上带着几分狭促,对傅春儿笑道,“怎么做,春儿,我都听你的。” 眼下有了好的面粉,剩下的,最重要的就是馅料了。于是,傅春儿指挥沈舟去和面揉面发面,而自己则与翠娘两人一起,一面商量一面烹制这三丁包子的馅料。 三丁包子的馅是用三种丁,鸡丁、肉丁和鲜笋丁,再加上虾子、酱油、糖等诸味调料调味烹制出来的。原料也颇为讲究,鸡肉选的是鸡瓜与琵琶腿肉,分别汆熟以后切丁,拌在一起。剩下的鸡身鸡骨则下锅熬汤去。猪肉则一定要选五花肋条,膘头适中的,切得比鸡丁略小一些,而鲜笋丁应该最小。这时节,冬笋还没有上市,傅春儿只选了普通的秋笋,但是笋干之类实在是不得用的。 三种丁都处理好之后,傅春儿便在锅中加入些底油,将三丁连同各式调料放进去煸炒,接着加入熬好的鸡汤,煮至上色入味,然后勾上琉璃芡,让锅中的卤汁均匀地覆在三丁之上。 等馅料晾凉、白面发好之后,就可以包包子了。就在此刻,翠娘还抓紧时间切了一大把干丝,剖了一小片火腿上方,也是细细地切了丝,另外泡发了一些开洋备着,准备一会儿用来做大煮干丝。 少时沈舟将发好的面拿了过来,傅春儿看了看,这广陵府的发面果然好,用手按下去大约也就不到半寸那么厚,手一松依然能弹得高高的。翠娘这便动手开始包起包子来,只见她双手一揉一搓,面团立即变成了圆圆的一张面皮,放入馅料之后,翠娘右手五指如飞,转眼间包子的褶子便都一一捏了出来,包子也封上了口。 傅春儿看得有趣,也拿过来一份面皮,却怎么捏也捏不好,费了半天劲,包出了一个只有四条褶子的包子,她便嘻嘻笑着自嘲道:“这个是我做的记号,回头这个要给爹吃!” 翠娘听了便赞她,“春儿,小小年纪还是挺有孝心的么!”一边说着,手下不慢,又包了好几个包子出来,顺便还指点一下旁边的沈周。那沈舟也与傅春儿一样,头一次包包子,却慢慢地一个褶一个褶地捏,最终捏出的一个包子,却相当地似模似样,比之翠娘包的在外观上分毫不差,只是速度要慢多了。连翠娘见了沈舟包的包子也赞了一句。沈舟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自行去将蒸屉架在煮着滚水的锅上。 翠娘在他背后低声嗔了一句:“愣得像个木头似的!”傅春儿抬起头,看看翠娘的神色,心道:至少看起来翠娘对这位青梅竹马的沈舟,印象还是不错的啊,只不知道沈舟对翠娘是个什么想法,不过翠娘毕竟是以未亡人自居,而且住在“夫家”的。日后即使两人能在一起,也势必要经历一番麻烦。 趁这三丁包子在蒸的时候,傅春儿与翠娘两人又将撇去了油沫的鸡汤煮上,待鸡汤煮开,再将豆腐干丝撒入,大火急煮,催其入味,再在其中加入火腿丝、开洋等等一应佐料,熬煮片刻,这大煮干丝便做好了。而此时蒸屉上的一笼三丁包子正好蒸熟出笼。 只听傅老实的声音在铺子外面响了起来,说:“春儿,看爹给你带了什么来?” 傅春儿高兴地迎出门,她听着傅老实声音里透着欢喜,知道杨氏的身子必无大碍,可是傅老实给她带了什么呢? “爹,娘身子怎样?” “好!”傅老实脸上像是笑开了花,“大夫说了,你娘身子早已无大碍了,好着呢!” “喏,这是小七爷给你捎的茶叶。”说着,傅老实从怀里拿出两个茶叶罐头。“小七爷说是明年乡试,眼下一门心思地用功呢。他说就不过来了,只这点茶叶,他又喝不掉,倒是你上回制的那茶好,所以将这些茶叶都送了把你。” 傅春儿望着两大罐茶叶,忍不住星星眼了一番,心中暗暗感激纪燮心思细致。这点子茶叶纪燮给谁不是给,可是他偏偏送了给自己。如此一来,她一旦开早档卖点心,便可以给客人奉上好茶。傅春儿脑海中似乎已经勾勒出傅家茶社高朋满座、客似云来的情形。虽然眼前的还只是一间小小的食铺,连座位都没有几个,可是,毕竟事在人为,一步一步慢慢来,相信她可以做到的。 “爹,我们回头将做出来的包子给小七爷和李掌柜他们送上两屉吧!”她想着,最好这大煮干丝,也弄个食盒装了,请纪燮尝一尝才好。 “这个自然――” 这时,翠娘已经拿了一碟包子出来,递给傅老实和傅春儿:“傅老爷、春儿,你俩先尝尝,啧啧啧,闻起来就香喷喷。” 傅春儿看着碟子里那个只有四个褶的包子,涨红了脸,道:“爹,别吃那个,别吃……是我自己试着包的。”傅老实一看这么长得这么可人的包子,乐了,伸手取过,轻轻咬开。他见那包子馅料的卤汁已经渗到了包子皮里,皮子松软鲜美,馅心香浓,似乎有肥有瘦,但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一口咬下去还有爽脆的口感。傅老实一连吃了两口,见傅春儿已经将茶碗递过来了,便饮了一口茶,话都没说,接着将包子吃完了,才连声道:“好吃,好吃!” 傅老实不善言辞,只会翻来覆去地说“好吃”二字,傅春儿与翠娘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是笑意,看来,这三丁包子算是做成功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四十七章 此富春非彼傅春 - 馥春 - 大爱非攻 然而傅春儿还是好生筹备了几日,待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这才在十月初三这一日早间,开始做起了早档的生意。 在此之前,傅春儿与翠娘反复试了几次,将各种材料的用量配比都定好了,傅春儿这才开始计算每份菜品的成本和定价,再按照推测的销量,倒算出需要实现买多少食材。所有的食材都需要在头一日晚间都买好,虽然眼下快要入冬,一日凉似一日,肉菜都不易腐坏,但是傅春儿还是觉得食材是越新鲜越好。 广陵城中商贸通达,各式铺子都日日营业。傅老实在城中人缘声名也算不差,与这些铺子都商量好了,虽然所买的食材一日日零沽,价钱上却都是比较公道的。初二晚间,傅老实与傅春儿便将采买的新鲜材料都放在铺子里,由沈舟看管。初三这日一早,天还全黑着,傅家父女便出发朝铺子这边过来。 到了铺子,傅春儿才发现沈舟早已将灶火生好,肋条和鸡瓜都已经切成丁,整整齐齐地码着,要用的母鸡也已经处理好下锅开炖,而沈舟自己正在和面发面。傅春儿吐吐舌头,觉得这个伙计简直请得太值了,压根儿就干了两个人的活。傅老实进来,也抢着将其余备料的活接了过去,傅春儿反而闲了下来。她便立在铺子门口,随意朝埂子街上望望。 这时还早,天色微明,一点晨星遥遥悬在天上。埂子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什么行人,大多数人还没有起。傅春儿静静地想着她的心事――一晃眼,到这个时空就已经半年多了,相比自己刚刚“穿”来那阵,傅家家境眼见着终于有了些起色。但是傅春儿自己知道,家中其实也只是收支平衡,刚够维持而已,只要银钱不济,没准就会像那日一样,被扫地出门。在这个时空,只有多挣些银钱,然后再置些恒产,这样家里人的生活才能真正算是稳定下来。 傅春儿又忆起昨日晚间与自家父母商议,想给小食铺起个名字。她满心想打个“富春茶社”的名号出来的。富春茶社,这可是传世经典老字号啊,要是没有富春茶社,傅春儿怕是也不会知道有这么经典的淮扬点心,更别提以此谋生了。起这个名字,就算是向那个时空里的经典致敬吧,另外,也算是满足一下傅春儿的小小虚荣心――彼富春,由此傅春而创。哪知道她刚一开口,就立即被杨氏给拍了回去,“春儿啊,这可万万不行。” “拿自家闺女的名字做招牌,这种事情咱家可做不出来――”傅老实也站在杨氏一边。 “春儿,娘与你说,或许你不懂,但是女儿家的闺名,除了丈夫长辈,哪能让人随便唤来的?”杨氏在一旁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仿佛在说,难道你还想写在招牌上招摇。 傅春儿郁闷了半日,“音同字不同么!”然而这个理由也被杨氏果断拍飞,“春儿乖,听娘的话,娘是为你好,你日后还要嫁人的!” 她有些无语,眼前仿佛出现一幅灰暗的图画――难道自己日后就真的这么乖乖地嫁人生子,循着这世间女子的必由之路,过一辈子? “春儿――”傅老实在里间唤了一声,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傅春儿连忙应了,忙忙地去灶间帮忙。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傅家小食铺早档的第一笼三屉包子都蒸了出来。 这三屉包子当中,有一屉是青菜包,这是傅春儿与翠娘等人事先商议好的。青菜包是素的,价格也比三丁包子要便宜,价格上拉开差距,花色上也多些选择。青菜包翠娘也试做过一次,做出来之后傅春儿尝过,觉得太甜了。然而傅老实与沈舟却都觉得好,只说馅心的青菜清甜,爽口无比。傅春儿便有些无语,她早先其实是不习惯广陵城中炒青菜也要放糖的,有时恨不得放些辣子才好。可是久而久之,她便也渐渐地习惯了,就如自己渐渐习惯这市井小丫的生活一般。 这时天已经亮了,埂子街上行人开始多了起来。沈舟接着在灶间忙活,而傅老实与傅春儿则开始在自家铺子门前吆喝――生意很快便开张了。 “包子包子,三丁包子,一个下肚,过午不饥。热腾腾新出锅的三丁包子嘞――” 傅家铺子早间这一档主打是包子,主顾上门,可以买了带走,也可以坐下来吃。除了包子之外,客人还可以点烫干丝与绉纱馄饨,都是现做,会稍慢一些,但是客人可以坐下来慢慢享用,傅家铺子会再奉上清茶一杯。广陵城中之人,大多富裕,不少人虽然早起匆匆赶路,但是一旦闻见香味,还是有不少解囊的,没有什么人纠结三丁包子比寻常的早点要贵上了这么一些。自然也有人选青菜包的,大多是年长之人,茹素或是喜爱清淡的。 傅家头一天早档,生意还算是顺利,当到大日头升起的时候,做包子的材料已经所剩无几。而沈舟与傅老实,也是忙得满头是汗。傅春儿眼见着两人如此辛苦,心想,如果想把销量翻上去,恐怕就得再雇人了。而且铺子在早档的时候,常常能够坐满,所以现在看来当初赁下的这个小食铺,也不够大了。 “一步一步来,”傅春儿对自己说,“先把生意稳稳地做起来,铺子的名号打响亮了,再考虑扩铺子的事情吧,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这时铺子外的埂子街上,远远地过来几骑,见到傅家铺子,便翻滚下马,其中一人说:“小爷叔说的应该就是这间了,小张,你且去饮马,我们照顾下这间铺子的生意。” “店家,有什么吃食可以当饱的么?”刚才说话的那人,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说话间似乎带点北方的口音,见了傅老实出来招呼,便直说要买吃食。 “小店有新鲜出炉的包子,今日卖得好,已经是最后一屉了。”傅老实说话实诚,一点折扣都不打的,“几位要是觉得好,就全买去了吧!” “嗯,包子呀,好――就来一屉尝尝!好的话明日便早些来你家。”那汉子毫不迟疑地说了。 “好――”傅老实自去铺子里将刚出锅的包子连同蒸屉一起,端出来放在一张小桌上,接着问:“几位客人是在这里用,还是带着用?” 那汉子便说:“包四个起来,俺们有个同伴去饮马了,其余人都在这里稍坐会儿吧!” 傅老实便拿了油纸包,包了四个起来。傅春儿从里面端了碗碟筷子与几杯清茶出来,在桌上放了,却明显地觉得那中年汉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转。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四十八章 “打”酱油的和来“捧”场的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这一拨人刚刚入座,从埂子街西面又来了几人,却俱是年轻后生,其中不乏几个流里流气的。傅春儿见状便避进了铺子里,由沈舟与傅老实在外招呼。 领头的一个,听说铺子里的包子一惊卖光了,就问什么还有。傅老实答了还有干丝与馄饨,那人便说:“馄饨?馄饨有什么吃头。那烫干丝倒是听着新鲜,来上五份!” 傅春儿听了,连忙在灶下忙碌起来。好在那些干丝都已经现切好了,浸在凉水中,只需要她将干丝都烫好就行。一时间五份烫干丝做好,盛在盘中,傅老实与沈舟两人来端。傅春儿便扯扯傅老实的衣角,说:“爹,外面后来的那一起子人,看上去不像是什么规矩人,要小心他们讹钱。” 傅老实原没有太在意,但是见傅春儿提醒得郑重,还是点了点头,才出了灶间,将盛在碟中的干丝递了上去。沈舟也随之递上清茶。为首一人伸筷便送了一口进嘴,嚼了几口,却赞了一声:“好!好生新鲜的吃食,爷还不曾吃到过――” 傅老实有些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面上露出笑意。那人手一挥道:“小爷我口重,店家有酱油么?加点子来。” 傅老实点点头,“有――”,说着取过了酱油瓶,要递给那人。那后生却不接,只巴巴地说:“加一点子就好!”傅老实不疑有它,便倾起酱油瓶身,往那后生身前的干丝碟中浇上少许酱油。 “哎呀――”一声呼喊,那名后生先站了起来,指着傅老实,“你――” 傅老实也吓了一跳,他不知怎地,臂上被人一撞,手中的酱油瓶翻倒,酱油便淋了不少在那后生的外衣上,留下一大片深褐色的酱油渍。“客官,实在对不住,”傅老实手忙脚乱地想去帮忙擦拭,可是酱油渍又哪里是可以轻易抹去的。那后生便立即撂下脸子来,伸手便抓住了傅老实的衣领,说:“店家,我好端端地上你家吃点吃食,你就这么毁了我一身衣衫――” 傅老实还没觉出这后生明显的讹诈意图,连忙说:“客官要不将这衣衫换下来,小店保证浆洗干净,给客官送上门去。”他心中还想着,怕是这几份干丝的钱要收不回来了。那只那后生丝毫不曾松手,反而道:“吓,爷这件缂丝的衣衫,那里是你家小店洗洗就能干净的?” 他将傅老实的衣领一松,伸手道:“拿来!” “拿来什么?”傅老实这等老实人实在是弄不明白。 那后生笑了一声,道:“你老家伙还真是夹生――”夹生是广陵土话,就是不好说话,颇多计较的意思。他用力在桌上一拍,道:“小爷这衣衫,起码也值三两多银子。今儿爷不跟你计较。拿来!” 如此一说,就算傅老实是傻子,也明白对方真是讹上了自己。那件沾上酱油渍的衣衫分明是见土布直缀,跟丝啦绢啦没有半文钱关系。要三两银子,实在是太黑了点了。“这位客官……”傅老实还想再分说分说。那后生已经是一声喊:“老东西犯嫌,给爷砸铺子!” 傅春儿站在门口,看着几个年轻人已经站了起来,抄起旁边的桌椅板凳就打算砸铺子。傅春儿低低的惊呼了一声,见傅老实伸手欲拦,却又改回拱手,低声下气地道:“这几位客官,小店本小利薄,实在没有几个银钱――” “没钱?没钱就砸到有钱为止!”那汉子眼睛一瞪,随他来的那些喽??潜惴追鬃魇埔?摇8荡憾?男囊幌伦泳吞岬搅松ぷ友邸r??勒庑┤丝雌鹄淳拖袷浅t诮滞范镎┳鞫竦牡仄a髅ィ?錾狭耍??雌撇葡?郑??袢掌套永锏慕?钆獾酵晡?梗??痪椭荒苎壅稣隹慈思医?套釉伊巳ァ?p>不行!傅春儿暗暗握拳,就算是拼着损失点桌椅财物,也不能开了这给银子的先例。要知道这先例一开,日后便会有无穷烦恼,对方势必敲诈个不休。只是她还不曾想到,若是拼了今日被砸一场,也保不齐日后这拨人不来日日找茬。每日闹上一番,她生意没法做,哭都没处哭。 这时反倒是沈舟迎了上去,面上绷得紧紧的,手上拎了一条长凳,什么话都不说,自有一种迫人的气势。但是傅春儿还是担心得紧,自家可是只有爹和沈舟两个男人啊! “好小子,找打不是?”那年轻的后生见了沈舟的样子,反而微微发憷,有些色厉内荏的样子,似乎还是指望傅老实能服软下来,能给钱是最好的。“店家,你多少赔点,三两怕是你也赔不出来,要不这样,有多少赔多少吧!” “店家――”坐在另一边吃包子的大汉之中,那个为首的,突然开言,“哪里来的狗子,没事在这里乱吠,扰了爷儿们吃早点。”说着顿了顿,又道,“这狗子骨头这样软,怎地还吠地这样响?” 那边一伙后生的目光,便移了过去,脸色纷纷不善起来。 那名为首的大汉依旧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说:“小爷叔荐的地界儿,果然不错,吃食这般精致,只是这街上这么多狗儿,煞风景。弟兄们,你们烦不烦?” 那中年汉子一句话刚说完,已经有两三个人站了出来,直直走向那群前来惹事的后生。傅春儿听到那中年汉子提到“小爷叔”的名号,便知道是仇小胡子的属下或者朋友,至少也是相熟的。傅春儿暗暗感激仇小胡子,感激他竟尔记得住广陵城还有自己这么个小姑娘,竟然转告了人来照顾她的生意。她见那些膀大腰圆的北方汉子朝广陵本城的这几个小混混走过去,便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过了头去。 果然,身后传来便传来呼喝厮打之声,拳头落在头上身上的声音,有敲桌子打板凳的声音,磁碟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广陵口音的年轻后生不断的求饶之声。不用看,傅春儿便知道这些地痞无赖是无用的,只能吓唬吓唬傅老实这等胆小怕事的老实人,对上了帮会里的会家子,什么都不是。 果然,连半柱香的功夫都不到,“小爷叔”的这群下属或是朋友就已将这些个小混混打倒在地,几个人将他们从铺子里拎了出去,扔在街上。几个人被揍得什么话都不敢说,互相搀扶着爬起来,朝着傅家铺子瞪了几眼,连身上脸上的灰都顾不得掸,便匆匆去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四十九章 真正的风险 - 馥春 - 大爱非攻 见赶跑了这群小混混,傅老实上前对那中年汉子千恩万谢,几番表示绝不敢再收先前那一屉包子的钱。“春儿,赶紧再做几份烫干丝和馄饨来,”包子已经卖完了,傅老实又张罗着要再请那几位北方大汉吃些其他的吃食。 “店家可是姓傅?”那领头的大汉问。 “正是,”这回轮到傅老实诧异了,傅家的小食铺没有特为打出字号,竟也能被这些大汉认出来。傅春儿却知道十之八九是因为自己认得仇小胡子的缘故。 “那就是了,我们一位好朋友曾经提起过贵店。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原是该当的。何况那位朋友……”大汉一边说着,目光越过傅老实,看向站在铺子门口的傅春儿,“实在是不敢当傅老爷的答谢。” 这时候那位饮马去了的年轻人正好牵了马匹回转。大汉便对傅老实拱了拱手,道:“傅老爷,俺们还有事,先走了。铺子里的其它菜点,俺们下次有机缘一定会亲来捧场的。但是这包子的钱,一定是要付的,否则我们那位朋友定然会不喜。”说着他不管傅老实怎样坚辞,还是把银钱都塞到了傅老实手中,只是没有多给什么钱。接着那大汉便带着人走了。 傅老实望着一群人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对傅春儿说:“这次咱家走运,遇上了好人啊!”他掩不住面上的忧心,道:“只不知道下次会不会这般走运了。” “下次?”傅春儿奇道,“还会有下次?”她总希望这帮小混混这回被打怕了,此后轻易不会再来寻衅滋事。 “是,这些人好似狗皮膏药――”沈舟在一旁插口,这几乎已经是傅春儿听到沈舟说的最长一句话了。而沈舟曾在铺子里做过不少时间的伙计,这些上门打秋风的街头混混大约也见识过不少次。傅春儿在旁听他说得肯定,登时有点泄气。她忽尔想起了那日翠娘说的话――“万一有什么风险,一家子都要去喝西北风的”,那时傅春儿还兴兴头地不觉得,此时一想,她方才觉得,与震丰园这样的大馆子相比,自己的小食铺实在是太弱了,连街头上几个小混混都扛不过。这或许就是世人所说的,大树底下好乘凉。而自己在偌大的广陵城竟一点靠山也无, “难道不能报官么?”傅春儿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傅老实与沈舟却俱各不答,分别摇了摇头,似乎两人都觉得不乐观。傅春儿也沉默了下来,咬咬下唇,心道:若是每日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却要上贡给这些吃白食的,她实在是不甘心。 既然没有办法,也不知道下回这些小混混再上门,自家会不会再有这般的好运气,傅家父女外加沈舟,只好咬咬牙,将这份辛苦的小本生意继续做下去,做一日算一日吧。 大约是存了这个心思,傅家父女便更加不敢轻易撤了下午那一档专供“小山泉”客人的生意。此前,傅老实还曾又一次拜会了袁老板,将自己铺子里几种新鲜吃食一一都请袁老板品尝过。“小山泉”的袁老板用过之后,便嘱咐傅老实下午那一档千万要精心做,而且专点了大煮干丝,只说那个怕是不少客人会喜欢。 因此,早上一档生意做完,傅家铺子里三个人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备料,准备下午那一档的食材。直到各项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三人才歇下来,胡乱吃了些午饭。傅春儿见傅老实与沈舟都是面露疲态,便劝说两人各自去歇了会儿中晌觉。她自己坐在铺子之中,免不了也觉得倦意袭来,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梦中,傅春儿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她似乎依然在拼死拼活地忙着结那个项目,而总算做得七七八八之际,那个一直与她不对付的人,突然冷笑着来到她面前,将她手中已经做出大部分的报告轻轻巧巧地一抽便都抽走了。 傅春儿一惊惊醒,才晓得是南柯一梦。她走出铺子,中晌时分,埂子街上的行人稀少。可是傅春儿一探头,分明见到有两个人在街角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竟好似上晌见过的,是那些混混无赖之一,似乎还正朝傅家铺子指指点点的。 傅春儿心中极不舒服,仿佛刚才那梦境,就是在提醒她,有人在谋算她家辛辛苦苦才赚到手的银钱一般。傅春儿连忙去唤醒了傅老实,然而待傅老实与沈舟两个赶紧赶到铺子门口,街角的人已经不见了。 傅老实安慰了几句傅春儿,可是傅春儿心中却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不过,反正也已经休息不好了,她干脆拿了一些材料,一个人继续在厨房里琢磨还有什么新鲜的小食点心适合下午售卖的。 俗话说,怕什么便来什么,傅家铺子下午这一档开了不久,从埂子街上过来几名官差,由前面一人引着,来到傅家铺子门口。当先的一名官差手中的铁链子一抖,发出“叮呤当啷”的声响,那官差便问:“就是这家么?” “正是――”前面引路的那人应道。 傅老实赶紧从铺子里面迎出来,问:“几位差爷,请问有何贵干?” 为首的那名官差,一扬手,指着傅老实的鼻尖,问:“你是店主?” “是是,小的就是――”傅老实硬着头皮应道。 “有人报说你家铺子卖的小食毒倒了人,怎么样?跟我们走一趟,到公堂上去说道说道吧!”那个官差手中的铁链又是一抖。 “怎么会?”傅家父女都是大惊失色,沈舟也跟着从铺子里踏了出来。 “差爷,莫不是弄错了吧!”傅老实的声音抖了几抖。 “就是你家铺子――”旁边一个脸色青白,身材瘦弱的年轻后生站了出来,“我兄弟早起就是在这间铺子吃的,回去就上吐下泻,定是被毒倒的。”傅春儿依稀觉得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点像中晌在街角商量的两人之一,总之绝对不是上午过来铺子买早点的客人。 “苦主都已经在此了,店家跟我们走一趟吧!”官差神色不变,似乎只是极平淡地说来,可是那种不容置喙的口吻,令傅老实的身子又震了震。 傅春儿却觉得微微有些异样,似乎那官差每说一句话,手中的链子就发出叮呤当啷的声音。她顺势往那官差的手上看去,只见官差手掌平摊开,做了一个讨要的手势。而锁链却挂在官差小臂之下,一动一下,便发出令傅老实胆寒的声音。 傅春儿马上就明白了,但是她心中却是寒意更甚:难怪那日翠娘犹豫半天也不肯与自家合伙。她眼瞅着这些看似一脸正气的府衙官差,非但不能主持公道正义,保护百姓,反而滥用公器,伸手向自家索贿。傅春儿顿时觉得身子凉了半截――如此这般下去,这间铺子定然难以维持下去――这才是没有根基、没有靠山,给傅家铺子带来的真正的风险呀。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五十章 一哭二闹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时之间,傅春儿心中有些后悔,要是上午没有和那拨地痞僵持,而是多少给些银钱将其打发了,没准儿眼下不会有这样的危机。只是看着眼前这些官差眼中贪婪的神色,知道若是今日不大出血一番,满足了这些官差,傅老实定会被带入府衙,惹上官非。到时候恐怕就更难了。 傅春儿恍然之间,仿佛已经见到傅老实被带入府衙,而杨氏身子笨重,无法到处奔走,只能终日啼哭,而自己同傅阳两个,在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然则府衙的门路,有哪里是容易找的…… 想到这里,傅春儿身子一动,就想去拿钱,铺子里的银钱都是她在管着的。她的小手触着怀里的钥匙,只觉得手心湿湿凉凉的,早已浸满了汗水。 谁知这时沈舟却比她快了一步,抢了上去,在那几名官差之前,微微躬身,问:“差爷,不知此人指称他家亲眷食用了我家铺子售卖的食物,可有什么凭据没有?”这几乎是傅春儿认识沈舟以来,听他说过的最长一句话了。 那官差打了个哈哈,刚要说话,旁边那面色青白的年轻人就赶着说:“要什么凭据,我就是人证。我家兄弟的吃食,就是我买回去的,吃完过一会儿人就不行了。定是你家食物里不干不净的,毒倒了我兄弟。” 傅春儿一听这话就更着急了,她家开小食铺的,最怕人说食物不干净,那人口里竟然还带了个“毒”字,这样日后还有谁敢来买啊!而沈舟却颇为沉得住气,接着问那人:“敢问这位小哥,从我家买了什么吃食,花了多少文钱?” “这个――”那后生的眼珠在眼眶之中骨碌碌乱转,支吾说道:“哪里还记得那么多,我兄弟一病我就都给急忘了!” 沈舟这么一问,马上问出了破绽。那后生上午没有亲自过来小食铺,自然也不会知道傅家卖什么吃食,卖多少钱,而这些都是很容易找到人证的。即便是那后生曾听人说过早间在傅家尝的是干丝,此刻说了出来,也是轻易能够驳倒的――傅家早间卖的干丝,没有人会外带的。 傅春儿听了沈舟的话,仿佛忽然见到了些希望,她刚才被那官差索贿的架势一下,心中乱了阵脚,当时只想着乖乖顺服了才能度过眼前难关。然而经沈舟这么一问,便显得这后生明显就是上门找茬、诬赖傅家,破绽很明显,而傅家却无疑是站得住脚的。 “如果这都记不起来,那又如何能确定就是我家铺子呢?”沈舟平日里不言不语,但是此刻说得两句却句句都在点子上,轻易便指出了那后生话语中的不尽不实之处。傅春儿不禁有些佩服沈舟,这样的时候,竟然不慌不乱,而且他作为一个伙计,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任由东家出面的,他却这么站出来了。要知道,这么做如果惹恼了官差,连他一起锁去府衙,沈舟自己也会吃不小的苦头的。 官差听了这话,倒是不再说什么故意偏袒那后生的话了,将挂着的锁链收了起来,伸出的手也收了回来:“既然店家与苦主各执一词,那就只有都带回府衙去,好好问一问了。” 傅春儿心中又是咯噔一声,虽然那为首的官差面上开始挂着一副一碗水端平的神情,他身后的那些官差们却互相看看,面上露出喜色,而更有些人开始打量傅家铺子的陈设,还有一人,直往傅春儿脸上看去,眼神猥琐。听那官差口气虽然和缓下来,可是却那却依然管那后生叫做“苦主”,傅春儿突然省过来,一旦傅老实进了府衙,只怕会更加麻烦。 想到这里,她突然往地上一坐,放声大哭起来:“爹啊――不要丢下春儿不管啊,春儿怕啊!” “我们家铺子的吃食明明干净的很,一早上卖了这么多,也没有人说三道四的,怎么这些官爷,偏偏要将爹往衙门里弄啊!”傅春儿越哭声音越响,“爹去了衙门里,娘和春儿怎么办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只是一枚小萝莉,前世今生,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手中有权的执法之人上门索贿,不由得她心中不胆寒。 傅春儿清亮的童音,引来了不少埂子街上围观的人,沈舟便站到了铺子门口,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向围观的街坊。他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却口舌便给,短短几句,就将话说得明白。不少围观的人听了,便说:“这不明了是上门讹钱的么?怎么官爷还要带人去啊――”还有人说:“看这小姑娘哭得可怜,这铺子在这边开得有两三个月了,一直没听说出过什么事啊?” 听了这些议论,有些官差便开始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为首那个却还是气定神闲地,对傅老实说:“店家,绝对不是我们有意要为难你们,只是有告状的上门,为了一方百姓的平安,总得查问清楚的,是不是?” 说着他手中锁链一抖,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若只是查问,为什么要锁我爹呢?”傅春儿又大声地哭起来,她一个小小女娃,此刻没有别的武器,干脆放下面皮,一哭二闹。此刻她最希望的是,这么一闹,“小山泉”里用惯了傅家点心的食客能够知道,多几个人出面帮傅家铺子正个名也是好的,万一袁老板这等有头有脸的人能够出面相帮,那眼前的危机或许会有转机。这么想着,傅春儿的哭声便更响了。 果然,她这么一哭,人群之中就立马有人开口说:“是呀,又不是真的犯事,为什么还要锁人家开店的呢?”还有人给傅老实出主意,道:“店家,你怎地不反告那人上门讹钱呢?” “这样吧!”听到这里,沈舟突然转过身来对那官差说,“早间铺子里的点心都是我做的,我且先随官爷去,这样我东家也好收拾店里的生意,照顾家里。” 傅老实听了沈舟这么说,搓着手直道:“这怎么行,怎么行!”但是他也知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方法。沈舟年轻力壮,旁人不容易欺侮到他,而傅老实在外则可以奔走打点,早日将这件事情了结,将沈舟弄出来。但是沈舟到了府衙,会不会吃苦头就很难说了。以前傅老实也听说过,进了府衙之人,甭管有理没理,吃几日苦头是免不了的。因此沈舟这么就站了出来,傅老实良心上实在是过不去。 傅春儿也被沈舟的“义举”惊到了,哭声就停了一停,接着还是拖长了声音哭道:“冤――枉――人了啊!” “什么事情?小丫头,哭啥呢,谁冤枉你了?”乱哄哄的人群之外,有人大声问道。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五十一章 笋肉锅贴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听见是黄以安的声音,哭声更响了。黄以安挤进人丛,便看见傅春儿哭得满脸是泪,眼睛鼻子全都肿得红通通的,一副可怜模样,心中立时生出几分怜惜。“小丫头,谁欺侮你了,爷给你出气!” 黄以安抬头看了看立在傅家铺子前面的官差,和那个流里流气的后生,便知道大约是怎么回事了。那官差大约是认得黄以安,见了他,原本挺得直直的腰马上就哈了下去,用官话拖长了声音说道:“黄五爷,您――怎么来了!” 人群中便有人也认出了黄以安,“是盐商黄家的五少爷!” “黄家的五少爷?他竟然也来这间铺子?” “是啊,没想到吧,听说黄家五少爷嘴刁得很!” “那这间铺子应该不错啊,怎地就惹上了官非呢?” “嗨,你大约还不知道吧,这些官差……唉,看这店家这般老实模样,大约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的。来来来,我来与你老兄细细说道说道!” “……” 黄以安还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已经为傅家铺子做了个广告,他只随意地与那官差打了声招呼,“老郭呀,府衙里这么闲么?”,故意不问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接着,黄以安便在傅家铺子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招了招,将傅老实叫过来,问:“上次翠娘带话了没,近来有什么新的菜品已经做出来的?” “是,是――”傅老实一边去抹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应道:“五爷,这便请稍候片刻,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那名姓郭的官差。 郭姓官差便朝傅老实大声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为黄五爷伺候饮食去!” 傅老实还没有省过来,沈舟在旁倒是应了一声,扯了扯傅老实的衣袖,便自己转下灶间去了,傅老实愣了愣神,跟了在后面。少时,却是傅春儿从铺子里转了出来,给黄以安奉上一杯清茶。黄以安见她双目依然红肿,长长的睫毛似乎湿漉漉的,眼中笼罩着一层雾气。傅春儿将茶盏奉上以后,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声:“黄五爷请稍待,爹与哥哥在厨下忙着。”她说着又看了一眼那官差,嘴一扁仿佛又要哭出来。 郭姓官差似乎非常怕傅春儿又哭出来,连忙俯下身子,温言对傅春儿说:“小姑娘,没事的,若是有人欺侮你爹,差爷给你做主啊!” 傅春儿似乎信了那官差的话,伸手指着攀诬傅家铺子的后生便道:“就是他,就是他冤枉我爹!” 黄以安此时施施然地坐在椅上,往手中的茶盏里吹了口气,然后说:“老郭,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今日刚从杜大人那里出来,他近几日为了广陵城中不少街头无赖扰民的事情,好似很有些烦恼啊!只说乡里乡亲的不堪其扰,但偏偏又拿不住什么歹人。”他斜斜瞥了一眼面面相觑的官差们,又添了把火,说:“杜大人最为爱惜羽毛,这件事情上面,不用我再怎么指点你们了吧!” 傅春儿听了这句话,便垂下眼帘,慢慢地退入灶间里去。她知道有黄以安这句话在这里,那姓郭的为了他前程考虑,一定会反过头来对付那个攀诬傅家的小子,不管此前他们有什么勾连。既是这样,眼前傅老实被锁去府衙的危机便暂时过去了,而黄以安却成为了罩着傅家的大靠山。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黄以安的口腹之欲给满足好了,最好还能吊着他时不时地经常上铺子里来看看,傅家的铺子才能傍着黄以安,或者说是盐商黄家,避开那些上前滋扰索贿之人。 她自己想想也觉得嘀笑皆非,当日就是因为黄家买下郑家的房子,郑家将自己一家在一日之间扫地出门,被迫在大德生堂寄居。那会儿傅春儿还看黄以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呢,可是现在,黄以安却成为了自家仰仗的对象。 傅春儿收拾心情,来到灶间。傅老实与沈舟两个原地站着没动,见傅春儿进来,傅老实赶紧问她:“春儿,给黄五爷做些什么吃食?” “做什么吃食?”傅春儿有些茫然,大煮干丝一定要有的,当日与黄以安提过,但是还没有请他尝过。除了这个之外,还能再配上什么新鲜吃食,能让这位饮食上挑剔的黄五爷,不再抱怨自己用馄饨对付他呢?做三丁包子的材料大多已经卖完了,眼下再赶制也来不及,即便赶出来,味道也不会太好。 傅春儿在灶间的案板上看了一圈,见到自己中晌睡醒之后试制新菜式之时,用五花肋条和笋丁细细地切成小丁,然后略略腌制之后调成的馅儿。傅春儿再一翻,见案上还有一团用来擀馄饨皮的面团,她心中便有了主意,便请了沈舟则去照管那份大煮干丝。 “春儿,你这是,还要包馄饨?”傅老实去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回来见到傅春儿正将面搓成长条,然后切成一个个圆圆的小面团。 傅春儿摇了摇头,如果再下一份馄饨,同样汤汤水水的,便和大煮干丝相冲了。她拿过擀面杖,将面团擀成小圆面皮,包成一个个饺子模样,但是两端没全封住口,而是分别留了两个小口。接着傅春儿在灶上放了个小铁锅,在锅底上刷了一层底油,然后将饺子整整齐齐放了进去。煎了一会儿,饺子贴底的一面变得焦黄,馅儿里面的汁水开始往外流。傅春儿便往热锅里舀了一勺热水,只听“呲啦”一声响,唬得傅春儿连忙将锅盖给盖上。傅老实见到,生怕她被烫到,抢上来拉着傅春儿的衣袖,紧张地问:“春儿,有没有被烫到?” 傅春儿冲傅老实笑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又见沈舟已经将煮好的干丝捞出来放进一只瓷碗,再将鸡汤都浇了上去,火腿丝与开洋挂在干丝上,红红的甚是好看――这份干丝算是做好了。傅春儿便揭开了锅盖,锅里的汤汁此时已经基本收干,并且在锅底结出一层焦黄色的“窗花”。傅春儿将这份“窗花锅贴”盛在一只磁碟中,“窗花”一面向上,另外取了只小碟点入香醋。这一份笋肉锅贴便做好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五十二章 不得说项 - 馥春 - 大爱非攻 里间傅家铺子的两份吃食已经做好,刚刚出锅,而外间那几名官差居然还没有走。傅家铺子外面,围观的街坊与路人也依旧在兴致勃勃地围观。 黄以安懒懒地问了一声:“老郭,问得怎么样了?”他似乎毫不关心老郭与手下的一众官差是怎么去处理傅家之事的,只是专心品茗,一会儿功夫,手中的一盅茶已经饮去了一小半。 老郭半弓着身子来到黄以安身旁,道:“已经都问清楚了,这小子――”他指指那面色青白的后生,接着说,“因为早间他们一伙无赖来这间铺子讹钱不成,反被路过的帮会中人臭揍了一顿。因此前来报官,想借此坏坏这间铺子的名声。” “帮会中人?”黄以安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老郭连忙改口,道:“说错了,说错了,是被路见不平之人拦下暴打的。” “嗯,这听起来像是问明白了――”黄以安说着,总算将手中茶盏放了下来,将手放在腿上,问道:“那人打算怎么处置啊?” “自然是要带回府衙慢慢审问的,另外此人还有不少同伙,因早间被人打了,此时才没有露面。连这些人也要一并抓到府衙去,叫他们吃吃苦头、懂点规矩才好。”老郭恭敬答道,那后生便将眼神偷偷瞄了过来,被老郭一瞪,又转了回去。 “听着挺好,就这么办吧!杜大人问起,这人怎么胆子这么大,敢在广陵城中滋扰百姓,老郭你也想想怎么答吧。”黄以安知道这些官差与小地痞之间有好些小猫腻儿,也不点破,只是又加了一句:“只是这间铺子的店主,与我有旧,谁欺到铺子头上,就等于是欺到我黄以安头上。老郭,你可帮我好好地记住。” “是是――”老郭手中锁链一抖,便套在了年轻后生的脖子上。那后生光天化日之下被官差锁了,此时脸上当真一阵青一阵白,连连向老郭送去求饶的目光,可是老郭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不理不睬。傅春儿在门板后面看得心惊,若不是正巧黄以安赶来,只怕就得是傅老实或者沈舟被这般锁走了。她赶紧回身,凑到傅老实身边说了几句。 随后傅老实便将两份热腾腾的吃食给黄以安送了去。黄以安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大约心中在想,总算不是馄饨了。傅春儿远远地见黄以安手中的茶盏已经浅了一半,便提了个小小的黄铜水壶出来,给黄以安续上茶,然后对傅老实使了个眼色。 傅老实便躬身对那郭姓的官差说:“差爷今日为小人铺子做主,小人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有铺子里面卖得还算不错的吃食,请几位差爷随意吃些。日后几位差爷早间上差,路过小铺,也请坐下来喝杯茶,用两个包子。小人只是为了感谢差爷们为小民们做主,绝不敢收银钱的,差爷们肯来赏光,就是给了小民绝大的面子。” 傅老实这番话说得恭敬,没有抹官差们的面子,老郭原本绷得紧紧的面孔便稍稍放松下来,但是还是向黄以安看了看。黄以安这时已经挟了一只锅贴起来,盯着“窗花”看了看,又在醋碟里点了点,似乎极随意地说:“杜大人爱民如子,听闻此事,一定会高兴的。”说着,他将那锅贴送入口中,嚼了几口,又饮了一口茶,点头赞道:“滋味不错!” 围观的人群之中立时就有人问:“咦,那是什么吃食,连黄五爷都说不错的,应该确实好吃吧!回头一定要来这家试试。” 傅春儿远远地听见了,也是心中乐得似开了一朵花――竟然又琢磨出个新菜式出来。 这时沈舟从里间又端出了五六个大海碗,里面盛着香喷喷的馄饨,一一放在桌上。傅老实便对老郭说:“差爷,今日劳烦差爷为小铺子做主,这些是铺子里卖得最好的吃食。小民没什么可用来答谢的,只好请差爷用些吃食,略表心意。” 那些官差们,闻见馄饨汤的香气,不由得神色间都动了动。 “老郭,都是乡里乡亲的,诚心谢你,你就领了人家的好意吧!”黄以安又试了一口干丝,也觉得不错,含含糊糊地便劝了劝老郭。老郭等人见状,便都坐了下来,一会儿工夫,几个人就连馄饨带汤地吃了个干净。傅春儿一直到此时,才觉得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这样一来,官差应该不会再拿傅家的吃食说事了。 过了片刻,那郭姓官差过来拜别黄以安,锁着那后生,往广陵府去了。他走之前还特意对傅老实说了句:“店家的吃食做得味道真是不赖,这天越发地寒了,吃了热汤在街上走才觉得舒坦啊!”他瞄了黄以安一眼,大声说:“以后兄弟们还会来照顾生意的,店家不收钱我们可不敢当啊――” 傅老实亲自送出几步,说:“差爷辛苦,小店这是应该的――”他也没说清楚到底收不收钱,但是官差们听在耳内却觉得越发顺耳。 黄以安看看眼前傅家危机已解,心中舒畅,又挟了一口干丝,却冷不丁听到傅春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五爷您是进府衙跟着大人办差了么?” 黄以安一口呛在嗓子眼里,差点没噎着,咳了几声,才对傅春儿说:“小丫头,你这,这煎饺还是什么来着,做得挺好的,就是火候稍微过了一点,底有点硬,要是酥脆些就更好,馅儿调得不错的,这煎出来的花儿,也算是有意思。”他见傅春儿饶有兴味地听着,面上微微红了红,说:“这大煮干丝么,翠娘与我提过,想来你家也试过好多遍了,没什么可挑的。”接着他放低了声音,对傅春儿说:“我在我爹身边学着些盐政上的差事,今日确实在府衙见到杜大人,请大人一起用的中晌饭,只不过爱惜羽毛之类,不过想当然尔――” 傅春儿听了,“噗嗤”一声笑,黄以安听了脸上又红了红,说:“只是学习盐政而已,其余我都是一窍不通的,还得慢慢学。不过你爹今日对官差说的几句话,倒是冠冕堂皇的,不像是你爹老实人能说得出来的。”他看了看傅春儿,道:“难不成,是你这小丫头――” 傅春儿便也“咳咳”了几声,说:“我娘常说的――” 她突然也放低了声儿,轻轻地道:“黄五爷,谢谢您帮我家解围。”她其实心中实在庆幸,黄五还算是个有良心有正义感的人,与她最初所想的大家纨绔相去颇远;而这样的人,自己先前居然也没有狠狠地得罪,实在是幸事一件。 “咳,这事情,”黄以安挠挠头,说了句广陵土话:“么得多大事,不得说项!”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五十三章 结交不等于攀附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以安接着喝了一口茶,赞了一句:“这茶也好,虽然略有些陈,但是泡了两泡,味道却分毫不减,反而生出些甘味来。这是什么茶?” “这茶是纪小七爷所赠――”傅春儿故意没提这茶是怎么制的,想看看黄以安能不能品出来。岂知黄以安看看傅春儿的小脸,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口中的茶味便开始发涩,有些酸溜溜地说:“看来小七和你家走得还蛮近的么!” 此话一出,黄以安马上便自悔失言,傅春儿想起前事,心下也有点着恼,将脸别了过去,好一会儿,才转过头,轻轻地说:“黄五爷,我家兄长,眼下在大德生堂学徒。纪小七爷对哥哥颇为照顾,我家对他也同样是感激的。” 听到她这般说,黄以安心中没来由地一松,又高兴起来――傅春儿这样说,撇清了她自己与纪燮之间的关联,而只说纪燮在看顾傅阳。而她咬字之间,说对纪燮“同样”感激,这不就是在说在傅家眼中,自己还要来得更靠前一些么? “对了,黄五爷今日怎么想起来过来我家铺子?”傅春儿见黄以安面上尴尬之色稍减,便干脆岔开话题。 “唔――”黄以安道:“前几日见到翠娘,提起你家铺子里的生意,今日想起来,就顺路过来了。” 傅春儿点了点头,“翠娘姐姐本来想早间过来再指点指点我的,可是做早档生意实在太早,我怕她精神不济,只请她有空过来看看也是一样。” “还有一件事情,我本来想问问你方不方便的,给刚才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一闹,险些忘了!”黄以安拍了拍脑袋,看傅春儿绷着小脸认真倾听的样子,“傅姑娘,我想介绍你与妹妹认识,不知是否唐突?” “怎会?”但是傅春儿听了这话,还是有点吃惊。 “舍妹与姑娘年纪相若,但是她总是被闷在房内学这个学那个的,眼下我开始学盐政上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时间陪她,看她总是怪闷的。不知道姑娘是否能见见我妹妹,与她聊聊天,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傅春儿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要求。她低头想了一会儿,道:“黄家小姐肯结交春儿,春儿怎会不肯,只要黄五爷事先说一声,我与父母打过招呼,再行安排了铺子的生意,这便一定回去的。”她说着,冲黄以安露出笑脸道:“我也没有相熟的姐姐妹妹,能认识黄家的小姐姐,春儿高兴得紧。” 黄以安见她答应得爽快,也很高兴,抚掌道:“好,我这便告诉舍妹,她会遣人来府上联络。唔,对了,我还得告诉她得捡个你生意不忙的时候碰面。” 晚间等傅家父女回到家中,傅春儿才将黄以安向她提出的这个要求,告知傅老实与杨氏。傅老实听了搓着手说:“难为黄五爷今日帮了这么大的忙,又是相邀结交人家黄家小姐,这真是――” 他想了半天也没能说出“真是”什么来。反而是杨氏,盯着傅春儿看了半晌,看得傅春儿心中有些发毛,才道:“那位盐商家的公子,不会是对咱们春儿动了什么别的心思吧!咱们两家门第差了这许多,怎么黄家的少爷会想起替他们小姐相邀我们家春儿呢?” 此话一出,傅春儿只好故意打岔,问道:“娘,那位黄五爷家,门第真得比咱家高么?他们家里不也是商么?”其实傅春儿心中真是怎么想的,古来四民,“士农工商”,商乃四民之末,这是她所知道的,然而从“商”的这个阶层里,最多只有贫富之分,难道门第上还会区分出三六九等么? 傅春儿原本心中就这样想,再加上她前世带来的惯性思维,使她从不觉得黄以安有什么了不得的,就算是纪燮一家,也只能算是药商。当然了,纪燮在寒窗苦读,如果他能够考中入仕,那么纪家自然门第自然又高上几等,可是说到底,黄家、纪家,不都是商贾出身么?若是深究起来,怕是还及不上世代务农的江都老傅家。 “吓,你这孩子,满脑子瞎想什么呢?”杨氏盯着傅春儿,开始教训她,“盐商黄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黄家协理盐政的差事,可是圣上赏下来的。”她心里着实有点紧张,这孩子不会就如当年自己的二姐一般,小小年纪就存了攀附豪门的心思吧。她想起往事,眉头越皱越紧,双目炯炯,看着傅春儿。 岂料傅春儿拍着双手欢然道:“我知道啦,哥哥带我去书馆听过书,圣上就是皇上,住在京城的大房子里,还有皇后娘娘,有好多人,天天围着转的――娘,春儿说得对不对啊?” 傅老实听到这里便对杨氏说:“孩子还小,你只慢慢教她做人的规矩就好,莫吓了她。” 杨氏听傅老实这么一说,心中立刻就软了下来,看着傅春儿的笑脸,不由得又生出十二分怜惜来。她细细想去,只觉得傅春儿年纪虽小,但是颇为早慧,尤其是那次大病痊愈之后,愈发显得机灵聪敏。但是这时候见她拍手欢笑的样子,却活脱脱只是一个懵懂无知、天真无邪的孩子,丝毫不涉男女之事,也不见攀附富贵之心。杨氏这么想着,面上便放松下来。 “我估摸着黄家少爷也没准就是这么一说,人家贵人多忘事的,没准过两天就忘了。”杨氏这么宽慰自己,傅老实在旁边想了想,冒出一句,“也是!” 傅春儿心中却不服气,心道,好不容易遇见个比较粗的大腿,为了自家生意能够长久安稳地做下去,黄以安这条大腿肯定是要想办法抱一抱的。杨氏的顾虑她也懂,其实她只要一想到那种大宅门里的日子,就头皮发憷――这样的豪门阔少,就算是家教不错,不会流连花街柳巷,家中通房婢妾,肯定也是少不了的。所以她压根没有刻意接近黄以安的打算。可是她不介意与黄以安做个生意上的伙伴,虽然眼下还不可能:自家的铺子,从规模到档次,连黄家的一个零头怕都是及不上。可是她傅春儿就是信心满满,日后她定能创个在广陵城中叫得响的字号。 旁边傅老实又与杨氏商量起年节的事情,虽然离年底还早,可是杨氏身子沉重,怕是年前年后就会发动。因此傅老实打算给家里去信,早几日回江都老家去看望老爷子老太太,但是新年就自家人在广陵城中过了。杨氏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突然问傅老实:“那,我爹娘那边,只你带春儿阳儿过去?” 傅老实面上露出苦笑:“这个自然,岳丈见了阳儿与春儿两个,一向是欢喜的,应该……不会与我过不去了吧!”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五十四章 准许赴约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老实与杨氏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着,过了一会儿,就见傅春儿坐在自己的小爬爬上面,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傅老实夫妇知道她是头一天起得这样早,精神不济,连忙唤她去梳洗了早点去睡。 傅春儿一边应着,一边在想杨氏的父母,也就是她的外公外婆,为什么这样不待见傅老实。只是她今日实在是起得太早,白日里又受了一番惊吓,只胡乱洗漱了一把,便沉沉地睡去。这会儿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毕竟这个身体也就八九岁,傅春儿便放宽了心睡去,她还打算好好地长身体呢。 往后几日,傅家上下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只是铺子里的生意又好了两三成,傅老实、沈舟与傅春儿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傅春儿计算了开早档几日之后的盈余,面上总算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傅老实听了傅春儿报的数字,也笑逐颜开,算给沈舟的工钱也在原来应承的一倍之上,又加了一成。 只是黄家小姐那边没有什么消息,黄以安也绝足不来了。傅春儿便有些郁闷,想:难道真如杨氏所言,这黄五是贵人多忘事,早将替妹妹邀约之事放诸脑后了么?岂知这一日她回到家中,杨氏便取了黄家送来的帖子与她看――那帖子具名具的是黄家九小姐的名号,邀她过府一叙。帖子写得礼数周全,上面的字迹圆润柔弱,颇像是女子的手笔。这难道是黄家小姐亲自手书的请帖? 傅春儿惊奇地看了一遍,还故意问了问杨氏一个笔画繁多的字,便将帖子放到一边。杨氏奇道:“春儿,你不原是很想去认识一下黄家小姐的么?” 傅春儿凑到杨氏身边,抱着她的臂膀,道:“娘不喜我去,我自然不会去的。再说了,家中铺子生意又忙,我若是走开了,爹他们得多辛苦啊!”杨氏听了,暗自觉得女儿贴心,但是嘴上还是说,“瞎说,家里的生意,就该让你爹这么个大男人操心去,让你成天忙前忙后的算什么?” 杨氏将傅春儿揽到身前,看了看傅春儿的小脸,有些心疼也有些骄傲地说:“我家春儿这般人才,站出去又比哪个大家小姐差了。先前娘是想岔了,眼下是人家小姐亲自下的拜帖,想来定是无事的。” 杨氏原本心中存了顾虑,生怕自己女儿与黄以安走得太近,人家说闲话,因此才出言反对。可是眼下是黄家小姐下的帖子,那又另当别论。她其实还另外存了一番心思,只盼着傅春儿与大家闺秀交往一番,在广陵的闺秀圈稍稍有些名气,将来大了说亲的时候,能够多些选择的余地。 杨氏上下端详一番傅春儿,道:“对了春儿,去将里间那只箱子开了,我记得你有一件新的外裳,去年过年时候扯布做的,你去取来,娘看看,帮你把袖口与衣角都放一些下来,应该比你身上这件好!” 傅春儿登时觉得额头上冒出汗来,觉得娘这思路真是切换得快。黄以安既与他妹妹说了,想来不会刻意隐瞒自家的身份与家境。即便如此,黄家小姐还是郑重地送来了这么一份请帖,想必是并不是太过在意两家身份门第之差的。如果自己再刻意打扮,反而便做作了。但是杨氏管不了这许多,张罗着要为傅春儿改制衣衫,还想去街上的银铺为傅春儿打制一只银项圈戴戴,被傅春儿左劝右劝总算劝住了。 几日一过,便到了黄小姐相邀的日子。这一日早间,傅春儿照样去傅家铺子忙过,而翠娘听说黄家小姐相邀的事情,也趁早过来相帮。她一边忙碌,一边对傅春儿说:“九小姐与黄五爷是一母所生,我也见过的,以前还曾偷溜到震丰园玩,脾气是个爽利的。你见了她,倒也不用太拘泥了。唉,除了黄五与九小姐,我怎么就觉得黄家没几个好人了呢?” 她手下不慢,忙了一会儿又道:“春儿,你早些回去梳洗一番,再叫你娘帮你打扮一下,再过去黄家。黄五与九小姐未必会端架子,但是下面的不少都是势利小人,看人下菜碟的,回头轻慢了你。”傅春儿心道:被下面人看轻,又有什么打紧的?关键还是要结交他们的主子啊!但是她还是郑重谢过了翠娘。她早起在铺子里沾了一身的烟火气,为了表示对黄家小姐的尊重,她原也打算梳洗打扮得干净清爽之后再去见人的。 回到家中,傅春儿梳洗了,换上了前两日杨氏替她放长了一些的鹅黄色外裳。杨氏将她一头秀发拢在脑后,细细地抹上些头油,然后梳成一条长辫子。傅春儿闻着头上淡淡的桂花香味,心中颇为舒畅。杨氏又将她端详一番,似乎很满意,说:“好春儿,见了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定要记住不卑不亢四字,不可失却礼数,也不要轻易叫人给看轻了。” 傅春儿点头应了,笑着请杨氏放心,然后出了自家小院,往黄家过去。 黄家宅邸在常府巷,相传此巷原是大明开国名将常遇春封爵之后,建府之处。此巷现今就只有黄家等一两家大户,宅邸连绵,不知道有多少进。 傅春儿走到黄家宅邸门口,只见一名梳着长辫的姑娘,约摸十四五岁的形容,看样子已经候在这里有一会儿了。她见了傅春儿,脸上露出喜色,便问:“敢问是傅姑娘么?” 傅春儿点点头,甜甜地问:“请问姐姐怎么称呼?” 那姑娘便笑了起来,道:“姐姐不敢当,傅姑娘叫我小喜就好。”她见傅春儿虽然衣饰简单,但是整个人打扮得清爽水灵,再加上主上也是特为交待过的,当下绝不敢轻慢了,只说:“傅姑娘快随我来吧!小姐怕是要等急了。”她便带着傅春儿从侧面的一道小门内进了黄府。 两人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垂花门,一路上小喜不时地给傅春儿解说,这是门房护院与轿夫们住的,这是首进,是二进……傅春儿看看小喜的神色,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想,难道待会儿要我自己从原路再出来么?她隐隐地觉得小喜虽然不敢露出什么轻慢,但是也多多少少露出了些自矜之色,仿佛在说,看,这是黄家!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五十五章 头上哪讨桂花油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不动声色地听喜儿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黄家宅邸,她也不觉得如何,前世里可是连故宫都见过的,黄家这点宅子,虽然大,可在她眼里也不觉得如何,还不及纪燮的那个小院来得雅致。她的这番态度倒让小喜起了些敬意,看着傅春儿淡然的样子,实在是像足了一个大家里出来的,不像是小门小户那般眼皮子浅的样子。 傅春儿似乎注意到小喜在打量自己,很大方看向她,问:“小喜姐姐,我身上莫非有什么不妥么?” 小喜一怔,说:“没,没什么――”她说着抿嘴笑了笑:“我只是看姑娘这通身的气度儿,应该是与我们姑娘能合得来的。” “哦?”傅春儿便顺带着问了几句黄家小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喜好些什么,她原没指望小喜能够一一回答的,可是小喜话里话外的,就将傅春儿想知道的事情一一都说了,还颇为详细。 原来这位黄家小姐,闺字叫做宛如,年纪与傅春儿相仿,脾性还真是和黄以安有点像,是个好动坐不住的主儿。只是她是个自小养在深闺的小姐,自然没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像黄以安那样出府走动的。而且随着她年纪渐长,黄府的长辈与她的寄望便更高,将她整日关在府中,学些琴棋书画之类。用黄小姐自己话来说,就是闷都快闷死了。 傅春儿听小喜说了几句黄宛如的“事迹”,暗自庆幸,“穿”的时候运气不错,到了傅家。虽然家贫,但是爹娘爱,哥哥疼,这小家里的日子过得没准比大户人家还要舒心呢。 走了不少时候,小喜总算将傅春儿带到了一间小院里。小喜刚刚回身关上门,就听见堂屋之中一个人大呼小叫地冲了出来,冲着傅春儿道:“是傅家妹妹吗?” 傅春儿刚要行礼,谁知那风风火火冲出来的姑娘,已经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亲热地道:“五哥经常提到你!要是你能早几天来,我这几日就不会过得这样闷了。” 就在黄家小姐仔细打量傅春儿的这当口,傅春儿也看了看黄家小姐。只见她相貌与黄以安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年纪尚小,还未长开,但却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黄宛如身量较傅春儿高一些,此时站得离傅春儿比较近,她突然凑上去闻了闻,说:“傅家妹妹,你头上搽得什么,闻起来一股子清香?” 傅春儿见黄宛如这般自来熟的样子,也觉得颇为亲切,笑着说:“叫我春儿就好,这是我家自己制的桂花油,平日里用起来清爽不油腻――”她暗自?辶艘幌拢?菜剖鞘裁垂愀嬗锢醋牛俊拔矣胛夷镆恢倍加谜飧觥!?p>黄宛如忍不住又看了看傅春儿梳在脑后那一条油黑发亮的发辫,说:“我家一直是用戴凤春铺子里的发油,我总觉得挺厚的,香是挺香的,但是没有你头上香味这样清爽。”她说着,便拉起傅春儿的手,蹬蹬蹬走到堂屋里,一边说着:“小喜,把上回戴家送的那一套发油与香粉取来,我与春儿妹妹一起赏玩赏玩。” 傅春儿有些失笑,但是黄宛如倒是先将她摁在椅上坐下了。这时,傅春儿才有机会打量一下这位新朋友的闺房。这间堂屋大约是平时会客吃茶的地方的,甚是敞亮,而左右两厢,则应该是平日里黄小姐坐卧以及学习琴棋书画的地方。虽然这是小姐的闺房,但是在黄宛如这里,闺阁气却并不重,堂屋两侧挂着梅兰竹菊四张条幅,正中却是一副水墨的岁寒三友,下面供着一对梅瓶。墙上的书画从题跋看,都颇像是大家手笔。 黄宛如见傅春儿认真地打量着墙上挂着的条幅,便问:“春儿妹妹识字?” “嗯,我娘教过我,总算识得几个。”傅春儿点头答道。 “给五哥说中了,你果然是个识文断字的。”黄宛如笑笑说,“五哥总说女孩子也该读些书长些见识,他猜你应当是识字的。” 这个黄五,貌似还有点眼光的嘛,傅春儿心中这么想,但是嘴上谦虚道:“我认得的字也不多,只是在慢慢地学,我们女孩子家,出门长见识的机会本就不多,若是还不能在书本上见识见识大千世界,岂不是更亏了?” 只听“砰”的一声,傅春儿吓了一跳,却是黄宛如听了她的话,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然后跳了起来,说:“春儿妹妹,说得好。亏得我那些师傅们还成日价在我耳边叨叨,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吓,她们的见识还不如你呢――” 这时小喜进来,手中捧了一个很大的锦盒,放在桌上,却扭头对傅春儿笑着说:“傅姑娘,千万不要被我们小姐吓到,她就是这么个恩正的脾气――” 黄宛如便将小喜给嗔了回去,自己打开了锦盒,一一指给傅春儿看,哪个是头油,哪个是净面用的,哪个是口脂,哪个是香粉。只见那锦盒里盛着各式妆品的都是一水儿的粉彩瓷器,上面绘着活灵活现的美人儿。傅春儿静静看着,心内直痒痒:“这个锦盒里,无论哪一件,拿到现代去,都能在拍卖会上拍个好价钱,莫要说完整的这么一组了。”她抬眼便见到锦盒盖子的背面,有些微凸,细看去,却是一个“戴”字。 黄宛如一一给傅春儿指点完,说:“可惜这盒我已经用了不少,没法送给你了。下回等有了我给你留一份。” 傅春儿赶紧推辞,黄宛如却丝毫不当回事一般,说:“也就这些玩意,不值当,又不能吃!”说到“吃”字,黄宛如眼前一亮,扭头对傅春儿说:“来,快与我说说,五哥都在夸你家铺子里的菜式,还说大多都是你想的。”她说到“吃”这个字,眼中亮亮的,傅春儿见了在心中便感叹,果然这表兄妹三人,都是好吃之人,看来这位黄小姐,应该嘴也刁得很。 于是傅春儿便与黄宛如说了几样她家铺子做的菜式,倒没有细说做法,却将做好的成品形容了一番,听得黄宛如悠然神往。 “再过几日等霜打过,我家铺子的大煮干丝里面就会改放野菜。霜降之后的野菜可好吃了,芫荽、青菠、荠菜,吃到嘴里别有一种甜味,鸡火高汤一吊,最是清香不过……” “进了腊月,三丁包子的馅儿还可以换成别的,若是能买得到野鸭子,可以做野鸭青菜包子……” 说到后来,傅春儿不知怎地,觉得在这新交的“朋友”面前,实在是轻松无拘束,便将她心中对铺子的规划都说了出来,“来年新茶上市,能下茶乡收些好茶,连珠兰花一起窨制了,做出好茶来,配这些个茶点……” 她话还没说完,黄宛如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拉着傅春儿说:“走,咱们去小厨房去做点点心去。”她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说:“春儿,被你这么一说,我实在是――饿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五十六章 一表三千里的戴家 - 馥春 - 大爱非攻 (新书求推荐、收藏~~~今天晚上还有一更哦!) 黄宛如的小院里,竟然还真的有个小厨房,而且各式厨具与佐料一应俱全。傅春儿进去张了张,却没有寻到什么合适的材料。原来这间小厨房,平日里只是将大厨房里送过来的汤汤水水热一下再给黄宛如送上去,或是黄宛如有时有兴趣了,便过来指挥丫头们过来做点小食,蒸点点心。那都是事先与大厨房说好了的,可是今日九小姐纯属临时起意,小厨房里自然没有什么准备。 黄宛如见了,倒也没有生气,而是嘻嘻对傅春儿笑道:“我这里准备不周,倒叫妹妹见笑了。” 傅春儿看了看,见小厨房里摆着一窝新鲜的鸡蛋,便问:“有牛乳不曾?” 小喜便说:“这可巧了,大厨房隔日会送牛乳过来,要是早一日都不会有的,偏巧今日的还没有用掉呢!” 傅春儿点点头,说:“这便好,有牛乳与鸡子,正好可以做一道点心――”她便将心中所想的那个点心方子说与黄宛如,黄宛如双手一拍,道:“听上去就好吃,我还没曾想过鸡子还可以做成甜食呢。正好我家老太太牙口不太好,又爱吃甜的。这回看我亲手做了,奉给老太太试试去。” 傅春儿抿了嘴笑笑,心想,这本就是很简单的点心方子,只是胜在新奇罢了。不管黄小姐以前是否精擅厨艺,应该都不会失手的。想到这里,她一回头,却见到外面匆匆过来一个小丫头,在小喜耳边说了些什么。 小喜便对黄宛如说:“戴家大姑娘与二姑娘刚巧过来拜见夫人,夫人说一会儿两位戴家姑娘会过来,见一见九小姐。” 黄宛如皱了皱眉头,说:“我这里正有客人呢,夫人也是知道的呀!” 小喜便回:“戴家大姑娘的亲事,过几日就要放定了,大姑娘要在家待嫁,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能见到了。因此夫人才打了玉兰过来与婢子说了,到底戴家算是黄家表亲,九小姐一会儿见上一面,说几句话,礼数尽到便好。” 黄宛如被打断了做点心的兴致,颇不高兴地说:“哪有这么多表亲,怕是一表三千里去了。”她看了看傅春儿,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原也没想到今日会有这样的客人上门……” 傅春儿微微笑道:“不打紧,要不我把这方子写下来交给宛如姐姐吧!” “好!”黄宛如眼中一亮,说:“春儿你且先去东厢等我一会儿,我与戴家两位姐姐说说话就来寻你。”她说着叹了一口气,道:“戴家大姐说亲的事情……唉!”黄宛如突然收口,大约省起这不是她一个闺中的大家小姐应该议论的。 傅春儿由小喜引着,去了东厢,这里她能够从窗里大致看清堂屋的动静。傅春儿道:“小喜姐姐,劳烦你给我纸笔好不好?” 小喜便说:“这个自然,我去找小丫头给你取纸笔,顺便把墨也磨了。”说着摔了帘子出去。傅春儿微微觉得小喜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从黄家大门进来的时候,这位小喜姑娘还是善意满满的,只是略有些骄矜而已。只是不知为何,傅春儿与黄宛如见面相谈甚欢之后,这位小喜姑娘反而透出些敌意来。 一会儿便有个与傅春儿年岁相若的小丫头过来给傅春儿伺候纸笔,又细细地研了墨。研好墨,小丫头便躬了躬身子,出去了。傅春儿坐下来将点心的做法与用料一一都写了,接着将墨吹干,自己看了看,还觉得挺满意的。她知道自己的毛笔字写得并不太好,但是想想家中只是个开小食铺的,若是写得一手好字反而不正常了。傅春儿便将手中的食单放了下来,抬眼看向窗外,心中想,自己在这个时空,既要低调做人,又得抱紧大腿,想想还真是挺有趣的。 “咦,玉兰姐姐,你怎么有空过来了?”门口刚刚那个磨墨的小丫头向来人打了声招呼,傅春儿听在耳中,心道,这应该是黄夫人那头的丫鬟了。果然,帘子外面有人应道:“这不陪表姑娘过来么,夫人要我候着,回头一起送表姑娘回去呢!” 小丫头便放低了声儿问:“听说表姑娘要嫁人了,也是嫁得城中的大户?” 玉兰便低声应道:“可不是么,广陵徐家啊,这以后戴凤春戴家想收款子放款子,可不就是与宝通钱庄打个招呼,一句话的事儿!” 小丫头也咋舌,说:“广陵徐家,宝通钱庄,这么结棍啊!” 帘子外面就“啪”的一声,大约是玉兰拍了一记拍到了小丫头身上,“你在这儿美什么呢!”玉兰斥道,“若是我们家九小姐……”她越发压低了声音,“年纪再长上个四五岁,没准嫁徐家的就是九小姐,那时你自然陪房陪到徐家去的。” 小丫头没说话,想必是在门外自己神往了一番,却只听玉兰又拍了她一记,说:“你当嫁到徐家是这么好的事么?听说戴家老爷子抠门,想必表姑娘的嫁妆单子不会太长,这样进了徐家,还不是任人摆布,要你扁就扁,要你圆就圆地?”玉兰说着又叹了口气,说:“也就我们夫人心善,到时少不了要为表姑娘添妆的。” 傅春儿本来也就抱着一颗八卦的心,随意听听壁脚,听到这里,却突然想起当日戴悦说的一番话来。那日戴家姐妹在傅家铺子里避雨,提起想请傅阳去戴凤春的铺子里学徒。傅家没有马上应下,结果戴悦说了一句――“来戴家,帮帮我姐姐吧!”可见当时戴茜姐妹在家中的处境甚是艰难。如今听起来,戴茜更像是被戴家那位老爷子当一枚棋子使了,使得戴家得以与徐家联姻。如此这般,戴家若是还在嫁妆上克扣,那可就真真是不要脸面了。 那位小丫头说:“我曾听郑家大娘说过一句,徐家少爷不算什么好人,好像花得厉害。” “这等话也是你小丫头嘴里能说的?”玉兰显然是佯怒,去抓那小丫头,惹得她直讨饶。“哪家大家公子不是三妻四妾,外面再来一两个的?” 远远地听见有人过来,玉兰连忙住了口,只听来人冷笑了一声,道:“果然是夫人身边的人儿,真是看得清楚,什么都敢说!”听声音却是小喜。小喜大约是与玉兰不和,但是又作不得玉兰,只打了那小丫头两下, 傅春儿却在里间皱眉,心道:“那广陵徐家,似乎什么时候曾经听到过的。”她托腮想了半日,忽然记起来那位风姿绰约的广陵“瘦马”卞九。当日不是有传言说,这位卞九姑娘是徐家某人的外室么?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五十七章 傅老实的碎碎念 - 馥春 - 大爱非攻 (二更送上,求收藏、推荐~~~) 想到这里,傅春儿心中也颇不是滋味。她隐隐地觉得戴家姐妹在家中过得并不太好,而眼下,相对强势一些的戴家大姐,要嫁一个早已养了外室的花花公子,只怕这口气她是咽不下去的;而戴家却只剩下一个性子绵和胆怯的戴悦。想到这里,傅春儿忍不住便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她并不喜欢戴茜那样咄咄逼人的性格,但是她似乎能够理解,为什么戴茜需要“成为”这样性格的女子。 这时小喜掀了帘子进来,对傅春儿说:“姑娘且稍等,两位表姑娘已经在与我们小姐话别了。” 傅春儿“唔”了一声,便不再看她,只执了自己方才所写的食单,又细细看了一遍。 小喜候在一旁,却是极不舒服,她实在弄不清傅春儿到底是什么路数来历。原先黄宛如提起这位傅姑娘的时候,就只说是黄五在外认识的一位小姑娘,家中是开食铺的,黄五特地寻来了与自家小姐作伴的。她一直到在黄府门前等候的时候,都没将傅春儿当一回事,直到见到傅春儿的样貌衣饰,便更坐实了她的猜测。 然而自从小喜将傅春儿带入黄府之中,她才发觉自己不由得渐渐被这位小姑娘的淡然自若所吸引住了,后来更是见到黄宛如待傅春儿与诸女不同,心中也暗暗叫苦,自己莫不是迎了一位对头回来吧。 原来,黄五与九小姐一母同胞,往来频繁。而这小喜姑娘年将及笄,一来二去便对黄五暗中起了慕恋的心思,总想着等小姐再大一些,跟小姐求个恩典,将自己与了黄五做通房。而现今看到黄宛如与黄以安这般待傅春儿,不由得心中惊疑不定。要知道,就算是傅家与黄家门第差得远,平民女儿进黄家的门最多是个良妾,但也不是她这等婢女可以相比的。 一想到这里,小喜眼观鼻,鼻观心,打算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起来,然而她心中却砰砰地跳个不停。小喜自顾想自己的心事,却不曾见到傅春儿的视线淡淡地扫过自己。 傅春儿能够觉出小喜在暗中观察自己,也能感觉到小喜的紧张。而她自己的心思却极简单――大腿要抱,靠山要寻,自己的自由却一定得是自己的,她可听不进去杨氏那一套嫁人生子的话,她还忙着赚钱那。此刻她若是能读出小喜的心思,一定会失笑,这都哪跟哪儿啊。 果然,过了一会儿,黄宛如命玉兰将戴家姐妹送了出去,自己急忙赶去看傅春儿。她一面笑,一面说:“真是想要什么便来什么,戴家表姑娘送了一份戴家特制的妆盒给我,我是一定要转送与你的,春儿可千万莫要与我客气。” 傅春儿听了一惊,戴家特制的妆盒,又是特为送到黄府上来的,那定是精致非凡,价格不菲的。可是傅春儿百般推辞,黄宛如只是坚持,吩咐小喜去门房吩咐备车,将戴家送的那一套妆盒直接放到车上去,一会儿送傅春儿回家。“春儿妹妹,你来日给我多写几张点心方子,我在自家小厨房也好做的那种。”黄宛如抿嘴笑笑,说:“可千万别是要用大锅,还再来个颠勺啥的,我们女儿家,做起来便不那么方便了。” 傅春儿听黄宛如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只好应了,郑重谢了黄宛如,并且承诺过几日就多写几份食单,给黄府上送过来。黄宛如仔细地看了傅春儿写的那份用牛乳与鸡子做点心的方子,只见上面写得极为清楚明白,不少关窍之处都特地注解了一番,不禁点了点头,越发觉得傅春儿是个心思灵透又细密的女孩儿,心想,难怪哥哥会高看此女几分。 傅春儿看看天色不早,心里惦记着家中铺子的生意,便出言向黄宛如告辞。黄宛如原也听过黄以安提起傅家家中生意极忙,没有多少闲暇,当下也不多留,只嘱咐傅春儿闲来一定要过府找自己玩,便打了小喜将傅春儿送出去。小喜一直将傅春儿送到二门处候着的马车上,将她扶上了车,这才去了。 耳畔只听着马车车辙的声响,傅春儿一人坐在黄府宽大的马车之中,正看着事先送到车上的妆盒发呆。她可没想到,戴家竟然送的是这样规格的一套妆盒。那套妆盒不再是锦盒,也不同于当日杨氏压箱底的那套漆盒,外盒是红木制成,通体暗红色。打开盒盖,之间里面又是四个花梨木打制的小盒,每只小盒上用针烙出春夏秋冬的纹样。看起来,这是一个摆放春夏秋冬四季妆品的妆盒。 只是这妆盒对傅春儿来说又大又沉,她抱都抱不动。无奈之下,傅春儿只好重新与黄府的车夫打了声招呼,直接回了傅家赁的小院。要知道她可是本来打算直奔铺子去给父亲搭把手的啊! 杨氏见了这个妆盒也知道价格不菲,瞪了傅春儿一眼,板着脸责怪了两句,“春儿,你看你,又欠下了黄家的人情。”傅春儿上前抱了杨氏的胳臂撒了一会儿娇,杨氏的脸上才现出了些笑模样。她指着那个妆盒说:“暂且别收,让你爹回来看看。” 傅春儿应了,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不过还是杨氏更了解傅老实一些,果然待到铺子打烊,傅老实回到家,见到那个妆盒,“咦”了一声,问清是傅春儿收的礼之后,便打开妆盒,由里至外细细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激动地说:“太抛费了、太抛费了,这等妆盒就要好几两银下去。” 他将春夏秋冬四个木盒一一打开,见每个木盒之中都盛了一盒香粉、一盒玉容膏、一小盏胭脂,和一种香件,按照春夏秋冬的顺序,那香件分别是香珠、香串、香镯与香袋。傅老实找了一块干净的棉布,才将香珠取了出来,凑在鼻子旁边闻闻,微微摇了摇头。接着他又打开了“春”的那盒香粉,仔细看看,又闻了闻,合上放下,又取出胭脂看了看。 “唉――”傅老实这等平时说话不多之人,突然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香珠之中,有一点点杂味,像是次藏的辰光还不够,胭脂也不够匀净――”他眉头跳了跳,最后说:“这盒香粉也不对,云母粉过多了,薰吸的香味也不够,还有,珍珠粉,珍珠粉都去哪儿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五十八章 千层油糕 - 馥春 - 大爱非攻 (今天晚些还有一更,喜欢文文的朋友,支持小非一点票票和收藏吧!) 杨氏听了傅老实这番碎碎念,忍不住便嗔道:“老实你不就在戴家铺子里学过两年徒么?戴家妆盒做得怎样,与你有何相干,这般神恣武恣的。” 而傅春儿听了却惊奇地问道:“爹,这些香粉里都是什么成分,加了什么香花,难道爹都能一一闻出来?”她突然开始觉得,傅老实若是有这本事,每天让他在厨房间烟熏火燎地确实太可惜了。她以前听傅老实说想开个香粉头油铺子,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哪里能料到傅老实却真的小有些天赋。 傅老实点点头,道:“大致都能明白吧!只是戴家贡上的宫粉,从来不让我们这等小学徒插手做的,所以我也从不曾知道方子。”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这个自然,那可是人家戴家存身的根本。听说在戴家,也就只有老爷子一个人知道全套的配方呢!”杨氏似乎并不喜欢傅老实总记挂着他的老本行,偶尔会出言打击一下。 傅老实一声长叹,道:“戴凤春怕是也与以往不一样了。在妆盒上花了百样的心思,里面的妆品却不如前了。这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其外――”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傅春儿接过口去。 “也不是,也不是,”傅老实抓耳挠腮地,“也说不上败絮,里面的妆品还是一等一地好的。至少比新起的薛天赐要好上不少。只是,与我以前在作坊的时候,似乎……唉,如此下去,咱们平头百姓怕是再也买不起戴家的东西了。” 说到这里,傅老实面上有些惋惜之色,同时向杨氏看了过去,似乎他早想给杨氏添一套戴家的妆品。而杨氏看了傅老实的眼光,不知怎地,低下头去,面上慢慢泛起红晕来。 傅春儿咳了两声,说:“爹、娘,这套妆盒你们拿去吧!是娘自用还是送出去做人情,爹娘来定!” “春儿,这可是人家黄家小姐送与你的东西,你不用怎好?”杨氏有些惊奇,自家闺女竟然也没将这样的好东西放在眼里么? 傅春儿在杨氏跟前撒着娇说:“娘,您的闺女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再说了,天天在铺子里忙,又是油又是烟的,用了这些,多浪费啊!” “春儿是乖囡囡,真懂事!”杨氏抚着傅春儿的头发说道,而傅老实在旁边挠挠头,说:“春儿跟着阳儿也学了不少书了吧,说出来的话,爹都有些听不懂了呢。”听得傅春儿又是噗嗤一笑。 而杨氏望了那妆盒两眼,想了想说:“老实,我眼下在养胎,这些东西定然是不会用的。反正年节快要到了,要不你带两个小的去江都的时候,就将这些送给老太太吧!” “吓,这哪行?”傅老实对杨氏的提议吃了一惊,“老太太见到这些,一定以为我们家大发了。” “唉――”杨氏闻言叹了口气,说:“老实,我们家铺子最近生意不错,这个信儿肯定也早就传到江都去了。如果今年的节礼不重一些,江都那边,指不定有人在背后指着咱们的脊梁骨说道呢!” 傅老实也叹了口气,神色甚是烦恼。 傅春儿这时候却拍着手说:“不止送给奶奶,可以给大伯娘、二伯娘、娘娘……”她口中的娘娘其实就是姑姑,话说傅春儿也就知道老家有这些女性的亲戚了。 “对,”杨氏忽然明白过来,说:“春儿说得对,不用这样一整套送过去。外面那个红木盒子咱家可以留下来,将里面拆成四盒送人,小盒,即便有四份,也不那么惹眼了。老太太自然是头一份,回头我想想还可以给她添点啥,其他三份,大嫂二嫂姑奶奶那里各一份。” 傅老实也点头同意,说:“春儿这个主意出得妙,给你娘娘也准备上这样一份,你奶奶一定会欢喜的。” 傅春儿听了傅老实这般说,便更明白自家奶奶是个偏心小儿子,疼爱嫁出去的女儿的主儿了。这时傅老实与杨氏絮絮叨叨地商量起节礼的事情来。今年的节礼尤其麻烦,不仅要送去给本来家中那些亲戚们,更是要给这年来伸手帮过傅家的,一一送上节礼。夫妇两个忙忙地商议着,傅春儿自己却走到住的小厢房里,取了炭笔出来,在一块小木板上写写画画,她打算把今日想到的东西都记下来。 在傅春儿心中,今日最大的收获本就不是收到这么一份见面礼,而是在与黄家小姐谈话的时候,顺便想到的自家铺子可以做的一些菜品。野鸭菜包、野菜鸡火干丝,这些自然都不在话下,关键是黄宛如提醒了她一点,这个世上,还是有不少人喜欢吃甜食,就算是点心,也爱甜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有些路人走进傅家的铺子,听了一遍菜名,就觉得没什么兴趣走了。看来在自家早晚两档的点心里,再加上一些甜味的点心,也许能留住这些客人。 做什么甜食好呢?傅春儿首先想到的就是甜味馅儿的包子,豆沙包?奶黄包?前者极普通的,广陵城中随便个点心铺子都有的卖,而奶黄包她前世统共也没吃过几趟,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做。如果不做包子,做些甜味的汤羹之类?傅春儿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那些个汤汤水水的,更适合黄宛如那样的大家小姐在自己的小厨房里闲来熬炖了打发辰光的。而自家铺子开的两档时间,倒都是清晨下午容易肚饿的时候,薄汤寡水当不得饱的并不适合。 对了,她倒是想起来一种吃食,广陵城中应该还不多见的――千层油糕。那是将糖板油揉在酵面之上,然后将酵面反复折叠,使油、糖、面叠成数层,上锅蒸熟之后,切成小块。若有人来食,便直接在笼上蒸热即可。油糕做法繁复,也比较费时,但是好在可以事先做好了,早间有人来买时蒸热便可。 傅春儿闭上眼回忆了一番千层油糕的风味,似乎已经能品到那种层层叠叠,清甜绵长的口感。她睁开眼,心想,就是它了。 然而傅春儿想归这么想,她还是不太会把握发面的那个度,因此在翠娘再过来铺子之前,千层油糕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不过,即便没有翠娘,傅春儿还是自力更生,做出了一些江米面的发糕,用糯米酒糟发的,面里嵌了蜜枣,糕上则覆了红绿丝。再加上她卖得便宜,又是店里仅有的甜味糕点,因此销路也还算是不错,每天卖得钱只比三丁包子略少一点,量却要大上一倍。 ―――――――――――――――――――― 以下推荐好友佳作: [bookid==《末世超级保姆》],穿越末世漫画炮灰女,化身超级保姆守护正太 [bookid==《斗神小仙》],单挑boss,极品肉盾,纠集一群山匪占山为王!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五十九章 被人惦记上了? - 馥春 - 大爱非攻 (二更送上,继续求收藏、推荐!) 过了几日,翠娘来到铺子之中。傅春儿见了她大喜,说:“翠娘姐姐,好几日没来了呢,我正好想了一种新菜式,等你过来才好做的。” 翠娘脸色有些青白,见傅春儿过来,连忙拽了她往灶间去了。沈舟从两人身边走过,眼皮抬了抬,可还是没有说什么。 两人到了灶间,翠娘拉着傅春儿的衣袖说:“春儿,为了避嫌,你莫要再告诉我你家的菜品了吧!” 傅春儿大奇,便问:“翠娘姐姐,这是怎么说?” “黄五爷去广陵府办盐政的差事,这个你知道了吧!”翠娘蹙着眉说。傅春儿看看她,点了点头。“黄家老爷一时兴起,将震丰园交了给黄家三爷打理。这不三爷一接手,就在想方设法打听你们早档的那几样点心是怎么个做法呢!” “有这等事?”傅春儿觉得自己一头的黑线――震丰园这么大的家业,犯得着跟自家一间小食铺较劲么? “也是黄五不好,在震丰园用饭的时候曾经大大宣扬了一下你们家的早点,怕是被三爷听去了,心里不服气,非打听你们家的做法不可。店里知道我在这里帮过手,已经问到我头上了。”翠娘看了看外间,“我推说你们家看得紧,什么也没告诉他们。可是也不知道三爷相不相信。春儿,你家中这灶间的重地,可得看好了。这三丁包子的做法要是流传出去,你家可就不是独一家了。” “是吗?可是要是震丰园从我家这里买了包子走,尝过了,照样调了馅儿出来,不也是一样?”傅春儿疑惑地问道,她对各色点心的仿制早有心理准备,根本就防不胜防么――就算是有人仿制,傅家也会争取用最好最新鲜的材料,做出最可口的点心,用这样的口碑留住食客。 “哪有这么简单!只尝一尝便能知晓包子的做法?”翠娘被傅春儿的话噎住了片刻,凝了凝神才说:“唉,其实我也是乱了方寸,也许是黄三爷钻了牛角尖,只一味叫人打探……” “黄三爷是只针对我们家铺子么?还是也在打探别的食铺的菜品?”傅春儿疑疑惑惑地问,莫不是这黄三与黄五不和,自家抱大腿抱出问题了吧! “这个我就不知了,只是这黄三爷刚刚接手,就提出来说也要开早档的生意。你难道不知,眼下这广陵城中,好多人早间都特为绕到埂子街来买你家的点心呢!” 傅春儿听了翠娘这句话,便沉默下来。开早档有一阵子了,她也算过,早档生意算是好做的,没什么竞争,而且纯利也高。只是开早档辛苦,每天顶着星星月亮就要出门,而最后一份点心卖出去之后,傅春儿还要与傅老实一起采买,所以回到家中几乎连饭也不想吃,倒头就睡的。她听说震丰园也要开早档,倒也没觉得有特别大的压力。 “是震丰园那么多间铺子都开早档吗?难道震丰园打算再雇人,这过不了多久就是年节了,能雇到人手么?”傅春儿问。 “不晓得呢――”翠娘面上的神色也甚是烦恼,“听说就还是原来的师傅和伙计,轮班,早上起来开门做生意。” “这怎么行!”傅春儿可是深有体会,她家生意,一天做两档,已经足够将铺子里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全部累趴下。震丰园这么大,食客这么多,生意这么兴旺,怕是更难的。而且师傅与伙计轮班,也不利于早点味道与质量的稳定。傅春儿抚了抚额,心想,怎么这个黄三爷,听上去真不像个会做生意的主儿,倒像是成日在歪门邪道上打主意的? 她抬头看了看翠娘,翠娘便轻轻地说:“黄家三爷是庶出,不似五爷是嫡出的少爷,想来原来不甚受黄老爷重视,所以这次想来是打算做出个形儿来给老爷看。其实我看那,”翠娘的话说得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气恼,“那人就是个大甩子!” 她刚讲到这里,正巧沈舟从外面进来,应该是听到了翠娘说的最后一句。他头一低,取了自己要拿的东西便又转出去了。翠娘欲言又止,几乎管不住自己,想要拔腿追上去。 傅春儿看得好笑,拉着翠娘的衣袖说:“翠娘姐姐,没事的,沈大哥不会往心上去的。” 翠娘还是着急,跺了跺脚,面上开始渐渐发红。 “翠娘姐姐,正好有事情要求你帮忙。冬至那天,我和爹要去江都老家。铺子里只有沈舟大哥,一定是忙不过来的。本来想看看你能不能过来帮忙的,但是你们震丰园要是再开早档更忙的话,就不必了。”傅春儿心想,这可是和沈舟相处的好机会啊,翠娘姐姐,加油啊! 翠娘咬了咬下唇,点点头,说:“我去问问我们掌柜,实在不行,我就说病了告两天假呗!” 翠娘那边说定了,傅春儿便回过头来,修改了一下她自己心中的那个铺子发展计划。她原打算再给铺子里添些花样菜色的,可是现在她改主意了。一边自然是因为有人在打自家食单的主意,另一边她也省过来,或许自家铺子还没到那个增加各式新品,扩大经营的阶段,而是应该将现有的几类菜品做得更精,最好能令自家铺子在广陵城中能够叫得响。 想到这里,她还是把千层油糕的方子给憋了回去,只将她前两日做的发糕拿出来给翠娘尝了,看翠娘有什么能给改进的。翠娘指点她几句便匆匆别去。 之后,傅春儿又写了几道家常易做的点心方子,托人给黄宛如送去。她可不想丢掉黄宛如这个朋友,万一以后真的和那黄三有个什么不愉快,有黄家九小姐与黄五爷站在自己这边,还是比较有利的。 再过几日,天气渐冷,夹衣已经顶不住了,傅春儿与傅老实早间起来去铺子的时候已经需要披上棉袍了。前几日杨氏就已经赶制了几件棉袍给傅家父女,还特地托傅春儿送了一件去大德生堂给傅阳。这种季节里,“小山泉”这等澡堂子的生意异常火爆,再加上傅春儿一早想出的食盒这时候又派上了大用场,点心放在食盒里便凉得没有那么快了。傅家铺子的生意在这个初冬时节,也一直兴旺得很。 ―――――――――――――――――――――――――――――― 以下推荐好友佳作: [bookid==《闲妾》],闲妾重生,誓与阴谋诡计作斗争。 [bookid==《恶女仙途》],面对众多穿越众、重生众的系统、空间各种金手指穿越无福利的女*丝表示压力山大!且看女*丝如何力压众多穿越众重生众成为一代恶女!!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六十章 江都老家 - 馥春 - 大爱非攻 (今儿个妥妥滴还有一更,求收藏,推荐~~~) 傅家的日子过得忙忙碌碌,似乎眨眼之间便到了冬至。傅老实将铺子里的生意与沈舟交接过了,又特为请了刘婶来家中照顾杨氏两日。他自己带着傅春儿与傅阳回江都,一日往返实在太赶,因此傅老实选择带傅春儿与傅阳在老家中住上一晚,第二日再回广陵,正好可以赶上傅家铺子下午那一档。 前一晚傅阳就回到家中,傅春儿高兴地与傅阳聊了好久,两人才各自睡了。冬至这日,傅春儿与寻常一样,天还抹抹黑,就起了床,自己洗漱了,才将傅阳叫起来。傅老实早已起来,已经到钞关码头他相熟的骡马行借了一驾骡车,停在自家门口。傅春儿与傅阳赶紧帮忙将事先准备好的给江都的节礼放到骡车上,然后两人坐在骡车后面,由傅老实赶着骡车,的儿的儿地沿着官道往江都去了。 傅家老家却不在江都县城中,却在离仙女镇不远的一个村里。村里有好几户人家姓邵,因此当地人也管这里叫做邵家村,傅姓是除邵姓之外人口较多的大姓了。 傅春儿两辈子都没有真正在乡村生活过,尽管她曾经对田园生活很向往。行走在官道上,两边都是农田,眼下已经入冬,但是路边的农田却依旧是青油油的,官道远处可以见道一条碧绿的水道,有些不怕冷的水禽静静地浮在水面上。这里似乎全没有北方入冬之后的那种萧索气象,反而令人觉得很清新,空气之中也竟是青草的淡淡香气。 “春儿大约已经不记得小时候在乡下住过了吧!”傅老实在前面赶着骡车,一边问道。 傅春儿自然是不记得的,便胡乱嗯了两句。她早就跟傅阳旁敲侧击地打听了“所有”江都老家的亲戚的情况,除了自己曾见过的那位傅老太太和傅小四以外,老家还有傅大与傅二两房,另外还有傅春儿的“娘娘”,也就是姑姑,却是住在仙女镇上的。 “今日冬至,家家都要祭祖的。所以你们娘娘应该还在镇上过。”傅老实插了一句,傅春儿也没听出什么语气高低,但是似乎傅老实对这位姐姐并不感冒。 待到了邵家村村口,傅老实拉着骡车过了一座桥,傅春儿与傅阳都从骡车上跳了下来,在骡车后面帮傅老实推车。这当儿便有人跟他招呼:“老实啊,回来啦!你媳妇呢?” “邵二伯!”傅老实脸上堆上笑与来人招呼,“我家娘子快要生了,不太敢让她出门子!” 那邵二伯笑说:“老实福气不错,眼看你们家又要再添丁啦!你家娘子生了记得给村里送个信儿,到时候我们到你爹那里去讨酒喝!” 傅老实又与他客气几句,这时一个穿了身棉布夹袄的中年汉子这时候出来,远远见了傅老实,喊了一声,“老实――” 傅老实高兴地唤着:“大哥――” 哦,这就是大伯了,果然见相貌与爹有些相似。傅春儿赶紧开始用心记住各位亲戚,免得回头叫错人。 “老实,爹从早起就在念叨,说你中午之前一定到的,”傅家大伯傅元良见到傅老实,高兴地招呼道,“你若再不来,爹一准要到村头去候你的。” 这时候傅老实已经来到傅元良身前,兄弟两个也好久没见了,傅元良重重拍了一下傅老实的肩膀,说:“老三啊,这真是好久没有回江都了啊!”他说着凑到傅老实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说了好久。傅老实神色之间甚是惊讶,手一拴那骡车便停了下来。傅阳与傅春儿两人在车后等着,突然听傅老实无比震惊地冒了出来两个字――“赌钱?” 傅春儿与傅阳两个虽然面面相觑,但是还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分别转开了头去。 傅元良便有些泄气,点了点头,又对傅老实说了些什么,两个大男人这才一起拉着骡车往前走了,只是傅老实偶尔一侧头,还是能够看清他面上惊愕的表情。 走不多久,傅老实突然叫了一声“爹”,将骡车交了给傅元良牵着,便快步赶上前,向迎面而来的一位老人赶了过去。那位老人手中驻着一根竹杖,似乎腿脚稍稍有些不便,但也年岁也不算特别大,精神似乎还是很足。傅阳与傅春儿跟了上去,叫了声“爷爷――” 傅老爷子见了多日未见的三儿子和孙子孙女,自然是高兴的,口中赶紧招呼着:“好!早起赶了这么多路,累了吧!午时祭祖,祭完祖吃你们奶奶做的汤团。” 听了这话,傅阳似乎是极高兴的,傅春儿也在面上挤出些笑容来。不过,她可实在不那么喜欢傅老太太,那次“上门小女婿”和“赔钱货”的事情,只因老太太是长辈,傅老实夫妇从来不曾说过什么,这可并不代表,这两个小当事人能够轻易将此事给忘掉了。 傅老爷子见了傅老实骡车上摞着的各色节礼,便对傅老实说:“老实啊,带这么多节礼做甚,你家又不宽裕,你媳妇又要生了,爹娘知道你孝顺,一家人就不要总礼来礼去了。” 傅老实闻言似乎吓了一跳,连着说了好几句不敢、应该的之类,似乎他以前曾经因为送节礼的事情与江都老家有过什么过节,将这老实人给吓怕了。傅老爷子听了就微微有些不高兴,似乎在怪傅老实太过客套,可是他刚想开口,却咂了咂嘴,又将到嘴边的话缩了回去。 只一会儿,一行人便到了傅家小院门口。傅春儿探头看看,只见这是个两进的小院,不甚大,但是乡里人家,住的本就不算太宽敞。这样的院落,住傅家老爷子夫妇大房二房,再加个傅小四,应该也差不多是够住的。但是傅老实一家如果插回来,也要在这小院里挤上这么一间,估计也确实够呛。 听到门口骡车声音,傅家院里奔出来几名少年,见了傅老实便叫“三叔!”傅春儿一见,便开始头疼起来,这么多堂兄弟姐妹,叫人怎么个记法。跟在这几人的后面,还有一个年岁稍长的女孩儿,大约十三四岁,慢吞吞地出来,见了傅老实,打了声招呼,叫了声“叔”,可是一双桃花眼偏只朝傅老实赶来的那骡车上溜去。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六十一章 四喜汤圆 - 馥春 - 大爱非攻 (二更送上,谢谢各位亲的支持!) 傅春儿注意了一下那位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只见她形容颇为俏丽,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头上还簪了一朵绢花,穿着一身簇新的棉衣,通身这么一副打扮,倒不似普通庄户人家女儿的模样。傅春儿知道这是大伯家的大堂姐傅兰儿,只见这位兰儿姐姐的眼光就朝自己与傅阳身上晃过来,打了打转,便收了回去,嘴角往下弯了弯,随即露出些笑容来,只是这笑容带了几分鄙夷之色,让人觉得不真诚罢了。 傅阳带着傅春儿一一招呼了这拨堂兄弟姐妹们。大房二房的孩子大多年纪相仿,最大的傅坚已经快十六岁了,长子长孙,个子已经与傅小四差不多高了,大房除了傅坚与傅兰儿,还有一个姑娘,叫做傅香儿,与傅阳差不多年纪。据说她当时出生的时候傅家老爷子与老太太都盼望长子长房能再添个孙子,可是偏偏是个女儿,颇令大家失望,因此傅香儿在家中并不算太受待见,人也长得黄瘦些,性子很是闷闷的。这不,傅春儿见她一个人走在后面,无精打采地,穿的衣衫也不太合身,半旧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傅兰儿穿过的,小了才会给的傅香儿。 其余堂兄弟们围住了傅阳相互问候着,他们都听说傅阳已经离家出去做学徒了,都纷纷拉着他问长问短。而傅兰儿也在旁边驻足听了一下,听傅阳只说些大德生堂之中的琐事,便撇了撇嘴,走开了。 眼看午时即到,傅元良出来,将傅家的孙辈都招呼进了堂屋。傅兰儿对傅春儿与傅香儿说:“一会儿祭祖我们只能在后面站着看的,不若现在我们去厨下看看娘他们有什么要帮手的吧!”傅春儿与傅香儿都应了,傅兰儿便带她们二人往灶间去。 将将走到灶间门口,便听见一个妇人大着嗓门在说:“娘,老三媳妇这次没来,不是故意给您脸子吧!村里哪个妇人不是下地干活一直干到娃落地的。怎么偏她这么娇贵了!” 另外一个妇人便细声细气地说:“三弟妹出身好,是秀才家的女儿,娘家是有功名在身的,二弟妹啊,你当她能和咱们这些乡下妇人相比?” “嗤――”先说话的一人刚想说些什么,傅兰儿赶紧叫了一声,“娘,二婶儿,春儿妹妹来了!” 灶间里烟熏火燎的,傅兰儿口中说着,脚下却停住了不想往里迈。里面的人立即静了静,一会儿便有个妇人出来,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招呼道:“春儿来啦,快来快来,你们奶奶正在包汤圆呢!” 傅春儿见这妇人长得颇为圆润,一张银盆脸,面上露着笑容,说话之际细声细气,知道这应该就是大伯娘了,张口便问了声好:“大伯娘!” 傅春儿的大伯娘金氏听了,笑道:“好好,春儿,你家铺子生意还好吧!”说着就过来牵了傅春儿的手,将她往灶间里面带。傅兰儿低着头,闷声不吭地跟了进来。而傅兰儿则在灶间外面转着,就是不肯进灶间。 灶间里还有个妇人,正在灶下忙着,这应该就是刚才背地里说杨氏闲话的二伯娘邵氏了。傅春儿就当没曾听过一般,与二伯娘打了声招呼,转头一看,只见傅家老太太正端了个小爬爬,坐在案边,手中搓着一个一个汤圆。 傅春儿连忙叫了一声奶奶好,傅老太太稍稍抬眼看了看她,没答应,只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对还留在外间的傅兰儿说:“兰儿,带春儿和香儿去净手。一会儿要包这么多人的汤圆,叫几个小的来帮忙吧!” 傅兰儿应了,带傅春儿与傅香儿去院里一角的一眼水井旁边。她身量颇高,力气也挺大,当下从井里舀了一桶水上来,给两个小的递了一块胰子,看着她们将手都洗净了之后,便说:“我去看看堂屋那边有什么要帮手的,香儿你和春儿先过去灶间吧!” 傅香儿点点头,待傅兰儿走远了之后才嘟哝了两句,只是声音小小的,也没让傅春儿听清。两个小姑娘便往灶间过去。 到了灶间,傅春儿两个站到傅老太太身边等着她吩咐。傅春儿便开始打量案上摆着的四样汤圆馅儿,分别是荠菜馅儿、肉馅儿、芝麻与豆沙馅儿。傅老太太手边有一大盆调好的糯米粉,她仰起脸,对傅春儿与傅香儿说:“站着看干什么,还不快点帮手!” 傅春儿留心地看了看傅老太太包汤圆的手势,也学着样儿,从糯米粉团上揪下来一团,掐了个窝儿,然后填了些荠菜馅儿进去,将口封上,再搓成个圆形。这荠菜馅儿里面加了猪油与小小的火腿丁,闻起来喷喷香。傅老太太看着她干活,一直没说话,临了板着脸说了一句,“搓成个蒜头形的。” 傅春儿看了看傅老太太已经搓出来的汤圆,果然见是四种形状,蒜头形、葫芦形、鸭蛋形和圆形,大约是以形状来区分汤圆的口味吧。傅春儿又看了看傅老太太搓汤圆的手势,观察了一阵,手下慢慢地换了方向搓着,果然这蒜头形的汤圆就给搓了出来。她接着又做了两三个,手下便很快了。 旁边傅香儿的架势却不容乐观,头一个汤团就捏破了,油绿油绿的荠菜馅儿蹭在洁白的糯米面上,甚是难看。傅香儿的头便低低地垂下去,却偷偷伸出手,想将这个破汤团混到已经包好的汤团里去。傅老太太这时候却眼疾手快,一手拿过来,作势就要塞到傅香儿嘴里去,口中说道:“叫你藏,叫你藏,你是非得要毁了一锅汤水才好是不?老大媳妇你来看看,早点将这赔钱货给我送出门子去!” 农家小院里煮汤圆,自是烧一锅开水,将汤圆一批一批地放进去煮。所以汤圆还是要搓严实了,只要破了一个,汤圆水就混了,泛上油花,不好看而且不好喝。但是傅香儿看样子就是没做惯厨下的事情的,又是与傅春儿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做坏了一个汤圆,想要藏起来,也很正常。傅春儿心中便想,不至于这般打骂吧!果然傅香儿“哇”的一声,哭着就往院子里奔去。 这下傅春儿就尴尬了,她一人在傅老太太跟前接着包圆子,有些大气也不敢出。可是傅老太太却看她手下出的活儿还不错,却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傅春儿突然觉得后脊梁骨有些发凉,稍稍一回头,便吓了一跳。只见她的大伯娘金氏,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她身后冲她笑着,见她回头,才开口细细说道:“我们家那两个,怕是没得指望了,小一辈的囡囡,也就算春儿最能干了。” 傅春儿自然明白她意下所知,当下也不答腔,只专心包她的圆子。而傅老太太坐在傅春儿的对面,这时候倒是抬起眼来,瞪了金氏一眼。 ―――――――――――――――――――― 以下推荐好友佳作: [bookid==《神技养成攻略》],养成神技,拐走美男。 [bookid==《奇葩阴阳师》],办常人不能办之事,替非常人办不非常之事。 [bookid==《欢儿欲仙》],职业穿越女,拐个美男来双修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六十二章 祭祖 - 馥春 - 大爱非攻 (谢谢众位亲对小非的支持,今天还会有二更,继续厚颜求收藏、推荐票票~~~) 傅春儿与傅老太太和两位伯娘待在一处,同辈的堂姐傅兰儿与傅香儿都不在,她一人呆着甚是尴尬,当下什么都不说,只是手上加快,帮着傅老太太将汤圆一个个地都包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却是傅阳前来唤她去堂屋。“春儿一个小囡囡,这会儿正是祭祖宗的时候,叫她去干啥!”傅老太太开口相询。 “奶奶,”傅阳很镇静地开口,“是爷爷说的,他要再说一遍家训,要家中的女娃也一起去听。大堂兄已经寻了兰儿姐和香儿妹妹去了。”傅老太太一听说是傅老爷子要说家训,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春儿,你跟你哥哥去吧!” “唔!”春儿刚好搓完一个汤圆,在汤圆上又均匀地沾了些干的糯米粉,才放到了已经搓好的那一堆汤圆里去。“奶奶,大伯娘,二伯娘,我随哥哥去了!” “去吧去吧,春儿好好去听听老爷子说家训去!”金氏笑笑说着。 傅春儿这才和傅阳一起出了灶间。在路上,傅阳轻声问傅春儿:“奶奶和伯娘们没有骂你吧!我看刚才香儿在哭,很是担心你!” 傅春儿听见哥哥关心自己,心中颇为感动,笑着说:“哥哥,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傅阳低声对傅春儿说:“爷爷这次特地乘了祭祖的时候说家训,就是因为四叔的缘故。待会儿你见到四叔可别吃惊,他这会被爷爷打得可狠了,看样子腊月里都不知道起不起得来床!” 傅春儿一吓,“这怎么说?” “听说是四叔拿了爹从铺子里支的钱拿去赌,都输光了。爷说这是犯家规的大事,要严惩的,就将四叔打了一顿,估计是打重了,奶还跟爷置了一场气。眼下奶心里估计不那么待见爹呢!” “有这等事!”傅春儿心里着实替傅老实抱屈,自家老爹可是按老太太说的,一个字都不差全做了,四叔干活干成那副模样,傅老实还给了他钱,临到头来,还落得一身不是。她心中便对傅老太太更有些气――这个才真的是,只知道宠小儿子,却不知道教人家。临到头来小儿子犯了错,还尽往别人身上找碴。 少时到了堂屋,傅春儿见到堂上的供桌上已经供上了祖宗牌位和香炉。堂上缭绕着香烟,有一种淡淡的檀香味道。傅家祖宗牌位似乎不甚多,大约与傅家才从歙州府出来到江都定居还没有几代吧! 傅家祖宗牌位跟前供了不少鸡鸭鱼肉之类的“硬菜”,傅老爷子背着手立在供桌前,后面傅老实与大伯傅元良、二伯傅元德站在一处,旁边四叔傅元诚――也就是傅小四,此刻半躺在一只担架上,勉强支着身子,看起来伤得真不轻。 在傅老实他们一辈后面,小辈们站成了一排。傅阳与他的堂兄弟们去站了一处,而傅春儿见傅兰儿与傅香儿都在,便站到傅香儿身旁。她耳中只听见傅香儿还在轻轻地抽泣着,忍不住安慰道:“香儿姐别哭了,我出来的时候奶奶那边已经没事了。” “都是你,凑到奶那里显能干,衬得我被奶骂,我怎地就得罪你了――”傅香儿突然压低了声音,抱怨了一通。傅春儿一惊,怎么这火给烧到自己身上了。她稍稍一抬眼,就见到傅兰儿眼中露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只是这神色稍纵即逝,傅兰儿马上又换了一副长姐面孔出来,拉了拉傅香儿,说:“香儿别说话了,爷要说家训了呢!” 果然老爷子在堂上已经开始说起家训来。他先是重述了一下傅家的渊源,也就是傅家祖上是何时搬来江都的,然后才开始重点陈述家训之中对子孙后代品行的要求。 傅春儿先是听得津津有味,她还从来没有听人详细说过傅家祖上三代的来历与故事。原来傅家祖籍在歙州府,原先是住在距离六安不远的山里面。直到傅老爷子的祖辈,才因为行商的关系从歙州府出来,到了扬州做生意,小有些积蓄以后,才在这江都县邵家村买了几块田,定居下来,但是不是地主,最多只能算是自耕农。 傅春儿越听越觉得傅家祖上的发家史有意思,她一边在想,如果自己能够开小食铺攒一些银钱,日后一面在乡下买上两块地,佃出去种,一面在城里买上一间铺子,自家想开店就开店,不想开店就收租子,这样的日子,才算是迈入小康行列吧! 她一面自顾自想着,另一面傅老爷子已经开始说到家训之中严禁傅家子孙后代酗酒赌钱一事,越说越大声,便又口沫横飞地将傅小四狠狠地臭骂了一顿,傅老实也饶上了好些不是。但是没有人开口反驳傅老爷子,只是任他大声在堂上说着。结果,傅老爷子越说越激动,突然重重地将手中的竹杖在地上一顿,发出一声大响。傅小四半躺在担架上,仍是吓得往后缩了缩。 傅春儿虽然站在伯伯兄弟们的后面,可是她还是看清了傅老爷子面上的神色――这老爷子分明疼爱傅小四疼爱得紧,才如此地恨铁不成钢,希望严加管教能够将傅小四的种种恶习给去去。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这傅小四这般好逸恶劳,分明是傅家老两口给惯出来的,只是不知道眼下傅老爷子发现问题了,终于开始管教了,是否能收到成效。话说这位四叔也真的不小了…… 待到傅老爷子板着面孔把家训说完,堂屋中的气氛总算松了下来。这时候金氏与邵氏上来,将供桌上摆着的菜都给收了下来,这些菜要一会儿回锅重新烧过以后,才会摆到饭桌上,给傅家人享用。 这回傅春儿可不想再出头了。她乖乖地低着头没动,若是在自己家里,怕是她早已抢上去帮父母的忙去了。可是在这里,她可不想当出头鸟被人打了。这时候大伯傅元良倒是发了话:“兰儿,你看你娘与婶娘在这里收拾,你这么大了,有手有脚的,怎么不来搭把手?” 傅兰儿看了看那油渍渍的菜盆,瞅了瞅自己身上的新衣,就满心地不乐意起来。她瞥了一眼在旁边站着的傅春儿,心道:你刚才不是出风头出得挺好,怎么现在不往上抢了?她想了想,便说:“香儿、春儿,咱们一起去搭把手吧!”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六十三章 傅阳护妹 - 馥春 - 大爱非攻 (感谢各位亲的支持,二更送上!) 傅春儿听说堂姊妹三个都去帮手,觉得自己没那么打眼了,便应了一声,跟在傅兰儿身后过去。她可不想凑到前面去。 这时候傅兰儿端了一盆“红菜”出来,似乎脚下一滑,手中一歪,她手中的那盆红菜似乎就要往傅春儿身上泼过来。要知道,这所谓“红菜”就是指的用酱油烧红的菜肴,浓油赤酱的,泼出半勺卤汁来这衣服就没办法见人了。 眼看这盆菜的菜汁就要淋到傅春儿身上,旁边一人伸手一扶,正好扶住傅兰儿的一只手臂,那菜盆便改变了方向,好在没泼出来多少,只溅了几点在傅兰儿衣袖上。傅兰儿惊得几乎连手中的菜盆都要脱手了,那人手一伸,顺便扶住了菜盆,不是别人,正是傅阳。 “三弟,你――”傅兰儿柳眉倒竖,差点就斥出口来。 “大堂姐,我看你没站稳,扶了一把。”傅阳神色不变,淡淡地道。 金氏的声音又细细地开口了,说:“兰儿啊,还不快些,帮娘把这些都端到灶间去。”傅兰儿便狠狠地瞪了一眼傅春儿与傅阳,自己端起菜盆下去了。傅春儿看着她的背影,一转头,见傅香儿脸上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 “唉!”傅春儿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对姐妹,怕还真是不好相与的。她这么想着,也上前端了两只菜碟,傅阳低声说:“我来帮你。”说着就想从傅春儿手中接过菜碟。岂知站在傅阳身边的一名少年看了看傅阳这架势,就拉拉他的衣袖说:“三弟,这都是她们娘儿们做的事情,你伸啥手!”傅家的分工似乎非常清楚,男人们都是干活做生意的,所有的家务都由女人来做。所以傅阳要帮手做家务,这令傅阳的堂兄弟们还真看不下去。 傅阳没理他,还是作势要从傅春儿手里接过菜碟。傅春儿颇为体谅地说:“哥哥,没事的,我来吧!”傅阳听了傅春儿这话,这才退到一旁。先前说话的那少年看上去比傅阳大不了多少,脸庞瘦削,眼角有些往上吊,颇有几分邵氏的模样。再加上他管傅阳叫做三弟,傅春儿便知道这是二堂哥傅强了。傅家小一辈的男丁,按照坚强阳刚的顺序起名字,倒也是蛮好记的。 傅春儿端着菜碟往灶间去,路过院中的时候,只见傅兰儿正蹲在井边,用力搓着左手衣袖上的几点酱渍。她见到傅春儿过来,眼中便露出几分似要将傅春儿吃了的神色。傅春儿没说什么,只稳稳托着菜碟过去了。她绝对不会惹事,但是有人没来由地欺到自己头上,她是不会傻到任人欺侮的。 灶间里,傅老太太与邵氏这时候已经将火生好,打算一会儿开始将每道菜都回一遍锅。这样,这些看上去就诱人的菜品就会从祖宗享用的“供菜”变成一会儿傅家人饭桌上的大菜。热完这些菜之后,傅家就会开始下汤圆。其他的菜都还好说,这汤圆倒是每年冬至祭祖之后,江都一带人家必吃的。 傅春儿可是饿得狠了,早上吃饭吃得太早,其实她还没到邵家村便开始觉得饿了。只是她是个女孩子,不能够上桌与家中的兄弟伯父们一处吃饭,只端了一张小爬爬挟了些菜坐在旁边吃的。不过傅春儿对此早有心理预期,只安静地在一旁闷声发大财。此刻她手中托了一碗汤圆,碗里正好有四个,各是一种形状,一种味道,正应了“四喜”汤圆之名。眼下这一碗温温暖暖的汤圆在手,那汤圆皮儿极其滑嫩,而馅心又是极鲜的,吃到嘴里香喷喷,吃到肚里饱饱的。傅春儿可不曾想到在邵家村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吃食。在此之前,傅春儿还尝到了不少乡间的“土菜”,甚至还有一些茨菰烧肉,傅阳偷偷多挟了一小碟子茨菰笼在袖中倒到她碗里,也不甚打眼。可是要知道那红烧肉的鲜味已经全浸到了茨菰里面,令傅春儿吃得身心俱个愉悦。 待到她吃饱了,感觉肚子撑得圆鼓鼓的,傅兰儿这才从门外进来,同时狠狠地瞪了傅春儿一眼。傅春儿装作全不在意的样子瞥了过去,只见傅兰儿袖子上原来小小的几点酱油渍此时被她洗得固然淡了不少,可是却成了浅浅的一大团。傅春儿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好歹忍住了笑,面上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出来。 傅兰儿见已经没什么菜了,就自己去锅里舀了汤圆来吃,但是她一心想着刚才的“恨事”,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没曾想那汤圆的馅心还是极烫的,这下子几乎将她烫地要跳了起来,看来舌头上烫个大泡是在所难免的了。 吃罢午饭,傅家的男女老少们都要去祖坟上叩头。傅家祖坟并不太远,只是在村外,两棵槐树下便是。傅老爷子亲自先给先人叩了头,然后又将中午祭祖的时候说过的话说了一遍。然后便是傅元良这一辈的上前叩头,接着是傅阳这一辈,最后才是家中的女眷们。傅小四没有被从家中抬出来,大约傅老爷子觉得不肖子抬出来会把先人给气着,或是会让邻居说嘴吧。 等拜完祖宗回到家中,傅老实这时才有空闲将车上的节礼一一卸下来。傅家三房这次准备的节礼大多是风鸡风鱼开洋火腿之类,广陵城中比较好买的南北货,另外还有捎给傅家老爷子老太太的几匹尺头。另外那拆成四盒的戴凤春妆盒也颇为打眼。傅兰儿在骡车旁边见到那四个精致的妆盒眼睛都快直了。待到傅老实说了将这四盒送与老太太、金氏、邵氏与姑奶奶之后,傅兰儿面上更是抑制不住喜色。她自然知道金氏的那一份她一定可以留了去。 傅老太爷看了这份节礼,却又说了好几遍太过抛费,一定要傅老实答应以后不再送这么重的节礼了。然而老爷子身边的傅元良与傅元德兄弟两个,却没怎么搭腔,心中在想,三房眼下日子好了,爱怎么显摆就怎么显摆,老爷子管这么多作甚。 ―――――――――――――――――――――― 推荐好友佳作: [bookid==《二缺女青年》],二缺女青年,笑多了会怀孕。 [bookid==《外星皇族》],美男们来了,公主快逃~~ [bookid==《血浸妾心》], 谋爱不成,改谋天下~~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六十四章 傅老爷子的请求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老实一家三口人在江都老家吃了晚饭,打算歇宿一宿,第二日一早往广陵城里去。傅春儿这一日起得太早,到了晚间,众人还没睡,她却已经眼皮快要粘起来了。 金氏见傅阳与傅春儿两个都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便张罗着让两个孩子先去睡。傅春儿被金氏引到了傅兰儿与傅香儿的屋里,她实在困倦,便和衣倒在床上先眯着,只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一会儿,便被争吵的声音吵醒了。 只见傅香儿扑在傅兰儿床上,作势想抢傅兰儿手里的那个妆盒。傅兰儿缩在床内一角,将那个妆盒紧紧抱在怀中,大声呵斥着傅香儿:“这个妆盒是三叔送给娘的,娘给我的。我是傅家长女,这个自然是我的。”傅香儿一阵气苦,说:“三叔就说送给我们长房的,可曾听他提起你傅兰儿不曾?” “姐,从小到大我都在穿你穿小的衣衫,用你用过不爱了的玩意儿。妆盒里这么多妆品,你好歹也分我一些儿。”傅香儿开口相求,可见也实在是喜欢这个喜欢得狠了,“这个妆盒里又不止一件妆品,你便分我一些儿又当不得什么回事。” “我为什么要分你?我的就是我的,就算是给你,也得等我先试过了。”傅兰儿是傅家长女,说话之间颇有些说一不二的气势。傅香儿便缩了回去,可是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傅兰儿打开了那妆盒,将里面的香件与妆品一件件拿出来把玩。突然,傅香儿觑着傅兰儿一个不注意,扑上去想从傅兰儿手里抢过一只她刚刚打开的小瓶儿。只听“啪”的一声,那小瓶摔在地上,滚了滚,竟然没破,只是里面的香露撒了不少出来。 傅香儿与傅兰儿这下呆了。 “完了完了,你这臭丫头,”傅兰儿怒道,“我明天还得还给娘呢!” 她吃惊之际,马上便想着怎样去掩饰。傅兰儿的眼光在屋里打了打转,却见原来躺在傅香儿床上的傅春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就这样吧!反正这小瓶也没破,回头我们就说,是春儿看不惯咱们乡下人用这么好的货色,就给我们洒掉了一些去。” 傅香儿六神无主之际,听傅兰儿这么说,当下马上跟着应道:“是!就是她,我们两个一起见到的。” “是呀,那个小丫头,自己就觉得自己是城里人了。她怎么就这么好的命,怎么偏就三叔能提出来分家,自己搬到城里去?眼看着咱家认识的在城里做生意的人一个个都发了财,前几日我和爹说过这事,爹只是不肯。”傅兰儿坐在床上,很是些郁闷地抱怨着。 “有次我听娘与二婶闲话时说起过,好像三叔分家不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情!”傅香儿有些迟疑地说。 “哦?有这等事?”傅兰儿这时似乎已经浑忘了片刻之前,她还在与这个妹妹争抢着,“好香儿,说来听听!” 姐妹两个在屋里说得起劲,全然没有想起傅春儿这会儿会在哪里。傅春儿这会儿当然在听壁脚,只不过不是在听傅家长房两姐妹编排自家爹娘。 傅春儿在被傅兰儿与傅香儿吵醒之后,就出了屋子。她可不想全程观战,多尴尬呀。待往后听到了傅兰儿关于城里人的那一番话,傅春儿更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在城里生活难道就不艰难了么?不过她倒是藉此明白了为什么傅兰儿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 她实在听不下去,干脆就在院子里溜达溜达,等那两人消停了,再回去。话说,院子里也真有点冷,只不过乡间的空气很清爽,都是泥土与青草的香气,夜空中的星星也似乎比城里要更亮一些。 傅春儿只走了几步,便发现院门边有一个人,看身形却是傅阳,这时候正贴着里院的门板后面,在听着些什么。 傅春儿蹑手蹑脚地过去,傅阳一转头见是她,连忙一把拉着她,两人一起缩在门板后面。 外院那边传过来一阵水烟的味道,只听傅老爷子开口说:“老实,这件事情我也知道是难为你了。” 傅老实不说话,按照傅春儿对傅老实的了解,他的潜台词就是:是的,确实难为我了! “爹知道,这么些年,你娘是太过偏着你弟弟了,委屈了你,”傅老爷子砸吧了两口眼,接着开口说道,“老实,爹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儿,这回只求你看在爹面上,帮帮你弟弟吧!” “爹,小四的事情,不是我不想帮,是真的帮不了啊!”傅老实终于出声。他这么一开口,门板后面的两个小的听了,都是松了口气。 “……铺子里生意忙,小四有时候插不上手,我又走不开,难免就疏忽了他。”傅老实这话一说,傅春儿与傅阳都是相视摇了摇头,傅小四哪里是插不上手啊,根本就是袖手旁观,甚至捣乱么! “还有,爹,为什么一定要小四寻间铺子,在铺子里上工?”傅老实言下之意就是为啥不让傅小四在家安安分分地种田。 “唉,这都要怪你娘――”傅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那阵子小四在城里的时日,你娘为他寻了一门亲。” “哦?”这不禁令人吃惊,也同样牵动了在门板后面傅春儿八卦的神经。 “要是错过了这门亲,小四要是再寻,怕是难了。”傅老爷子话中其实还是有话的。 “女方是刚来村里不久的一户人家,姓王,与咱家一样,也是从歙州府出来的。那女娃子品貌与小四都还算登对。只是千不该,万不该,那时你娘跟人家说广陵城里那间铺子是咱们家开的,小四平日里在铺子里做活,每旬来家――” 傅老实听了这句话,没开口,不知道这老实人作何想法。只是傅春儿与傅阳在门背后怄得要死,傅家已经分家出去的儿子,开的小食铺,被说成是老家的铺子,那傅小四岂不还成铺子主人了? “这件事情是你娘做的不对,我已经将她好好说了一顿,”傅老爷子说着,“老实,你看这样行不行,先再让小四去你铺子做工做一段时间,等他成了亲,爹再借口不能让他们小两口分住两地,让小四回家来务农。” “老实,你到底是咋想的,跟爹说说!”傅老爷子等了一会儿,见傅老实不说话。 “爹,从小您不是就教老实,做人要实在,不能骗人吗?”傅老实憋了半天,憋了这么一句出来。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六十五章 傅老实的心酸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刚听见傅老实的这句答复,觉得有些好笑,但是过了一会儿,才咂摸出些味道来。傅老实这话说得心酸那――傅老实这般实诚的性格,自然与他年幼之时,父母所教的相符。或许是他性情耿直,直接将父母所言的那些大道理简单地奉做了金科玉律。可是如今,他的父母做了与之相悖的事情,反而先想到了将错就错,稍许牺牲一下傅老实,将事情先圆过来。这给傅老实带来的打击,恐怕远远甚于傅家老两口的擅自决定给广陵傅家带来的影响。 傅春儿在门板后面听着,看了看傅阳,只见傅阳脸上也流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 而外院那边,傅老实沉默了许久,才涩然说道:“可是,可是儿子,不会管教小四啊!”其实傅老实内心还是愧疚的,他自觉傅小四在广陵住的那几日,他自己忙于店里的生意,没有顾得上管教这唯一的弟弟。况且当日傅小四染上赌钱的恶习,手中的银钱就是傅老实所给的。 傅老爷子吐了一口烟,道:“老实啊,你娘或许不明白你,爹是明白你的啊!你生性淳厚,小四说什么,你总是容让那么几分,这样下去自然不行。” 老爷子也顿了顿,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闷了好久,才说:“我就将小四送与你打白工,他干活,你才给他吃三餐饭,工钱你一文钱都不用出。若是小四问起,你就说直接送到江都这边来给他聘媳妇用的。” 傅老实细想了想老爷子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如果傅小四在广陵这样的大城里,手中没有一文钱,除了做活,他还能做什么? 傅老爷子见傅老实有些意动,便加了把火,说:“老实啊,其实你弟弟也不是个笨人,只是自小被你娘惯得,总觉得上有爹娘,前有兄长,所以才养成了这副游手好闲的性子。你若是能将他看得紧一些,再让他学学与人打交道,小四未尝不能扳过来……” 傅春儿脸上的神色又变得气恼起来,这惯儿子的,到底是傅老太太还是傅老爷子自己,倒还真是得两说。再说了,人常言道,三岁看老,人家三岁的娃娃,便能大致知道一生的性格,傅小四都已经这般年纪了,怎么还指着傅老实来将此人“扳”过来了。 其实傅小四目下还真的没有什么“太”坏的心思,除了好逸恶劳之外。然而令傅春儿最为生气的,是傅老爷子将他自己管教傅小四的责任推到了傅老实的头上。管得好就好,管不好责任是你的――这怎么行?况且傅老实看似是个耿直木讷的汉子,其实这个爹心思也很重,有时一件不大的事情会在心里藏半天。因此,傅春儿便认定傅老实又一次被自家人给“坑”了。 “老实啊,”傅老爷子见傅老实还是在犹豫,便说,“你看我也狠狠地管教过小四了,那日将他打得那模样,你娘事后都直说害怕,怕我将你弟弟活活打死了。我想他应该记住这教训了。” “那四弟还能去城里上工么?”傅老实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唉,也是爹不好,当日实在是气急了,打重了。”傅老爷子言语之中真的有些后悔。“就让他在家养几日,过了年节去你那里吧!”傅老爷子很满意地接了这么一句,又说:“我会跟小四说,若是他不听你的话,行事有差池,你可以代我管教他,行家法。” 傅春儿听了这句话真的只想翻白眼儿,傅老实哪里是能够对弟弟用家法的人,况且是已经分家出去的人,代父训弟这种事情就更不靠谱了。可是傅老爷子已经将傅老实每个婉拒的理由都给堵死了,傅老实实在也再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拖了――“爹,让小四在家安心多养几日吧!” “嗯――”傅老爷子似乎这时候才想起傅老实也是他的儿子,关切地问了问杨氏的身子,“老实,你媳妇的身子,还好吧!” “唔――”傅老实闷声答了一句,“大约过个把月就要生了。” “那岂不是要生在正月里?”傅老爷子这时挺大方地说,“回头你娘得空,叫她去看看你媳妇去。” “这――”傅老实一个激灵,正要推辞,傅老爷子却很不客气地摆摆手,似乎在嫌傅老实见外,说:“老实啊,一家人客气些什么。” “老实呀,也挺晚了,你们明早一大早就要出门子的。早些去歇着吧!爹自个儿抽会儿烟。”傅老爷子见一番劝说已经见了成效,很是高兴,习惯性地就要把这个听话的儿子打回去睡觉。 “爹――”傅老实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傅老爷子微微吃了一惊,这个儿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没什么,”傅老实低低地说,“爹也早些歇息,就要进腊月了,外边儿天凉。” 听到这里,傅春儿与傅阳两个都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他俩也算是见机快的,见傅老实要推门进来,连忙往后缩了缩,在门背后藏好。傅老实有些失魂落魄地进来,无知无觉地走进了他与傅阳两个暂居的客房里去。 傅春儿与傅阳对望一眼,都没想出什么太好的法子。傅阳对妹妹说:“我先送你回房吧。”傅春儿心中郁闷,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人便向傅家女孩儿所居的那间屋子走过去。 傅春儿走到门口,正想推门进去,听见里面说着些什么,也愣住了,推门的手便停了下来。 傅阳本已经转身打算离去了,见到傅春儿的异状,也驻足听里间人说话。 “――姐,你说这真管用么?”听傅香儿的语气,似乎对傅兰儿言听计从。 “你只管听我的,一会儿她回来你就拉着她问她为什么打了娘的香露。别的什么都不要多说,你就只管问为什么。”傅兰儿蛮有把握地说着。 “凭什么这个小丫头可以住在城里,我们为什么就命这么不好,苦哈哈地在这乡下地方熬日子?”傅兰儿不知怎地,在自己妹妹面前,将对三叔一家的怨气全发泄了出来,“你看今日那小子还帮着小丫头跟我捣乱,这两个真是皮痒了,不记得捱过的打了。” “哼,总有一天,我要搬到城里去住,我要戴最好的花儿,穿最好的衣裳,我要做人上人――”傅兰儿在屋里信誓旦旦地说着。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六十六章 翠娘的心意 - 馥春 - 大爱非攻 (今日首章送上,求首订,稍晚还有二更,么么大家~~) 然而傅兰儿与傅香儿在屋内静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傅春儿进来。傅香儿已经有些焦急,低声问:“大姐,要不要出去寻寻春儿妹子?”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傅春儿清脆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来:“哥哥,都这会儿了,两位堂姐应该快睡熟了吧。我就不进去吵她们了,去你和爹那里挤挤混一晚吧!”傅阳便在外面闷声答应了,余者什么也没说。接着脚步声声,两个人就往客房去了。 房内傅兰儿越想越觉得郁闷,觉得好不容易想出了给傅春儿添添堵的招儿,却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对,是根本没打出去,白憋了半天力气。傅香儿偏偏凑了上来,问:“姐,这怎么办,我们要不要现在闹将起来?”傅兰儿看了看傅香儿,越想越觉得小堂妹傅春儿颇有些鬼主意,而自己这个亲妹妹却就像是一根木头。她突然发现此刻傅香儿竟然是穿着鞋盘腿坐在她床上,当下尖叫了一声,接着又臭骂一顿,将傅香儿斥了回去。 第二日早上,天还未全亮,傅老实就已经驾了来时的那辆骡车,上路回广陵去了。傅老爷子与大伯傅元良早早起来相送,而傅家其余人,尤其小一辈,都还不曾起来。傅老爷子吩咐傅元良将一早准备好给三房的回礼都放到骡车上去,大多是土产之类,其中有不少新鲜的冬笋,一大篓还沾着霜的荠菜、还有满满一大袋白果。除了这些吃食之外,还有两只小母鸡被捆得结结实实地,也搁在傅老实的骡车上。 傅老实大约第一次见老家给捎上了这么些节礼,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推辞。傅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爹和娘在老家。其实都惦着你们一家呢。老实啊,你媳妇生了千万记得给爹捎个信儿。”傅老实感激地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傅老爷子又说了一句:“昨儿晚上与你说的,我会与你娘再议一下,你且在广陵留心留心,有没有更合适小四的铺子。你娘那个意思。你家那个小食铺也辛苦,怕是小四身子骨弱。撑不下去。” 傅老实的脸色稍微松了松,但是也没说什么别的,傅家三口只与傅老爷子与傅家大伯作别,傅老实赶着骡车,慢慢地出了村,走上了回去广陵的官道。 傅春儿与傅阳见傅老实不乐意说话,便也不做声。傅春儿昨夜挤在客房的硬板床脚睡了一晚上,早起脖子就觉得有些僵,当下便倚在哥哥的肩头上,想稍微歇会儿。没曾想她便睡了过去。等迷迷糊糊地再醒来之时,大车已经将到广陵城外。傅阳见她抬头醒了过来,终于呼出一口大气,动了动肩膀。傅春儿睡熟的那会儿,他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弄醒了傅春儿。傅春儿看了看傅阳耸着肩膀的怪样,而傅阳看着傅春儿睡着时候脸上压出的红印,两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一时间,从江都老家带回来的不快都烟消云散。终于回家了啊! 然而傅老实却继续闷闷不乐。他回到家中,却并不曾将傅老爷子对他说的话告诉杨氏,只说老家给傅小四寻了一门亲。杨氏听了挺感兴趣的,就问:“是什么样的人家?” “也是住在村里的。只是刚搬来没有多久,听说那那女孩儿也是不错的,只是因为是长女的关系,所以家里留了几年,年纪有些长,但是与小四却是登对的。”傅老实老老实实地答道。 “唔――”杨氏听着心想,傅小四若能娶个稍微年长成熟点的媳妇,能将他管住一点儿,这或许才是傅小四的福气。 “淑卿,这两日,你可还好?”傅老实还是关心杨氏更多一些。 “能有哪里不好呢?咱家的这个老三,也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乖得很,总是安安静静地,只不知道是个男娃还是女娃。”杨氏将手轻轻抚着小腹,爱怜地说。“刘家姐姐昨晚收了铺子就过来陪我,她倒是个细心的人儿呢!回头年节的时候也不能忘记给她家稍上一份节礼。”杨氏对傅老实的安排显然是满意的。 “是啊,刘嫂子一直是个周到人儿啊!”傅老实没怎么在意,回了一句,“今年年节安排节礼的事情,让春儿学着来吧,我看她平日里算账算得挺精的啊!” “噗嗤――”杨氏就笑了出来,“你道人情往来就是算账这么简单啊!” 傅老实夫妇两个絮絮叨叨地说这些事情,原没有避开傅春儿。傅春儿见自家老爹虽然一直在逗着杨氏说话,眉间却总是郁郁的。 傅老实的这种情绪一直持续了好几日,以致他在铺子里做活的时候也经常没精打采的。傅春儿自然明白江都老家的事情对傅老实的影响,只是事涉傅老实的生身父母,她也无从劝解,只能靠傅老实自己想明白过来了。 然而傅春儿渐渐觉出来,自家铺子里,还有些别的情绪上的变化――首先是沈舟说话说得多了些,有些见了自己会带着笑问候两句。其次是翠娘来铺子来得更频繁了些。不过翠娘也忙,每日不能来傅家铺子帮很久,但是她却经常来,似乎去震丰园之前,都要拐过来傅家铺子看看。 傅春儿觉出这一点之后,便会留心这两人的说话行事。可是偏偏这两人即使在傅家铺子里,也没有什么交流,从来不相互交谈,眼神交流似乎也没有。然而越是这般,翠娘来得越发地勤。这两人简直怄得傅春儿心里直痒痒,她有时不得不自己上阵,乘翠娘在的时候问她点事,然后再将沈舟唤过来,请他帮忙生个火切个菜之类,然后自己找个由头退出去,希望能让这两人接触的机会更多一些。只可惜,每次她这么做,过不了多久,翠娘就推说事情多,匆匆走了。 有一日,傅春儿乘沈舟不在店内的时候,打算旁敲侧击地问问翠娘的心意。岂知翠娘极大方地说:“春儿妹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沈大哥这人极好的,原是我与他不般配。” 傅春儿被翠娘这等爽快的回答惊到了――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以来,不都一直看翠娘挺主动的么? 翠娘见到傅春儿的眼光,面上突然泛起一阵红晕。她偏过脸,怔怔地想了一回,才说:“我原没想过能与沈大哥再见的。再见之下,觉得他,越发地――”翠娘面上一红,沈舟到底如何她也没有说出来。可是接着翠娘便叹了口气,说:“我已是不详之身,又担着那人一大家子好几口人的生计。若我一个人苦便罢了,可是要带累他……”翠娘说到此处,眼波如水,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傅春儿看着此时的翠娘,见她依然做女儿装束,肤白如雪,油黑的发辫垂在腰际;而她低眸沉思之际,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仿佛一对小小的羽扇。“恨不相逢未嫁时――”傅春儿脑中闪了这句话出来。“不对不对,翠娘姐姐分明未嫁,为何受世人这般轻贱嫌弃?”傅春儿握紧了双拳。 “姐姐,你有明白地问过沈大哥的意思么?”傅春儿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 “那个木头的意思?”翠娘抬起头,怔了怔,突然笑道:“小丫头,你这么点小,懂个啥?”她说着伸手摸了摸傅春儿的小脑袋,道:“我今日与你说的话,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沈大哥。”她说着轻轻叹了一句,“过来你家帮忙,一来是看在五爷的面子上,另外……另外,好歹你们是他的主家,我能帮到你家,就是帮了他了。” 傅春儿听得翠娘将这番话缓缓道来,突然觉出翠娘待沈舟着实是一片挚诚。她低头心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翠娘与沈舟呢?或者干脆自己去找个机会问问沈舟的心思。可是,沈舟是个大男人,即使对翠娘有什么想法,也不一定会告诉自己这个小丫头。或者叫爹去问问?不行不行,傅春儿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事情事关翠娘的名节,古来有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第三个人。 可是,究竟怎样,才能探知沈舟对翠娘的心思呢? 进了腊月,天气越发地冷。傅春儿每天早上从热乎乎的被窝爬出来的时候,都觉得痛苦万分。可是只要傅家铺子开一日,就得早起一日。没办法,傅春儿只能咬咬牙起,她起身之后,会在屋内自己活动活动,蹦一蹦,这样身体似乎会暖和一些。待到铺子,沈舟早已将灶火生好,开始煮热水热汤。待到这时,傅春儿便觉得完全不冷了,开始精神抖擞地忙活。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六十七章 泼脏水 - 馥春 - 大爱非攻 (二更送上,继续求订阅,今天小非会再坚持一下,稍晚还会送上三更哦,今天周五嘛,亲们周末快乐!) 腊月里到傅家铺子坐下来吃早饭的人明显少了,大多数都是匆匆过来买点带着路上吃的。埂子街上来往的客商与百姓更多了,大多数人都是脸上带着笑,采买着各种年货,准备在即将到来的新春佳节之际,走亲访友之时,能够送上一份拿得出手的节礼。当然,人们心中也想着,终于到年尾了,该是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的时候了。 在这寒冷的日子里,傅家的铺子打算至少开业开到年三十。原因无它,小山泉会一直开到大年三十。广陵城中有年三十“洗邋遢”的习惯,届时城中所有的澡堂子无一不是生意兴隆的。因此袁老板特为通过老赵给傅老实打了招呼,希望傅家铺子大年三十那天,也不要过早地打烊。 然而广陵城中,除了食铺、澡堂子以外,一般很少有铺子会一直开到大年三十晚上。因此通常的规矩是小年的时候伙计就收了东家给结的工钱回家的。傅老实特为问过了沈舟的意思,看他能够在铺子中做活做到几时。哪知道沈舟极干脆地说:“东家说三十,就三十!”将傅老实喜了个不住,当即决定将给沈舟的红包再添上半成。 然而大德生堂那边,傅阳只是个小学徒,则是小年夜就可以回家来过了。 腊月里忙忙碌碌地,很快就过了腊八。这一日早间,傅春儿照例早早地来到铺子里。不一会儿翠娘也过来了。傅春儿便问:“翠娘姐姐,方才我似乎看见有两个人远远地跟着你,你认识么?” 翠娘闻言一吓,连忙回头去看,“那两个人看你过来,就拐到旁边的巷子里去了。”傅春儿见她的脸色,便知道一定事出有因。翠娘便道:“好春儿。若是有人来问,不要说我来过。”说毕,她急匆匆地往震丰园的方向去了。过了一会儿,只见两个穿棉袍的妇人走了过来,见了傅春儿就问:“小姑娘,你认识一个叫做翠娘的姑娘么?” “什么娘?”傅春儿在脸上堆出笑容,说:“我们家铺子的包子早点可好吃了。大娘要不要包一点尝尝?” “嗯,是个震丰园的厨娘――”另一名妇人接口道。 “震丰园?”傅春儿装作很惶恐的样子。说:“震丰园这么大的生意,厨子厨娘应该很不少吧!我不认得哪位厨娘是从震丰园出来的。” 那两名妇人相互望望,神色间都有点疑惑,其中一人便说:“没事了,小姑娘,谢了。” 傅春儿这便赶到铺子里间,将刚才的事情当着沈舟的面,都告诉了傅老实。傅老实搓着手道:“这、这――”他“这”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倒是沈舟想了想。沉稳地开口,道:“一会我去给震丰园送个信,把这事告诉翠娘,让她这几日出门多警醒这些,另外也尽量不要来我们铺子。”傅老实点头应了。傅春儿也无话,心道:也许这只能这么办了,只是,沈大哥啊,你心里到底对翠娘姐有什么心思,好歹透个底呗! 她一面想着,沈舟便别过身去,“阿嚏”一声,打出一个喷嚏来。 几日过去,翠娘也不曾来,傅春儿也渐渐将这事放到了脑后。眼看到了腊月十五,这日,傅春儿早上照例在自家照顾生意。天色大亮,埂子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这时候,傅春儿远远地见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走过来,不是别人,正是翠娘。翠娘远远地向傅春儿招着手,傅春儿远远地见了,也冲着她挥了挥手。 正当翠娘走近,离傅家铺子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冲了上来,兜头一盆凉水便朝着翠娘头上泼了过去。翠娘猝不及防,被淋了大半身水。那个朝翠娘头上泼水之人,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说:“叫你个小贱货,长长教训!” 傅春儿“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只见那人泼翠娘的是一盆脏水,里面还有好些菜叶之类,挂在翠娘脸上胸前。傅春儿心中又惊又怒,大喊一声,“不许欺负人!” 这数九寒天的,往人头上泼一盆冷水,这不是存心让人病要人命么! 傅春儿的喊声将里间的傅老实与沈舟给惊动了,两人都抢了出来。街上不少路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傅春儿这才认出,此人就是前两日过来询问翠娘的两名妇人之一。这时候,这名妇人将另外一名年纪稍长的从街边扶了过来,她自己继续不依不饶地,指着翠娘骂了起来。 “够了!”傅老实看不过去,上前吼了一句,果然将两名妇人喝得哑了片刻,突然当先那个曾经泼翠娘脏水的,站了出来,大声说:“咱自管教自家闺女,关你什么事?” 傅春儿这时正在旁边帮翠娘抹去头上身上的污渍。这大冬天的,若不赶紧帮她抹干了,冷风一吹,当时就得生病。傅春儿听了那妇人说这话,当时就极不客气地说:“哪有亲娘会这样咒骂自家闺女的,哪有亲娘会当街给自家闺女泼脏水的?我看你哪里是个娘,只怕连个恶后母都不如吧!” 傅春儿这番话说出口,不少路人的眼光就想翠娘的母亲那里转了过去。那妇人闻言有些羞恼,道:“我的闺女我自然骂得,关你小……什么事!”污言秽语的,听得傅春儿脸上立刻气得红了起来。 傅老实听了可不干了,女儿是他的心头肉。当下傅老实将搭在肩上的毛巾子往桌上重重一摔,大喊一声:“那婆子,你最好嘴巴放干净点,你要是再辱及我家闺女半句,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另外那名年长些的妇人,也从旁劝道:“翠儿她娘,你还是别惹这些不相干的人吧!” 这时翠娘已经稍稍收拾妥当,先是将傅春儿护到身后,然后朝傅老实深深地一躬,道:“傅叔,今日实在是对不住,扰到您铺子生意了。翠娘今日斗胆要把这些事情都分扯清楚,还请傅叔给我做个见证!”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些路人是认识那两名妇人的,说:“咦,这不是东圈门那头住着的崔大娘和江大娘么?” 傅老实没说话,但是却往后退了退,让翠娘站了出来。傅春儿在翠娘身后,转头看了看,见傅老实面上满是气恼之色,应该是刚才被翠娘的娘,也就是那翠婆子的那些污言秽语给气到了。而沈舟也在傅老实身旁看着,面上神色凝重,右手的拳头紧紧握着。 翠娘往前一站,冷冷地对崔氏说:“想不到今日你竟然还有脸当街教训我。想想当年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我都觉得恶心,真不知你是怎地还有脸说我是你闺女的。”她这话一说,围观的人群就似炸了锅似的议论起来。其中有认识的人知道翠娘家中往事的,就给周围人解说起来。 “你看这姑娘啊,明明是个黄花大闺女,偏偏穿个守寡之人才穿的衣裳,为啥?这姑娘守的是望门寡,就是不愿让娘家给卖了去给人做小,这才甘愿给没过门的夫家做牛做马。听说这姑娘可是一个人养活夫家一大家子啊!” “那,那这姑娘的娘家怎么有脸出来说嘴?看这婆子穿戴也不像穷疯了的样子,卖女儿给人家做小,丧天良啊!” “不知道,初嫁从亲,很难说清楚这姑娘到底算嫁了还是没嫁,所以这个姑娘对着娘家人,有点没处说理啊!” 眼下在广陵,“孝”乃是百德之首,虽然众人都觉得翠娘的娘家人卖女可耻,可是人家生养了翠娘,翠娘却如此不客气地冲撞娘家人。因此,人群之中指责翠娘的也不乏其人。 崔氏听见有人说话向着她,越发地得意,道:“我怎么就不能教训你了。”她扭着腰身走上前几步,在翠娘面前,作势就要往翠娘脸上扇过去,口中说:“我今日就是要将你教训得服服帖帖为止!” 翠娘左手轻抬,已经将崔氏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冷冷地对她说:“崔婆子,你还记得当日你自己说的,我未嫁失夫,但若是将江家的聘金尽数都还给你,你就算我出了崔家的门子对不对?” 她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翠娘的情况比较特殊,她与江家那位只是放定而已,不曾成亲。按广陵习俗,男方出事,如果女方将聘金退还男方,那么女方还是可以回家自行婚配的。当然女方还是多多少少会背上些不好的名声,但是只要女方人才不错,想找个差不多的还是能够找到的。 然而适才听翠娘所说,翠娘将江家的聘金全部给了崔氏,以求离开崔家,不被买去做小。她这番所为,在道学眼里固然是有不孝的地方,但是在平头百姓看来,崔氏一家这般扎在钱眼里,其行径,实在同卖女儿无异。 傅春儿心中感叹,难怪翠娘从来不说自己姓崔,竟是有这么个缘故在里面。 旁边有位识得崔江两家的老者叹道:“这个女娃儿不容易啊!”他听旁边有人问起,便说:“你道江家肯不要这退还的聘金吗?是这女娃儿自己做活挣回来的。不仅如此,这个女娃还挣钱养了江家老小好几年了啊!”他这话一说,旁人不禁对翠娘多了几番敬意。在广陵这里,“节妇”同样受人尊重,翠娘守着望门寡,却一直赡养夫家一家好几年,已经算得上是节妇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六十八章 当街打人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三更送上,大家看在小非辛苦码字的份上,给小非一点订阅支持吧!) 那位江氏,也就是翠娘过去那位未婚夫的母亲,此时开言,道:“翠儿啊,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儿,可是近来总有些风言风语的,娘心里难过呀!”那位江氏,一番话说得软和,但是却故意说得人人都听得到,似乎别有些用意。 “什么?什么风言风语?”翠娘像是猜到了什么,白了一张脸问道。 “亲家母,你被这小蹄子哄了。她早就认识了旁的男人,要好得很,迟早撇下你们改嫁了去!”崔氏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 “改嫁?”围观的人们又被牵动了八卦的神经――翠娘是个品貌不差的妙龄女郎,又是守着望门寡的。寡妇门前是非多,众人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想听听到底是什么风言风语。 “不会是这间铺子的那个年轻后生吧!”有人猜测道。 “是么?”闻者无不大感兴趣,“若真是那后生,其实也与这小娘子很是登对啊!” “啧啧啧,十九就是了,否则为啥小娘子的夫家娘家会约好了一起堵到这里来?” “翠儿,不管咋样,当年可是咱家收留了你,”江氏话语之间极温和,但是却似乎希望藉此来打动翠娘,“你可不能丢下我们这一大家子,江家不能没有你啊,山子还在天上看着你啊!” 翠娘的脸色越来越白,浑身都在轻轻地抖着,但是她的身子僵直,丝毫不曾回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沈舟。 “娘――”,翠娘终于开口,叫的却是江氏,“娘,娘你摸着良心说说看。这好几年了,翠儿没日没夜地在外面做了这好几年的工,挣下的钱,一文不剩,全都用来供养老二与老三了。翠儿真的累了啊!”翠娘面上两行清泪滚落了下来,她已经知道江氏来这里闹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她被江氏扛出已经过世的人出来摆了这么一道,心中实在是如刀剜一般。 “是啊。”又是那位老者开了口,“江家一大家子。还有两个成年的男丁,全靠这女娃养活,简直是喝她的血吃她的肉,要将这女娃娃活活累死――” “老姐姐,你听,你听听,”崔氏一边换了个更亲近点的称呼,在旁边继续煽风点火,“这小蹄子分明不守妇道,在外面做活的时候勾搭野男人。偏生在抱怨您呢!” 可是江氏却似乎不为所动,继续开口苦求:“山子在世的时候,就指望着两个弟弟能够读书成材的,一点重活都不叫老二老三做的呀。翠儿,娘知道这几年来家里辛苦你了。娘只求你留在江家,娘、娘再帮你招赘一门亲如何?” 江氏的话一出口,周围马上静了一静,接着围观的人们又议论开了,而翠娘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似乎站不稳的样子,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傅春儿不禁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原以为那咄咄逼人不讲理的乃是翠娘娘家人,可是现在看起来,真正出招厉害的,乃是这位态度和缓的江氏。江氏一句指责翠娘的狠话都没有,但是却一边在为自家开脱,一边在堵上翠娘的退路。如果翠娘答应了由江家帮着招赘,就相当于是真的把自己一辈子拴在江家,为他家做牛做马一辈子了,然而如果翠娘婉拒,便是答应江氏,即便不招赘,也留在江家赡养老人,供养两个已经成年的弟弟。 看来今日这江氏与崔氏真是商量好了一起来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分工还挺明白。 这时候傅春儿好奇地拉着傅老实的衣袖,说:“爹,春儿曾经听大伯娘提起过‘初嫁从亲,再嫁从身’,那个是什么意思呀?”她的童音清亮,人群听得一清二楚。 “是呀,这小娘子要是真想嫁人,原来的夫家有啥资格瞎三话四?这江家是不是有些欺侮这小娘子了!”有人想明白过来。 “聘金都已经收了回去,江家凭什么不许这小娘子改嫁?”偏帮翠娘的人越来越多。 “大约这江家是个傻的,平白得了个能做活的媳妇也就罢了,这么当街一闹,不是逼人家改嫁么?”听了这些议论,江氏也开始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就给崔氏使了个眼色。 崔氏见了江氏使的眼色,便说:“若是真的守不住呢,翠儿,也不是说你改不得嫁。可是你日日到这铺子之中与那后生厮混,丢了江家与我崔家的脸,难道也说不得你不成?” “婆娘住口!”傅老实大喝一声,崔氏往自家女孩儿身上泼脏水已经令人惊怒,掰扯到傅家铺子和傅家伙计的头上,傅老实实在忍无可忍,“啪”的一掌重重地拍在一张桌上,险些将那桌面拍碎,可见傅老实有多气愤。只是那崔氏是个女娘,傅老实若是上前教训她,未免被人说嘴是“男欺女”。沈舟也同样面色不善,憋着一肚子火。 “哟――”崔氏阴阳怪气的一声,“怎么这位老爷们这样紧张,莫不是,翠娘勾搭的不是那年轻后生?” “崔婆子――”两个女声同时喝道。一个是翠娘,她气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另一个声音清亮稚嫩,却是傅春儿。 傅春儿这时候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这两人今日到铺子里来大闹一场的目的。两人的分工也挺明白,江氏负责装老实装可怜,言语上却挤兑翠娘,若是翠娘头脑一热,答应了江家自然是最好,但是翠娘若是不答应,就由崔氏上前,污言秽语,往翠娘身上胡乱泼一通脏水,而且最初崔氏也真是这么干的。 “崔婆子,你看着我――”傅春儿大声地说,她右手中端了一只不高的板凳,来到崔氏面前,将小板凳往地上一放。 崔氏与周围的人一样,见了傅春儿这般举动,都是愣住了,不晓得这个小女娃打算做什么。 傅春儿放好小板凳,自己踏了上去。她原来与崔氏身高差了一截,踏上小板凳以后,傅春儿还用手比了比,确实与崔氏差不多高了。“小丫头――”崔氏没好气地想叫她走开,岂料―― “啪”的一声大响,崔氏又惊又怒,面上已经挨了傅春儿一记耳光。傅春儿这一掌打得并不重,但是够响,围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崔氏正待开口叫骂,傅春儿已经反手一掌又甩了过来。崔氏这时候想往后退步闪开,然而她身后有人堵着挤着,急切之间,崔氏竟然退不了―― 又是“啪”的一声,虽然傅春儿人小力弱,但是打的两掌都用上了巧劲儿。崔氏或许并不太疼,可是她当众挨了两记这样清脆的耳光,颜面尽失之下,当然是暴跳如雷。 “春儿小心――”翠娘在旁招呼了一声,她可是见惯了崔氏撒起泼来蛮横无理的样子的,此时看傅春儿一个小人儿爬到小板凳上竟然还自己动了手,登时担心起来。围观的人一时也有惊叹的,道:“这个小丫头够泼辣的!” 崔氏此时已然怒得快要失了理智,手一伸,长长的指甲就要朝傅春儿娇嫩的小脸上挠过来。 “住手――”傅老实喊了一声,而翠娘也往上赶了两步想要拦住崔氏,可是都慢了一步。崔氏的指甲已经将将挠到了傅春儿脸上,再迟片刻,傅春儿脸上便会多几条血痕。 然而崔氏的手却在空中划了过去,傅春儿脚下一蹬,那小板凳便横了过来,傅春儿身子一矮,躲开了崔氏的利爪,接着朝崔氏怀里撞了一下,便笑嘻嘻地跳开,躲到了一旁。崔氏作势欲追,却被面前的那个小板凳绊住,无法往前。 众人望着崔氏的样子,禁不住都哄笑起来。崔氏自己也觉得怪异,连忙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前衣上,被傅春儿塞了一条手巾子。这条手巾显然是方才傅春儿用来帮翠娘擦拭的,上面还有不少污渍菜叶,闻起来也是一股呛人的味道。崔氏恶心坏了,只将那手巾子远远地往地上一丢,口中又开始咒骂,这回却是将翠娘与傅春儿在一道编派了。 这一番污言秽语骂得连江氏也有些面上挂不住,只得开口说道:“这位小姑娘,你当街打人,所打之人还是尊长,你小小年纪,怎能如此……” 江氏还未说完,傅春儿已经又搬了个板凳过来,站到上面。这个板凳颇高,傅春儿可以居高临下指着崔氏,大声说:“这个婆子年纪是够长的,只不过当街胡言乱语,为老而不尊,适才又往亲女身上泼冷水,为人母而不慈,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这样的’尊’――长,叫人如何来尊重。” 她跟着瞥了一眼江氏,道:“这位大娘,我看在你是翠娘婆母的份上,暂且不与你为难。只是――” “只是翠娘待你如何,你心中自是有数的。今日你与这崔婆子一并到此,那泼妇不仅大冷天泼凉水想害人生病,更是污言秽语一段又一段,都是无中生有,污蔑翠娘姐姐的,你但凡还存了半分的良心,认翠娘是你媳妇,便断断不会一句拦阻的话都没有。你这么做,你对得起这些年来以双手养活你们一家老小的翠娘姐姐么?” 江氏的心思被傅春儿说破,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偷眼去看翠娘。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六十九章 小惩大诫 - 馥春 - 大爱非攻 翠娘听了傅春儿的话,面上突然多了几分决然之色。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可就是不曾掉下来。她待周遭稍稍安静了些,走到傅老实面前,朝他深深一躬,说:“傅叔,今日扰了你家铺子的生意,真是万分对不住,翠娘给您赔不是了。翠娘本是一介微贱不详之身,万万不能连累了傅叔和傅家妹妹。日后,翠娘不会再过来这间铺子。” 翠娘的声音里透着不舍,但是语气却是决然的,似乎不可更改。傅春儿听了大急,转头去看沈舟。沈舟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不在铺子外面,竟没有听见翠娘这句话。 接着她转过身,对着围观的众人,大声道:“诸位街坊邻里,请给翠娘做个见证――” “这位是以前那个崔氏翠娘的娘,当日她要将翠娘卖给他人做小,翠娘不愿,因此翠娘自付聘金,从此与崔家一刀两断,再无干系。翠娘无论将来是否改嫁他人,都与此名妇人无干!” “说得对,这般没良心的妇人,还认作娘做甚!”人群中有人大声这么说,但也有不少人低声议论,认为翠娘虽然可怜可敬,但是毕竟所作所为与此时此地的礼法孝道不合。 “至于江家,娘说得对,江家确实是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帮扶了我一把,这番恩情,翠娘绝对不会忘的。”她说着,看向江氏。江氏听闻此言,颇有几分羞愧地低下头去,心中暗悔不该听信崔氏挑唆,好好一个媳妇,怕是平白就生出离心来了。 翠娘说着,深吸一口气,身子仿佛想转过来,可是还是忍住了。“翠娘起誓,今生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会尽翠娘所能,侍奉江家翁姑。”她说着,举起右手中一柄小刀,将长辫上长长的一截头发,一刀都削了下来。 江氏见了,显出十二分感动之色,道:“好媳妇――” 翠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翠娘既已起誓,娘好歹可以放心了。只是――”她扭头看了一眼傅春儿。眼中露出些感激之色,口中说:“常言道,再嫁从身,翠娘往后怎么过,翠娘希望自己来掌握。”一句话便将江氏的话呛了回去。 说毕,翠娘向傅老实郑重告辞作别,接着拨开人群,朝埂子街的另一头走了。人群议论了一会儿,便渐渐散去。不少人离去之前都啐了一口崔氏,毕竟在整件事情当中。崔氏是最做恶人的一个。崔氏灰溜溜的,又回头去与江氏搭话,道:“老姐姐,你看看,这丫头分明就是起了异心了……” 还未等崔氏把话说完。江氏就已经厌恶地别过脸去,道:“刚才已经分说清楚了,翠娘与你家无干。不管她将来如何,她现下都是我家儿媳妇。”她是不敢再冒险与崔氏再有什么勾连,那就是将翠娘这个唯一能干的壮劳力生生往家外面推了。江氏说到这里,甩了甩袖子便走。崔氏自己无趣,又站在傅家铺子外面骂了一会儿,直到傅春儿手托一块板砖追了出来,眼见那板砖就要往崔氏头脸上拍过去。崔氏吓得尖叫一声,连忙沿着埂子街另一边落荒而逃。还没有离去的几位街坊见了,纷纷拍手叫好。 赶走了崔家的恶婆娘,傅春儿便急急地到灶下去寻沈舟,将他刚才错过的翠娘所说一番话,一五一十都说与沈舟。 沈舟听了,蹭地站了起来,就往铺子外面走。“沈大哥,你去哪里?”傅春儿跟在后面问道。 “翠娘是朝哪个方向去的?”沈舟沉声问。傅春儿为他指了方向,沈舟便匆匆地追过去了。傅春儿见沈舟去得远了,这才慢慢地走回到灶间,这才觉出一股浓浓的老姜味道。她看了看灶上正煲着一小锅浓浓的姜汤,想必是沈舟怕翠娘大冷天淋了凉水之后会生病,因此才回到铺子里为她熬了这么一锅姜汤。 “原来沈大哥心中是装了翠娘姐姐的啊!”傅春儿不禁这样想,当然可能是因为沈舟生性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因此翠娘才会觉得他没有任何表示,以为沈舟无心,渐渐地她自己的心便也淡了。因此,翠娘今日才说出了“再也不来傅家铺子”这样的话。傅春儿想想便觉得难受,翠娘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该是有多伤心啊!好在沈舟追了出去。傅春儿在心中暗暗祷祝,希望这两个人说说清楚,不要好好的互有好感的一对人儿,因为什么误会而错失了彼此。 可是,过了很久,沈舟才回到铺子里。傅老实是过来人,看了看沈舟的脸色,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傅老实拉着沈舟去后院说了几句话。傅春儿一人留在灶间里,心中也觉得事情不妙。可是她见沈舟的脸色阴沉得令人难受,自认识这人以来,竟从未见过他是这么一番神色。过了一会儿,傅老实与沈舟两人回来,沈舟似乎已经恢复了常态,接手在铺子里忙着。而傅春儿想了想,还是将问话憋了回去,打算哪天有机会还是自己跑一趟震丰园,从翠娘那边再探探口风。 得到铺子打烊,傅春儿随着傅老实一同家去。她实在忍不住,便问傅老实,沈舟与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傅老实叹了一口气,道:“两个都是实诚人儿啊!小沈今日与我说,翠娘不会再来咱们家铺子帮手,而他们往后都不会再来往了。大约是今日翠娘家里人这么一闹,他们觉得不好影响咱家铺子的营生,才断了这来往的念头,免得带累了咱家的名声。”傅春儿想了想觉得也是,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想到这里,她看看离家已近,赶紧拉着傅老实的衣袖,紧张地说:“爹,今天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娘!” “为什么?”傅老实问。 “要是娘知道了肯定会生气,我在铺子跟前又是打人嘴巴子,又是拍砖的。要是娘听说了,一定又会在我耳边叨几天,’你还要嫁人的,你还要嫁人的’,这样。”傅春儿一脸无辜地说。 傅老实笑了笑,但是却没有答应傅春儿。因为如果杨氏问起,他是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杨氏的。 果不其然,到了晚间,傅老实一脸抱歉地将傅春儿叫到了杨氏房里。杨氏手里拿着一柄长长的“戒尺”,唉,其实也不是戒尺,应该是杨氏裁衣时所用的木尺。这几个月杨氏一人闷在家中,已经做了不少小襁褓小衣服了。 “春儿,你知道错了么!” “是,知道了娘!”傅春儿摆出一副百分之百认罪的态度。 “真知道了么?”杨氏淡淡地说。 “真知道了!” 这句话听在耳中,杨氏一个没忍住,教训的话如果开闸的水一般一股脑都涌了出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小小一个女娃,这样的事情出什么头?这样的名声传了出去,看将来谁敢来娶你――” 杨氏巴拉巴拉地越说越精神,傅春儿听得越来越郁闷,杨氏说到最后口干了,喝了傅老实递给她的一杯水,这才将木尺亮了出来,对傅春儿说:“将手伸出来!” 傅春儿尴尬地叫了一声“娘”,将手背在身后,可是看杨氏像是真的动了气的样子,还是乖乖地伸了右手出来,说:“娘,您的身子要紧,千万不要为女儿生气了,好不好。” 傅老实也在旁边劝道:“淑卿你自己的身子要紧。我看春儿不是不晓得事理的,你原谅她这一回吧!” 岂料傅春儿心里却是不领傅老实的情的,她心知一定是这个老实爹把自己今日教训崔氏的一番“作为”告了与杨氏知道。 “唉!”杨氏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牵动了什么心事,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老实,眼下要是娇纵了女儿,那便是害了她啊!”她说着将木尺递了给傅老实,说:“还是你这当爹的来教训女儿吧,老实,你只在心中念着,这是为了春儿将来好,所以这回一定要让她记住!” 傅老实迟疑了片刻,但是还是接过了戒尺,将傅春儿的右手握住,就这么打了下去。 “啪――” 额滴亲娘啊,这还真疼。傅春儿觉得仿佛被打的不是手心,而是被人打中了泪腺,两行清泪完全不受控制地从自己面颊上滚落了下来。 杨氏压根儿见不得傅春儿这副模样,将头别了过去,却一边说:“老实,一定要叫春儿记住教训,她长大了会明白的。” 傅老实打了几下,一下比一下轻,脸上写满了歉然,似乎头一下真的是他一时出手太重。 虽然傅春儿脸上挂着一串串的泪珠,但是她还真的没哭。要说记住教训什么的,她还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像崔氏那样的,根本没法与之讲理,武力威胁大约是最好的方法。她可是巴不得自己能捞着个凶悍的名声,这样没人敢轻易欺到傅家的头上来。 但是当傅老实“教训”完,傅春儿还是老老实实地表态:“爹娘不要再打春儿了,春儿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会儿她觉得不再受皮肉之苦更重要一点。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七十章 发动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老实夫妇对傅春儿一番“管教”,表面上看还是有些“效果”的,接下来的几天傅春儿在铺子里做活做得少了――她说她手疼,将傅老实心疼了个不住,自己揽下了不少活计。因此傅春儿轻松了不少,只是铺子里少了翠娘时不时过来作伴,再加上沈舟更是沉默得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有时铺子里确实像是缺少了什么。 这时候离年节已经没几日了,傅家的年货和各色节礼都已经备得差不多了。这一日已经到了小年,傅老实与傅春儿带上了节礼,去看望大德生堂众人,顺便把傅阳接回来。 在大德生堂,傅老实先是去见过李掌柜,再三拜谢了这位傅阳的“师傅”。几日未见,傅春儿见到傅阳很是高兴,与他站在一处说着话。傅阳看看四下无人,才悄悄对傅春儿说:“前两日翠娘姐姐的事情,传到这边也知道了。” 傅春儿有些紧张,她其实也颇怕人们在背后说翠娘的不是,连忙问:“大家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傅阳眨眨眼睛,狭促地看着妹妹,道:“说我家妹妹武功卓著,举着板砖赶恶婆子!” “哥哥――”傅春儿跺了跺脚,把手心伸给傅阳看,说:“你还笑我,就为这事,爹娘狠狠责罚了我!哥你还笑我!” 这时候侍墨正好过来,见到傅家兄妹两个,叫了一声“啊呀”,便连忙跑开了。傅春儿奇怪地望望侍墨的背影。说:“这人怎么了?”傅阳略想了想,笑道:“大约今天小七爷在大德生堂吧,他之前曾经问过你几时会过来。” 纪小七?傅春儿这会儿才想起这么个人,貌似已经有一阵子不曾见到他了。 “小七爷近来一直在闭门读书,但是过年却是一定会回府里过的。我见侍墨今日一早起就在收拾。大约他今日也要搬回府里去了吧!”傅阳为妹妹解释了一下纪燮的行踪。傅春儿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希望她的“光辉事迹”不要被纪燮知道,否则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正想着,只听靴声霍霍,纪燮从大德生堂后面走了进来,高兴地招呼着傅家兄妹,道:“难得傅姑娘今日有空过来这里。”见到傅春儿,纪燮大约是真心欢悦。然而傅春儿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嘴角微微上勾,就觉得一颗心渐渐往下沉,心道完了完了,纪小七肯定已经知道自己的臭事了。她前两日还洋洋得意,自觉得自己是做了“恶人自有恶人磨”里后一个“恶人”,以暴易暴罢了。然而在纪小七面前。她突然开始觉得有些后悔:妈蛋,要是不曾这样强出头就好了。 “我今日便会离了大德生堂家去了。大约过了十五才会回来。令堂身子还好?”纪燮柔声问傅春儿。 傅春儿与傅阳见纪燮开口询问杨氏的情况,都恭敬地答道:“家母身子还好。” 纪燮点了点头,道:“年节里大德生堂有大夫值守,若有事,傅兄弟尽管过来请。”他说着,从袖子里面抽出一只锦盒,递给傅阳,道:“这个你家先收着,如果需要便尽管去用。” 傅阳接过锦盒。见里面盛着几枝拇指粗细的野山参。傅阳在药铺学徒已经有几个月,这样的药材有多贵重,他自然是知道的,因此一见之下,傅阳便出言欲辞,纪燮却无论怎样都不肯收回,只道:“府上即使不用。备着也是好的。” 傅春儿在旁不语,面上却露出感激的神色来。她自然是明白纪小七心思周全,帮傅家将种种事情都考虑到了。 “如此,却之不恭,我家暂且将此物收着。小七爷高义,傅家全家感激不尽。”傅阳看了看妹妹的神色,也明白了纪燮的意思。他对纪燮躬身行礼,一躬到底。纪燮微笑着,却不肯受,口中说:“傅阳兄弟太客气了。”说罢又与傅家兄妹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而傅春儿望着纪燮的背影,拍了拍脑袋,心想,纪小七这样一个男人家的,都能想得这样周到。而杨氏即将临产,自家似乎也不曾考虑得这样周全。她不由得鄙视了自己一下。不过好在傅阳已经不用在大德生堂上工,可以去铺子帮忙。而傅春儿则将主要的时间与精力转移到了照顾杨氏,和准备迎接家庭新成员上。 傅春儿先是与杨氏商量之后,在家中准备了一个“备产包”,里面放了干净的剪子,全新的白棉布,干净的手巾子……零零总总,包成一包,放在杨氏房里。她张罗着将家里烧火用的柴按一个月的用量都备好,还催着傅老实往稳婆家里送了相当隆重的礼,并与人打了招呼,说是杨氏可能会在正月头里生,届时请务必过来。稳婆那边看在重礼的份上,自然无有不应的。 傅春儿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除了稳婆之外,便没有能进产房照顾杨氏的人了。傅老实父子是男的,自然不行,而傅春儿自己是个小丫头,也进不去产房的。她想了又想,还是请傅老实出面,与街坊刘婶打了招呼。刘婶是生养过的人,进产房自然没有问题。 接下来,就该好好忙一忙这个年了。日前备节礼的时候,傅家就已经采购了不少年货,余下一些,自家也算是可以过一个宽裕年了,再加上从江都老家带会的一些土产,也给傅家年终的饭桌带来了不少新鲜的味道。 广陵年俗,讲究过了初五才“下生”,取年年有余之意,从年初一到初四,都是吃隔年的陈菜,初五才烹调新味,谓之“下生”。傅春儿觉得不习惯,觉得尤其是初三初四那两日,得吃放了好几天的陈菜,对家人身体健康无益。于是她坚持己见,打算初一到初四每天都蒸些旧年买的风鸡风鱼之类,就算是吃隔年菜了。至于其余的饭菜,她都打算现做新鲜的。只是傅家厨房里眼下由她说了算,傅老实的心思全都在铺子和杨氏身上,这些小事,他是完全顾不上的。 大年三十那日,广陵城中老老小小大多去澡堂子“洗邋遢”,而傅家做完了最后一档生意,傅春儿便在铺子里整治了一些酒饭,傅老实请沈舟坐下来,两人小酌几杯,算是代表傅家答谢沈伙计一年来的辛苦。傅春儿伸了个懒腰,心想,这一年终于忙完了。回到家中,她觉得累得眼皮直打架,而这个时空里又没有春晚可以看,因此吃完晚饭,傅春儿就向傅老实和杨氏说了声,到自己房间里去歪着。 这么一歪,她就沉沉地睡过去,连梦也没有,知道屋外震耳欲聋的爆竹之声将她惊醒。傅春儿揉揉眼,看看屋外天还是黑的,这才省过来,她已经迎来了在这个时空的第一个新年了。 大年初一在爆竹声中与拜年的各种吉利话儿之间很快便过去了。大年初二,照例是应该由杨氏带着几个小的回娘家的。可是杨氏已经足月,随时可能会生,傅家便决定还是到了二月二再去傅春儿的姥姥姥爷那里拜望,想来他们也能体谅。果然,大年初二晚上,杨氏那边便发动了。 傅春儿还在房中休息,便听见傅老实开了院门,一边吩咐傅阳赶紧去厨下生火烧水。傅春儿闻声,一骨碌爬了起来,进了杨氏屋里。她见杨氏已经疼得脸色发白,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极是担心,开口问道:“娘,您要吃点什么么?春儿去给你做。” 杨氏已经生养过傅阳傅春两个孩子,自然知道先在这个状态怕是离最后生还有一阵。她见到傅春儿一脸关切的样子,顺手帮她捋了捋头上散开的一缕头发,说:“春儿去热一碗粥给娘吧!” 傅春儿赶紧去厨下热了粥,这时候刘婶已经过来,一叠声地说是要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待到看到杨氏屋里的那个“备产包”的时候,刘婶便不再说什么了。傅春儿赶紧将热好的粥,配上了一点小菜,端去给杨氏先喝了。刘婶在旁边见了,对杨氏说:“傅家的,你命真是好,你家那位当家的对你真是不错,两个小的又懂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看你这一胎啊,一定平平安安的!” 杨氏谢过了刘婶,喝了粥,觉得长了些精神力气,但是她疼得也越来越频繁。刘婶便将傅春儿从房里赶了出去,口中说:“春儿乖,你娘一会儿给你生个弟弟。” 傅春儿心中焦急,但是又无法,只得到灶间与傅阳一起烧水。好在过了一会儿,傅老实将稳婆也寻来了,这边便是三个人一起在灶下干着急。傅春儿更是想起了纪燮的嘱咐,如果有需要,她打算随时动用那盒野山参。而恰在此时,傅阳也朝妹妹这边看过来,满眼的焦虑,应该也是在想同样的事情。傅春儿上前,抓住了哥哥的手,而傅阳也反手将傅春儿的小手握住了。两人似乎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一般。 直到此刻,傅春儿才真正开始觉得,陪伴自己身边的,还有在房中呼痛出声的,都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与身边的父亲兄长同样焦虑而紧张,而对屋内的母亲所忍受的痛苦,竟也似感同身受一般。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七十一章 月子探亲团 - 馥春 - 大爱非攻 等待似漫漫的长夜,最为折磨人的,莫过于不知道这样一份等待,什么时候才能够盼来瓜熟蒂落的那一刻。然而虔心的等待,终会迎来夜尽天明的那一刻。 杨氏生傅家的第三个孩子,足足用了一整夜。直到大年初三清晨,她房内才传出来一阵儿啼之声。过了一会儿刘婶先出来恭喜傅老实,说:“老实兄弟,恭喜你家又添了个小子。” 傅老实却拉着刘婶问:“淑卿她……我家娘子她,眼下怎样?” “你家娘子自然没事的,只是这小子离他姐姐出生隔了好几年,娘子这回才吃力了一些。稳婆说怕是身子会有些亏,月子里要好好保养。”刘婶这么说着,便又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去了。隔了一会儿,稳婆便将包裹在襁褓里的傅家新成员给抱了出来,口中说着一串一串的吉利话,将傅家的“老三”递到了傅老实手里。 傅老实手中抱着小儿子,就像是欢喜傻了一般说不出话来。还是傅阳与傅春儿在旁“咳咳”了两声,傅老实这才省起,将早已包好的“谢生”钱送给了拿稳婆。稳婆一掂,就知道傅家包的谢仪颇为丰厚,高兴之下,又将好话说了一箩筐。而傅阳与傅春儿则争着要看弟弟,傅老实便将小儿子交了给傅春儿抱着,自己则进屋去看杨氏去了。 傅春儿抱着自己的弟弟,心中突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小小的孩子,身子这样小。这样软,而眉眼之间,却与傅老实和傅阳都有几分相像。这个孩子就像是杨氏所说的,特别乖,不哭也不闹。此刻在傅春儿臂弯里,似乎在沉沉地睡着,但是有时会微微嘟嘟小嘴。看得傅春儿心里就像化了一般,看了好久,竟然片刻都舍不得将这个小弟放下来。 “哥,你说,该给弟弟起个什么小名儿叫着呢?”傅春儿一边抱着弟弟,一边问着哥哥。 傅阳双目也一瞬不离这个刚出生的小弟。他与傅春儿年岁相差不大,应该早已忘记傅春儿出生时的情形模样了。眼下看着傅春儿臂弯里的小小婴孩,他面上也泛出些怜爱来。 “――就叫他小三子吧!”傅阳想了想说,“谁叫他大年初三生的呢!”。 啥,小三子?傅春儿心里汗了一下,幸亏这个“小三子”和“小三”、“三儿”还是有些区别的,在广陵当地话里。“小三子”多有指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的意思。否则的话,傅春儿还真得恶寒一阵儿。 傅阳高兴地接着说:“等明年。娘再给咱家生个小妹妹,咱们就管她叫’月儿’,这样咱家‘阳春三月’就都齐了。” “噗嗤”一声,傅春儿凭空想象了一下傅家大大小小“阳春三月”站成一排的情形,也实在是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这一天,听闻傅家喜讯上门道贺的街坊邻里着实是不少。傅老实虽然一夜未曾合眼,但是此刻还是精神奕奕地招呼着大家,并且托人给江都老家与杨氏娘家那里都送去了信儿。而杨氏则是累极了。在刘婶等人的照顾之下昏昏沉睡过去。 接下来好几日,在年节里固然热热闹闹的,但是上傅家的门的,大多是平日里相熟的街坊朋友,听闻傅家添丁的好消息,因此才过来看的。令傅春儿印象颇深的,是自己的两位“舅舅”。也就是杨氏的两位兄长。傅春儿此前“从未”见过他们,好在傅阳在侧,她只管跟着叫人,然后默默地认脸便是了。 这两位傅老实的内兄倒是包了满满的礼物带给杨氏。杨氏虽然身子不便,但还是出来与两位兄长见上了一面,说了一会儿子话。但是,那两位“舅爷”对傅老实的态度却很奇怪,似乎冷冷地怎么也亲热不起来。作别两位舅爷之后,傅春儿还依稀听见杨氏低声地傅老实抱歉,而傅老实则全不在意地一笑,道:“两位舅爷带来这么多东西,已是太过客气了。淑卿,你不要想这许多了,将身子养好,我们带着儿女们一起去看望岳父岳母才是要紧。” 广陵城中的铺子,大多在年初八的时候开张,也有些老家住得远的,会等到十八落灯以后,再开铺门。今年因为傅家添丁的喜事,傅老实决定晚上两天,等到初十了再开业做生意。谁曾想,初九的时候,傅家门口停了一辆大车,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亲戚。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傅老太太、金氏与傅兰儿三人。随行而来的,还有傅老爷子的一封信。 傅老爷子在信上先是表达了为傅家再添一位男孙的喜悦之情,然后履行了自己作为傅家家主的责任,为新生的婴孩起了个正式的大名――令人惊叹的是他竟然与傅阳想到了一起去,在傅家小孙孙出生的日子上做起文章。只不过傅老爷子想到的是,大年初三乃是正月正,因此傅家的小三子被冠上了个大号叫做“傅正”。 “扶正?”傅春儿听了这个名字,忍不住偷偷地又在心里寒了一阵子。按照傅家男丁之前那个“坚强阳刚”的排行,难道下一个男娃会起名叫做“傅直”?傅春儿暗自笑了一番。可是,傅老爷子在信上接着说,傅老太太、金氏与傅兰儿要在广陵傅家多住上几日,好生照顾杨氏。听到这里,傅春儿只觉得心中,腾起一股无明怒火――哪有这样给人添乱的老爷子! 广陵傅家本就是小户人家,杨氏生产之际本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傅老实也有伺候月子的经验。因此傅家生孩子哪里需要另外请人照顾的,此是其一。其二,若是与杨氏交好的平辈上门帮着照料也就算了,偏偏来的都是长辈,傅老太太不用说了,金氏是傅老实与杨氏的长嫂,就连傅兰儿都是傅春儿的堂姐。看这架势,到底是谁照顾谁,谁服侍谁啊! 傅春儿听了这些,便冷下了一张脸,看着傅兰儿娇娇娆娆地提着个大包袱立在傅家小院里,一点上前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这可是我傅春儿的地盘! 傅兰儿自然感受得到傅春儿的冷意,可是她却没有理会,三叔三婶是什么样的人她大概还是知道的。她就不信,三叔这么个老实人儿,会违背傅爷爷的意思,将奶奶娘和自己三个妇道人家各打包送回江都去。 她环顾一圈傅家的小院,心道:“乖乖,这便是广陵城了啊!” 傅兰儿猜得不错,傅老实看了傅老爷子的信,虽然心里有些别扭,可是还是实心实意地打算傅家三位女眷的到来。而杨氏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看着傅老实为难的样子,杨氏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你且自己安顿吧,只是不要委屈了阳儿和春儿才好!” 傅老实挠挠头,“哪儿能呢!”可是及到要将众人安顿下来的时候,可真是犯了难。 傅阳自从去了大德生堂学徒,傅家的常住人口便成了三人,因此,常用的屋子只有傅老实夫妇所住的上房,和傅春儿住的东厢。眼下杨氏在自己房里做月子,因此没办法把那间上房腾出来给老太太住,只得委屈老太太与金氏,暂且在傅春儿的屋子里委屈几日。傅春儿与傅兰儿去住平时不住人的西厢。而傅阳则彻底没有地方住了。好在他过不了几日就会回去大德生堂,因此傅老实为他在堂屋里搭了一个铺,暂时住一两日。 这已经是傅老实绞尽脑汁之后的安排了,然而傅老太太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大约觉得住东厢实在是委屈了她。只不过她们三人来之前也没有打过任何招呼,此刻也不便抱怨什么。可是傅兰儿听说与傅春儿住在一起,便颇有些挑衅地扬起脸看了看傅春儿。两个人对视之际,颇有点火药味道。 那日晚间,金氏为了显示一下“伺候月子”的诚意,亲自下厨去做饭,傅春儿便去灶间里一边帮着打下手,一边指点金氏各种物事都放在哪里。在傅春儿的指点下,金氏很顺利地做出了一顿不错的晚饭,连带给杨氏补身下奶的汤水也都做好了。而吃饭的时候,傅兰儿却是叫了几遍才肯从西厢里出来,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些笑容。 傅春儿对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堂姐过来广陵城的目的很是疑惑,见她这番神情,心中便觉得不妙了。 其实傅春儿原本不必这么担心,傅兰儿这次之所以会跟着傅老太太与金氏上到广陵城中,主要的原因是金氏托了广陵城的亲眷替傅兰儿张罗议亲的事情。而广陵城中的那位亲眷却提出想与傅兰儿见上一见,算是变相地替那要说亲的人家相看一番了。就因为这个原因,金氏才力主要带上傅兰儿过来。当然,金氏私心里也想亲眼看看傅家三房的日子到底过得怎样。她自然明白傅老太太也是这个想头,于是一力撺掇之下,江都傅家便组成了这么一副神奇配置的“月子亲友团”,浩浩荡荡地上来广陵城中。 然而初九这一晚,倒也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傅兰儿对于广陵傅家极“简朴”的西厢,只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晚间就寝的时候倒也没有作怪。 ps: 鞠躬感谢各位亲给《馥春》一文送上的打赏、粉票票和订阅支持。小非无以为报,惟有好好码字,好好更新,来答谢各位亲的支持~~~今天继续二更,么么大家!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七十二章 野山参风波 - 馥春 - 大爱非攻 第二日一早,傅春儿起身,打算去灶间操持一家人的早饭。傅老实此刻正在灶间里自己忙着,见了傅春儿过来,就说:“春儿,今日爹来做饭。你别起这么早,再去睡会儿去。” 傅春儿四下看了看,说:“爹,一会儿吃完饭,我去把家里人的衣服都给洗了吧!”傅老实闻言便说:“好,小心井水太凉,爹给你在灶上烧一壶热水,回头你去井边的时候拎上。”他想了想又叮嘱了一遍傅春儿:“爹今日要与你哥一起到铺子里去望望,你在家好生照顾你娘,有啥事都不要硬顶着,与娘说,或者去铺子里来找爹。” 其实傅老实心里也明白,自己妻女怕是对江都老家突然来人这一事是颇为不满的。可是他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两头他都不想得罪,因此凡事只好自己多担待一点。而这个平日里看着可人的女儿,自从上次翠娘的事情,却越发显出个性里的硬气来,怕是绝不肯服软的,因此傅老实才有这样的担心。 傅春儿点头应了,说:“爹,没事的,井水暖得很,不用另外烧水的。” 她去了井边洗衣的时候,这才觉得,虽然井水不甚冷,但是手弄湿了之后在空气之中还是挺冷的,不到一会儿,她的手指就似乎僵了一样。她想了想,与同在井边的几位婶子打了声招呼,便转回傅家的小院来。反正灶间上水一直在烧,不用白不用。 傅春儿拎着水正准备出门,忽然听东厢里金氏突然说了一句:“嘘。小声一点。”傅春儿急忙往灶间里面一躲,只听东厢的门打开了,却是傅兰儿探头出来望了望。接着她便关上了门,傅春儿只听里间傅兰儿在说:“春儿刚出去洗衣了。没那么快回来。三叔与三堂弟说是去铺子里了。” 接着里面的人接着放低了说话的声音。傅春儿蹑手蹑脚地凑上去,只听里面金氏尖细的声音小声地说:“想不到老三家日子过得这么好了,可是真看不出,老三这么个人儿,看着老实,竟然一点也不想着老爷子老太太。” 屋里面静了一会儿。傅老太太的声音响了起来:“也不一定是老三,怕是老三媳妇不乐意吧!” “啧啧啧,”又是金氏,“这么好的参,老三得了竟然也不往江都送。老三与他媳妇身子骨都不错,年纪轻轻的哪里用得着这个?”傅春儿听了心中“咯噔”一声,心知放在东厢柜子里的参怕是被她们翻了出来了。这些人,怎么能随便翻人家家里的东西呢? “奶奶,一会儿还是当面问下三叔吧!三叔他们家眼下也用不着这些,倒不如……”傅兰儿欲言又止。里边厢金氏却噗嗤一声轻轻地笑了出来。道:“果然是女生外向,娘,你看这样好不好,这盒野山参连这锦盒,都是挺拿得出手的货色。一会儿等三弟回来,我们问问三弟。我的意思是回头我们留两枝下来,给爹和娘留着。其余的,我们给兰儿她表姨送去,这次都亏她表姨张罗。咱们有这份礼能送出手,兰儿的亲事,怕是更有把握了呢。” 里间又安静了下来,傅兰儿似乎是害羞,没有说话,但是隔了一会儿,傅老太太终于说话了:“兰儿其实还小。你们夫妻两个,已经真的定下来要将兰儿嫁到城里来了么?要是依我说,她姑姑上回提到的仙女镇那家,有她姑姑照应着,难道不比广陵城里好?” “仙女镇哪里及得上广陵城里?”金氏脱口而出。然后大约是看了看傅老太太的脸色,这才跟了一句,“娘说得也有道理,那兰儿她表姨那里,我们暂且先就相看相看,不拿主意。待到爹也点头了,咱们再定――” “吓,你们闺女的亲事,到底还是你们两口子最后点头。别拿我和你爹拿来做幌子。”傅老太太精得很,“回头这参的事儿,你与老三好好说。没准这是人家为老三媳妇的爹娘准备的也说不准。” “这哪儿能呢,老三媳妇也不是这么不孝顺的人。她人已经是傅家的,若是再这么心里向着娘家,那可就真的……唉唉唉,算我没说。”金氏口中虽如此说,可是那意思却昭然若揭,总之就是在黑杨氏就是了。在外面听壁脚的傅春儿心头一股无明火蹭地就蹿起来。可是里面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会儿见了傅老实怎么说这参的事情。傅春儿听得心中憋闷无比,实在是听不下去,便往杨氏房里去了。 她哪能不生气呢?纪燮当日的意思她明白,这些野山参是用来救命的东西,交给傅家乃是以备不时之需用的。而大德生堂也不是善堂,哪能到处舍这么贵重的药物。傅春儿与傅阳等人早有默契,既然杨氏已经顺利产子,这些参,他们家是一定会还给大德生堂的。可是偏生这番话对傅老太太和金氏却没法解释。如果就这么说了,那金氏一定会顺杆儿上,说:既然是人家送与杨氏的,杨氏又没有用上,那便不如交给老太太吧! 杨氏在月中,出不得房门,此刻正半躺在床上逗弄着小儿子。她见傅春儿一脸气冲冲地进来,心知定是与傅家三人组“月子探亲团”有关。杨氏也不曾相劝,只是叫傅春儿过来,让她看着襁褓中小小的傅正。 傅家的“小三子”傅正正在襁褓中乖乖地睡着。大约是杨氏刚刚喂过奶没有多久,傅正的小嘴有时还会嘬一嘬,似乎睡梦里还在回味着。傅春儿看着傅正粉粉嫩嫩的一张小脸,倒是觉得心中渐渐地宁定下来,没有那么焦躁了。 “我刚嫁与你爹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些与你爹置气,我总想,我嫁的是你爹这个人,又不是嫁给你这一大家子。后来才慢慢觉得,好些事情,其实你爹也是真的没办法。还好你爹是个实心眼的,有些时候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的,其实我若是他,我早已愁也愁死了。”杨氏在旁边,淡淡地说着。傅春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渐渐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好春儿,事情一旦牵扯到家里的人,就如你那日一般,举着板砖去追人,是行不通的。或许你心里舒服了,却折损了你爹的面子,这就好比战场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固然觉得出了一口气,可是却不曾想到你爹也许在其间左右为难,两处伤心。所以啊,春儿――”杨氏说着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就在傅春儿以为杨氏要开口劝自己“和为贵,忍为高”之类的话之际,谁知道杨氏浅浅地一笑,道:“春儿啊,内宅里其实就这点事儿,没什么难的,只是要多想想,想周全了,定然没错的!” 傅春儿想了一想,觉得自己稍许明白了一点杨氏的意思,突然一拍后脑说:“呀,娘,衣服还没洗完,还撂在井边呢!” 杨氏却拉过傅春儿的手,看了看,心疼地道:“有些皴了。春儿,待会儿去厨房里,灶台旁边一只蛤蜊壳子,里面有些护手的油膏,你记得晾完衣裳自己涂上一些。” 傅春儿听了点头,想,这大约便是古代的护手霜了,只不过大约是便宜的大众货,所以自家娘才会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在灶台上。 岂料杨氏又抛了一句出来,道:“那个也是你爹亲手做的。” 直到到了井台边重新开始洗衣裳,傅春儿还感觉自己被震得迷迷糊糊的,自家这个老实爹竟然还会制护手的油膏――她又一次开始检视自己当初开小食铺的那个决定。或许凭着傅老实的“天赋”,日后傅家真得能开个化妆品铺子,似乎更要赚钱,只是傅家眼下本钱还不够就是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衣服胡乱洗了,拿到自家院里晾了起来。这时金氏已经到灶下开始做饭,傅兰儿在院中转了转,问傅春儿说:“春儿,三叔与三弟什么时候家来?” “不知道呢,爹与哥哥今日到铺子里去忙了。可能要晚些吧,他原说我们不必等他吃中晌饭的。”傅春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回答着。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人参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需要傅阳出面。因此在江都诸人见到傅老实之前,她打算先和傅阳对好说辞。 下午的时候傅老实与傅阳回来,金氏便要来找傅老实说话。但是她却被傅老实与傅阳急急忙忙的样子给震住了。 傅阳来到东厢门口,对傅春儿说:“春儿,我上次交给你的那个锦盒,你取来给我吧!” 傅春儿故意愣了一下,说:“锦盒?”然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她于是走到东厢门口,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奶奶!” “哥哥学徒的药铺里有件东西我放在屋里了,我能进来取一下么?” 傅老太太没做声,傅春儿便进屋了。屋外金氏讶然出声,问:“那是什么呀?” 傅阳便皱皱眉头,答道:“是一个脚商给我们东家捎的货,只是这几天铺子里没人,我才暂时放在家中,明日去大德生堂见我们东家,自然要把货交还给他销账的。”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七十三章 报不报官? - 馥春 - 大爱非攻 听到这里,金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过了一会儿傅春儿出来,苍白着一张小脸儿,颤声对哥哥说:“不,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呢?”傅阳也跟着紧张起来。 “出什么事情了?”傅老实有些不明就里。 “爹,前日里哥哥交给我一个锦盒,说是行商交给哥哥暂管的货品,明儿个哥哥回大德生堂,是要找李掌柜销账的,好看的小说:。我之前是放在东厢床下面箱子里的,现下……现下却不见了。”傅春儿说着说着,话语之间竟带了些哭腔。 “吓,怎么会不见了呢?”傅老实一听说是傅阳东家的东西,在自己家“失踪”的,当时也急了起来,说:“春儿,你记得没错?确实放在东厢箱子里的?这几日没动过?” 傅春儿自然说她不曾动过,而且带着傅老实进了东厢,在箱子里又检视一番,果然不见踪影。傅老实也有印象见过那个锦盒,当日他似乎见到傅阳拿回家来的,此刻听说不见了,自然大为紧张。 “要是实在找不见,那就只能赔给人家。”傅老实想了一会儿,只得这么说。 “不行啊,爹!”傅阳急急忙忙地说,“那个锦盒里装的是关外送来的野山参,听说可值钱了,只怕比我们这个院子的赁银还贵,家里哪有余钱去赔呀?赔了钱,下个月我们家怕是就没钱住这院子,连赁铺子的钱都没有了。” 听到傅阳说了这话,连傅老太太都惊动了。走出东厢,在院里听着众人说话。 傅老实听了这话,真正着急了,搓着手道:“春儿。你好好再想想,是不是放在东厢了。” 傅春儿使劲儿点了点头,说:“是,就是在东厢,但是前几日家里贺客多,人来人往的。。不是,不是遭了贼吧!” 她这话一说,院子里的气氛马上便都不一样了。傅老实马上说:“如果遭贼,那贼也不会单只取了一件去。春儿你再找一找,且先别只找这一件,都看看还有什么不见了的。” 听见这话,就轮到了傅兰儿脸色不对了。一会儿傅春儿出来,表示她也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丢的都是些针头线脑的零碎物事,什么平日里扎在发辫上的小彩珠。一方好绢裁成的手巾子之类。傅阳听了,就转身对傅老实说:“爹,既然是这样,丢了不止一件物事,要不还是报官吧。” “报官?”院子里好几人都讶然出声。 “是呀,爹你不是认识几位广陵府的差爷么?请他们来勘察一下。做个见证,这样我向李掌柜那边,也好交代一下。”傅阳一本正经地说。 这时候傅兰儿的面色彻底白了,而金氏也重重地咳了几声,忽然开腔道:“阳儿,是不是报了官,就不用向你东家赔了那……那物事?” “咳咳,哪能呢,”傅阳接口道,“报了官之后。官爷也会把咱家搜查一遍,看看是不是我们监守自盗,昧良心吞了那包人参。如果确定不是,差爷便会给我家做个见证,但是这银两么。”说到这里,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傅老实,说:“只怕在最后找到那物事之前,我家都先要将银两都垫上的。” 傅阳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傅家小院里的人面色都很难看。 傅春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是被刚才金氏的话气着了。报官这一说,是傅阳提议的,意在吓唬一下金氏她们,至少让她们知道,亲戚家的东西也是不好随意拿的。。但是怎么听着金氏的意思,如果报了官之后,暂时不用向大德生堂赔钱,难道这包人参,这位大伯娘就也不打算还给自家了? 傅老实低下头想了想,道:“无论如何,要是咱家真的将阳儿东家的人参给失落了,那咱家就是给人家做白工做上十年,也得把这钱给纪小七爷还上。”这话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转寰的余地。傅春儿与傅阳一向熟识这老实爹的脾气,傅老太太也没有露出讶色,但是金氏与傅兰儿都是面色苍白,面面相觑。傅老实沉吟了片刻,道:“若是报官也好,将这事情过一下明路。” 说到这里,傅老实转身就要往院外走去。 “三叔……”傅兰儿一时按捺不住,呼叫出声。旁边金氏马上一记眼刀飞了出去,傅兰儿立刻乖乖闭嘴,将场面交由金氏来应付。金氏陪着笑脸道:“三弟啊,刚才也就春儿一人在东厢里找了一遍,。东厢她住惯的,找的时候或许只在她惯常放东西的地方找……” 金氏看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咽了口口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我想啊,当日也许是阳儿告诉过春儿这东西要紧,她便放在个惯常不太用的地方。结果一来二去地,就将这地方给忘了。所以现在找不到……” 傅家父子三人都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金氏顿了顿,用手在脸上摸了摸,仿佛她脸上有东西一般。 傅阳叹了一口气,对傅老实说:“爹,要是再找不到,我还是先去衙门里报官,否则怕就晚了……” “不会……”金氏一吓,脱口而出,急忙改口,道:“我是说,要不我们几个大人,帮春儿在东厢里彻底找一找。” “你们几个,”傅老太太这时候开口,说:“都进来,好好在这屋里好好找一找。”她说着指向金氏和傅兰儿,“老实也进来看着。”傅老太太发号施令道。傅老实口中应了一声,但是没有动脚。 所有失却的东西过了半刻钟的辰光,便“纷纷”出现了,包括那包纪燮当日给的野山参。傅春儿与傅阳打开锦盒看了看,见里面的人参一枝枝的都还在,都是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傅阳故意责怪妹妹,“春儿,当日教你收好,你怎地收到连自己也找不到的旮旯里去了?” 傅春儿故作羞愧状,委委屈屈地撇撇嘴,说:“我……我也不知道怎地会就不见了,或许那几天娘生弟弟的时候,事情一多,我就全记岔了吧!” 听到这里,金氏与傅兰儿都微微地舒了一口气,她们可被以前这番动静给吓得不轻。而正房里杨氏也在听着屋外的动静,听到傅春儿说出这样的话,也暗暗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笑容来。倒是傅老太太,盯着傅春儿的脸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才别过头去。 找到了失却的物事,傅家人大多是欢喜的。傅老实嘱咐傅阳将东西好好地收了,明日赶紧给大德生堂送过去。傅阳应了,当下寻了个包袱将那锦盒细细地包好。然而金氏却似乎有些不舍地看这包野山参。傅春儿晓得她定是为送礼的事情犯难了,便称:“大伯娘,您和兰儿姐姐都多日不曾来过广陵城。要是这两日没有什么事情,春儿陪你们上街逛逛吧!” 她可不是好心泛滥,她是觉得留这两位在家中,再影响到杨氏月子里的休养可就不好了。岂知金氏反而推辞道:“这真也不用,你娘刚刚生养这几天,原也是离不开人的,还是过两日再说吧。”说着,傅老太太的眼光便朝金氏扫了过来,金氏似乎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傅春儿不知道金氏为什么心虚,但是她突然觉得这位傅老太太似乎并不是原先她所想的那么简单,一位喜怒都露在表面的老太太。傅老太太似乎……似乎一直在平衡着各位媳妇,乃至各房之间的关系。具体怎样,傅春儿也说不上来,只是有一点很明白,那位四叔,则绝对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凡事只要涉及傅小四,傅老太太心中的天平便会彻底向这位四叔倒过去。 傅春儿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位老太太,看起来是个明白的,怎么偏生就不明白溺爱是害的道理呢! 晚间傅春儿照例与傅兰儿同睡在西厢。傅春儿颇为困倦的时候,没曾想傅兰儿突然开始问她不少广陵城里的事情,比如广陵城中有什么珠宝铺子、成衣铺子、香粉铺子之类,问得极细。傅春儿都一一答了,一边呵欠连天。 最后傅兰儿突然问:“今日三堂弟说到一位姓纪的,叫做纪小七爷的,难道就是三堂弟的东家?” 傅兰儿这句话一问出,傅春儿感觉自己“蹭”地就醒了,醒得炯炯有神的。“不是吧,那位纪小七爷,应该是东家的少爷,平日住在大德生堂附近读书,我与哥哥一起去大德生堂的时候见到过一两次。” “是吗?春儿,你看要不这样,我娘明日要照顾三婶,不便上街走动。但是我跟着你上广陵街上走走看看吧,或者我们干脆明日一早上陪三堂弟去他铺子里,我也见识见识城里的生药铺子长啥样!”傅兰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七十四章 相看傅兰儿 - 馥春 - 大爱非攻 “好啊!”傅春儿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然后便闭上眼睛装着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傅兰儿在旁轻轻地笑了一声。她装作被吵醒了一般,翻了个身,傅兰儿马上便屏声静气的,不再发出声响。 第二日早间,傅春儿自己先起了,蹑手蹑脚地到灶间,哪知道竟然是杨氏一个人在灶下忙着。“娘?”傅春儿奇道:“您怎么起来了?” 杨氏“嗤”地轻笑了一声,说:“你爹去井边洗衣物去了,我只觉得口干得紧,出来烧点白水喝。”傅春儿惊喜地看着杨氏,说:“娘身子好些了?刘婶不是说不让您见风的么?” “哪里就这样娇贵的了,一点事都不能做,那还了得?”杨氏别过脸,看着灶上已经开始鸣响的水壶,慢慢地说:“以前有一人跟我说过,月子里不能只光躺着,一点儿也不活动,好看的小说:。我原也不知道,可是生你那阵儿,正巧她过来咱们家看过,告诉了我好些新鲜的……事情。”杨氏似乎慢慢地又陷入了回忆里。 “那是我二姨母吧!”傅春儿突然问,她原只觉得那位二姨母神神秘秘的,便顺嘴猜了猜。岂料杨氏身子一震,回过头来看着傅春儿,问:“春儿,你怎么晓得的?” “娘,我只是瞎猜的嘛,我刚出生那会儿,现在能记得啥?”傅春儿故意撒娇,“娘,还是我来收拾早饭吧。你赶紧回去歇着,歇着!”她说着作势要把杨氏往正房里推。杨氏点了点头,低声说:“春儿昨日做得不错。我想你只要稍许忍耐几日。大伯娘他们,应该再住几日就会回去的。” 傅春儿听了,便吁出一口气,心道,这样最好。要是和傅兰儿同居一室,住上一个月,她估计还真的会受不了。 待她在灶间忙活好,傅兰儿才慢慢从西厢出来。傅春儿见到她这副样子。倒是吃了一惊。只见傅兰儿仔细地打扮了一番,面上薄施脂粉,头上还别了一朵样式别致的绢花,确实水灵灵的十分标致。。金氏从东厢出来,看到傅兰儿这副打扮也有些吃惊,随即脸上堆上笑,说:“有劳春儿。今日带兰儿出门转转吧!只不要走太远。大伯娘今日就不出门了,在家中照顾你娘和你弟弟。”金氏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其实她心中打算隔日见了自己那位表妹之后,便推说刚从江都乡下上来,不及准备什么厚礼,就这么混过去。但若是这两天万一要是在街上给人撞见了,话就圆不过去了。 用过早饭。傅春儿与傅兰儿便跟着傅阳出门。傅阳脚步匆匆,直接往大德生堂赶过去。然而傅兰儿却像是眼睛不够用似的,只顾着往街边的铺子里乱看。傅春儿便与傅阳说了两句话,傅阳便自己先去大德生堂,打算把那盒野山参先交与李掌柜。傅春儿则陪伴着傅兰儿慢慢地一边走,一边逛。她很能理解傅兰儿眼下的反应,广陵城中各家铺子大多已经开门营业了,各色簇新的货品都堆铺子门口临街的地方,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傅春儿心想。要是换了自己,从江都上来,第一次看见这样多的各色铺子,这样繁多的货品,怕是走也走不动了。 傅兰儿只觉得看花了眼一般,觉得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好。然而她心中还惦记着旁的事儿,脚下倒没太耽搁。只过了一会儿,两人便走到了东关另一头的大德生堂那里。 傅春儿自向相熟的李掌柜等人问好,给他们拜了个晚年。而傅兰儿则抑制不住露出好奇的神情,不禁四下乱看。甚至探探头,朝大德生堂里间看过去。 这时候正好侍墨从里间转了出来,看到傅春儿极高兴地招呼了一声,“傅姑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傅兰儿见了侍墨,见他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新衣,她便往后退了一步,福了福身,说,“少爷好!” 侍墨听了傅兰儿这声问好,半晌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傅姑娘,这是你家亲眷么?这位姑娘,侍墨只是个小书童,姑娘千万不要这样称呼,可是要折杀侍墨了。。”傅兰儿这才知道叫错了人,飞红了脸,站在一边不作声,却暗自狠狠地剜了傅春儿一眼,心道这个堂妹,见了人也不说清楚,害她丢了这样大的一个人。 傅春儿见了侍墨,却是高兴的,随口便问起:“侍墨哥哥,小七爷眼下在城中么?” 侍墨答道:“在,只是这几日一直陪在老太爷与太夫人那里。不过过了灯节小七爷估计就要再住过来的。这不,今日夫人老爷便遣我过来收拾打扫,还说要好生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傅兰儿虽然不再正眼看着侍墨了,但是却偶尔偷偷觑着眼上下打量着他,心中暗暗咋舌,觉得这大户人家出来的书童,竟都是这么一番穿戴打扮,那作为主子的少爷们定然更为不凡。她再打量了一下大德生堂的铺面,只见这么大一爿铺面,掌柜、坐堂大夫、伙计、学徒……这么多人前前后后地,都在忙着。而大德生堂后面还不知道有几进,看起来,比傅家在江都乡下的整个院子都还要大不少。她想了想前几日金氏对她说的话,心中更是下定了决心,怎样都要嫁到城里来,过上“体面”人的日子,这样才能将这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堂妹给比下去。 岂知隔了一日,金氏带傅兰儿去她“表姨”家中拜访回来之后,傅兰儿便将自己锁在西厢里,扑倒在床上闷头哭了一场,。任金氏怎么敲门,傅兰儿都不肯出来。这样一来,傅春儿也被傅兰儿关在了自己屋外。她一脸尴尬地看着金氏,问:“大伯娘,兰儿姐姐这是怎么了?” 金氏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说:“春儿别理你兰儿姐姐,她一时心里不舒坦,让她自己先呆会儿。来,春儿,到堂屋先坐一会儿,大伯娘给你盛点点心来吃。” 岂知这时候傅兰儿“哗”地一下打开了房门,道:“娘。还说呢,分明是表姨没安了好心。你看看她说给我寻的是什么样的人家,咱们还没有挑他家呢,他家先是挑三挑四地说我。”傅兰儿哭得双目肿肿的,但是却站在门口气鼓鼓地说话。 原来,金氏今日带了傅兰儿去赴约拜望金氏自己的一个表妹,傅兰儿的“表姨”。那位表姨动了心思。想要将傅兰儿说给熟识的另一家亲眷做媳妇。广陵城乡,女孩子家议亲都早,双方家长如果看着都觉得合适,便会先“定”下来,等过个两三年,男女双方到了适婚的年龄,再正式成婚。傅兰儿将满十四岁。这个时候议亲已经不算是早的了。 然而今日那家的长辈女眷见了傅兰儿之后,言语之间却透着不那么满意。按照“表姨”传过来的话,对方觉得傅兰儿人长是不错的,可是看着却不像是能“做活”的样子。对方寻的乃是长媳,不仅要能操持家务,又能在自家开的铺子里搭得上手的。然而对方的长辈原本以为傅兰儿是傅家长女,应该是挺能干挺能做活计的,岂知只看了看她的一双手便知全不是那么回事。接着对方又问了几句傅兰儿平日里在家做什么,这下便全露了底。 傅兰儿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她与金氏拜别了“表姨”一家之后,便拐到了那说亲人家所开的铺子外面。远处望了望。她拿这家铺子与大德生堂相比,自然觉得铺子小得可怜,可见对方家底实在是有限,竟然还要媳妇操持各种事务。在她心中,广陵城中人家的媳妇应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出入有人服侍,总之是过着少奶奶日子的。谁知眼下竟然是这个样子。傅兰儿想到这里,突然看了看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立着的自家堂妹,突然想到,若是那盒人参可以拿去当做礼品送给表姨。或许人家会尽点心帮自己寻个更好的人家。想到这里,她心中又开始怨起广陵傅家人,看向傅春儿的眼光也开始不善起来。 “老大媳妇,你是怎么教你闺女的,这些话,她一个黄花闺女怎么能够说出口?”傅老太太闻声走出东厢,沉声说:“再这样下去,咱老傅家的脸面就都丢尽了。” 金氏一着急,就去拉傅兰儿,口中一边说着:“兰儿在瞎说些什么,你表姨那里……若是不成,爹娘会给你留心别家的啊!凡事都讲究个缘法……” 谁知傅兰儿却张口说:“不是,就是表姨不想看我日子过得比她好……” 她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傅兰儿面上捱了金氏一个耳光,而傅老太太也在一旁气愤地说:“老大媳妇,你明儿一早就带着这个不要脸的丫头给我回江都去。” 傅兰儿被金氏打得呆了,好半日都不曾反应过来。从小到大,金氏都不曾动过她一个指头,一直将她娇养着,然而此刻就为了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金氏竟然打了她一个耳光。傅兰儿抚着半边红肿的脸孔,过了好半天,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傅春儿这时早已躲到灶间里去了,她可不想当面看这么一出闹剧。她只觉得奇怪,这位堂姐,似乎一门心思想嫁个富户好人家,但是她怎么就没想到过“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呢。嫁给富人家做少奶奶,那也要傅家的门第够才行啊。可是现在以江都傅家的情况,傅兰儿要是真的带少了嫁妆,嫁到个富户里,还不知道往后日子会怎么难过呢。 外间傅老太太也感觉脸上无光的紧,她总感到杨氏就在正屋里听着她妯娌和侄女在外院里丢这么大一份人。她实在忍不住便又重申了一遍,“老大媳妇,这丫头你要再不好好管教,这名声传扬出去,就连仙女镇也嫁过不去。总之你明日一早就带人回江都,免得在亲戚面前丢人。”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七十五章 送别江都探亲团 - 馥春 - 大爱非攻 等到晚间傅老实回来,傅老太太与傅老实说了回江都的打算。。傅老实待问明缘由,着实郁闷了个不住。他原本也不那么相信傅老太太等人是专程过来照顾杨氏的,可是看在傅老爷子的书信的份上,他勉强“令”自己相信了。可是此时傅老太太将要走的话这么一说,傅老实便再想说服自己也不可得,因此他才会如此郁闷。傅春儿与杨氏反而不似傅老实,她们心中早已有数,没有预期,自然也不会有失落。 傅老实尽管郁闷,但是还是挠了挠头,想了半日道:“娘,要不等落了灯再回去吧!” 广陵府每年元宵之时,全城举行一年一度的广陵灯会,正月十三上灯,正月十八落灯。而正月十五之时,灯会的气氛达到顶点,家家户户都有晚间上街赏灯的习俗。而这等盛况,在江都老家那里则是看不到的,因此傅老实才想留傅家亲眷再住上两日。 如果没有傅兰儿的事,傅老太太原也是没有这个打算这么快就回去广陵的,她听傅老实这么说了,想了一会儿,才道:“也罢,再多住一日,我们娘儿几个十四早间回江都去。”她说到这里,颇有些歉然地对傅老实说:“老实啊,娘原本是怕你媳妇刚刚生产,没人照顾,可是眼下你的儿女都出落了,娘想来想去,还是带她们几个回去江都,看顾家中老的小的去。”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傅老实连连说。他压根儿没有去想,江都老家“月子团”过来这里几日。实际不过是蹭吃蹭住,顺便办了金氏与傅兰儿想要办的事情而已。。或者傅老实心中隐隐约约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实在没敢往深里去想罢了。 而傅老太太之所以答应傅老实留下来再住两日,实际的原因是――傅老太太要办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回程的事情定下来以后,傅老太太又将傅家小食铺的事情详细问了一遍,并且要求第二日跟着傅老实到铺子里去看一看。 傅家小食铺耽搁了几日,在正月十二的时候才重新开业。沈舟提前一日就过来,帮忙将铺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将各色食材也都一一备好。正月间早间出门的人不多,因此傅家铺子没做早上点心的生意,而是将主要的工夫都放在了下午一档上。下午的时候,傅家铺子跟前,人来人往的,铺子生意也不错。这日傅老太太算是亲眼见到了傅老实与沈舟两个在铺子里做生意,她里里外外看了几圈。又单扯着傅老实问了沈舟的工钱。她听说了傅老实每月所发工钱的数目,不禁一吓,说:“老实啊,你不是给那伙计给坑了吧,怎么这么多工钱哟!” 傅老实说:“娘,没事的,这个是一日做两档生意的工钱。眼下只做一档,自然不会给这么多的。” 傅老太太想了想,就问:“当日你爹是怎么和你说小四的事情的?” 傅老实怔了一怔,老实地回答:“爹让小四到我铺子来做一阵子工。” 傅老太太想了一想,就说:“老实,要不,还是让你弟弟到铺子里来做工吧!” “娘,不会,不会觉得小四在铺子里做活太辛苦了?”傅老实小心翼翼地问。。 “唉,小四。要他做活,他也得会做才行啊――”傅老太太深深地叹气,似乎被触动了心事。“你爹因为上回的事情,将他打了个半死,叫我心里那个难受的啊……但是后来想想,也是该教训。他这么大个人了,什么活计都不会……整天游手好闲的,自然不行。” “要不你也别辞你眼下这个伙计。我与你爹将小四送与你白做工。你不用给他工钱,只要他好好地跟你学学,只要他手脚能勤快起来,爹娘就要好好谢你了啊――”傅老太太似乎有些追悔,。有所触动。她提出的这个要求,与傅老爷子当日提出的如出一辙,竟令傅老实有些无法拒绝。他想了想,道:“娘还是回家去与爹再商量商量?” 他这副婉拒的口气叫傅老太太听了很是不高兴,道:“老实,你别真是娶了媳妇就忘了爹娘弟弟了。你当年娶媳妇的时候……” “娘――”傅老实用求恳的语气说着。 “好,娘不说了,娘总想着每个人都有年少糊涂的时候,你弟弟也是一样。”傅老太太想了想又道,“老实啊,你千万别觉着爹娘偏着小四,眼看着你们弟兄几个都各自成家,过得也不错,只是小四一个人还没着落,我这心里啊,就一直空落落地放不下来。” “唔――”傅老实用鼻音哼了一声,表示他理解了。 “小四的事情,娘答应你,回去还是会再和你爹商量一下。如果真的让他来你这儿做工,也一定不会超过半年。” 傅老实又哼了一声。 “只是老实你要多担待一些小四啊!”傅老太太谆谆嘱咐了一阵傅老实,满意地回去,留傅老实一人在铺子里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帮着沈舟招呼生意去了。 傅春儿听说江都老家来的探亲团终于要回去了,心中还是挺高兴的。她心内盘算着,在正月十八落灯之前,傅家小食铺应该都只做下午一档生意,铺子里光靠傅老实与沈舟就够了。这几天她便不打算去铺子里做活,只在家里给杨氏做些粥汤,外加洗洗涮涮的,顺便想一想春天这一季,铺子里可以做什么“新味”小食。等到正月十八落灯之后,杨氏的身子应该稍好一些,能够自己在房中照顾自己和“小三子”了。她便打算早上的时候去铺子里搭把手,午饭前自己就赶回来照看杨氏和弟弟。 杨氏在自己屋内,一边听傅春儿说了她的打算,一边给襁褓中的傅正哺乳。她奶水充足,傅春儿在饮食上又比较精心,所以这“小三子”每日都吃得饱饱的,原先有些皱巴巴的小脸此刻已经开始圆润起来。“春儿,你可不要为了家人,将你自己的身子给累坏了。”杨氏嘱咐她,“爹娘心中都有数,你是个好孩子,但是饭还是要一口口吃,咱家的情况,也许没办法那么快一下就好起来。所以春儿你也莫要太急了。” “不急?”傅春儿心道,她可着急呢,她觉得自家当务之急是赶紧能够储点钱财,能够置点恒产,否则住在赁来的屋子里,她总是没有安全感,总是会想起当日被郑家扫地出门的情形。 只不过她虽然这样想着,却没有将这话说给杨氏。她只顾着逗弄着杨氏怀里的傅正,捏捏那只小手,再拉拉那只小脚丫,眼看傅正快要哭出来了,傅春儿赶紧放开。杨氏一边嗔着傅春儿,一边又摒不住笑了出来。 傅春儿觉得在杨氏身边的时光快活得紧,然而她晚间回到西厢却又要面对之前刚刚爆发过的傅兰儿,傅春儿心里一直觉得惴惴的。哪知道进屋以后,傅兰儿却早已躺在床上,面朝里,一个字都不说,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堂姊妹两人,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起来,傅兰儿却顶着两只乌青的眼圈,肿着两只眼睛,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打扮起来水嫩,说话做事又有些骄矜的傅兰儿。但是不管怎样,今日她势必要随母亲与祖母回江都老家去。金氏神色也不是很好,与杨氏等人告别时一直有点讪讪的。然而傅老太太却表现得与三房的儿子与儿媳都十分亲热,临行还给傅正留了个小小的银元宝,用红线穿了,系在傅正的小脚踝上,算是提前给傅正的满月礼。不过众人心中都清楚,待到“小三子”傅正满月的时候,江都老家怕是不一定会再专门来人庆贺了。 临走之前,傅兰儿想了想这几日在广陵发生的种种,又狠狠地扎了傅春儿两眼,心道:“等着吧,往后的日子,我定要过得比你好!” 然而傅春儿却全不在意。堂姊妹两人,对于“好日子”的定义相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对于“嫁个好人家”的态度也相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这就注定了姐妹两人日后会走截然不同的路。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七十六章 灯市花如昼 - 馥春 - 大爱非攻 送走了江都来人,隔日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灯节。。傅春儿满心想待傅阳回来,让他陪自己上街看灯。可是没想到中晌的时候,傅阳让人传了个信回来,说是今儿个李掌柜家中有事,他晚上须在大德生堂值守,就暂且不回来与家人一起过节了。 杨氏听了这话,想了想,便叫傅春儿用食盒装了几十个个今天一早傅家自己包的四喜汤圆,送到大德生堂去。这些汤圆还是生的,届时在滚水里下了就可以吃。晚间还有大夫与几个伙计留在大德生堂里,他们知道傅家是开小食铺的,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看到这些汤圆,伙计们的脸上都露出笑容,心中都觉得傅家主母挺会做人。 到了晚间,傅老实回来,一家三口一起用过了晚饭。杨氏便推傅老实:“今日灯节,老实你便带春儿上街转转去吧!”傅春儿连忙推辞,说:“爹,没事的。咱们都留在家里陪娘说话吧!灯会每年都有,我觉着也没啥特别好看的。”其实她还是有些心痒痒的,话说古代广陵的维扬灯会可是闻名四方的。可是眼下杨氏需要人照顾,傅老实自然是走不开的。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娃娃,也不可能独自上街。为了免得傅老实为难,傅春儿便干脆做出一副不在乎不感兴趣的模样。 岂料这时候门口有人轻轻的敲门,有个清脆的女声问道:“请问这家姓傅么?” “是――”傅老实一边应道,一边去开了门,见是一位十五六岁俏生生的大户人家丫鬟立在门口。那丫鬟见了傅老实,就福了福身,说:“傅老爷好!” 傅春儿闻声赶紧从里屋出来。有些不可思议地说:“小喜姑娘?”她自从开始称呼黄宛如为“姐姐”的时候,便不敢再随意称呼小喜为“姐姐”了,免得黄宛如觉得尴尬。。 见到傅春儿,小喜面上稍稍有些复杂,但还是马上堆上了笑容,道:“傅姑娘,我家小姐在外面的大车上候着,想邀您一起去赏灯。” 傅春儿闻言便低声对傅老实说了黄宛如的身份。门外停着一辆大车。夜色之中隐隐见到黄宛如拉开车帘,露出脸来,朝傅春儿挥了挥手。傅老实见确实是黄家的大车,便允了,低声嘱咐傅春儿几句。 傅春儿噗嗤一声笑,说:“知道了。记住了,爹――”她稍许看了看身上的装扮,觉得衣饰什么的还算是整齐。便随着小喜一起出门,朝街边停着的那辆大车走去。 那辆大车相当大,竟由两匹马拉着。车夫见到小喜伴着傅春儿出来,连忙从座位上跳下来,看着两人上车。小喜便说:“傅姑娘,我来扶你上车吧!”傅春儿点头,任由小喜扶着,谁知她刚刚一足踏在大车的车板上,旁边小喜便“唉”了一声,扶着傅春儿的手一歪。傅春儿整个人便失了重心。 惊慌之际,突然有人在旁扶了一把。傅春儿的身子便稳住了。她抬头,见刚才那扶住自己的人,此刻正笑嘻嘻地从大车里探出头来,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执意安排自己妹妹与傅春儿认识的黄以安。他见扶住了傅春儿,赶紧将手收了回去。这时候黄宛如也打了车帘子出来。上前拉着傅春儿的手说:“春儿妹妹快进来。” 傅春儿依言进了大车。只见车中极为宽敞,除了黄家兄妹以外,还有一人也在车中,却也是自己认识的,此刻正微微冲自己笑着。不是别人,却是大德生堂的少主人,纪燮纪小七。 傅春儿在车中,正要给众人一一见礼,黄宛如却一把拉住她,说:“春儿妹妹,别这么拘礼啦。。今日过节,咱们都是一起出来寻个乐子的,要是成天价这么礼来礼去的,就不好玩啦!” 黄宛如这么一说,黄以安连声称是,纪燮也微微笑着,冲着傅春儿点头。黄宛如还说:“幸亏今日带了小喜出来,我可真不敢让哥哥或是表哥去敲你家的门,怕你爹不肯放你出来与我们一起看灯。”傅春儿这才想起来,纪家与黄家是姻亲,黄以安是纪燮的表兄,而黄宛如则是纪燮的表妹了。 黄宛如见到傅春儿则极其亲热,拉着她的手说:“好春儿,你前日里给我送的那几个点心方子,我都一一做了,人人尝了都说好,老祖宗直夸我呢!” 黄以安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说呢,怎么一回到家中,就听人人在说九小姐眼下厨艺大进,弄了半天原来是靠的人家的方子。” 傅春儿连忙帮黄宛如说话:“那几个方子都是书上抄来的古方,我也是试了好多遍才能做好的。宛如姐姐能做得好,那自然是姐姐手巧。”黄宛如闻言大喜,身子朝傅春儿靠过来,看着黄以安道:“你看你看,人家都是怎么说话的?”接着又嘟着嘴道:“怪道人人都喜欢春儿,瞧你这一张小嘴,说得人心里真欢喜,。不像某些人,好不容易年节时候回家一趟,见面就不会说好听的!”说着朝黄以安丢了个白眼。 “黄五爷之前在外公干?”傅春儿略略有些吃惊。她见到黄以安,突然想起了翠娘日前告诉她的有关震丰园的事情,正在犹豫要不要说与黄以安听。 “唔,是的,过了正月十八,还要继续在外面办差,往淮北、山东那边去。”黄以安点点头。傅春儿低头想了想,还是收起了适才的心思,觉得为那一点小事麻烦黄以安,似乎有点不大好。 这时候,车子在广陵大街上慢慢地行着,黄宛如不时撩开大车的帘子,与傅春儿两个,将小脸凑上去,看着车外街市上随处可见的各色彩灯,小点的有兔子灯、莲花灯、西瓜灯之类,还有不少大型的如船灯、麒麟灯、龙灯等等。只见一只龙灯在路边绵延而去,竟不知道到底有多长。黄宛如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傅春儿也觉得新奇无比,兴致盎然。 小喜坐在帘子外面,问道:“小姐,眼下我们往哪里去?” 黄宛如还没有答话,黄以安便说:“往蜀岗那边去吧!” 纪燮闻言便笑道:“表哥要去那里看自家园子?” 黄以安咬牙切齿地道:“你就笑我吧,过两日看姑父姑母把你关起来念书,看你怎么笑!” 大车里表兄表妹们说笑着,而傅春儿听见“蜀岗”二字,倒是真的被震住了,面上露出些惊奇的神色。她对这两个字可是久已闻名,而与“蜀岗”二字常常相连的“瘦西湖”三个字,在后世简直是如雷贯耳啊。她前一世曾经去瘦西湖游览过,知道那一片烟水亭桥,大多建于康乾盛世之际。可是这个时空里,乾隆帝此时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关外打马牧羊,而明朝国祚却一直延续至今。眼下这个蜀岗,也不晓得是不是她所知的那个蜀岗,这便勾起了傅春儿的兴致来,她可真的很想去看看,那些曾经熟悉的景致,现今是什么样的。 大车中纪燮一直颇为注意傅春儿的神色,见她双眼一亮,面上现出向往的神情,便开口对黄以安说道:“表兄,一会儿过了大虹桥,我们有机会换船吧!” 黄以安瞥了他一眼,说:“这还用你说,早已安排好了。”傅春儿听了这番话,更是心痒起来,夜游乘船观灯,这一趟出来得太值了。 一时间到了大虹桥,傅春儿跟着黄以安他们,上了事先黄家安排好的一只画舫。坐在这画舫船头,三面临水,一面是一间雕梁画栋的小小船舱。舱后有小炉,船娘已经烹好了茶,此时一一给众人送上来。 傅春儿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啊。大虹桥离船不远,此时已然遍挂彩灯,缤纷的灯火映在水中,衬着粼粼的波光,宛如一道彩虹,卧在水中,这情景竟似梦境一般,幻耶?真耶? 这时纪燮轻声吟诵道:“广陵好,第一是虹桥。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处处驻兰桡。”黄以安这时咽下一口茶水,拍着纪燮的肩膀,说:“小老弟啊,偏你什么时候都不忘掉几句文!”纪燮也一般笑道:“老兄啊,那你要不也绉两句试试?” 黄宛如大约一向与纪燮交好,此时便嗔了黄以安几句。而傅春儿此时,却全没注意周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只顾着欣赏两岸的风光。船越往前,水面便越开阔些,传便离岸稍远。岸边亭台,到处都张灯结彩,映在水中,越发的清楚。虽然船隔得远了,但是还是隐约能听见岸边有丝竹之声传来,伴着人声喧哗,可见热闹非凡。 纪燮见到傅春儿沉思,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说:“就这样静静地赏月观灯才见风致。”黄以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声道:“不行,不能这么容易让你如意。船家,船家,往前走,我要去看看我家的园子。” “如果日后,这蜀岗跟前各家园林能得连成一片,联络至山,气势贯通,船行各处,处处是景,才不负了这瘦西湖的美名。”傅春儿若有所思地说着。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七十七章 傅小四的回归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的一番话听得船中余人都有些发愣,却只有在一旁奉茶的小喜不为所动,心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蜀岗之畔,全是各家盐商富户自家修的园子,怎么可能能够连在一处?” 纪燮则看着傅春儿,道:“傅姑娘也知道这‘瘦西湖’之名?”在这个时代,刚刚开始有人将蜀岗附近的这一片水域称为瘦西湖,以前一直是用其旧称保扬湖罢了,。。 傅春儿点头不语,心道:在后世,这瘦西湖之名较之蜀岗要有名得多了。 黄以安说:“傅姑娘刚才说的意思是,将湖畔各家园林,拆去藩篱,合为一处?” 傅春儿点点头,迟疑了片刻,才说:“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她原本不想掉这么个书袋,但是此刻便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虽然她眼前只是明月在天,照着蜀岗前面狭长的湖面,但是以前所见瘦西湖一路绵延的美景此刻就像在她脑海中放电影一般一幕幕地播映着。 听她这般说,船中几人,全都露出惊讶的神色。黄宛如更是大呼小叫,说:“春儿妹妹,这是你想出来的吗?” 傅春儿自然不能答应,刚才那两句,已经大大违背了她穿越之后给自己定下的“低调”原则,当下得赶紧补救才是。于是她说:“家母原是爱看些札记杂书,闲来就会与我说一说。不过刚才那’合为一处’什么的,只是春儿随口瞎说而已,当不得真的。” 纪燮听了,便点点头,说:“傅家伯母。不仅识文断字,而且这样看来,实是甚为渊博。”他是三人之中与傅家走得最近的一个,这么一答话,便是变现肯定了傅春儿的说法,把她的话给圆了圆。 然而黄以安却似当了真,将眉头皱了,口中反反复复地念着刚才傅春儿所说的那几句。。叹道:“有意思,有意思,回头我定要说与父亲知道。小丫头,谢你了啊!” 黄宛如圆睁着一双美目,混不知道黄以安这话的用意。而傅春儿也不敢再多口了,只好掩饰着托起茶盏。饮了一口。船舱之中,只有小喜听自家“少爷”称赞傅春儿的话,心中甚是不高兴。忍不住微微地“哼”了一声。 船往前行,直抵平山堂脚下,慢慢地泊下来。船娘过来问黄以安:“这位少爷,是要上岸耍耍么?” “不用了,”黄以安指着岸上一大片黑黢黢的空地就说:“看,这里就是我家园子了。”众人向岸上望去,却不见一点灯光,但是约摸可以感受到这黄家园子占地极大,若是白日里来看,定然不凡。 “嗤!”纪燮笑了出来。道:“我说表哥今日怎么巴巴地带我们出来看园子,原来就是要跟我们这几个来显摆一下黄家园子有多大啊!” 黄以安高兴地道:“我家园子只是刚占了块地。还没开始修。修好了就可以请大家来园子里坐坐看看,眼下就只能请你们月下赏景。只不过小丫头刚才的话,让我想到好多事情,真是茅塞顿开、茅塞顿开啊!不枉我今日好茶好酒地招呼你!”他一拍桌子便说:“船娘,给送酒上来……再,送些茶食!”黄以安用力挺大。画舫似乎晃了几晃。 黄宛如嗔怪了哥哥几句,而傅春儿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她刚才风头太劲,此刻不想再出了。 黄以安似乎兴致真的是不错,吃了几盅酒之后,兴致越发地高,一人在湖上唱起歌来。黄宛如笑嘻嘻地,而纪燮也如司空见惯一边在旁慢慢地品着手中的茶,突然对傅春儿说:“傅姑娘,大德生堂还有几盆珠兰是要给你的,有时间记得来取。。” 黄以安听了这话,便停下了他粗豪的歌声,也对傅春儿说:“小丫头,我……我过两日就要出城北上,若是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不要客气,可以找他……”他一边有点大着舌头说话,一边一手指着纪燮,“或者想办法到内宅给我妹妹递个信也好――” 纪燮与黄宛然都诚恳地望着傅春儿,似乎在盼着她答应。傅春儿心中登时涌上不少感动,回想当初,自己还曾经因为一碟辣椒与黄以安置过气,现在想想这是有点太冒失了。 一时月到中天,时间已是不早。画舫又转了回去,众人在大虹桥附近下船登车,黄家兄妹与纪燮坚持要送傅春儿先回家。傅春儿推辞不过,好在大虹桥离埂子街不算远。饶是如此,傅春儿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傅老实已经在门口伸着脖子望了很久了,。 正月十五过完,年节就算是过得差不多。第二日,傅老实去铺子做生意,傅春儿照顾好杨氏与“小三子”傅正之后,就坐下来好好算了一通账。年节一过,铺子收得流水连以往一半不到,然而节前自家备各式节礼年货,又大把的银钱用出去。傅春儿看着她的小账本,心中就涌出四个字――“入不敷出”。好在马上落了灯之后,傅家铺子又可以做两档生意,那会儿就不用太愁了。 然而正月十八落灯那日,傅小四又从江都上来,到广陵的时辰也奇特,竟是傍晚才到的。他手里提了个包袱,装了些简单的衣物,来寻傅老实。傅老实心知最终傅老太太与傅老爷子还是决定将这个小儿子送到自己这里来磨练。其实钱不钱的,傅老实也真没有太在意,只是管教这个弟弟的责任傅老实又给背到自己肩膀上来。他觉得有些头疼,但是还是打算多花心思,好好教教这个弟弟。 傅老实先是安排傅小四与自家人同吃同住,每天自己带着他上工,让他没有机会去接触外边乌七八糟的人。岂知傅小四期期艾艾地对傅老实说:“哥……我就住到铺子里,和沈伙计搭伙好了,不打吵你,也不吵着嫂子养月。” 傅老实想了想,虎着脸对他说:“不行,娘将你交了给我,我总得好好看顾你不是?正好,上回娘和大嫂她们过来,收拾出来的西厢,你就在那边歇着,谁也扰不到的。” 傅小四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傅老实手一挥,“就这么定了。”傅小四便不敢再说些什么,傅家便又这么增添了一位临时家庭成员。 傅春儿也对这位有“前科”的四叔不太放心,这次他来,傅春儿对他极为注意,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久而久之,她倒确实觉得这位四叔似乎有了一些改变,对铺子里的生意真的开始上心起来。 傅小四的脾性与沈舟有些相像,都是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三句话的那种。按照常例,这样的人并不太适合在铺子前面招呼客人,可是傅春儿发现,沈舟招呼客人,却似乎比傅老实去招呼要效果好。沈舟是个年轻后生这自然是一个原因,另外,沈舟说话俭省,废话半个字没有,记性又好,就算是客人再多,点什么餐食,他都从来不曾弄错过。因此傅家铺子的配置常常是傅老实与傅春儿在厨下,由沈舟出面招呼生意。 而傅小四这人,虽然与沈舟脾气有些相像,却打死也不肯去铺子外面招呼的。哪怕傅老实强他在铺子门口,他也半天不说一个字。傅老实说他几句,傅小四就恼了,面色就越发不对。这下傅老实便也觉得不好意思,便不好再强他,任由他在灶间待着。 傅小四在灶间待着的时候,极注意傅家各色小食的做法,每一样都细细地看着,还找了纸笔,说是想把这做法写下来。傅家男丁都在宗学中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看个信什么的都没有什么问题。因此傅春儿也不疑有他,一项一项地细细地与他讲了。只是要傅小四上灶自己试一试的时候,傅小四便有些畏缩。 “四叔,你看着我这样,将三丁都炒匀了,然后将这碗芡汁都勾进去。”傅春儿一边做着样子,傅小四一边在旁边看着直点头,但是就是不肯伸手。 傅春儿见了他这副样子,趁无人的时候私下问傅老实:“爹,在江都的时候是不是男人家不会下厨做活的?” 傅老实想了想,“在铺子里下厨那是讨生活,跟在江都家里不一样。”言下之意,江都老家,男人自然是不会去做厨活的。傅春儿想了想,难怪当日傅阳想给自己搭把手,傅家的堂兄还有这样那样的说法。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再加上前面有三个兄长一个姐姐,外加父母宠爱,难怪傅小四是这么一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怂样子。 然而这是在广陵,已经由不得傅小四不动手了。在傅老实再三劝说之下,傅小四终于也开始能在厨下搭把手了。傅老实觉得欣慰了不少,可是傅春儿却有时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似乎这位四叔,对自家各色小食的做法太过热心了,但是对于铺子生意如何,哪样菜品卖得坏、卖得好,却全不在意。 难道这位四叔日后想做个厨子?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七十八章 二月二龙抬头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家铺子重开之后,日子似乎就过得快了起来。。虽然天气还冷,但是市面上的新鲜时蔬,却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荠菜自不必说了,芦蒿、马兰头、韭黄、水芹菜,纷纷上市。傅春儿见了这些“新味”,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整日里都在琢磨着,拿这些可以做些什么菜品出来:韭黄剁碎了和上肉馅可以包小春卷炸了吃,马兰头汆熟了拌香干就是一道小菜…… 奇怪的是,傅春儿每想出一样,她那位四叔都是极热心的,张罗着要将作法记下来,即便有些菜品不适合在铺子里售卖的,他也照记不误。傅春儿奇怪地说:“四叔,这些都是极家常的,每家都会做的,为啥一定要写下来呀?”傅小四听她这般问,便支吾两声,将纸笔收了起来,不再问了。 沈舟也发觉傅小四有些异状,有一日趁傅小四到后门去搬柴的时候,好似无意之中立在傅春儿身后,低低地对她说:“东家的那位兄弟,昨天下午铺子收了以后,和一个人在东街,说了好长一会儿子的话,似乎还给了人家什么东西。” 傅春儿一下子便警觉起来,她有这印象,傅小四似乎昨日晚间确实回家回得晚了一些。但是傅老实最近已经开始逐步信任傅小四,除了经手银钱的事情,好多其他的杂事,只要傅小四能做的,都交了给傅小四去做,似乎想通过这样。将傅小四“锻炼”得更加勤快一些。所以傅小四回来得晚了那么小半个时辰,并不惹人注意。 从这日开始,傅春儿便仔细地盯着傅小四,但是傅小四却再没有什么异状了,只是他大约觉得广陵铺子里的生活极为烦闷,整日里都只打着呵欠。有时候做事做得也不经心。做错了之后便会想法设法推给沈舟,免得自己又被傅老实数落。。只是他这种小伎俩连傅老实都骗不过去,更别说傅春儿了。因此傅小四隔三差五地会落上一顿数落,只是傅老实的这种数落,不痛不痒的,只怕傅小四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就是了。 傅春儿面对这位四叔也觉得有些头疼。她开始也只是觉得傅小四只是被傅老爷子和傅老太太给宠坏了而已。岂知这好几日相处下来。傅春儿竟觉得这傅小四竟尔有些“是非不分”,不知道什么是黑的什么是白的,再加上此人有些不通时务、不谙世事,往往给人一种“二楞子”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能够将这个小儿子给惯成这样,傅家老爷子老太太还真是挺有一手的。 不过,这次过来。傅小四很明显地开始对银钱上心了。傅老实早已告诉他。他在铺子里做工的钱都会捎回江都留着给他娶亲用。傅小四表示没有异议,反正他吃住都在傅家,也没有旁的用钱的地方。然而傅老实有时候还是会给他几十文零花,但是傅小四却坚决不动用这些钱了,而是将这些钱都藏在西厢,放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妥当地方。 转眼间。正月就过完,二月二就要到了。 广陵风俗。二月初二,出嫁的女儿要带着儿女回家看望父母,所以城中有俗语说:“二月二,龙抬头,家家带活猴”之说。这里的活猴,便是指得一刻也停不下来的皮猴小孩子们了。二月初二的时候,杨氏的身子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而“小三子”傅正,也已经结结实实地长了一圈,看上去肥嘟嘟的甚是喜人,平日里依旧是很少哭闹,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杨氏与傅老实商议之后,便决定夫妇二人二月二的时候带着三个儿女回一趟娘家,那日就将铺子交给傅小四与沈舟二人看顾。。另外二月初三的时候傅正满月,傅家便打算在傅家铺子里摆上几桌,请街坊邻里,“小山泉”那边的和大德生堂这边的熟人都请到,借着傅正满月的机会,请大家好好聚一聚,也是有傅家答谢的意思在里面。 事情这么定下来之后,杨氏便开始为给娘家带的礼品犯愁,与傅春儿商量了几日,才定了下来,其中大多数都是惠而不费的东西,比如一些南北货之类。杨氏还特地吩咐傅春儿与傅阳两人,各自挑了一篇古文,写了一幅字,说是要给外祖父带去。 傅春儿倒是趁此机会,旁敲侧击了不少“外公外婆”家的情况,再加上她已经见过两位“舅舅”,杨家那边,还不曾“见过面”的亲戚已经不算多了。再加上傅阳从大德生堂铺子里请到了假,会于她一起去,因此,傅春儿倒是并不怕见杨氏母家那边的亲戚。 二月初二那日,傅家全家出动,回杨氏娘家,拜望傅春儿的外公与外婆,其他书友正在看:。 杨氏的父亲,杨时,也就是傅春儿的外公,年轻时便考中了秀才,但是再往上就考不过去了,反而蹉跎了很多时日,最后便谋了馆教书,反而教得不错,学生当中反而有些后来考上进士的。因此杨家在广陵当地也算是有些名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傅老实与杨氏结缔算是高攀,杨时一直不待见这位女婿,连带着也怨上了杨氏,因此两边一直走动得少。再加上后来杨氏有孕,因此傅春儿自从“穿”过来以后,竟然还是第一次上门拜见自己的祖父母。 等见到自己的外祖父母的时候,傅春儿却还是能很清楚血缘所带来的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外公杨时,一张国字脸,三绺长须,相貌端严,颇有些为人师表的样子,从头至尾都不苟言笑,对傅老实尤其冷淡。他只在见到傅阳与傅春儿带来的那两幅字之后,情绪才稍微有些波动,指着傅阳的那一幅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而杨氏的母亲吴氏,则是一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太太,眉目之间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儿。她可不似杨时,见了女儿女婿,颇为亲切,尤其是对着最小的外孙傅正,更是从杨氏手中接了过来,又亲又抱地,逗弄个不住。 一家人里面,就只有傅老实一人受了冷落。杨家的两位舅兄便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傅老实说话。看看天将午时,杨老太太自然张罗着要留女儿女婿一家吃饭。可是恰在此时,门外一阵喧哗,有人咚咚咚地在门上敲着,叫道:“杨老爷杨老爷,靖王府来人了。” 听到这声,杨老爷子当先站起,便了脸色。杨老太太也觉得有些不对,将傅正交还给杨氏抱着,说:“淑卿,你先带着老实和你儿女们,去厢房避一避吧!” 杨氏匆匆应了,给傅老实使了个眼色,一家人先往厢房过去。傅老实脸色有些不虞,杨氏便低声对他说:“我想,这位,也是轻易出不得府的,只是使人过来看一看吧。” 一家人在厢房里坐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见外面喧闹之声,杨家人这才将人迎了进来,坐到上房去说了一会儿子话。感觉又过了很久,正厅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傅春儿觉得腹中饥饿,恰在此时,傅正在杨氏怀里哇哇地哭了起来,大约也是饿得不耐了。杨氏有些脸红,傅老实便赶紧带了傅阳出去,在门外守着,杨氏自己解开衣襟,开始喂起傅正来。 傅春儿便低声问杨氏:“娘,那王府里的,不是二姨母吧!” 杨氏一怔,看了看傅春儿的神色,说:“春儿,一定记住娘的话,不要在你爹跟前提这个人。”杨氏这么一说,等于是默认了。傅春儿见杨氏如此紧张,自然无有不应的。杨氏又开口说道:“春儿,好多事情,你眼下太小,不宜知道。等你大几岁,娘一定会说与你听。只是娘希望你记住,有些事情,表面看起来风光,内里却是苦涩无比。” 傅春儿有些似懂非懂,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心想当年这位二姨母能够进得王府,大约里面有不少内情。只是这二姨母怎地就得罪了傅老实,令傅老实听都不愿听见此人的称谓,杨氏不说,她可是决计猜不到了。 杨氏这番话说完,外间又是一阵喧闹,似乎杨老爷子与老太太二人将王府来人给送了出来。大约杨家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傅老实一家这才从厢房里出来。杨氏抱着傅正坐在正厅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堆得似小山一样的礼物。 傅春儿看得也有点发呆:这些礼品,与她家提来送与杨家的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上号的尺头就堆了几十匹之多,还有不少精贵的药材补品之类。另外一边,放着几只巨大的红木盒子,傅春儿觉得眼熟,一想之下,这不是戴家出的妆品么? 杨老太太指着桌上另外堆着的一大堆盒子,说道:“淑卿,这是指名给你家的,你今儿回去的时候,都拿去吧!” 不知怎么地,杨老爷子突然爆发了:“这是怎么着了,显摆到自己家人面前了?这么大张旗鼓地一露脸,人人便都知道我们家出了个侧妃,好威风,好煞气,好歹也算是个娘娘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七十九章 祸事 - 馥春 - 大爱非攻 侧妃?傅春儿八卦的神经马上又兴奋了起来。只是,这地位高高的侧妃娘娘,怎地这么不受家里人待见。 这时候杨老太太出来打圆场,说:“老头子又发什么神经,湄卿的事情,与淑卿一家又有什么干系,用得着你这么大呼小叫的么!还不赶紧招呼女儿女婿吃中晌饭。大家都饿了吧!” 吃过中晌饭,杨氏与傅老实便先告辞了杨家人。杨老太太强着杨氏把那位二姨母所赠的各色物事都捎上拿回家。杨氏本欲推辞,杨老爷子反而发话了,只说:“她能惦着你们姐妹一场,也算是有点人味儿,淑卿你就收着吧。”杨氏见实在是推辞不过,便做主收了下来,这下傅老实、傅阳,甚至连同傅春儿,都两手塞得满满的。 一路往回走的时候,傅春儿甚至觉得有些怪异,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一家手中拿了好多物事的关系,傅春儿总觉得一路上有人朝着自己一家人指指戳戳的。傅老实也有些脸色不善,杨氏也面孔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傅春儿想想又有些不乐意了,家里确实白得了这些东西,可是这位二姨母给自家人添的堵,看来也不是一点半点啊。 好不容易到了傅家小院,一家人都将手中的物事放了下来,杨氏带着傅正到正房去歇息。而傅老实正想歇息一下,然后与傅春儿商议一下明日给傅正摆满月宴的事情。岂知突然有人在傅家小院门外咚咚咚地敲着。高声叫道:“傅老实,傅老实!你家的铺子,走水了――” 傅家人听了,大吃一惊。傅老实赶紧开了门,见好几名街坊都围在门口,争相与傅老实说着:“老实。你家小食铺。半个时辰前走水了,你家伙计和你家兄弟都在里头。大家都在忙着扑呢!” 旁边一人看看风向道:“眼下是西风,要是烧到隔壁的宅子就更麻烦了。老实,你快与我们一道去看看吧!另外广陵府那里的水龙队也是要叫的。” 傅老实浑身一凛,连忙对傅阳说:“阳儿你上广陵府那里去请水龙队!爹先去铺子那边看着。” 傅阳应了,傅春儿赶紧从自己掌管的钱箱之中,取了一把碎银子出来。也顾不上数到底是多少,只塞到傅阳怀里,说:“哥,需要的时候就打点打点,不要吝惜钱,房子要紧,人更要紧。” 傅阳神色之间却似比傅老实要来得镇定些。他对妹妹说:“好春儿。在家中谨守门户。好好照顾娘和弟弟。”这时候傅老实已经出门了,傅阳也拍了拍傅春儿的手,从门中出去。傅春儿觉得心中乱得似一团麻,忍不住抬眼向杨氏看去。 杨氏立在堂屋门口,一手抱着傅正,傅正似乎正在娘的怀里睡得正香。杨氏的目光在带回来的“礼物”之上转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便对傅春儿说:“春儿。你先将家中所有的银钱归拢归拢,然后找一家典当,将今日收的这些王府礼物都当了去。死当!” 死当自然是指的这些礼物杨氏不打算再将这些礼物再赎回来的,而杨氏这样安排怕是也预计到自家马上会有大笔的支出,要这些死物留在手中也是无用罢了。 “春儿,不要慌――”杨氏轻轻地说,而傅正依然在母亲怀里睡得正香,而杨氏也似乎在平心静气地与傅春儿说话,连襁褓之中的傅正也不愿吵醒。 傅春儿见杨氏如此镇定,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答应了。先是将她平日里存下来的“基金”,装在盒中连钥匙交给了杨氏,口中说:“娘,咱家的家底都在这儿了。我一会儿会去铺子那边看看情况如何,您且放心,无论如何,咱家人都会好好的。” 杨氏淡淡地说:“你去吧!”说毕转过身去,面上这才流露出深深的忧虑来。 傅春儿脚程算是快的,但是她抱不动那么多礼品物事,当下只挑了些看上去最贵重的,抱在手里,去了埂子街上的一家典当行,三言两语,与柜上的讲定了死当的价钱,然后请了一位伙计与自己回家,将余下的货品都收了去。傅春儿跑了两趟,将所有的银钱都交与杨氏保管,然后便心急火燎地朝埂子街那边奔过去。 到了自家铺子跟前,围观的人群正缓缓地散去。傅春儿不费什么力气,三挤两挤,便挤过人群,来到自家铺子跟前―― 天呐,这还是自己所熟悉的那间小食铺么? 大约是水龙队来得还算是时候,这时候傅家铺子跟前汪着一大滩污水。铺子的顶被烧通了,里面灶间的梁被烧断,塌了下来。里面存的好些货品食材,此刻早已一塌糊涂了。傅春儿此时那里还顾得上地上的污水会污了鞋子,她往前走了几步,只见自己小食铺的招牌倒在地上,那原是一片木板,上面用墨写了个“傅”字。此刻“傅”字已经被烧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被烟熏火燎的,不成样子。 更为可怖的是,这火势波及了隔壁。 傅家铺子东面也是一家铺子,铺面要比傅家小食铺还要更大些。当初赁铺子的时候,就是房东见傅家只要一间小铺面带个灶间,便做主将一处完整的大铺面分成了两半,小的那半是傅家赁去,除了前面的小小铺面之外,后面还带了灶间厨房。而隔壁那间,则是做南北货生意的,后面没有灶间,只是一间库房。 眼下这场大火将房顶给烧通了,自然隔壁那间也没有幸免。铺面完全给烧黑,后面库房里更是损失不知几何了。 然而傅春儿担心的不是这些,她又朝前走了两步,带着哭音大喊了两声:“爹――” 余人见到傅春儿这样一个小姑娘在铺子跟前叫人,纷纷议论了起来。有一个声音便叫道:“傅家丫头,你爹送人去大德生堂了。你家的那个伙计,好似烧伤了好几处,你爹与你哥哥送走水龙队,便去那里了。” 傅春儿的心刚刚放下来一些,听说沈舟烧伤,马上又担心起来。谢过了那传讯的人,便赶紧朝大德生堂奔过去。 果然傅老实与傅阳都在大德生堂。沈舟的头上缠着棉布,里面有血迹缓缓地向外渗着。手上腿上被烧伤了好几处,在大德生堂中由大夫给涂上了特制的油膏,并且开了好几副汤药,谆谆嘱咐,说是伤口千万要当心,并且一定要好生吃药,否则火毒入心,怕是会有大碍。傅老实与傅阳在侧,面上也被烟熏的黑一块灰一块。傅春儿见两人身上倒都不像是有伤的样子,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她张口问道:“爹,四叔呢?” “春儿,你没有见到小四?你四处都不曾见到小四?”傅老实十分激动,几乎是扑到傅春儿身前,用力地摇着她的肩膀,大声说着。 “爹――”傅阳上前将傅老实拉住,“这是妹妹,你莫要太急了。” “没有啊,四叔,没有与你们在一起?”傅春儿被问得莫名其妙。 “我们到处都不曾见到四叔!”傅阳在旁边接口答道。 “小沈,你再说一次,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傅老实大声问道。李掌柜等人闻言,眼光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爹,人家沈大哥伤成这样,这里又是大德生堂,我们要不先带沈大哥回去休息吧!”傅春儿从旁劝道,这里本不是说话的地方。然而看傅老实的神情,却也不同于往常,只见他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又是灰又是汗的,傅春儿不禁有些害怕,竟不知道这傅小四与傅家所遭的这天灾有什么干系。看傅老实的样子,似乎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偏又流露着几分担忧,似乎心情纠结到了顶点。 “爹――”傅阳也跟着从旁相劝。傅老实这才省过来,连忙向李掌柜等人致歉。李掌柜自然不会怪他,只嘱咐傅春儿等人要好生看顾沈舟的伤,一旦有什么反复一定要过来再看。傅春儿当下也帮着将那药的制法服法,以及饮食禁忌都一一问了,这才跟着傅老实他们准备往回走。 然而结账的时候傅阳便有些犯难,对李掌柜说:“师傅,要不,能不能网开一面,让我家能先赊上一赊?” 傅春儿一惊,心道,刚才给哥哥的那些银两,难道全都用光了不曾。 李掌柜将手一摊,道:“大德生堂的规矩,就因为你是我徒弟,我便不好直接替你做这个主。你要不问一下小七爷?不过他今日不在府中,明日可能会回来吧!” 傅春儿赶紧出声:“李掌柜,多少银钱,我这里还有些。”她怀里还揣着些当当的钱,但是她心中有些预感,似乎这些银钱应该也撑不了多久了。 在回去的路上,傅老实便招呼沈舟住到自己家院里去。因为铺子着火的关系,沈舟才会受伤,傅老实自然觉得他有这份责任,沈舟将养的这段时间,他要照管沈舟。此刻铺子已经被烧得不能住人,沈舟暂时无处可住,倒不如就近住在自己家里,照管起来还是会方便一些。 然而,傅春儿的心却一直悬着,自家那位四叔,不是应该与沈舟一起看着铺子的么?如今沈舟被伤成这样,那位傅小四在哪里,难道凭空消失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八十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 馥春 - 大爱非攻 到了傅家院子里,傅老实先是张罗着将沈舟安置下来。杨氏见到沈舟伤成这样,不禁脸色也有些苍白,可是她强自镇定,没有说什么,只是帮着傅老实与傅阳先将沈舟安置在西厢里。傅春儿则赶紧下厨,按照大德生堂大夫的嘱咐,将沈舟的药给煎上,然后才跑到院子里听傅老实说起这件事情的原委。 “四弟不见了?”杨氏讶然问道。 “是,铺子那边,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一点影子都没有。不过确实有街坊说,有见到与他相貌年岁相似的,沿埂子街往西面去了,听上去应该不是在火场中受伤。”傅老实慢慢地说。 “那这火是怎么会烧起来的呢?” “我也不知,”傅老实心烦意乱,他适才曾经从沈舟口中听说了一种说辞,令他几乎不敢相信。“总之,现在一定要找到小四才可以。”傅老实念及此,便又坐不住了。他与傅阳两个相约,两人先是沿着埂子街向西,然后再一南一北分别在广陵城中寻找。 这时沈舟服了药,也稍稍好转了一些,傅春儿接着去煮了些米汤,吹凉了,端与他喝。杨氏也在一旁,两人听沈舟说了这般前后经过,背后都是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这场大火,竟是傅小四与沈舟争执之后才燃起来的。 那日午间,傅小四从外间转回来,面上带了几分喜色,自己去到厨下,一个人待在灶间里。而沈舟正好有事去灶间寻东西,便见到傅小四正在往灶下扔着些字纸。沈舟以前在瓷器铺子里学徒,也认识一些字,此时他便见到傅小四往灶下填着的字纸上,分明写的是傅家铺子的点心做法。当时沈舟也没有太在意,只当是傅小四将写废了的字纸填灶去了。随口说了一句,“哟,傅家的方子啊!”。 岂知傅小四站起身二话不说,便拿了什么物事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沈舟一下子便不省人事,晕了过去。待到他醒过来。灶间旁边堆着的柴草已经被引燃了,火势很快。沈舟自己也是在危急之际才从灶间先逃了出来。不过沈舟身上好几处烧伤都不是那时被烧伤的,而是后来他设法救火的时候才被烧伤的。沈舟支着身子坐在床上,对杨氏与傅春儿道歉道:“东家奶奶,春儿姑娘,实是对不住。”他生性寡言少语,多说了这几个字。酿成这般大祸,他实在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歉疚。 杨氏叹了一口气,只叫沈舟好好歇着,先将伤养好再说其他。然而傅春儿心中却总有一团谜团未解。她忍不住又问道:“沈大哥,铺子里柴草,大多堆在灶间外面,灶间里面都是些引火的枯叶之类,怎么会烧起这样一场大火?” 沈舟想了想,道:“我原也纳闷。醒来的时候,火势已经挺大的了,灶间里全是烟。当时我什么都没顾上,就冲了出去。现在想想,似乎是,外间的柴草少了不少……”他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杨氏与傅春儿面面相觑。都是脸色煞白。 少时两人到了外间,杨氏便问:“春儿,你觉得这沈伙计的话可信不?”傅春儿不语,但是杨氏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傅小四是有前科的,而沈舟没有,单凭这一点,傅春儿便更愿意相信沈舟一些。 直到天擦黑,傅老实与傅阳才回转,都说不曾见到傅小四的踪迹。那位傅小四仿佛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四叔会不会是因为铺子走了水,被吓到了,便独自回江都去了?”傅阳试探着问了问。 傅老实闻言有些犹豫。 “不管怎样,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想瞒也瞒不过去,不如早些知会江都那边一声。”杨氏这么说着。傅小四的事情对傅老爷子与老太太来说,是天大的事情,无论傅老实夫妇怎样挨埋怨,都是需要将事情告知他们的。 第二日,原是二月初三,傅正摆满月酒的日子。然而此刻,傅家再无一人有心思去想这满月酒的事情――因为赁铺子给傅家的房东找上门来,要傅老实赔偿损失。 傅家赁铺子的时候,确是曾经说过如果赁的铺子有任何损坏,傅家需要负责修好。眼下可不仅仅是损坏的问题,而是整间铺子都被焚毁了,再无修缮的可能,最好的办法是推倒了重新建。但是要重新建房子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耗费银钱是自然的,要买重建整间铺子的材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此外,建铺子的人工花费也不在少数。 “老傅啊,你帮我算算,这重新盖铺子,总得有个把月吧,这几日里,我的赁银不就都没了,这些还不都得从你这头找补回来?”房东姓洪,此刻吐沫横飞地在傅老实面前说着。 然而傅家的问题还不仅仅是在要赔出一间新铺子来,而且旁边那家铺子的租户也很快找到了傅家,不为其他,只为铺子后面货仓里的货基本上都过了一遍火,后来水龙队过来,那些货便又过了一遍水,这两下一过,那些货物便彻底报销,一文钱都换不回来。亏得那家铺子的店主与傅老实一样,二月初二去了岳家,也幸亏如此,那家铺子也只是损失了一些货品,没有伤到人,这个可能算是这趟祸事里不幸中的万幸了。 两下一番计较,傅家要赔偿的数字便成了一个天文数字。傅春儿前一日已经归拢了家中所有的银钱,可是与这数目比起来简直是杯水车薪。 傅老实便与那老洪商议:“老洪啊,眼下我家实在是银钱不趁手,一下拿不出这么多来。您看,能不能稍微等两日,待我去筹措一番。” “吓,我说老实,原以为你是个厚道人儿,说这话可就不厚道了啊!”老洪也是在广陵城中住了多年的街坊,算是了解傅老实的,自然也知道傅老实的软肋,“我也是有家眷老小的,家里人都等着这赁银下锅吃饭。再说了,你隔壁那家,人家不追着你要赔货,人家只追着我。” 傅老实知道老洪说得是实情,心下黯然。 “人家开铺子的也不容易,眼下这点本钱也全都赔进去了。老实啊,不是我不可怜你家遭了火厄,可是你将心比心,大家日子过得都挺艰难的。不能因为你家有难处,别人家的日子就都不用过了吧!” 老洪的这番话傅老实无可辩驳,但是他也只有老下脸皮,求老洪能够高抬贵手,稍许宽限一些时日,让自己能够去筹措赔偿的银两。老洪转身,只撂下一句话:“老傅啊,银钱生意都是不等人的,明日一早我就来,速速将银两备好了吧!” 留下院中傅家一家人,坐在一起琢磨着如何能够筹措银两。大德生堂那边,铺子里有规矩银钱流水是一概不会外借的,况且纪燮日前帮到傅家良多,傅老实也觉得不好意思再腆着脸上门。傅老实与杨氏商议了一会儿,他自己便去小山泉那边找袁老板想办法,而杨氏则将傅正留在家中,又匆匆往娘家赶过去。 傅春儿一人坐在堂屋里,傅正睡在她身边的小摇床上。只觉得奔走了这一日,傅春儿身上也着实疲倦的狠了,可是她脑中却似乎一刻也停不下来,各种事情似走马灯似的乱转。恍惚间,时间过得飞快,马上就到了第二日,银钱自然还是赔不出来的。那老洪便不客气地叫来官差,要将傅春儿与傅阳拉去官卖抵债。 在这个时代,“人”是可以作为一项资产变卖的,有时往往比物要值钱很多。傅春儿与傅阳年纪合适,未必不能卖上个好价钱。尤其傅春儿,如果她被卖去做广陵“瘦马”,只怕傅家得银还要多一些。只见牙婆过来,上上下下看了傅春儿的形容样貌,道一声:“好一个水灵的人儿,只是脚略大了,眼下缠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那牙婆又赞了两声傅阳:“听说还做过学徒,送到大户人家做长随应该不错。” 傅老实与杨氏,此时被广陵府的衙役挡在外面,有人毫不客气地训斥傅老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而那赁房子的老洪,站在一旁,从牙婆那里接过银两,正乐滋滋地数着。 傅春儿被牙婆那句要缠脚的话给恶寒了个不住,她转过头,见到傅老实一脸的无奈,而杨氏已经背过身去抹泪。她忍不住心惊,难道自己的命运竟然就这样改变了?原来幸福温馨的小家,就因为这样的一场火厄,而生生被拆散了?她胸中一阵郁闷,突然大声地哭了出来:“不要啊――” “春儿、春儿,别是做噩梦了吧!”却是有人摇着自己的肩膀,傅春儿听见是哥哥的声音,才慢慢停住了哭泣,睁开眼,才发现是一场噩梦而已。而傅阳神情严肃,看着在外间商议的傅老实与杨氏,但是还是拍了拍傅春儿的背,说:“别担心,一定有法子的。” 这时天色已晚,埂子街上匆匆奔过一骑,在傅家被焚毁的铺子跟前停下了,马上的人看着被火焚的铺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八十一章 天无绝人之路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家院子里,傅阳安慰傅春儿,说:“没事的,我看娘回来的时候,颇有把握的样子,一定有办法的,春儿不要怕。”他心中知道傅春儿怕的是什么,但是却也只能这般安慰了。然而傅春儿望着傅老实与杨氏夫妇的身影,心中忧虑,一丝未减。 而那边杨氏在与傅老实低声商议:“爹娘那边七拼八凑,也就这五两银可以帮到咱们,咱家剩下的银两再加上春儿今日去当当拿回来的,可以再凑出将近五两。你看,明天一早还有什么门路可以找的。我想,如果咱家明日能勉强给出二十两,交到那屋主手里,言明余下的分两三次再给,那便应该不会迫人太甚吧!” “难说,”傅老实听了杨氏的话,想了想,“淑卿,咱家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那岂不是要断顿了。小三子还小,你身子怕是还没好得全,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啊!”傅老实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搓着手,可见他心中为难。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杨氏说,“只要能将眼前对付过去,咱们都还有手有脚,以后的日子总有办法过的。这样,你明日再去以前相熟的熟人那里跑一跑,能凑多少凑多少,明日等那老洪过来,咱们再好言相求,看看怎么样吧!”她接着又问:“小四有信儿了么?” “怕是真的回江都去了――”傅老实闷声说,“今日托了几个相熟的兄弟,到每家赌场都去看过,都没有小四的影子。他又没有钱在身上,住不得店,想来应该是因为铺子里出的事,吓得回江都去了。”杨氏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无论如何,明日一早还是到钞关去托人传个讯,无论四弟有没有回江都,都请那边给咱回个信。” 她这句话说完,傅家堂屋里便又是一片寂静。人人都知道傅小四与傅家所遭的灾殃有着莫大的干系,可是眼下此人竟下落不明。不免叫人又是怨愤又是挂心。 这一夜,傅家没有一人能睡好的。第二日早上。傅春儿顶着黑眼圈起来,凑合着做了些吃食,又将沈舟的药给煎了。她走到杨氏跟前,对杨氏说:“娘,我今日早间出去走走,也寻些法子,看看能不能帮到家里。”杨氏看似镇静,心中也有些乱,听傅春儿这般说。便道:“也好,春儿,你且去走走,但记得中晌之前千万要回来,否则娘会担心!” 傅春儿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愁绪,她先向杨氏作别。自己一人在埂子街上走着,走不多远,便见到自家被烧得焦黑的铺子立在眼前。傅春儿心中一阵难受,几日之前,她还在想着要将铺子扩一扩,多做几种菜品,可是如今…… 傅春儿将手握了握:眼下可不是让悲伤压倒的时候。她昨晚想了一夜。想来想去只能向黄家求援了。按照黄以安日前说得,眼下他应该不在广陵城中,那么就只有想办法给黄宛如送信了。她到了黄家的门房口,说明了来意,那门房娘子将傅春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颇有些不信,说:“你想见我家九小姐?” 傅春儿陪着笑,对门房说:“是的,我姓傅,与九小姐相熟,若是婶子不便直接报与九小姐,那就请说与九小姐的一位贴身随侍的姑娘,叫做小喜的,一问便知。” 门房娘子颇有几分厌弃地看了傅春儿两眼,还是扭着腰肢,往内院去了。 少时果然小喜出来,傅春儿大喜,叫了一声:“小喜姑娘!” 小喜面上神情却不太自然,见了傅春儿,只说是:“哎呀,我当是谁,巴巴地这么大老远给内宅送话,原来是傅姑娘,请问,有什么事么?” 傅春儿不好计较小喜那酸酸的口气,只说:“小喜姑娘,我有急事,需要见一下你家姑娘……” 小喜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说道:“见我家姑娘?怕是想见我们家五爷吧!” 傅春儿闻言大喜,说:“黄五爷也在家中么?如果在,小喜姐姐可否通传一声,我确有急事见他。” 小喜这时候突然变了脸,朝傅春儿一甩帕子说:“我提我们家五爷,你就这么不知廉耻地攀上来――”她说着,用帕子在面颊上抹了抹,慢慢地说:“不要说我们家五爷不在府中,就是在,我也不会帮你通传的。”说着,她对那门房娘子说:“婶子几时见我们黄家有这样的穷亲戚,还一张口便想见咱们五爷九小姐的?” 那门房娘子似乎对小喜有些畏惧,闻言便诺诺地应了。小喜便头也不回地朝内院走去,全不理傅春儿在她身后叫着:“小喜姑娘,我是真有急事要寻九小姐!” 门房娘子见小喜已经去的远了,便撇着嘴说:“这位小姑娘,人家小喜姑娘已经发话了,反正我看呀,你这话今日可是传不进内院了,不如,消停些,乖乖回家,等我们五爷回来,再……”门房娘子在手上做了个铜钱的手势,接着道:“说是五爷身边的人可要比九小姐身边这位小喜姑娘要好打点些。” 傅春儿极为沮丧,她可没有想到要给黄宛如递个信儿,竟然还要应付门房上人的索贿。如此来看,她确实有些准备不足了。傅春儿悻悻地走出几步,只听见身后那门房婶子与人说笑之声顺风传来,“不知道哪家的小丫头,还没长成呢,就要来寻我们五爷,还是借了见九小姐的名号。” “不见得是那啥,怕是见过一面五爷,此时蹭上来打秋风的吧!挺夹生的,什么都不知道打点。” “甭管是啥,只要提到五爷,就不受咱小喜姑娘待见,哈哈哈,婶子你该明白了吧!……” 背后讥讽嘲笑之声不断传来,傅春儿只觉得心中一阵委屈直泛上上来。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知道这时候可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直到她走出常府巷,傅春儿这才将牙齿放松了些,舌尖这才尝到一丝腥咸,原来她这般狠劲地咬着唇,嘴唇早已被她咬破见血了。 傅春儿一人站在常府巷口的路边上,有些茫然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觉得一阵悲伤的情绪拢上心来,她只想往外宣泄。好在这具身体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娃娃,可以不用管什么世人的眼光,似乎用力地哭,心中那种憋闷才能稍稍地散去一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约原先的那个傅春儿,还留了一些女娃娃的情绪在自己身体里,此刻竟然不受控制地尽情宣泄出来。好不容易,傅春儿才觉得身体渐渐地变作是自己的,她慢慢止住了泪水,但是仍然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抽泣着。 “你为什么哭?”有人柔声问着,接着一块绢子递到了傅春儿面前。傅春儿使劲儿抹了抹泪眼,只见纪燮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大喜之下,泪水又急速地涌了出来,很快又模糊了她的双眼。 “小七爷……”她抽抽搭搭地说着,令纪燮的心直往空中悬了悬,可是马上傅春儿又抽抽噎噎地说不下去了,令纪燮更加忧心了几分。好容易傅春儿将事情说了大概,纪燮便说:“府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竟不知道。”他想了想说:“眼下府上最急切的,怕是要应付你说的那位房东的债务,否则他报了官,府上不仅会惹上官非,而且往后的花销可能会更大。” 他稍稍俯首,想了片刻,便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来,口中说:“我这几日暂时不在大德生堂住,另外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大德生堂的资金我们是没法动用的。这荷包里有些零碎银子,你先拿着。回头你家那房东再来找,你便说你家剩下的债务,往后偿还的时候,由大德生堂纪家作保!” 纪燮最后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甚是有力。他说着转头去唤来侍墨。侍墨早在一旁见到傅春儿哭得凄惨,心中难受,然而自己主子在,却不敢上来相劝。然而听见纪燮说的最后一句话,马上精神一振,说:“小七爷,是我要去大德生堂传个话么?没问题!侍墨这就出马了――” 侍墨这么一打岔,连傅春儿都有些忍俊不禁,悲伤的情绪稍减,她总算止住了泪水,用纪燮递给她的绢子抹了抹脸,这才看清楚手中的那枚荷包,竟然还是当初纪燮给过自己,而自己又还了回去的那一枚。 纪燮见傅春儿端详那枚荷包,不禁面上也红了红,别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怕是近日还是有些事,不在大德生堂中,但凡有什么事情,请务必找李掌柜他们传话,只说是我说的,所有的事情都叫他们报与我知道。”他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若不是今日路过舅舅家,正巧见到你站在这路口哭,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晓得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以后莫要这样了!”纪燮淡淡地说着。傅春儿听了这话在耳中,心中有些感动,将脸垂得低低的,说:“有小七爷这句话,我家就有了活路了。小七爷请放心,我家……我爹娘一定会努力赚钱,不会真正要大德生堂出保银的。” 纪燮没有说其他,只是目送傅春儿往埂子街傅家小院的方向急急地赶过去,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慢慢离去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八十二章 神秘的银两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急急地往家赶,她怀中还揣着纪燮给的那只荷包,一掂便知道里面大约是二两上下的碎银子。当然了,纪小七给的最为有力的支援自然是大德生堂作保的那句话。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大致算了算,如果自己人能够开足马力,将那几项小食继续做了,哪怕就是让傅老实挑了担子走街串巷地卖,只要一天多做几趟生意,也勉强能够在几个月之内,先将老洪那边的债务先还清了。 她一回到家,便急着招呼傅老实夫妇,却发现大家都聚在院里。傅老实立在院中,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一包物事。沈舟此刻也起来了,站在傅老实身旁。他此刻伤势未愈,面色苍白,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 傅春儿奇怪地问:“爹,这是怎么了?” 傅老实突然长叹一口气道:“小沈,先去躺着吧!这真是要多谢你。” 沈舟应了,慢慢往西厢挪过去。傅春儿一拍脑袋说:“快中晌了,我去把沈大哥的药先煎上。”而傅老实却叫住了傅春儿,说:“春儿也来看看,知道这个是怎么回事么?” 傅春儿闻声惊奇地朝傅老实手中看去,只见他手中托着的是一个布包,里面却包着一对簇新的银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简直要晃了傅春儿的眼。她惊喜地道:“爹,你接来银两啦?”看着傅老实托着这个布包的手势,便知道这银两不少,看样子是五两一锭的,如此说来。这里就有十两,再加上家中原有的十两,就有二十两了。虽然还是不足以偿还老洪那里与隔壁铺子的损失,但是已经是一笔很说得过去的“首付”。想来老洪收了这一笔银钱,应该能够满意,同意傅家慢慢偿还余下的银钱的。 要知道,这个世道,二十两银,傅家将傅春儿与傅阳两人都卖了去做丫鬟做长随,身价银子也差不多就这些啊! 岂知傅老实一开口就令傅春儿吓了一跳:“春儿,这银两来历不明,咱们不能使啊!” “怎么来历不明了呢?不是爹今早儿借到的?”傅春儿急忙问道。 “是小沈在咱家西厢无意间见到的。掖在床脚的被褥下面。” “怎么会?”傅春儿闻言也是吓了一跳。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这间西厢,日前兰儿姐姐来的时候,我与她一起住过,但是从没有见过这包东西。而且也不像是兰儿姐姐会落下的,如果是咱们自家人的,江都那边应该会送信过来说这事的吧!” 傅春儿这么一分析,傅老实与杨氏都点了点头。傅春儿继续看着傅老实手中的银两,银锭是簇新的,底下铸着“纹银”两个字。是说这银两的成色的。而包裹银两的,是一块棉布,只是这棉布,怎么看得这么眼熟? “爹,这不是咱们铺子里的手巾子么?” 傅家铺子里有不少供客人擦手的手巾子,都是这等质地。然而这一块,明显像是急急忙忙剪了一块手巾子下来,便用来包裹这银两了。 “是――小四的?”傅老实大吃一惊,傅小四从不经手铺子里的银钱。怎么会多出来这么一大笔银两。再联想一下傅小四的失踪。便令人觉得更加可疑。可是傅春儿即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傅小四能从哪里弄到这么些银两。 “那。爹,这银两既然来历不明,那……能用来还债么?”傅春儿小心翼翼地问。 傅老实一直在搓手。此刻突然说:“能不用自然最好不用的,只是,老洪逼上门来,那时又怎么办?” “爹,你看,我今日遇到了小七爷。”傅春儿赶紧将怀中纪燮给的那个荷包拿了出来,接着将纪燮答应作保的事情一一都说了。这话一说出来,傅老实与杨氏面上便是一松。 “小七爷的人情啊――是欠定了!”傅老实长叹一声。他看着女儿将昨日与今日凑来的银钱都归拢到了一处。傅春儿点了点,便报了个数字出来,说:“不算那十两银,一共是十二两七钱。爹,我可以凑个十二两整数,剩下七钱咱家留下嚼用吧,重新做生意也是要本钱的。”说着,她便将自家做了点心,由傅老实挑出去卖的想法大致说了一说。末了还说:“咱家不能就因为这事,就没有营生了吧!” 杨氏抚了抚傅春儿的小脑袋,说:“还是女儿想得周到。亲戚家借来的那些钱,还有小七爷给的,总是要还的,另外人家作保,咱们家也不能太不给脸还不出来不是?” 听到这里,傅老实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道:“好,就依春儿的。一会儿老洪过来,我便与他商量,能先还上十二两自然是最好,实在不行,那十两也便先与他,我们最后无论如何,都要将这钱挣回来便是。” 话说到这里,傅家人纷纷生出了渡过难关的决心。傅春儿这边开始盘算做点心所需要的材料,打算赶紧去采买了,好重启自家的生意。然而傅老实却心中忐忑地候着老洪的到来――岂知,一直等到天擦黑,老洪都没有出现。 傅老实摸了摸头,不禁说:“老洪不是出了什么事来不了了吧,要不要我去寻寻他?” 他这个想法立刻被家中两位地位崇高的女性:杨氏与傅春儿两人给唾弃了――哪有巴巴地找着债主上门的?不过傅春儿还是有些不放心,还自己出门跑到埂子街自家铺子那里看了一眼,只见两间被烧毁的铺子依然黑黢黢地立在夜色之中,似乎与昨日没有半点变化。房东能迟个一两日来追债,傅春儿心中自然是乐意的。只是天色已晚,她想采买的那些材料都已经买不到了,傅春儿只好回家,打算明天再来买材料。回家的路上,她还在斗志昂扬地握着拳,心想,明天一定要将生意重新做起来,眼下家中需要的是进项,有进项才行啊! 她将此次事情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除了起火的疑团与傅小四失踪之谜以外,其余的事情她都渐渐有了些头绪。说来说去,自家还是资本不够雄厚,承担风险的能力不强,连房子都只能赁别人家的,因此一旦出现这等天灾,好吧,她还不能确认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傅家便不能承受,一下子变成负资产,捉襟见肘。 好在前些日子里,傅家稍稍经营了一些人脉,再加上傅老实人缘信誉还不错,才稍稍有了些筹措银两,腾挪资金的空间。人脉什么的,这些其实都是财富啊!傅春儿心中这么想着,但是她此刻想起了黄家那位小喜,心中立刻又别扭了起来。 第二日早间,老洪依然没有出现。傅老实有些不安,傅春儿也是如此,但是她强着自己去买了些材料,在家自己开始做起包子来。她眼下不太敢做三丁包子了,那个的材料太贵,只有做得量大才有些赚头,而自己家的小灶间里,也铺不开这么大的阵势。于是她只是去零沽了些野鸭脯子肉,炒熟入味了以后与野菜一起拌了做包子馅儿。另外一种包子自然还是清清甜甜的菜包子,这个季节里各种新鲜的菜蔬上市,菜包子馅儿的选择更多,成本也低下来些。而刘婶铺子里买过来的面粉做包子皮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傅春儿自顾自一门心思地做着各种吃食,而傅老实则心事重重地在一旁相帮。每次听到有人敲门,傅老实便一阵紧张。 然而傅家又还是迎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翠娘。 她敲开傅家小院的门之后,向身后张了张,才闪身进来。这时候傅春儿已经冲了过来,说:“翠娘姐姐,好久不见!” 翠娘面上有些发红,但是还是强作镇定,向傅老实夫妇问了好,接着问起沈舟的伤势,她应是早已知道傅家的遭遇了。傅春儿答道:“沈大哥刚才服了药,此时怕是睡了。要不我带你去瞧瞧?” 翠娘面上又一次浮上了一片可疑的红云,但是她还是摇摇手,没有理会傅春儿半是认真半是说笑的话,而是挺严肃地对傅老实说:“傅叔,我有句话要与你说!” “你家是不是有位亲戚去震丰园上工去了?” 傅家人听了这句话无不变了脸色。傅老实急着问:“怎么说?” 翠娘见如此,便将她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原来,就在早两日,震丰园突然通知所有的厨子与伙计,不日震丰园就要开早档,早档的点心单子与傅家小食铺里的竟似如出一辙。翠娘原也没有特别在意,可是前一日来了人说是在厨下指点厨子们做这些点心。她挤过去张了一眼,觉得那人颇有些眼熟,而且那人口中所说的各色点心的做法,也与傅家的如出一辙。她便留心了一下那人的特征,想与傅家求证一下,哪知道得空出了震丰园,便得知了傅家铺子走水的消息。 傅老实白着一张脸,详细问了翠娘那人的年岁样貌,便知道没法再欺骗自己,此人就是傅小四无疑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八十三章 气煞人也 - 馥春 - 大爱非攻 确认了傅小四在震丰园,傅老实反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知道人在哪里总是好的!” 可是傅春儿却一脸疑惑,问翠娘道:“翠娘姐姐,你知道为什么震丰园一定要仿我家的点心么?” 翠娘想了想,认真地道:“震丰园在城里有好几家分店,东家日前叫了好几家分店的掌柜过去问话,掌柜们回来,都说是早档利润应该不错,而且别家很少有的做的。然而要说到城中做早点做得好的,你家已经算得上有些名气了。” 傅春儿还是感觉自己没有被说服:“震丰园那么多厉害的大厨,随便想想便能想出厉害的点心方子来,为啥偏要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夺我家的方子。” 翠娘说:“我也不能确定,但是可能眼下由黄三爷管着震丰园有关系吧!黄三爷……一直跟黄五不太对付,他以前曾经听五爷夸过府上的点心,当时还出言讥刺来着。眼下想借此机会,将府上的铺子彻底比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至此,傅春儿终于将前因后果串成了串。眼下广陵城中做早点生意本就利润不错,而那黄三爷心中正憋着一口气,要将黄五夸赞过的东西给比下去,所以便挖空了心思想要挖自家的墙角。而自家最不经挖的这个墙角,四叔傅小四,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被震丰园的人盯上。大约是人家那边许以重金,要傅小四将傅家比较受好评的点心方子取了去,再教会了震丰园的厨子。震丰园分店众多。这般大张旗鼓地要开早市,完全将傅家这点可怜的小本生意全抢过去,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傅小四与傅家铺子走水的事情究竟有多大的干系,是傅小四因为沈舟无意间提起“方子”的事情。惊吓之下一时做出的举动,还是根本就是一场意外,那就只能等找到傅小四之后,再问个明白了。 翠娘叹了口气,说:“春儿,我眼下也不知做什么可以帮到你,但是你可否让我……让我……”她说到这里,脸一红,便再也说不下去。傅春儿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便带她去了西厢。沈舟此时服了药,正在西厢床上沉沉地睡着。从屋外看过去,沈舟除了头上的伤口被包着,以及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其余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翠娘只在门外看了看,没有进屋。她叹了口气,对傅春儿福了福身子,说:“春儿,若不是为了今日的这个消息,我原也不该上门打搅的。沈……沈……就托付给妹妹一家照料了。” 傅春儿听她这般说。也有些伤感,口中却安慰了翠娘几句,请她放心。 送别了翠娘,她回到灶间里,望着早上刚开始动手做的几份包子。按照翠娘的话,震丰园那么多分店都要与她家做一样的小食了。而她傅春儿,家中却连铺子都没有了,外加欠了一屁股外债。如果真是按照她的想法,由傅老实走街串巷去卖。这生意依然是本钱少。规模小,而成本却一定会比震丰园要来得高。万万是竞争不过人家的。傅春儿实在是有些沮丧地心想,难道这真是――要被人迫着转行了么? 眼看时间到了中晌,那位房东老洪依旧没有来。傅老实摸了摸后脑。心下越发不安,打算去铺子那边再看看。岂知一开门,傅老实突然惊讶地道:“小四?” 果然是那傅小四站在门口。他见了傅老实也没有招呼,直接从他身侧走进傅家的院子。傅老实连忙追了进来,道:“小四,你这几日去了哪里,你好生说出来。” 傅小四直接走去西厢,打开门,见到沈舟躺在自己原先睡过的床上。见到沈舟的那一刻,傅小四面上的神情就稍稍松了一松。然而他没有停步,直接进去西厢,在床脚摸了一摸,脸色立即变了。他“腾”地出门,对傅老实伸出手,说:“三哥,还给我。” “还什么?”傅老实心知那十两银定然是傅小四从震丰园那边取来的了,见他这么大喇喇地朝自己讨还,心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之中便带了十分的责问。 “银子,我的――”傅小四依旧延续他自己寡言少语的风格。 “原来真是你的银子,四弟。你有本事说说看,你这银两是从哪里来的。”傅老实气愤之下,话说得更加响亮。然而傅小四却好像有些急了,双手便朝傅老实推过来,傅老实猝不及防,被傅小四推得往后一摔,坐倒在地上。杨氏站在堂屋门口,当时便喝道:“四弟,有话好好说,你怎么能跟老实动手呢!” 傅小四被杨氏这么一喝,见傅老实被自己推倒在地上,面上闪过一丝愧色,倒没再继续上前了,反而往后退了两步,口中嘟囔着:“我只是想要回我自己的钱么!” 傅老实爬起来,发了狠,说:“你好好说,你只要说出来这十两银到底是怎生来的,我就将银钱还给你!” 傅小四没有因为傅老实发火而软下来,反而梗着脖子说:“是我自己赚的钱,人家给我的,这钱就该我得。” 傅老实说:“你是不是将我家铺子的方子卖与了震丰园,人家给你的钱?” 傅小四脸上微微有些发红,道:“人家给这许多银两,就买咱家几个方子,有这等好事,为何不卖?只有大哥你一天到晚晓得做活啊做活,摆在眼前的银子都不晓得赚。” 这句话说出来,傅春儿觉得自己简直要厥过去了,她压根儿不知道这四叔是真傻还是假傻,是真的良心坏透了,打算看她家出天大的笑话,还是真的涉世不深,不懂这商家之间的道道儿,难道看见了眼前的银子,就丝毫都不考虑以后。 “既然是好事,那你卖方子之前,为啥不告诉你三哥?”杨氏在旁边插嘴问道。 “小四,你说说,震丰园到底要你做什么去了,给了你多少报酬!”傅老实听了傅小四的话,怒不可遏。 “是,既然你们也知道了,我也不瞒着。震丰园给了我钱,要我将咱家铺子里几种点心的方子抄给人家。”傅小四依旧是一脸“有钱不赚是傻子”的表情,“后来还请我去指点了一下他们的师傅。”他大约觉得自己去“指点”乃是一件极光彩、极荣耀的事情。 “就这么一点小事,就赚了二十两银子。你们取去的,那是定银。”傅小四话语之间,颇有些得意。 “然后呢,”傅老实此时已经怒到了几点,道:“然后人家给你钱要你打伤人家伙计,然后点火烧了铺子是不是?” “哥――”一提到打了沈舟跟傅家铺子走水的事情,傅小四终于开始觉得自己理亏,但是依然强自辩解道:“那日沈伙计吓了我一大跳,我失手之下,才在他头上拍了这么一记。我走的时候铺子还好好的,我……我是真的不知道铺子走水的事情,后来才知道的――可,可能是火星子溅出来,引着铺子了吧!” “你也不知,你也不知――”傅老实气不打一处来,“你将人家伙计打晕在地,留在铺子里,铺子之后走水,你是想将人家活活烧死是吧!好,既然你这般将事情推脱得一干二净,那今日也不要怪我不顾兄弟情面――”傅老实突然上前,拉住傅小四的衣领,道:“跟我走,我们去衙门见官――” 傅小四一听“见官”二字,顿时腿有些发软,再者,他也从未见到傅老实竟是这样一幅神情对着自己,索性往地上一赖,哭道:“哥――” 这时门外有个声音响了起来,“这是怎么了?”傅家大伯傅元良此时正站在门口,见到院里闹成这样,奇道:“老三,你不是送信来江都说小四不见了么?怎么要拖他去见官,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傅老实见是傅元良,便将傅小四的衣领一松,道:“大哥,你来问他!” 原来,江都傅家先是听说广陵这边傅老实的铺子走了水,原本也没以为太严重,然而往后接到信儿问傅小四有没有回江都。这下子老两口立马担上了心,傅老爷子本来想亲自过来的,但是他近日腿脚有些不太好,所以被众人劝下来。傅老太太虽然心急,但是还是忍住了留在江都照顾老爷子,反而将正在自家田里忙着准备春种的傅元良遣来广陵,要他千万打听个傅小四的准信儿。 傅元良想起傅老爷子与老太太两位,对傅家三房和傅小四的不同态度,心中原是隐隐约约地有点不舒服的,此刻听了傅小四在旁边畏畏缩缩地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心知这次三房是彻底被四弟给坑惨了。但是他知道要是傅小四出个什么事情,老爷子老太太那边一准说不过去,因此他今日是无论如何要将傅小四带回去的。如果将傅小四继续留在广陵,一来不知道傅老实会将傅小四怎样,二来也不知道傅小四会不会捅出什么更大的娄子来。 然而傅小四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还兀自在嘴硬,说:“我赚来的银子,还我。我还要回江都娶媳妇的。” 杨氏此前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候轻轻地对傅元良开口说道:“大伯,我们三房这边,是十年前就分家出来的旁支。眼下爹不在城中,今日之事,还要请大伯做个主。议一议到底怎么个处理法。”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八十四章 为啥这个钱不能挣 - 馥春 - 大爱非攻 眼下傅老实为了傅小四做出的事情气了个不住,只瞪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反而是杨氏轻声细气的几句话,几乎令傅元良都震动了一下。是呀,虽然说都是亲戚,可是既然已经分家了,人家媳妇说要将这笔账好好算,傅元良也没有什么辩驳的话好说。 然而傅小四突然在旁边冒出一句,道:“我是要存钱娶媳妇的人,你们都儿女成群了,还跟我抢银子。” 傅家小院里面人人面面相觑,傅小四平日里只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与沈舟有点像。但是沈舟身上能觉出一股正气来,可是傅小四却有些叫人看不透,不知道他究竟藏了什么在心里。眼下听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出来,傅春儿终于开始了解,大约江都傅家对傅小四的说教也令他走上了另一个极端,从原来的游手好闲,成为了对银钱极其上心。 然而这种上心是建立在傅小四缺乏基本的道德观念的基础之上,此人又不善言谈,旁人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因此也无法将他及时掰“正”过来。 而最令傅老实生气的,自然是傅小四罔顾他人性命,打伤沈舟,又将其弃之不顾一事了。铺子走水到底是不是傅小四直接造成的,眼下没有人证,已然是说不清。然而打伤沈舟这件事情,却是杨氏第一个说与傅元良听的:“大伯,刚才四弟也已经承认了,打伤了沈伙计。沈伙计是我家雇的,但却不是卖身。眼下因为四弟而受的伤,少不得要照管人家医药。所以。大伯,这个钱,该是由四弟那头出的对不对?” 傅元良皱紧了眉头,点了点头。傅小四刚想说什么,被傅元良眼神一逼,又闭嘴缩了回去。杨氏便叫过傅春儿,说:“春儿。你先将我说的记着,待会儿一并将具体数目说与你大伯听。”傅春儿应了,傅元良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不由得暗暗埋怨自家老爷子起来,竟然让自己跑这么一趟辛苦又难堪的差事。 “再说震丰园的这件事情吧。四弟,你从震丰园一共得了多少两银两?”杨氏说话不徐不疾,但是说出来似乎比傅老实那又气又急的语调更令傅小四心惊。 “定银十两,之后十两,再没别的了。”傅小四没有再争辩别的。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二十两银。买我家的小食方子。四弟。你问过你三哥没,我家的方子打算花多少钱卖给你?”杨氏淡淡地说。 傅小四登时睁大眼睛,他大约从来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半晌才说:“这……这方子是我抄下来的,为什么要买。” “四叔。你若是告诉我你要拿这方子卖钱,我是铁定不会说与你听的。可是你既然已经拿出去卖了,为什么我家就不该从你这里找补回来?”傅春儿理直气壮地说。傅小四登时就有些泄气,但是还是无力地辩驳道:“一家人,还提什么钱不钱的,都是亲戚么!” 都是亲戚!傅春儿简直想在院里满地暴走,这位傅小四的说法与当时金氏与傅兰儿从自己家拿东西那会儿简直如出一辙。难怪古人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为什么这样简单的道理,江都傅家那边竟然一点都不懂得啊! 傅元良这时候不得不出声,道:“弟妇说得没错,三房已经分了家的,卖方子的银两,自然三房要占大头。”他是继傅老爷子之后,傅家未来的家主,此时他已经颇为注意,想树立家主的威信。 杨氏却没有接傅元良的话茬,她看向傅春儿,说:“春儿,你算一下,这几只方子,做一年生意,值多少钱。” 傅春儿心中大致算了一下,便说:“咱家做早间一档生意,扣去各项材料成本,大约可以赚到三百钱。一天两档,就算是五百钱一天吧,一年三百六十日,且扣去六十年节或是天气不好做不得生意的。三百日就是一百五十吊钱,一百五十两。”她这个算法其实甚是滑头,虽然说是扣去了材料成本的钱,但是却没有去算人工与铺子的租金,那两项,才是真正铺子的大头开销。但是她这么算,其实也没有错――若没有这几项点心,傅家哪里来的钱支付人工与租金呢? 傅小四听着这么一个数目,已然是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吞了口口水,道:“这方子,人家买了去,三哥还是可以照做的啊!”。 傅老实听他说了这么一句,突然爆发,大吼一声:“人家故意从你这里买咱家所有的方子去,就是想挤兑得咱家不做生意!”他似乎终于找到个由头,将胸中的憋闷吼了出来:“小四啊,哥好心带着你在铺子里做工,你却将我家的方子给卖出去,跟着打伤伙计、令铺子走水。你难道不知道债主上门的时候,咱家还不出钱,一旦报官,就会锁了咱家春儿阳儿去抵债的啊!小四,你想想看,就为了让你娶媳妇,你是真真要逼到三哥家里卖儿卖女不成?” 傅老实一面说着,一面捂住面孔,在堂屋跟前蹲了下来。傅元良听了这话,才是真的心中一惊。虽然三房分家出去,但是若是三房有事,江都那边如果坐视不管,定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而当年……当年好多旧事不免又会被扒出来被人诟病。那老傅家真的是脸面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想到这里,傅元良便喝令傅小四道:“小四,快将你那十两拿出来给老三!”他见傅小四还是一脸不乐意的样子,跟着又说:“老三家这天大的祸事,还不是你小子给惹出来的,老三家要是有事,咱们谁也讨不了好去。你别说那么多了,赶紧把银子交出来,否则老三要是拉你去见官。我可是绝对不会管的。” 傅小四听了,无奈地将手一摊,说:“没钱啦,都输光啦!” “什么?”傅家小院里好几人都是惊叫出声。傅元良头一个就骂道:“不长进的小四,你还记得爹是怎么教训你的了么?刚好了两日,皮又痒了不是?” “我,我不也想着要帮着家里想想办法么?人家彩礼要得也不少。要像三哥这样挣银子,猴年马月才能挣回来。”傅小四似乎还带着点不服气,带着点委屈,一边抱怨着。“再说我一开始手气挺旺,下了几次注都是赢的,到后来投了几把大的,运气不好,这才输的。” 在旁听着的傅春儿突然一凛,只说:“四叔。难道你。你是过来拿这剩下的十两银来翻本的?” 傅小四没有好气地说:“我来拿。你爹会给吗?” “不是,四叔,”傅春儿高声问:“我是问。那些刚才跟你赌钱的人,还在赌场里等着你取了钱接着回去赌是吗?” “谁说不是呢!”傅小四想着这十两银在傅老实手里。拿不到手,神色便也怏怏的。傅春儿与杨氏对看了一眼,都想明白了事情的关窍。 傅元良接着也省过来,就去拉傅老实,口中一边说着:“小四,你赶紧带路,这些人定是先与了你钱之后,再想法把给你的这些钱在赌桌上骗回来。”傅老实听了这话,也顾不上自己那一腔怨怼了,站起来,跟着傅元良傅小四一起出门。 过了很久,日头已经有些斜了,傅家兄弟三人才一起回来。傅老实与傅小四脸上还挂了些彩,杨氏见了吓了一跳,连忙翻了些药油出来,让两人涂在脸上。傅老实愤愤地说:“这帮小兔崽子,谋我家的点心方子,还打算再把付出来的银钱再从小四手里骗回去。” 傅小四这时候灰着一张脸,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杨氏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四弟,三嫂多一句嘴问你,你上回回江都之前,这帮人是不是就已经拉着你……拉着你去赌钱了。” “是――”傅小四有些茫然地说。他眼下可再也不敢张口说什么从傅老实这里要钱的话了,这些人分明就是瞅准了傅小四是傅家最薄弱的一个,因此才从他这里下手,一面取到了傅家的方子,一面又想办法把付出的银钱再从赌桌上赢回去,这样一文钱都不花的法子,若不是傅小四被傅老实与傅元良拦住,这就成了。傅小四想到这里,才大致有些明白自己在这么简单的一个局中扮演了多么“二百五”的一个角色,而他竟然还在傅家铺子走水的时候,不管不顾地离开,甚至还自己跑去了震丰园,给人家指点一番。这不就被别人给卖了自己还帮着数钱么? 这在常人看起来,连二百五都不如啊。 想到这里,傅小四抱着头,终于忍不住沮丧地说:“三哥,我错了。” 傅老实看着傅小四,有些心酸,心说你傅小四认错固然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然而自家的债务该当怎么办,被抢了生意往后这日子该当怎么过啊。可是他看着傅小四终于低头认错,责骂与抱怨的话便再也无法说出口了,毕竟要打要骂现在也挽回不了什么。况且,傅小四酿成这般大祸,傅老实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于是只默默地一人郁闷了个不住。 傅元良看着这兄弟二人,也在想同样的事情,只是他在想,该当赶紧将这小四带回家,才能向爹娘交代啊。老三那边,确实这次小四把人家给坑惨了,可是暂时也还轮不到自己出面来主持公道,反正上面还有爹娘在呢。另外对傅元良来说,还有个更重要的想法:这个小四,留在家中简直是个“事儿精”,倒不如他结亲以后,以老三家为例子,撺掇老爷子老太太把家给分了。傅元良这么一番打算,便出言向傅老实请辞,说是要带小四回江都。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八十五章 见到转机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元良请辞之际,抬出了傅老爷子和老太太两尊大神,而且,若是再逗留一会儿,傅元良兄弟两个就当天赶不回江都了。傅老实与杨氏一时都说不出什么,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把傅元良与傅小四两个往外送。傅元良从怀中摸出了两百钱,说:“老三啊,我实在也是不知道你家竟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过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带多少银钱。这几个子儿,你先拿去,给人家伙计上点医药吧!” 傅老实没说什么,默默将这些制钱给收下了。 然而待他们出去,广陵傅家关上门,在自己的小院里,傅老实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个小四啊――” 杨氏在旁边嗔道:“当着你大哥的面,你怎地偏又不说了?背后抱怨,最是没有用。你看看春儿。”傅老实这才注意到女儿正在一旁不声不响地沉思着。 “春儿,你在想什么?说来听听。 “我在想,咱家眼下有两件麻烦的事情,该怎么办。第一件事情是洪老爷那边的债务,第二件事情是震丰园开始做早档生意之后,咱家该怎么应对。”傅春儿一件一件颇有条理地往下说。 “洪老爷那边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没有上门来讨银子,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想,咱家好歹凑够了二十两银,至少铺子重修的钱与这几个月的赁银,应该都是付得出的。再加上有纪小七爷作保,我想,洪老爷那边。应付个把月,总是没有太大问题。”傅春儿早已将傅小四没能给带走的十两银算作了自己的银子――本来就是么,谁让傅小四把自家的方子骗出去卖了给人呢? “但是比较麻烦的是咱家往后的生计。没有铺子,每日做生意的流水我估摸着只能做到原来的一半左右。而且得麻烦爹日日挑出去售卖。所以我想着点心的种类也得往下减,以后只能做一两样包子往外卖了。”她又想了想,往西厢那边看了过去,说:“沈大哥伤养好以后。我们也好歹得与他说一声。我们家应该是雇不起伙计了。”说着傅春儿便叹了一口气。 傅老实也觉得,不能接着雇沈舟做活,实在也太过可惜,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杨氏见傅春儿欲言又止,便问:“春儿,你还想说什么?都是自家至亲,你尽管说吧!” 傅春儿便说:“往后咱家债务挺重的,怕是,这个院子。嫌大了――” 傅老实便与杨氏对望一眼。杨氏叹道:“穷人家孩子早当家。春儿,你这么点年纪,可以想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了。”她想了想又说:“春儿,这个不怕。以前咱家苦日子也不是没有过过,这就让你爹去找个小点的院子,咱们便把这间给退了。”杨氏说着望望里间睡着的傅正,说:“反正小三子还小,你哥哥又不在家里住,咱家住挤一点也没关系,以前再小的屋子不也住过?” 听到这里,傅春儿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先不着急,爹,总要看看以后在哪里做生意方便,才能说往哪里搬不是么?”她担心的事情不止这一件,于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傅老实,说:“爹,回头问一下赵叔,看看‘小山泉’那边的生意,能不能由咱家接着供。如果能的话,咱们就想办法只做小山泉一家的生意,这样就容易多了。” 然而傅春儿虽然想得周全,但是却“怕什么来什么”。第二日一早,傅春儿做了一些包子,连屉装在草捂子里,由傅老实挑出去卖。然而第一担挑出去之后,等了很久,傅老实才回来,一脸的沮丧,一进院子,便说:“走了很久,才卖出去大半,剩下都冷了,我便拿回来,春儿你看看能不能蒸热了,我喘口气再出去。” 傅春儿心中着急,但是还是先到厨下去给傅老实倒了一杯水,看着他喝了,才问:“爹,是不是震丰园到处都在做早档的生意?” 傅老实点了点头,有些悻悻地说:“人家卖的包子,比咱家开铺子那时,要便宜了三成!” 傅春儿对此早有预期,傅家的那几种食材,最花钱的其实是隔年的母鸡,光熬鸡汤和取鸡瓜子肉就要用上好几只。傅家每日零沽,就算是拿得到老主顾的价钱,依然比不过人家大批进货。而且震丰园即使早市用不完,也可以用在午市与晚市的菜品上。这些举措,足以将成本压得更低。 “人家震丰园刚刚开始做早档生意,想先声夺人,再说了,人家这么大的馆子,又是这么多的店面,早市能做这么多的流水,自然不在乎价钱可以压得低些。”傅春儿想了想,问:“爹,你今日这些包子,又是在哪里卖出去的呢?” “唉,”傅老实长叹一声,道:“这左近人家都知道了震丰园卖的比咱家的便宜。爹一直走到东关码头那里,有不少跑船的,觉得那野鸭肉的包子不错,才买了些。只不过,爹往下压了一文钱才卖出去的。” 东关码头?傅春儿想了想,她知道那里大多是来往商旅、贩夫走卒出入之处,因此震丰园怕是不屑于在那里做生意的。只是,自家那几样点心,有哪样是适合东关码头的?她想了想,暗自摇了摇头,还是将希望放在了“小山泉”上,说:“爹,你有问过赵叔与袁掌柜那里么?” 傅老实面孔陡然就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几句。傅春儿便心知不妙,说:“爹,你倒是给个准话,说明白了,咱们才好想办法不是?” 傅老实这才老实交代了,原来小山泉那边也与震丰园的一家分店讲定了,客人们用的点心日后都会从震丰园那里送。“老赵说,震丰园给的价钱,要比咱家给的便宜一些。而且人家震丰园背后立着黄家,袁老板话里话外的,说实在是不敢得罪黄家。” 黄家?傅春儿在心中哀嚎了一声,真是成也黄家。败也黄家。当日若没有黄以安帮忙,自家铺子只怕是开不下去的,然而也就是因为黄以安对自家铺子的小食多夸了这么两句,惹到了那个与黄五不睦的黄三。才令自家铺子竟然落到这么个境地。富贵人家,真是惹不起啊! 傅春儿沉思之际,傅老实小心翼翼地问傅春儿道:“春儿,可还有什么法子不?” “法子一定会有的!”傅春儿握拳,再握拳,别想轻易就这么将本姑娘打倒了,哪怕就是真的去东关码头那里卖大白馒头,老实说,也难不倒她傅春儿。只是这一大家子日子会再过得清苦些罢了。她想到这里。朝傅老实展颜一笑。道:“没事的爹,这两日咱们再到街上去看看,想想再做些其他的点心吧!” 然而。想出新的点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此前,傅春儿能想到三丁包子、大煮干丝这等经典菜式。那是因为她前世见过也吃过,因此她实际只是从古人那里借来了智慧,然后又还给了这个时空的古人而已。眼下这些都被震丰园如此强势地给抢了生意去,还打起了价格战。说真的,菜式不是没有,但是成本会是个大问题。她左思右想,一直想到脑壳疼,也再没想出什么特别合适的菜品了。 傅家生意一直没有起色,这么半死不活地拖了一两日,到了二月初六这一天,傅家最不想见到的人,老洪,前来敲傅家的大门。 一进门,老洪就对傅老实说:“老傅,别见怪,这两日我一直在跑别的事,晚来了一两日。这不,原来那间铺子我已经出手了,买家请我给他引见引见,他想与你家合伙呢!” 说着,老洪从门外迎进了一名衣冠楚楚的胖子,口中说:“老实啊,这是原来那间铺子的新主家,姓曹,曹老爷。” 傅老实一听这话吃了一惊,问:“老洪,那间铺子你出手了?那我原先该你的钱……” 老洪见他问,双手乱摇,只道:“我可是什么都卖与曹老爷了,只当我卖了一间完好的铺子,至于原来你欠的那些钱……”他说着偷偷瞄了一眼那位曹老爷的神色,说:“我没有主意,全听曹爷的。” 傅老实赶紧与那胖子见礼,口中称呼道:“曹老爷!” 傅春儿在旁边,看着那胖子与傅老实忙不迭地见礼,坚持自己不是什么“老爷”,要傅老实称呼他“老曹”就好。只见那老曹约摸五十岁不到,穿着着实讲究,织锦的袍子上花团锦簇,衣料也绝对不是什么凡品。只是傅春儿觉得,此人虽然穿得像个富家翁,但是举手投足之际,却显得有些说一不二的彪悍气质,应该不是个简单人物。然而傅春儿打量此人之际,老曹的眼神也溜过来,在傅春儿面上转了一圈。傅春儿心中一惊,连忙悄悄地挪到傅老实身后,但是却依然听着众人说话。 老曹便呵呵笑着对傅老实解释他为什么会买下那已经被烧毁的小楼。原来他家世代在外行商,但是家中老人始终想在广陵置产,开一间自己家的铺子。“我原来一直在埂子街来来往往的,早觉得‘小山泉’对面这间铺子的位置很合意,但是这地面上已经盖了铺子,这铺子的样子却不合我意。当日我就曾有意盘下这铺子,然后将店面拆了重建,只是因为年节的关系,另外见到铺子里也一直有人营业,因此不曾向老洪提及。” “这次回来,正巧见到……咳咳,不好意思,曹某人绝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盘下这铺子,也免去了在下拆建铺子的功夫,至于刚才说到,老傅所欠老洪的那些银钱――”他说着往老洪面上看了一眼,老洪连忙躬身答道:“不曾欠什么银钱,不曾欠什么银钱――”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八十六章 点心挑铺子 - 馥春 - 大爱非攻 老洪说到这里,脸上堆满了笑,对傅老实说:“老傅啊,这位曹爷,可真是个慈善人儿,他见到咱那两间铺子走了水,便发善心将铺子买了下来――老傅啊,咱们两个之间,就一笔勾销,除了隔壁铺子可能还要你家赔偿一些货品损失,而我这边,老傅,咱俩这就算是两讫了啊!” 傅老实听说此言,大喜过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说句实话,若是没有曹爷,我家是要为这铺子倾家荡产的,”他说着朝老曹一躬到底,诚挚无比地说:“大恩不言谢,曹爷有啥需要我傅老实出力的,请尽管说――” 老曹闻言哈哈一笑,说:“哪里哪里,家中长辈对那铺子的地段只觉得是极合意的,眼下那铺子的样子,怕是还省去在下一番拆建铺子的功夫,其实是在下捡了个便宜,傅兄弟千万莫要说什么谢不谢,恩不恩的。”他说话之间竟透着与傅老实十分亲热。 “曹爷不日就要在铺子的原址之上再盖新的屋舍,他曾提及想与人合伙开食铺,我当时就荐了你家。”老洪得意洋洋地对傅老实这么说。 “合伙?与我家?”傅老实听到这个提议当时就愣在当地。 “是呀,我听闻广陵城中,老傅家的早档点心做得是一等一的好,因此想从你家买几个点心方子。另外傅家过去是开早档铺子的,在下这铺子怎么开,还想请老傅指点指点。” 傅春儿心中大奇,忍不住从傅老实身后探出身子来。看着那位曹爷,心想:怎么一下子早档的点心铺子就风靡广陵城了呢?这么多家抢着做。 傅老实面色古怪,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生性不会作伪。当下便一五一十地说与老曹:“我家的点心方子,不小心透给了震丰园――” “震丰园?听说那是广陵黄家的产业,连这等小生意黄家也要染指?”老曹刚刚露出些吃惊的样子,老洪已经在旁边接口:“我说呢。震丰园这两日刚开始做早档的生意,怎么做的点心与老傅家的点心单子一模一样。老傅,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也能透!” 傅老实苦笑着道:“都是我做事不周到,加上误信了人言,才有如此结果。”他心中颇为苦涩,就差骂自己活该了。 老曹听了,也叹了一口气,说:“那府上还有没有什么方子。是震丰园不曾得了去的?” “自然……”傅老实口中“没有”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他便觉得傅春儿在自己身后拉着自己的衣襟。“爹。咱家还有好几个方子,从来没有在自家铺子里做过……”傅春儿的眼光便朝老曹那边瞥过去,“只是不知道适不适合这位曹爷的新铺子。” “哦。这位小姑娘,这话该当怎么讲。点心方子而已,怎么说适不适合?” “这都是平时爹娘和哥哥教我的,所以这话我说着也不知道对不对,”傅春儿装作扭捏的样子,其实只是做个小小的铺垫,免得人家又觉得她一个十岁不到的女童,怎地能说出这些道道来。 “不妨不妨,小姑娘,你说得很有意思,来,跟曹伯伯说说,方子怎地就还会挑铺子了呢?” “曹伯伯家这间铺子,建在埂子街街面上,对面就是‘小山泉’,不知道曹伯伯希望主顾是富人呢,还是就是广陵城中像我家一样家境平平常常的?” 老曹听了,就将眉头扭了起来,说:“这倒还没有想过,难道有这么大区别么?” “自然是有,”傅春儿拍着手道,“我家以前做生意的时候,有钱人都是点比较贵、上得比较慢的精致点心,他们更愿意坐下来慢慢吃――”黄以安可不就是这样么,一边吃还一边挑这挑那的,“而且他们总嫌咱家铺子的桌椅摆得太局促了,坐得不舒服,说是要有雅座才好!” “而普通人家早间急着出门的,大多是买了包子点心直接带走,也有打包买好多点心带回去给家里人吃的。这些主顾,因此愿意用一样的钱,买到更为实惠的点心。所以给有钱人家与普通人家的点心方子,实在是不同的。” “曹伯伯想开的这间铺子,如果是招呼前一种主顾,就不能只是一间普通的小食铺子了,菜品必须精致,店里面需要设些雅座,店面的装饰也要十分的精心。而且除了铺子里面售卖的点心,搭配的香茶,甚至摆放的香花,都要有些讲究,这样才能留住前一种主顾。如果铺子是主打卖给普通人家早点的,那就要想想,怎么跟震丰园打这擂台了。” 她说着面上显出担心的神色,看了看傅老实与老曹,谦道:“我一个小丫头,只是随嘴说说罢了,曹伯伯觉得有些道理不?” 老曹见傅老实面上还有些迷茫的神色,心知这个小姑娘其实才是傅家真正能够做主出主意的人,她应该就是“家中长辈”所说的那人了。当下老曹点头笑着说:“不错不错,听着有些意思。那么,傅家小姑娘,你说说看,我这间铺子,若是要开,应该选招呼那种主顾呢?” “招呼那种都行啊,反正都是做生意么!”傅春儿稍稍藏拙,不肯把自己真正的想法直接说出来。她见那老曹面上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心中便有些犹豫,万一错过了这次,以后或许便再没有什么机会再起炉灶,继续把这小食生意给做下去了。她于是又加了一句,“但是眼下震丰园刚开的早档,价钱听说压得很低,他家铺子的分店又多,所以如果曹伯伯眼下就想修铺子开铺子的话,应该是做头一种主顾的生意比较好做吧!” 老曹闻言将手一拍,喜道:“小……小姑娘果然有些见识,家中……那个长辈原先是嘱咐要做体面人的生意的。小姑娘,如果真是做这种人的生意,你家可有点心方子可以卖与我家的?” 傅春儿想了想,终于又扭捏了一回,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要问问娘才行啊!” 老曹热切的眼光便黯淡了一些,他想了想说:“也好!此前我就这点想头,从傅兄弟这里买几只点心方子,再请傅兄弟指教指教我这铺子该当怎么开。傅兄弟要我这边付报酬什么的,甚至与我家合伙都行。不过眼下傅小姑娘既然这般说了,不如我明日再过来,问问傅兄弟这边的意思。” 话说到这里,老曹与老洪这便告辞出门。傅老实将他们送出门去,然后随着老洪去与另一家赁铺子的去谈赔偿过火的货品的事情去了。傅春儿便到杨氏那里,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与杨氏听。杨氏听了便念了一声佛,说:“老天保佑,这事情总算不会累到你与阳儿两个!”杨氏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略略想了想这件事情便对傅春儿说:“春儿,你回头也暗中打听打听小七爷那边,或是黄五爷那边,我琢磨着应该是什么人暗中在帮着咱们家呢!记住只是暗中打听就可以了。” 傅春儿点点头,她也这么想,可是黄以安按说不在广陵城中,而纪燮当日既然答应了为自家作保,想来也不会这样拐弯抹角,再将这已经过了火的铺子给盘下来,这也要不少钱吧! “春儿,至于那位曹爷的请求,你心中可有成算。”杨氏问道。她以前没有过问过傅春儿那些小食方子都是怎生想得的,眼下竟然也没有过问,却只是问她有没有把握。 傅春儿很干脆地摇了摇头,说:“还有没有成算,我打算明日亲去震丰园那边买几个包子吃过了,才能想清楚怎么做才好。” 杨氏点点头,“嗯,明日你就去吧,叫你爹陪着你,他痴长了这么几岁,也不知道见识有没有长这么多,回头让他也帮着你想想。只是,”杨氏想了想又嘱咐傅春儿,“不管是何人,此刻都是在帮咱家,咱家这件事情上可也要尽心些,千万不能让人家生意给做砸了。” 少时傅老实回到家中,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来,道:“我与老洪那边,还有隔壁那间铺子的掌柜去签了字据,”他扬了扬手上的文书,“这回真的是两讫了。咱家一共赔了隔壁四两银,而老洪那边,的的确确是不会再追着咱家要赔银子了。” “只赔了四两银?”傅春儿觉得这个结果简直是喜出望外啊! “是啊,老曹一起去的,那人眼睛极其毒,看得出隔壁铺子那些货是过了气的,一直在压着货,所以帮咱家从五两的要价上还下来的。这个老曹啊,真是帮了咱家的大忙了啊!咱家怎么以前在广陵不曾见过这人来着?”傅老实一面说一面搓着手。 只赔四两银子,这个结果比原先傅家想的要好上太多了。这样,不仅不需要纪小七那边作保,更可以将从纪燮那里和从杨氏父母那里借来的银两都还回去。剩下的钱,除去那笔十两银子自家觉得有些膈应,不愿动用以外,剩下的钱,至少在几个月内,傅家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杨氏便对傅老实说:“老实,我刚才还与春儿在说,人家既然帮到咱家,咱家对人家的事情总要上心一些才好!你明日陪春儿去震丰园那边看看人家生意到底是怎么做的,回来咱们再商议怎生回复人家吧!”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八十七章 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 馥春 - 大爱非攻 第二日一早,傅春儿与傅老实便起来去震丰园看人卖早点去。 傅老实早几日就已经打听过了震丰园点心的价格,比傅家原先卖得要便宜上两三成。就像傅春儿昨日说的,如果主顾大多是广陵城中的普通人家,那么便宜是硬道理,只是也不能一味便宜。傅春儿今日过去,就是想看看震丰园的生意到底是怎生做的,她拉着傅老实的衣袖,先去了一间离埂子街最远的分店。远远地只见震丰园的店面大堂此时还没有开,只在大堂外面支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好几个蒸屉,一个看着像是厨子的中年男子站在桌前,旁边坐了一个小伙计,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 “这位大爷,要不要来些早点?这是我们震丰园独此一家的点心,三丁包子,肉丁鸡丁笋丁,一个下肚,过午不饥,跟别家什么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不好比的。”傅春儿听了这话心里就不喜,什么叫跟“别家什么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这不摆明了还要在自家头上踩一脚么? 她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只拉着父亲的衣袖,说:“父亲,咱们买一两个包子吧,肚子饿了!” 那厨子模样的听见“一两个包子”,就有些懒得搭理傅家父女,直到傅老实问起,才勉强挟了两只三丁包子出来,用一张油纸包了,递过来。“爹,我还想吃发糕。”傅春儿左看右看,打算再尝试一下这家的甜味糕点做得怎样。结果那厨子揭开蒸屉,看了看说:“哟。发糕卖没了。”他说着拍了拍旁边那个伙计,说:“小宋,给我招呼一会儿,我去厨下接着蒸些发糕出来。” 傅家父女二人等了很久。才将发糕等到。这时候傅春儿已经与傅老实两人各吃了一只三丁包子下肚。说实话,这三丁包还做得真不错,馅料的味道调得与傅家当初做得一模一样,这想必是傅小四的功劳了。而傅春儿也不得不承认。震丰园做的发糕,比自家做的还要好吃上几分,大约是用来发酵江米粉的米酒质量更好的缘故。 傅春儿吃完包子与发糕,自己掏出个手巾子擦了擦嘴角,对父亲说:“爹,渴了――” 傅老实四处张了张,然后又问那震丰园的伙计,道:“敢问这位小哥,这附近有没有卖茶水的?” 那为被叫做小宋的伙计就指指对面。说:“那里有个茶摊。只是眼下还没人来。”傅春儿看了一眼。只见那茶摊之上的陈设颇为陈旧,旁边挑了个旗子,上面写着“大碗茶”三个字。想来是广陵城中那种二文钱一大碗的茶汤。她便拉拉傅老实。说:“爹,咱们去别处寻茶摊吧!” 离开了这间震丰园的分店。傅春儿就拉着傅老实去了离自家较近一些的分店。这间分店要大一些,更靠近东关码头。傅老实说:“怎么春儿?还要再看?” 这个是自然的。震丰园这次一出手就是所有分店一起开早档,傅春儿当然要看看不同的分店之间,这做生意的上头是不是有区别。果然这间分店将平时店面开了一半出来,供食客坐下来享用点心,买了点心之后,还可以点上一杯茶。只是这茶也便宜,三文钱一杯,茶叶却不是太好,有一股子杂味。 傅春儿与傅老实两人点了一只三丁包,一只青菜包,叫了一杯茶。傅春儿打算开动的时候,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吃不下了。原来震丰园那里的包子做得也甚是实惠,一只将近有傅老实的拳头大,而且三丁包子馅儿味道调得甚是浓腻,没有好茶来搭,嘴里确实觉得颇为油腻。她将三丁包子往傅老实面前一推,说:“爹,你来尝尝,我……我已经饱肚了。” 傅老实依言尝了一口三丁包子,眉头却皱了起来,说:“这家的包子没有先前那家好吃!味道有些过甜了。”广陵城中不少菜式都偏甜,菜中放糖大多是为了将材料本身的鲜味给调出来,但是如果太甜的话,就更加容易腻口一些。傅春儿点了点头,自己又去从青菜包上掰了一小半送到口中,发觉这家做的包子馅竟然都是一个毛病,青菜包的馅儿也有些过甜。原来这震丰园各家分店之间,每家做出来包子的味道竟然也不完全相同! 傅春儿在座位上沉思着,她其实并不介意有人仿制自家的点心,本来她自己就是仿制了另一个时空的经典小食。只是震丰园那位黄三爷挖空心思盗取自家方子的方式实在是令人不齿,将方子取得之后,震丰园却未必就真的能做到尽善尽美了。这样看来,好好谋划一下,要帮着老曹开一间能够压过震丰园早档生意的铺子,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一边怔怔地想着,冷不丁耳边听到一句震丰园伙计的吆喝:“三丁包子,三丁包子啦――广陵城中只震丰园一家,做出来的正宗三丁包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 傅春儿突然将眼睛睁大了看着傅老实,她已经想到主意了,俗话说,在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怕起来。自家三丁包子的生意被人抢了去,那么――傅春儿暗暗下了决心――自然也要在包子这一项生意上,把原先的生意给抢回来。 当日下午,老曹果然不曾失言,再一次登门拜访,见到傅老实便很亲热地招呼:“傅兄弟,昨儿说的那个事儿?” 傅春儿此前已经将自己的想法,与傅老实和杨氏说过了。这时候她便站出来,对老曹说:“曹伯伯,我最近在跟着爹娘学厨,也在学着铺子里的生意。我有几个想头,与您说说,若是要有想得不周到的地方,请您千万提点着,不要笑我。” 老曹早已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傅春儿的“能耐”,此时自然不敢小觑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便点头应道:“姑娘请讲!” 傅春儿说:“曹伯伯在埂子街上开店做早点生意,我家有七八只独家方子可以提供给曹伯伯,但是需要曹伯伯去聘用熟手厨子来做,这点可行?” 老曹原先以为傅家只拿得出两三只点心方子来的,此时一听,喜出望外,道:“这个自然,自然的。只是不知道,姑娘这点心方子,怎么个要价?” 傅春儿便叹了口气,说:“日前我家的方子透给震丰园,其实是震丰园那边使了银钱,才从我家这边打听出来的,震丰园的花费大约是五两一个方子。” 老曹便问:“姑娘想卖的方子,应该不是给震丰园的那些吧!” “自然不是!”傅春儿晃了晃脑袋,说:“绝对能压过震丰园一头的。” “那,姑娘想要价多少呢?”老曹试探着问了问,独家方子,十两?十五两?老曹心中想着对方可能报出的价钱。 傅春儿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家确实是诚心将方子卖给曹伯伯的,只是这些点心做得好坏,直接关系到曹伯伯的店以后生意的好坏。所以我家想――将这些方子折价,买铺子两成的干股!” 这个是老曹绝没想到的答案,他听了这话,马上便朝傅老实脸上看了看,想知道是不是傅家的年长之人指点傅春儿出的主意。他虽然此前知道傅春儿的能耐,但是亲耳听到这么个小女娃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还是心惊不已。然而傅老实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倒是看着女儿,眼神之间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这样曹伯伯在铺子开业之前,可以不用付出现银给我家,而我家的收益也绝对与铺子的收益休戚相关,自然会尽心尽力地指点铺子的师傅将点心做到最好。”傅春儿极为诚挚地说。“而铺子如何开,铺子里如何装潢,甚至铺子起什么名字,我家都会尽心尽力帮曹伯伯出主意。”后面说到的这些,傅春儿还是极有把握的,有她在,这间铺子的生意绝对不会差。 这回便轮到老曹拿不准主意了,他朝傅老实一拱手,说:“傅兄弟,令爱今日说出来的这些,曹某人却是还不曾想到过。两成干股也不算是个小事,请容曹某人回去与自家‘长辈’商议一番。过一两日再来与傅兄弟回话。” 其实傅春儿私心里也觉得两成干股有些狮子大开口了,但是如果不这样,如何才能把老曹后面那位“长辈”给震出来呢? 果然,过了两日,老曹便过来相请傅老实与傅春儿,说是曹家老太太相请,邀傅家父女过去相商,地点在庆升茶楼。到了庆升,老曹就请傅老实在外间相候,自己陪傅春儿进去见自家的那位“老太太”。 傅春儿从不曾进过这个时代的茶楼,从不晓得这些茶楼与后世鼎鼎大名的茶社有什么区别。她进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时代的茶楼还真的只是“茶”楼,主要是供人喝茶聊天谈事的,其实只能算是“茶座”。茶楼外间大堂里,不少散客坐在席间,品茗谈天,这里还有一爿是专门辟给女客的;而往里间拐过去,却是一个个雅间,甚是雅静清幽。 老曹将傅春儿带至一间雅间,对她说:“我家老太太不见外男,所以只能请令尊在外间等着了。我且先出去望望,陪你爹说说话。我们‘老太太’甚是和气的,傅姑娘见到就知道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八十八章 真的要叫这个名儿? - 馥春 - 大爱非攻 雅间之内眼下还没有人,但是雅间里的大圆桌之上,却已经放着两盏清茶,腾着热气。傅春儿探头去闻了闻,只觉得较之前两天在震丰园吃到的茶是要好上太多了。 “怎么样,这茶?”身后有个人推门进来,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仇爷?”傅春儿又惊又喜,她突然明白了,原来仇小胡子才是老曹背后的那位“长辈”,他不是在帮里被叫做“小爷叔”么? “我可是守信过来广陵城开铺子了,小丫头,你要几成干股都可以,但是一定要帮我做几样上好的点心!”仇小胡子笑嘻嘻地进来,坐到了傅春儿的对面,也端起杯子,饮了口茶,说:“这茶不错。小丫头,你不是上回提过安徽的魁针与江苏的龙井么?再过几日等新茶上了,你记得提醒一下老曹,我们漕帮,别的不一定做得到,兄弟们各省之间带些货品,倒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傅春儿低下头去喝了口茶,心想:果然是漕帮。 仇小胡子看了看傅春儿,又说:“小丫头,前几日你家铺子出事,把你给吓坏了吧!” 可不是么,傅春儿回头想想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眼圈微微有点红,点了点头,心道自己出来做小本生意就是这般不好,本小利薄,扛不住事儿,眼下若是真能与此人合伙,风险怕是真的要小了好多。仇小胡子见她的样子,心中便涌起几分怜惜。可是咳了几声之后,还是严肃地说:“在广陵开的这家铺子,本钱是帮中出了大头,我自己出了小头。小丫头,你可千万不能把这铺子搞砸了,让我在帮中丢人啊!” “这个自然,”傅春儿重重地点头,又说。“仇爷,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其实不想占那么多干股的……” “么得事,”小胡子只说,“你其实是想看看老曹背后到底是谁吧!才两成干股,我原以为你会有魄力再多要点的。”他嘻嘻笑道:“两成就两成,这个我还是做得了主的。给你的干股多一些,你也会多上点心是不是?” 傅春儿听了这话,笑逐颜开。她终于可以在这个时空里大展一番拳脚了,最开心的是,还是用的别人的本钱。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么?她站起身。朝小胡子深深一躬,道:“这次仇爷援手之恩,大恩不言谢,我一定会好好用心,来回报仇爷的。” 仇小胡子大手一挥,说:“我会吩咐老曹。店里的大小事务决定权在你,外头的事务由他来跑。不过老曹在不少地方都开过食肆,他要是说得有道理,你也不妨听听。主意你自己拿就是了。回头你就和你爹娘说一声,就说要看着你家这两成干股。每日多来铺子里跑跑便是。” 傅春儿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有一件事,我还不曾问过老曹,这间铺子,你打算开成什么?馆子?点心铺子?还是什么?名号想好了没有?” 傅春儿吃了一惊,说:“这个也可以由我来定?” 小胡子笑道:“当然了,刚才爷都说了,你以为爷会说话不算话不成?”他将茶杯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道:“但是爷听听你的想法总是可以的吧!” 傅春儿去拜见曹家老太太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便自己从里面雅间出来,找到傅老实与老曹,对老曹说:“曹伯伯,老太太说家中还有事,要回去了,请你过去呢――” 老曹闻言大喜,便朝傅家父女拱了拱手,“傅兄弟,傅侄女,我自去照顾我们家老太太了,铺子的事情,想必‘老太太’已经跟傅姑娘说过了,曹某人明日再来与傅兄弟相商。”说毕匆匆而去。 当晚傅春儿在家中详细陈说了一遍,傅老实与杨氏两个,听说“曹家老太太”竟尔同意了自家要占两成干股的提议,都是有些吃惊,傅老实二话没说,便答应了由傅春儿经常去铺子里看看的请求。 傅春儿说到最后,有些犹豫地对傅老实与杨氏说:“新铺子的名字曹家老太太已经定下来了。只是老太太还没有想好后面是’花局’还是’茶社’两个字。” 杨氏瞥了一眼傅春儿,说:“还是茶社比较妥当吧。”她掩住了没说出来的话是,“花局”难免令人遐思无限,从此花想到彼“花”。广陵城中做这种营生的实在也不算少,要是真让人误会,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杨氏接着又问:“那茶社的字号呢,定下来没有?” “富春茶社――”傅春儿脆生生地答道,接着蹭到杨氏身前,撒娇卖好地对杨氏说:“春儿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人家老太太就说好,说是挺吉祥大气的,一定要使这个名儿。人家老太太大约是不知道春儿也叫这个名字嘛!” 她说的确实是实情,这个名号一报出来,仇小胡子也拍案称好。然而傅春儿自己却犹豫了,前世里的那个“富春茶社”实在是盛名在外,她自己就这么红果果地顺手牵羊拿过来用,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胡子见傅春儿犹豫,便开口相询,说:“怎么,小丫头,这么响亮的名号,你还舍不得用不成?哦,我知道了,这个字号,重了你的名字了吧!” 傅春儿一怔,但想仇小胡子总有办法打听到自己名字的,知道也不稀奇。小胡子打了个哈哈说:“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总不能跟仇某这个老粗相比。只是,小姑娘,这名号都已经被你想出来了,你不轰轰烈烈地将它做成个百年名店,世代传承,不是也太过对不起这个字号了?” 也对,傅春儿被仇小胡子这么一说,胸中豪气陡升――偌大的广陵城,如果缺了富春茶社,是不是才真的是憾事一件呢? 见到傅春儿面上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仇小胡子面上的小胡子一耸一耸,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回想到这里,傅春儿便热切地望着杨氏,看她怎么说。杨氏这回却没有固执己见,说:“既然不是咱家自己开的铺子,真的重了名号也没什么。这字号原是挺好的,咱今日拦得下行曹的,明日也拦不下姓王的姓赵的――”杨氏说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傅春儿,而傅春儿则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只是,春儿,你莫要将开茶社这件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这回虽然不是咱们家自己的本钱,但是人家于我们傅家有大恩,还送了两成的干股在里面……”杨氏说到这里,忍不住抚了抚太阳穴,似乎有点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有点晕的感觉,“春儿,人家的事情你可千万要想对咱家自己的事情一样上心!” “至于家里,你倒不用担心。在人家的’茶社’开始有分红之前,爹娘算过了,家里的银两还够话,爹娘也不会只干坐着,我们都会想办法补贴家用的。” 就在傅家与老曹那边议着新铺子的这段时间里,沈舟头上的伤与身上的烧伤,在傅家人的照料下,也渐渐好了起来。傅老实每隔三日,就会到大德生堂去,为沈舟抓药。又过了十余日,新铺子那边过过火的旧屋已经都拆去,老曹请了工人过来修新的房舍。这时候,沈舟身上的烧伤与体内的火毒都已经大大好转,精神头也好了很多。他整日住在傅家小院里,自觉不是十分方便,于是向傅老实提出来请辞。 傅老实觉得有些惋惜,但是还是直言告诉沈舟自家没办法再雇他做伙计了,但是在他养伤期间,傅家还是会照样支给沈舟工钱的。这名伙计与傅家人相处了许久,彼此之间都有些感情在。傅老实搓着手说:“小沈,你要不等一两个月,过一两个月,等埂子街上曹家的新铺子开了,我介绍你去那里做工?” 沈舟却似乎已经又了自己的打算,口中说:“傅叔,这几个月承蒙你照顾,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感激不尽。只是等这伤好全,我便打算去别地投亲了。”沈舟原本是广陵府人氏,只是几年之前父母便相继谢世了,因此他孑然一身在广陵。现下他自己说出来要到别地投亲,傅老实知道再欲挽留也不可得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只说让沈舟将身子养好再说。过了几日,沈舟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便拜别了傅家,自己便搬出去住了。 傅春儿这几日则忙着新茶社修房子的事情。她与老曹商议过新茶社该当修成什么样子,有一一过问了新茶社修好之后房舍之中的家具、器皿等等细节。她发现老曹此人确实是一个于食肆饭铺很有经验的人,好多她从来不曾想到的事情,老曹都一一想到了,反而是傅春儿学到了许多。 傅老实与杨氏竟也不闲着,杨氏在哺育“小三子”傅正之际,也借了不少花样子回来,开始做些绣活。而傅老实则整天在外不知道捣鼓什么。 这一晚,傅家人忙了一整日,刚刚要睡下,谁知门口有人急促地敲门,还有人大喊道:“快开门,快开门――”还有人大喊着:“快,谁去看看有没有后门,将后门也堵住,莫让那小娼妇逃脱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八十九章 夜奔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家人听到这样的动静,都吃了一惊。傅老实将院门开了一点,只见外面一片灯火通明。外面的人见到傅老实开门,有人冲上来,道:“傅家有人在!” 傅老实一吓,“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从里面闩上,大声说:“大半夜的,找我傅老实有何事么?” “把人交出来!”门外有人大声说道。 “交人?”傅老实摸不着头脑,只好说,“你们都是何人?大半夜地敲我家门,不怕我家报官么?” “报官?”外面的人丝毫没有被傅老实出言恫吓而吓住,反而说:“你家要是收留奸夫淫妇,助他们无耻淫奔,就算是报了官,你家也讨不了好处去!” 奸夫淫妇?无耻淫奔?傅老实这些更加糊涂了,只好隔着门喊:“莫不是误会了吧!我傅家晚间门户严谨,人口又简单,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这时候有个老妇人的声音在外间喊着:“翠娘是不是躲到了你们这里?” 听见外间的吵闹之声,原本在正房睡得很香的傅正突然“哇哇”地大哭起来。杨氏抱着傅正走到堂外外面的院子里,对傅老实说:“既然牵扯到熟人,老实,把门开开,我们问问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老实打开门,往门外一站,说:“做得来主的请上前说话,余人请免进我傅家的大门。”他胜在长得人高马大,立在门口。倒叫人觉得不是那么可欺的。一会儿门外人丛之中走出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朝着傅老实稍稍拱了拱手,道:“这位爷,老朽是江氏一族的家主,因为江家走失了一名媳妇,我们担心她是与人一道……那个……逃走的,又晓得府上原先与那媳妇相熟,所以才查问到这里。” 这时杨氏从抱着傅正走到了门口。口中说:“江老爷子,这话就奇怪了,是你江家走失了媳妇,可是刚才那些人在门外一字一句都是在指责我傅家,难道有什么凭据不成?”杨氏说话声儿并不高,但是切中要害,那江老爷子当时就是一愣,看了看旁边的江氏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心中就有些后悔听了江氏的话。 杨氏淡淡朝里面喊了一声,道:“春儿,出来――” 傅春儿应了一声。来到门外。站在傅老实与杨氏两个中间,手中紧紧拽着杨氏的裙子。杨氏便对江老爷子说:“适才外子说了,我家人口简单,家中还有一个小儿子,今天十一岁,在大德生堂学徒。不住在家中。眼下我家人口全都在这里了。若是江老爷子不信,不妨自己进院子里去看一看。” 江老爷子愣了愣,说:“这位小娘子既然说不曾有人过来,那边是了!也不必看什么。”他见傅家态度坦荡,打开了大门让人去搜。自然不像是可能收留翠娘等人的。 江家家主这样说了,杨氏却淡淡地开口。说:“那江老爷子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旁边有个江家的小伙子恶狠狠地说:“你待想怎样?” 傅老实护妻心切,立即挡在了杨氏与傅春儿的身前。 江老爷子听了杨氏的话,知道不把话放软,明日在广陵城中自己一族其实是站不住脚的,于是又朝傅老实的方向拱了拱手,说:“傅家贤夫妇,老朽也是听信人言,才会找上门来,现在既然人不在这里,老朽来给贤夫妇道个歉,是我们深夜相扰,实在是对不住。” 傅老实见江老爷子把话放软,便也想找个台阶给对方下,说:“翠娘姑娘确实以前曾与小女相熟,江家过来问问原也无妨。” 这时候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便大声说道:“江老爷子为什么不去他家院子里搜?那小蹄子分明就是勾搭了傅家那个年轻伙计,傅家与这事脱不了干系。这贱丫头与那小蹄子相熟,定然包庇他们。”她一边对江老爷子说话,一边一手指着傅春儿。 杨氏心中大怒,面上却不显,只对傅春儿说:“春儿,说话的这人是谁?” 傅春儿脆生生地答道:“是翠娘姐姐以前的娘,之前要将她卖给别人做小的。所以翠娘姐姐自己将江家的彩礼银钱赚了出来,还给娘家,从此与娘家断绝关系啦!” 广陵城中,埂子街本就是一条干道,从早到晚,来往行人不断,此时虽然早已天黑,街上还是有些人。这些人看到傅家门口围了这许多人,有不少便过来看热闹。还有些傅家左近的邻居,见人围在傅家门口,也纷纷凑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江家家主原先影影绰绰曾经听说过这件事情,但是却知道得并不真切,听傅春儿此刻毫不留情面地说出来,竟然觉得好似自家做了亏心事一样,老脸一红,正想说什么岔过去。可是崔氏自己已经先忍不住,口中污言秽语一段段地往外冒了出来,粗俗不堪,听得江老爷子心头火起,大喊了一声“够了!”。 崔氏有点委屈地朝江老爷子看了一眼,岂知江老爷子却狠狠瞪了一眼翠娘的婆母,江氏,说:“我江家自己的事情,带这种人来做什么,白丢了我江家的人。”江氏自知理亏,将头垂得低低的,此刻什么也不敢说。 傅春儿装作委屈地拉着杨氏的衣襟,道:“娘,就是这人,上次也是,来我们家铺子跟前闹事,将女儿骂了个不住,回来哭了好几日。”她哪里有哭过,她那时举着板砖追崔氏追了半条街。可是这时候傅春儿一个十岁女童,楚楚可怜地拉着母亲的衣襟,似乎下一秒钟,满眼的金豆儿就都要掉出来。连江氏一族里的人都觉得这小姑娘被人欺负了,再加上刚才那崔氏骂人,是所有人都听在耳中的。崔氏一怒又要张口,无数眼刀便都朝崔氏飞过来。 杨氏冷笑了一声,道:“江家自己家出的事体,不由分说到傅家来寻人也就算了,还将脏水泼到我女儿身上来了。我奉劝一句,先教自家女眷将女德女诫多学一学,再来指点旁人家的女儿。” 江老爷子的脸涨成紫色,只好再次向杨氏与傅老实告了罪,约束了江家族人离了傅家的院门口。 杨氏这时候总算哄好了傅正,小三子在娘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杨氏就将傅春儿叫到屋里去,傅老实自己在院里候着。傅春儿心中原是有些惴惴的,不知道这位娘是不是又会解题发挥一下,巩固一下对自己女儿的女德女诫等各项基本素质教育。岂知杨氏想了想,突然对傅春儿说:“娘错怪你了,嘴巴那样脏的婆子,要是娘年轻时遇上,也一定拿大板砖拍她。” 傅春儿大奇,心道杨氏竟然说得出这等话,嗯嗯,一定是今日被那个崔氏给气坏了。但是杨氏稍后又说:“春儿,你今日做得不错,今日和那日情形不同,有能够与之说理的人在,所以我们要做的,就只是将旁人说的做的,有哪些不合理的地方点出来就好了。要是以后你单独见到那老虔婆子,她要欺负你,你就一定要拿大板砖子拍人家。那人看着嘴上凶,只怕是个色厉内荏的角色。”杨氏想了想那江老爷子,又轻笑一声,道:“那江家的家主,却应该是个好面子的主儿,你要是威胁要挤兑他的面子,他就怕了,这就会慢慢往后退了。”傅春儿想想也是,这位娘也挺有意思,这样教女儿为人处世,还真是有点――别具一格。 杨氏接着便沉默下去,良久方道:“崔家那个姑娘,也是个苦命的。前两日见她来看小沈的样子,我知道这两人定是有情,但是却能够发乎情、止乎礼。然而不知道这又是出了什么变故,也不知道现在两人在哪里。”她言语之间似乎完全是在同情沈舟与翠娘,这与她以往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傅春儿敏感地觉着,这次翠娘与沈舟的事情似乎对杨氏有些触动。 这晚过去,第二日,傅家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傅春儿自然是要过去新铺子看看的。新的“富春茶社”的屋舍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前两日刚上了梁。而老曹那边则送过来话,说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厨子,邀了傅春儿去见见。 傅春儿先是随着老曹一起去看了富春的进度。老曹可以说是严格按照她的想法,在盘下来的傅家铺子原址上建了一座二层小楼。一进门便是一个院子。这个院子傅春儿是打算用来摆放花卉的,前世里她所知的那些鼎鼎有名的茶社,前身其实都是“花局”或是“花社”,往往一边经营茶社的生意,一边也经营些花木。因此傅春儿抱着向“经典”致敬的态度,也想保留这样一处小院,除了经营花木之外,还可以令食客茶客们在此赏花。 二层小楼之中,一层被完全打通,成为一个大大的花厅,而二层则隔成一间一间的雅间。灶间则没有修在小楼之中,而是在小楼背面单独盖了一间灶间,与小楼之间有一道短短的游廊相连。傅春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嘱咐一定要将灶间建在离水井近的地方,而且叮嘱一定要在灶间旁边多放些水缸。就算为了美观,缸里种上些荷叶莲花也无妨。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九十章 送别 - 馥春 - 大爱非攻 老曹陪着傅春儿,在富春里里外外看了一圈之后,便把已经相中的三名厨子都叫了进来。 傅春儿见那三位厨子都是三四十岁上下,都是年富力强的样子,精神头很足。三人与傅春儿只打了个照面,便下去了。傅春儿想了想,对老曹说:“曹伯伯,你选的人定然是好的,只是有一点不得不事先做些准备。” 她想与老曹所说的事情,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竞业禁止”了,也就是与新铺子所雇佣的厨师签下文书,这些厨师若是辞工,则在辞工之后三个月不能到与富春竞争的铺子之中供职。老曹曾经听说过傅家点心方子的事情,自然晓得傅家人会在方子的保密一事上更为小心谨慎。可是与伙计签订文书他却是头一次听说。 “这个新鲜的紧,不知道外面那些厨子会不会签。”老曹听傅春儿说了大致条款之后,也觉得有些道理,但是苦于没有先例,因此他也没有把握,这些厨子会不会不肯签这样的文书。 傅春儿朝着老曹嘻嘻笑着,说:“曹伯伯,其实不用真签的,你与他们一说,怕是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老曹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连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便出去了,回来之后便沉了脸色,应该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傅春儿再没说别的,她相信以老曹的能耐,一定会接着往下查下去的,接下来的事情她应该可以不用插手。只是富春开业在即。她也要好好想想准备拿出来在富春入股的几道方子才好。 新铺子里的事情料理完,傅春儿作别老曹,一个人往家里走去。这条路她原是走得极熟的,这几日新铺子的事情还算顺利,因此傅春儿的脚步极为轻快。 突然之间,一个人从路边扑出来,扑到了傅春儿面前,哑着声音道:“这位小姐。可怜可怜老婆子,好几天没有吃的了,小姐赏点吃食吧!” 傅春儿被吓了一跳,但她看向那婆子的面孔的时候,却见到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翠……”傅春儿险些欢喜地叫出声来,但是她很警觉地往周围看了看,见没有人看向自己,便故意大声说:“这婆子,既然好些天没吃饭了。那边随我来吧!” 翠娘跟着傅春儿往傅家的小院过去。她装得甚像,用了一块破破烂烂的头巾,将一头秀发包得严严实实的。脸上不知涂了什么。蜡黄蜡黄的,颇有几分几日没吃过好饭的样子,走路的时候还一瘸一瘸的,活脱脱是个老乞婆。傅春儿领着她走到自家门口,故意大声说:“老婆婆,我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是送你一口吃食还是有的,还请你不要嫌弃。”说着就将翠娘引了进去。 她一闩上门马上往翠娘怀里一扑,口中轻轻地道:“翠娘姐姐,可担心死我了!” 翠娘在傅春儿背上拍了拍,道:“我已决定随沈大哥出城投亲。若不是惦着你,要和你道声别。我们昨晚就出城了。” 傅春儿闻言大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良久才憋出一句:“太好了!” 翠娘面上便红了红,低低地道:“他后来来找我,我们两个都想起来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所以,以后,我就只跟着他了。” “我们两个小的时候是邻居,住在一处有好几年。但是我俩都觉得饿,若是没有在你家铺子的那段日子,和后来分开的那段日子,我俩怕是没有机会真正觉出彼此的好儿来!” 傅春儿简直要为这一对率性勇敢的男女叫出好来。 “所以,我左思右想,我们离开广陵之前,我一定要见你一面,另外我还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帮忙。”翠娘说着,在傅春儿面前蹲下身来。 “翠娘姐姐,你请尽管讲吧!” “春儿,我与沈大哥打算离开广陵,到别处闯荡。我们两人都没有家人在此,所以也没有可牵挂的。只是,我当日曾经起过誓,江家虽然那样,但是他家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还是收留了我,此恩不能不报。”翠娘说到这里,眼中透着决然。 可是傅春儿心中却想,那江家当日留下翠娘,也未必真的是想护住翠娘,让她免于被卖作小妾的命运,只怕是图翠娘是个能吃苦能挣钱的壮劳力而已。只是这话她没有当着翠娘的面讲出来。而翠娘接着往下说:“我与沈大哥已经商量好了,我们以后每季都会捎银子过来广陵,只是我们怕直接送到江家会惹上麻烦,我们想先捎给你,然后由你再想办法转给江家。春儿,我知道这事累着你了……” 傅春儿赶紧将她的话头截住,“翠娘姐姐,哪里就累着我了呢?倒是你这般信我,才是我诚惶诚恐呢!” “翠娘,”不知何时,杨氏出现在两人身后,翠娘身子一抖,连忙立了起来,低下头,叫了一声,道:“傅家奶奶――” 杨氏却伸手递了一个小包裹给她,说:“你们这样仓促出来,想必是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吧!这个拿去,里面也就是一点针头线脑之类女人随身用的东西,你家那位虽然实诚,但是未必想得到这些。” 翠娘接了包裹,手中一掂,便知道杨氏在里面封了一些碎银子。她双眼一热,就想拜倒下去,却被傅春儿扶住了。杨氏温言道:“你与我女儿相识一场,这点原是应该的,我们还要谢过你给我家帮的忙。”当初若没有翠娘传讯,只怕傅家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震丰园到底对傅家做了什么。“无论到了何处,记得不要太苦着自己。女人身子骨还是重要的。安顿下来之后,记得给我家送个信,春儿只怕会一直惦着你!” 杨氏的话说到这里,傅春儿真的已经觉得泪水开始在眼眶里转了。 翠娘也没有多说话,还是朝杨氏拜了一拜,接着抱了抱傅春儿,跟着在她耳边说:“春儿,只怕还要麻烦你送我一段。千万别哭,哭红了眼便不好看了。” 傅春儿猛然省起,只怕江家人还在广陵城里到处寻着翠娘。当下她赶紧揉了揉眼睛,说:“好,翠娘姐姐,我送你一程。”于是两人作别了杨氏,重新出门。翠娘依然装作那个腿脚有些不便的老乞婆,跟在傅春儿身后。一路之上,倒也没有人注意他们。 傅春儿按照翠娘说的,与她一起来到了广陵城的北门一侧。北门一带还真有些江家子弟,守在北门附近,到处看着,像是在寻找翠娘的踪迹。只是他们没有官差那样的权力,无法对来往百姓进行盘查罢了。 翠娘与傅春儿两个轻轻巧巧地便出了北门。广陵城北门之外,有一道玉带似的河湾,上有一座桥,叫做“问月桥”,那弯曲的河道两畔,也有不少酒肆食铺。 两人老远见到一个背货的挑夫,正蹲在路边。翠娘在傅春儿身后一拍,两人一起走过去。那人自然便是沈舟了。他原本质朴,而且江家子弟大多没有见过他,因此他也没有刻意改变形容,但是此刻看起来,他就如同一个在广陵运河之畔挑了一辈子货的挑夫一般。 见到沈舟,翠娘一拐一拐地赶了几步过去,立在沈舟身侧。虽然翠娘刻意装扮成一名老妇人,可是在傅春儿眼中,这两人依然可以算得上是才貌相当的一对好夫妻。两人都回过身向傅春儿微微点头致意。傅春儿立在问月桥上,装作观赏水中游鱼的样子,实则目送沈崔两人互相扶持着远去的身影。 “翠娘、沈舟,再见了,一定要保重啊!”傅春儿立在桥上,心中这么想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微湿了眼眶。这时候,天上正巧渐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良久,傅春儿慢慢地转身往北门走去。她刚才所立的问月桥之上,向北能够眺望小秦淮的景致。此时还在二月,犹是早春,但是小秦淮那里,已经是溪清柳绿,树影婆娑,在酥润细雨之下,渐渐地一派清幽的景象透了出来。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问月桥边又驻足停留了片刻,踮起脚,一家一家食肆地数过去,“醉白园、如野园、七贤居、且停车……”她将这里的茶楼酒肆数了个遍,也没有见到那间与自家新铺子一样,名动天下的茶社。可是她实际是记得很清楚的:出了广陵城的北门,过一座桥,桥下有个土坡,土坡之下是一排临水的房舍。房舍之畔,临水曲栏,直通水榭,衣香人影,鸟语雀喧…… 可是眼前,却见不到这番景象。唯有桥下一湾碧色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春雨落在水面上,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也罢也罢,在这个时空里,冶春茶社不知何时才能出现!然而傅春儿心中却隐隐地盼望着,有生之年,不论做什么,都能够棋逢真正的对手,似乎只有这样,她往后几十年的漫漫人生之中,才会更有些趣味。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九十一章 五丁包子 - 馥春 - 大爱非攻 转眼到了三月,眼见埂子街上的新茶社已经起好,老曹也转告傅春儿他那位“长辈”已经点了开业的日子,是时候将开业时的点心都准备起来了。傅春儿便请老曹将选好的几位厨师请来,说是要给他们说说点心都怎么做。 这次过来的三位厨师,较之上回傅春儿见到的已经换了一人。傅春儿心中有数,知道老曹应该是背地里查过,把有被挖脚可能的人已经替换掉了。眼前这三名厨子,分别姓陈、张、尹。陈师傅年纪最长,看上去已经四十出头了,是闽中人氏,张、尹两位,却各要年轻些,与老傅家乃是同乡,都是从歙州府出来的。 见到老曹陪着傅春儿这个小姑娘一起进来,三名厨子眼中都流露出一些异样的神色。傅春儿便有些庆幸自己拉了老曹一道过来。她并不着恼,自己年纪太小,几位厨子年纪都是自己的几倍,对自己惊讶或是轻视,原是人之常情。这时候,老曹就显得更重要了,要他做自己的传声筒,比傅春儿自己说话要来得更有用些。 因此老曹先是吩咐下去,请三位厨子一人先做了一道“鸡火煮干丝”,以检验这三人的刀功和对火候的控制。待三份干丝送到自己面前,傅春儿先请老曹动筷,然后自己再细细地看了,点头表示满意。这三位厨子,基本功都算是扎实,干丝切出来都是整齐匀净,鸡火高汤的味道经过“大煮”之后。也完整地入到了干丝之中。 三名厨子见傅春儿用过之后点了点头,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这几人也不傻,自然看得出老曹对傅春儿言听计从,都有几分察觉,傅春儿大约也是个能做主的。因此见到傅春儿点头称赞,心中都是高兴的。 岂知傅春儿张口便问:“几位师傅,眼下正值春季,我想在这大煮干丝之中。加入一味当令的食料,以增其味。师傅们觉得加什么会好一些?” 这一问,便将三名厨子都给问住了,几人都是皱了眉头,冥思苦想起来。傅春儿倒也不着急叫他们当日就给答复,只说让他们回去想一想,甚至动手试一试,明日再来给答复。接下来,就是正式开始做点心。傅春儿说了一遍三丁包子的做法。三名厨子都点头,然后自行和面发面调馅儿,将包子给蒸了出来。 在厨子们蒸包子的时候。老曹又带傅春儿去茶社之内看了看。这次再看。这簇新的“富春”茶社已经初具规模。二层小楼已经完全起好,而楼内的装饰与家具也已经齐备。小楼之外的院儿里,搭出了一只木棚,棚柱上爬了些青藤,只是眼下藤蔓还不繁茂,想来再过几个月会更好些。 傅春儿一边看。一边觉得老曹心思缜密,能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只是那院子里现在还没有摆上莳花,略显得有些空。 转眼间,三名厨子的包子就已经包好了。论速度,是那姓尹的师傅更快一些。然而论味道,傅春儿试过之后。觉得张、尹两位师傅大约是严格按照自己所说的方法与食料做的包子,所以尝起来味道与自家当时做的包子味道一模一样。而那位陈师傅的,味道却有些不一样,似乎是笋丁的比例要高一些,所以尝起来比较脆,而且也比广陵这边人的口味要更淡一些,不那么甜。 那姓陈的师傅叫做陈永祥,他见到傅春儿在吃自己蒸出的包子的时候,眉头皱了起来,心下便有些惴惴的,忍不住开口问:“东家姑娘?” 傅春儿摇手示意无事,然后说:“明日铺子里会再准备两样食料,发好的海参与河虾仁儿,也是要加到这包子馅儿里的。三位师傅都想一下,这参丁与虾丁,该当怎么个加法。” 这便是傅春儿用来打赢震丰园的杀手锏――五丁包子。她不想把富春做成个曲高和寡,专门招呼有钱人的销金之所。她想让富春成为最令广陵城中百姓津津乐道的茶社。所以“物美价廉”这个从商之道,她自然会一直坚持下去,但是在味美而价廉的三丁包子之外,她需要另外一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产品,能够将震丰园一举而击败的,这就是五丁包子了。 五丁包子的馅料之中加入了参丁与虾丁,因此成本教三丁包还要高出一些,但是卖价也会高上好几成。然而三丁包子固然较为实惠,但是只要食客手中多个几文钱,就会愿意尝尝材料更精而味道更鲜的五丁包子。毕竟参丁“滋养而不过补”,而虾丁“细嫩而不过软”,再加上鸡肉美味、猪肉油香而笋丁清脆,搭配在一起,较之三丁包子立马上了一个档次。 “曹伯伯,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让厨子自己去想这些点心怎么做么?”傅春儿见老曹的眼光朝自己这边转过来,便欢快地说。 “我是想看看这几名厨子能不能够推陈出新,咱们茶社里的点心做出名气之后,难免会有人仿,而且客人也许吃久了会觉得腻味。所以这些厨子要是有些悟性,能够自己尝试一些新鲜的食料,或是一些新鲜的做法。客人们在这里如能够常吃常新,生意才好一直做下去嘛!”听了傅春儿一番话,老曹便也点了点头,跟着问:“眼下姑娘觉得哪个厨子更好些?” “各有所长吧――”傅春儿想了想,说:“尹师傅年轻,手快,手底的活也不差,但是我觉得做点心的悟性怕是陈师傅更好些。他是闽人,坐起河鲜海鲜来,应该不在话下。不过,到底如何,我们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日,三名大厨给傅春儿交答卷的日子。先是“鸡火煮干丝”之中,可以加什么辅料的问题,果然是陈永祥给出了傅春儿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竹蛏。傅春儿看着陈永祥侍弄着盆里的一堆蛏干,问:“这是哪里来的?” 陈永祥笑着答道:“这是镇海那边正月里采的新鲜竹蛏,煮熟之后烘干的,适合在汤里细细地吊出鲜味。这竹蛏可以从正月采到清明,姑娘问的是春季,所以我想这竹蛏子再好不过了。” 待三名厨子都重新做了一味“加料”大煮干丝之后,傅春儿便让他们三人互相尝了尝。张、尹二人,在试过了陈永祥做出来的菜品之后,都是露出了一些惊叹的目光。 傅春儿接着问:“那陈师傅觉得夏秋冬三季,干丝里应该分别放什么辅料?” 陈永祥想了一想,说:“夏季炎热,口感宜脆爽,可在这干丝汤里加入脆鳝;秋季么,秋季正是蟹肥之时,可以将干丝与蟹黄或是蟹粉同煮。至于冬季么……”陈永祥想了好久,试着说了几样,都觉得自己不太满意,然后否定掉了。 傅春儿笑着说:“冬天里其实是霜打过的野菜最是清甜。”她一言提醒了梦中人,陈永祥之前一直在往河鲜海产上头想,却没有想过广陵当地,野蔬入菜也是极鲜美的。虽然他最后一样没有说中,但是也已经很不错了,张、尹两位听了,也流露出一些佩服的神色。 接下来,三人分别去厨下做五丁包子。傅春儿细细地问过老曹,晓得这陈永祥是稳妥可靠的人介绍过来的,之前也考校过品行,应该比较可信。傅春儿便与老曹讨论了三个厨子的分工与待遇。就在说话之间,几个人的五丁包子便都做好了。 傅春儿继续是让三人互相品尝,互相点评,这次依然是陈永祥的五丁包子做得最好,五味之中,鲜、香、脆、嫩皆俱。连老曹这样老成持重之人,也对陈师傅的包子赞不绝口。张师傅与尹师傅,对陈永祥佩服之余,心下也不免惴惴。 老曹这时候便出面,宣布了一下之后对三人的安排。陈永祥被安排做了主厨,负责确定每日采买材料的数量,指点张、尹二位师傅的厨活,确保二人做出来点心的水准保持稳定。他另外还肩负了个任务,就是制订每季的点心单子,订好了之后,交给老曹与傅春儿过目。而张、尹二人则是主要负责做点心。 老曹向三人说了每月的薪水,在以前暂定的基础上,还会再按照茶社经营的情况给与提成。另外,老曹特别提醒了一点,若是师傅们能够想出新鲜的点心式样,而且卖的好的话,还会有特别的奖励。这一点,却是三位师傅不分伯仲。三人听了之后,都是大感兴味,围着老曹问这问那。 而傅春儿这日,也已经将富春茶社开业之时,准备售卖的几道早点方子都准备好了。除了三丁五丁包子、大煮与烫干丝之外,还有八珍素菜包、翡翠烧麦、蒸饺、千层油糕等等。看了这个菜单,傅春儿并不十分满意,她总觉好像还缺了些什么。傅春儿细细地想了想,忽然忆及当日她家还寄居在大德生堂的时候,曾经给纪燮送过去一小碟葱油与火腿丁调馅儿的芝麻烧饼。于是她便将三位师傅请了过来,问:“三位师傅哪位做烧饼做得出色的?” “我只是觉得茶社做的蒸点比较多,若是客人想吃些烤烙的点心,我们也得有一些,不是么?”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九十二章 魁龙珠 - 馥春 - 大爱非攻 说到烧饼,陈永祥面上就微微流露出一些尴尬之色,他似乎对这一类面食并不太熟悉,因此也不好随便发表意见。 “东家姑娘,我家是从歙州府出来的,那里人做的徽饼,我要不要试着给姑娘做些?”说话的张师傅大号叫做张庆东,只因脸上有几个麻子,便被人称作了“张麻子”。 “徽饼?”傅春儿听得极感兴趣,便问:“是甜的还是咸的?” “只要姑娘想要,甜的,咸的都行。”张麻子极有信心地说,“外撒芝麻内擦酥,只要姑娘吩咐,想要什么馅心的都能有。” 傅春儿想了想:“我想要一种咸的,一种甜的,不拘什么馅儿,张师傅捡最拿手的做来。” 少时张麻子做的烧饼出炉,傅春儿见那烧饼两面呈蟹壳黄色,都洒着芝麻点儿。她先捡了一个咸的吃了,一边吃一边用另一只手接着悉悉索索落下的烧饼屑。这个烧饼味道不错,烧饼馅儿是用肉松、葱油、火腿和开洋调出来的,虽然烧饼馅儿与包子馅儿相比不能在量上较高下,可是烧饼在饼炉里这么一烘,香味四溢,简直要将人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出来。 吃完这个咸的,傅春儿又试了试甜的,那甜味的烧饼也做得颇为了得,是用瓜子仁与核桃仁捣碎,与碎冰糖和猪油一起和了,揉在烧饼的面团里,再进炉里烘制。傅春儿平日并不太喜甜食,但是这个烧饼在手,实在是闻着香甜,她很快将一个全都吃了下去。 张麻子看着傅春儿吃得香甜,极憨厚地笑着。此时傅春儿却很想念纪燮与黄以安这表兄弟两个,以那两人灵敏的味觉,刁钻的口味。一定能给这两位师傅提点一些什么。然而她自己,这些食物吃到口里,基本都只有“好吃”二字。而且她不喜欢这份试吃的工作啊。她已经觉得自己开始长胖了,小脸上一定已经多了不少肉。 “张师傅。这两种烧饼就挺好,但是切记不能做这么大了,只要一半大小就好。”傅春儿吃得饱饱的,这才把这茬想了起来,同时也吩咐陈永祥:“陈师傅也帮着控制控制,蒸点也是这样,不可太大。小巧些最好。” 三位师傅都听得有些疑惑,最后还是张麻子问出了口:“东家姑娘,为什么呀?包子烧饼若是做小了,还好卖么?” “张师傅觉得自己早上起来吃这些点心。能吃几样?” “两三样,该就饱了――”张麻子极老实地回答傅春儿的问话。 “嗯,这就是了,要是人人都只用两三样点心,我们原也不必准备这么多花样。不是么?”傅春儿笑着甩下这么一句,她也没管这几位师傅有没有理解她的“深意”,这时候她觉得口渴起来,便将茶的事情给想了起来。 茶社茶社,若无好茶。她这茶社便名不副实,因此在开业之前能够进到些好茶,也是极重要的事情。可是傅春儿这几日都将辰光耗在了准备各色点心上面,险些将这大事给忘了。她急忙去找老曹,想看茶叶准备得怎么样了。 “傅姑娘,小爷叔早就吩咐了,歙州与杭州府的船再过个一两日就到了,会给你捎上些明前茶。但是明前茶金贵一些,怕是得的不会太多,再隔一个月,就有雨前茶送过来,那会儿成本就下来了。” “嗯,”傅春儿总算稍微放了放心,原来仇小胡子已经将这些都想到了啊!但是她又想起了别的事来,所以一旦茶社的事情料理完,她便匆匆去了大德生堂,自然也没忘了将张麻子做的刚出炉的新鲜烧饼也捎上一份。 见她到了大德生堂,傅阳急急地奔了出来,见妹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说:“家中无事吧!” 傅春儿见哥哥如此,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说:“无事!哥哥,小七爷在不……” “傅姑娘,”旁边奔过来一人,正是侍墨,他对傅春儿说:“傅姑娘今日有空过来了啊――” “小七爷……”傅春儿刚刚开口。 “小七爷今日在业师府上,没在这边。”侍墨笑吟吟地对傅春儿解释着。 “哦,小七爷眼下是越发忙了呀!”傅春儿还是没有机会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 “是呀,小七爷再过几日要去金陵府小考,这几日不是闷头读书,就是在业师那里请教学问。” “小考?”傅春儿搜刮了一下肚里有关历代科举的知识,这才省过来,这个纪小七,貌似还是挺能读书的样子,眼下在即的童生试考过,纪燮便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不过想来纪家人也是会令纪小七接着往下考的,若是之后的考试也能中,那便是“纪燮中举”了。傅春儿心中好笑,面上忍不住也浮出笑容来,道:“哪天小七爷上去金陵府,也告诉我一声儿,我好来给他相送。” “这个自然。”侍墨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侍墨哥哥,这是新鲜出炉的烧饼,小七爷不在,就便宜你了。”傅春儿将手中一大包烧饼给侍墨递了过去。 侍墨大喜,故意抽了抽鼻子,说:“姑娘做的吃食,那定是没的说的。” “侍墨哥哥,小七爷曾经提过,给我留了两盆珠兰在大德生堂里,你可以给我指点一下那是在哪里么?”傅春儿其实是为了这事才特为跑过来的。 “珠兰啊!”侍墨一拍头,“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他带着傅春儿就往大德生堂后面的小院里去,一边走一边说:“姑娘几日要带走么?我找几个伙计给您送到府上去?” 傅春儿听了这话吓了一跳:怎么就要几个伙计,不是就两盆花儿么? 到了大德生堂院中,却见院里一角密密摆着两排十几盆珠兰,除了珠兰之外,竟然还有几本别的花草,傅春儿却不认得。侍墨就说:“这是小七爷去年得的几盆芍药,小七爷说觉得好,就连珠兰一起搬过来大德生堂,说是要给姑娘留着。” “侍墨哥哥,你帮我谢谢小七爷,就说难为他这么替我想着。”傅春儿笑逐颜开,她原先早就在想着如何装点茶社小院,如今平白得了这样多的珠兰花,竟还有几本芍药。 “不用客气呀傅姑娘,小七爷常说,这些花木,每一样都可入药,所以傅姑娘拿去替我们大德生堂照管着,其实是在帮我们大德生堂的忙。”侍墨极其一本正经地说。傅春儿听着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心知纪燮说的没错,芍药芍药,这花名儿之中,都带了一个药字,自然是可以入药的。珠兰也是如此。不过,珠兰开花之际馥郁盈室,用来赏玩甚至窨制花茶,都是极好的,因此也并不拘于药用一途。 “小七爷对这些花儿草儿还挺懂的,像我,就只知道花儿好看罢了。”傅春儿故意这样说。 “唉――”侍墨便叹了口气,眉宇之间透出些忧色来,说:“小七爷本来志不在读书,倒是想学医,治病救人的。可是我家老爷与夫人日日盯着小七爷,嘱咐他好生读书备考,小七爷拗不过――”侍墨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我瞧他是越来越没有辰光精力侍弄这些花草了,才将这些都交予姑娘吧!” 原来纪小七是被迫走上科举之路的?傅春儿的眉毛不禁抬了抬:难怪纪小七喜欢住到大德生堂来,也难怪他知晓一些药性,能一口说出自己做的老鸭汤与杨氏所服之药有所冲突。 回想当日,就是因为如此,傅阳才动了到大德生堂学徒的心思。可是,纪小七竟然也屈从于家庭的压力,老老实实的去挤那条科举之路,只怕日后纪家也是期望他能够金榜题名,进而走上仕途吧! 傅春儿便即与侍墨说好,她明日会请富春那边的人过来大德生堂将这些花木都取走。她还顺便问了下珠兰的花期,才知道珠兰最早也要到四月前后才会开初花。她心中盘算着,如此一来,就要等她得了雨前茶之后,才能开始用茶叶与珠兰花一道窨制。不过她总觉得雨前茶会比明前茶更好一些,而且价格也不会太贵。因此她打算等到四月这些珠兰开花以后,再请人将珠兰花与魁针、龙井一道窨制成名茶“魁龙珠”。 只是,应该上哪儿去找会窨制花茶的人呢?她托老曹打听了一圈,最后发现,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富春茶社里那位姓尹的厨子,叫做尹大山的,竟然以前也做过炒茶制茶的行当。这位尹厨子的家乡,便是魁针的产地,因此从家里出来到广陵府之前,没少干过炒茶制茶的活计。傅春儿问了问他窨制花茶的做法,这才知道窨制花茶竟然也比炒茶还更要容易些。 如此一来,傅春儿便放下心来。她在两三日之间,将富春茶社开业要准备的东西细细地都检查了一遍。而老曹那里,也将要雇的各种人手都雇齐。眼下万事俱备,只待开业日子的到来。 待到三月廿九,黄道吉日,这天新茶社便要开业了。一大早傅春儿便到铺子里去帮手。当她来到铺子跟前,见到老曹正在指挥着伙计们将那块裹着红绸的“富春茶社”招牌给挂到店门口的时候,心中真的是有些五味杂陈。另一个时空里的经典,在这座城市里,终于有机会重现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九十三章 八珍笼 - 馥春 - 大爱非攻 到了吉时,富春门口“噼里啪啦”地放起炮仗来,不少路人也聚拢过来看热闹。 “茶社呀,这倒是新鲜,这么早开门,不像是饭铺的样子。” “原来这里一家铺子也是做早点生意的,前些日子走了水,才关门歇业的。不晓得这间茶社是不是那间铺子的主人重开的。” “吓,你晓得啥,你当原来这里那间傅家的铺子平白无故就会走水么?来来来,我来与你详说一下这后面的道道……”总有好事之人,自以为知道人所不知的隐秘。 放完炮仗,一时之间锣鼓声喧天,一队舞狮队奔了出来。广陵当地铺子开张,原是只有资金雄厚的豪阔铺子才会请舞狮队前来助兴。傅春儿见那些舞狮之人大多长身健硕,肤色黝黑,颇似平日里跑码头的模样。她心中有数,又见老曹面上堆上笑容,便知道这舞狮队也必是那帮会中之人前来庆贺茶社开业,过来舞狮助兴的了。 恰在此时,埂子街东侧也是一阵喧闹的唢呐锣鼓之声,远远的一队迎亲的队伍过来。傅春儿踮起脚,才勉强见到远远地有个穿着新郎官服色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慢慢地朝埂子街这边过来。 看热闹的人群有些骚动,不少人叫起来:“看,是徐大官人。” “是啊,宝通钱庄的徐大官人。” “听说大官人聘了戴凤春戴家的千金,竟然也是今日娶亲。” “哟,看样子这富春茶社的舞狮岂不是要阻住徐大官人的去路了?这可不好啊!”在广陵城中,自有不成文的规矩,新郎官迎娶新妇,跨马游街,其余人等。都需礼让。如果中途为人所阻,便是不吉利的。然而铺子开业舞狮,中途停下来。偏生也是莫大的不吉。今日是开业与嫁娶的好日子,可是谁想得到富春开业与徐大官人娶妇偏偏撞上了。 傅春儿见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近。埂子街两头聚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眼看就要交通堵塞,两边都讨不了好去,急忙奔去与老曹说了些什么。老曹会意,叫住了一名在舞狮队旁边指挥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点头,站出来高声说:“诸位街坊邻里,还请借过一些――”他接着大声呼哨。在新茶社前边上下舞动的两只“狮子”便朝着迎亲的队伍奔了过去。 那两只狮子将将奔到新郎官的马前,这时舞狮的鼓点显得愈加欢快。两只狮子先是遥遥对着马上的徐大官人一拜,接着分开两侧,沿着迎亲的队伍。一路翻翻腾腾地,一直舞到花轿前面。跟着迎亲队伍的吹鼓手也甚是乖觉,唢呐声鼓点声远远地与舞狮的节奏相合,那舞狮忽而跃高,忽而伏低。辗转腾挪之际,周围的百姓都是一叠声的交好。 舞狮队又迤逦退回,退到徐大官人门前,两只狮子深深一躬,才又回到富春门前。这时候老曹出来。朝徐大官人一拱手道:“小店今日开业,恰逢大官人小登科之喜,也是有缘。小店奉上贺仪一份,请大官人笑纳。”说着奉上了一个用红布覆着的木托盘,里面装着一些小银锞子,还有好些莲子花生之类,都是婚礼之际吉祥之物。只不过仓促之际来不及预备,凑不齐通常“五子登科”贺仪会有的子孙蛋和银杏果。只好便这样凑凑数了。 徐大官人身披红绸,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抬头望了望富春新店的招牌,也朝老曹拱了拱手,道:“店东家太客气了。这茶社的字号甚是响亮,敢问是哪家的产业?” 老曹微微朝东南面躬身,道:“鄙上姓’漕’――” 徐大官人是宝通的少东家,江南江北的这些帮会商家,大多有所耳闻,听到“漕”字,徐大官人心下了然,便说:“好说,过一两日在下必定来贵茶社捧场的。”接着便示意身边的小厮。那小厮也甚是机灵,马上便跑开去准备送给富春的贺仪去了。 于是这迎亲的队伍丝毫没有停留,顺顺当当从富春前面过去。而富春开业的狮舞,竟也丝毫没有耽搁。傅春儿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她看着面前一顶花轿从眼前经过,想来应是戴茜在轿中,只是不知道她此刻会是何心情。傅春儿见到那位徐大官人在马上耀武扬威的样子,再想想那日听到的各种传闻,便对此人生不出好感来。 可是不论是戴茜还是邓九,此生命运都与此人紧紧纠缠,再难分开了。 徐家迎亲的队伍过去不多一会儿,徐家贺富春茶社的贺仪就已经送到了,用红绸扎着,垂下的绸带上“宝通”二字鲜亮无比。老曹便吩咐人将这贺仪与其他各处送来的贺仪放在一张八仙桌上,放在茶社一楼入口处,供人瞻仰。同在一张桌上陈列着的还有埂子街对面“小山泉”的贺仪,只是要低调的多,大约并不太想让别人知道。 开业的一系列仪式之后,不少图个新鲜的广陵城百姓便涌进了茶社,有人问跑堂的,“小二,你家这茶社,是做什么生意的?” “客官,我家茶社,是专门做点心的,各色点心,配上好茶,您要是有时间,在这儿慢慢地品着香茗,与人谈谈天,尝尝点心。您若是没时间呢,装了点心带走,也是可以的。” “小二哥,你家第一天开业,有什么点心是折扣的么?” “这个自然,平常的点心都是一笼一笼起卖的,最少半笼,不零点。但是今日我家第一日营业,特别有一道叫做’八珍笼’的,八折,可以尝到八种我家大厨最拿手的点心。买上一笼,还可以送顶顶好的明前新茶一客,客官要来一笼试试不?” 这个叫做“八珍笼”的,是富春茶社为了打响自家点心的招牌,而特地推出的一款“杂花式”点心。一笼蒸点十六件,一共八种,四甜四咸,装在专门为富春定制的蒸笼里,富春点心的精华,尽在其中,令食客们能够一上来便能够了解富春大厨的能耐。 开业首日,单只这一项,就卖出去上百笼,将后厨里面三个厨子忙翻了去。这时候尹大山的好处就现出来了,他虽然悟性不及陈永祥,也不似张庆东一般会做些烤烙的点心,可是他胜在执行力好,手脚麻利,而且不易出错。因此三个厨子当中,单按产量来算的话,尹大山绝对是排第一的。 不少人试了“八珍笼”之后,便将跑堂的叫来,一一问了那几样点心的名号,喜爱咸点的客人,大多对五丁包子和翡翠烧麦赞不绝口,然而千层油糕同样出尽风头,不少上了年纪,又喜爱绵软甜食之人,将这一道点心赞了个不住,还有专门一笼笼点了带回去送人的。 “五丁包子是哪五丁?”有熟悉震丰园的食客向小二一一询问这五丁,究竟与人家震丰园的三丁包子有何不同,听说是加了参丁与虾丁之后,也露出了些惊异的神色,道:“看来还是这家肯下本钱,这八珍笼里这么些点心,八折之后,算下来跟震丰园的差不多,料比震丰园好上了不少。” “如何不是呢,这家能做出五丁包子来,就是在向震丰园叫阵呢吧?” “是呀,不过甭管人家怎么叫阵,这包子就是好吃些,比震丰园再贵上两成,我也会买。” “听说这家也卖三丁包子的,只是不在这八珍笼内,价钱与震丰园差不多,只是至少半笼,八个起卖,零买便不合适了。” “吓,怕啥,你家难道买外面做的包子,不多买几个孝敬你家中老母?只要价钱合适,咱不怕多买。” 于是这富春茶社第一日营业,从开店的吉时开始,一直忙到下午,客人丝毫不见少,楼下大堂一直满座,门口还有人排队等座的,看看排不上,便点了外带的点心,带着走了。不少有钱有闲之人,都是要上一笼点心,一壶清茶,连中晌饭都顺带解决了。这时候,有人从对面“小山泉”里出来,进了茶社,要了一件雅间,然后托了伙计请茶社之中能做得了主的人见面说话。 老曹觉得奇怪,便请傅春儿在雅间隔壁先坐了,自己先去招呼那位神秘客人。傅春儿百无聊赖之间,只自己趴在了雅间的窗台上,往茶社的小院里看着。这时候已是仲春,小院里的木棚上绿色的藤蔓已经渐渐密了些,到了夏日,便能够遮蔽阳光了。院中还摆了不少盆景,都是老曹的“朋友”们送过来的,因此客人们来往茶社小楼与茶社的大门之际,大多会在这小院里停留一下。 今日这茶社终于顺顺当当地开业,近两个月的心血总算没有付之东流。然而傅春儿看着这楼,这楼里院里的家具、装饰、器皿,雇的人,她才渐渐感觉到自家占了茶社两成的干股简直就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她心中大致算了算老曹那边开业之前的投入,几乎往千两上靠了。这样多的投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慢慢回本,而且年底之前会有分红。如果这样,自己今年的日子还是将继续过得紧巴巴的。傅春儿想着,老曹便敲了敲门进来。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九十四章 翡翠烧麦 - 馥春 - 大爱非攻 “隔壁过来的是‘小山泉’的袁老板,”老曹进来告诉傅春儿,“想与茶社合作,说是下午小山泉客人们用的点心,可以由茶社专供。” “哦?”傅春儿饶有兴味地听着老曹复述袁老板的话。“曹伯伯,那袁老板有没有说过他家原先是与震丰园合作的?” 老曹脸上赫然是一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表情,说:“这个自然,但是那袁老板只说他会与震丰园解释。”老曹笑笑,道:“其实解释起来也简单,只说是客人指名要的便是了。那袁老板背后,应该与帮里也多多少少有些干系,见到咱们这间字号,自然不敢不上来巴结。” 傅春儿掩口笑了一声,问:“曹伯伯怎么想这事?”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之前我也看过厨下那边,只要不做晚间的生意,几个厨子还是勉强忙得过来的。再找几个有灵性的学徒在后厨帮着,尽够了。” 傅春儿想了想,对老曹说:“曹伯伯,我看这样,莫若我们给‘小山泉’提个要求。” 过了几日,广陵城中渐渐传出了“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的说头来,大意上是说广陵人家,早间该当去茶社喝茶,而下午自然是去澡堂子里泡澡的。最先传出这话的自然是“小山泉”,这话在“小山泉”内无人不晓,上至老板,下至跑堂的、擦背的,乃至修脚的师傅,无人不知道这话。渐渐地,透过“小山泉”的客人,这话便往整座广陵城里传了开去。 广陵城里数得上名号的澡堂子,眼下大约有十几座,其中有一半是“半爿澡堂”,每年秋冬营业,而春夏之际歇业。而做得好早点,又能奉上好茶的。却寥寥可数,最红火的,便要算广陵城中新晋的字号――富春茶社了。富春就在“小山泉”对面,所谓近水楼台,因此傅春儿料准了袁老板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将这样的讲究传扬到整个广陵城中去。 因此。富春的生意便越发的好。 转眼进了四月,从歙州与湖州二府过来的新茶已经到了,而富春茶社的珠兰也开了第一批花。珠兰的花季较长。只要开花之后便不担心什么了。傅春儿大喜,便郑重请了尹大山出马,将魁针与龙井两样,配了香花,窨制成花茶。 茶制成之后,傅春儿满怀激动,连忙沏了一杯自己尝着。旁边尹大山在一旁劝着:“东家姑娘,这茶刚制好,还微微有些燥气。放一两日恐怕会更好。”可是傅春儿哪里还等得了一两日,她左盼右盼就盼着这“魁龙珠”的问世,眼下好不容易制出来了,哪里能耐得住不去品尝? 果然,恰如记忆之中的味道,头一泡。傅春儿先观魁针之色,再品珠兰之香,尝龙井之味。余香在口之际,再来上一泡,整个人正好可以在这茶香氤氲之间。闭目养神,好好放松一番。 然而,只听见脚步声匆匆,富春的伙计赶了过来,对傅春儿说:“东家姑娘,有一位客人指名要见你。” 傅春儿睁开眼,奇道:“要见我?” “是――”那伙计指了指窗外小院里那座茶棚。 傅春儿将小脸凑到窗棂边,瞅了一眼,便吃了一惊。她稍稍整了整衣衫,见自己身周没有什么会失礼的地方,这才出门,来道茶棚下,低声叫了一声:“黄五爷!” 来人正是黄五黄以安。只见他面有倦色,整个人也黑瘦了不少,身上的衣衫也是半新不旧的。傅春儿过来叫人,他头也未抬。 傅春儿叹了一口气,心道,怎么这黄五,看上去怨气这么重? 她想了想,便叫伙计去准备一份“八珍笼”,再将刚制好的“魁龙珠”给泡上一壶来了。然后,傅春儿便自己坐在黄五座位的打横处,眼观鼻,鼻观心,无比认真地研究起自己的指甲来。 “这位爷,东家姑娘,茶来了――” 黄以安听见“东家姑娘”这个称呼马上翻了翻眼皮,转头看了看傅春儿。傅春儿没理他,只继续数着手指上有几个“罗”,数得极认真。 黄以安一肚子的脾气似乎就立即给憋了回去。他只继续闷坐着,岂料傅春儿突然冒出来一句:“再不喝,茶就凉了。” 黄以安一愣,端起茶,闻了闻便放下来,说:“爷不喝花茶。” 傅春儿没理他,翻过手,开始数指甲上的“小太阳”,过了一会儿,又突然冒出来一句,“一会儿吃食上来,你吃腻了或是吃噎着,我才不会管你。” 黄以安听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过还是勉强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眉头皱了皱,又仔细看了看茶汤的颜色,说:“这……这不是市面上的花茶,你,你是从哪里得的。” “这位爷,小心烫,这是’八珍笼’。您请慢用。”伙计将一整笼点心给送了上来,再将一副碗筷整整齐齐地放在黄以安的面前。 黄以安见到了“八珍笼”里的点心,这才眉毛一挑,说:“小丫头,你……你不简单么!这,这都是你叫人弄出来的?” 傅春儿这才抬起头,朝黄以安一笑,说:“黄五爷,您尝尝吧,这都是以前我家铺子没做过的吃食。”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傅春儿心想,看看这位大食客黄五爷,还有什么可挑的。 黄以安用筷子拨了拨蒸笼之中的一样面点,问:“这是什么?” “这叫做翡翠烧麦。”傅春儿淡淡地答道。这件小点,馅儿心用绿叶制成,那油油的绿色透过薄薄的烧麦面皮现了出来,整个烧麦通体碧色,真如一块翠玉一般,挟在盘里,被洁白的碟子一趁,煞是好看。 黄以安挟了一个放到口中,细细嚼了,赞了一句,接着又挟下一个。傅春儿连忙说:“五爷喝一口茶,小心腻口。” 翡翠烧麦,口味亦甜亦咸,上面还点缀着细细的火腿粒,鲜美之中,各种味道相互辅佐,甜润盈口,那青蔬的香味愈加浓烈。黄以安依言喝了一口茶,咂咂嘴,仿佛才觉出这茶的好处来,说:“小丫头,你这茶,是专门为了这些点心而制的?” “是――”傅春儿笑着应道,接着便看着黄以安一一尝了一遍那些他从未尝过的点心,而后又一一点评了一番。傅春儿便都一一记在心中,准备等黄以安走后,赶紧去与陈永祥说一说,看看有什么可以改的地方。 谁知黄以安一时吃饱喝足,将筷子在桌上一甩,说:“小丫头,你可对得起我?” 傅春儿脸便沉了下来,说:“五爷这说得什么话!” “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个字都不曾送与我?我昨日刚回的广陵,今日过来,才知道这里竟然是换了字号,换了主家。而你,你什么时候成了人家的东家姑娘了?”黄以安说话之间颇是郁闷。 “五爷可知道我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傅春儿不由得声音扬了起来,惹得经过的伙计不由得往这边多溜了几眼。 “知道――是我那三哥……”黄以安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话刚出口,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傅春儿恨得几乎想拿筷子去敲黄以安的手,这个人,明明来龙去脉已经大概都明了了,明明是自己家人理亏,却居然有脸这样大张旗鼓地兴师问罪。 “你当日,哪怕是给宛如送个信,我也必能赶回来处理这件事情。你家何至于……”黄以安声音小小的,一只手在转着茶杯,一边说着。 给黄九小姐送信?傅春儿免不了想起那日在黄家门口受到的屈辱,她心里的一团怒火又腾地扬了起来,道:“我给九小姐送信?罢了,我家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就能劳烦你家的千金小姐了。再说了,这件事情,在暗中作怪的是什么人,是你黄五爷的兄长。我一介小小百姓,去挑唆你黄家的手足之情,你当我吃饱了没事干自己去找死?” 一番话就像爆豆子一般从傅春儿口中蹦了出来,黄以安登时就觉得胸臆之间立刻就被一股无明之火给填满了。他原是已经知道了震丰园是怎样设计傅家的,也知道傅家一介平民,在黄家面前根本不敢开口说些什么。他甚至也犹豫过,若是自己当时在广陵,会不会为了给傅家出头而公开与自己的庶兄对着干。毕竟在自家长辈眼里,黄三是黄家的人,震丰园是黄家的产业,而傅家,傅家什么都不是,自己背地里补偿一点银两,也就是。 然而傅春儿竟然搭上了什么人,成为了这样大一间茶社的“东家姑娘”,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看起来是得偿所愿吧。黄以安早就觉得自己心中一股子酸涩,再加上被傅春儿这话一说,登时――黄以安沉下脸,说:“我好心好意地过来看你,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傅姑娘,你兰心蕙性,开个什么劳什子茶社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你要晓得,广陵城中,并不只是你一个有能耐的。好么,连富春这等与你闺名相干的字号都用上了。回头真别怪我与你对着干,我……” 黄以安攥紧了拳头,差点便要在桌上敲下去,说:“我也要开家茶社,字号,字号就叫做’也春’――”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九十五章 再遇邓九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以安一句话说出口,傅春儿简直惊呆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她自然知道黄以安口中蹦出的这两字意味着什么。也春?还是冶春?难道,难道这广陵城里流传至后世的百年字号,竟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纷纷问世的么? 黄以安突然想伸出手去,戳一戳傅春儿。这个小姑娘,好似因为他的一句话,整个人都石化了一般,愣在了当地。黄以安看着她的样子,莫名地有些害怕:“喂,小丫头,你不会是吓傻了吧!” 他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又有些怜惜。在这个小姑娘面前,自己从来都觉得轻松自在,似乎对着这小姑娘,自己什么话都可以讲,从来都不需要伪装。可是眼下,这个小丫头明显是被吓坏了……真是可怜,小姑娘家家的,家里的铺子刚出过事情没有多久……自己,自己难道刚才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话,将这个小丫头给吓成这样?可是不对啊,这个小丫头,一向都跟捋了毛的小老虎似的,会跳出来跟自己理论的呀,今儿个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小丫头……” “嗯?黄五爷?”傅春儿这才省过来,出馊主意的始作俑者还在旁边。 “你什么时候能不要叫我五爷,跟宛如一样叫我兄长不是挺好?” 傅春儿简直一头黑线,跟这黄五没有这么熟好不好! “五爷说笑了,五爷府上是什么人家,我家是什么人家,我怎么敢高攀?”傅春儿觉得黄五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的。 听到这里,黄以安又来了气,说:“你可以高攀小七,可以高攀宛如,怎么对我,你偏偏……” 傅春儿莫名其妙。“我怎么了,小七爷那里,九小姐那里,我都是以礼相待,哪里有……”她说到这里。才觉得说错了话。抬头一看。果然黄以安黑黄了脸色。 “你等着,不就是开间茶社么?爷不要你小丫头片子提点,照样开得出来。”黄以安突然一按桌子。“砰”地站了起来,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茶社里的小二追上去说:“这位爷,茶钱?……” 黄以安头都没回,只将一块碎银子摔在地上,那小二拾了起来,望望傅春儿,说:“东家姑娘,这位爷,给得太多了。”傅春儿摆手说:“没有关系。你去柜台上归账,余下的都算是那位爷赏与你的。” 她望着黄以安的背影,仔细想想与这位黄五爷相识至今的种种事情。此人帮自己的忙也不算少,此番赶来,想来也是刚一从外地回来,听闻自家出事。就马不停蹄地赶来,看自己这边有没有安顿好。想到这里,傅春儿莫名地觉得心底掠过一丝惆怅。 可是,可是这人,怎么说话之间总是叫人生不出好感来?傅春儿识得此人以来。没少与他置过气。以往两人也置过气,只不过都是为了小事,不似这回,黄五貌似是认真的。而傅春儿自己,刚才也差点没把自己给气炸了。 她想着,难道黄三捣鼓出来的震丰园那一摊子事儿,自己就不应该迁怒到黄五头上么?怎地刚才就没拉着此人算账地呢?而这个黄五,竟然好意思,还说要再开间茶社与自己竞争,这不就摆明了打算拆台么? 她心底也知道黄五一开始本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两人不知道怎地,话竟然能说到这个地步。难道真的要跟黄五这么着掐下去么? 傅春儿心情登时差了起来,恹恹地自己在茶社里转圈子。老曹见她脸色不好,便叫她早点回去休息。傅春儿应了,却没有心思早归,自己沿着埂子街,却是往另一头走过去。 她埋头走路,走了很久,发现自己已经几乎走到了埂子街的另一头。这里离戴凤春在埂子街上的那家分店很近,傅春儿索性走过去,望着“戴凤春”那金字招牌上的三个大字发了一回呆。她心中想着,若是将来富春的生意步上正轨,不若自己便不再插手,将茶社交予老曹,拿着分红的钱,给自己那个老实爹开个香粉铺子,了一了他的夙愿。顺便也免得自己出面与黄家竞争,无论是震丰园也好,还是将来新起的什么“春”也好,她不想在碰上这个黄家了。 正在这时,她身后有人大声喊着:“哎呀,借光来,小姑娘,借光让一让道来。” 傅春儿赶紧错身让开,只见一顶蓝呢小轿正好从身后过来,停在“戴凤春”门口。 小轿后面跟着一骑,马上的人悠哉悠哉地,在戴凤春门口翻身下马。傅春儿远远望了一眼,见那人也是认识的,不是旁人,正是茶社开业之际,在埂子街上跨马游街迎亲的那位宝通的徐大爷。她前几日听人闲话,知道了这位徐大爷叫做徐晏。只见那徐晏从马上下来,将缰绳交给旁边跟着的一名小厮,自己却到那蓝呢小轿跟前,弯腰从轿子里扶着了一名妇人出来。 那妇人身影纤纤,似乎甚为羸弱,但是满头的珠翠,身上的衣饰也并不是凡品。傅春儿心道:“难道竟是戴家大姐?” 想到这里,她赶上几步,却发现此女不是戴茜,与戴茜一般年纪,却要美貌的多了。不是别人,是当日傅春儿曾在戴凤春这家分店见过的,曾经广陵最有名的“瘦马”邓九。 她此刻长发挽起,已经做了妇人打扮,小腹微微地隆起。她扶着俆晏的手,面上带着微笑,慢慢地朝“戴凤春”店里走去。 “戴凤春”分店前面,依然是那位与傅家有过一些过节的戴诚在店外招呼着重要的客人,可是见到了俆晏与邓九这一对,戴诚面上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岂料俆晏立刻瞪了过去,喝道:“戴诚,你戴家哪来的规矩,客人上门也可以不招呼的?是你们大姑奶奶教的么?” 戴诚似乎被人抽去了膝盖骨,连滚带爬地过来,将身段放得极低,几乎要伏在俆晏面前,恭敬地道:“徐爷难得过来铺子里,哪能不好好招呼。”他说着便朝铺子里大声招呼,“徐爷过来……” 戴诚的话还没有说完,俆晏哼了一声,道:“还有徐家小奶奶!”照他的意思,身边的这位邓九,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外室,而俨然已经登堂入室。眼看这邓九这副身子,似乎戴茜情势不妙啊。 戴诚尴尬万分,但是当着俆晏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口中支吾几声,但是还是将徐邓二人往里迎了进去。 傅春儿突然觉得很是愤怒。戴茜与俆晏成亲,才不过一个月不到的光景,要是搁在后世,那就还在蜜月期里,新婚燕尔,俆晏竟然带了已经身怀六甲的外室,别的铺子都不去,偏偏到戴家的铺子来,这不是故意示威是什么? 不少在“戴凤春”铺子外面的人围拢过来。有些人略知道戴家与徐家家事的,便在旁边议论起来:“这戴家人也真能咽得下这口气,眼看这外室,已经蹬鼻子上脸,欺到门上来了。真不知道这戴家老爷子是怎么想的,啧啧啧,那嫁过去的戴家姑奶奶,怕是在徐家日子不好过了。” “哪里是能咽得下这口气!听说啊,戴家大姑奶奶出嫁的时候,带的嫁妆不够硬气,怕是还不及咱们广陵城里一个小户人家的。这到了徐家,不是摆明了就是要吃亏的么!” “再吃亏也是正房奶奶,看来徐家家教也不怎地,否则怎生会让少爷带了个外室到正房奶奶娘家铺子前面来招摇?” “吓,你老兄可就不晓事了吧!如果让这外室先一步生个儿子出来,往后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你以为这徐家少爷带了人到’戴凤春’来真的就是耀武扬威这么简单啊!” “我看那戴家的伙计也是没骨头,人家都欺到头上来了,连个屁都不敢放,还不是把人给迎进去了!” “戴家要在徐家面前真的有骨气就怪了,都说宝通手里握着广陵城多少铺子的命,宝通银根松一松,大家活得都畅快些,宝通哪日将银根紧一紧,大家就都只好去扬子江里洗着玩儿了。” “哎呀,这徐家真有这么大能耐啊!” “是呀,都说在广陵城里,徐家只手能遮天,咱们这儿什么是天?孔方兄才是天!老兄,你省省吧!” 傅春儿听了这些闲话,不免为戴茜感到忧心。她虽然只与戴茜仅有数面之缘,但是也多少晓得戴茜的性格刚强,虽然在家中过得不甚如意,但是她似乎在想方设法努力生存,并且在极力保护戴家那个性情软弱的妹妹戴悦。只是戴茜嫁到徐家,似乎境遇丝毫没有好转,而这俆晏却似对戴茜没有丝毫怜惜之意,心心念念只在这美貌娇娘邓九身上。 “你知道这邓九在识得俆家大少之前,是什么人么?”旁边的一个男子压低了声音说笑着,笑声之中透了些淫邪之意出来。 “听说那邓九原来是在花山涧一家私窠子里养出来的,刚刚长成那时候,有个绰号,叫做‘水晶’邓九……”那人说到这里,吃吃的笑起来。 傅春儿虽然不懂,但是晓得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再看这邓九能令俆晏带她来此,想来也绝对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主儿。想到这里,傅春儿心中便觉得更加憋闷,一转身,往傅家小院的方法走了回去。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九十六章 傅老实的货郎挑子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茜、邓九,邓九、戴茜,傅春儿满脑子想着这两个女人,推开了傅家小院的院门,却是一阵淡淡的花香扑面而至。 “咦,什么这么香?”傅春儿忍不住出言问道。 “春儿回来了?”傅老实从灶间探出头来,“今儿回来得真早!” 傅春儿觉得傅老实的神情有几分扭捏,便往灶间凑了凑,想看傅老实在做什么。她见灶间有几只浅浅的瓷缸,灶台上还顿着一只铜锅。那淡淡的花香,似乎就是从那只铜锅里冒出来的。 傅春儿好奇地走进灶间,看着旁边一只瓷缸里满满盛着的红色花瓣,问:“爹在做什么?做玫瑰饼给春儿吃么?” 傅老实听了笑道:“春儿莫不是饿了吧!等爹忙完了这一阵,就来给你蒸点心吃。这些么,不是吃的,是爹想试试能不能再将以前在作坊里做过的胭脂自己做出来。” “这是在做胭脂?”傅春儿又惊又喜,她对这些极有兴趣,当下端了个小爬爬在灶间一坐,对傅老实说:“爹,您忙,我不饿,就在旁边看看。” 傅老实应了,一边看着灶台上的火候,一边又从瓷缸之中抓了一大把花瓣,在瓷缸之中捣着。他将花瓣完全捣碎之后,连同汁水一起,倒入那个铜锅里,搅上了一搅,接着将在灶台下面生了火,在家中的大铁锅里烧上一锅水,看看锅中的水开始吐鱼眼泡的时候,将铜锅很快地放了进去,然后又极快地提了出来。然后将浮在铜锅最上面一层泛黄的汁水,慢慢地倾倒出去,锅中便只剩下红色的汁水。 傅老实便分几次,将所有的花瓣都捣碎了,用同样的方法,将花瓣汁水之中色泽不纯的那些,从铜锅里出去。这些都做完了之后。傅老实又将铜锅浸到热水里稍烫了烫,然后倾倒在一只瓷缸里,只得浅浅的一层。傅老实叹了一口气,似乎不甚满意,但还是将瓷缸盖上,对傅春儿说:“等着汁水自然阴干两日,再浓郁一些。便可以染胭脂绢子了。” 这个时候的胭脂,还都是浸在上好的丝绵之上。待丝绵将胭脂膏子彻底吃透了,才慢慢晾干。晾干的胭脂便送到了各家各户少女妇人的妆盒之中,等需要用时,再用温水化开一点,先抹在唇上,余下的,便可以扑在面上了。 傅春儿蹲在那瓷缸跟前,挪开盖子,见那缸底的一抹朱色,红得极亮眼。不禁为傅老实叫好。岂知杨氏从背后转出来,也看了看,皱了皱眉,对傅老实说:“我看还是不够纯净,是不是本地的红花就是没有苏州府的好?” 傅老实自己看了。也觉得有点丧气,说:“大约也是这样。我今日问过老蔡,他说是能进到苏州府的红花,但是要比本地的贵上三成,而且从姑苏送来,起码也得个七八日,花瓣不够新鲜。我想这便没意思了。” 杨氏听了,就叹了口气,说:“姑苏胭脂广陵粉,本来也与各方的水土相关。不过我想,反正你也是染胭脂绢子,不似大户人家那般捣胭脂膏子,是不是这样也可以了?至少成本不会太高,卖的价格也可以便宜些。” 胭脂绢子,胭脂膏子,傅春儿听得越发感兴趣。她便抬起头问傅老实:“爹,这胭脂水捣出来之后,就没有香味了,是不是可以加一些花露进去?让这胭脂也香香的?”她依稀记得以前见过前人书上记载着,富贵人家嫌外间做的胭脂太过粗劣,于是自家将胭脂汁水熬成膏,加上花露蒸制,做成胭脂膏子。但是自家要做那种浸好的一张一张的胭脂,也不知道这个法子灵不灵。 傅老实听了,也蹲下来,看了看胭脂汁水,说:“若是有珠兰或是茉莉,倒是可以试一试,只不过要等个好几日了。” “但是咱家要是卖带香味的胭脂,是不是就可以每样稍微多卖一两文了呢?” “带香味的胭脂!”傅老实想了想,还未答话,杨氏就已经在旁边笑道:“这个不用问,要是只加一文钱便能买到带花香的胭脂,我是定然愿意的。老实,”她唤了一声傅老实,“你将新打的那货郎挑子给春儿看看,看看她觉得怎样!” 傅老实应了一声,从西厢里挑了一只挑子出来。傅春儿见,晓得是傅老实用以前那副担子改的。挑子两头分别是两只箱子,可以上锁。傅老实打开了一只箱子,从里面拉出几只小小的抽屉出来。只见最上面的两层抽屉最浅,傅春儿过去,看了看里面装的物事,发现第一层,竟是一叠手绘的花样子。 “娘,这都是您画的?”傅春儿将花样子一个个看过去,只觉得都是些时新的花样,每种有个十来张,用小狼毫点了浓墨在纸上细细地描出来的。 “娘,这些花样子也可以卖钱,对不对!”傅春儿莫名地觉得很兴奋。 杨氏掩口笑道:“这孩子,怎地扎钱眼里面去了。”她想的自然与傅春儿一样,这些时新的花样,哪怕不用送到广陵城外,哪怕就是在城中,给些绣房成衣坊送去,都会有人买。 傅春儿再往下看一层,便都是杨氏这几日赶工做出来的绣活儿。 “春儿,你看好不好。”杨氏见到女儿露出爱不释手的神情,心中自然高兴了个不住。 “好,好看极了,”傅春儿说,接着叹道:“怕是我这辈子都做不来像娘这么好!” 杨氏的笑容立刻就收了收,似乎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教傅春儿做女红的事情来。而傅春儿则接着去看下面几个抽屉。她抽出底下那个最大的,见里面隔成了很多小格,像是用来放很多小瓶儿的。偏又有一只大格,里面放着一只瓷瓶。傅春儿没看懂,便拉着傅老实问。 “爹打算还是挑这个货郎挑子去卖刨花水。不管怎样,没啥成本,就算是卖不出去,也不会亏本亏到哪里去。”傅老实老实地交代了他的想法。“若是咱家有一日能自己制胭脂香粉了,那也一并拢在这挑子里,也不须寄放在哪里代买里了。” “爹,挑担子走街传巷,是不是太辛苦了?”傅春儿想了想去年家中的日子,还有些心有余悸。 “不辛苦――”傅老实憨憨地笑了笑,似乎傅春儿关心他的身子,他还是很高兴的。 “以前家里出不起本钱,所以只能卖点刨花水。眼下你哥哥去大德生堂,咱家少养一个半大小子,再说你娘身子也好了一些,能做些活了。我这挑子能将你娘的绣活花样子都一并挑出去卖,也轻省,多多少少给家里补贴点,还是能做到的。” “好啊――”傅春儿也觉得多样经营能够分散风险,收益也会多些,“爹还可以在挑子里放些针头线脑,帕子绢花之类,反正要不了太多钱,压货就压了也没啥,卖得便正好。” “那爹便真的成了专门卖女娘用的物事的了。”傅老实故意苦笑着,对傅春儿说:“春儿不晓得,那些女娘们,挑货挑半天,还价还半天,一天其实还真赚不了几个钱。” “爹你是对女娘们有什么意见么?”傅春儿故意虎起脸,看着傅老实。傅老实刚想说是,看到傅春儿与杨氏两个都在瞪着他。傅老实这才省起,虽然眼下家中男女比例是二比二,可是除他之外的另一个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奶娃娃――所以他眼下以寡敌众,只好被迫改了口,说:“哪里,哪里,我哪里敢有什么意见!” 傅春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正色道:“爹,我想,您挑货出去卖,可以多往钞关码头那边跑跑。那里从四里八乡上来的男人多一些,难免家里人会托他们买些东西,而且这些人也会给家里女眷捎上些礼物不是?” “啊呀,”傅老实一拍大腿,“我以前去过一次钞关卖东西,都是男人上来买,价都不还的,拿上就走。” “那就得是装好瓶儿的刨花水了吧!”傅春儿问。 傅老实摸了摸头说:“也是!” 杨氏便嗔傅老实,说:“老实活了半辈子,脑子还没有女儿灵光!” 傅老实呵呵笑了个不住,傅春儿也笑说:“爹做东西是一等一的好,我看将来,不如咱家开一间铺子,爹就管个作坊,哥哥就做档手,我来做个记账的。咱们家一定能把生意做好的。” 一家三口说笑了一会儿,杨氏听得里屋傅正不知何时醒了,开始哭了起来。连忙转身回屋,去给傅正哺乳。 傅老实与傅春儿还在院中,傅老实突然对傅春儿说:“春儿,与你商量个事儿。我与你娘商量过,但是你娘说还是想看看你的意思。” “你四叔……你四叔再过几日就成亲了。江都那边送信过来,要咱们家回去一趟。你看看,这贺仪怎么办,要不要把小四上次那……那十两银给他送回去。”傅老实结结巴巴地把一番话说了出来。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九十七章 傅正生病 - 馥春 - 大爱非攻 “爹,怎么会突然说到这贺仪的事情?是江都有人过来说的么?”傅春儿略觉得奇怪,没有见到有人从江都上来呀!“再说,单为了这贺仪的事情,就要咱们跑一趟江都?” “是你大伯写信过来,信上说的。”傅老实闷闷地说。 “你大伯信上也没有明说,可是看着他那意思,总是人家看咱家给的彩礼少,有点嫌弃小四的意思。说是最好能给小四凑一笔大点的彩金,日后慢慢叫他慢慢再还也不打紧。” 嫌弃傅小四?傅春儿心想,要我我也嫌弃他。倒也不为彩礼多少,只为傅小四好逸恶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人家大姑娘如果真嫁了傅小四,长久的日子总要过下去,这傅小四不被人嫌弃才怪。 但是奇怪的是,这次居然是大伯傅元良写信过来。上次震丰园通过傅小四骗方子的事情,来龙去脉这位大伯全知道的一清二楚,自然明白那十两银对广陵傅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此时再提这贺仪的事情,便有些过分了。只是不晓得这是大伯傅元良自己的意思,还是他只是奉命把傅家老两口的意思转达出来而已。 傅春儿偷眼瞅了瞅傅老实的神情,见他一脸的纠结。想必杨氏已经与傅老实商议过了,但是没有能够把傅老实的心思给掰过来。但是傅老实又觉得杨氏说得有道理,所以才纠结成这副模样。 “爹,咱家不要出这个头了吧!不如写信回去,说咱家随份子,看大伯二伯那里出多少,咱家便出多少吧!”傅小四成亲的彩礼,应该是公中出的,而傅家三房分家出来,本没有义务帮傅小四出彩礼。而在彩礼之外,傅小四的兄长们和旁支的亲戚们。会再出一些礼金。这份礼傅老实必定是要出的,但是出得太高,压过了大房二房,倒像是三房故意炫耀,反而不好了。 傅老实想了想说:“春儿,你爷爷奶奶肯定是想着咱家能拉扯一把小四的。” 听了这句话,傅春儿突然想明白了傅老实为什么纠结。长居广陵的三房。据说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从江都傅家分家分出来了。但是江都那边从来没有将三房真正当做亲戚或是旁支来看待。连傅老实自己也没有这个觉悟。因此江都那边会顺理成章地将广陵傅家的财产物事想象成是公中的。而傅老实自己也存不住什么钱。自家一旦有点钱有点物,便想着往江都送过去,颇有些没有分家时候的做派。 傅春儿紧紧皱起眉头,怎样才能令傅老实逐渐摆正他与江都傅家的关系呢?话说银钱礼品,确实是孝敬父母、爱护手足的一种体现,可是像傅家这样的情况,再这样下去,只怕会适得其反――自家负担愈重,而江都那边的依赖愈甚。 “爹,不如这样。还是写信问问大伯吧!且先问问大伯二伯会送多少贺仪,暂时先不说咱家准备出多少。您要是觉得咱家没有出过公中那份的话,到时候再加上一两成呗!”她想着,傅老实一旦这样问江都那边,大伯傅元良应该能省过来广陵这边的意思才对。傅老实不是傅小四的父母。也不是傅家的家主,傅小四结亲的彩礼,本来轮不到他来出大头。 傅老实听了,虽然还是有地纠结的样子,点了点头,说:“也好――”他这便打算回房去给江都那边回信。却见杨氏匆匆出来,对傅老实说:“小三子又吐奶了,又总是哭,似乎还有点发热。别是有什么不对劲!我想着带他去找大夫看一看。” 傅老实与傅春儿听了,也都有些着急。“小三子”傅正到现在四个多月了,一直没病没灾的。但是毕竟还是太小,任何毛病都不敢疏忽了。傅春儿便催着傅老实与杨氏将傅正带着去看大夫。夫妇两个将傅正严严实实包裹好了,抱着便出门去。 傅春儿听这傅正断断续续的哭声远去,心里也有些揪心。但是此刻她也做不了什么,只好老老实实一个人在家看家,顺便开始做给家人吃的晚饭。 傅家夫妇二人到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傅正大约已经睡着了,躺在杨氏怀中,一声不吭。 “大夫瞧过了,也瞧不出什么毛病。”傅老实叹了一口气。 “是大德生堂的周大夫么?”傅春儿问。 “不是,周大夫不擅长小儿病,因此荐了城里另外一名大夫,看了之后,只说无甚大事,开了两剂方子,却是给你娘服用的。”傅老实答道。 这个年代里,儿科大夫大约是最不好当的。现代的医学检查方法器械,一样也无。而平常大夫诊断时的望闻问切,在这不满周岁的小儿身上,都不太管用。因此,这儿科大夫,也只能勉强按照小儿的症状,对照医书,开些方子。 “可是,小三子吐奶,若是将药也一并吐出去,那怎么办?”傅春儿忧心忡忡地问。 傅老实与杨氏对望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没说话。傅老实叹了口气,也顾不上吃饭,自己先下厨去给杨氏煎药了。杨氏晚间什么也没敢吃,生怕冲了药性,只胡乱吃了几口白饭,便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傅春儿劝道:“娘,眼下您是最要保重的,你要是身体撑不住,那小三子怎么办,谁来给他喂奶?” 杨氏闻言,这才叹了口气,说:“关心则乱啊!”她看着傅春儿说:“春儿说得对,要是大人先撑不住了,更没法照料孩子。”但即便是如此,杨氏还是没吃多少。少时傅老实将药煎好,杨氏自去服用了。傅春儿自回到东厢里睡,她心中有事,翻来覆去地睡不好,一回想想黄以安,一回想想戴茜,朦朦胧胧地睡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傅春儿连忙一骨碌起来,这时她听见外间傅老实已经在灶间开始忙碌了。 “爹,正儿好一点了没有?”傅春儿隔着窗问傅老实。 “好一些了,昨晚睡得还好,也没有再吐奶。应是大夫的药对症了。”听见傅老实这样说,傅春儿总算松了一口气下来。她匆匆忙忙地梳洗了,出门对傅老实说:“爹,你今日莫要再出门了,在家和娘守着弟弟吧!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出去买。反正我今日要去茶社里面的。” 大约是傅正有些好转,傅老实面上也多了几分神采,笑呵呵地说:“春儿放心,爹娘有分寸的。再过两日就是立夏,怕是你茶社那边要是忙一些的,你自去吧!” 傅老实口中所说的“立夏尝新”,指的乃是广陵城中风俗,立夏之际,会选早熟的果蔬,如樱桃、新笋、青蚕豆之类,加上刚刚上市的鲥鱼,和刚刚出油的高邮咸鸭蛋,一起摆在餐桌上。这往往是一年之际头一次品尝这样的菜蔬与水产,因此叫做“尝新”。 富春茶社之中的菜单,倒并不因为立夏尝新而会有太大改变。但是傅春儿打算趁早与陈永祥他们将夏令的菜品都商量定了,再去督促督促几个厨子,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创新”的招数没有。 于是这一日傅春儿在茶社里待了许久,到了晚间,她还顺便将早上去茶社的路上买的一些食料带了回来。看着篮子里水灵灵的水芹菜、乳白色的新笋,还有刚刚剥出来指甲盖大小的嫩蚕豆,傅春儿突然很有兴致想要自己下厨。 回到傅家小院,傅老实与杨氏似乎都在房里。过了一会儿,傅老实出来,又急急忙忙地到厨下去煎药。傅春儿连忙问怎么了。傅老实叹了一口气,只说是傅正的病又有些反复,不太好,只好再煎一副药,再看情形怎样。 傅老实说到这里,傅春儿的心也揪了起来,连忙到里屋去看弟弟。只见傅正蔫蔫的,不仅没有往日精神,但是看起来也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似乎想要哭闹,又没有什么力气。 杨氏眼中布满血丝,形容甚是憔悴。傅春儿连忙安慰她:“娘,这药要您服下,再喂了弟弟,才能转到弟弟体内,想来药效是会要慢一下。娘,您自己的身体要保重,这样弟弟才会好起来,不是么!” 然而这回的药效似乎不太明显,傅正的状况似乎越来越不好。到了晚间,傅正的热度开始高了起来。傅春儿已经在东厢躺下了,却听见正房那边悉悉索索的,傅老实与杨氏穿衣出来。傅老实在外间说:“春儿,你在家里守着,我与你娘带正儿再去瞧瞧那位大夫去。” 傅春儿连忙穿戴起来,将傅老实夫妇送出门,自己在家候着。 这夜似乎格外地长,傅家的小院里极静,似乎竟能听见外间草虫鸣叫之声。傅春儿坐在一只小爬爬上,望着深蓝色的夜空。她只要听到一点响动,就会抢到门口看一看,看是不是傅老实夫妇回来。在落空了好几次之后,傅老实夫妇终于抱着傅正回到了傅家小院里。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九十八章 深夜求诊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一进院儿,傅春儿就凑上去问傅正的情况。杨氏没有答话,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下来,只抱着傅正自己进屋去,一个人背着身子默默地垂泪。 傅老实在她身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对傅春儿说:“大夫说――尽人事,听天命!” 什么?傅春儿连忙拉着傅老实问:“怎么会是这样,昨天的药不是还有效果么?弟弟究竟是什么病?” “小儿惊风――”傅老实一个支持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他此刻心情似乎并不比杨氏要好多少。“昨天看过的大夫去问了一遍,周大夫曾经又荐过的一名小儿病大夫也看过了。连诊金都不肯收,只说能熬得过今夜便熬得过去,熬不过去便……” 小儿惊风?傅春儿也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弟弟还这么小,小儿惊风难道不是大一点的孩子才会患的疾病么? 她疾步走进屋里,来到杨氏身边,看着襁褓中的傅正,只见他双目紧闭,小脸儿涨得通红,小手一动一动地抽着,似乎极为难受。 傅春儿伸手摸摸傅正的额头,觉得烫得可怕。“难道不应该先给小三子降降体温么?”她霍地站起来,到灶间去取了手巾子,在井水中浸凉了,再拧干,再回到里屋,将手巾子给覆在傅正的额头上。杨氏这时候稍稍恢复了一些,也帮着傅春儿,用凉手巾给傅正身上擦拭着。 岂知这时候傅正突然咳了几声,小脸儿变得发青。“快将他翻过来――”傅春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傅正口中往外吐着些黄水,几乎将他自己呛住。一时间,傅正难受得哭也哭不出来,而杨氏与傅春儿两个,心里都揪难过。杨氏面上两行清泪再一次滚落,她在傅正脸上亲了亲,说:“儿啊。都是娘不好,娘没照顾好你――” 傅春儿难过得浑身发抖,她突然从杨氏怀中将傅正接了过来,自己站起来,推开房门往外走。 杨氏与傅老实都被傅春儿的举动吓到了。傅老实问:“春儿,你要带正儿上哪儿去?” “去找大夫――”傅春儿此刻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气,她低头看了看怀里难受的哭都哭不出来的傅正。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压抑。她突然回头对傅老实夫妇大声说道:“难道坐在家中哭,就可以把弟弟的病哭好了?” 杨氏这时候也走出来。擦了擦面上的泪珠,对傅老实说:“咱们跟上春儿,不论最后如何,都要叫阳儿见见正儿。” 傅老实心中此刻也是百味杂陈。杨氏刚刚怀上傅正的时候,正值傅春儿重病濒死,好容易傅春儿“活”了回来,在众人的努力之下,傅家的生活总算好过一些,而傅正也顺顺利利养了下来。可是此刻傅正眼下竟然遇到这么一个坎。他早先听见大夫的话的时候,真个儿是万念俱灰。觉得再没有什么希望了。然而此刻被傅春儿一喝,这才省过来。耳中听着傅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与哭声,傅老实简直恨不得能代傅正身受这种苦楚。 此刻傅春儿一人当先在前面,往大德生堂的方向走去,眼中酸涩。似乎也有泪水想要涌出来。不行!不能流泪,还不是软弱的时候!傅春儿这么对自己说着,她其实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能够寻到大夫,但是她本能地觉得,大德生堂那里,应该有人可以帮到自家。 大德生堂是生药铺子,有时深夜也会有人来抓药。因此大德生堂每日打烊上过门板之后,还是会留一盏小窗,以供有急症的病人亲属前来抓药。这天正好是傅阳值夜,他听到急促的敲窗之声,急忙过来看,见竟然是妹妹,怀中抱着傅正的襁褓。傅阳大惊,连忙打开门板,将傅春儿迎了进来。傅老实夫妇跟在傅春儿身后进了大德生堂。 此刻大德生堂铺子里面,只有高高的一排药柜那里点着灯,幽暗的灯火摇曳着,映在众人面上,显得大家的面色越发阴沉难看。傅阳听傅春儿急急忙忙地说了傅正发病的经过,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傅阳对这样夜间问诊的事情经过的比较多,比较镇定。他听傅春儿说完,沉吟了一下,道:“如此看来,只好去求一求小七爷了。” “小七爷在大德生堂?”傅春儿讶然问道,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是,小七爷再过几日就会上金陵府去,今日是过来收拾书本的。小七爷极用功的,大约此时还在挑灯读书吧!” 就在此时,有个人打着呵欠从大德生堂里间出来,对傅阳说:“傅小哥,小七爷问是谁过来了。”却是侍墨,他见到傅春儿,竟似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说:“哎呀,是傅姑娘啊!” 傅春儿这时候往侍墨那里走了两步,说:“侍墨哥哥,麻烦帮我通传一声,说我家……我家有急事,想请他帮忙!”她双眼早已又红又肿,侍墨见了,又是一吓,连忙说:“傅姑娘你别着急,我这就去请小七爷。”他急忙往后堂去,没看路,脚下一拌,险些摔倒。 少时,纪燮急匆匆从大德生堂后堂奔出来,见到傅春儿,温言道:“傅姑娘,”他见到傅老实夫妇在她身后,又称呼一声,“傅叔傅婶儿,有什么事情是纪燮能够帮到的?” 纪燮这时候披着一件家常的袍子,额前的头发在顶心随便挽着,其余黑发尽散下来,披在肩上。大德生堂里微黯的灯火,将他的五官形状勾勒出来,就像是一幅画儿一样。 傅春儿赶紧三言两语将傅正的病情说了一遍,又将两名大夫的话都复述了。末了她说:“小七爷,我家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冒昧来求小七爷,求问广陵城中还有高明的小儿病大夫没有。我弟弟这点年纪,看着他……这样受苦,实在是……” 她还没有说完,傅老实夫妇已经在傅春儿身后跪了下去,夫妇二人同时说:“请小七爷援手,傅家感激不尽。” 纪燮见状,顾不得说上什么,先从傅春儿手中将傅正接了过来,在傅正额头上先试了试,觉得烫手得紧。他抬头先对侍墨说:“赶紧去拿烧酒来,取些干净的棉布。” 他又转过来,作势要将傅老实扶起来,口中说:“傅叔能赶车么?大德生堂后院里有辆马车,马也拴在后院。只是我家车夫回府中去了,再去叫赶不及了。” 傅老实连忙起身,将杨氏也扶起来,说:“我会,我现在就去将马车套上。”他在杨氏耳边轻声安慰了几句,杨氏此刻听见纪燮的声音,也总算稍稍镇定了一些,走到傅春儿身边,紧紧地扶住了傅春儿的肩头。 纪燮这时候则将傅正直接放到了大德生堂铺子正中的一张大桌上,将襁褓解开,细细地查看。傅阳这时候执了油灯过来,替纪燮照着。纪燮试了试傅正身上的温度,便说:“傅阳兄弟,去催一下侍墨。令弟烧得厉害,再不降下来,怕是……对身子有损。”傅阳应了,将手中的油灯交给傅春儿照着,自己去后间去寻侍墨。少时两人一起转出来,傅阳对纪燮说:“小七爷,我爹那里,已经将车套好了。” 纪燮接过侍墨递过来的东西,将干净的棉布蘸了一些烧酒,细细地涂在傅正额上与四肢上。然后将傅正抱了起来,交给杨氏说:“傅婶子,傅姑娘,请随我来。纪燮不是大夫,但是也看得出来令郎病势汹汹,思来想去,只好去相请我家老祖。” 杨氏与傅春儿听了,都看到了一丝希望。杨氏便拉着傅春儿朝纪燮深深地拜下去。纪燮却皱着眉头,说:“傅婶子千万不要多礼。”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傅阳,说:“傅阳兄弟,我知道此刻你一定心焦令弟的病。此刻大德生堂不能无人值守,若是有别的病人有急症过来,我大德生堂还是需要人招呼。傅阳兄弟,我能将大德生堂交予你么!” 傅阳颇为沉稳地点了点头,但是傅春儿见到他左右手在身前紧紧地互握着。傅春儿知道傅阳一旦做这样的姿势,就表示他心中其实非常紧张。傅春儿走到傅阳身旁,道:“哥哥,放心!替小七爷好好看顾药铺!”傅阳用力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妹妹,照顾着娘!”。傅春儿点点头,便跟着杨氏与纪燮,从大德生堂后堂出去,这时候,傅老实已经套好了马车,纪燮对傅老实匆匆说了个地方,接着说:“傅叔,那是在城外,道路黑暗,傅叔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接着纪燮便请杨氏与傅春儿上马车。此时已是事出紧急,暂且从权,侍墨在旁扶住了杨氏。而纪燮握住了傅春儿的小臂,将她轻轻一托,将她扶到了车上,跟着自己上来。 傅老实赶着大车,在广陵城的街道上驶过。傅春儿坐在车里,双眼一眨不眨地在黑暗中望着坐在对面沉思的纪燮。 车外月光的银辉洒下来,落在大车的车帘之上,有些微光照在纪燮脸上,勾出纪燮俊秀的侧脸。似乎过了很久,杨氏怀中的傅正突然哼了一声,纪燮扭过脸,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巧对上傅春儿的眼光,他微微一怔,眼光中便多了几份探寻。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九十九章 城郊纪府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见到纪燮的眼光,不知为何竟没有避开,两人凝望片刻。傅春儿突然只觉得泪水突然迅速地涌进了眼眶,她微微一垂首,两行泪珠就沿着面颊滚落下来,砸在自己手背上。她只好扭过头,偷偷地擦去面上的泪珠。余光里,仿佛纪燮的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如果说这世上曾经有一个人能够不计任何代价地帮助自己,此人必是纪小七无疑。傅春儿想着,突然大车颠簸一下。外面傅老实大声说:“小七爷,淑卿,春儿,你们坐好了,已经出城,这边都是土路,可能有些颠。” 纪燮便高声应道:“是,傅叔,应该不会太远,你莫要行得太快,错过了。” 傅老实依言慢下来一些,过不多时,大车停了下来。纪燮一掀车帘,跃了出去。傅春儿听见他疾步奔出,接着听见拍门的声音。 “小七爷?”终于有人过来开门,来人见到纪燮,一副惊讶不已的神色。 “对,又是我,帮我与大伯说一声,今儿怕是要惊动老祖了!” 这时候,傅春儿正扶着杨氏,从大车上下来。敲开的门里有人打着呵欠出来,从傅老实手里接过车驾,自去照管马匹。傅春儿扶着杨氏从车里出来,与傅老实一起来到纪燮身后。他们面前是一座宏大的宅院,但是外间看来却甚是朴素,粉墙黛瓦,大门口挑着两盏灯笼,照见门上的匾额,写着“纪府”两个字。 少时,从宅门里面奔出一人,看着纪燮便斥道:“小七,又来扰你老祖!”说着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傅家人,“咦。这不是傅阳小哥的……” “纪老爷――”傅老实上前躬身行礼,傅春儿在旁边见了此人,似乎也有些印象。突然恍然大悟,低声对杨氏说:“娘。这位是当日将哥哥收进大德生堂的那位,纪家大老爷呢!” 杨氏这才悟过来,她抱着傅正,也随着傅老实向纪大老爷行下礼去。 “啊呀,这是在做什么,小七能带你们找到这里,怕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快些进来,快进来吧!” 傅家人随着纪家人往宅院里走。那宅院极大,似乎并不比当日黄家的院子要小。傅春儿只觉得穿过了一扇又一扇月洞门,来到一个小院中。这小院的正中。立着一对公孙树,树冠极大,银辉透过树影撒在地面上。前面纪燮等人丝毫没有停留,直接朝院中那已经点着灯的堂屋赶过去。 进了那堂屋,纪家大爷先是从傅老实怀中接过了傅正。掀开襁褓看了一眼,接着翻了翻傅正的左右眼皮看了看,便抬头看向纪燮,说:“小七,烧酒带了多少来?” 纪燮应道:“大约也就不到一斤吧。” 纪大老爷点点头。说:“尽够了。这孩子……看来真是得麻烦你老祖。”他说着抬起头来,对傅家夫妇说:“您二位是孩子的父母?” 傅老实心急如焚,点头应了,颤声问道:“大老爷,这孩子,眼下怎样了?” “风邪入里,气营两燔,是不是此前喂这孩子吃过治疗寒症的药?” 傅老实结结巴巴地道:“是吃过两副,但是不是孩子吃,是大人吃的。” “大人?”纪大老爷看了看杨氏,道:“这位傅家奶奶,还请坐下来,在下想给您把一把脉!” 不把不要紧,一把之下,纪大老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连声道:“庸医误人,庸医误人,这等庸医,不但孩子的病治不好,大人身体也会受损。” 傅老实看着杨氏有些蜡黄的面孔,伸出手,去握着杨氏的手,歉疚地唤道:“淑卿――” 杨氏却垂下泪来,轻声道:“看着这孩子受苦,我恨不得替了他去,哪里还顾得上自己!” “唉――”纪大老爷叹了一口气,说:“我带这孩子去见我们家太爷。只是有一事要说在前头。我家太爷的医术……那个可能会有些惊世骇俗,贤夫妇届时见到什么,都请千万不要出声。在下不能保证一定将这孩子治好,只是人命关天,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一试的。” 说着他抱起傅正,就往堂屋的里间走去。杨氏泪眼婆娑,极担忧地看着傅老实。而傅老实则挽起她的手臂,说:“淑卿,上天垂怜这个孩子,他今日才能来到这里。你千万冷静,莫要叫纪家人为难了。”傅老实的话淡淡说出来,杨氏渐渐稳住了情绪,止住了泪水。两人跟在纪家大老爷身后,也进去了。 没有人提到傅春儿,因此她只留在外间。不知怎地,这会儿她突然有了一种现代人等在手术室外面的感觉,无比的焦虑,却又极度地期盼,期盼着纪家那位“老祖”,能够妙手施仁术,将傅正的一条小小生命给挽救回来。 “傅姑娘喝点茶吧!”这时候堂屋里只剩了纪燮与傅春儿二人。纪燮从堂屋正中的桌上拿了茶壶茶碗,给傅春儿斟了,却发现茶壶里的茶有些冷,便自己走到院里将冷茶给泼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对傅春儿说:“傅姑娘,你且先歇着,我去烧些热水来。” 傅春儿焦虑之情稍减,连忙站起来说:“小七爷,我来帮你吧!” 纪燮脸上有些发红,点了点头。眼下这个时候,府里的下人们大多歇着,他从来没有做过厨下的事情,到了灶间也估计是一通麻烦。倒也不如傅春儿同去的好。 纪燮手持一盏油灯,与傅春儿一起去了厨下。傅春儿眼里有活,在灶间看了看,便将灶下的火生得更旺了些,把盛满水的铜壶搁到了灶上。她将一切忙好,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对不住――”傅春儿与纪燮同时说。一灯如豆,灶间极其幽暗,傅春儿只觉得纪燮一双幽深的眸子就在自己面前,连忙朝旁边退了。 寂静之中,两人都是沉默了许久,傅春儿这才试探着说:“小七爷,今晚我家冒昧上门求助,不会影响到小七爷隔日上金陵府考试吧!” “不会――”纪燮说着,傅春儿依稀见他笑了笑。 “我要三日后才会去金陵府,明日后日都尽可以在家歇着。即使到了金陵府,也要拜访一下学政与同年。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什么,与你弟弟的安危相比,什么都不算重要。” 这时候,灶上铜壶里的水开始响了。“这水是好了么?”纪燮出声问。 傅春儿看了他一眼,说:“水开不响,水响不开,这话小七爷没有听说过么?” “还有这样的俗谚?”纪燮自嘲地笑了一声,说:“看了我还真是’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了,连烧水都有这样的学问!还挺有道理的。”纪燮似乎将这八个字在心中咀嚼了一番。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儿,水便真的煮开了。傅春儿说:“我来吧!”她提着那只铜壶,纪燮掌着灯,两人一起回到那堂屋之中。纪燮找了些茶叶出来,两人总算有些热菜可喝。傅春儿又将已经凉下来的茶壶俱都灌满了热水,道:“一会儿老祖与大老爷没准儿也会想喝些热茶。” “春儿,还是你想得周到!” “嗯!”傅春儿想都没有想,便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省过来。纪燮没有再称呼她做“傅姑娘”,而是与父母哥哥一样,唤她做“春儿”。 大约纪燮自己也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十分不好意思,连忙喝了一大口茶,结果呛住了,连咳嗽了好几声。 傅春儿也觉得脸上热热地,掩饰着喝了口茶,没话找话说:“小七爷此番去金陵府考试,一定会高中的。” “嗯,这个自然,”纪燮不知为何,竟然这般自信满满,说:“还记得你那日托侍墨传给我的话么?” 托侍墨传的话?傅春儿完全茫然了,她什么时候托侍墨给纪小七传话了,要是让杨氏知道,她怕又是得捱上一顿好骂。 “呦呦鹿鸣,荷叶浮萍――”纪燮嘴角边带上了笑意,“那日侍墨传话给我,实在是让我笑了半天,结果连黄家表哥都知道了。那日我就想,你这么个小姑娘,竟然也知道这话。那时候,我真的很不想去府试,很不想――” 傅春儿愕然,想了半日,才记起那桩旧事来。纪小七这般自信满满,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又依稀记起诗经里那句“呦呦鹿鸣”似乎确实对赶考的士子来说,相当的吉利。想到这里,她也忆及侍墨当日当着她的面重复纪小七背诗的事情来,也不免嘴角弯弯,心中的忧虑之情稍减。 “小七爷,我听说您有志于岐黄之道?”傅春儿小心翼翼地问。 “眼下怕是不行了,家中逼我逼得紧,一定要我考取功名才行。”纪燮有些郁闷地说。 “我倒是觉得,若是小七爷能有功名在身,或许能够更好地帮到世人。”傅春儿不知怎地,将自己心中的想法给吐露出来。 “哦,傅姑娘这话怎么讲?”纪小七做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问道。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第一百章 夜尽天明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我总是觉得,小七爷若是有了功名,大德生堂或许可以更好地济世活人。”傅春儿想了想,认真地说。 “比如说,小七爷若是去赴试之时,认识些同窗同年,日后没准都能够会帮到大德生堂的经营,甚至将大德生堂开到别府别州去。凭小七爷一己之力,一日之内,或许只能帮到几人,但是若是多得几间大德生堂,岂不是能帮到更多的人?”本来么,这个时空里,人脉有多重要,看看她家铺子的各种波折就知道了。 “日后小七爷或许还可以考虑刊印医书,开办医校之类的,总比现在这样好!”傅春儿想说的是,即便像是广陵城这样的大城,靠谱的大夫都寥寥可数,否则傅家也不会深夜求到城郊纪家府上来了。然而若有一日,纪燮能够利用他的人脉关系,在广陵城也好,甚至在更大的范围内,推行医学教育,这样岂不比纪燮做一名大夫,单凭一己之力,一个个地救治要来得更有效? 这些事情,纪燮到底是入了仕途才能做到,还是不入仕途也行,其实傅春儿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只是私心里觉得纪燮在家里的压力之下,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但是自己又心中郁结,这又何必呢? 傅春儿一边想着,一边斟酌着往下说:“科举晋身之道,功名利禄,虽然或许不是小七爷最终所想,但是于小七爷实现心中所想,则未必不能襄助。只看您将来怎样走这条道而已。相信凭小七爷大才,高中是指日可待的事。” 傅春儿突然住口,因为这时纪燮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堂屋里来回走动着。他双手背在身后,傅春儿竟能看得出他的双肩在微微发颤。 “小七爷?”傅春儿有些疑惑地叫了一声。 “嗯!”纪燮转身过来,眉宇之间已经完全清明。他对傅春儿躬身行了一礼。说:“姑娘一席话,实在令纪某茅塞顿开啊!” 傅春儿连忙起来,正想客气两句。忽然只听里间突然有妇人惊叫了一声,依稀便是杨氏的声音。接着就是傅正大声地哭了出来。傅春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心道不是小三子出了什么事情吧!纪燮面色也变了变,心中也紧张万分。这时里间有人说了几句话,还有人笑了两声。纪燮这时也有些惊疑不定,但是还是勉力安慰傅春儿:“傅姑娘,令弟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且不要多想。我去里间去替你看一看。” 纪燮一人转了进去,只留傅春儿一人在外间。 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亮,窗纸泛上了一层青色。傅春儿又喝了一口手中的茶。茶已经快要凉透了,她完全饮不知味,心里砰砰地跳着。 “贤夫妇谨记我说的,如此两三日,必定就好了――”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在里间响了起来。傅春儿“蹭”的一声。从椅上跃了起来,耳畔传来傅老实与杨氏不停道谢的声音。 弟弟这是得救了? 一群人从里间转出来,傅老实夫妇、纪大老爷、纪小七,都簇拥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傅正此刻一声不吭地躺着杨氏怀里。傅春儿望向纪燮,后者对她微微地点头示意。傅春儿见他如此,心中一直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放松下来。她似乎这时候才觉出自己手软脚软,额上渗着些冷汗。但是这一夜的担惊受怕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傅正已经得救了。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应该就是纪燮口中的“老祖”了。纪燮凑上去在老祖耳边说了几句,老祖目光灼灼,就朝傅春儿这里看过来。傅春儿面上微微红了红,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看着地板,权当什么都没有见到。过了一会儿,就只听老祖口中喃喃地说:“好,好!” 这时候傅老实扯扯杨氏,夫妇二人同时对纪家老祖与纪家大爷行下大礼去。傅春儿跟在他们身后,也拜了下去。而纪燮则侧身让开,坚持不受这份礼。 纪家老祖呵呵笑着,说:“这个小子,今日渡过这个难关,日后必能成大器。你们夫妇不必太为这个孩子忧心了。不过,你们还是应该谢谢我这重孙子小七,若不是他连夜带你们过来,要是再拖半日,即便是老夫,也只得救得了这孩子的命,但也难保这孩子日后不会变得痴傻。”纪燮在老祖身后听着,双手直摇,意思是傅老实夫妇总算是年长之人,不宜向他这样一个少年行礼。 可是傅老实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拉着妻女重新要给纪小七行礼,最终还是被纪大老爷挡住了。纪大老爷说:“大兄弟,你看你闺女与我们小七都已经熬了一夜了,你还不赶紧将这几个孩子都送回广陵去。”傅老实本来不善言辞,此时只得诺诺地应了。少时,院里有从人出来,将傅家四口子送出了纪府院门。纪府派了车夫,已经将马车套好,送傅老实等人回去。 这时纪燮匆匆忙忙从府中出来,面上挂着笑容,对傅老实说:“傅叔,我与你们一道回广陵城去。” 如此再好不过,因为傅老实夫妇二人在车上,又对纪燮谢了个不住,也将他夸了个不住。纪燮颇为不好意思,好不容易等有机会了,这才说:“我三日后早间,会从东关码头那边坐船,往金陵府去。大德生堂那边,要靠傅阳兄弟多精心看顾了。”傅老实夫妇听说了,又问得纪燮此去金陵府是要去赶考,自然都衷心祝愿纪燮能够得偿所愿,考取个功名,光耀门楣。 傅春儿却觉得纪小七这话说得突然,而且在用余光望着自己,这句话也像是他特为说与自己听的,当下便垂下眼帘,示意自己知道了。她暗自决定,三日之后,自己总要去送一送纪小七,给此人再加加油,希望他考试能够一举成功。 到了家中,傅春儿才有机会问起杨氏那纪家老祖治疗“小三子”傅正的经过。杨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拍着心口说:“老爷子的方法立竿见影,只是实在太过吓人,我最后实在没忍住,吓得叫了出来,好在那时小三子已经治好了,老爷子也没怪我。”然而傅春儿欲再细问,杨氏只推说那是纪家的独门秘方,傅老实与她都答应了纪家人,绝不透露出去的,因此也没有对傅春儿再多说一个字。 傅春儿托着腮想想,觉得纪家老祖这等神神秘秘藏着掖着的医术,似乎与纪小七将来的理想并不是那么合拍。她昨夜来去奔波,这时已经倦极,脑子也不转了。此刻她大石落地,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和衣倒下睡着,这么一睡醒来,便已经是傍晚时分。她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去杨氏房中看了看傅正。这时候傅正小额头上凉沁沁地,已经完全退了烧。杨氏喂了他之后也没有再吐奶,看起来应是好多了。 三日之后,傅正精神健旺,已经好得多了。这日傅春儿早早地从富春茶社里带了一盒八珍笼,用食盒装好了,拎着去了东关码头。她抱着食盒,立在码头旁边一家货栈的屋檐下,不时探头出来望望,看看能不能见到纪小七的影子。 到了辰时三刻,傅春儿见纪府的马车过来,侍墨身手敏捷地从马车上跃下,他自奔到码头边上召了纪家事先定好的船过来。 而纪府的马车那边,从车中下来几个人,除了纪小七以外,傅春儿全不认识,没有纪家大爷等人在内。想来应该是纪燮这一房的亲眷,也就是纪燮自己的身生父母了。 傅春儿往显眼一些的位置稍稍挪了挪,她可不想冒冒失失地就上前送别,那不是给自己也给纪燮找麻烦么。果然,纪燮站在岸边的时候,眼光就朝这边溜过来。他这一日穿了一身玄色的袍子,虽然没有太多修饰,但是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精神清爽。而纪燮的父母正拉着纪燮说长说短之际,纪燮就与侍墨使了个眼色。 过了一会儿,侍墨从码头的另一头绕过来,凑到傅春儿身旁,与她并排站着,说:“小七爷谢谢你过来送他!” 傅春儿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地下党接头的感觉,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侍墨,口中说:“里面就是些蒸点,若是凉了,可以在炉上稍微蒸一会儿,就可口了。” 侍墨笑逐颜开地接过了傅春儿的食盒,似乎知道自己一定能沾上些光。傅春儿又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盒,也一并给了侍墨,说:“这是小七爷的珠兰窨制的茶叶,只得了这么一点儿,请小七爷尝尝。”她本来想说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想了想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还是忍住了。 “难为傅姑娘想着!侍墨代小七爷谢过了。”侍墨郑重谢了傅春儿几句,这才急急地去了,将傅春儿送的食盒先放到舟中去。 这边纪小七则作别了父母,往船上去了。他只微微地侧头,仿佛在对傅春儿点头示意,又好像不曾见到任何人一样。傅春儿倒是静静地立在岸上,目送纪燮立在船头。这船便从东关码头出发,由运河往瓜州,接着渡过扬子江,便是金陵府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零一章 再回江都 - 馥春 - 大爱非攻 纪燮的船走远,傅春儿依然在码头旁边的货栈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有来往卸货背货之人来往进出,傅春儿这才赶紧往旁边让了让。这时纪燮的船已经走远了,傅春儿便慢慢往回走。 纪家那辆大车也慢慢地往回走,在东关街上停了片刻,旁边一辆大车,傅春儿看着觉得甚是眼熟。只见车夫下来,打开车帘,黄以安探出半个身子,与纪府车里的人打了招呼,然后说着些什么。 黄五这是来晚了吧,傅春儿想着。她几日之前与黄五怄气,此时不想再见到他,连忙自己低了头,沿着东关街往教场方向去了。 然而只听蹄声的的,马车自后而来,黄宛如清脆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春儿妹妹――” “春儿你也是来送纪家表兄的么?”黄家大车在身旁停下来,黄宛如从车上探出个脑袋。 “正好路过这里,刚才见小七爷坐船离开,就在码头旁边望了望。”傅春儿看着黄宛如,脸上堆出了一些笑容,跟着问道:“小七爷是有事出门么?” 黄宛如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小七爷是去金陵府赶考去了呢!” “哦,”傅春儿装作刚刚听说的样子,脸上露出些遗憾的神色,“如此,刚刚我应该停下来跟他说两句,祝他金榜题名的。” “纪家表哥学问这么好,我爹娘都说他府试是稳的。只是他可能之后还会在金陵逗留几个月,要好几个月不在广陵了。”黄宛如面上露出几分怏怏的神色,似乎她与纪燮也是一向要好,此刻颇为不舍。 “嗯,宛如姐姐,我家中还有些事情,就先别过了。”傅春儿担心黄以安随时会露脸。干脆自己先请辞。 黄宛如闻言一愣,还未及开言,黄以安已经在她身后探出身子来。虎着脸看着傅春儿,却一言不发。 傅春儿没有理会他。自己沿着东关街往西走。只听后面车辙之声轧轧,黄家的大车竟然跟了上来。车内黄宛如一声轻笑,而黄以安却依旧一言不发。傅春儿走了好久,拐了一道弯,已经能见到四望亭就在不远处了。身后那辆大车终于停了下来。 傅春儿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黄以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跃了下来,站在她身后一箭之地的地方。拧着眉头看着傅春儿,面上神色有些陈郁。而黄宛如从车中探出头来,也望这边看着,脸上露出些担忧的神色。 傅春儿稍稍向黄宛如行了个礼。朝她挥挥手,然后自顾自转身走了,完全没有要理黄以安的意思。 “你――”黄以安在她身后跺了跺脚,也不乘车,掉头沿着街往东而去。黄宛如夹在中间左右都劝不得。叹了口气,吩咐大车掉头,赶上黄以安去。 遇上了黄家兄妹二人,傅春儿心情变得极差,蔫蔫地去茶社里。结果老曹见了她说:“傅姑娘,你爹来茶社里寻你呢!” 傅春儿一抬眼,怎么,出什么事情了她家老实爹会来寻她? 按照老曹所说,傅春儿在茶社院里一角,见到了傅老实。他正蹲在一排珠兰跟前,默默地看着这些花儿的长势。 “爹,这是怎么了?”傅春儿颇有点紧张,生怕家中又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傅老实有些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朝着傅春儿讪笑着,口中说:“见你这几盆花儿长的不错,正想着今年秋天过来能采些种子,咱自家再多种一些。”他说着说着,眉头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这才将心里的话说与傅春儿听:“春儿,江都那边来信了。小四再过三日就成亲,你爷爷奶奶叫咱们回去,在江都住上几日,再回来。” “爹,你怎么想?”傅春儿隐隐觉得傅老实有点反常,这件事情需要特地过来茶社与自己说么? “爹是想,你弟弟刚刚生过一场大病,不宜走动,你娘自然是要留在广陵城里看顾他的。阳儿那里,怕是也走不开这么多日。所以,春儿,你陪着爹走一趟吧!”傅老实老老实实地对傅春儿说了一通。 “嗯,好,我去与曹伯伯说一声,不过真的只是为了四叔成亲?”傅春儿忍不住还是又问了一句。 “你大伯信上的意思,是说在四叔成亲之后,江都那边准备析产分家。叫咱家过去,也算是个见证。” 分家?傅春儿一愣,心想,江都还真是会挑时间分家,感觉傅家四子一旦结亲,大家就急不可耐地要分家产过自家小日子去,似乎忙不迭要与四叔划清界限,这叫偏宠小儿子的傅家老爷子与老太太情何以堪啊! “那为啥一定要咱家也去?咱家不是早已从江都分出来么?” 傅老实突然老脸红了红,支吾了一声道:“小四结亲,自家亲兄弟,咱家自然不能不出面的。”他自然还有好些话不好当着傅春儿的面讲出来,然而傅春儿却大致能够想到。 也好,这回去江都,如果能令老家那边彻底意识到三房早已独立出来,也令傅老实心理上与江都那边“断奶”,不再事事听凭老家人的摆布,也未尝不是好事一件。傅春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责无旁贷――家中总要有人陪着傅老实过去,若是让这老实爹一人过去,定会叫人欺负了去。 傅春儿便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说:“爹,就这么说定了,我去与曹伯伯打招呼去。”她将傅老实晾在院里继续研究茶社之中种植的各色花草,自己跑去寻老曹。这时候茶社里夏日的菜单已经确定下来,本没有太多事情。傅春儿每日过来,其实也就是侍弄侍弄花草,然后再看一下账,因此走开几天原本也没有太大关系。但是傅春儿却向老曹细细地打听了当地析产分家的不少风俗与规矩。她想,总要心中有数么! 又过一日,傅老实与傅春儿将回江都要带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傅老实又亲自去大德生堂,细细地交待了傅阳,也帮他请了几天假,令他在傅家父女不在的这几日里能够不用值夜,每日回家看顾母亲与弟弟。 第三日,傅老实便带了傅春儿往江都过去。这次他们带的东西不多,因此傅老实没有向人接车,只是带着傅春儿“蹭”了别人往仙女镇的车子,到了仙女镇,傅老实先带着傅春儿又去见了一位“未曾谋面”的亲戚――傅老实的长姐,傅春儿的娘娘,其实就是姑姑,傅家嫁在仙女镇的那位,然后再与姑姑一家人一起,从仙女镇往傅家老宅所在的邵家村过去。 傅家长姐傅氏嫁的是仙女镇上一家姓钱的人家。姑父姓钱,傅春儿还有一个表兄一个表姐,表兄叫做钱铄,表姐闺字是一个“镜”字,小名就唤作“镜儿”。傅春儿早先刚刚得知姑姑一家人这些“金”光闪闪的名字的时候,在心里乐了半天。 钱姑父家中算是行商,在仙女镇上有一间杂货铺子,家境不错。为了收货送货方便,钱家自家有一辆大车,当下钱姑父便自己赶着车,车中载着自己一家人,外加傅老实与傅春儿两个,一车人往邵家村过去。 傅春儿看来,表兄钱铄是相当和气的一个男孩子,凡事都会让着自己的妹妹与表妹。而钱镜儿表姐,则是一个冷冰冰不喜说话也不动声色的女娃。她穿着打扮之际也相当地讲究,看起来与傅兰儿有的一拼。这次回邵家村小住,钱镜儿居然带了一个大包袱,不像是走亲戚,倒像是要出远门出个半年的样子。 傅家父女在仙女镇耽搁了一阵,时间便已经到了下午了。傅春儿坐在钱家的大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傅氏向傅老实问东问西。她的思绪渐渐飘到了远处,已经第三日了,也不知道纪小七的船是否已经到了金陵府。两处离得不远,应该已经到了吧! 傅春儿正只顾着自己发呆,没曾想突然有一道眼光从旁边过来,傅春儿突然打了个寒颤,激灵灵地回过头,却见是钱镜儿表姐,目光灼灼地直看着自己。她见傅春儿抬起头来,便别过头去。旁边傅氏突然开始夸起傅春儿来,一会儿说她这两年长得越来越好了,一会儿说她心灵手巧又能干。可是傅春儿见到傅氏做人八面玲珑的样子,却觉得着实亲近不来,只好装着害羞的样子,一言不发。 傅氏夸到最后,说:“小一辈的女娃里面,也就算是春儿最出挑了,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哪个小子。”她说着看了看钱铄,钱铄就有点脸红红,将头别了过去。 仙女镇离邵家村并不太远,大车行了将近一个时辰,便也到了。邵家村中明显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明日村中,王家嫁女,傅家娶妇,是要摆宴款待全村父老的。除了邵家村的村民以外,像钱家与傅家父女这样,从外地过来的贺客也有一些。傅家宅子这时候就显得不够大了,傅氏便邀上傅老实,去村东头钱姐夫的兄弟那里暂住。傅春儿自然是与钱镜儿挤在一间房里睡的,不过她还是舒了一口气,这个钱镜儿表姐,虽然沉默寡言,但是看上去总归没有傅兰儿那样讨人嫌。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零二章 乡村喜宴 - 馥春 - 大爱非攻 第二天,就是傅小四与王家长女结亲的日子。王家在邵家村扎根的时间并不算太长,然而傅家在邵家村却已经有上两三代了,与邻里乡亲之间,无论面子里子都要顾着。因此傅家特为从仙女镇请了一个厨子过来,准备在傅家院里摆酒。 傅家的女眷,无论老幼,都在傅老太太的带领下,帮手操持酒席。金氏管着各桌上的菜品茶水之类,而邵氏则负责照管各席的碗筷器皿。傅氏本来要过来帮忙,可是她算是外姓,便被傅老太太安排到前面去招呼女眷客人去了。因二房里没有女娃,邵氏便与老太太说了一声,将傅春儿借了去,帮着她一起收拾席面。 这时候早已过了立夏,再有一两日就是端午了。因此傅家喜宴席面上有“十二红”。所谓“十二红”就是十二种酱油烧红,或是本身就呈红色的菜,共分四碗八碟。四碗是红烧黄鱼、红烧牛肉、红烧蹄膀和红烧仔鸡。八碟里又分四冷四热,四个冷菜是高邮咸蛋、蒸香肠、拌女儿红萝卜和熏鱼;四个热菜则是要等到酒席开始的现炒的,分别是炒苋菜、炒河虾、炒长鱼(黄鳝)、炒猪肝。 席上菜都是用的极新鲜的材料,四碗是一早就开始做了,到开席之前再热过上桌,而其余的,则是把材料都实现准备好,开席之前再做。傅春儿被排了整理席面的活儿,整个早上都无所事事的,正打算溜到前头去看看傅小四娶亲拜堂的“盛况”,却被傅兰儿叫住了。 “春儿妹妹,”傅兰儿面上堆着笑容,“过来说会子话吧!” 傅春儿可不是太想去招惹这位大堂姐,傅兰儿那会儿刚刚离开广陵家去的时候,那眼神几乎恨不得把她给整个儿吃掉。然而此刻,傅兰儿却面上露着温和的笑容,似乎对这个堂妹又温和。又亲热。 “春儿?”傅兰儿的声音又腻了几分。她看着手上早起刚刚涂上蔻丹的指甲,实在是忍不住要向这位能干的堂妹求助。 “兰儿姐姐,有什么要帮手的?”傅春儿看了看她略带乞求的眼神,还是有些忍不住,还是过去问了问傅兰儿。 “哪里有什么要你帮手的。你来陪我坐着说一会儿话不好么?”傅兰儿嘟起了嘴。嗲声说道。 可是傅春儿看着她脚边放着的一大堆女儿红小萝卜,心中叹了口气,想。凭这位表姐这双白白净净、十指不沾泥的手,何年何月才能将这些水灵灵的小萝卜们刷完呀! 这些萝卜在她原来的那个时代叫做“洋花萝卜”,个头极小,呈极鲜嫩的水红色,即便是傅春儿的小手,一手也可以拿上五六个。小萝卜极水灵的,但是也要人将表面的泥垢细细刷去,然后无论是凉拌还是炝了来吃,都是极清甜爽口的。 傅春儿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端了一个小爬爬,坐到傅兰儿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傅兰儿的各种问话,然后伸手开始帮忙刷这些小萝卜。她刷得仔细,连萝卜秧子与萝卜相连的地方,也刷得一干二净。傅兰儿看着傅春儿仔细的干活。心道:果然不错,这个堂妹,天生就是一个干活的命。她自己这边,手下的活儿就慢了下来。 一时刷好了小萝卜们,傅兰儿又要叫傅春儿帮忙择苋菜。这个时候的苋菜刚上市没有多久,菜叶都很小,是极鲜嫩的,稍稍一掐,就能将嫩叶摘下来,这有什么难的。傅兰儿分明就是不想自己做活,找了自己来做冤大头么。 傅春儿抹了抹额上淌下来的汗珠,便说:“二伯娘那边还找我有事,我先去看一下再来找兰儿姐聊哈!”说着便跑开了,其实邵氏那里这个点儿,还真没有什么事情能找给傅春儿做的。傅兰儿在她身后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只好委屈了那一手好指甲,勉强去处理那些还沾着水滴的苋菜叶子。 这时候傅家正堂那边已经很热闹了。新娘子已经迎到了新房里坐着,而新郎官傅小四这会儿正被人拥在前面正堂里,不少前来道贺的人正围着他。也有不少人围着傅老爷子,说:“老爷子,你家四个儿子,眼下都出息了,老爷子好福气。” 傅老爷子来回应付着这些恭维,不知道心中作何想法。 而傅春儿此时,被傅氏撞见,拉到新房里凑热闹,陪新娘子。大约是乡下人家结亲,没有城里那么多的讲究,这时候新娘子王氏也没盖着红盖头,正坐在新房里磕瓜子,陪着傅氏母女两个聊着天,或是说,完全只陪着傅氏一个人聊着天,因为傅镜儿浑身冒着冷气,完全就是个冷冰冰没温度的,坐在屋中的一角一句话都不说。 傅春儿坐在一旁,偷偷打量着新娘子王氏。王氏不能算是美人,此刻穿着大红的喜服,脸上唇上被涂的左一团右一团的胭脂,看起来十分滑稽。但是傅春儿却不敢小觑了这位四婶儿,因为她身材高挑,骨肉亭匀,面上颧骨很高,看起来感觉很能干活。但是不知为何,傅春儿觉得此女是个极有控制欲的人物,估计日后傅小四会被她管得死死的。 王氏听傅氏提起傅春儿是傅家三房的闺女,就抬起眼皮,瞅了她两眼,口中的瓜子皮“噗”的一声,飞了出来。 按照江都这边的习俗,家中有喜事的,会捡在傍晚吉时正式开席,在此之前的一两个时辰是傅家准备席面的人最为忙碌的时候。傅春儿早就邵氏从新房之中叫了出来,跟着在厨下忙活,把准备好的凉菜和盆菜送到席面上去。她刚刚送走一批,再回来取的时候,却听厨房里“哐啷”一声大响,接着金氏的斥骂之声夹杂着傅香儿的哭声马上就响了起来。 “谁让你这碍手碍脚的蠢丫头到厨房来的?”金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似乎也不留什么情面。 傅香儿哭道:“是兰儿姐支使我过来的……”下面她说什么傅春儿就没怎么听清楚了,似乎金氏低声威吓了傅香儿几句,令她闭口不提此事。傅香儿又呜呜咽咽地说了些什么,金氏气急,又捶了傅香儿几下。 傅春儿无语,只好在外面说:“大伯娘,二伯娘使我来问,还有几桌差着蒸香肠和熏鱼,厨下还有么?” “有――”金氏在里面答道,过了一会儿,就托了两碟出来,递给傅春儿说:“春儿,拿好了,小心手滑。”傅春儿觑到厨下傅香儿正背过身去,肩膀一抽一抽的。傅兰儿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傅春儿自然应了,托了凉碟自己去了,心说,也不知道这傅兰儿去哪里了。 少时席面开始。男人们占了外院大半的地方,傅家兄弟几个簇拥着傅小四,开始一桌桌地敬酒。而女眷们则挤在靠里的几桌上,由金氏、邵氏和傅氏几个人负责招呼。傅春儿是个小丫头,杨氏又不曾来,她就干脆打算不上席面了,只在厨下稍微吃点。 这时候,傅兰儿站到了金氏身侧,低声细语地道:“娘,师傅那里,热菜已经可以开始往上上了。” “哟,傅嫂子,这是你家闺女,这么大了呀!看着出落得一表人才,将来不知道哪家小子有福气,能娶到这么标致,又这么能干的闺女啊!” 金氏就说:“邵姐姐过奖了,这丫头啊,渐渐的大了,我这当娘的心里,想着她哪日就要离开家出门子,还真是不好过。邵姐姐若是觉得哪家有合适的小子,也帮我们兰儿问问。” 傅兰儿听到这里,脸上立即露出娇羞的神色,跺脚嗔道:“娘――”然后一转身跑了。几桌女眷见她羞态可爱,都纷纷说愿意帮忙,又夸赞金氏养了个样样出挑的女儿出来。傅兰儿离着席面远远的,听着这些话,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跑回厨下,又开始指使傅香儿与傅春儿往席面上送上炒菜来。 等再上来,席面上的女眷又夸起了傅氏的女儿钱镜儿。更有不知哪家的老太太拉着钱镜儿上上下下地看了,直夸了个不住。傅兰儿的脸就“夸嚓”一声撂了下来。正好这个时候金氏过来,连忙将她拉走,说:“兰儿,请来的师傅那里,说扁豆择少了,还欠了一盘,要再择一些扁豆,你快去搭把手吧!”她满心地觉得这个女儿不晓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拉脸耍性子的。再说了,人就是怕比。傅兰儿与钱镜儿站在一处,人才自然不相上下的,但是傅兰儿要是真的当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金氏今日“特为”安排的这让傅兰儿露脸的机会就彻底起了反作用。 金氏匆匆忙忙地令傅兰儿老实待在厨下,叫她将剩下的扁豆都择了。傅兰儿则嘟着嘴,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择着扁豆,一时间手上力道用得不对,将左手小指养了好久的指甲就给扯豁了。 傅兰儿忍不住咒骂一声,将手上还没有择完的扁豆扔在了盆里。 ps: 鞠躬感谢各位亲给小非的支持,弱弱地求一句,明天又是新的一个月开始了,大家要是觉得小非的文看得过眼,把手中的粉票票支持小非一个好不好?十张粉票票小非就一定会加更的哦!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零三章 食扁豆中毒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家婚宴,从傍晚开始一直持续到入夜。外间男人们的席面上不少与傅小四同龄的,都闹哄哄地给傅小四灌酒。好在傅家兄弟多,一起出马帮傅小四挡酒,好让小四不至于给人灌个烂醉,今日洞房花烛不至于落空。 谁知到了后来女眷那里乱哄哄的,金氏奔出来寻傅元良,说是出事了。 原来,女眷这里有一桌,正巧是傅氏与钱镜儿她们所在的那桌,那桌上的人到了这个时候纷纷觉得不适,有些人头晕,有些人开始呕吐。傅氏也是一样,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金氏见状不好,一叠声地就叫傅元良赶紧去寻村里头的大夫。但是傅元良自己也喝得是个头晕脚软的状态,抬抬手只说:“你们……你们女娘们也是喝多了吧!” 这时候傅春儿正好站在金氏身边,她有些紧张地说:“大伯,这不是小事,看上去像是有人中毒了。” “中毒?”傅元良的酒立即就吓醒了一半,“春儿,话不能随便乱说,这是你四叔的喜宴。” “是啊,春儿,所有席上的菜都是一个大锅里烧出来的啊!这怎么会?”金氏也不太相信傅春儿说的。 “刚才不是师傅说炒的扁豆不够,后来单炒了一盘么?我见好像是兰儿姐朝那边送过去的。”傅春儿知道吃了没炒熟的扁豆会中毒,而那一桌整桌客人的症状都差不多,发作的时间也差不多。若是别桌都没事,而这一桌上人人都有事,那便是那盘炒扁豆出的事情了。 傅元良定了定神,对金氏说:“我去寻大夫,你且不要将这事情张扬得到处都知道,且先照顾一下不舒服的人,其他的客人告辞了就算了,叫老二去招呼着。对了。那师傅的席面银子还有一半没给吧,先不要给了,等这事情掰扯清楚了再说。” 金氏一一应了,回头一看,见傅春儿早已经往内院那边过去了。 内院里。邵氏这时候已经安排着将一众不舒服的女眷扶到一间大屋里。请他们坐下休息。外面的其他女眷见了都觉得不安,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看了这次傅家大伯想让闲话不传出去。应该是不可能的了。傅春儿也管不了这许多,赶紧进屋,见到钱镜儿正一脸担心地站在傅氏身旁,但是她自己却似无事的样子。傅春儿急忙问:“镜儿姐姐,你曾吃过席上那盘炒扁豆么?” 钱镜儿摇摇头,说:“我只吃了一块,那师傅佐料下得极重,还是没能盖住那豆子的豆腥味儿。我娘倒是挺爱的,吃了不少。” 是了。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此刻钱镜儿没事,傅氏却似病症很严重的样子。 傅春儿此刻拉过傅氏的手,在她左手虎口附近一处反复揉搓。钱镜儿怔了一下,问:“你这是做什么?” 傅春儿不答,只揉搓了一阵。问道:“姑姑,你觉得好些么?” 傅氏本来已经疼得满头都是冷汗,这时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便抬起头,说:“嗯。春儿,你帮我这么掐着好似确实舒服一些。” 傅春儿听了,赶紧将傅氏手上那个位置指给钱镜儿看,又指给她看傅氏腕上劳宫穴的位置,叫钱镜儿一一给傅氏揉搓,直到傅氏觉得舒服为止。她自己又去照顾别的女眷去。 少顷大夫过来,金氏顾不上其他,指给大夫看那盘没有全被炒熟的扁豆,盘里多少还余了一些。那大夫略尝了尝,又问了一遍众人的症状,也说是吃了没熟的扁豆,中毒了,只是服食的数量都少,因此不至于有大碍,只是会受罪一些。金氏请大夫给众人解毒,大夫却说,解毒的法子很简单——催吐,说是吐出来就好。 傅氏与她一桌吃饭的女眷们都遭了罪,在傅家茅房里吐了半日,一个个软着腿摇摇晃晃地出来。傅春儿还是一样帮她们揉揉手上的穴道,希望她们能够好受些。这时候,没牵扯进来的贺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然而傅家众人都很紧张地在外院等着,生怕出什么事。傅元良留住那请来的厨子,不让他回仙女镇,说这饮食上面出的事情,他这个厨子自然逃不了干系。 结果那厨子一叠声地直抱屈,说:“你家那大小姐,择个扁豆花了半天辰光,然后又一直在旁边催着,我是被她催得心急才会这样。再说了,本来头一回那大锅的扁豆也啥事都没有,你家一开始备料的时候将料备足了不就没有问题了?这不害得我既多费了功夫,接着又出这等事。”说来说去,还是与傅兰儿相关。 金氏听说此事与她宝贝女儿傅兰儿有关,忍不住高声辩了起来。两个人吵了半天,傅元良大喝一声:“好了——”他指着金氏说,“今儿是四弟的好日子,你,莫非一定要闹得我傅家成为全村人的笑柄才行么?” 金氏听了傅元良的话,这才闭嘴不言,而傅元良自去与那厨子商议,言明若是众人之后都没事了,傅家没有别的花销,才会将剩下一半的工钱送与他。那厨子自然不高兴地,骂骂咧咧地去了。金氏与傅元良抱怨,说这厨子出去定会说不少傅兰儿的坏话,自己为了傅兰儿的亲事所花的一番心血,可就要付之东流了。 傅元良听在耳中,更是生气,张口便骂金氏:“你这个不晓事的,养出来的女儿,本就是个惹事的,哪里还需要别人说。你好好管教管教两个女儿是正理儿,女儿养成这样,将来就算是勉强能嫁个好人家,你也小心亲家将咱家闺女给退回来。那时候你哭都没处去哭。” 傅家的贺客们折腾到大晚上,基本上症状消失,再无大碍了。好在这些女眷都是与傅家又亲的,不是像傅氏这样的傅家直系,便是与傅老太太那一头有亲的。那些人家看看女眷们确实没事了,也不太忍心苛责傅家,只是责怪了几句傅家人太不小心。金氏为此又捱了傅元良不少训斥。但是亲眷们既然肯原谅傅家,傅家人总算是放下心来,各人分别帮着将这些亲眷们送了家去,然后才各自回屋休息。而傅小四则自去与新妇共度洞房花烛之夜去了。 傅春儿自然还是跟着钱镜儿在一处。钱镜儿极不放心傅氏,于是千方百计拉扯上傅春儿,两个人一处在傅氏房里挤着。傅春儿觉得自己累得双眼都要合上了,脑子里却一直不停地在转着,仿佛今天发生的事情极为重要,她一定要牢牢记在脑海之中一样。 过了良久,傅春儿将将要睡去之际,冷不丁听见钱镜儿对自己说:“我原以为你与那兰儿表姐是一样的,却不想……” 傅春儿此刻睏得睡眼朦胧,只“唔”了一声。那边钱镜儿却不再说话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第二日早间,傅家人倒是没有料到,傅小四的新妇,那位王氏倒是起得极早的。小四见新媳妇起床,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赖着的。结果早已嫁入傅家的两位,金氏与邵氏,因为昨天晚上的各种事情,反而都一时起晚了些,显得她俩倒还没有这位新媳妇勤快。两人比新人还要晚一些上堂,都是有些羞恼,互视一眼,但也无话,都先是聚到堂上去见新妇拜翁姑去。 傅家老爷子与老太太却都是高兴的,尤其是在看到傅小四与王氏携手出来,双双给自己夫妇二人敬茶的时候。王氏显得精神极好,而傅小四的脸色却有些白,大约是宿醉的缘故。 傅春儿这时候立在傅老实身后,一起观礼。只见傅老爷子还好,傅老太太明显非常高兴,她与傅老爷子一道,每人给王氏递了一个大红包。傅春儿见金氏与邵氏相互望望,心想,或许大伯与二伯成亲的时候,没有这样高级别的待遇吧! 按照邵家村的规矩风俗,新妇进门第二日,原是该立马上灶做饭的。于是金氏与邵氏陪了她过去灶下先看看。留下傅家其余之人在堂上闲话。傅老太太心满意足地饮了一口手中的茶,便说:“老头子,怕是再没有比小四媳妇更实心合意的媳妇了吧!” 一句话说出来,傅元良、傅元德和傅元实三兄弟都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来。傅老爷子也瞪了傅老太太一眼,似是责她说话口无遮拦,幸亏这话没有被两个媳妇听到。为了掩饰这等尴尬,傅老爷子重重地咳了一声,说:“老太婆,眼下小四的事情终于了了,你该多为孙子辈考虑考虑了吧!坚儿与兰儿都年岁不小了,是该相看起来了。” 傅元良脸色有些沉,没怎么说话。倒是傅元德这时候开了口,道:“爹娘别光只看着大哥家的,大哥家是有两个女娃出门,以后是要收彩礼的。我们这一房是两个小子。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傅元良听傅元德这么说,平静地张口道:“老二还是在想说那件事儿么?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小四媳妇回门之前,先不提这事儿。等小四这门亲的喜事彻底办完了,咱们再……” “大伯说的,我不同意。老爷子上门提亲的时候,就与我爹娘暗示过分家的事情,说过成亲的时候我与小四会独门独户地过日子。如今这件事情一定要办了,我才能回门给爹娘有个交代不是?”新妇王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于此同时,傅老爷子口中刚刚饮下的一口茶“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ps: 明天小非会努力再加一更哒!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零四章 析产分家 - 馥春 - 大爱非攻 厅中之人,听了王氏的话,无不讶然。傅老爷子更是如此,他早就知道大儿子二儿子心中想的是什么,只是没有想到,率先将此事提出来的,竟然是刚刚进门一天的小儿媳妇王氏。 傅老爷子看了看傅小四,问:“小四,你媳妇这话你也听到了,你且说说看,你是个什么意见?” 傅小四脸上红了红,嗫嚅了许久,才鼓起勇气低声道:“英子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他接着抬起头大声对傅老爷子夫妇说:“爹,娘,既然已经答应过人家爹娘,那咱家失信也不好是不?” 傅小四两句话一说出口,险些没将坐在堂上的傅老爷子夫妇两个气了个倒仰。一时之间,在老两口眼里看来,王氏身上的优点立刻全变成了缺点。他们原先中意王氏是一家长女,因此成熟懂事些,也能将家事操持得妥当些。哪知眼下看起来,王氏竟然一夜之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傅小四管得服服帖帖的,似乎他已经只听王氏的话,而将老父老母抛在脑后了。 当时傅老爷子两位力主要为傅小四讨个能干强势的媳妇,全是因为老两口溺爱小四,出于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生怕自己夫妇百年之后,小四无人照料。可是眼下这么看来,傅小四的确是有人照料了,只是没先到他这般无用,竟尔完全倒向了媳妇,急急吼吼地要脱离老父老母,分家与媳妇过小日子去。 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搁在傅小四身上真的一点都不假。 傅老爷子听了这话,右手一掌击在椅子扶手上,“啪”地一声大响。他也顾不上手疼,只说:“好,既然你也这么说,老大,现在去将你母舅请来,请他过来主持。就说我说的。几个儿子都成亲了。今日便析产分家。” 傅元良闻言,愣了一愣,说:“今日便分家,好么?” “你弟妇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若是今日不分,我老傅家便是食言而肥的无信之人了。”傅老爷子抬头看着天。 “也不知道什么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家,难道就是为了银钱才嫁人的?也不数数,家里抬过来多少嫁妆,竟然有这种底气对公婆说话。真是想不到啊――”傅老太太也在旁边添酱加醋地说,说毕一声长叹。 可是傅老爷子夫妇这些话对王氏全不管用。她早先见到丈夫已经完全听凭自己摆布。心中正得意着。哪里还管人家说什么闲话。而傅元良这时候却尴尬非常,他站在堂屋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就此出门,依父亲所说,将自己的母舅请来。若是真将母舅请来,今日便势必要分家,傅家这人,可就丢得有点大了。自古以来常有人家在所有儿子结亲之后分家的,可是却从来没有听说在小儿子成亲的第二天便着手分家的。这话传扬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傅家苛待小儿子小儿媳。可是,可是傅家的实际情况是恰恰相反啊! 傅元良愣在当地,傅老爷子哼了一声,道:“还不快去!” 傅元良有些晕晕乎乎地想要迈步,兀自没有想清楚这一开始好好的敬茶。怎地就演变成了这副模样。谁知王氏在旁边添了一句话,道:“大伯,烦你将我爹娘也一并唤来,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傅老爷子听了王氏这一句,气得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厥过去了,他对傅元良吼了一句:“你再不去我便自己去了!”傅元良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转身出门去了。 傅元德倒是颇为乖觉,道:“爹,娘,我与邵氏去整治两桌席面去,一会儿舅舅过来,只怕还要再请村长来做个见证的。”他的妻族就是村中最大的邵氏一族,妻子邵氏就是村长的侄女儿,一会儿去请村长,只怕也是要他出马的。 然而傅老爷子见儿子们一个个都想得这样周到,心中愈加不是滋味。他也知道分家势在必行,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来得这样突然,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而儿子们一个个都这样地期盼着分家,令他失望透顶,傅家在村中也算得上是有些人望的了,却连勉强将这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表象维持几日都做不到。 “也罢也罢――”傅老爷子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忍不住将水烟袋抽了出来,自己装了烟,呼哧呼哧地自己到院门口去抽水烟去。 傅春儿躲在傅老实身后,倒不觉得这事是怎样一件坏事。从此前傅元良托人捎给傅老实的信来看,傅家兄弟早就打算把这家给分了。眼下这王氏进了门子,眼看着人家根本就没有打算与傅家人融洽地相处。与其这样,反倒不如公正愉快地将家给分彻底了。至于傅老爷子与傅老太太的养老,分家的时候自然按照规矩来,不会亏待了老两口。而傅小四那边,既然王氏不希望与傅家人强扭在一起,倒还不如早日分清楚的好。 眼下还留在堂中的人各怀心事,傅小四见气氛有点僵,而自己老爹已经气得出去抽水烟了,而母亲傅老太太则拉着脸坐在堂上。他挠挠头,似乎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扭脸望望王氏,王氏却抛了一个“你且放心”的眼神过来,傅小四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将心放下来,觉得事事有媳妇出面,不用他自己烦恼,简直是太好了。 傅老太太见了傅小四与王氏互相使眼色,表情更是难看。 只有傅老实这一房,是因为早在十年以前,就已经分家出来,所以傅春儿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 “小四媳妇,你家是多久之前从歙州府出来的?”金氏见堂上静得发慌,开口想闲话两句,将话岔开。谁知王氏却会错了意,当下夹枪带棒地说:“大嫂好记性,晓得我家是从歙州府出来的。歙州那边,就算是乡里人家,规矩也都严得很,我倒觉得在江都这边甚是不惯,一家人的事情也没有个宗族长老出面,倒叫外姓人出来主持!” 王氏刚才话中所指的“外姓人”,便是刚才傅老爷子安排傅元良去请傅老太太的兄弟来主持此事了。除了傅家母舅以外,村长姓邵,自然也是外姓人。 然而江都这边的规矩,分家之时,倒确实是请舅舅过来,替儿子们分家的,因为老一辈的常说“舅舅看外甥,个个一样亲”。而且傅家在江都,也不过三四代人,旁支极少,傅老爷子自己就已经算是宗族之中最年长之人了,哪里来寻什么宗族长老来主持此事? 然而王氏说这话说得虽然唐突无礼,却并没有人去驳她。一来她是新媳妇,刚刚进门子,大家多少给些脸面与她,二来,大家各怀心事,想着即将要到来的分家。而金氏刚刚原本是好意,只是想岔开话头而已,却当场叫王氏给噎了回去,干脆再也不发言,只在一旁站着。 傅老太太娘家姓陈,就在邻村,所以大伯傅元良去了没有多时,就已经将两位母舅请了回来。两位陈老爷子过来的时候面色都很是惊异,大约觉得傅家在喜事的第二天就办这分家的事情,太不合常理,传扬出去难免为人所垢。待到听说这件事情是傅家新媳妇提出来的,就更是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了。 傅家两位母舅过来以后不多时,傅元德也将村长邵铁木请了到,他身后跟着王氏的父母。王氏在家中是长女,而傅小四却是幺儿,因此王氏的父母二人立在傅家老夫妇身边,却看上去要比傅家二老要年轻得多了。 过了一会儿,傅氏却是扶着钱姑父的手也进了堂屋。傅老太太眼皮子一翻,说:“梅子,你昨儿被好一番折腾,怎么今日又过来了。” 傅氏只笑着说:“无事无事,本来我与老钱想今日回镇上的,想来说一声,后来听说两位舅舅也过来,我们夫妇两个就过来坐坐,见见两位舅舅,好久不曾见了。” 傅老太太听了,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但是傅氏只与钱姑父与王氏父母和邵村长他们站在一处。傅老爷子看了看自家女儿,觉得还是自家教出来的闺女识礼数,他掉头看看王氏,心中直悔,怎地千挑万选,就选了个这样的媳妇给小四呢。 少时待人到齐,傅老爷子抽着水烟袋进来,往堂屋正中一站,傅家的分家大会就算是开始了。傅老爷子将烟袋里的烟灰略往外磕了磕,开口说道:“树大分杈,子大分家,我傅家四子一女,俱都长成,眼下孙辈也都大了。今日便请了儿子们的母舅过来主持析产分家,从此各家自起炉灶,各自过活,也免得日后生事端。”他说得颇为沉重,堂上众人都不敢说什么。于是傅老爷子让了陈家两位舅舅主持,邵铁木与王氏的父母只能算是无关二人,算是过来帮着见证的,因此只立在一边静听。 傅家财产并不算太多,一座两进的院子,不到二十亩水田。在傅小四娶亲之后,公中的银两还剩个七八两。因此陈家舅爷便宣布,说是二进小院一分为四,老大傅元良与傅家老夫妇两口子共得了内院,外院一分两半,由二房傅元德与小四傅元诚各得一半。所有田产以及家中的家具器皿,也平分成四份,长房因为要赡养父母,因此独得两份,而二房与三房各得一份,家中的现银也是如此。 陈家舅爷刚刚说完,堂屋里就有两人同时开言,“舅舅,不能这样分――” 出言反对的,正是傅家二房,傅元德,与傅家四房,却不是傅小四,而是王氏。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零五章 难道算骗婚? - 馥春 - 大爱非攻 陈家两位舅爷,年长一些的一位叫做陈景和,他是傅老实他们口中的大舅。他听了傅元德与王氏的话,将眉头皱了起来,没有理睬王氏,倒是看着傅元德开了口:“老二,你是在说舅舅分得不公平?” “不是不是,”傅元德连连摆手,说:“我怎么敢说大舅。只是……”他有点犹豫,往邵氏和邵村长那里看了看,说:“我们这一房男孩子多,日后……这房子,想必会住着局促。”他的意思世人都明白,二房是两个小子,长房虽然有三个孩子,却有两个女娃。女娃娃么,养大了以后,总是要嫁出去的。 他话没往下说,只等着两位舅爷回应。 大舅陈景和眼睛一瞪,说:“那你说怎么分?按家里小的那几个人头分?那小四怎么办,他刚成亲一日,你怎知小四……”他说着看了看傅元良,“还有你大哥,你怎知你大哥日后不会再添丁?” 二舅陈景旺想了想,却说:“老二,其实你家男娃多,要是肯与你大哥换,赡养姐姐姐夫,那倒也是可以考虑将分与老大的那份给你,如此一来,你家倒也不愁没有劳力侍弄这些田地。” 傅元德闻言大喜,说:“二舅说得极是啊!我家两个小子,学别的估计够呛,侍弄田地,这两个小子还是做得来的。” 傅元良听见这话就有些急了,说:“不过十亩水田而已,我与坚儿还有我媳妇,三人足够侍弄了。兰儿虽然已经大了些,但是香儿多少还会在家中留上几年,家中留个女娃娃,不是也好照顾爹娘么!” 堂上一下子变成了傅元良、傅元德兄弟两个,争着要赡养傅家老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却又都说得小心翼翼,尤其是傅元良,他生怕得罪了母舅等人。他可是傅家的长子,以后要做傅家家主的啊! “好了!”陈景和不耐烦起来,“你们两人既然都愿意为爹娘赡养送终,这是件好事,那眼下就看你们爹娘的心思。你们爹娘愿意跟哪房,就是哪房吧!” 这下所有人的眼光都“刷”地集中在傅家老两口面上,只见这两位也是一脸的不自然,两个儿子争着养老是好事,可是怎么这事情一旦与房子田地之类地挂上钩,就觉得这么别扭呢。 “等等――”王氏见没有人理睬她。突然又一次开口。说:“两位舅爷。不能这么分!” 大舅陈景和抬眼看了看她:“这是小四的新媳妇么?这里都是男人家说话,有什么话,你叫小四出来说。” “舅舅,话不能这样说。”王氏泰然自若地往下说下去。堂上的人听她公然驳斥傅小四的大舅,大多都皱起眉头,但是刚才有不少人见识了王氏敬茶之后提分家的事情,因此并没有那么吃惊。倒是两位舅爷,陈景和与陈景旺,都是张大了口,像是能吃个鸡蛋下去。 “小四不善言说,可是他的意思,我就不能代着说道说道?反正小四人也在这儿。若是我说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四自然就会提出来。”跟沉默寡言的傅小四相比,王氏简直太能说,也太会说了。 “舅舅――听英子说说吧!”傅小四从牙缝里挤了几个字出来。他这话一说,傅家人连带两位舅爷。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两位舅爷都是直扶额,想傅小四成亲第一天,就完全给媳妇收服了去,这就是夫纲不振啊!要是传扬出去,傅家的男人们,该当怎么做人! 王氏听了傅小四帮自己说话,也颇有几分得意,说:“两位舅爷将家产平分做四份我们这房是没有意见的,只是刚才舅爷说的家产,还不全吧!那广陵城里的铺子又该怎么说?” 广陵的铺子?堂上人人都竖起耳朵。外姓之人都在想,看不出来,这傅家竟然在广陵城里还有些产业。连傅氏与钱姑父,听了这话,都微微有些吃惊。他们二人在仙女镇上开铺子,傅家若是有广陵的产业,他们多少应该会知道。 而傅老太太一张脸涨得通红,傅老爷子咳嗽了数声,几乎是要背过气去。 傅老实茫然,不知王氏到底在说些什么,而躲在傅老实身后的傅春儿这时候心道――终于来了。 陈景和听了这话,就转头望着傅老太太,说:“大妹,小四媳妇这说的是啥?你家什么时候在广陵开铺子了?” 傅老太太支吾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傅老爷子却冲口来了一句:“广陵的铺子不关咱家的事,是老三家开的,老三家,早在十年前就分出去了。” 傅老实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有些感激地朝傅老爷子望了一眼。傅春儿也觉得傅老爷子这次做得对,不过她惊异的是,傅家竟然结亲之前,没有把这话给王家说清楚,弄到现在人家问到头上来了,这多被动啊! 王氏似乎早就在等傅老爷子这句话,她笑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自然有人帮她说话的。这时候王氏的母亲王郑氏站了出来,说:“吓,亲家母,当日你不是早就说与我家得知,小四是在城里自家铺子里做工的么!怎么,原来没这事,原来你家没铺子。你家这算什么啊!这不是说假话坑咱家么!” 这王氏家里,其实颇为艰难。王氏是长女,下面与傅家一样,也有四个小子,小的两个还是满地乱跑的年纪,大的两个也只与傅坚傅强年纪相差仿佛。家中只得一个长女英子算是能干活的,眼下嫁给傅家。王家是满心希望女儿能够嫁得好些,最好还能自己当家,这样可以随时贴补贴补娘家这头。 偏生当时傅家急急忙忙为小四找媳妇,相中英子是长女,也能干,与傅家又算是有同乡之谊,因此便匆匆合了八字定下来的。当时王家确实曾经暗示过嫌傅家给的彩礼不够多,但是傅家也是按照普通乡里人家结亲的常例给的,王家也没好再说什么。但是王氏的父母没少撺掇自家女儿,说是要成亲之后,尽快将分家的事情定下来,这样小四多少能在城里的铺子那里分上一杯羹,王家也好将几个小的往广陵城里送送,一来家里压力小些,二来也有望在广陵城里谋个前程。 于是,今日新人向父母敬茶之后,没过一会儿,便有了这么一出。 “亲家呀,当时我也就是提了一句,我只说小四在城里铺子里做工,我有说这铺子最后能落到小四头上不?”傅老太太强自说着。 “亲家太太,你可千万别欺我乡下人不晓事。当日说亲的时候,说的真真儿的,说是小四在自家铺子里做活。若是已经分家的儿女的铺子,你会不要脸地说是自家铺子么?”王郑氏反问过去。 这下子堂上人人尴尬,包括傅老实在内。他就是那个早就被分家分出去的儿女,而这十余年来,傅家老两口哪里曾有半分真的当三房已经分出去了?三房手中但凡有点闲钱,便用来置办给江都这边的孝敬。三房的东西,傅家老两口,外加大房二房,有哪样不是看得好,或是有点用,就张口讨过来的?小四的事情更是如此,如果不是傅老爷子出面软施压,傅老实哪里会接受小四来帮工的,自然也不会有后面这样那样的祸事。 可是傅老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家父母这样的做法,甚至只是一个说头,落到世人眼里,竟是“不要脸”三个字。 “亲家母,话不能这么说。”傅老爷子听听这话说得有点不堪起来,连忙出面来圆这话头。“当日小四与你家闺女,也是两家相互有意,再合过八字,才定下的这门亲。咱们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儿女能长长久久地过日子,如何只是为了铺子家产,就先让儿女们闹将起来了呢?” “再说了,当日要的彩礼数目,你们家也是同意了的。你们家养大一个闺女自然是不容易的,可是就拿这份彩礼到四里八乡去问问,我傅家可有亏待你们王家了没有?” 说到这里,邵村长点了点头,开言道:“王家的,老傅说得没错,我看了这么多娶妇嫁女的,傅家给的不算少了。” “是呀,我们做舅舅的,四个外甥在我们眼中一视同仁,你要是觉得这分家有什么分的不公平的,尽管往外提,大家都可以商量。但是傅家没有什么铺子,这没有的东西,我们肯定没法分给小四。” 王郑氏听这几人说话,觉得都是偏向傅家的,当时心一横,往地下一坐,开始嚎了起来,说:“英子啊,都是娘不好,娘叫人给骗啦。说亲的时候说的好好的,人一嫁过来,什么说头便都没了。英子啊,娘对不住你……”她哭得极响,双腿在地上乱蹬。傅家堂上堂下,全都看傻眼了。王郑氏是女眷,本也就只能由女眷上前去劝,可是堂上除了傅老太太,所有人都比王郑氏矮了至少一辈,而且看她这架势,却无从劝起。 王氏英子走上前,却没有劝,只默默地陪母亲垂泪,仿佛真的在傅家受了十二万分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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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郑氏一听这话,不哭了,也不蹬腿了。她扶着女儿的手站起来。说:“我们哪有什么要求。不过就是想女儿下半生能过点轻省日子罢了。”她怜惜地看看王氏,说:“我们家英子最是能干,村里人都是知道的,而你们小四长这么大。从来没见他有什么出息……” 说到这里,傅家人在堂上听着的,尤其是傅家老两口,都是老脸一红。 “……要是家中只有这么几亩薄田,半爿房子,我们当日,是怎么也不会答应这门亲的。这不是要我家英子下半生做牛做马,穷死累死照顾你们家小四么!”王家人一早存了让王氏成亲之后就分家的心思,没打算与傅家其他人好好处下去。因此说话之间也没有顾忌,不怕得罪,反正自家闺女也定能将姑爷管得妥妥帖帖的。 傅春儿顺着王郑氏的话想象了一下傅小四夫妇日后的生活,对王郑氏的话,她倒是有些赞同。可是傅家人显然接受不了这话。但是大家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反驳,傅小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旦分家出来,家中主力干活的,一定是王氏无疑。 所以傅老爷子开口反驳地很无力,“亲家母,话不能这么说……”他咂吧了两口烟,就说不下去了。 陈景和咳嗽了两声,开了腔,说:“你们在说的是两码事儿。我刚才说的是分家,分家之时,我这做舅舅的,就只管一视同仁,不管偏向谁,我都不乐见。往后要是小四家日子过得辛苦,亲戚之间,该搭把手还是得搭把手,这是另一说。” 他说得原是正理,如果这时候偏了小四一家,村长是二房媳妇的邵氏的伯父,也一定不会答应。长房那边,傅元良自己就不是容易摆平的主儿。 看着堂上的话说到了这一步,王氏又要往地上坐,但是想了想还是拖着女儿往外走,说:“英子啊,这件事情是娘没做对,叫你吃苦了。跟娘回家吧!” 傅小四见状登时就急了,他一个愣人,有时却有些狠劲儿,上前将王氏一拉,说:“你给我站这儿别动――”说着,傅小四来到堂上坐在一边的傅老实身前,大声说:“哥,那十两银,还给我吧!” 什么什么?十两银子?堂上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支起耳朵听着。十两银子在这个时代实在不算是一笔小钱。 傅春儿虽然早有准备,知道扯来扯去傅小四一定会将话扯到当时他那险些又被人骗回去的十两银上,但是却没想到傅小四是在这么个情形下当着众人的面将话头这么说了出来,而且用得还是一个“还”字。 傅元良等知道这十两银子内情的人,脸色都不是太好。他们知道若是真将事情的详细经过捅出来,傅小四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傅老实自然也想得到这一点,因此他还是想给弟弟留些脸面的。于是,傅老实面色虽然难看,但是还是没有做声。这时候倒是王郑氏大声问了出来,说:“啥?小四,你三哥还该你银子没还,你怎地不说出来?分家嘛,即使是亲兄弟,银钱这上面都说清楚才好!” “哥――”傅小四又求恳地说了一句。 傅老实气得涨红了脸,越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抬起头,求援似的朝傅元良与傅老爷子各看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傅元良张口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傅老爷子,还是舔了舔唇,缩了回去,什么都没说。 “老三,”大舅陈景和开了口,“你是真的该小四银钱么?亲兄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来,把话说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气愤的原因,傅老实一张口就开始磕巴:“我……我……”他越是这样,越是像是藏着掖着了什么,又像是不肯还钱给傅小四的样子。不晓内情的人看来,大多觉得傅老实占了傅小四什么,不肯还出来罢了。 二舅陈景旺却觉得这事儿有点反常。自家姐姐的脾性他是知道的,将小儿子宠到了骨头里,如果傅老实真的欠了傅小四什么,哪里还等得到今日,早在傅小四婚前就该都了了。然而,此时此刻,一向快嘴的傅老太太却坐在堂上什么都没说,一反常态地静默着,想来其中定有什么隐情。 傅老实憋了半日,憋出来一句:“小四,你倒是说说看,这十两银究竟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自然是我去挣来的。如果不是我,三哥能得这十两银么?”傅小四大约心中有数,傅老实为了顾全自己与傅家的名声,不敢将自己在广陵时做出来的丑事当着外人的面给抖出来。傅老实登时就一噎,从某种意义上,这十两银,如果不是傅小四,还真的到不了傅家三房的手里。 但是广陵傅家因此遭受到的损失,也不可谓不小。傅家的铺子遭了火焚,伙计因此受伤,给水龙队的打点与给沈舟治伤的钱就去了不少,再加上给隔壁铺子赔货的钱也出了四两有余,这还是老曹帮忙之后的结果,因此以后给老曹的年礼和谢仪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七七八八加起来,小四的这十两银,实际根本剩不了多少。然而傅小四带给傅家最大的伤害,莫过于将傅家的谋生之道出卖了给人家。就像当时傅春儿说的,傅小四将那几道点心方子以区区二十两,卖了给竞争对手。然而自己家,靠着这个方子,经营一年下来,又何止是这个数? 怎么办,怎么办?傅春儿眼看傅老实笨嘴拙舌地在与傅小四辩着,他翻来覆去就只会叫傅小四自己说那十两银是到底怎么来的。傅小四也动了犟脾气,翻来覆去也咬死了自己“挣”了十两银,两人这一杠上,余人都插不进嘴去。 最后还是傅老爷子开口,只听他对傅老实说:“老三,爹知道你委屈。听爹的话,将那十两银给小四吧。” 傅老实像是听错了一般,抬头问道:“爹,您,您说啥――” 傅老爷子硬着头皮开口,他冲着傅老实那不能置信的眼光,一时间,竟心虚地有点语无伦次起来,说道:“爹……爹回头自然会……找补给你,今日……今日,老三,今日你先应下这事,好不好?” 坐在傅老爷子身旁的傅老太太,见到傅老实的神色,大约也是有些于心不忍,将头扭了过去。傅春儿站在父亲身后,看不见傅老实的表情,但见他手上的青筋一根根地爆出来,耳中听着傅老实似乎有什么声音哽在了喉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爹啊,你要坚强一点,傅春儿心中想着。 ps: 感谢各位亲给小非投出的粉红票票,今天晚上还会有一章,小非一定会加油好好码字的,么么哒。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零七章 劝说傅老实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自然明白傅老实为什么这么难过。 傅家最偏宠傅小四的人,其实并不是傅老太太,尽管老太太面儿上确实要与小四亲近一些,但是她并不是傅家真正做主之人。好多决定都是傅老爷子做出的,包括傅小四两次过来广陵,在铺子里做活的事情。傅春儿甚至怀疑傅老太太当时与王家说那傅小四在城里“自家”铺子上工,也是出于傅老爷子的授意。 从现在来看,傅老爷子才是那个真正无理由偏袒小四的人,虽然他也曾意识到小四在自己夫妇的溺爱之下长歪了,也曾经下狠心想好好教训过傅小四,可是一到与傅小四利害相关的时候,他就可以牺牲掉别的儿子的利益,来保住傅小四。 在做这一点的时候,傅老爷子甚至没有仔细地去考虑别的儿子会怎么想。这怕也就是为什么傅家另外的两个儿子看到这样的情形,就愈加盼望着傅家几子能够分家的原因之一。 在广陵傅家铺子的事情上,傅老爷子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也许傅小四有这般底气在众人面前与傅老实分辨,是得到了傅老爷子的授意或是指点。知子莫若父,傅老爷子怕是眼下傅家最知道傅老实会作何反应的人。而且他也素知这个儿子,只要在人前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事后万万不可能向老父开口,再行要求补偿。 ――这就是傅老爷子的如意算盘。王氏父母的反应也在他预料之中,真正公正的平分家产,一定不能完全令王家满意,到最后,傅小四自然会想起那十两银子来。老三家若是能支持小四一把,就好了,反正老三家里有个可以依靠的岳家,老三家的日子总归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老三家在城里,什么钱都可以再挣。傅老爷子私心里就是这般想的。 傅老太太担忧地看着傅老实。她自然明白老爷子的想头,但是毕竟傅老实也是自己的儿子,见到傅老实这样难受,当娘的心里自然不好受起来。 傅老实见到傅老爷子当面袒护,心中难过,就更不知道怎么应答了。 关键还是要做通傅老实的思想工作。 傅春儿这时候拉了拉傅老实的衣袖,口中说:“爹,爹――” 傅老实回过头,带着一些鼻音问女儿:“春儿,怎么了?” 傅春儿见自家老实爹竟然感伤成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说:“爹。春儿有些不舒服,爹你陪春儿出来一下!” 傅老太太也说:“老实,你将春儿送出去,再进来说事儿吧!唉。这些没长大的女娃儿,本不该让她们听这些事情。”于是挥手让傅老实带了傅春儿出门。 到了堂屋外,傅春儿挣开父亲的手,四下看看,见到处都没有人,便说:“爹,我没事,只是在堂屋里听他们说的事情太过气闷了。”出得门来,傅老实似乎也觉得少了好多压抑。当下深吸了两口气,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爹,要不与大家直说了四叔是怎么被人骗了咱家的点心方子,还差点把这十两银也给输掉。”傅春儿看着愁容满面的傅老实。 “这样不好吧!厅上有你四婶儿的爹娘,你四婶儿也在。她日后要与你四叔过一辈子的。”傅老实还真是为人着想。 切,那位四婶儿,刚成亲就闹成这样,往后能不能与四叔好好过日子,还真是两说。傅春儿歪着头想了想,又说:“爹,要不咱们这么说,就说后来震丰园找上门来,说是方子不是独家,要退给咱家,还要咱家还那二十两银,所以咱家还算是有债务呢,不能将这十两银退回给四叔,您看怎么样?” 她自认为是个还不错的法子,本来嘛,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不过那震丰园是绝不可能来找到傅老实头上,只可能去找傅小四理论就是了。 哪知道傅老实就将脸拉了下来,在傅春儿额头上点了点,说:“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说谎呢!” 傅老实大号叫做傅元实,之所以得了个绰号叫做“老实”,多少也与他这做人从来不说假话的准则有关。今日这架势,估计傅老实是抱定了两个原则,一是不打算黑傅小四,二是不打算说谎。在这两个原则之上,哪怕是真的将那十两银输了给傅小四那一房,傅老实估计也是不会动这两个原则的。 傅春儿看着傅老实的面容,心中实在是有些无语:爹,你这是要先能将家里护好了,才能来做这好人呀! “可是,爹,真正说谎的人是四叔,他藏着一多半的重要的事儿不说,只捡那一句说,所以才将咱家迫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不是说谎是啥?他不说,咱难道还不能说么?您要是真替四叔着想,就不该纵着他,要叫他尝到点教训,长长记性才行啊。否则四叔往后这一辈子,都靠些歪门邪道的法子骗人钱,那才是害了四叔啊!” “您眼下把这事情都瞒下来,难保王家日后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如果那时候,四叔四婶儿连孩儿都有了,再要像这般闹,岂不遭罪?” 傅老实一凛,觉得女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他又不太想眼下让傅小四因为这十两银的关系,黄了这门亲事。这可怎么办呢? 傅春儿看着傅老实抱着头想事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便对傅老实说:“爹,要不,咱家让一步与他们,看看这样行不行!”她在傅老实耳边说了几句。傅老实诧异地抬起头来,说:“春儿,这样真的行,你有把握?” 傅春儿点了点头,说:“爹,这个自然,但是你定要按照我说的先后次序说啊!”她当然没把握,可这不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么! 傅老实点了点头,对傅春儿说:“春儿,爹真是没用,委屈你了啊!” 傅春儿心说,自家老实爹多少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但是她没这么说出来,而是拉着傅老实的衣袖,嗔道:“爹,委屈了我没啥。但是您千万想着娘和弟弟,不要连他们也一并委屈了。” “嗯!”傅老实终于镇定下来,又将傅春儿的话想了想,跟着回到厅中,傅春儿则跟在他身后。 这时候,恰好大舅陈景和在问王氏的父母:“如果老三将这十两银给了小四,你们是不是就对这分家的结果满意了?” 王氏夫妇愣了一下,相互看看,王郑氏先说:“这本来就是我们小四的东西,还给他是该当的。”刚才还在口口声声要拉着女儿回娘家的王郑氏。这会儿突然改口称呼着“我们小四”。实在令人忍俊不禁。王父听着老妻的话。也觉得并不怎么中听,于是扯了扯王郑氏的袖子,说:“我们刚才并不是指说舅爷分家分得不公,只是小四与英子这一房。根基还弱,若是小四有什么银钱,落在旁的人手里,倒不如交到他自己媳妇手里管着的好。” 众人见傅老实进来,傅老爷子先开口问:“老三,你考虑的怎样了?” 傅老实点点头,张口,却是从广陵自家铺子遭火焚开始,一点一滴地。将过去几个月里最糟糕最煎熬的那段时间里的事情给说了。他老实人本来不善言辞,但是越是这样,越是能令在场的众人觉得真实不虚,从傅老实平平无奇的描述里,听出当日广陵傅家所遭受的每一点担惊受怕与心灰意赖。傅老实自然也将震丰园做了与自家一模一样的点心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傅老爷子看这傅老实的眼光便带上了一些歉疚,傅元良则是狠狠地朝傅小四瞪了过去。 傅小四则低下头,一声不吭。 傅春儿在旁冷眼看着众人的神色,心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听了自家所经历的这些惨事,至少在对付她家的时候,会稍稍手下留情一点。她这么想着,就见到傅氏的眼光正好转过来,与她的对个正着。傅氏微微地冲她点头,倒令傅春儿吃了一惊,难道,这位姑姑看出了自家爹这番话是自己教他说的? 最后,傅老实顿了顿,又说到那十两银,说:“虽说是小四’取来’的那十两银,可是若是没有我家的铺子,小四想取也取不到。小四,你说,是也不是?” 这时候王郑氏插嘴说:“如果是小四赚的银子,那就该他的,甭管这钱是怎么来的。” 傅小四点点头,道:“是啊,三哥,该我的银钱还是……还是给我吧!” 傅老爷子在堂上,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自古人说,娶妻娶德,怎么这小四的妻族,眼中就只有银钱,其他啥也没有呢? “小四,不瞒你说,那十两银,我家用来给受伤的伙计治伤,另外赔了隔壁铺子的火损。另外,我家铺子烧了之后,只能关门歇业,生计还被别的铺子给抢了,一家五口生计无着。要不是房东将铺子的那块地卖了,我家现在还欠着房东的钱修房子。你口口声声说这银钱是你’取’来的,可是我家这些损失,也是你’作’出来的。” “小四,按你的说法,你取来的就是你的,可是你该我家的,难道就不该还我家么?”傅老实这话说的理直气壮,没有人会怀疑他这话的真伪,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敢出来反驳傅老实,说他说得不对。 傅小四听了傅老实这句话,捂着脸蹲在地上,半晌,才说:“三哥,我是对不住你,可是我要娶亲,要是没这十两银,英子,英子她就不跟我过……我这也是没法子啊!” ps: 这章码得稍微有点赶,若是有错字什么的,大家千万原宥则个。小非晚一点会细细再检查一遍的。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零八章 乍闻旧事 - 馥春 - 大爱非攻 堂上的人见傅小四终于直承己过,而且说得这般直白,王家人都先红了脸。大舅陈景和叹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有听说过新媳妇少了这十两银就要自请回家的。傅家给的彩礼虽然不算多,但是也并不太少。我们这可算是开眼界了。” 二舅陈景旺也说:“你王家若是还有其他的要求,都一并提出来,不要令人家家里兄弟之间闹红脸。” 王郑氏讪讪地说:“也不是……只是,傅家老三做兄长的,也要大度些,能够原宥弟弟的过失么!”王家人听说了这银两背后,广陵傅家竟然还吃了这么些亏,一时半会儿没省过来,深怕这些损失三房回头找傅小四来找补,一时噤声,当下便不敢再说什么。 “我做兄长的,自然是盼着小四好,盼着小四能够勤劳一些,靠自己的一双手,将小家给建起来。”傅老实大声说,“就像我自家,你们若是说小四成亲刚一成亲,家中根基浅,难道我家适逢这些艰难,根基就不浅了?”广陵三房人口更多,所以傅老实这话说出来,无人敢驳。 “小四,你真的要哥哥助你十两银,也不是不可以。我傅老三就不信一家人辛苦一年,挣不出十两银回来。”傅老实说得极硬气,“可是小四,你若还是这般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神恣武恣的,你叫三哥有什么心气儿来助你。” 这个就是傅春儿与傅老实商量的话了。所谓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三房将姿态放足,逗着傅小四收了非分之想,乖乖地好好做人。 “三哥……”傅小四听着,心头忽然又升起有些希望。 傅老爷子听了这话,也感动地深情念了一句:“老三――” “眼下舅爷们都在,邵村长也在,咱们就立个约,”傅老实越说越大声,他这辈子似乎也没有这么豪气过。“我这头。广陵的三房,会憋着劲儿赚银子。而你这头,只要你傅小四好好劳作,不犯错,与你新媳妇好好过日子。马上就是端午了,明年端午,只要咱们傅家全家,”他挠挠头,看了看两位舅舅,又说。“自然还有你岳家。都说你好好的。没做什么错事,你三哥就将十两银,连本带利都给你,算是信你能好好地使这银子。” “不过你要记住。那个啥,爹当日在祠堂教训的,你可千万不能犯,一旦犯了,就算爹不管你,哥也绝不会讲情面。” 傅小四听了傅老实的话,知道是兄长在自己岳家面前给自己留了脸面。他也不是全不懂做人的道理,听了傅老实此话,心里一热。说:“三哥……”这回他是真心实意地叫了一回三哥,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支持老三,我这边也是一样,若是小四一年之内。规行矩步,没有大的错失,我做大哥的,虽说不能像你三哥那么能挣银子,但是也会支援你家些银钱物件之类,绝对不会亏待你家。”傅元良想着自己是长房长子,总要出来表个态,可是偏又做不到傅老实那般硬气,直接就应承银两数目下来,因此这话说出来,众人听着,反而觉得没有傅老实说得那样实在。 但是傅老爷子听了这两个儿子的表态,心中总是高兴的。这个小儿子是傅老爷子的心头肉,虽说也不指望他成大器了,但是做爹的总还是盼望着他能够正正经经地做人。其他的儿子除了眼里盯着自己的小家之外,也乐意看顾着兄弟们,这是傅老爷子最为乐见的。 两位舅爷也点了点头,大舅就往王氏夫妇那边看了过去。王家人似乎还在心中咀嚼着这一年后的十两银,对傅小四小夫妇两个意味着什么,傅小四的新媳妇王氏,就往自己母亲那里抛了个眼色过去。 少时陈景和又低声问了问傅家老夫妻两个,大约是问他们老两口打算跟哪一房过,得到答案以后,陈景和便瞥了一眼傅元良,傅元良心中自然就有数了。 果然,两位舅爷宣布了老两口的决定,是跟着长房过日子。接着大舅陈景和看了看王家夫妇,说:“眼下家分完了,他们兄弟之间也说清楚了。眼下我们这就给兄弟几个立字据了。”言下之意是,你们王家,爱带媳妇走就带走,傅家这分家就算是分完了。 傅春儿也觉得两位舅舅的态度才是正确的,若是大家都跟傅小四一样,颤颤地说:“英子,英子不跟我一起过了――”那王家才会真的将尾巴翘到天上去。 哪知王家也并不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而且貌似已经缓过劲儿了。这次是王父开了口,说:“小四的两位舅爷,我们王家才从歙州过来,也没多少年,这广陵府的规矩我们也不是太清楚。第一次操持儿女亲事,总是要问仔细,是不是?” 陈景和见他说得客气,回得也客气:“不敢,不敢。王亲家有什么不明白的请说。” 王父看上去像是个斯文秀气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妻女可以这般泼辣。王父听陈景和回了,便说:“我们寻常只听说傅家三房在广陵住着,却没听说过傅家三房已经分家分出去了。我们歙州的规矩,兄弟几个分家,都是一起分的。不知道三房单分,是个什么缘故?” “这――”傅家人除了傅小四之外,人人尴尬,相互看看,不知说什么才好。傅老实脸涨得通红,而傅春儿却赶紧支起耳朵,她从不知道当年傅老实为什么会从江都分家出来而在广陵铺子里住。只是她从外公外婆对傅老实那疏离的态度来看,当年傅老实成亲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没准也就是因为傅老实与杨氏的亲事,才导致傅老实从江都分出来另住。 可是,傅老实在与杨氏结亲之前,应该早就在广陵城里住了。正确的顺序应该是,傅老实先是在戴凤春的作坊里做工,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从戴家的作坊里出来,改了挑货郎担子,才有机缘识得杨氏,两人这才结亲的。杨氏一个秀才女儿,嫁给傅老实一个货郎,绝对算是下嫁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傅老实成亲之际,干脆彻底从江都傅家给分了出来,成为旁支,这虽然不是不可以,但是就如王父所说的,确实不常见。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吧!”大舅陈景和看了看傅老爷子。 “是,超过十年了。”二舅陈景旺点头。 王父便问道:“分家的时候,我们女婿小四,当时还小吧!” 他这么一问,陈景和便抬头看了看傅老实,又转过头对王父说:“王亲家想要说什么?是想说当日傅家单将傅家三子分出去的时候,分得不公,不曾考虑到傅小四的份儿?” 傅老实听到这里,脸又涨红了。 这时候邵村长开口,说:“王根生,你家迁来邵家村,还不到八年吧!因此有些旧事你可能不知道――” “傅家老三分家出来的时候,也还是我们这些人做见证。”邵村长将话说出来,两位舅爷都一起点头。 “可有文书字据?”王父紧追不放。 “这个自然――”陈景和笑道,“若是不立文书,邵村长定然不同意的。”邵村长始终都是傅家二房的长辈亲眷,不可能在这些事情上轻轻放过。 “十年之前,当然也曾经想过以后傅家各房的境遇或会不同,因此当日就写了字据,说’自分之后,无论是好是歹,不得争竞’。因此,别说在广陵的三房眼下没发什么财,就算是财发万金,按照当日的约定,江都这边,都不得反悔。” 哦,傅春儿心道,原来竟有这样的约定,可是为什么江都傅家与广陵这边来来往往,就跟没分家一个样子?这分家分得,也太流于形式了吧,纸面上说得清楚,而实际操作起来又是一套。 王父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有字据在前,王家连着傅家四房,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不过,对于王家来说,广陵那边铺子被火烧了,眼下几个小的也没什么想头了,再将傅家三房拖下水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王家三人,静默在厅中,看着陈家舅爷与邵村长一道拟了文书,请傅老爷子与傅家几个兄弟一一看过。各人均按了手印。 傅元德虽然心中不甚畅快,但是还是邀了众人中晌留在傅家吃席,这也算是傅家四房婚礼的余波吧。只是这一顿,虽然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但是在饭桌上同席而食,想想今日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些尴尬。 女眷们自然不是与男人们同席吃饭的,而是在内院摆了一桌,由傅老太太带着,相请王郑氏。令人惊讶的是,傅小四的新媳妇王氏挽起袖子就下厨去了,而且做出来的菜品还真是不含糊。傅老太太尝了之后,就看了金氏与邵氏一眼,心中叹着,这媳妇,若单论是否能干,王氏还真的不是盖的。金氏与邵氏避开傅老太太的眼光。只有傅氏,笑吟吟地夸奖了一番王氏,见王氏面上有得色,便放下心来,朝自己娘看了一眼。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零九章 傅兰儿自作自受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与傅家的第三代们一起,都围坐在院里的小桌旁边随便吃点,菜也大多是昨日席面上没有用上的食料,因此没有昨晚席面上的菜品来得新鲜,可是还是一年之中不常食用的菜肴。 傅春儿喜欢吃黄鱼,黄鱼红烧了以后,有一种特别的鲜味。广陵府的人都喜爱吃黄鱼,甚至有“当裤子,买黄鱼”的俗谚。傅春儿冲着黄鱼背上一块鱼肉挟过去,筷子上却突然被人敲了一下。傅春儿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她有些吃惊,抬头见到傅兰儿眼光不善地看着自己,便知是傅兰儿挑衅了。傅春儿见傅家的几位长辈女眷还在席上吃着,便也没多说什么,自己去井边舀了水将筷子冲干净。 待她回来的时候,傅春儿皱了皱眉头,只见小桌上的那条黄鱼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而且摆在她的面前。其余靠得近的菜就都是些素菜。傅春儿面上一点气愤之色都不露,她知道她只要一动气,就正中某些人下怀了。 好容易一顿饭吃完,傅老太太陪着王郑氏出去外面的院子,其他女眷们则在里院收拾,傅氏这时候也留下来打算给自己的嫂嫂们搭把手。但是金氏说她昨日刚刚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怕她身子没好全,因此还是劝她在院里坐着。傅氏听了,就在椅上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嫂子们说着话。 傅春儿吃完,将自己手上的碗筷送到厨下去,然后再出来帮着收拾别的菜肴。岂知傅兰儿挡在面前,傅春儿身形还不大,比傅兰儿要矮了一个头,此时傅兰儿拦住她的去路,傅春儿便再也忍不住嫌恶之情。眉头就皱起来。 傅兰儿在院里大声地说:“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你爹与你娘成亲,你爹就从傅家分了出去么?” 傅春儿白着脸,也不理会傅兰儿。就要从她身边绕过去。 “那是因为你爹娘是无媒苟合,成亲只是做戏给别人看——”傅兰儿冷笑着说道。 “你——”傅春儿这回是怒火从心头“腾”的一下起来。 “我什么?是你娘不要脸。我家嫌你爹娘腌臜了我家的地儿,才将你爹分了出去的!” 她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但是说到了傅春儿爹娘的头上,傅春儿再也忍不住气,像一只小老虎一样地跳起来,对傅兰儿毫不客气地说:“我爹娘腌臜了你家的地儿?那为啥每次我家送礼过来,最急吼吼地挑礼的。都是你?你和你娘,还住到广陵我家里,那会儿怎么不嫌腌臜了?” 不过傅春儿着实怀疑傅兰儿是怎么听说这些旧事的,什么“无媒苟合”之类。都不应是傅兰儿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自己能说出来的话。傅香儿见堂姊妹两个相争,拉了拉傅兰儿的衣袖,说:“姐——” 这时候,傅家小姑娘们的姑姑——傅氏,大踏步地走了过来。来到傅兰儿面前,二话不说,“啪”地就甩了傅兰儿一个耳刮子。 “姑姑——”傅兰儿捂着半边脸,委屈地出声。 “我还就打不得你了?委屈是不是,你自己说说。你刚才在堂妹面前说了什么话?”傅氏怒道。 金氏看这边闹将起来,连忙过来打圆场,对傅氏说:“她做姑姑的,有什么话好好说——” 傅氏依旧不依不饶,拉着金氏说:“大嫂,不是我说,这孩子你是怎么教的?你自己问问她,她刚才编排春儿的父母,这些话,怎么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能说的。” 金氏就变了脸色,于是也作势要打傅兰儿,道:“兰儿,还不快跟姑姑认错?” “认错?”傅氏冷笑道,“我哪里敢叫这样的姑娘跟我认错?大嫂,这女孩儿再不管教,迟早将傅家女孩儿的名声都丢尽了,再带累我们钱家。”这时候钱镜儿正远远地站在一边看。她刚才没有与傅春儿她们一道吃饭,而是挤在自己母亲手边,与长辈们一起吃的饭。傅春儿本能觉得没准是这位表姐将姑姑的注意力转了过来,她微微朝钱镜儿点头致意,哪晓得钱镜儿将头别过去,再也不看她了。 金氏低声问了几句傅兰儿,这回傅兰儿却不敢再嘴硬了,只是将嘴紧抿着,什么都不肯说了。金氏无奈,将傅香儿叫过来,问傅兰儿究竟说过了什么。傅香儿将傅兰儿的话说了,金氏也变了脸色,看这傅兰儿,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时候,外院男人们的席面也散了,傅老实走进来找傅氏,说:“姐姐,姐夫问,什么时候回仙女镇上去。我与春儿这次,还是与姐姐一起吧。” 傅氏看了傅兰儿一眼,正色对金氏说:“嫂子,这孩子也大了,心也大了,如果嫂子不能往正路上领,万事都由着她自己,迟早会出事儿。我早已不是傅家人了,但好歹也是傅家亲戚,这番话说出来也是为了傅家着想,嫂嫂不要有什么疑心,好生管教这孩子,她以后的事情,我与老钱在仙女镇上肯定也会帮着寻摸的。但是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以后……以后就难说了。” 说吧,傅氏就招呼了傅老实,再叫上钱镜儿与傅春儿,一行人一起往外走去。傅老实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傅春儿回头看的时候,只见金氏愣在当地,而傅兰儿正一脸阴郁地看着傅香儿。 “姐姐,究竟什么事?”傅老实问傅氏,他自然觉出院内的气氛怪怪的。“无事,大嫂自管教她的儿女——”傅氏笑笑,但是眉头依然皱着。众人出了门,钱姑父的大车已经在外面等着。钱铄与父亲一起,坐在大车前面,见到傅春儿等人出来,就从车上跃了下来,冲着傅春儿挥手。 大家站定了,等钱镜儿去亲戚家取她的大包裹去。钱氏站在傅春儿身边,低声说:“春儿,莫要将你堂姐说的话放心上,你爹娘都是好人……”她说到这里,就有些说不下去,只好转换话题,指着钱铄说:“春儿,你看你铄表哥如何?要是觉得他不差,来仙女镇给姑姑做媳妇吧!” 傅春儿觉得自己脑后俱是一道道的黑线,她看着白白胖胖的钱铄站在前面冲自己招手,心里本能地就觉得抗拒,但是她只好装作羞涩,往傅氏身后躲去。傅氏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小丫头,莫要害臊,以后就像是教训你爹一样教训他就是了。” “姐姐在说什么呢?”傅老实刚与钱姑父说完话,过来接这姑侄两个。傅氏就笑着对他说:“我在说看你肯不肯将春儿送与我做媳妇。”傅老实就摸摸后脑,说:“姐姐喜欢春儿?” “这个自然,要不咱就捡今儿日子还不错,将春儿与铄儿的事情给定下来吧!”傅氏明显在逗自己这个老实兄弟,但是傅春儿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看起来傅老实与这个姐姐关系也不错,自家老实爹不会就真的把自己给这么“订”出去了吧! “这个……”傅老实明显还是将傅氏的玩笑话当了真,挠着头想了半天,说:“我……能不能先问问淑卿?” “嗤”的一声,傅氏笑了出来,傅春儿见她眉眼弯弯之际,有点像杨氏,虽然她平常时候的神态有些像傅老太太,所以傅春儿一直在心理上与她亲近不起来。至此,傅春儿开始觉得这位姑姑给人的感觉开始亲近些了,但是她一扭头,见到胖乎乎的钱铄还在远处对自己笑着,心中又是一阵恶寒,连忙转到傅老实身后。 “孩子们都小,现在我们父母这都是瞎操心——”傅氏这么说着,“下回待阳儿有空了,一定也急着带到仙女镇来住几日,我也帮着镜儿看看。”傅氏继续打趣自己这位老实兄弟。 傅春儿却在心里腹诽,这位姑姑总想着近亲结婚,自己这房与姑姑这房,血缘也太近了。她抬头一看,之间钱镜儿拎着自己那个大大的包袱,站在远处看着自己这边,眼光之中莫名地带了些冷气。傅氏叫了她两声,她才慢吞吞地过来,朝傅老实行了个礼,然后自行就爬上了车。 “春儿,跟你表姐到车上去,我与你父亲说两句话。”傅氏这么说着,傅春儿只好应了,慢吞吞地过去,只听身后傅氏对傅老实说:“老实,你与你媳妇当年的事情,有没有与两个孩子说过?” 原来父母成亲的时候的事情,姑姑也是知道的。傅老实接着对姐姐说了什么,傅春儿想听便再听不到了。她一面自己想事儿,一面顶着钱氏兄妹两个灼灼的目光爬上了大车,眼观鼻鼻观心地自己坐着,一时想着自己父母身上各种颇有些不合常理的小事情,想着想着,连钱镜儿在自己身边坐下也没察觉。 “听说表哥现在在医馆里学徒?你之前帮我娘掐手背,也是他教得么?”钱镜儿在旁边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这是在打听未来的夫婿了么?傅春儿想到刚才傅氏的想法,心中不免好笑。 她“嗯”了一声,跟着又纠正,说:“哥哥是在生药铺里学徒,那生药铺里也有大夫,哥哥应该学了不少,要不是药铺不收女学徒,我也想去呢!” 钱镜儿听了这话,就“嗯”了一声,点点头,淡淡地说:“我也想!”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一十章 端午粽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时大车到了仙女镇,傅春儿与傅老实作别了钱家人,找了辆车,跟车回了广陵。 到了家天色已晚,傅阳正好也在家。一到家,傅老实先是问小三子傅正这会儿怎么样了。得知傅正这几日以来一直没再生病,甚至比生病之前还要略长胖了些,傅老实终于放下心来。至于傅老实是怎样向杨氏交代在江都发生的一切的,傅春儿就无从得知了。总之在自家饭桌上,傅老实只字未提江都的事。傅春儿自然也不会去凑趣。或许傅老实打算私下里与杨氏说这些事情吧。 倒是傅阳在回大德生堂以前,与妹妹提了一句,说:“以前那个曾经到咱家吃馄饨的那人,就是小七爷亲眷的那位,曾经到大德生堂来找过你。” “哦?黄五爷?”傅春儿甚是吃惊,说:“他找我来做什么?” “原来你也识得他,”傅阳淡淡地说,“没事,他大约也去过富春,那次过来只是找我问你大约什么时候会回广陵。” “哥怎么答他的?” “我说只是回老家小住几日,端午前后就回到城中来了。”傅阳转过头来,盯着傅春儿的眼睛,说:“春儿,我怎么觉得这位黄五爷,对你挺上心的?” “什么?什么上心”傅春儿装作不懂的样子。 “算我没说,”傅阳又将头别了回去,说:“只是我觉得这位五爷,待人起来没有小七爷真诚。” 纪小七?傅春儿觉得在江都这几日闹闹哄哄的,她都几乎要将纪小七忘在脑后了,也不知道府试是否已经开始。傅阳这么一提,她倒是有点心急,挺想知道纪小七的消息。 “我瞅那黄五爷还会来找你。”傅阳提醒了一句,就不再说了。到了晚间。傅阳自与父母说过,又回铺子里去。今夜又该他值夜。 傅春儿回家的第二日,就赶紧回到富春茶社去。她知道茶社在端午那一日打算在每日都卖的点心之外在包了粽子配“魁龙珠”茶。她去茶社里就是想看看这粽子做得怎样了。 端午食粽是广陵城惯有的风俗,为了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要买上一些箬叶,裹粽子吃,茶肆食铺自然也不例外,各个店家都选用最好的材料,挑最手巧的师傅或是帮工来裹粽,颇有暗中较劲的意思。而且这一次,震丰园放出风来。要跟所有的广陵食肆较劲,做出最名贵最美味的粽子来。 广陵人家最常喜食用的,乃是火腿粽子,将上等的火腿切碎。与糯米一起裹了,一经煮熟,火腿的香浓全部浸透到米粒之中,粽里沉浸浓郁,即所谓“细箬青青裹。浓香粒粒融”是也。除了火腿粽以外,还可以将糯米用虾子酱油事先拌过,再加上咸肉与蛋黄,煮出来也是好吃的。 富春茶社为了应景,备了四种粽子的材料。两甜两咸,两荤两素,准备端午那日拿出来待客。傅春儿到了茶社之中,老曹正好叫人将备好的材料先试做了一锅,煮熟之后,端出来,请傅春儿和几位师傅先试试,看看粽子的配方味道有没有什么瑕疵。 傅春儿拆了一个火腿粽,尝了一口,点点头说:“很好吃!” 虽然那浸润在糯米之间的火腿散发着浓香,但是用来浸糯米的虾子酱油,才是其间的点睛之笔――似乎在那虾子鲜味的渲染与酱味的衬托之下,火腿的香味才这般容易就凸显出来。 老曹笑着,说:“姑娘,你先别急着说好,我先与你看一样物事。”说着他从桌子下面取了一只漆盒出来。 “这是?”傅春儿仔细打量这只漆盒。只见这漆盒用的是点镙的工艺,将夜光螺、珍珠贝等材料磨成薄片,一点点地沾在漆面上,拼成一幅花开富贵的图样。这副漆盒,因为这工艺的不同,比之早先傅春儿曾经买过的那只漆盒,更是名贵了不止一点点。 老曹见傅春儿一面看一面赞叹,便说:“姑娘,再打开漆盒看看里面!” 傅春儿小心翼翼地将漆盒打开,只见里面竟是五只粽子――四只用箬叶裹好的生粽,下面用小字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了粽子的口味。还有一只,竟是纯银打成的小银倮子,打成了小粽子的模样,放在漆盒的正中。傅春儿将那小银粽子取出来掂了掂,问:“这是多少钱一盒。” “十五两,”老曹答道,“估摸这整个这么一盒下来成本就要这么多了。据说还有里面是金粽子的。” 这到底是做的食物还是专门借端午做的礼品啊,简直就是官场上行贿送礼走人情的利器!果然那震丰园背后是财大气粗的黄家啊! “震丰园从今日起就开始发卖这种礼盒了?”傅春儿问老曹。 “姑娘看出来了?”老曹知道傅春儿素来是个机灵的,微微笑笑,问:“咱家是不是也考虑做一些生粽子明日发卖?只是这盒子什么的,是万万来不及了。” 傅春儿将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上,食指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曹伯伯,我去江都之前几日说的,用来盛‘魁龙珠’的茶叶罐子,备得怎么样了?”傅春儿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抬起头来问老曹。 “已经备好了。”老曹答道。那还是傅春儿之前专门为“魁龙珠”设计的花样子,寻了锡器师傅专门打制的一批。 “那就好,我想着,明日的粽子只在茶社里蒸熟了卖,只得堂食,谢绝外带。另外只要堂食粽子的,都送上一客‘魁龙珠’。”这“魁龙珠”茶,清香解腻,用来搭富春这次做的招牌火腿粽子,再好不过了。 “谢绝外带?”老曹吃了一惊,心里有点发虚,在想是不是将料给备多了。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堂食的客人要单买一些带了家去,那自然可以的。”傅春儿这么说。 “明白了,姑娘是想将自家窨制的茶叶多推点出去,对不?” 傅春儿掩口微笑着,说:“曹伯伯,我们不跟人家争出风头,只是这‘魁龙珠’是可以一直做到秋天的生意,借这端午将名头打出去,往后这一夏天,光’魁龙珠’的进项,没准就可以回这间茶社的本儿!” “还有,最好能放出消息,说茶社做的粽子,不仅不外带,还限量,只做五千只,卖完就没有了。” 老曹素来精明,马上就明白了傅春儿的意思,拊掌道:“这样好,物以稀为贵,最好在铺子前面排起队这才好呢!”他接着说,“傅姑娘,你要见见那些请来帮手裹粽的人么?” 傅春儿问:“曹伯伯,请了多少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么?” 老曹低下头,想了想,有些犹豫,说:“一共八人,也有些是托人请的,原是只说要手艺好。裹粽的手艺我都是看过的,只是这根底么,虽然一一看过,但是也没有深究。” 听老曹的意思,这请来帮工的人是否根底清白,竟尚未完全一一确定。 傅春儿偏头想了一会儿,说:“材料都是由师傅们配制的吧!只有到了裹粽的时候,才是请的帮工来裹,对么?” 老曹点点头,“是这样!” “那好,回头曹伯伯只要说一句,所有这些帮工的,未经准许,都不要进大厨房,给他们寻一间静室专门用来裹粽吧!我们将备好的料都放在大厨房里,着伙计专门看管,除了三位大师傅,别人都不得擅动。” 老曹素知傅春儿的能耐,再加上仇小胡子有吩咐在先,当下便应了,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傅姑娘是担心?” “不担心什么,只是做的是吃食,自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傅春儿笑着道,她又嘱咐了老曹几句。 老曹便将请来帮手的人唤来,向他们宣布了这新规定。请来帮手裹粽之人大多是家住在广陵城中的婆子和妇人。老曹坐在堂上,傅春儿只管站在他身后,还做出很乖的样子喊了一句曹伯伯。一众帮工的听闻,都以为傅春儿是茶社里当家人的亲眷,端午之前过来帮手的,因此丝毫不曾将她当一回事。 傅春儿只静静的在一旁看着这些妇人听老曹说话。当听说不得进大厨房,只在这间小室里裹粽的时候,大多数妇人都不觉得什么,只是其中有一人抬起头,睁眼看了看老曹,接着又低下头去。 除此之外,老曹还按照傅春儿的意思宣布,若是这回端午节裹粽的活做的好,日后逢上其他年节,还会固定地请这批人来帮工。同时,老曹还暗示众人,若是裹粽之时,发现有什么不妥当的,可以直接来找老曹说。 听了老曹的话,人人喜动颜色,只有刚才抬头的那人,此刻低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傅春儿便留了心,只见她五十岁上下,是个长相颇为平庸的妇人。 之后待老曹与帮工的说完,走出这间“工作室”,傅春儿便悄悄在窗外悄悄指了指刚才那妇人,对老曹说:“此人或许有些不对劲。曹伯伯你安排人去查一下。”至于怎么查,老曹自然有他们帮里的方法,傅春儿自然是不用操心的。 “他们包粽之时,咱们就说是为了计件,分给每人不同颜色的棉线,不得混用,这样可以将不同人包的粽子给区分出来。”傅春儿又追加了一句。 “另外这些妇人,在开始裹粽之前,都要互相检查,以免有什么夹带。”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十一章 惊梦 - 馥春 - 大爱非攻 富春为了追求材料新鲜,粽子是端午那日一早赶着包出来的。然而端午那日一大早,傅春儿却总是觉得心中有事,放心不下,早饭也顾不得吃,便往茶社赶过来。她赶到茶社的时候,已经见到众人拿了事先泡好的青箬叶,正在裹粽。 傅春儿看了一圈,见昨日那名妇人并不在那干活的众人之中。她急忙去找老曹。老曹见她过来,连忙将她让到一处雅间里,低声说:“还是姑娘仔细,昨日使人查过了,那妇人母家姓唐,夫家姓陈,她的亲妹婿,是震丰园一家分店的二掌柜。” “剩下的那些妇人,都已经检查过她们身上没有什么夹带,而且裹粽之前就已经与她们说了,要是裹粽的时候出什么纰漏,是会追到她们头上的。料来这几人应该不敢的。” “那妇人眼下怎样了?”傅春儿问。 “自然是小惩大诫,小爷叔那边,自会有人照管。只是——”老曹看着傅春儿,顿了顿,说,“那妇人可能跟外人提过了,这茶社里,是你在主事,还说什么这间的点心方子什么的都是你想的。” “什么?”傅春儿大吃一惊,一个才刚刚来过茶社一次的妇人,竟然能够往外间传这种话,这样看来,茶社的伙计厨子之中,应该还有与这妇人有些牵连的。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已经开始暗中细查了。小爷叔传过话来,说姑娘最好在我们都查清楚之前,先不要再过来铺子了。若是我有什么事要与姑娘商议的,老曹会亲自上门拜访,或是在庆升见也可。” “嗯,也好!曹伯伯,这样我可以在家多想几道菜式。另外曹伯伯要将账簿也带给我看才好!”老曹在茶社里事事精心。为人处世又老道,傅春儿对他挺放心。而这样,她自己就更像个甩手掌柜。应该也挺舒服的。 门外闪过一个人影,“小程。进来——”老曹见了那人就说。 那姓程的伙计傅春儿也见过,看人的样子还算是本分。他进来之后先是看了一眼老曹,然后才转身对傅春儿说:“东家姑娘,外间有人来找您,还是那位姓黄的公子。” 傅春儿便叹了口气,既然都找到头上了,不见总是不太好。她于是问了那程姓的伙计黄以安眼下在何处。然后便过去寻他。出门的时候,傅春儿对程伙计说:“帮我跟厨房说一下,要两只粽子,一只火腿的。一只素馅儿的,另外沏两盏茶过来。” 程伙计低头应了,扭头就走,“别忘了回头将这记在我的账上。”傅春儿在这边有一个小账簿,将她在这店中吃用了什么。甚至试做菜品,用了店里什么材料,都一一记载下来。傅春儿见他走得快,心中突然一动,觉得这伙计好似有些眼熟。眼熟到令她的心突然砰砰地跳了起来。 “算了,这伙计也总是在茶社里来来去去的,眼熟些也不奇怪。”傅春儿甩甩头,想将刚才脑海之中泛起的一丝奇异的感觉给摇出去。 黄以安这次依旧选了坐在院里的花架下面,傅春儿到来之前,他只怔怔地坐着想事儿。 “黄五爷!”傅春儿见到他,想起上回在东关码头两人见面的那回,心里依旧膈应得很。她唤了一声黄五,黄以安这才察觉到她过来,强笑了笑,道:“小丫头,终于肯来见我了啊!” “五爷找我,怎敢不见,也不知道五爷上回提的那’也春’,眼下是不是已经都盖好了,准备跟我家富春竞争了呢!”不知为何,傅春儿一开口,就有点吃了枪药的味道。 “切,你不说,爷都将这事儿给忘了,偏你还想着。”黄五不屑地看了一眼傅春儿,仿佛在说,你真的将爷想得跟你一样小家子气? “想知道小七的消息不?”黄以安接着斜眼看看傅春儿。这时候,那位姓程的伙计正好奉上茶与点心过来。 “您,您有小七爷的消息?”算日子,纪燮在金陵府的府试应该已经考完了,只是当日黄宛如便说过,纪燮会在金陵府多待上几个月。她原没指望能这么快听说小七的事。傅春儿闻言很是激动,几乎跳了起来,双手撑在桌沿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黄以安。 程伙计将沏好的两盏茶放在黄傅两人手边,接着将两碟蒸好的粽子放在桌上,指给傅春儿看:“东家姑娘,这碟是火腿粽,那碟是素馅儿的。您二位慢用。”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觉得你有些面熟?”程伙计刚刚转身要走,却是黄以安叫住了他。程伙计见黄以安,也吓了一跳,当下脸有些白,说:“我姓程,以前一直是这茶社的,前两次这位爷过来问东家姑娘的去向,都是我招呼的。您不记得了么?”他说得原也在理,傅春儿本来也觉得有些奇怪的,当下便将这茬儿放下。 “快说快说,”傅春儿几乎笑逐颜开,道:“小七爷府试究竟怎样?” “纪小七就会读书考试,他还能怎样?过了呗!”黄以安看着傅春儿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有点酸酸地说。“你家也做了新粽子啊!”他见不得傅春儿这样高兴,干脆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嗯,这个自然,一个是火腿粽,还有一个就是素馅儿的,您想吃哪个?或者两个都吃也行!”傅春儿乍闻喜讯,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饿了,黄五想吃几个粽子都行。她自己饮了一口茶,还是觉得口干,于是又喝了一口。 “小丫头,现在不追着你五爷,问’也春’的事情了?”黄以安故意打趣她。看着她一张笑脸,黄五突然肃容,说:“小丫头,我还记得你说的话,可是,可是有些事情,我庶兄做了出来,竟让我做不到问心无愧,这该如何是好?” 庶兄?傅春儿听了黄五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她脑中便是一晕。 “前日里,我那庶兄就想方设法对付你家铺子,后来更是将矛头转向了富春。有好多事情,我看了都觉得汗颜无地。可是庶兄偏偏向父亲陈情,说什么无商不奸,商场如战场之类。父亲竟也不太管他,只说三哥日后没法在仕途上出头,也最多不过帮我打理打理生意之类,要我尊敬三哥。可是……”他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说:“小丫头,这粽子摆在我面前,你也不肯帮我剥个。” 傅春儿“唔”了一声,伸手将那碟火腿粽挪到自己跟前,觉得自己脑中又是一晕——不会是今儿起早了吧!她这么想着,又伸手去拿了自己那杯茶,喝了一大口,希望自己能够再清醒点。 “话说,小丫头,你也得小心点。要是真让我三哥知道了,你在这茶社之中,竟有这样大的能耐,又是点心又是粽子又是好茶的,没准三哥要挖你过去他的馆子去。” “我……我才……不去呢!”傅春儿觉得自己一阵睏劲儿上来,舌头都有点发涩。 “哪由得你不去?”黄以安颇带了些忧色看着她,“他那人的脾性我知道,你若是不去,他没准就会对你不利——” “小丫头……” “傅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傅春儿觉得自己睏得双眼都要合上了,四肢百骸都好累,沉得她想往地上躺下去。 她神智还有些清明,突然使了力气,往自己舌尖上用力一咬,在痛楚的刺激之下,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刚才那个伙计,姓程,而早间老曹说的那个婆子的夫家姓陈,莫非这其实是一个姓儿,一家人? 两淮江南一带,说话之际,“程”“陈”不分的人多的是。那么,难道是刚才那个伙计有问题。可是他在这茶社已经有几个月了,为什么竟然会捡了这日,冲自己发难? 傅春儿一直觉得那个伙计看着眼熟,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一直没有往心里去。此刻回想,难道竟是因为此人与昨日曾见过的那名妇人,相貌有些相似?而黄以安又为何会觉得他眼熟,难道是以前在震丰园见过的? 她越想越是难受,舌尖的疼痛不知为何竟然极迅速地散入胸臆之间,傅春儿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水出来。她的身子往前一冲,伸手把黄以安面前的那盏茶给打翻了。若是真冲自己来的,如何能牵连无辜的人?极烫的茶水泼在她的手上,她也不觉得什么,连挪开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丫头……”黄以安的面孔突然变得很大,可是声音却似乎很遥远。 他伸出双臂将傅春儿的身子托起来,然而傅春儿陡然便觉得自己的身子轻了。 可是黄以安却大约觉得傅春儿的身子沉重得很,想了想,还是将她的身体放到了自己肩头上。“咱们走,我带你去医馆——”黄以安对趴在自己肩头的小姑娘大声说着。 “是在对我说么?”傅春儿突然觉得身上不疼了,身体是虚空的,悠悠地悬着,适才的一切,包括这么长久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好似一场梦境一般。她低头往下看,能够见到黄以安在自己下方,扛着一具小姑娘的身体,疾步奔出茶社,往大德生堂那方向去。 “小丫头,你不要吓我——”黄以安也察觉到事情不对,突然怒吼了一声出来,希望肩上那个几乎失却了性命的小姑娘能够振作一些。傅春儿觉得自己的一缕魂魄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之中跟了上去。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十二章 徐家白事 - 馥春 - 大爱非攻 又是一年炎炎夏日,蝉儿在高高的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着,似乎想要撕破夏日午后的沉闷。 这日是六月六日,正是大伏天的当儿。这一日按广陵城中的习俗,是家家户户要将衣被拿出来晾晒的,俗称“六月六,家家晒红绿”。只是这正午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这天儿闷得直叫人发慌。不少人家早上晒出来的衣物结果又给急急地收了回去。 宝通钱庄的东家徐家,此时门前却是一片肃穆。路人见到这家门口两根柱子上扎着的白布,便知是徐家有白事。知道内情的人不免聚拢在徐家门口议论一番。 徐家院里,匆匆走过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她只瞥了一眼院内灵棚里摆着的那具棺木,便身子一颤,匆匆往后院去了。在后院正堂里,一名少妇正坐在桌前,哄着坐在她膝上的一名小小的孩童。 “大姐——”那少女唤了一声,少妇抬头,欢然叫道:“二妹!”她手中犹自握着那孩童的小手,扶着他挥动着一枝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那少女来到桌前,拿过桌上的一只茶碗,从茶壶里倒了些茶出来,一口气饮尽了,似乎气才顺了过来。 “二妹,怎么走得这么急?看你热得一头都是汗!”少妇抬头看了看少女,手稍稍松了松,冷不防怀中的孩子手一挥,将他手中的那枝毛笔扔了出去,墨点在面前的纸上一路过去就甩了一地。少妇也不着恼,叫了一声下人上来收拾,便自己走到厅上另一边。那少女跟了过去,对她姐姐说:“大姐,我刚才进来,看见那灵棚里那一具棺材,心里就瘆的慌。那人……那人……” 少女没有说下去。就被少妇打断了:“人死如灯灭,以前好多事,我都打算忘了。你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姐妹两个闲聊一会儿,外面就有些人声。有下人报上来,说:“大奶奶,大爷回来了。” 少妇赶紧对那少女说:“二妹,进我房里等着,没有事千万不要出来,知道了么?” “可是——”少女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经被她往里间推了进去。 这时候一名男子进来。见到那少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从人都打了下去。然后望着少妇臂弯之中的那个孩童,冷冷地道:“留子去母。戴茜,你真不简单,打的好算盘!” 这名少妇正是戴凤春戴家嫁给宝通钱庄徐大少的那位戴家大姑娘戴茜,她怀中的那个孩儿,却不是她的孩儿。孩子的生母。此刻正浑身冰冷地躺在外院灵棚之中的棺材里。 进来说话之人,就是徐家的当家大少——俆晏了,他穿着一身素服。戴茜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这是要为邓氏服丧?” “阿九才是我心尖上的人,就算我不能在人前为她服丧。将来一年,你也莫指望我会回正房歇宿。”俆晏怒气冲冲地说。 “唉,邓氏真是好福气的,生前得相公您厚爱,能够为徐家留下骨血,算是徐家有功之人。邓氏的身后之事,我必不会亏待她便是。”戴茜听了俆晏的话,似乎都不曾动气,只是当家主母就事论事而已,一番话平平地说出来,一点波澜都没有。 俆晏听了她这番语气,更是生气了,怒道:“你是又皮痒了么?还是你戴家眼下银钱充裕,不在乎我宝通将先前放给你戴家的款子收一收?” “老爷子不会同意的——”戴茜继续逗着怀里的小男孩,用两只手指在他肚腹嫩嫩的皮肉上轻轻地挠着。那孩子就咯咯地笑起来,浑然不知道人间曾经发生过那么多悲喜之事。 “你说什么?”俆晏讶然道。 “我说放给戴家的那笔款子,老爷子不会同意你收回来的。”戴茜头也不回地说着,“戴家给的利比旁人高两分,又是这样一个数目,老爷子自然是舍不得的。” 俆晏听了一时就有些泄气。 “再说了,今日已经是初六,初二的时候京里已经送信送到广陵,今年御用香粉的赏银就下来了,只是走的水路,会慢上个两三日。想来就是这一两天,戴家就能把那笔款子还上。你若是催着我家老头子,他想必是高兴的,早还两日,少给些利。” “你,你在我家,越发张狂了。我要去回父亲,要他将你的理事之权转给他人!”俆晏气冲冲地,似乎打算马上走出去。 戴茜笑笑:“老爷子正忙着应付城中的流言,说你宠妾灭妻,结果你那贵妾灭妻不成,反害了自身。你这时候去寻老爷子,要他夺我的理事之权。他当然可以夺,只是这时候夺,不正坐实了城中的流言了么?” “你——”俆晏一时张口结舌,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突然上前,将戴茜怀中的那个男孩子抢了出来,往旁边的椅上一放,跟着回身,啪地反手一掌,就打在戴茜脸上。 那个男孩,被生父从嫡母怀中硬拉出来,兀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椅上放声大哭起来。 俆晏那一掌打得极重,戴茜连人带椅子摔倒下来,软软地在地上爬不起来,额角撞得一片青紫,嘴角也渗出一丝鲜血。 俆晏似乎稍稍解了解气,从椅上抱起那男娃娃,说:“阿宝别哭,爹疼你,爹带你去看你亲娘去。”说着他抱着男孩走出了后院正房,一边走一边说:“刚才那个不是你亲娘。你亲娘已经不在了——” “大姐——”此前躲在内室的戴悦赶紧出来,将戴茜扶了起来,她见到戴茜的样子,眼圈一红,几乎就要大哭起来。 “大姐,姐夫怎么能这样,就是为了那个狐狸精么?怎么死了也不能让人安生?” 戴茜稳稳坐在椅上,冷冷地道:“他自然再没有几天好得意的。待到有一天,他发现徐家的一切都由我掌握的时候,我且看他又是怎样一副嘴脸。”她微微发笑,可是却又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笑得也极不自然。 这时候天色更暗了。戴茜说:“二妹,你把这封信带回去,回去要好好照顾爷爷,他年纪大,脾气也急,你且顺着他点儿。但是他若要做什么重要决定,千万记得来知会我一声。”她往外望了望,说:“怕是一会儿会下雨。悦儿,你回去的时候跟门房说一声,让他们用我那顶小轿送你一程。免得赶上下雨,淋湿了就不好了。” 戴悦应了,有些不舍地告别了戴茜。她走到徐府大门前,迟疑着要不要去找门房。她往徐家门房那些懒懒地躺在阴凉处的轿夫那里望了望,还是跺了跺脚,自己出了徐家的偏门。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喏,那就是咱家大爷的小姨子,这两天往咱们府里跑得可真勤啊!” 戴悦听了,只低头跑得更快了,岂知老天比她更快。她刚刚走上东关街一头,只听“轰隆”一声焦雷,豆大的雨点立刻便掉落下来。 越是这时,越是不容易找避雨的地方,戴悦四下里看看,宽大的雨幕已经铺天盖地地罩落下来,原本热闹的东关街此刻一个行人也无。戴悦双手遮在额头上,往前走了走,在一家关了大门的铺子的屋檐下,暂时先躲着。 她身上已经湿了不少,不由得令她担心起怀中那封信。时间一长,怕是那信件也要被洇湿的。她有些担心,探头往街上看看。此时依旧暴雨如注,但是街面上隐隐约约地可以见到一个人一柄伞,匆匆地过来。 戴悦鼓起勇气,“喂”了一声。 那人听见了,便转了过来,走近戴悦所在的地方。戴悦见执伞的是一名英俊少年,登时红晕上脸,低下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这位小姐,你是?”来人提高了声音问戴悦,生怕暴雨与雷声将自己的声音遮了去。 戴悦又羞又急,竟自背过身去。 “你是……”那人说了什么,正巧天上又滚过一个焦雷,戴悦没有听清,忍不住又回过身来。这时一阵风吹过,她的身子不禁抖了抖。 “……戴家……”那人执着伞立在雨中。然而戴悦这回依然没有听清,但她忽然就不那么怕了,大声地说:“我是戴悦!” “轰隆”又是一声,这会轮到对方那少年没有听清,往这边又走了几步,这回戴悦也将对方认了出来,“你是——傅家哥哥?” “我是傅阳。”那少年已经不是几年之前大男孩的模样,长高了不少,身子也硬朗了许多,但是眉眼没有太大改变,因此戴悦也将他认了出来。 傅阳依然执伞立在雨中,雨势太大,傅阳伞内就下着小雨。戴悦见他头上肩上都湿了一片,于是便挪开了一些,小声说道:“傅哥哥,你也来躲会儿雨吧,这雨太大。” 傅阳“嗯”了一声,收了伞,也贴着墙立在屋檐下,离戴悦将近有三尺远。 “傅哥哥,真是好久不见了——”戴悦的声音细如蚊讷,岂料还是被傅阳听见了,他点了点头,说:“是呀,上次见好似也是这样的下雨天。” 原来,原来此人竟还记得,戴悦一时心如鹿撞,红了脸低下头去。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十三章 故人消息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过了一阵,天色渐明,雷声渐渐远去,而雨点也开始没有那么密了。 傅阳与戴悦两人终于不用刻意提高声音说话,但是一下子两人有好像无话可说。一时间,屋檐之下,水滴成串地滚落下来,落在地面上,溅起水花。 傅阳偏偏头,看见戴悦头上身上湿得厉害,鬓边几缕秀发紧紧贴在耳际。他连忙别过头去,说:“戴小姐,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瓦匠营,我瞅你衣裳都湿了,冷风一吹,容易生病。舍妹身量与戴小姐差不多……” 傅阳没有好意思往下说,戴悦倒是一怔,这才想起三年前傅阳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她不由得嘴角弯弯,轻轻地说:“令妹可好?” “唔――”傅阳答了一声,将手中那柄雨伞放在两人中间,斜支在墙边,说:“戴小姐,还有些雨水,莫若我在前面带路,你撑我的伞跟着可好。” 戴悦嗫嚅着没说出什么,半晌,傅阳才听她憋出一句问话:“傅家哥哥,你目下在哪里高就?” “我?我还是在打大德生堂做学徒,不过再过半个月我师傅就要让我出师了。”傅阳急急地答道,目不斜视,只看着街面上。他丝毫不晓得戴悦此时正暗暗吃惊,后者从来不晓得傅阳后来去了大德生堂学徒。她想,怪道傅家哥哥那时不肯去戴家的铺子,在药铺学徒,比单只做个铺面档手,要好得多了。然而到底好在哪里,她一时又说不出来。 而这时候街面上开始渐渐地有人走动,傅阳生怕有人撞见自己与戴悦站在一处,于戴悦闺誉有碍,于是率先往前走了几步,立在雨中。戴悦一怔。这才取了身畔的那柄竹伞,撑开了,默默地跟在傅阳身后。 傅家这时居住的瓦匠营就在东关街边不远处。只是刚刚下过暴雨。傅阳到了巷口,便犯了难。瓦匠营只是一条土路而已。晴天还好,到了雨天,道路便泥泞难行。傅阳自己还好,脱了鞋,打光脚过去就好,在家门口井边冲一冲便没事了。可是对女子而言,脱鞋乃是大忌。尤其是戴悦这样的未婚女子。 傅阳想了想,自去路边捡了一些不完整的青砖,从巷口开始,慢慢地往自己门口铺去。见青砖似乎不够,他便招呼:“戴小姐,请踏到这里,稍等片刻,待傅阳再来。”戴悦依言。一双玉足依依地从青砖上踏过。又是傅阳摆放的间距太大,戴悦起了玩心,就从砖上轻跃过去。傅阳在她身后将几块砖都拾起,一一再放到她身前,这回间距便小得多。戴悦很容易便一一踏了过去。如此反复几次。戴悦便来到了一间小院的门口。 傅阳这时候也已经累得额上微微出汗,脚上沾了厚厚的泥。他在门上敲了敲,大声说:“春儿开门。是我!” “哥哥回来了――” 吱呀一声,小院的门打开,一名与戴悦年纪相仿的娇美少女,探出了脑袋。见到戴悦俏生生地站在院门口,而傅阳一身,又是泥又是水的,颇有些狼狈。 “傅家妹妹?”戴悦脸上挂着笑,试探着唤了一声。 “呀,你是……戴家二小姐?”少女一双大眼睛,紧盯着戴悦,长长的睫毛忽扇忽扇的。 这少女便是傅阳的妹妹――傅春儿了。她只比戴悦小上一岁,眼下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枚。她已经不似小时候那般梳着包包头了,一头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整个人显得既俏丽,又清爽。 “春儿妹妹,你以前叫我悦姐姐,怎么眼下这样生分了,连二小姐都叫出来了?”戴悦这两年在自家大姐身边接触到不少人与事,待人接物之上,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羞怯胆小的戴家二小姐,但是看她微微涨红的脸蛋,就可以知道,这姑娘或许内心并不习惯与人这样“亲热”。 “是,戴悦姐姐,快进来――”傅春儿开大了院门,将戴悦迎了进来,接着朝里喊了一声:“娘,有客人来啦!” 傅春儿看了看门外街上土路上的一片泥泞,十分惊异,说:“戴悦姐姐,你如何脚上一点泥都没沾到呢?”她接着看了看傅阳那沾满了泥水的鞋袜,马上就明白了。“哦,原来如此――”她也不明说她晓得了啥,戴悦十分担心她猜是傅阳将她背过来的,脸上马上涨得通红,说:“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傅春儿探头出去,看看傅阳,说:“哥哥,你在井边将脚洗一洗,鞋也刷一刷,再进来。”她虎着脸,好像真的嫌弃哥哥一般。兄妹两个玩笑惯了的,傅阳这会儿朝妹妹笑笑,自己去清理了。 “姐姐――”一个约摸三岁的小娃这便从里屋奔了出来,扑到傅春儿身前,欢叫道:“姐姐――”接着他学着傅春儿的口气,也喊着:“娘,有客人来啦!”他将傅春儿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一无二致,戴悦听了,忍不住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戴悦姐姐,这是我弟弟,大名叫做傅正,我们认识那会儿,他还不曾出生。”傅春儿俯下身子,教傅正喊人。戴悦见到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样子,想到自家,再由傅正,想到姐姐抱来的那个小奶娃,一时心中百味杂陈,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时候杨氏已经从堂屋里出来,站在阶前,上下打量着戴悦。 傅春儿这才省起母亲还不曾见过戴悦,连忙替她介绍了。戴悦口称“伯母”,也盈盈地向杨氏行下礼去。 “春儿,带戴家小姐去你屋吧。你俩身量差不太多,你先借些衣衫与戴家小姐换上。我去厨下熬些姜汤来。阳儿是在外面么?”杨氏淡淡地说。戴悦见她待自己并不十分亲近,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失望。 “是,哥哥在外间,我让他稍微洗洗再进来。” “顽皮,你哥哥家来一次不容易。”杨氏口中训斥着,眼里却泛着对自家闺女的一丝宠溺。 “哥哥不是不久就要回家住了么!”傅春儿嘟着嘴说了一句。接着招呼戴悦,“戴悦姐姐,你随我来吧!”她将戴悦引至自己住着的东厢。请戴悦在里屋坐了,自己打开衣柜。寻摸适合给戴悦穿的衣服。 戴悦这时候,终于有机会打量一下傅春儿的闺房。只见房间里家具不多,陈设却甚是秀雅,看得出来傅家眼下绝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是生活还算得上是舒适的。外间还放了不少书籍与字纸,还有不少香花,鼻子里只闻见淡淡的香味。里间则是一个木制的小小妆台。上面雕饰极简,式样也有些奇怪。那木床也不是广陵一带多见的架子床,只是一具极普通的床榻,榻上铺着竹席。奇特的是。床的上方竟挂着一顶青纱的圆顶蚊帐,帐幔朝四面缓缓垂下,青纱层层叠叠。戴悦不禁想,在这样的帐中安眠,大约能做个好梦吧。 傅春儿奉了一叠衣物到里间。搁在自己的床上,转身出去,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盆边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 “戴悦姐姐,你请更衣吧。从里到外的衣物都在这里。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请叫我。” 这时戴悦已经将湿透了的外衣换下。傅春儿怕她尴尬,一时低了头就打算出门。但是她的脚步突然顿住,往戴悦腰间看了几眼。戴悦觉得奇怪,顺着傅春儿的眼光望过去,暗道不好,不曾想,今日她竟然腰间竟是围着这一条汗巾子出门来。 她被傅春儿撞破这一点,一时间满脸飞红,心中砰砰乱跳,满心在想,不知道傅家兄妹两个,背地里会怎样说自己。 岂知当她将身上的衣物都一一换好之后,出得房来,见到傅家兄妹二人站在一处,面上倒都是非常肃穆,傅春儿更是双目红红的,似乎有些淡淡的泪痕在面上。 “怎么样?戴悦姐姐?”傅春儿问道,“还合身吧!来,堂屋里坐着说话。” “嗯,很合身。春儿妹妹,真是多谢了,待过一两日,我将这些衣物都清洗干净,再还把你!” 堂屋里,杨氏已经熬好了姜汤,戴悦喝了,腹中升起一阵暖意,再加上身上舒爽,精神也好了很多。她诚心谢过杨氏与傅春儿,并且托傅春儿再谢谢傅阳。傅春儿说:“不用客气,戴悦姐姐,莫如我再送你一件极实用的东西。” 她说着奔去东厢,过了一会儿,又取了一双黑漆漆的靴子进来,说:“姐姐,这个叫做雨鞋,是专门请匠人做的。你试试看,连绣鞋一起踏进去,好走不?” 戴悦见这鞋的材质甚是奇怪,摸上去抖一抖,竟然哗哗直响。傅春儿见她觉得奇怪,便说:“这个不透水的,姐姐穿了走出去我家门口那一片泥路,就不会弄脏鞋子了!” “真的?”戴悦觉得新奇,想起下雨天弄湿鞋子的麻烦,不禁也颇为欢喜,但是心下又隐隐有点失落,觉得似乎这样,傅阳就不会再送她出去了。 此时已经云收雨散,太阳露出脸来。刚刚下过大雨,空气清新了不少,但是太阳一晒,水汽又蒸腾上来,倒是又开始有些闷热。戴悦摸了摸怀中的那封信,又见到傅春儿有些精神不振的样子,于是下了下狠心,出言向杨氏与傅春儿告辞。告辞之际,戴悦反复向杨氏母女道了谢,并且承诺过两日就着人将干净衣物之类的送还过来。 杨氏只淡淡地说:“都是小事,戴小姐莫要挂心。” 送走戴悦,傅春儿急急忙忙朝西厢小弟傅正的房间赶了过去,急急忙忙地问:“哥哥,你再与我说说,翠娘姐姐那消息,究竟是怎么说的?” 她一时凄然出声:“不是一直好好的么,怎地就没了呢?” 原来今日傅阳冒雨从大德生堂往家里赶,就是因为得了翠娘与沈舟二人的消息,晓得妹妹心焦,赶着回来送信,不想路上雨大了起来,接着又遇到了戴悦。 此时距离翠娘与沈舟离开广陵府已经有三年多。此前翠娘一直委托傅家给江家捎上一点银钱,然后几个月之前,翠娘那边突然断了消息,为此傅春儿一直觉得极为不安,但是在没有得了确实的消息之前,她又不敢瞎想,只是每日都暗暗祷祝,希望只是因为路途遥遥,两地偶尔断了消息音问而已。这次正巧大德生堂有人过去两广收药材,便由傅阳出面,请人按了翠娘以前给过的一个地址,去广州府寻访翠娘夫妇的下落。 “听说是生产的时候出的事,孩子也没有养下来,大人也没了。”傅阳十分惋惜地说着。 “那沈大哥后来怎么样?有人知道么?”傅春儿急急地问。 “去的人没有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只是听邻里说沈大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直恍恍惚惚的,在葬了妻子之后就离开了原先住的地方,就再无音讯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傅阳看着妹妹的神情,有些担忧地说。 两行泪水,从傅春儿面颊上滚落下来――翠娘那样一个明快果决的女子,竟然也因为妇人生产这道鬼门关,而失去了性命,离开了她心爱的人。一时间,傅春儿不禁哭出声来,傅阳并不开言劝她,只是悄立在她身旁,是不是拍拍她的肩膀。 “江家与崔家那边,要不要去送个信。”待傅春儿稍稍收住泪水,傅阳这样问她。 “也好,让他们知道一下,只是不能指望他们还会为翠娘姐姐做什么了。”傅春儿抹了抹脸,对傅阳说:“哥哥,过几日我想去一趟观音山,找个地方给翠娘姐姐祭奠一下。”此前傅家也是辗转托人,按照翠娘的意思,将捎来的银钱辗转送到江家去。傅春儿自己本来对翠娘这样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她从不觉得翠娘欠江家任何东西,翠娘的母家,崔家那里,就更不用说了。可是既然翠娘坚持,她也只负责帮助翠娘达成心愿而已。而江家与崔家,想必也不是会领情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找间寺院,为翠娘祈福,祷祝她来世托生个好人家,不要再吃这些苦。 “好的,再过半月,哥哥就从大德生堂出来,那时便陪你去。”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十四章 茶宴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将翠娘的消息给傅春儿带到,兄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傅阳便要回大德生堂去。 傅春儿急急地问他:“哥哥,你与李掌柜和周大夫他们说过了么?三日之后,就在茶社。” 傅阳回头对妹妹笑笑,道:“这个自然,李掌柜直说谢你呢,小七爷也说,他若有空,也会来。” 三日后,傅家打算摆一桌小宴,请一请这几年来对傅阳多方照顾的李掌柜等人。再过不了多久,傅阳就算是满师了。当初李掌柜曾经想多留傅阳一些时日,然而傅阳却以想照顾家里的生意为由给婉拒了。 三年之间,傅家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傅春儿在三年之前,曾经有一次在富春茶社意外中毒,黄家五爷黄以安带着她在广陵城中狂奔求医,总算抢回了傅春儿的一条小命。按理说,傅家该当对黄家感激涕零才是,哪里知道后来富春背后的老“漕”将这次的事情彻查之后,发现此事与黄家名下的产业震丰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傅春儿那时正在榻上养病,详情她就不得而知了。但是那次傅老实从富春与老曹商议回来,脸色沉得可怕。杨氏则一直坐在她的病榻之侧垂泪,哭了许久。 过了几日,传出来消息,黄家已经将震丰园易手,卖个了广陵城中另一家专做酒楼生意的人家。而那位黄家庶子三爷,便似再也没有在广陵城中出现过。 但是经过此事以后,傅春儿在傅老实夫妇的强烈要求之下,便完全退到了富春茶社的幕后,将茶社的经营完全交给了老曹。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只在自家里读书养花,没事琢磨琢磨菜式。教“小三子”傅正念念书认认字什么的。然而老曹每月会到傅家一次,给傅春儿看当月的账簿,傅春儿则会把想到的点心方子告诉老曹。要老曹转告几位厨子,将点心做出来。 于是。广陵城中的这间富春茶社,开业十一个月,在当年年底之前,就全部回本,傅家拿到了第一次分红――二十两银子。此后广陵城中跟风者颇多,甚至像庆升这样的茶楼,早间也打开了一档。卖些点心。只是这些跟风的,点心的水准根本无法与富春的相较,因此富春茶社,依然是广陵城中的独此一家。无人可敌。 也有对手打听了茶社的大厨,想要挖角的。但是陈师傅他们都拒绝了――东家送了干股与他们,除了自己的那一份工钱以外,茶社的生意越好,几位师傅越是能分上一杯羹。 这送给厨子的干股里。就有原来傅家所占两成中的一成,而另一成也被傅春儿退还给了仇小胡子。傅春儿对老曹解释说,她眼下已经帮不到茶社什么,无功不受禄,再腆着脸拿分红银子。就实在是对不起仇小胡子了。 老曹自然明白傅家的顾虑。富春茶社眼下在广陵城里风头正劲,主家仇家小胡子是漕帮的小爷叔,势力遍及江南两淮,若是欺到漕帮头上,大约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了。然而傅家则全无根基,弱得很,容易成为案上之俎。所以傅春儿此举固然是要对仇小胡子有个交代,一定程度上也是避祸之举。 傅家的深意仇小胡子自然是明白的,当下便指使老曹写了文书,以一百两银子一成的价格,将傅家手上的干股给买了回来,外加一张长期免费饭票,只要傅家人愿意,在富春茶社吃点心喝茶甚至摆宴,都是不要钱的。 傅老实着实推辞不掉,抱着烫手的二百两银子回到家中。杨氏一声令下,便将银钱交由傅春儿决定支配。于是,傅家人在花掉了近八十两银子之后,买下了东关街这边瓦匠营的一座小院,终于摆脱了赁房子住的日子。 傅家与富春这边还是关系密切,往来频繁,然而黄家那里,自从傅春儿那次出事,就再也没有见过黄五了,连带黄宛如,一时也音讯全无。有时候傅春儿想,不会到了街上见面见个正着的时候,自己同黄家人也形同陌路吧! 到了傅阳摆谢师茶宴的正日子的时候,傅春儿也打算去凑个热闹。虽然席上的人她都认识,但是傅春儿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大喇喇地坐在席上,于理不合,于是她打算在傅阳他们摆的雅间旁边,要个小间,好好尝尝久已不曾享用的富春茶点――顺便再听听壁脚。 她知道李掌柜是想让傅阳留下的,却是被傅阳婉拒的。至于这其中的原因,傅阳一直没有对家里人明说,傅春儿便也不问。 傅家选了富春茶社摆这谢师茶宴,倒也不真是因为免费饭票的原因,而是因为大德生堂众人一直忙碌,一旦有什么事,一直忙到晚间也是常有的。因为开生药铺的缘故,更是不好喝酒。于是傅家干脆在早间,铺子还没有开门的时候,就摆茶宴。要知道,眼下在广陵城,一大早请人吃广陵早茶,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傅春儿提早一步去了茶社里,老曹已经在那里候着,将茶宴的单子给傅春儿看。 “五丁包子、野鸭菜包、翡翠烧麦、千层油糕、三鲜蒸饺、鸡丝脆卷……”因为是早间茶宴,所以菜品以点心为主,配茶则一定是“魁龙珠”。 “大煮干丝、龙井虾仁、清炒软兜、豆苗山鸡片……”点心之外,也有些菜肴,却是精挑细选的小炒,以清淡不腻口为准,否则一大早上,油腻腻的,谁吃得下去? “不错,曹伯伯,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傅春儿赶紧向老曹道谢。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有空再指点指点陈师傅他们,他们都念叨着今日你要来呢。” 只听隔壁有些喧哗,傅春儿晓得是一定是傅阳陪着李掌柜他们过来了。老曹告了个罪,出去了,少时叫人给傅春儿送了茶水点心过来。傅春儿看着以往她最喜欢吃的点心,简直食指大动。然而送过来的那盏清茶,闻起来还是原来的那种香味,可是傅春儿却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心理阴影,宁可喝白水,也不敢再喝这里的茶了。 一会儿,隔壁有人说话,傅春儿将右耳靠在板壁上听了一会儿,却是傅老实在说话。傅老实是傅阳的父亲,照例要说几句场面上的话,不外乎感谢师傅之类。要知道,他为了今日这一番说辞,昨晚可是对着杨氏练习了好久呢,惹得杨氏抱着傅正一边听一边笑。 李掌柜回应的时候,先是客气几句,后来却是将傅阳好生夸奖了一番,最后道:“傅三爷,我这个学生,不怕别人说我做师傅的夸自己的徒弟,眼下在广陵的生药铺子里,阳儿这样估计也是找不到第二个的。虽说他眼下就能出师了,可我是真的希望他留在铺子里做事,以后接我的班,让我早点回家养老歇着。” “傅三爷,阳儿只说要回家帮衬家里,不知道府上是什么特别的原因么?”李掌柜出言问傅老实。这可完全出乎傅老实的意外,他昨晚可没有排演过这一段,因此支吾了两句,还是傅阳出面回答:“师傅,这是徒儿一直以来的志向。我希望能有间自己铺子,将我傅家的字号打出去。” “哦?”李掌柜与周大夫等人听了,都是大感兴趣。而傅老实却茫然无知,傅阳的这个想法,从未与他说过。 “阳儿日后想开间什么样的铺子?”李掌柜好奇地问,“若也是生药铺子,我就要去跟小七爷请辞了,后生可畏啊――” 虽是说笑,然而李掌柜器重傅阳,可见一斑。 谁知傅阳答道:“我想承父业,开一家香粉头油铺子。” 席间一时不少人笑出声来,有人打趣傅阳:“傅小哥,你怎么想起做女娘用的花粉生意!”听声音是大德生堂一个与傅阳比较要好的伙计。 另外一个声音就说:“你家媳妇难道就不用这些胭脂花粉的?生意么,做得好、有赚头,这是好事。”这像是周大夫的声音。 “阳儿,”隔了一小会儿,李掌柜终于开腔了,“师傅有几句话,或许不中听,但是师徒一场,师傅只是想提点你,说得不中听的,千万莫怪。” “师傅请讲!”傅阳肃然而道。 “广陵戴凤春,名扬大江南北,买主大多直驱门下,而傅家于这一行当,并无多少根基。初入此道,闻陋识寡,必然无法与戴家抗衡。”李掌柜说得在理,“戴凤春”自创而始,迄今已逾百年,在上一任戴家家主的时候,戴家宫粉更是被选作“贡粉”。而傅家,其实也只是傅老实略懂些制香制粉的工艺而已。若是真要与戴家抗衡,在世人看来,几乎是天方夜谭。 然而傅阳似乎早已将这个问题想过了,此刻答起来也从容不迫,说:“‘戴凤春’虽然名扬天下,但是所产为宫粉,买主多为大家之女。然而广陵府地处交通要冲,另有运河,直通两淮、山东,附近乡民,也是来此赶集的众多。若是能出产些乡下人爱用的妆粉头油,这生意是大可以做下去的。” “是呀,傅兄弟说得有道理。那戴家的粉,那是’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啊!若是我媳妇一定要戴家的粉,那可定要被我娘打出家门――”又是那伙计在说话,“那时候,我就没媳妇了。” 余人哈哈笑道:“你现在不也没媳妇?” 大家笑了一会儿,突然听李掌柜叹道:“阳儿,你真是块做生意的料。老夫在你这个年纪,绝无这等见识,呵呵――”他说着笑了笑,“就是现在,见识也不及你啊!”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十五章 又见黄五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在隔壁,听壁脚听得断断续续,但是也大概知道傅阳与众人都说了些什么。她听了哥哥一席话,真是又惊又喜,傅阳从未与她谈过要开香粉铺子的想法,然而他这番话,却说到了傅春儿的心坎儿上――质优价廉的水粉头油,在广陵城,这个生意大大地可以有啊! 这个哥哥,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即使不在铺子里上工的时候,在家里也是抱着些医书或是杂书看啊看的,可是竟然有这番想法。不得不说,除了有点觉得突然以外,傅春儿觉得自家哥哥对广陵这边化妆品市场的研判,与自己的一无二致。要知道,自家这个哥哥,可是个古人啊,年岁比傅春儿穿过来之前的那个身体还要小上了个好几岁。傅阳在大德生堂这三年来的磨砺,真可谓是见了世面,大大长进了,日后有了自家哥哥,傅家的生意一定能做起来,这样爹娘也可以轻松下来。 她听得一时心喜,马上开始盘算起来,家中要怎样才能开一间这样的香粉铺子,一面想一面发了好一会儿愣,到了再凑上去听壁脚的时候,众人却不再说话,偶尔有几人开腔,也是对茶宴席上的食物赞不绝口的。傅春儿料想是茶社的点心与菜品已经流水价地送上来,众人大约都在大快朵颐吧! 傅春儿坐回去,望着桌上的几样点心,突然想起:原来纪燮今日没来啊!若是他来,傅老实与傅阳必然会请他出声的。 想到这里,傅春儿登时便失了胃口,喝了两口白水,却觉得杯中的白水已经凉了。她记得在茶社小楼的过道尽头,有个茶炉子,那上边是一直顿着热水的。于是她来开了门。打算自己去茶炉子取点热水过来。 门口过道上,傅阳他们那一间雅室的外面,赫然立着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纪燮与黄以安。傅春儿见了一吓。竟然又缩了回去,啪地一声,又关上了门,一摸脸上,竟然有点发烫。 过了片刻,只听隔壁又有些响动,热闹起来。大约纪燮到场。无论是傅家人还是李掌柜,都要客气几句的。 这茶宴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大德生堂众人耽搁不了太久。过了一会儿,大家就纷纷向傅老实与傅阳感谢这一顿饱饱的早饭。一个个都拍着肚子说,从来没有吃过这样享受的早饭…… 众人临散去之时,纪燮突然出声,却只是请傅老实与傅阳留步。 傅春儿心里紧张,不知道纪燮与黄以安会对自己父兄说什么。于是继续趴在板壁上打算听壁脚。 岂知,门口便有人敲了两声,就在傅春儿飞快地跳回自己的座位的时候,那人推门进来。不是别人,正是黄以安。 傅春儿老实地起来招呼。只低着头,行了个礼,口中说:“黄五爷!” “小丫头――”黄以安涩然出声。眼前这个小姑娘,已经长高了不少,发式也变了,人也变得俏丽了,已经勉强算是个大姑娘了。然而黄以安见到她,心中自然而然地涌起了那一段回忆,想起当年那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背着这个小姑娘,在广陵的街道上狂奔求医的情形。那时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口里跳出来了,却根本收不住脚,只有一路狂奔,心中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死,千万不能死啊! 然而现在这个小姑娘,已经闯过了那道鬼门关,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而在她长大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竟然没有胆量去看一看她,为什么,只怕她的父母会因她中毒的事情责怪自己么? “当日你曾说问心无愧就好,可是小丫头啊,如果我问心有愧怎么办?或许我可以为自己开脱,庶兄所做的事情,与我又有何干,可是血亲手足,他做的恶事,我一时不察,没能阻止,难道我就能置身事外,问心无愧了?”黄以安心中这么想,却不敢也不愿说出来。 这真是,没见的时候,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一旦见到了,看着这小丫头淡淡立在身前的样子,黄以安觉得气越来越不顺,“小丫头!”他大喊了一声,似乎终于能把胸中的闷气给喊出来。这下子终于正常了,黄以安想着,不防身后的房门“砰”地一声打开,是傅阳急急地进来。 傅春儿也对傅阳身后一人裣衽行礼,口中道:“纪小七爷,好久不见。” 纪燮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微笑,摇摇地向她点头。黄以安一下子便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有点讪讪地,回头看了看脸上有些敌意的傅阳,点了点头,对傅阳说了声:“对不住,相扰了。”说着就往外走去。 “黄五爷,请留步。”身后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没有征兆地响起。 “黄五爷上次施以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如此大恩,竟还未有当面谢过,请受小女子一拜。”傅春儿说着便盈盈拜了下去。黄以安心中窃喜,回过身来,双手乱摇,却又不敢上前相扶,语无伦次地说:“没有,不敢……唉,都是我不好,啊呀……你不该谢我的啊!” 身后纪燮“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黄以安有些恼羞成怒,怒道:“小七――” “傅姑娘,好久不曾见你,你哥哥总说你好好的,眼下见到,确实――确实还挺好的。”纪燮来到傅春儿身前,也对傅春儿回了一礼。 黄以安见到两人这般见礼,胸中那种多余感便愈加明显,说:“你们两个,慢慢行礼去吧!我要去隔壁吃席。” 傅春儿对傅阳摇摇头,说:“哥哥,我这里无事,你若铺子里的事情不忙,就陪两位爷吃席吧!” 傅阳点点头,说:“嗯,哥心里有数。妹妹,你还是先回家去,今日之宴,多谢你费心。” 傅春儿嗔道:“哥,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她心中还有些事,想找杨氏去商议一下,于是干脆大大方方地向纪燮等人告辞。黄以安眼中含了些忧色,有些想开口却又有些不敢。最后还是纪燮说了:“傅姑娘,黄家九小姐想念你得紧,只是,只是有些人大约内心有愧,不许她来见你――” “谁说我内心有愧了!”黄以安大声说,傅家兄妹两个,都是憋了半天才将笑容憋了回去,而纪燮则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所以,九小姐托了我们,说若是见到姑娘,千万给捎个信,就说是宛如还惦着姑娘,下回有机会请姑娘家去坐坐,请姑娘千万不要嫌弃她……” 听到这里,傅春儿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掩着口笑了起来。而傅阳也在旁边说:“小七爷真是说笑了。我们哪里敢高攀……” 纪燮连忙打断了傅阳的话,说:“唉,傅兄弟,你素来晓得我的脾气,都是邻居熟人,哪有高攀不高攀的。”他接着说,“傅兄弟,刚才看着席上的点心,肚子都饿瘪了。要不,咱还是吃席去吧!” 傅阳自然说好,只黄以安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的,眼光在傅春儿这头转了转,才转头出门。离开屋子的时候在门口绊了一下,险些摔到地上去,幸亏纪燮扶了他一下,才没丢大人。 傅春儿自去找老曹,请他好好照看纪燮这一席,再上两道新炒的热菜和刚出笼的点心,老曹自然无有不允的。她与老曹说过,便忙忙地自行家去。这次能见到纪燮,固然令她高兴,但是刚才看到黄以安的样子,她心中却并不好受。可是不管怎样,家人怨他也怨过了,自己谢他也谢过了,日后究竟怎么与此人相处,甚至如何与黄九小姐宛如相处,她一时脑中也晕乎乎地想不清楚,只一心盼以后不要与此人有什么纠缠才好。 她满怀心事地回到瓦匠营,一开门,“小三子”傅正已经非常狗腿地扑了上来,喊了一声姐姐。 也许就像是纪家老祖当日救助傅正的时候所说的那样,傅正一丁点大,却显着常人所没有的禀赋,任学什么都快得很。傅春儿与杨氏都已经有点不知道该怎样教他,因此杨氏特为回了一趟娘家,将傅正带给杨老爷子看。 杨老爷子一见之下,对这个最小的外孙疼到了心眼儿里,叮嘱了女儿,一定要她早早地将傅正送入学启蒙,当下还应承了要一力承担傅正上学的费用。然而杨氏知道父亲坐馆辛苦,挣钱也不过刚够家用而已。然而眼下傅家境遇好了起来,杨氏怎好要父亲再出钱给傅正上学,因此两人争执了半天,一个一定要给,一个一定不要,惹得两位舅爷与杨母都出来瞧热闹。 就是因为有这么一段公案,傅春儿暗自打算,在傅正上学之前,都不会逼迫他读书认字了,反而会常常带他出去,教他认识认识花草菜蔬,飞禽走兽,希望他的童年能够丰富一些,也希望他长大不至于成为一个只懂得读书的呆子。大约也因为如此,傅正便特别黏这个姐姐,一时不见,就会在家中找起来。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十六章 旺铺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顾不上哄弟弟,只着急地说:“娘,娘――咱家还有多少现银在手上?” 杨氏从屋里出来,见傅春儿走得急了,脸上红扑扑的,便说:“春儿,你怎么又这么咋咋呼呼的,出了什么事,还嚷嚷着现银,咱家没有现银。” 傅春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知道杨氏谨慎得很,主张有财从来不外露,最好让世人都能知道这间自家买下的小院也是赁的就好了。傅春儿总是笑她,上哪儿去找这么个人来给自家冒充房东呢? 不过她也知道,自家还真不能露富,要是真有钱了,那得多少人盯着啊。两年前端午的时候,江都那边又是写信,又是派人来广陵相请,话里话外就只是叫傅老实回去过节。傅春儿自然知道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十两银么?那时候拿十两银出来,对广陵三房来说,已经不再是一桩多大的事儿了。然而傅老实却淡淡地,对回江都的事情并不那么热心,似乎上回实在是被傅老爷子伤了心。他由傅阳陪着,直接空着手回了江都,先是去仙女镇拜访了姐姐姐夫。 经傅氏指点,傅老实回到邵家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邵村长那里,然后由邵村长陪着,才回了老傅家。 有邵村长在,老傅家没有人说什么,竟真的只是留傅老实父子和邵村长下来,吃了一顿饭,然后傅老实就带着傅阳回了仙女镇,其间竟然丝毫没有人敢提那十两银的事情。 傅老实与傅阳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傅春儿,那位四叔究竟犯了什么错事。这事仿佛成了傅家的禁忌,只是后来傅春儿年节之际随父母回江都,再见到傅老爷子的时候,只见老爷子苍老颓唐得多,已经彻底抛不开拐杖了。 “春儿。想什么呢?”杨氏一声呼唤,将傅春儿从回忆中唤醒。 她随杨氏进屋,将门关上。这才与杨氏商量,“娘。我刚才只是想,咱家最近有大的花销么?” “应该是没有什么,你大堂兄上月已经娶了媳妇,下个月里你兰儿姐大概也要嫁了吧。”当日给傅坚娶媳妇时送的礼金,傅家三房出得与二房一样多,而四房的银钱被王氏牢牢把住,几乎愣是一文钱都没从指缝里漏出来。杨氏想想那时候的事情就觉得好笑。说:“你大伯家,愣是没有好意思从你四婶儿哪里讨钱,因此见咱家跟二伯家出得一样多,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嗯。那兰儿姐出嫁,我家要送礼金么?”傅春儿满心好奇,想知道那位一定要嫁个“好人家”的堂姐,最后到底是和什么样的人家结亲的。 “自然要,但是也不会多过你大堂兄的那份。你们小姐妹之间。若是有想添妆的,就送些绣品啦针线之类的――” “娘――”傅春儿羞红了脸凑到杨氏面前撒娇。她的针线哪里是能见得了人的,这些年来,她在家中,除了读书写字。剩下的时间她迷上了画画,央了傅阳帮她寻摸美人与花卉的工笔画谱,有事没事就在家中慢慢描着。杨氏说了她几遍,叫她改描花样子,她肯帮杨氏描花样子,但是却不肯拾起针线来,眼下终于到了丢人现眼的时候了。 “娘,如此说来,咱家还有些余银,您看,咱家在广陵城里,置一间铺子可好?”傅春儿凑到杨氏跟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不行,这些钱,一半是给你哥娶媳妇用,一半给你做嫁妆,不能动的。”杨氏非常非常严肃地拒绝了傅春儿的请求。 “啊?”傅春儿压根儿没想到杨氏那些压箱底的银钱,竟然是这个功用的。“那小三子娶媳妇,从哪里来的钱?”傅春儿问道。 “这个?”杨氏一时语塞,想了想才道:“正儿还小,这事儿不急――” “怎么能不急?”傅春儿急道,说:“这些银钱,压在箱底,便不能生钱。小三子将来还要读书,还要娶媳妇,您算算,我们这些小的往后要花多少钱,如果不做些生钱的营生,日后光靠爹的货郎担子,能够么?” 傅老实这两年来,一直勤奋地挑着货郎担子,一有空就在广陵的大街小巷里叫卖刨花水头油胭脂的妆品,还有一些杨氏绘的绣花样子,针头线脑之类。这么长时间以来,不能说赚不到钱,但是盈利有限。而且傅老实终日在外这么奔忙,风吹日晒的,人看上去老得有点快,而且这段时间里膝盖越发不好,在外奔波一天,往往有时候回得家来,膝头又红又肿。 杨氏一怔,她是秀才家的女儿,却不懂从商之道,听了傅春儿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答才好。结果到了晚间,傅阳从大德生堂回来,也与傅春儿说了同样的话,杨氏这才信了。一家人聚在堂屋里,商议着未来几个月傅家财政支出的问题。 “爹,娘,我是这样想的,我家先买一间地段好一点的铺子,先试着将爹货郎担子里的东西搁在铺子里往外卖,就算不行,就将铺子租出去,反正铺子咱买下来了,坐着收租子,总没有什么风险。”傅春儿说了自己的想法。 “那……买间铺子,要多少钱喏?” “这个说不准,我们不需要买太大的铺子,有个铺面就行。价钱么,大概一百两到二百两,都有可能。多看几家,总有合适的。”傅阳胸有成竹地说,显是已经将市面的行情打探过了。 “吓,二百两,咱家肯定出不起。”杨氏一听便被吓到了。 傅阳连忙安慰她:“娘不要担心,我这两年在大德生堂做的不错,过几日正式满师,小七爷说是会给我包个红包的。我想,总有个十来两吧!” 他说着回头看看傅春儿,说:“妹妹再将私房银子凑凑,这便够了――” “我哪来的私房银子?”傅春儿一怔,她赚的那点银子都交由杨氏压箱底儿了,但见到傅阳朝她使眼色,这才知道哥哥是在拿她玩笑,顺便也安杨氏的心。 杨氏听了便叹了一口气,道:“阳儿,你们说的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娘是不懂的,只怕你们爹也不太懂――”傅老实听杨氏突然说到自己身上,“唔”了一声,赶紧点头,说:“你们娘说的是――” 傅春儿与傅阳相视而笑,却听杨氏又说:“不过这买铺子的事情,你们切记要量力而行,不要过多举债,也不要欠太多人情。” 听到杨氏说的这话,傅家兄妹两个倒觉得是金玉良言,都肃然点头应了。傅阳更说:“李掌柜荐了个经纪,我打算明日去见见,若是好的话就请他给咱家在城中寻摸铺子。” “另外,还想问下爹娘,在广陵城中什么地段寻铺子好呢?” “寻旺铺是么,来来去去也就那些,教场、埂子街、宵市桥、四望亭、东关那里,都是不错的。”傅老实对广陵的大街小巷熟络得很,他说的都是广陵城中旺铺扎堆的街道。 “教场与埂子街,怕是咱家都买不起的。埂子街附近,若是有位置好些的,只要价钱便宜些,能压到一百五十两以内的,就可以考虑。”傅阳想了想说,“爹,要不您明日先去那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铺子往外典卖的?” 傅老实应了。傅阳又挠了挠头,说:“爹,将来咱家如果自己做香粉胭脂之类,需要更敞亮一点的院子,还要再多几间房。我这两日见隔壁那个院子眼下空着没人住,我想找那家房东问问,愿不愿意把那间院子卖给咱家?” 杨氏迟疑了一下,说:“隔壁那间院子虽然没有咱家的大,但是怎样也得要四十两银吧!那,那咱家岂不是又要跟几年前一样,手里一两现银都没有了!” “娘,”傅春儿开口,“以前是以前,以前咱家是赁院子住的,最大的开销是房子。现在咱家已经没这个负担了,手里现银少一点,换成恒产,不是正合适?” 傅春儿有她自己的想法,眼下傅家的头油香粉生意还没有起步,不需要太大的空间,家里如果能够再置一个院子,就尽够了。但是长远来看,家里的生意如果越做越大,就干脆在广陵城外围便宜的地方专门置个大点的院子做作坊。广陵城外地价便宜,四十两银子可以置两个院子那么大。待得那时,哥哥傅阳也就差不多该成亲了,傅正那会儿也长大了,需要大一点的屋子,而且没准儿还需要一间书房。那时就干脆把到隔壁院子的围墙打通,将自家的院子改成两个院子相连的。这样哥哥一家与爹娘一家可以住在左近。 她想到这里,又想起今日早些时候见到戴悦腰间那条汗巾。她本不敢确定的,结果戴悦那满脸尴尬红晕才将她的心思彻底给卖了。想到这里,傅春儿古古怪怪地朝傅阳看过去,傅阳一时只觉得莫名其妙。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十七章 皇帝要南巡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家人商议了好一会儿。杨氏最后又问傅阳:“阳儿,你可是想好了,真的不在大德生堂再做下去了?如果你想开铺子,为啥又不开个生药铺子呢?” 傅阳答道:“我想来想去,自立门户总是一件好事,何况日后妹妹要嫁人,弟弟要读书,咱家需要有自己的产业。至于为什么没有选生药铺子,”傅阳说到这里,看了看妹妹,说:“我在生药铺子学徒这些时间以来,知道纪家背后为大德生堂投入之多,至少是咱家目前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倒不若接手做爹做惯了的生意。” 他这样说了,傅家其余之人再也没有说话。傅春儿认同傅阳所说的,大德生堂有一支世代行医,同时也有不少医药之外的产业,与不少广陵巨贾、实权盐商,来往有亲,资金雄厚。同时大德生堂并不全是以“盈利”二字为目的,有时所为颇似善堂一样,这也是傅家小本生意所做不到的。所以与大德生堂等生药铺子竞争,实在是不智之举。只是,傅春儿怎么觉得傅阳看着自己的眼光,实在是有些深意。 难道是因为——因为纪小七?傅春儿想到这里,不由得一下子抬起了头。傅阳此刻却将眼光转了过去,没有看着她。 第二日,傅阳照旧去了大德生堂铺子里,他有不少事情要与李掌柜和新来的学徒交接。而傅老实按昨日所说的,去埂子街那一带去寻摸铺子去了,去的时候。还不忘挑着他的货郎挑子。 杨氏则将傅春儿叫到房里,细细地问了她与傅阳两人认识戴悦的经过。傅春儿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只忍住了那汗巾子的事情没说。杨氏听了,想了半天,说:“你觉得那戴家姑娘怎样?” 汗!自家娘是已经开始相媳妇了么? 傅春儿自认为对戴悦本没有多少了解,当下极小心地将对戴悦的印象说了几点与杨氏听。 杨氏听了,想了半日,说:“我听说。戴家两位姑娘,都是父母早逝,由祖父抚养长大的。这两个姑娘,没有生母教导,真不知是怎样一副德行性格——” “戴悦姐姐脾气很好的……”傅春儿一急,冲口而出,却连忙住嘴。 杨氏笑了笑。淡淡地道:“看来你心中对这位戴小姐还是印象不错。”她才说完,马上又板起脸,拖长了声音道:“春儿——” 傅春儿叫得一声苦,去杨氏室内,将那本《女诫》拿来,杨氏拿来翻了翻,挑了一处叫傅春儿背了。见傅春儿背得一字不差,才说:“闺中的女孩儿,记得不能随意跟外男说话,就算是遇见外男,也一定要记住规行矩步,绝不可叫人轻贱了去。像那戴小姐一样,在街上遇见你哥哥,跟着到咱家来,这样的事情,你可万万不能做出来。” 其实这件事情要是真计较起来。戴悦所做也没有多大不妥,她与傅家兄妹本身就是旧识,这次过来又是傅阳代傅春儿相邀,傅家又有主母在家。其实只是杨氏一人,心里觉得有些不太舒服罢了。 傅春儿觉得脑后都是黑线,说:“那我以后都不能跟小七爷、李掌柜、曹伯伯他们说话了是不?” 杨氏听见纪小七的名字,嘴角弯了弯,不过还是说:“你认识他们的时候年纪还小。大家都当你是小丫头。眼下你已经长得快跟娘一般高了,是大姑娘了。人家会在这些事情上面挑你,所以,一定要记住娘教你的。记住了么!” 傅春儿觉得更汗了,什么人会在这上头挑自己的说——娘的意思,难道是已经有人要来相看自己,而这位娘也正在盘算着应该把自己嫁给什么样的人家是不?她可没有记起来,当年傅兰儿到广陵城相看的时候,可不也就是她眼下的年纪。 这时候傅老实满头大汗地进来,说:“淑卿,可有口茶喝?” “在灶台旁边顿着的壶里,你自去倒来,我在与春儿说话!”杨氏高声应道。 说话间,傅老实已经端着个茶碗进来,往门口的小爬爬上一坐,道:“我在街上听人说,皇上要南巡,要巡幸咱们广陵了呢!” “是么?这可是广陵府的大事啊!”杨氏闻言有些兴奋。 “皇上要南巡?皇上以前南巡过么?”傅春儿奇道。 “巡过,巡过,”杨氏说话之间有些激动,道:“那还是先帝的时候呢!”她有些出神,道:“我那时还小,只记得广陵城里到处摆了鲜花,好多人家都像富春那样,在家中院里建了花棚,爬满了藤蔓,现在想起来,也不过是眼前的事情。” “那时广陵城里好多路都是土路,就是因为先帝南巡,所以才修成了现在这样的石板路。”杨氏一边回想着,一边又说。傅老实在旁边呵呵笑着,他可是什么发言权都没有,先帝南巡那会儿,傅老实还在江都,不曾“上来”。 “那要是这次皇上能过来巡一巡咱们东关,广陵府顺便能将瓦匠营前面的土路修一修就好了!爹,皇上什么时候南巡?”傅春儿兴兴头地说着。 “明年三月,听说皇上先是循运河下山东,然后巡视广陵府,最后回金陵府祭陵。”皇帝虽然住在北京,但是大明开国皇帝的陵墓还在金陵府,因此大明皇帝南巡也算不得什么太稀奇的事情。 傅春儿想,在另一个时空,跟这个时候对等的也不知道是康熙还是乾隆帝,这两位都是爱南巡的。没想到换了个时空,大明国祚延续下来,皇帝照样也是要南巡的。看来两淮江南这片地方,人杰地灵,皇帝见了皇帝爱,才是正理。 “对了,听说瓦匠营出去,顶到关东街往西去的那一大片宅子,都被黄家买去了,听说是要建园子准备接驾呢!”傅老实当作闲话说与傅春儿与杨氏听。 “哪个黄家?”杨氏问道。 “还有哪个黄家。”傅老实所指,就是黄以安那个黄家了。 傅春儿小嘴一瘪,心想,以后难道东关街不能走了?从她家去钞关,或是去四望亭,都是先拐到东关街最方便,路也好走些。眼下看来,貌似要绕路了。傅春儿的态度教杨氏看在眼中。倒是挺满意的。 “那,爹,今日去看了埂子街附近,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铺面么?”傅春儿想提醒一下傅老实他今日出门的本意。 “没——”傅老实一个激灵,估计是光顾着打听南巡的事情了。 “倒是今日埂子街上热闹得很,你猜怎么着,埂子街往西那头,薛天赐又新开了一家分店。”傅老实笑呵呵地,从怀里拿了一小盒香粉出来,给傅春儿与杨氏两人看,一边说:“这个是薛家当街派的,不要钱。淑卿、春儿,你们看看,会不会喜欢?” 傅春儿凑上去看,只见那小盒香粉是裝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那小盒缎面绒里,里面盛得也还是散粉,大约里面掺了一点点朱色,整个粉看起来更接近肤色,闻起来香喷喷的,很舒服。傅春儿稍稍用手指沾了一点出来,用两指轻轻拈了拈,也觉得那香粉十分清软,也很润泽,抹在皮肤上隐隐地有珠光色。但是傅老实却说:“只是给你们看看,这里头加了铅粉的,用着不好。” 铅粉?傅春儿曾经听说过用铅粉时间长了皮肤会发黑,所以经年累月地用铅粉是铁定不行的。只不过没想到,这薛天赐包装得这么好的香粉里面,竟然也是用的铅粉。 “薛家几乎所有的香粉,都是有铅粉在里头的,只是多少的问题。”傅老实很肯定地说。 “那戴家呢?”傅春儿一时好奇,也跟着问。 “戴家?”傅老实挠挠头,说:“也有,只是贡上的那些粉里,有没有铅粉,就不知道了。”他不知道戴家贡粉的配方是什么,也不好下断语。 “铅粉是比其他材料便宜么?为什么大家明知道铅粉对肌肤不好,还是要往里面加铅粉呢?”傅春儿十分好奇地问。 “铅粉?铅粉可贵着呢,用了铅粉,肌肤显得特别洁白细嫩,好多人天天用,月月用,也不见有什么不好。”杨氏对傅老实的话不以为然。 “可是听说常年累月地用,挺毁肌肤的。”傅春儿为傅老实正名。 “大姑娘小媳妇的,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抹那么多粉作甚?偶一为之,想来无甚大碍!”杨氏继续不以为然。傅春儿只想瘪嘴,那是母亲大人您好不好! 这个时空里,好多女性只要当日须起床见人,就一定会施上脂粉。甚至有好多人,会在自己枕边人醒过来之前,就先化好妆,施上脂粉。 傅家三口子谈到这里,傅春儿拿过那个小盒给杨氏看,说:“娘,您看这个小盒,我家做得出来么?”她已经在考虑以后自家产香粉包装怎么解决。 杨氏仔细看了看,道:“这薛天赐薛家,也真下足了本钱,这是上好的缎子,加上里面的绒,若是一百个这样的小盒,我瞅着就要一两银子了!” “乖乖,这么贵呀——”傅春儿换算了一番,这样一个盒子的成本,就要十文钱。 “呵呵,”傅老实在旁边笑了一声,说:“其实那里面的粉,约摸成本也就是一两文的样子。”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十八章 如此包装 - 馥春 - 大爱非攻 “怎会?只值两文的粉,外面倒装了个十几文的盒子?”杨氏惊讶地道,“那,那我以前买些胭脂妆粉,不都是在买盒子?” “就是这样的,娘!”傅春儿一下子便想通了薛家的策略:“香粉么,总要让人看着觉得赏心悦目,外面看着就质地精美,人家才会觉得里边的东西好,才会有人来买啊!真正的制香粉的成本,摊到每盒,就没有多少了。”其实当日她曾见到戴凤春家的妆盒,也不就是走的这个路子? 杨氏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难怪我一早就觉得还是你爹浸的桂花油好,就算是装在个一文钱两个的土瓷瓶里,用起来也还是比戴家的头油舒服些。” 傅春儿心中暗笑,那当然不一样,是爹亲手制的呀。 可是杨氏依旧侧着头在想,说:“若是咱家自己也开铺子,岂不是也得花大价钱去订这些个盒子?” 傅春儿也将眉头紧皱了起来。等置了房产之后,自家用于铺子生意流水的银钱还真是没有多少,若是一定要像薛家与戴家一样,在包装上竞争,那简直是个无底洞,不知道要砸多少银钱进去。她想想当年杨氏压箱底的那个妆盒,与黄宛如送的那个妆盒,就觉得头皮发麻。万一一时包装没买好,卖不动,就会把大量的银钱压在手中。 她越想越郁闷,没曾想傅老实坐在堂屋门口,摇着扇子说:“东西好就好,整这么些花里胡哨地做什么?” “可是爹。你眼下一瓶桂花油卖多少文,戴凤春或是薛天赐又是卖多少?” “你爹卖四文一瓶,如果买主自带了瓶子,两文就沽给人家了。”杨氏直接帮傅老实回答,看来以前杨氏没有少买过傅老实的头油,行情知道得真真儿的。 这样的价位,如果是在傅老实的货郎担子上出售,那是合适的。但若是摆到了铺子里。就显得太便宜了。 “薛天赐卖十五文一瓶。”傅老实淡淡地说,应该是今日在那新开业的薛天赐铺子里打听过了。 “十五文?一瓶?”傅春儿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 “人家店里的说了,一点儿也不贵,那瓶子可是宣窑的,上边还画着很好看的美人图哩――”傅老实大约在薛家铺子里的时候,也与人谈论过这头油是贵与不贵的问题。 “宣窑的――瓷器?”傅春儿完全被豪富的薛天赐打败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这时候。正好傅阳回来,见父母妹妹都在房里说得正欢,便问大家在说什么。 听说是在说那包装的问题的时候,傅阳似乎早有准备,说:“我们那铺子只打算售卖便宜的妆品,在包装之上,自然不会那么多花哨。”说着。他从背后拿了一个洁白的瓷瓶出来。这个瓷瓶之上有两只浅耳,可以拴绳,瓶口上有一只软木的瓶塞,能够将里面的液体塞住。 “我今日在大德生堂瞅见这个装药油的瓶子,觉得用来装桂花油正好,于是请教了李师傅,去了一间专门卖这类瓷瓶的铺子,买回来一个给爹娘看看。” “阳儿啊,这个瓶子,看起来太大了些吧!”傅老实站起身。从他的货郎担子里取了一个小瓶出来,跟傅阳手里的比了比,说:“你这一个,可以装十瓶。” “我就是要人这样的大瓶地买。”傅阳很淡定地回答傅老实的话,“咱们开那间铺子,本就打算卖给来自四省的乡民。他们好些人就是来城中赶集贩货的,买了东西回去之后,也许会送到当地的集上。也许会由当地的货郎挑着一家一户地发卖。” “我明白了,哥,你说的这是――批发对吧!就是整买,不零售。”傅春儿恍然。如果自家以批发的生意为主打,那么包装的钱就能够摊薄,同样数量的产品,包装所占的成本就要比戴家与薛家要低得多。 “也不尽然,我已经与那家卖药瓶儿的瓷器铺子说过了,他家也卖很小的瓷瓶儿,跟爹平时卖的差不多大小,但是是细瓷,白色的,只要三文。” “三文?”傅春儿觉得挺高兴,如此一来,包装的成本总算能控制住了。 “不过,我还是没想通,香粉应该用什么来盛。总不能那个木桶,装个一大盒吧,这样也不易保存,别人买回去之后,也不容易分装。” 傅老实听儿子说起香粉的包装,连忙将今日从薛家铺子里取来的香粉盒子取了出来。杨氏又回到里屋,摸索了半日,将她原先压箱底的那个戴凤春妆盒给取了出来,取出里面盛香粉的那个盒子,递给儿子。 傅阳看了,将两个盒子都搁在小几上,皱眉不语。 这时候傅家小儿子傅正从院儿里玩儿了回来,高兴地拍着手说:“三文!三文!”他大约也就听见了姐姐刚才说的“三文”那两个字。 傅正跑进来,一个不留神,正好撞到了摆着两种香粉的小几,两种香粉都被撞到了地上,两家的香粉盒子,无论是戴,还是薛,都倒过来,扣在地上。 傅正见自己闯了祸,“啊”的一声,钻到傅春儿身前,仰着小脑袋说:“姐姐,正儿闯祸了――”他怕傅春儿凶他,凑上来搂住傅春儿的膝盖,说:“姐姐,正儿今日不吃绿豆羹了!说不吃就不吃。”他接着又奔到傅阳这里,没敢抱傅阳的腿,大声说:“绿豆羹把哥哥吃――” 傅正这么一番做作,将屋里的大人全逗笑了起来。只有傅春儿,好歹肩负着教导傅正的责任,当下蹲下身子,说:“正儿,你知道错在哪儿了么?” “知道,不该快快跑,到处乱撞,撞翻东西真不好。”傅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傅春儿。 丫的这小子,就这么两句话还知道要押韵,傅春儿脑后又是几条黑线:“你知道你又有什么地方是做对的么?” “知错认错,自领责罚,爹娘哥哥姐姐一定会原谅正儿――” 傅春儿在心里哀嚎一声,这小子也太精乖了一点了吧!“嗯,自去屋里玩吧,以后记住,在屋里不要乱跑,撞着自己多不好。一会儿记得把绿豆羹留给哥哥吃。”她教训完傅正,才见到傅阳这会儿朝地上蹲了下去,正朝仔细看这洒在地上的香粉。 薛家的香粉,已经全部从锦盒里散落了出来,洒在傅家堂屋里的石板地上。而戴家的香粉,已经放了超过十年,而且原就只剩了一半多,这时也从原来盛粉的盒子里跌出来,只是这粉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早已板结成块,此时碎成几块,跌在地上。 傅阳伸手将那结成块的粉饼拾起来,左手托了,用右手的食指在上面蹭了蹭,能从表面蹭下来一层薄薄的细粉。 “要是这香粉,能像这样,做成一块一块的,就好了。”傅阳自言自语道,他好像见到一线希望,然而又总觉得有什么没想通。 “香粉若结块,一般人家会用粉擦子擦点下来,还是能用的。”杨氏口中所说的粉擦子,就是寻常人家所用的粉扑了,毕竟不是所有人家都能像戴凤春店里一样,用绸缎做的粉扑,而且还随用随弃。 傅春儿这时候突然开口:“哥哥是不是觉得粉结成块反而容易贮藏,也容易携带、售卖?” 傅阳点头说:“是这个理,可是我没有见过有人用结成块的粉啊!”他说着往往杨氏。杨氏也摇了摇头。 傅春儿与傅阳两个对望一眼,都是有些沮丧。傅春儿更是有些恍惚的,她是知道后世人人都用粉饼的,散粉反而用的人没有那么多。只是她压根儿不知道,这轻薄细润的香粉,怎样能够做成粉饼,却又不影响人的日常使用。 这一晚,因大德生堂没有什么事情,傅阳就睡在家中西厢,与傅正睡了一屋。 兄妹二人,约摸都是冥思苦想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起来,望着彼此都有点发青的眼圈,都是有些好笑。 “哥哥,你昨日想的,将散香粉做成固态的粉饼,我觉得大可以一试。”傅春儿想了一夜,就想出了这么个结论。 傅阳微笑着说:“我想也是。” 这香粉的制作工艺之中,为了使鲜花的香气能够熏染香粉,会往粉中加入萃取的鲜花花露,然后再使香粉干燥。只要在香粉干燥之前,能够加入一味定型剂,然后再将香粉入模,待干燥之后脱模,就能将香粉也做成想要的形状。 兄妹二人谈了一会儿,都觉得思路对头,但是对用什么定型剂,都是茫无头绪。傅春儿想,这样的技术问题,就只能请教制粉专家傅老实了。 傅老实向兄妹二人详细问了用途,点点头,说:“好,爹这两天本就想做点粉来试一试的。不过,你们想选什么样形状的模子?” 这回轮到傅阳兄妹两个面面相觑了。方的?圆的?扁的?这显然是有无限种可能的啊!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十九章 鸭蛋粉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这时候杨氏已经将一家人的早饭都做好,端了上来,说:“阳儿、春儿,先将早饭吃了再说,慢慢想,不急。” 傅春儿看了看桌上,笑逐颜开,道:“娘,今儿这个是双黄蛋啊!” 傅家人自家的早餐餐桌很简单,平常日子里,也就是粥配小菜。最近几日天气炎热,所以杨氏昨晚浸了一小碗绿豆,今日加在粳米里一起熬的粥,汤水里的绿豆被煮得开了花,闻着有一股绿豆特殊的香气。旁边的碟子里盛着小菜,是腌制的乳瓜和拦腰带壳切开的两个咸鸭蛋,其中一个,竟有两个蛋黄。 咸鸭蛋是高邮名产,蛋白鲜、细、嫩,而蛋黄红、沙、油,佐粥再好不过。而且能切到双黄蛋,寻常人家都认为是好兆头,因此杨氏也很高兴,说:“春儿一向喜欢鸭蛋黄的,来,娘的这个也把你吃。” “谢谢娘――”傅春儿脆生生地应了。然后一直就在念叨着“鸭蛋黄”、“鸭蛋黄”,一边说着,一边将半边鸭蛋里的蛋白与蛋黄用筷子尖给剔了出来,拨到碗里的粥面上,然后就用筷子在碗沿上敲了两声,说:“正儿,这个拿去,把你玩。” 她将那掏空的半个蛋壳拿在手中,突然“咦”了一声,说:“哥,你看这个――”她将鸭蛋壳翻过来递给哥哥,“若是香粉能做成这样形状的,装在一个椭圆形的小盒里,是不是用起来会很好用?” “这个要问娘。”傅阳讪笑着说,“不过我昨晚也是在想。如果是将粉做成个方形、矩形、圆形,装在盒子里,用粉的时候会有个问题,边角处的粉都不容易擦到,昨晚想了好久都是在想这个事,但若是依妹妹所说的,做成这个形状……”他没往下说,只将蛋壳又递给杨氏。 杨氏将鸭蛋壳拿在手中。翻过开看了看,说:“若是有这么个形状的粉,即使装在盒里,”她假想了一下,用粉刷子从小盒里往这个鸭蛋形的粉饼上刷粉,手上也作出相应的擦粉手势出来,“应该挺好用的啊。” 一时傅老实正好出去灶间烧了水。从院儿里进来,见到傅正坐在姐姐身边,便一把将他抱起,放到自己膝盖上,说:“正儿,在玩什么呢?”说着,作势要给他喂摆在面前的粥。傅正朝杨氏点点。说:“娘在玩,娘在玩――”惹得一家人都笑了出来。 杨氏将手中的鸭蛋壳递给傅老实,笑道:“喏,给你,一个现成模子。” “这是做鸭蛋粉?”傅老实奇道。 傅阳与傅春儿赶紧追问那鸭蛋粉到底是何物。傅老实支吾了半天,才将他原来在“戴凤春”作坊里的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戴家作坊曾经一度也研究过将香粉作为固态,以便解决运输的问题。为此,戴家作坊曾经要求当时所有的学徒,集思广益,提些做固形香粉的建议出来。当日傅老实曾提出过做这鸭蛋粉出来。他的理由很简单,鸭蛋形状的粉饼能够“物尽其用”,半爿鸭蛋形状的粉饼,从面上开始用起,用到最后,能将粉全部用完一点不剩。 然而,傅老实陈述的那个理由当时便被作坊里带他的师傅们笑了一通,然后给傅老实提议的这种粉起了个名字叫做“鸭蛋粉”。名字里颇有点嘲弄之意。 “他们说,用戴家的粉都是大家千金,哪里会在乎剩这一点点粉。”傅老实说。傅阳与傅春儿听了,都是有些无语。但是广陵府乃是销金之所,豪富之家,往往一掷千金,这点边边角角剩下来的粉,确实算不了什么。 “好吧,”傅春儿开口说道,“不过咱家反正就是制了粉,也是卖到城中乡下小门小户人家手里,既知物力维艰,那么能够物尽其用这一点,对这些主顾来说,也应该算是有吸引力的吧!” 傅阳却追着傅老实问:“爹,那戴家作坊后来,将固形粉制出来没有?” “自然是制出来的。”傅老实说,“有好几种,有成块的,也有做成珠状的。但是当日我还在戴家作坊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些粉就算是制成了固体形状,还是易碎得很,要是运到京上,十停里总要碎个两三停。” 原来戴凤春急着解决香粉运输的问题,还是为了进贡的香粉,与自家的目的不一样。 “爹,那后来怎样了?”傅春儿好奇地问。 “还能怎样?据说往宫里送的还是散粉。而戴家要在别处开分店,就会将粉制成固形,运到当地之后,再重新捣碎,碾成散粉出售。”傅老实答道。 “为什么要这样呢?”傅春儿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粉要制成固形,里面就得加不少用来固形的材料,加得越多,粉就不够细润,对保持香味,也没有好处。戴家若不是不得已,不会把粉制成固形的,即使是这样,到了地头,也需要重新拿了香花,冷薰几日,才能装盒发卖。” “那爹,如果咱家试做这鸭蛋粉,是不是也不能加太多这固形的材料?”傅春儿接着问。 傅老实挠头,说:“不知道,不管怎样,爹先试试吧,试过了再告诉你们。”他接着又问傅阳:“今儿大德生堂那边事情还多么?要是事情没那么多,晚上就还是家来吃饭吧!” 傅阳笑笑,道:“那边铺子里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只是我还想等什么时候再遇到小七爷,上回我向他求了一副字,以及一个字号。” “是吗?”杨氏与傅老实互视一眼,都是又惊又喜,一个问:“小七爷答应了?”,另一个说:“小七爷学问这么好,想出来的字号,一定是能叫得响的。” 傅春儿听着也很高兴,忙着催哥哥去了大德生堂。 一会儿众人吃过早饭,傅春儿自己去房里读书画画,将傅正带了在旁边,找了本千字文,与他讲了几行,要他自己看着。岂料傅正嘻嘻笑道:“姐――你念的这些,早两日已经给正儿念过了。”傅春儿不信,叫傅正从头将这一段背了一遍,见他背得一字不落,又问了他几句释义,也是不错。傅春儿开始觉得有个神童小弟真是压力山大,她早已不知道应该教这个弟弟看啥书好,谁知傅正将手指头指了架上的一本闲书,说:“姐姐,看那个!” 傅春儿看了那本,只见是一本讲如何莳花的杂书,也是哥哥从大德生堂借来的,她赶紧将这册书放在一边,然后在架上再寻了一遍,果然见还有好几本从大德生堂借来的,她都将书笼在了一处,准备明日叫傅阳再带回大德生堂去。 谁曾想,回身再看傅正,那小子正抱着那本莳花杂书,翻到一页,绘着白描的玉簪花的书页,对着那朵形态娇美的玉簪流口水。 傅春儿赶紧将书本从傅正手里抽出,免得他的口水祸害了以后要读书的人,却看见玉簪花图样的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取玉簪花未开者,灌定粉于内,以线缚口,久之,妇人用以敷面,经岁尚香。”下面还写了一点什么,傅春儿还未及仔细看,就匆匆出去找傅老实。 傅老实正在院内忙着收拾各种材料香花,傅家自己在院里种的香花里,就有玉簪与茉莉,傅春儿忙将那一行小字读与傅老实听。傅老实闷闷地表示他早已知道这种做法了:“定粉就是指得上好的铅粉,这种做法做出来的香粉,薛天赐铺子里就有,也是用上好的瓷盒装了,香气一丝不走,里面就是十根玉簪花棒,用的时候取一根出来,倒在手心里,就可以往面上扑了。确实是香得很,但是也贵的很,好几两银一盒。” “铅粉?”她的想法同傅老实一样,觉得伤皮肤的东西最好还是不用。不过她还是打算把这个方子记下来,没准以后可以研究研究,将原料铅粉给换成别的,也一样用高大上的容器盛了,作为镇店之宝放在自家铺子里,不是也挺好。 虽然如此,傅春儿还是有些悻悻地,她又看了一眼那书本上的小字,突然“呀”的一声,也叫傅老实看。傅老实看了,低头想了想,点了点头,道:“爹知道了,既然前人做过,书中也记着,那爹一定给你好好试试。” 于是这几日之间,傅老实就一直在傅家院儿里,捣鼓这个捣鼓那个,各种杵臼簸箩都在院里摆了一摊。好在天公做美,这几日一直晴空万里,骄阳似火,傅老实填在模具里的各色香粉,干起来也特别快,没有多少时间,就可以脱模了。傅老实将模子一拆,接着用一柄竹刀在每只鸭蛋粉的表面上修整一番,一只形如半只鸭蛋的“鸭蛋粉”就做好了。 难得的是,经过傅老实一双巧手,做出来的每只鸭蛋粉,竟然一模一样,大小一致。 杨氏与傅春儿两人,将那鸭蛋粉托在手中,先是闻了闻,两人互视一眼,都说:“好闻!”杨氏接着再用一小块绢子,从“鸭蛋”上蹭了些细粉下来,赞了一句,道:“一些儿也不涩!”她接着往傅春儿面上,左抹抹,右抹抹,喜道:“成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二十章 选址下铺街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面上被杨氏抹上了一些傅老实做的“鸭蛋粉”,但觉得鼻端香喷喷的,面上也觉得轻薄柔滑,并没有什么异样的。 杨氏却很欣喜地叫傅老实来看:“老实,来看咱家的姑娘!”傅老实过来瞅了一样傅春儿,也颇为惊喜,说:“抹了粉就是不一样了,细白粉嫩,倒很有你娘年轻时候的样貌。” “吓,我眼下就不年轻了么?”杨氏听了这话不乐意了。 “就是就是,爹说错话了,跟娘道歉――” 傅老实一对二,自然是不成的,当时便给杨氏唱了个肥喏道歉了。杨氏与傅春儿这才作罢。然而这时候傅阳匆匆从门外进来,说:“老何刚刚介绍了一家马上要典出去的铺子,这家很便宜。爹快随我去看看吧!”老何就是李掌柜上回给傅阳介绍的那个经纪。 傅春儿听了,当即说:“哥,我也要去。” 傅阳很干脆地说:“好,妹妹也去,娘,劳烦你在家带着弟弟。”杨氏这边自然无话,挥挥手,叫他们父子三人一并出去了。 三人沿着小秦淮河,向南,穿过教场周边。走在路上,傅阳不时地看看傅春儿,说:“春儿,今日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一样?” “哦?有什么不一样?”傅春儿奇道。 “你今日……显得面上好白,又不像是寻常妇人涂脂抹粉的样子,而且,好像不曾出过汗一般。挺稀罕的。” 傅春儿听了微微一笑,伸出衣袖抹了抹额头,她已经走了一阵,像这样的天气,走了这样长时间的路,要在以往,一定会出些汗,她这一抹。就会将粉抹下来沾在袖上。 然而现在她看看自己的衣袖,上面一点粉渍汗渍都没有,书上的古方,果然是有记载下来的道理的。傅春儿对傅老实这次做出的鸭蛋粉就觉得很是满意,按着她这次试用的效果来看,这就是夏日裸妆的绝对佳品利器一枚啊。她连广告词都要想好了――“清爽不油腻,美白无负担”。 她一边走。一边暗自高兴了一番,又想,也不知道自家这铺子,什么时候能够开出来,但如果隔的时间久,没有这么热,倒是有必要提醒傅老实。秋冬之际做的这“鸭蛋粉”里,最好加上些脂膏,这样粉会更加润泽。如此一来,再配上不同的香花,一年四季,就能整出好几种当令的香粉来。 少时几人来到埂子街,傅阳带着父亲与妹妹朝西继续赶路,傅春儿则左看右看地寻着“薛天赐”家的那间新铺子。她眼尖寻到了,不过只来得及远远地望上一眼。只见那新铺子也是好几间,不知道有几进。金碧辉煌的大字招牌挂在门口,遥遥地斜对着“戴凤春”家在埂子街的分店。傅春儿加快脚步,赶上傅阳,问道:“哥,要是咱家的店选在这附近,是不是就离薛家和戴家的店太近了些?” 傅阳笑了笑,说:“到了地头,哥哥就解释给你听。你那时再帮哥哥把把关,好不?” 这个哥哥,还卖关子呢,傅春儿心道。 谁知她再随着父兄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运河水面。这里的街道,就只有一半是店铺,另一半则就只是道路,再往前就是浅滩,滩上隔上数十步,就有一些供路人歇脚的亭子。而洒金桥和桥畔的码头就在眼前不远处。这里的街道畔有一条小街,叫做下铺街。傅阳所说的那个铺面,就在街口不远处,离渡口码头只有几百步。 傅阳指给妹妹看那铺子的位置,又问傅春儿,说:“妹妹,你看看,你觉得这铺子的位置,我们除了能卖香粉胭脂头油,还能卖什么?” 傅春儿觉得此处风物甚好,靠近水边,一时间暑气似乎就消散了些,再往那运河河面上看,只见来往的船只极多,密密麻麻,都是往东面过去的。傅春儿一怔,问傅阳:“这是往平山堂去的船么?” 傅阳不语,微笑着看着妹妹。 “是呀,哎呀,今日已经十八了吧!”傅春儿突然省起,每年明日这个时候,杨氏就算是不去观音山进香,也必会在家中,对着供奉的观音像祷祝。有时十九日去观音山拜观音的人太多,会有四里八乡的人们,提前一日沿运河过来,在平山堂脚下宿一宿,第二日正好上山进香。 “哥哥,你是说,你除了女儿家的那些妆品,还可以再卖些棒香线香之类的?”傅春儿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也觉得这里是个绝佳的地点。 “妹妹好聪明――”傅阳咧开嘴,露出笑容。 这个哥哥,这不是变着法儿在夸他自己么,傅春儿继续腹诽。 待到铺子前面见到了老何,才晓得傅阳为什么这样急着叫家里人出来看房了。这间铺子,竟然只要一百二十两银子,就能买下来,但前提条件是,一百二十两是底价,一定得是现银,而且当天就要付。按照老何的说法,这间铺子,如果不是卖主着急,急着拢现银回乡,让买主相看个几日,就是一百四五十两,没准也是卖得上去的。 当下傅家众人前前后后地看了。这是一间很小的铺面,只一进,前面是铺面,后面有个很小的小间,可以储一点货,人是肯定住不下的,比傅家最早在埂子街赁的小食铺的那个铺位,还要小不少。但是就这样一个铺面,若是要买下,也要一百数十两银子之多。傅阳说起,他曾经在附近打听过,比这间位置更差些的,正常时候转卖,也差不多要这样一个价格。 当下傅阳与傅老实就与老何与卖主商量过户签契纸的事情。只要傅家给钱,当日就相互签了契纸,不过要官府认可,则还需要老何将契纸交予官府,待确认税金交足,由官府在契纸上粘上加盖官印的契尾,从而这契纸由用以证明民间买卖的“白契”,变为官府认可的“红契”。如此一来,买卖就算彻底完成。 往官府交契银的那一段,就要劳烦老何去跑一趟。因此傅阳做主,在买铺子的钱之外,又给了老何五两银,除了要交予广陵府的过户税金之外,其余就都是给老何的辛苦费了。 一时男人们都聚拢在铺子里说事儿。傅春儿觉得有几分无聊,便只在铺子外面立着,看着这边街道周围的各色铺子。她其实原先心中还有些担心,如果自家未来的化妆品铺子旁边,左边一家酱菜铺子,右边一家米醋铺子,那自家香喷喷的化妆品摆在中间,那味道可就精彩得很了。 不过眼下,傅春儿完全不用这样担心了,自家铺子左首,是一家米面杂粮铺子,叫做“秦记”,门口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一排米袋粮袋,每个袋子里面都插着竹签,上面写着米面的种类和价钱,店里还摆着大小不等的量具。店里坐着一位胖胖的中年人,此时拿了一柄蒲扇,遮着脸,整个人半躺在一张竹榻上,估计是在打盹儿。 右首一家,却是个篾匠开的。店里堆满了各种竹编的器具,竹篓竹箩竹筐,一应俱全。门口还坐了一个篾匠,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用竹刀正在劈一根粗壮的青竹。广陵府周围有不少竹林,因此竹篾的器皿寻常人家用得也很多,尤其是厨下。傅春儿静静地看着那人在编一个竹制的蒸笼,心中正在盘算要不要待会儿回家去的时候也再买个蒸笼回去。家中那个正在用的总是感觉有些小了,有时候蒸一家人的吃食,需要蒸两回才行。 这时候就走过来一个布衣布裙的妇人,过来对那篾匠说:“王篾匠,你做的这箩不行啊,这才过了两日,底就已经坏了。这回你可得给我换个好的。” 姓王的篾匠头也不抬,手底下依然在忙着,道:“你等等。”他直到做完手上的活计,才停下来,将那妇人手中的竹箩接了过来,只瞧了一眼,就说:“你这个不是我家铺子买的。”他稍微瞄了一眼竹箩底下坏掉的底,又说:“这也不像是才用了两日的箩啊!” 那妇人兀自强词夺理,道:“我分明记得是从你这里买的,不是两日前,就是三日前,十文钱买的,就是这个箩。” 王篾匠听着有些嫌烦,站起身,随手拎过手边的一个竹箩,给那妇人看。只见上面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烙印,傅春儿站得有些远了,看不清那烙印是什么,只听王篾匠答道:“我家每个箩上都有这个印,若是没有,就一定不是我王家卖出去的。这位大姐,你莫不是记错了?” 那妇人见状,借坡下台阶,“哦”了一声,说:“大约是我家那口子记错了,我回去找我家那口子再问问去。” 王篾匠见那妇人说话前后矛盾,也没有多理会,只凭她自去了。而傅春儿则装着挑器皿的样子,伸手拿了一件蒸笼,在屉身上果然也见到了一个小小的印记,是烙在篾片上的,像个小小的印章一样,在一个圆环里绘着几根竹子,还写了一个“王”字。 这莫不就是古代的商标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二十一章 鬼月做亲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忍不住出声问道:“店家大叔,贵店是每件篾器上都有贵店的字号印记么?” 王篾匠也不看傅春儿,只说:“这是自然。否则卖出去了之后,那些退货的找上门来,怎么分得清是自家卖出去的货。” “店家大叔,那贵店的这个字号,有到官府去报备过么?”傅春儿小心翼翼地问。 这回王篾匠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看傅春儿,道:“报备个啥?官老爷难道还管这个?” 傅春儿闻言,多少有些失望,原来在这个时空里,还是没有“注册”商标这个概念啊。于是她只细细地挑了个大小合适的竹蒸笼,问了价格,然后去问父兄要了钱,将这个蒸笼买下来。 傅阳此时正与老何聊得畅快,傅老实在旁边听得出神。傅春儿听他们聊的正是皇帝明年南巡的事情,老何作为城里数得上的经纪,官商两处都吃得挺开,因此知道不少内幕消息。一时三人聊得开怀,而傅家今日这笔生意做得爽快,而且给老何的“辛苦钱”又足,老何这会儿拍着傅阳的肩膀对傅老实说:“老傅,这位傅小哥我一见如故,不如大家交个朋友,来,老何请你们去醉仙居吃中晌饭!” 傅阳与傅老实推辞不得,便与傅春儿招呼了一声。傅春儿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自然不能与外男同席吃饭的,于是她便作别了父兄,自己手里捧着个竹制的蒸笼往回走。 正午骄阳似火,傅春儿走着走着。觉得被太阳晒得着实不轻,正后悔没带一柄阳伞出来。她看看手中,那蒸笼的笼盖,不正像一个草帽一般么。当下她便将笼盖举起来,挡在面上,匆匆沿着小秦淮往瓦匠营赶过去。反正旁人也看不见她的面孔,只能见到一个顶着蒸笼笼屉的小姑娘,从艳阳下快快地奔过。 到了瓦匠营自家门口。傅春儿却远远地见到杨氏正在关上院门。 “娘――”她一声喊,顶着蒸笼盖奔到自己门口。杨氏便嗔怪道:“瞧你这副样子,早间刚夸过你,眼下就做出这么个怪样子,看以后谁敢娶你!” “娘,您早间夸谁了,不是夸爹香粉做得好么?哪里有夸我了?”傅春儿故意胡搅蛮缠两句逗了逗杨氏。却见杨氏手中拿着信笺,面上有些不太高兴,连忙问:“是……那边又来信了?” 自从两年以前,傅老实从江都回来,广陵傅家三房就逐渐以“那边”代替了“江都老家”。但是无论称呼怎么改,“那边”都会一如既往地有事无事登登三宝殿,来看看广陵三房这边日子过得怎么样了。傅春儿看见杨氏的神色。心里就哀叹一句,又来了! 杨氏顾不上再与傅春儿说笑,自己拆了信,匆匆看了几眼,对傅春儿说:“你大伯家写信来,说你大堂姐出嫁,嫁在广陵城中,想问问咱家,能不能前一日在咱家暂住一日,第二日从咱家发嫁!” “从咱家发嫁?”傅春儿有些茫然。接着问了一句:“兰儿姐什么时候成婚呀?” “七月十八。” “七月十八?”广陵当地传说七月初一开始,鬼门关大开,一直到七月十五中元节,因此七月一向被认为是“鬼月”或是“凶月”,七月初一到十五之间,是通常不会有嫁娶这等喜事的。而七月十八就是在中元节三日之后,这个日子做亲,也是非常奇怪。感觉好像女方要将闺女急吼吼地嫁出去,又或是男方因为什么原因急吼吼地要将媳妇娶进来。这两种可能性都让人遐思无限,只是都不会是什么好想头而已。 “娘,能不能不要从咱家发嫁?这个日子听起来就怪怪的。要是有什么不好,回头人怪到咱家头上!”傅春儿给杨氏敲边鼓。 杨氏面上的神情却很奇特,一直在想着什么事情,半晌才说:“你兰儿姐,当日是’吞婚做’定的亲。” “吞婚做”是指男女双方不合婚,而是将庚帖烧成灰,由双方各自吞下去,这门亲事便不可再更改。傅春儿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风俗,问了杨氏,才明白,当下就说:“娘,这样奇奇怪怪的亲事,怎么大伯家也说给兰儿姐。” “说是你大堂姐自己拍板要嫁的。”杨氏叹了一口气,“你大堂姐的脾气你也知道,她不点头,你大伯娘和大伯父怎么可能将这门亲说给她?再说了,就算是’吞婚做’,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的不妥,总比做’两头人’好。” 杨氏这里说的“两头人”,其实就是外室,有时有钱人家结亲,女方不愿意委屈女儿做妾,又贪图男方彩礼的,就会在婚前议定了过门之后,不与正妻同居,算作“两头人”,结亲的时候也是穿大红裙,而不是以妾室之礼进门。 杨氏说到这里有些迟疑,傅春儿追问了一句,她才道:“怕是那新郎的年纪,会有点大。” “这是为啥?”傅春儿问。 “两家做亲,一般是女方八字满天飞,而男方的八字不到最后一刻不会示人的。两家议亲议了这么些时候,只怕你大伯娘还不曾知道姑爷的岁数。” 原来还有这么些道道在背后啊――傅春儿想着,可是又不知道这与傅兰儿要“鬼月做亲”有什么关系。 “你大伯家六月头上将这事最后敲定的,那时六月已经没有适婚的好日子了,而且赶着六月出嫁,你大伯娘又嫌匆忙。中元节之前又都不成的,男方又着急,所以最后才订了这么个日子。” “为啥着急呢?”在这个时空里,放定之后一个多月就成亲,几乎可以算“闪婚”了吧! “男家是个行商,家里有好几条船,赶着八月中秋之前要到松江府进货回来,所以才急着办喜事吧!”杨氏将她知道的情形都说了出来。她只知道傅兰儿的姑爷,姓刘,是做布匹生意的,家中在广陵城里开着一家布行。 傅春儿不禁扶额,这还是着急啊,难道等到男方八月中秋回来,再一并操办喜事,岂不是更稳妥。不过她想了想傅兰儿的性子,想必也是被这家人家家中有铺子这一点所吸引的吧。 “娘,大伯娘不是在城中有亲眷么?能不能不要在咱家发嫁,回头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妥,怪到咱家头上来。”傅春儿想,万一真有什么问题,自家可真是妥妥地要“躺枪”了。 杨氏一凛,想了想,又有些无奈地说:“不成啊,大伯娘在城中的亲眷,比之咱家,要疏远了不少。你父亲是你大堂姐的亲叔父。自家亲叔父在城中,你兰儿姐没有理由从别家发嫁的。”她想了想又说,“春儿的意思我自然明白,我回头自然会与你大伯娘去信,将事情一一都说明白。” 傅春儿还是有些不高兴,她总觉得这个大堂姐带给自己的“惊喜”,有时候太多了一点。日后大家同住在广陵城中,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幺蛾子出来。她心中有事,就又拉着杨氏问了一会儿。她想,既然是行商,漕帮那里总该拜过码头,打过交道,因此她打算问问清楚,然后托富春茶社的老曹去打听打听。 到了傅兰儿这一辈,情况便与傅老实这一辈不一样了。傅老实与傅元良、傅小四等人,是手足血亲。这个时代讲究“分多润寡”,因此当年广陵三房即使是分家多年,傅老爷子也总心心念念地想从三房的口袋里掏出银钱来,免得傅家四房过于“寡”了。傅老实就算是早已分家出来,头上也扛了个“孝”字,有些事情,即便再违心,傅老实还是一次一次地妥协了,直到那头步步紧逼,逼到将自己彻底逼灰了心算活拉倒。 然而到了往下一辈,傅春儿与傅兰儿,是早已分家的两房的堂姐妹。眼下听说傅兰儿要嫁到广陵城中来,傅春儿心想,自己这一辈,可不能像爹那样任人往圆了扁了的去拿捏了。她有信心,自己与哥哥都不是像爹那样脾性的人。来就来吧,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过了一会儿傅阳与傅老实回来。傅阳气定神闲地,傅老实却带着不少酒气。傅正见父兄回来,就奔上去讨好卖乖,才到傅老实身前,就“哇”的一声叫出来,说:“爹……爹,好臭……” 杨氏出来接了傅老实,说:“怎么出去看铺子也要吃酒。” 傅阳只说:“没事,咱家铺子的事情已经都妥了,爹只是高兴,就喝了两盅。” 傅老实挺胸凸肚的,显是非常高兴,连连对杨氏说:“我家阳儿出息了,出息了,人家老何都说,我家儿子这么出挑,我傅老实窝囊了一辈子,儿子出息,我心里真是高兴啊!高兴!” 杨氏口中嗔道:“显是说醉话了。”但是她看着傅阳如今沉稳的样子,心中不知为何,还是激动起来,说:“儿子,娘今日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田螺塞肉吃。” 听了这话,连傅正都欢呼了起来。 这田螺塞肉,是将田螺肉从壳中先剔出来,去除脏物之后,将螺肉剁细,再与肉糜混合在一处,再填回刷干净的田螺壳里去,加上葱姜与花雕酒红烧。吃的时候重新将螺肉糜剔出来,螺肉鲜香弹牙,肉糜丰腴饱满,再加上那浓油赤酱的调味,无论是下酒还是配饭,都再合适不过了。傅家人口味一致,都是极欢喜的。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二十二章 戴家瓶子傅家酒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见傅阳兴致正好,便奔去取了今日从隔壁铺子里买来的竹蒸笼,将那印记指给傅阳看。 傅阳却并不在意。他瞄了一眼那王家篾匠的印记,说:“妹妹莫急,待小七爷给咱家定了字号,你和娘也给咱家的货品也想个印记好不好?”他嘴角微微向上,有几分狭促地看了看妹妹。傅春儿想想也是,待纪燮给自家定下字号来,再想这商标印记也不迟。 只是不晓得这纪燮会给自家想个什么字号,看哥哥的神情,貌似还与自己有点关系,这是怎么回事?她低下头,觉得心里竟微微有点期待。 她定定神,又将适才见到有妇人上王家铺子冒充换货的事情说了,最后她对傅阳说:“哥,你说咱家要是真的做批发,那些转手买卖的,会不会也往头油或是香粉里掺假?” 傅阳这才听出妹妹的意思来,不由得一怔,说:“不会吧!” 傅春儿说:“那如果咱家做批发的生意给货郎或是行商,那大瓶上贴咱家的字号不?” 傅阳想了想,说:“开铺子买咱家自产的东西,自然要贴字号。” “可是要是转手倒卖的人,真的在头油或是香粉里掺假,咱家的名号,不就给毁了不成?”傅春儿一边想一边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兄妹两个说得大声,一时傅老实在旁边插口,说:“爹挑货郎担子的时候,也知道别的货郎会在卖的东西里掺假。尤其是头油,那个最容易的,香粉也有掺假的,上好的散粉,里面掺上一成两成豆粉,成本马上就下来了,买主就算仔细看,也分辨不出来的。所以好些人都不在货郎挑子上买香粉。出得起钱的,都上薛家或者是戴家去了,至少牌子硬,卖的东西不会错的。” “咱家做成鸭蛋粉,就不会有人能掺假了!”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傅老实,然后相视一笑。 粉的问题好解决,傅阳便想将这事搁在脑后。傅春儿却不依不饶地拉着他又辩了一通。主旨还是担心自家的头油。她的意见是,要么批发的头油上边不贴自家的标记,如果要贴,就一定不能批发,只用小瓶一瓶瓶装了,然后在瓶口封蜡出售,这样才能杜绝往瓶里掺假的可能性。 而傅阳却觉得。既然是往外卖自家的东西,就理应贴上自家的标记。他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咱家开这个店,不也就是想让广陵城外四里八乡的百姓,能用上质优价廉的东西么?我就盼着以后人们都只认咱家的牌子,一提咱家的东西,就竖大拇指说好。如果不贴牌,咱家开铺子做什么,直接做个作坊,或者直接去薛家、或是戴家的作坊里做工。不就行了?如此这般辛辛苦苦地做生意,还要担风险,何苦来?” 两人说了半日,口都干了。傅春儿觉得傅阳的品牌意识是不错的,可是在到底是批发或是零售上,哦不,到底是大包装还是小包装这件事情上却有些油盐不进。她心里一着急,当下就撇下傅阳。自己跑到厨下去帮杨氏做饭。杨氏手底忙着,一边低声问:“春儿,怎么了?说什么事说得兄妹两个快吵起来了,跟你哥哥说话要客气些知道么?” 傅春儿小嘴一瘪。说:“哥哥现在不像以前了,都听不进我说话的。” 杨氏将一把小毛刷递到傅春儿手里,说:“来,春儿搭把手,把这些田螺壳都给刷干净了。”傅春儿见杨氏这时已经将螺肉都挑了出来清洗干净,这时正在细细地将螺肉剁碎,然后再与肉糜搅拌起来,准备调味。 傅春儿一边刷着田螺,一边继续抱怨傅阳,说:“哥哥从大德生堂出来,就好像不像以前的哥哥了。以前哥哥最听我的,我说什么他都应的。” “春儿,你哥哥长大了,是个大人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与你的不同,这很正常啊!你若说不通他,你也要想想是不是自己说话太冲了,或者说得话就没有力道。你哥哥若是不信你的话,没准爹娘也不信,旁人也许就更不信了。” 傅春儿被杨氏一番话说得不做声了,也许是她的话太没说服力了吧。旁边杨氏“咚咚咚”地切了一堆姜末,拿了一块棉布出来,将姜末裹住,姜汁挤出来,调在螺肉馅儿里,灶下就都是姜那种辛香的味道。 “妹妹,来,跟哥哥出门走走去。”傅阳站在灶间门口,叫了一声。 “去吧,你手上这点活,一会儿叫你爹来干。”杨氏连连催着傅春儿出去。 傅春儿嘟着嘴,跟傅阳出门。她见到傅阳手中那个瓷瓶,便是上次从大德生堂荐的那间瓷器店里带来的那个,这会儿在傅阳手中,显得沉甸甸的。“哥,你这是要带我上哪儿去?” “我上次曾经遇到一个货郎,说是在教坊新盛街一带挑担子的,跟他曾经提起过我家之后会考虑做大瓶的头油批发生意。那货郎问了我家的价格,就说有兴趣。我今日盛了一瓶带过去,烦劳妹妹明天再从他摊子上买回来,我想看看他究竟会怎么分装再卖出去,如果真的掺假,会掺成啥样。” 傅春儿心里觉得好些,至少哥哥还是将自己说的话给听进去了的,可是她想了想又担心地说:“哥哥,万一这个货郎是个像爹一样实诚的货郎,那能做得准么?” 傅阳嘿嘿地笑了起来,说:“你哥哥好歹也在大德生堂学了这么久,跟过不少人打过交道,这点看人的本事,你还是也不要小看了哥哥哟!”他随即肃容,说:“春儿,哥以后答应你,凡是你说的,不管是什么,哥哥都会好好想一想,至少绝对不会匆忙地做决定。春儿你也不要匆匆忙忙就认定哥哥不理你,好不好?” 傅春儿涨红了脸,心知她在灶间抱怨傅阳的几句话都被正主儿听进去了,一时便扭捏了半日,道:“哥哥,春儿胡乱说话,哥哥千万莫要放在心上啊!” 少时傅阳远远地看见了那货郎,就叫傅春儿等在一边,自己过去,将那瓶桂花油给了那货郎。两人聊了一会儿。傅春儿远远地在一间铺子旁边,装作等人的样子,看了看那货郎的样子,便知哥哥说得不错,那货郎一脸的精明样子,绝对与傅老实不一样。 少时傅阳回来,说:“一整瓶,卖了二十五文。我估计以后咱家做得多了,售价基本上也就是这个上下了。”他心算了一下,说:“这一大瓶的利润,在四五文上下。” “只有四五文?”傅春儿心道,这批发生意还是真是不赚钱啊。 “是啊,薄利多销,但是我相信爹浸的头油,质量这样好,一定能帮着咱家把名头给创出去。”傅阳下着决心。岂料第二天,当傅春儿扮作个出门买东西的大姑娘,去那货郎担子上将头油再买回来的时候,傅阳简直就傻了眼。 傅春儿一共买回来两瓶。一个小瓷瓶是非常素淡粗糙的外表,里面倒出来的头油,明显是傅家的油掺过了别的劣质油的,一闻就知道味道不对。那瓶的价钱与傅老实货摊上的要价差不多,五文一瓶。而另外一瓶,却是那小贩极力推销的,装在一个精美的小瓷瓶里。瓷瓶上绘着一朵惟妙惟肖的桃花,颜色鲜亮,让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好感。 这瓶包装精美的头油,打开一闻,便是自家头油的纯正馥郁的香气。而且这瓶头油,在那小贩手里,竟能卖上十二文这么高的价钱。然而这令傅家兄妹两人一点欣喜之情都没有。就因为那小贩卖头油给傅春儿的时候,极力推销这瓶昂贵的头油之外,还故意四顾无人,才对傅春儿说:这是他家亲眷,在戴凤春的作坊里做工的,偷偷挟带出来的戴家头油。 正因为是挟带出来的,才卖的比戴家铺子里卖的便宜。那小贩信誓旦旦地说,戴凤春家的头油要买二十多文,还说,“不信,你可以拿这瓶子到戴凤春店里去问,假一赔十。”这种说辞傅春儿可是并不陌生,她前世里出入百货商店的时候,就曾经在店外被人拉住,给她看腰包里的一排各种名牌化妆品,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专柜上偷――来的,便宜给你,要不要?” 眼下这瓶“戴凤春”出品的头油,正躺在傅家堂屋的桌上。傅老实来来去去看了好几遍,都摸不着头脑,喃喃地道:“这分明就是我家出的头油,戴家的配方略有不同,不是这个味道啊!” 杨氏伸手把玩了一下瓶子,说:“确实是戴家的瓶子,只是,这瓷瓶已经没有那种光泽,好像是――老瓶装新酒。”不过这回还真的不是老瓶装新酒这么简单,而是戴家瓶子装了傅家的酒。 傅阳的脸色着实不好看,他倒是丝毫没有想到,自家做的好好的头油,做得再好,一转手,就反而给别人脸上贴金去了。他想了良久,忽然起身,对傅春儿鞠了一躬,说:“多谢妹妹!”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一百二十三章 得名“馥春”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对傅春儿说:“多亏妹妹提醒。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ww◎w.l◎w◎x◎s◎.o◎r◎g◎)百度搜索网址记得去掉◎哦亲从今以后,为兄再也不敢不听妹妹的话了!” 傅春儿大言不惭地说:“那是!”一时间惹得傅老实与杨氏都笑了起来。傅春儿这才有点不好意思。 傅家做出了不做头油批发生意的这个决定,傅阳便赶紧去跟他此前联系过的那个瓷器铺子重新打招呼,顺便又带了几个小号瓶子的样本回来。傅春儿试了一下,觉得那小号的瓶子用来盛头油刚刚好,盛满了就用白蜡将瓶口封上,那头油还可以保存的时间长一些,香味也不容易散去。一问之下,才晓得这小号的瓷瓶划到均价在三文钱到三文半之间,这是傅家绝对可以接受的价格。 眼下就等纪小七那里,将新铺子的字号定好了,就可以考虑做个什么样的标记,来标识自家出产的头油香粉了。傅春儿最近在家的时候,也不画什么工笔或是白描的花鸟鱼虫了,只是每天尝试着画简笔画的美人儿和花朵,没事就问问杨氏的意见。 杨氏本看不惯傅春儿画的简笔画,只说不合画画的规矩,奇奇怪怪的。但是傅春儿与她解释了,说若是要在瓷瓶瓶身上或是自家的产品上做记号,还是寥寥数笔就能勾出形状意境,来的省时省工。杨氏明白了她所说的,也帮着翻些画谱之类,还回了一趟娘家,去请傅春儿的舅舅帮忙看了一样。要知道,广陵城中,爱画会画的人可不少。杨家舅爷,就可算是个既能工笔又能写意的人物。杨氏解释清楚傅春儿的用意之后,杨家大舅就帮着修饰了一下。对于修改过的“简笔美人”,傅家人众口一词,都觉得是“挺好看”的。 又过了一日,纪燮托大德生堂的伙计将给傅家新铺子题的字和做好的招牌都直接送到了纪家府上,但是他自己只递了话过来,说是叫傅家定下开业的日子就递个话,自己一定亲自道贺。 傅老实对大德生堂的伙计一叠声地说:“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傅阳就赶紧将送招牌来的两人迎了进来,请两人喝了凉茶,又给对方包了些点心,这才送两人离开。 傅春儿这会儿正在厨下忙碌着。傅老实夫妇二人,与傅阳傅正两个,都在自家正厅里。 “咦――”傅老实与杨氏两人同时惊咦了一声。傅春儿正想跑出来看,只听傅正拍着小手念道:“姐姐的名字,我会念――”跟着便拖长了声音念道:“啥――春――香――啥――啥――” 怎地就就“春香”了呢?我还“秋香”呢!傅春儿双手赶紧在身前围着的小围裙上擦了擦,抢出来看。原来,傅老实夫妇先是拆开了包在招牌上的棉布,露出了里面金漆写就的几个大字:“馥春香粉铺――” 小三子傅正,识字还不多,纪小七那几个字,又都是以行书写就的,傅正只认出了中间两个,念出来,便成了刚才差点气翻傅春儿的一句话。 傅老实夫妇面面相觑,啥都没说。傅阳倒是先开了口,道:“小七爷曾经提过一次,说咱家开香粉铺子再好不过了。常言道,傅粉施朱,所以,咱们老傅家在招牌上写香粉铺子是最合适的。” 傅老实“唔”“唔”两声应着,杨氏却依旧什么话都没有说。“‘馥’字,与咱家的姓氏谐音,同时又有馥郁芬芳的意思在,”傅阳接着往下说,“与春字相连,有’复’春之意,寓意回春,青春永驻。” “小七爷定这字号与你商量过?”杨氏看这傅阳说。 傅阳仿佛有些怕杨氏的目光吃人,侧开头点了点头。 “娘――”傅春儿开口叫人。 “不要告诉我说,纪七也与你商量过!”杨氏的话越说越大声,傅春儿噤若寒蝉,啥都不敢说,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淑卿!”傅老实开了口。“人家好心好意为我家铺子取的字号,你这是怎么了,怪这个怪那个的。他戴家……” “我怎么了?”杨氏像是真的动了气,“人家用我女儿的闺名起了做铺子名儿,我就还不能说个不字了?” “这只是谐音么!”傅阳见到杨氏发脾气,好言劝道,“天下之大,铺子名号里带什么什么‘春’的这么多,人家小七爷是觉得这个字号能叫得响,寓意又好。而且,除了咱自家人,有谁知道妹妹的闺名啊。”他说的在理,纪小七给起的“馥春香粉铺”这几个字,确实叫得上口,寓意也好,本是挑不出一丝毛病的一个字号,可是偏偏重了傅春儿的名字,纪燮又是认识傅春儿的,所以杨氏总是忍不住会左想右想,越想便越心里不安。 “淑卿!你别瞎想了。你知道不,那‘戴凤春’戴家的字号,据说,戴凤春就是他们家创字号那一辈老祖亲生的大姑娘,是因为那老祖爱极了他自己的闺女,才花心思做出上好的香粉出来,这才有了戴家百年的生意,因此才起的这个名儿……” 傅老实本意是想帮纪燮撇清一下,谁知他一出口就是什么“爱极了”之类,真是越描越黑,杨氏的脸色也越来越阴云密布。傅春儿闻言赶紧说:“娘,这好办,小七爷给费心选的字号,就这么着,不能动。我改名,我改名不就行了?我想想,大姐是兰儿姐,我前面就是香儿姐,这样吧,我就改名叫臭儿,跟香儿姐对着,啊咱家香粉铺不能臭是吧,不如我叫丑儿?” 说到这里,傅阳已经实在掌不住笑了起来,傅老实张大了口,简直合都合不上。杨氏也忍不住,本来紧绷着的脸,突然就松弛下来了,斥道:“女儿家家的,怎么会有你这样没脸没皮的主儿,什么臭啊丑啊都出来了。” 傅春儿蹭上去,拉着杨氏的手,撒娇道:“娘――只要娘高兴,春儿叫什么都无所谓的。娘不要因为这个就生气了,好不好。那铺子的字号和招牌,真的跟春儿没关系。”惯会凑趣的傅正,这会儿也凑了上来,抱着杨氏的腿,又把傅春儿刚才这句话手了一边,把话里的“春儿”,全部改成了“正儿”。难得他将傅春儿的原话学得一个字都不差,该换的两处名字又都一一换成自己的,一句话学完,院中的人都笑了起来,杨氏便是再想生气,也再生不起来了。 新铺子的字号就这么定了下来。第二日,傅春儿去了富春茶社见老曹,此前老曹托人带话,说是打听到了一些关于傅兰儿未来夫婿的事情,因此傅春儿就抽了个大早,去富春见一见老曹,顺便自己也惦记富春的各种点心了,想带一些回来,给自家人解解馋。 老曹见了傅春儿也是高兴,关心地问了问傅家筹备做生意的事情,“要是定了开业的日子,千万告诉老曹,小爷叔说过的,你家的大小事,在我这儿可都是大事儿。届时茶社一定会去给你家道贺捧场的。” 傅春儿自是谢过了,连带将自家铺子新定下来的字号都一并告诉了老曹。老曹听说了“馥春”两个字,也是拊掌叫好,只说这两个字号好极,而且与茶社的名号一样,届时茶社更是得给铺子的开业去道贺了。 两人说完闲话,傅春儿问起老曹,关于傅兰儿的亲事。“傅姑娘想问什么?”老曹说,“广陵府做布匹生意的刘姓人家只有一家,就是住在粉妆巷的刘家。” 按照老曹说的,粉妆巷刘家眼下适婚,或者说未婚的男子就只有两人,恰是叔侄两个,叔叔叫做刘大志,侄儿叫做刘贤。老曹觉得若是与傅春儿的堂姐做亲,则必然是刘贤无疑的。因为那刘大志已经将近四十岁,年纪比傅兰儿打了一倍了。倒是那刘贤,今年刚刚及冠,与傅兰儿年貌相当。 “四十岁?”傅春儿奇道。 “是啊,传说那刘大志相貌甚是丑陋,而且年轻的时候一直在外跑船,极少归家,因此一直蹉跎至今,都未曾娶过媳妇。”老曹回应傅春儿的疑问。 “可是如果那叔叔都未曾娶过媳妇,侄儿会先娶亲么?”傅春儿还是没有想明白。关键当日傅兰儿定亲时用的“吞婚做”这么一招,太过古怪,双方之中,一定有一方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既然傅兰儿是个相貌端正,没病没灾的大姑娘,那有问题的,就该是刘家了。 “这就不知了,”老曹答道,“只是听说当年老刘也是定过亲的,但是女方嫌人家貌陋,硬生生上门求的刘家退的亲。” “眼下这老刘基本上一年之中,也有个大半年是在外跑船的,他在广陵城中有两间铺子,都是外面请的掌柜打理,但是若他以后没有儿女,少不得要交给刘贤的。” “嗯,”傅春儿点点头,心想,“原来人家家中有铺子,难怪啊――” 她又反复问了老曹,确定老刘确实不曾娶过亲,晓得傅兰儿不可能是过去做填房,这才放心。 一百二十四章 开业志喜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回到家中,将从老曹那里知道的消息一一都告诉了母亲。樂文小說網?wx?.σrg妳今天還在看樂文嗎?(亲,更多文字内容请百度一下)杨氏想了想,说:“那定是那位侄子了,以你大伯、大伯娘的性子,万万不可能将你大堂姐嫁与那位叔叔的。而兰儿那性子,也是个好面子的,若是嫁那叔父,只怕她会受不了。” 她想了想又说:“我和你爹商量过了,这次可能要委屈你,回头将你的东厢腾出来与大伯娘他们住,你和娘在正屋挤挤吧!” “这——”傅春儿话声里透着对长房几位女眷的心理阴影。 “春儿,日后你兰儿姐就嫁在广陵城里了,长房那边,少不得要咱家照应一二的。以后日子长,你若是为了成亲那几日烦恼,则大可不必,倒是想想往后在广陵城中,又多一门亲,应当怎生相处,这才是真的。”杨氏见傅春儿脸色不对,便从旁劝着。 “啥?”可怜傅春儿听这话的重点全然不在杨氏所说的上面,“成亲那几日?大伯娘他们来不止一日?” “这个自然,若是从咱家发嫁,三日之后回门,也是先回咱家这里的。你大伯娘信上已经说了,回门那日的席面,他们会在广陵城中找一间酒楼摆了,不用劳动咱家。我瞅着这回长房做事,还算是像个样子。”杨氏对傅元良和金氏这次的安排相当满意。 傅春儿算了算长房诸人在自己家要住的日子,前前后后,总得五日以上。她心中哀嚎一声,杨氏后面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去。 而广陵三房这边,既然铺子也买了,字号也定了下来,一家人都开始为了自家铺子开业而忙碌了起来。傅老实与傅阳负责备货,眼下珠兰、玉簪与玫瑰开得好,傅老实便去相熟的养花人家买了鲜花,回家捣了花汁子出来,打算多制一些“鸭蛋粉”。他原本最拿手的头油也制了不少。此外,傅老实还在铺子隔壁王篾匠那里,低价购得了不少竹筒,那个将来可以装浸好的头油或是刨花水。只不过竹筒就只用来卖给城里过来零沽的主顾。 傅阳则去瓷器铺子那里定了一千只小瓷瓶,全白色的那种,用来装卖到外地去的头油。暂时还没法将傅家的字号和傅春儿想出的那个标记给做到瓶身上去。瓷器铺子老板说了,如果要那样的瓶子,至少要提前两个月预定,而且每个小瓶的成本会高上半文,因此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傅家新店开业了。结果还是傅春儿想了个办法,将自家铺子的印记烙在瓶塞上,四周用蜡油一封,也挺好看的。 傅春儿与杨氏也都没有闲着。傅春儿买来了一些质地较硬的纸,折成纸盒,回头准备将傅老实制好的鸭蛋粉盛进去。而杨氏则把傅春儿此前用来学画的笔啊,颜料啊都用上,在裁好的彩纸上一一绘制上各式香花,然后再画上个傅家铺子的标记。傅春儿见杨氏是不是仰起脖子,按一按后颈,就与杨氏商量,以后如果生意做大,还是找个年画作坊,事先套印一些“包装”,至少印上黑白的,再找人填色。总之不叫自家人做这等辛苦事情了。 岂知杨氏说:“没事,娘好得很。”她笑道:“果然还是给自家生意做这些事情来得给劲儿,好似做多久都不觉得累似的。” 转眼间,傅家事先定下的那个开业的日子,就到了。 七月俗称“鬼月”,因此七月头上都没有什么好日子,拖到中元节以后,又正好与傅兰儿的亲事撞了日子。因此傅家还是决定在六月廿八,这个六月最后一个适合开业的吉日里,自家铺子开张。 开张那日,傅家铺子前面放了两挂爆竹,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傅老实亲自托着纪燮给傅家书写的招牌匾额,挂到了铺子的正上方。 纪燮当日赠与傅家的招牌有两扇,一扇是匾额,上书“馥春”两个大字,旁边是题款与年月。另外一扇是竖过来挂在门侧的招牌,上面是“馥春香粉铺”五个大字。杨氏怀中抱着傅正,由傅春儿陪着,站在下铺街对面看着傅老实悬挂匾额。她一时心中激动,喃喃地道:“哪里会想到,竟会有今日啊!” “娘,咱家铺子一定会兴旺的!”傅春儿在一旁说着。而杨氏看着站在丈夫身边,英气逼人的长子傅阳,心中激动,伸手擦擦眼睛,答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一时下铺街上的爆竹声,引来不少人驻足。连街口之外运河码头上,有人听见了,也相互问着:“下铺街是有新铺子开张?” 大运河在广陵城这边,由东西向到南北向拐了一个弯。乘船进城的人,这里一段河道是必经之路。人们都习惯于泊在洒金桥那头,或是拐个弯北上,去到钞关。对于走水路的人们,下铺街要比埂子街更加方便一点。因此那里有新铺子开张,不少人便打算登岸的时候,就往那边去看看。 傅春儿踮起脚,往街北面那头望望。她心中记着不少人今日答应了要来道贺的,“怎么还没来呢?” “春儿,你在看谁,谁要过来?”杨氏好奇地问她。 “那里!那里!”傅正在杨氏怀里伸出小手,遥遥指向街北端过来的一行人,说:“撕纸,撕纸——” “撕纸——”傅春儿疑惑地探头看到,当她看到两只舞狮,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朝这边走过来,耳中传来锣鼓之声,这才明白,真想给这小子头上敲个爆栗,“小三子,念’狮子’,不是’撕纸’,完全反了啊——” 杨氏见到是富春茶社的人过来,也笑着对傅春儿说:“春儿,你面子可真是大——” “啊——”傅春儿突然惊叫了一声,她见到当先走来的,竟然不是老曹,是久已不曾见面的仇小胡子。 富春的一行人来到铺子门口,看热闹的人这时候也围拢了过来。傅春儿对杨氏说:“娘,我们到旁边篾匠铺那里,这样看得清楚些!”说毕匆匆地拉着杨氏过了街,挤了个有力的地形,在一旁观望着。 傅老实与傅阳都认识老曹,但却不识得仇小胡子。傅春儿那次去纪燮的小院里帮忙准备重阳的席面,回来也不曾与傅老实他们细说过。但是此刻,傅阳见到老曹恭恭敬敬地立在仇小胡子身后,就知道此人一定才是富春背后真正的东家。于是他连忙拉着傅老实上去见礼。老曹给傅家父子介绍了仇小胡子,然后奉上了贺仪,傅老实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了,倒是傅阳,稳稳地与仇小胡子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再三谢过了。 仇小胡子手一挥,在他身后候着的两只舞狮就立刻开始随着锣鼓声舞动了起来。傅家人都是又惊又喜,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要请舞狮,自家一个小小的铺面开业,哪里用得动这样大的阵仗。下铺街本就不宽的街道,一时间被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家铺子看起来寻常,但是背后一定有大本钱撑腰。”一个看热闹的老人拈拈须,对他身旁的后生说。 “怎么说?”那后生茫然无知。 “你看这家的字号——‘馥春’,这字号起的多气派,分明就是肚里有墨水的人起的。啧啧啧,你看那牌匾上的字,真是一笔好字啊!再看来道贺的,’富春’茶社,音同字不同,依我说啊,这两间,分明就是一个主家在背后。”老人自觉说得头头是道。 傅春儿挤在杨氏身前,在人群中望着仇小胡子与傅阳说话。只见小胡子与两三年前相比,又黑瘦了几分,却多了几分彪悍之气,像是这几年在帮会之中的生涯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她正想着,只见小胡子微微向她这边偏过身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傅春儿心里一喜,也微微屈膝,向小胡子还了个礼。 一时锣鼓之声大噪,却是舞狮到了最精彩的一环,两只舞狮,已经是一只站在另一只身上,玩起了叠罗汉。众人一叠声地叫好。这时候,巷口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却停了下来。有轿夫过来打听,是什么铺子新开。 少时舞狮舞完,富春茶社诸人告辞而去。看热闹的人有的走进铺子随意看看,不少人围着街上的人这时候也散去了。 这时候,傅春儿则见到停在巷口的那顶轿子里,下来一人,她认了好久,才认出那是戴家已经出嫁的长女戴茜,此时早已改做了妇人打扮,几年未见,戴茜似乎气质上有些改变,不仔细看便认不出来。 戴茜丝毫没有上前与傅春儿等人招呼的意思,只是在街口怔怔地立着。她万万没有想到,傅家,当年那个挑刨花水货郎担子的傅家,竟然也能够开一间香粉铺子。 她还记得很清楚,那日自己与二妹遇雨,在傅家的小食铺里暂避。自己当时抛出那样诱人的提议,傅家竟然还是拒绝了。原来,原来人家是有这个心,不想寄人篱下,始终都要开自己的铺子啊! 她又下死眼看了看新铺子的招牌——“馥春”,他家那位小女儿,就叫做“傅春”吧。想到当年见到人家一家人父慈子孝的,而自家竟是那个情况,眼下进了徐家的门,俆晏又是那副情形……戴茜想到这里,用指甲紧紧地掐着掌心,直到掐出血印来,才觉得心里似乎好过了一点。 一百二十五章 商标备案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茜没有在傅家铺子门口逗留多少时间,便回到轿中,转头去了。亲更多文字内容请百度一下或者搜索都可以的哦傅春儿也没有在意,她家新铺子开业,人来人往的,都由傅老实与傅阳出面招呼,两人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于是傅春儿便与杨氏和傅正两人一起回到傅家小院,母女二人一起做了午饭,在食盒里装了,由傅春儿带了去铺子里,让他们爷儿俩能吃上点热乎饭。 傅春儿到得铺子里,只见傅阳与傅老实父子两个,正对着一盘贺仪大眼瞪小眼。广陵府的规矩,新店开业三天之内,要将收到的贺仪都放在铺子里供人观赏。傅家小小一间铺子,里面放着仇小胡子那边送过来的贺礼,就已经够打眼了,怎经得起再加上这一份。 傅春儿见到这一盘贺仪旁边署着“宝通钱庄”的名号,想起上午见到了戴茜的事情。戴茜可不就是宝通钱庄的大奶奶么。她赶紧将这事说与傅老实与傅阳听了。两人对视一眼,这才都恍然。 “原来是那个姑娘,”傅老实也对戴茜有着极深的印象,只是这印象是好是歹,傅春儿就不知道了。 “咱家铺子,与她娘家的产业,无论怎样说,都算是同业相争了吧!怎么戴家大姑娘会给咱家送贺仪呢?”傅阳挠了挠头,想是也想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 “哥哥,礼尚往来,日后徐家若是有红白喜事,咱家都要记上,得还这个人情的。”傅春儿说。 这时候,隔壁那家“秦记”的老板就腆着个肚子,晃倒了傅家铺子门口,说:“哎呀呀,真没想到,你家铺子开业,真是好大的阵仗啊!”傅老实与傅阳此前就已经认识了这位“邻居”,觉得此人还算可交。这时父子两个见他过来,连忙问好。傅春儿就避到父兄身后去。 秦老板往桌上看去,一眼瞅见那“宝通钱庄”送过来的贺仪,一吓,便说:“哎呀,你家跟宝通怎么还有往来,不是买铺子开铺子还在宝通借了款子吧!” 傅阳摇摇头,说:“秦叔说笑了,我家与宝通并无往来,只是有位熟识的故人现在在宝通,我们铺子开业,本也没送信给她,怎知竟也送了贺仪过来了。” 秦老板嘟哝了两句,正要往外走,只听铺子外面有人说:“傅叔,傅阳兄弟,我来迟了。”听声音正是纪小七。纪燮与侍墨来到铺子门口,傅春儿大喜,从傅老实身后探出头来,与纪燮打了个照面。 纪小七面上依旧是挂着温煦的笑容,见到傅春儿他也点了点头,手一挥,侍墨就从后面上来,把送给傅家的贺仪端了上来。 “除了我大德生堂之外,还有表哥的一份,他家就干脆不写什么字号了。”纪燮解释一番,傅老实与傅阳便赶紧道谢。 那秦老板听说是“大德生堂”的贺仪,还有一家甚至不写名号的,便凑上来一看,只见那份贺仪题款之处只写了一个“黄”字。“这这这……难道是盐商黄家的贺仪?” 傅家人都顾不上回答他,只侍墨,有几分狭促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如何不是呢?” 秦老板吓得头一低就走,心想,这间铺子的主人竟然认得广陵城中这许多人物与字号,看来绝不是个好欺的。他可没有看到,其实富春茶社送来的贺仪下面还压着一份,署名只是一个“漕”字。 这时纪燮正立在傅家新铺子之中四下看着。铺子不大,眼下货架也并未摆满,约摸是因为刚刚开业的缘故。但是不仔细地看货柜却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因为铺子中处处都点缀着香花。货柜上各式香粉、头油之类的妆品,摆放之际也有些讲究,错落有致。主顾们似乎一伸手就能取到感兴趣的样品。但是货架上也并不摆得过满,没有拥挤之感。 纪燮看得有趣,随手将一盒香粉挪了个位置,却发现一挪之后,货架上便看上去怎么都不对劲,非要他将那盒香粉放回原来位置,似乎才好过一些。纪燮当下自嘲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抬头,朝傅春儿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傅春儿也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都是你弄的吧!”纪燮自然觉得是傅春儿的功劳,低声问了一句。 傅春儿抿嘴一笑,也不说话,摇了摇头,朝傅阳努了努嘴,又伸出手,朝刚才侍墨送上来的大德生堂的贺礼指了指。纪燮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说:这些都是傅阳张罗的,而傅阳这些,又都是从大德生堂那里学的。纪燮心中登时如沐春风一般。 他抬头再看傅阳。这时,傅阳正好在招呼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客,给她讲着“鸭蛋粉”的种种好处。 “婶子,这鸭蛋粉可以不比那些散粉,不会散、不会结,也不担心打翻,要是出两天门子,只要包在盒子里,就好带了。你问问,这是珠兰与白月季两种花熏染出来的味道,加了邵伯那边最好的米粉与豆粉,做出来的鸭蛋粉。用的时候就只要用绸巾子从粉饼上抹一点下来,拢在手心里,就可以往脸上扑了。” 那位大婶听说这鸭蛋粉里面没有加铅粉,便很是不放心,担心抹在脸上不够白。 “妹妹,来,过来给这位大婶看看。”傅春儿闻言,才晓得为什么傅阳一定嘱咐她早间在自己面上抹了自家的粉再出门,搞了半天,是要自己做个不要钱的模特啊。她小嘴一扁,乖乖地过去,嘴里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婶儿――”眼角余光里瞥见纪小七脸上挂着些诡笑,她心中就又是微微着恼,又是有点好笑。 少时纪小七推说家中还有事,向傅阳与傅老实告辞,他临走郑重请了傅阳兄妹明日一早在富春喝茶,说是有事相商。傅阳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第二日一早,傅阳兄妹两人来到富春茶社。这时,纪燮早已在一间雅间之中相候,见到傅家兄妹,起身相迎,口中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明知傅小哥生意新开张,还要请二位一大早赶过来。”傅阳连忙客气几句,接下来听纪燮说他此番相请的原因,他与傅春儿便都吃了一惊,原来纪燮竟是又要告辞了。 “小七爷,你此番是要参加’秋闱’?”傅春儿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秋闱似乎还早了一些吧。 纪燮点头称是,说他的业师与不少同窗都在金陵府,所以提前一些过去,算是提前“热身”。傅春儿抹了抹额角,心道七月份的天气,都已经这般热了,难道还要再热不成? 傅阳却托着茶盏站了起来,对纪燮说:“傅阳就在此以茶代酒,祝小七爷此去,马到功成,金榜题名。”他对妹妹使了个眼色,傅春儿也忙不迭地站起来,说:“多谢小七爷的照拂,祝小七爷万事顺心。” “万事顺心?”纪燮似乎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谢过了傅家兄妹,自己饮了一大口茶,这才坐下来说:“两位,纪燮此去,又是要过了八月中秋,才能回转的。敢问两位有什么需要的,纪燮在临走之前能帮的上忙的,一定就帮。” 傅阳看了看妹妹,正要摇头,却听傅春儿开口道:“还真有事情要拜托小七爷。” “傅姑娘不要客气,请讲――”纪燮似乎就在等傅春儿这句话。 傅阳还真的不知道傅春儿有什么要请纪燮帮忙的,待到傅春儿一一都说了出来,又说了一遍,他才露出一些惊异的目光。傅春儿不是说别的,正是在说商标的事情。她想托纪燮托人在广陵府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将自己的铺子字号和自家出卖的妆品上的标记,在广陵府备个案,以备不时之需。 傅春儿说:“我只是担心,如果我傅家生意做得大了,如果真的有人想仿冒,借着我傅家的名头出头,只要仿了我家的名号包装就行了。但是如果我家能事先在广陵府备个案,日后有什么纠纷,我家也好有个说辞,而广陵府也好有个依据不是?” 纪燮想了一想,也是这个理,便笑着说:“傅姑娘好灵慧的心思,如此说来,我家大德生堂也应该在广陵府备案一下。免得日后有人冒了我家的名头,卖假药可就不好了。只是到底找哪个衙门做这事,还真得问问。” 傅春儿一听有门,已经大喜过望,知道纪燮既然应承了,就一定会帮忙到底的。“回头我将我家铺子的字号与标记都写画清楚,请哥哥给小七爷捎过去,有劳小七爷多费心了。”她一双大眼睛里含着喜色,一眨不眨地望着纪燮。 谁知纪燮却没有看她,低下头去,良久方说:“好!” 少时,傅家兄妹谢过纪小七请的这一顿早茶,齐齐起身告辞。走的时候,傅阳先行一步,走出雅间。傅春儿正要跟出去,没曾想纪燮在背后低低地说了一声:“傅姑娘,请留步片刻!” 一百二十六章 中元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听到纪燮唤她,回过头来,见到纪燮一脸的纠结。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百度搜索樂文小說網?wx?.σrg妳今天還在看樂文嗎?(亲,更多文字内容请百度一下) “小七爷,有什么事么?” “咳咳,”纪燮故意咳了两声,说:“我实是有件事情想问你。我不日就要去金陵府,你家铺子在广陵府备案的事情,我想请表哥出面帮忙,他在广陵府人面更熟,敢问你可会介意?” 傅春儿觉得心中略微一震:“黄五爷?”接着她摇了摇头说:“我怎会介意?不过这件事情我只承小七爷您的情!” 纪燮便被她逗得微微笑了起来:“还有一事,我想问……你。”他说得吞吞吐吐,傅春儿索性背过身子,看着纪燮,想听他问什么。 “我已与家人说过,参加过这次秋闱,不管中与不中,明年春闱,我都不打算参加的了……”纪燮越说越低声。 “什么?小七爷,您这样的学问,我总想着今年秋闱是必中的啊!”傅春儿这么一答,纪燮脸色就变得白了些。“不过,如果去京里参加春闱,小七爷指日高中,日后要在京里做学问,或者入仕途,做大官,总要离开广陵府了吧!” “是呀是呀!”纪燮大约觉得傅春儿有点明白了他的初衷,总算有点笑容。 “您若是能留在广陵府,打理大德生堂的生意,一样能造福一方百姓,而且不必远离故土,且有家族照拂,岂不也挺好?”傅春儿说,“俗语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是啊,我每次就算是去金陵府,也觉得没有在广陵自在。”纪小七完完全全放下心来,面上露出笑容。 “只是,小七爷,若是您今年秋闱考中,就是举人老爷了吧!”傅春儿笑着说,“有功名在身,对小七爷未来的事业有助力也说不定的。”纪小七,看你读书是块料,那就好好争取一下吧。 “嗯嗯,这个自然。”纪燮连连点头,两人话说到这里,好似再无话可说了,傅春儿一低头,就走出雅间,纪燮跟在她身后。 傅阳这会儿正在楼下等着傅春儿,见到傅春儿下来,傅阳盯着她面上看了一会儿。傅春儿伸手摸了摸脸,生怕沾了什么东西在脸上,却只听傅阳“嗤”地笑了一声。兄妹二人这便回首与纪燮道别,只见纪燮站在小楼之上,也伸手与二人挥别,面上挂着笑,眉宇之间却依然有些忧色。 一晃眼进了七月,傅家铺子的生意刚刚起步,在极缓慢地增长着。夏季天气炎热,头油卖得不好,而刨花水最受欢迎。只是刨花水售价便宜,卖上好几十桶也赚不了几个大钱。然而傅家的“鸭蛋粉”倒是卖得出奇的好,原因无他,就是这“鸭蛋粉”价格公道,香气馥郁,搽在面上匀净白皙,还能够去汗水油光。这下子,傅家索性由傅老实在家中专门负责生产各种妆品。铺子里主要由傅阳出面招呼主顾,傅春儿有时候会去搭把手,她主要管算账收钱,顺便她还会每日清点所有货品的库存,回头去提醒傅老实要做哪些东西。 不少上门的主顾对那“鸭蛋粉”的形状来历都极感兴趣的,傅阳每日都会被问上个几回。过了几日,广陵城中不少人都知道下铺街有间铺子里出产的“鸭蛋粉”,是从扬子江之中的海市蜃楼之中来的。 傅春儿初次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还曾吃了一惊,“明明是自家制的粉,怎么就是从海市蜃楼中来呢?”那传言偏还有鼻子有眼的,说傅家有亲眷,是在长江上跑船的。有一日天降大雾,船泊在一处无人小岛上。傅家那位亲眷就从那岛上捡了一只香气馥郁的“鸭蛋”,待雾气散去之后,便将船驶回了瓜洲。那只鸭蛋辗转来到傅家铺子主人手中,结果不想,有一天,这家的小女儿失手将这蛋打破了,碎成了两半。傅家人这才发现,这不是真的“鸭蛋”,而是两爿粉饼,合在一处,好似一个鸭蛋的样子。 傅春儿边听这传说边好笑,怎么连自己都编排进去了。可是故事还没完,传说中傅家的小女儿沾了不少这种“鸭蛋粉”在面上,果然面上变得又白又香,傅家人这才知道这种鸭蛋实是个宝贝,央了那位亲眷再乘船从瓜洲渡口下长江,却再也找不见那个小岛了。只是那位亲眷,在江岸边泊了一夜,晚上得了一梦,梦见了一个方子,便是那制香粉的方子了。 这个传说传扬出去以后,不少女客来到傅家铺子里,都会指名要见见傅春儿,看了她搽了鹅蛋粉之后雪白粉嫩的脸蛋,啧啧称赞一番之后,便纷纷解囊买上几盒傅家的香粉。几番反复,傅春儿便对哥哥说:“哥,要给人家工钱喏,眼下我可是这铺子里的活招牌哦!”傅阳却对这城中的传言极为得意,对妹妹笑笑说:“你且看着吧!咱家铺子一定会因为这‘鸭蛋粉’出名的。” 除了刨花水与鸭蛋粉,进了七月,傅家铺子里的棒香与线香都卖得极好。不少由水路来,往平山堂方向去进香的人,有不少会在洒金桥停下来,买上一点香烛,再往平山堂走。要知道,这些香烛,在平山堂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日,时值盂兰盆节,往大明寺过去的人越发地多。而这日城里的铺子都关门歇业,取为鬼让道之意。虽然难得可以休息一天,傅春儿却依然起了个大早,换上素净的衣衫,带了一篮香烛元宝,自己往观音山去了。她在梵天寺天王殿前将香烛元宝都化了,暗暗祷祝一番,又去寻了寺中的僧人,在佛前请了一盏长明灯。她怔怔地望着这灯火,看了好久,想起翠娘的命途多舛,不由得洒下几点泪水来。而沈舟这时候也不晓得怎样了,广陵城中再也不曾有人见过他,怕是他再也不想回到广陵这个伤心地了。 到了晚间,广陵城中多有人家在运河里放河灯的,而傅家则是在自家的小院里摆了供桌,贡上瓜果,点上三柱清香,以作为祭祀祖先之礼。 过了中元节,虽然还是在鬼月里,但是传说中众鬼都已经过了奈何桥了。广陵城中百姓的生活似又恢复了正常。而傅春儿却一边叹气,一边默默地将东厢自己小屋里的东西全都收拾了,搬到杨氏屋里。她可吸取教训了,自己房里再也不放什么重要或是值钱的东西,免得自家“亲戚”又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到了十七日早间,江都傅家那边的人就坐着大车来到广陵城。大伯傅元良算是守信,过来住在瓦匠营的女眷就只有金氏、傅香儿和新嫁娘傅兰儿三人。大伯傅元良与大堂兄傅坚也来到广陵,却是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爷两个挤了。江都那边其余的人,都是十八那日才从江都上来,午间吃过席便回去的。 傅兰儿是江都傅家长房的长女,傅家虽然不富裕,但是给这位长女准备的嫁妆却也不少。傅春儿准备给这位大堂姐添妆的,也不算什么名贵的东西,也就是两匹还不错的尺头,布料不差,适合做被面。金氏收了,连连称谢,可是傅兰儿却似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便转开头去。旁边傅香儿倒有几分讪讪地,过去拉着傅春儿说了半天话。 傅春儿心知傅兰儿是要嫁进布商家中去,那刘家可是自家做布匹生意的。傅兰儿此举只是在炫耀或是刺激自己,意在提醒自己这两匹尺头在她眼里看来,什么都不是而已。 这个大堂姐,都这么些年过去了,竟也没有什么长进。傅春儿倒是觉得二堂姐傅香儿总算是成熟了一些,待人接物也知道客套了。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傅香儿在傅兰儿的yin*威下被吓惯了,她与人说话之际总是给人一种畏畏缩缩的感觉。 第二日,就是傅兰儿的好日子。广陵傅家更是将正厅也给让出来,让从江都过来的各位亲戚们歇脚。傅兰儿则是一早就被金氏揪了起来,不久喜婆就过来,帮傅兰儿梳洗绞面,接着再帮她换上喜服,盖上红盖头。 “春儿!”傅家的小院子里乱糟糟的,傅春儿听见有个少年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大声叫道。她转身一看,不是别人,真是钱家表兄钱铄。钱家表兄不知为何,这两年虽然个子蹿高了,但是也长成了个小胖子,整日笑呵呵的,看上去特别喜兴。江都傅家这拨亲戚里,也就是仙女镇的钱家,与广陵三房来往的密切一些。傅春儿赶紧朝钱铄点头示意,钱铄身后,则又转出个苗条的少女出来,那就是傅春儿的表姐钱镜儿了。 钱氏兄妹与傅春儿说了会儿话,吉时差不多就到了,只听院外敲敲打打的,一时迎亲的花轿到了。广陵的规矩,是由新娘的兄弟将新娘背出院门,送上了花轿。于是傅坚自然责无旁贷,将傅兰儿背着上了花轿。院里一时乱哄哄的,傅春儿也没有机会看见那新郎官的样子。只是没有什么人说闲话,那就应该没有什么不正常吧! 一百二十七章 发嫁 - 馥春 - 大爱非攻 待新嫁娘上了轿,傅家的小院便总算稍稍安静下来。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ww◎w.l◎w◎x◎s◎.o◎r◎g◎)百度搜索网址记得去掉◎哦亲亲更多文字内容请百度一下或者搜索都可以的哦这时候,早先陆续来到广陵三房这边的亲友们,纷纷向傅家长房的傅元良与金氏贺喜。而金氏此刻,却早已红了眼圈,不断地用手巾子拭着泪。杨氏与傅氏两个上去劝解,金氏却只说:“好好的女儿,养到这样的岁数,就要送出去给别人家了,三弟妹,姑奶奶,你们说说,这叫人心里啊,真是难受。” 杨氏与傅氏两个,都是有女儿的人,听了金氏的话,都是触动心事,姑嫂两个,相互看看。傅氏便拉着杨氏到了旁边说体己话去。 傅春儿钱镜儿等几个小的,倒是都丝毫没有察觉母亲们的心思,他们几人也有些时日没见了,都聚在一起说话。傅坚的新媳妇这次也跟着从江都上来了,上次傅坚成亲,广陵三房这边只是赶过去吃了个席,送了个礼,没在江都住,因此傅春儿还不曾与这位大堂嫂怎么见过。此时她才得机会好好打量了一下傅坚的媳妇。这位大大堂嫂姓陈,跟傅家的两位母舅同村,也是一个族的。她相貌只是中上,但是性子比较沉静,见她站在那里许久,也不怎么说话,也不到处乱看,透着几分稳妥。看来傅家长辈大约是吸取了王氏的教训,在给傅坚长房长子聘媳妇一事上,还是以妇德为先。 傅春儿朝钱镜儿使了个眼色,钱镜儿会意,便跟着傅春儿进了杨氏的屋子。 “镜儿表姐,这是我给你留的,是我家铺子里发卖的东西,你若喜欢就留着,若不喜欢,随便送送人也好。”傅春儿拿了一包事先准备好的“馥春”妆品来。 “呀,这个呀!”钱镜儿拿起一盒“鸭蛋粉”,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我上次在仙女镇的铺子上也见过的,可抢手了,大家都说夏天搽这个粉好,一点儿也不涩。早知道你这里有,我就不叫爹去帮我留心买了。” “啥,仙女镇也有了?”这倒是出乎傅春儿的意料,她家铺子到现在也只开了半月有余。她问了问钱镜儿那鸭蛋粉的价钱,才知道这鸭蛋粉在仙女镇的售价要比自家铺子里发卖的竟然要贵了三成,像是有人从她家铺子里买了香粉去之后,运到仙女镇,自然在运费之上,又加了几成利润。 她想了想,觉得与其便宜这些在广陵与仙女镇之间跑货的,倒不如把这生意交给自家亲戚来做,没准利用钱姑父的铺子,还能替自家的产品在江都打开一定的知名度呢。不过她忍住了这话,没跟钱镜儿说,打算先与哥哥傅阳商议了,再由父母出面与姑姑姑父商量。 “镜儿姐,你觉得这粉,还有没有什么不如人意的地方?”傅春儿开始做客户满意度调查。 “哪有什么?不过我就是觉得吧,这样的粉自用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要送人,我总觉得盒子要再好一些。对了,前几日我爹那边进了一批竹子和木头做的小盒子,是用来装香胰子的,面儿上是烫画。我瞅着装这种,这叫什么来着?嗯,‘鸭蛋粉’,挺合适的。也是在邵伯那边进的,你若需要,我可以请爹把那作坊名字地址告诉你……” 傅春儿与钱镜儿说一席话,便觉得钱镜儿不愧是行商之女,各种商贸信息知道的真真儿的,而且对很多商品的判断也是很有道理。钱镜儿还说了些关于在仙女镇上卖香粉头油的见解,傅春儿都一一听了,记在心中,准备回头说与傅老实与傅阳听。 少时,新娘娘家这边的亲戚一起过去刘家,给新夫妇贺喜,顺便吃席。傅春儿和钱镜儿两人,以及傅坚的媳妇陈氏,都被请去新房里陪着新嫁娘,同在新房里还有两位刘家的女眷亲戚,也不与傅钱两人说话,只自顾自一边喝着茶,一边聊天。傅春儿与钱镜儿两人都是有点尴尬,她们本就与傅兰儿不那么熟,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陈氏倒是陪着小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只是傅兰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嗯”一声。 从新房的布置来看,刘家应该确实是有钱的。新房里是一顶上好红木打的拔步床,床上摆满绫罗,挂着的纱帐也不是凡品。新房正中的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食盒,里面盛了不少瓜子花生之类的零食,刘家两位女眷便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吃着。她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傅兰儿家没有出什么像样的彩礼,因此有些不待见傅家人,言语之间,都只透着“刘家”怎地怎地,好似傅家与刘家结这门亲,傅家是沾了天大的便宜。 傅春儿与钱镜儿对视一眼,也觉得这门亲事结得有点古怪。嫁娶之际,讲究门当户对。看这情形,刘家家境确实比江都那边好上了不少,傅家确实高攀了,所以刘家两位说出来的,傅家这边的亲戚都只当没听见。但是傅春儿还是觉得心里不对劲,难道世上有这等好事,与刘家结亲这等好事,从天上就能直接掉下来砸到江都傅家的头上? 好在大家没有在房中坐多久,就有人招呼这大家出去吃席。傅春儿与钱镜儿两个,都各自陪伴在母亲身边,在女眷席上坐了。傅春儿更是从杨氏手中接过了傅正,和钱镜儿一起,逗着傅正学两人说话,傅正小嘴不停,嘎嘎嘎地说着,总算将席面上的人都逗乐了。同席的一位刘家长辈,看上去还算是和蔼可亲的,此时便说:“傅三奶奶,我看你家姑娘,品貌真的不错,你家又是在广陵住了这许久的,不比刚刚从乡下上来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要不要我给你家做个媒?” 傅春儿马上强迫自己脸上涨红起来,站起身,向大家告了个罪,只说是到外间透透气,便抱着傅正出了垂花门,到外院里走走。 一会儿钱镜儿跟了上来,笑着说:“你放心,你母亲有的是法子将这事儿给搪塞过去。而且我娘也在,你猜她会用啥法子?” 傅春儿听了钱镜儿的话,觉得自己脸上还真有点烫,连忙用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拍,想,不要是在这个古代待得久了,真把自己给当古人了。自己这个身体才十三岁多一点,成亲嫁人什么的,不是什么特别紧迫的事情。 钱镜儿却是个善解人意的,一句玩笑出口,生怕傅春儿不好意思,便岔开话,说:“我怎么觉得兰儿表姐这场喜事,摆得有些个古怪。” 傅春儿低头想想,也说:“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一说仿佛还真是这样。我觉得刘家人,里里外外,都透着有点看不起咱家。是不是因为当时兰儿姐定亲的时候是’吞婚做’的?” 这时候傅阳正好也从席上下来,见到两位姑娘,就朝钱镜儿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对傅春儿说:“回头给娘递个话,刘家席面上透着一些不对劲。穿红迎亲的那个,服饰却不是新郎官的服饰。看着刘家人似乎都是在等着什么人回来似的。” “啥?”傅春儿大吃一惊,连钱镜儿都惊动了。 “不能绝对肯定,但是我觉得先前那个拜堂的,像是代人拜堂似的,在堂上对拜的时候,那个男的,都是侧了半步才拜的。” “那大伯和大伯娘看出来了没有?” “应该看出来了,我觉得大伯应该是心里有数的,大伯娘是不是也明白,就不知道了。”傅阳递过这句话,又说:“记得给娘把这话递上。” 此后傅春儿与钱镜儿回席,那位刘家的亲眷,已经闭口不谈令傅春儿尴尬的话题了,而杨氏有时与傅氏对望一眼,仿佛很有默契的样子。 一时吃完席面,江都大部分人都匆匆往回赶。只有大伯那一房的,还留了不少人下来,继续在傅家住着,只是傅坚夫妇与傅香儿都随着江都来人一起回去了。因此傅家东厢变成了是傅元良和金氏住着。 傅春儿瞅了机会,将傅阳的话一五一十都说与了杨氏听。杨氏听了,叹了一口气,道:“我想也是,只是不知道大嫂是不是心里能明白过来。” “你大堂姐这点嫁妆,品貌也不算特别出挑的,嫁到这样的人家里,如果是再嫁那刘家侄子,相貌也端正,年纪也合适,那……那说不过去啊!”杨氏一句话将傅春儿心中的疑惑说得明白。“只是,听说这门亲,是你大堂姐亲自点的头,本来你大伯与大伯娘都不同意的,是她一定要’吞婚做’,才是这么一番情形。” “罢了罢了,世上没的后悔药卖。你大堂姐这般嫁了出去,如今都已经过了门,无论是好是歹,都已经改不了了。既是她自己选的,就怨不了别人。”杨氏又说,接着双目炯炯,看着傅春儿说:“我今日与你姑姑聊了聊,她挺喜欢你的,有意想讨了你做媳妇。你怎么想,你觉得你表哥钱铄怎么样?” “啊?――”傅春儿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一时之间惊讶出声。 一百二十八章 回门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见傅春儿这般惊讶,说:“你姑姑的心思,早两年就有了,与你爹提过。樂文小說網?wx?.σrg妳今天還在看樂文嗎?(亲,更多文字内容请百度一下)只是那时你与铄儿都还小,咱家不便说什么,只说等等再看。这次你姑姑的意思已经透得很明显了,只要你点头,这事情就能定下来。” 傅春儿无语,挠挠头,想起钱铄那个小胖子,实在是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杨氏看了傅春儿的样子,轻笑一声:“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我私心里倒是喜欢镜儿那个闺女,年纪越大,越稳重。长媳就是要挑这样的人儿。” 傅春儿更加无语,这两位娘,怎么总将眼光放在血缘这么近的亲戚身上,也不怕对后代不利。杨氏自顾自往下说,道:“不过不管怎样,你哥哥媳妇的人选,都要你哥哥自己点头了才行。” “就是——”傅春儿为杨氏的态度点赞,要是真有人要逼她盲婚哑嫁,她可真得被气死不成。 “算了,这事儿反正不急。倒是这次我眼瞅着你大伯娘,怕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我怕回门那天,若是她真的见到姑爷是个年纪大的,会承受不住。”杨氏想了想叹道。 “为什么?难道大伯会和兰儿姐一起瞒着大伯娘不成?” “你大伯在想什么,我可就猜不到了。但是他对这次的事情,多半是知情的。” 杨氏的话音刚落,只听东厢里传来一声叫喊,正是金氏的声音。跟着傅元良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接着听他说了些什么,金氏没有再说话,隔了良久,才传来低低的啜泣之声。 “眼下应该知道了。”杨氏苦笑了一声说。 “可是您说,如果大伯娘事先知道了这件事情,她会下死劲儿拦住兰儿姐么?”这一定是傅兰儿要死要活,坚持要嫁,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吧。只是大伯傅元良竟然肯帮着傅兰儿瞒住金氏,这件事情出乎傅春儿的意料。 “一定会的。”杨氏神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傅春儿,“儿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些事情,你们这些小娃儿年纪轻轻,眼下看着有些事情算是合意了,却想不到长远可能会有什么坏处。你若是强着要嫁个老得快入土的老布商,娘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拦着的。这条路,眼下看虽然有些好处,但是长远看毁一生啊。” “老得快入土……不至于吧!”傅春儿越听越觉得一脑门子的汗。 “自然不至于,但是年纪比你兰儿姐大得多,却是一定的。”杨氏很有把握的说。傅春儿便不再说话,心中隐隐地觉得大伯娘金氏有点可怜——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这日为傅兰儿的寝室闹腾了整整一日,傅家三房的生意都没怎么做。第二日,傅春儿与傅阳一起去下铺街铺子那里,她才有机会与哥哥商议,将自家出产的香粉头油交给钱姑父的铺子,在仙女镇出售的事情给说了。 傅阳点点头,说:“这个我也想过,只是眼下爹这边做出来的货,光供咱家一家铺子,就已经有点紧巴巴的了。我担心这样下去,就算是将仙女镇的销路打通了,货跟不上,那也是白搭。” “也是,哥,你说我上次说的那个,将隔壁院子盘下来的事情,是不是等大伯娘他们回去,我们就可以去寻房东来问了?另外,如果自家真的要建作坊的话,是不是也该考虑雇些可靠的人手?”傅春儿与哥哥商议着。 “不急,”傅阳面上的神情有点奇异,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有点担心。”傅阳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街外边,接着道:“我记得定下来这间铺子的时候,妹妹你说过一句话,当时我不觉得什么,现下看起来,我真的有点担心。” “哥哥是担心薛家跟戴家的铺子,离这里太近了么?”傅春儿看着傅阳的神色,一边猜道。 “嗯,我只觉得眼下咱家铺子小,还没有引起人家的注意。到时真的像你说的,建作坊,将销路通到外地去,那薛家与戴家联手挤兑咱家这间铺子的生意怎么办?”傅阳看上去神色凝重,透着十分的担心。 傅春儿自然知道傅阳这般担心是为了什么。自家铺子眼看着生意不错,但是每日光顾的主顾人数,大约也就是戴家或是薛家铺子的一两成。不少人看到“香粉铺”三个字,就会省起——“哎呀,‘戴凤春’、’薛天赐’就在这左近,不去那等名店,在这样的小铺子里买来做什么?” “哥哥,咱家买这间铺子的时候捡了个便宜,我觉得当时那情势下,不买出手就傻了。咱家的铺子刚刚起步,需要慢慢经营。如果真觉得日后这里销路不好,那就干脆将这间铺子租出去,这里的租金足够咱家在钞关附近赁个大点的铺子。回头在那边做生意,专门将妆品卖给那些往来的客商,不愁咱家的牌子打不出去。”傅春儿斟酌了好些言语,然后一点一点说出来,安慰哥哥。 她倒没有傅阳这么担心,将来只要自家灵活做生意,路子有的是。反倒是薛家与戴家,两边都是眼里紧盯着宫粉这等“高大上”的生意,这两家才是真正要在商场上直接冲突的敌手。这两家要是能联手,太阳就要从西面出来了。 傅阳听了妹妹的话,点点头,神色似乎总算舒开了一些。 这日傅家人都忙忙碌碌地,一晃就过去了。再过一日,就是傅兰儿携婿回门的日子。这一日,傅家人都起了个大早,广陵三房将正厅让出来给江都长房,一会儿新姑爷姑奶奶回门的时候,可以在这厅上敬茶。 这天早上,金氏青白着一张脸出来,眼圈深陷。而大伯傅元良,也似没有睡好的样子,带着几分焦急,在院中吸着水烟,等着傅兰儿与夫婿过来。 上午,傅兰儿果然携婿过来,除了新夫妇之外,还带了一名丫头,一个小厮。果然,她的夫婿并不是当日迎来的那位少年郎官,而是一位四十几岁年纪的男子,大约常年在外奔波,他看上去比同龄之人还要再苍老上一两分,看上去实在是与傅元良年纪相仿。应该就是老曹口中所说的那位刘大志了。待他走近了,傅春儿这才看清,这位刘姐夫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扫到眼角,因此刘大志的右眼也是向下吊着,看起来非常诡异。这大约就是人们传说刘大志“貌陋”的原因了。 而傅兰儿在他身旁一站,就显得是一根水灵得不得了的小水葱。年貌上,两人相差甚远,刘大志明显是委屈了傅兰儿。然而这刘大志穿的一身上好的绸衣,手上戴着玉扳指,从这一身行头也看得出来,刘家家中富裕优渥,再想想傅兰儿带去的那点子嫁妆,人们就渐渐地有点平衡过来,开始觉得这门亲似乎结得并不那么离谱。 傅兰儿一身簇新的行头,头上已经改了妇人的发式,簪着一根鎏金的钗,腕上新添了两只金镯子,整个人喜气洋洋的,不,毋宁说是得意洋洋的。而傅家人则都比较沉默地看着傅兰儿,听着她一人见了父母就呱唧呱唧地炫耀着夫婿家中的豪富。 “回头三婶儿一定要到我家布店去坐坐去。夫君已经说了,将来那店是要交给我打理的,要我经常去铺子里看看,学学。”傅兰儿趾高气扬地说着,叫人压根儿听不出来这是在相邀,倒是十足地在显摆。 “好了——”刘大志一开口,声音又粗又哑又大声,非常像是在训斥傅兰儿。傅家人听了,脸色就是一变。而傅兰儿自己却浑然不觉,只听那刘大志接着往下说,“娘子,我们一起来拜见岳父岳母和各位亲眷。” 众人这才放心,感情这位刘大志天生就是这样一个破锣嗓门。 新夫妇拜见了傅元良夫妇,给他二人奉了茶。只是那场面实在叫人尴尬,刘大志的年纪或许比金氏还要大些,金氏接过茶的时候手一直在抖。 不知为何,刘大志对傅老实夫妇却非常客气,除了行了全礼之外,还口口声声地唤傅阳做“傅阳兄弟”,叫傅春儿叫“三堂妹”。傅兰儿就露着些不满,而傅春儿则在猜着是不是老曹那边给刘家透过底,提过广陵傅家与漕帮的关系,所以这位刘大志对自家一直客客气气的。 到了午时,傅元良从外间酒楼订的席面送到了,就摆在傅家正厅。按规矩,新夫妇两个是要上座的。除了傅兰儿夫妇之外,傅元良、傅老实夫妇自然是在座的,傅阳也在席面上聊着。而傅春儿则干脆借口要照顾傅正,躲到厨下去,在灶上弄了点东西自己吃着。一时傅阳下来,对傅春儿耳语几句。傅春儿就会意,烧了一盆热水,连带干净的手巾子一起,送到东厢里去。 半刻之后,金氏赤红着眼睛,拉着傅兰儿的手出来,进了东厢。而堂上傅元良、傅老实与傅阳三个男人,就在陪着刘大志说话。 杨氏也托了两碟子炒菜下来,在灶上热了,看着女儿与小儿子吃得正香,一时感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百二十九章 商人重利轻别离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对傅春儿说:“你大伯娘,简直要因为这桩亲事给急疯了,刚才在席面上,就直接问兰儿女婿是不是头婚,还问兰儿过去是不是做填房。现在这样急,不知当初她是怎样答应兰儿那个丫头’吞婚做’的。” “那堂姐夫怎么说?”傅春儿对那刘大志还是有些好奇,毕竟像他那样年纪,还不曾娶过亲的,实在是少数。而傅兰儿如果真是“吞婚做”嫁了个去做填房的,那传扬出去,傅家几个女孩儿,名声都会受到点连累。傅香儿是亲妹,自然是首当其冲。傅春儿是隔了房的堂妹,影响本该有限,但是偏偏傅兰儿嫁到了广陵城里,少不得有人会将她与广陵三房联系起来。 “兰儿的相公只说他自小在江上跑船。当年他二十来岁的时候,家里要给他定亲,却因为一些银钱上的小事,他与家里人闹翻了。此后就五年不曾回广陵,一直在松江府周边来来往往地贩布,这么一耽搁,年纪就大了,就怎么也找不着媳妇了,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杨氏重复了一遍那刘大志的说辞。 “乖乖,五年不曾回家,大堂姐夫还挺狠心的啊!”傅春儿不禁叹道。 “谁说不是呢。一会儿他就直接去钞关码头上船去松江了,将兰儿交给我们,一会儿她爹送她回刘府去。”杨氏无奈地说。 “啥?”这是什么情况,兰儿姐才刚与此人成亲三日啊,就算古人没有“蜜月”之说,新婚燕尔的,总该多留几日再走吧。 “成亲那日,也是傍晚的时候才回的广陵城。连拜堂都是他那个侄子代拜的。”杨氏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商人重利轻离别,我算是见识到了。” 傅春儿也算是见识到了――这,也太奇葩了吧!这算是娶媳妇了么,还是就是家中随便置了个东西啊! 这时候外间有些响动,傅春儿与杨氏探头出去看,只见是刘大志正站在院里与傅元良等人作别。他口中只说:“内子还请岳父和众位亲眷长辈多多照顾了。”傅元良、傅老实等人都一起拱手,口中客套着。金氏与傅兰儿待着的东厢却没有动静,两人都没有出来相送。 刘大志却不以为意,向几人告辞之后,冲着东厢说:“娘子,我去了啊,八月十五一定家来陪你。”东厢里依稀是傅兰儿“唉”了一声。那刘大志便出门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傅兰儿才由金氏陪着,从东厢里出来。金氏早已哭得双目红肿,而傅兰儿则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说:“娘,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可是看着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连傅元良都不放心了起来,也在她耳边教训了两句。傅兰儿翻了个白眼,好似压根儿没有听进去。傅元良长叹一声,来到傅老实身前,略略躬身,说:“三弟啊,我们不在广陵城中住。这个女儿,要拜托你了啊!” “大哥,拜托可真不敢当。只要你们已经尽到管教的责任,侄女儿已经嫁了出去,有什么事自然是由她夫家担着。”杨氏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院子里,阻住了傅老实回答兄长的话。傅元良脸上也有些微微发红,这个弟妇的厉害他是一向知道的,刚才他才说错了两个字,杨氏就已经一番话兜了上来,他只好说:“是,是!” “大哥,你放心,侄女儿在广陵城中,咱们好歹都是亲戚,有什么事我们不会不管的。”傅老实一开口,将杨氏刚才说话的效果直接销掉了一半,傅春儿正在发急,她又听傅老实说:“大事小事我们都随时给你们送信。” 话一说出口,广陵三房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而傅元良却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自从上次那次的事情之后,自家三房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三房了。傅老实说出来的话依旧实诚得紧,但是面上直来直往,立场却悄悄地发生了转移,再也不能将他当做原先那个傅老实来看了。 金氏却没有管傅元良在与三房说些什么,她依旧拉着傅兰儿,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怎么嘱咐都不够。傅春儿在一旁听着,却是金氏在说教傅兰儿尽快怀孕生子,有子傍身,才稳妥些。傅兰儿满不在乎地应了。而傅春儿却不好意思再听,就跑到一边逗弟弟玩去。 少时傅元良夫妇与傅老实三人一道,送傅兰儿回刘家,接着傅元良夫妇便也自回江都去了。作别之际,傅兰儿轻轻拉了拉袖子,露出手腕上的金镯子,朝傅春儿挥了挥手,道:“春儿妹妹,咱们这终归是,又在一处了。” 傅春儿“哦”了一声,高声道:“兰儿姐,回见。”然后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就抱着傅正去玩。 傅兰儿又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脸色不虞了片刻,就在父母的催促之下出了傅家小院。这时候,傅阳过来,对傅春儿说:“大堂姐嫁了人,我却看她性子一点都没有变,整天想着这些面儿上看着花哨的东西。” 傅春儿叹了口气,说:“娘说的是正理儿,我原以为这几日跟大伯娘他们住在一块儿会很难过,可是现在想想,城中多了兰儿姐这样一门亲戚,日后怎生相处,才是真正要好好想清楚的事情。” 傅阳却说:“我今日与大堂姐夫聊了几句,我倒觉得,他是个做生意极上道的人。广陵城中的布商,哪些打,哪些拉,哪家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简直随口就来,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想着,哪天我要是能做到他那样,才算是生意做得‘略窥门径’了呢。” “嗯,大堂姐夫看上去确实像个生意人,所以我不觉得他会把自家的生意交给兰儿姐打理。”傅春儿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总算这位大堂姐的亲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傅阳与傅春儿两人的精力,终于能够集中在自家铺子的生意之上,而且没有江都傅家的人在这边,也是时候可以考虑盘下自家隔壁那座小院了。 第二日,傅阳就着人请了隔壁那小院的房主过来相商,过来的自然还有老何。那房主姓沈,听说傅家想盘下隔壁的院子,笑着说:“怎么,傅小哥,也跟着城里的大户们学着盘院子那!” 傅阳忙问怎么说。姓沈的房主就说:“你看这瓦匠营出去那一大片,都是盐商黄家盘下来的一片宅子。听说特为是为了这次皇上巡视广陵府买下的,回头里面要全部推倒了修园子。听说皇上打算巡府的时候不再另外建行宫,倒是准备在几位士绅家中住住。皇上若是来,黄家那自然是妥妥地第一位啊!所以这不黄家才着急买的地要建园子么。” 这沈房主说得其实也并不全对,黄家的在东关街这边圈下来的这块地,倒也不是临时起意,在几年黄家就已经着手在这里买地了。当日郑长河家的宅子,租给傅家的那两间,就是如此。黄家买下之后,搁着没动。直到近两年地价更低些的时候,才出手把周围一大片也给买了。这次皇帝南巡的消息一传出来,尤其是皇帝会入住士绅家里的消息传出,广陵城里的地价猛地就翻了上去。黄家手里屯的好几块地,都比买的时候价格翻了一倍不止。即便如此,还是有广陵城中的大族,变着法儿联系黄家,看看能不能花高价从黄家手里,买到个地段稍好点的地方修园子。 傅阳就笑着与姓沈的聊了两句广陵城中的这番情形,最后才说:“沈大爷说笑了,我家哪里是要修园子,只是人口多了住不下,想就近买个院子,一家人稍微住得松快点而已。”接着老何也帮着说了几句好话。最后那沈房主说:“卖是可以卖,这院子我想着空着也是空着,而且那房子不重新翻建,估计也不能再住人了。这瓦匠营就一条土路,一到下雨天人就遭罪。所以我家定是不会再用这个院子的。” 沈房主便报了个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傅阳在老何的帮衬之下,还到了四十五两。两家签了房契,银钱付讫,也一样由老何将白契拿去了广陵府,粘了红契回来。 傅春儿对这笔交易非常满意。她原来的预算是在四十两上下,但是眼下广陵府里地价房价都在往上涨,再不出手,就迟了。隔壁那个院子,如果只是用来做作坊,不是住人,房子只需要在几处加固了就好,暂时还不需要重新翻建。而傅老实,则终于有个地方可以摆开各式原料,敞开来捣腾他的花啊粉啊。即使是下雨天,院里不能做活,傅老实也可以将东西都搬回屋子里。傅家做东西的空间总算是够了。 只是那瓦匠营的土路,还是在一如既往地困扰着傅家人。进了七月下旬,不知怎地,阴雨的日子又多了起来,暑气倒是消了不少。但是傅春儿每次出门,都得套上她那双怪模怪样的大“雨靴”,走到巷口的青石板路上的时候,还是会沾上一脚的泥。每次到这个时候,傅春儿就想,要是广陵府什么时候能出钱将自家门前的路给修好了,怕是比什么功劳政绩都要来得贴心。 一百三十章 本地的门外汉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这会儿好不容易走到了巷口。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ww◎w.l◎w◎x◎s◎.o◎r◎g◎)百度搜索网址记得去掉◎哦亲巷口旁有一眼水井,她就在那里将“雨靴”脱了下来,只穿着绣鞋立在井边,然后打了半桶井水上来,终于将自己那双沾满了泥的“雨靴”冲出本来的模样。 “小丫头?”有个人在后面问了一声。 傅春儿一回身,见到黄以安背着手,立在自己身后。离他一尺之地内,站了十来名从人,看服色,大约有两人是家丁护卫,还有一个是书僮,其余的都是广陵城中的清客相公之流。傅春儿还从来没有见到过黄以安出门带着这许多从人的,有点吃惊,连忙将雨靴撂在了自己随身带的一只竹篮里,然后向黄以安行礼,口中说:“黄五爷好!” 黄以安看看身边的清客相公,面上就露出些不耐烦的神情,手一挥,说:“你们先去,我随后再过来。”他对跟在自己身后的那名书僮说:“你先带这些人到园子处等等,叫门房先请大家坐了,泡壶茶招呼。” 傅春儿见黄以安对他身后的相公们只淡淡的,甚至有点不客气,露出点不胜其烦的样子来,而那些清客相公们,却依旧是一脸拍马逢迎的样子。 黄以安看了看她,说:“还不带路?” “啊?”傅春儿摸不着头脑。 “你家不是前几日开了家铺子么?我还托小七送了贺仪来了的。小七与我说过你们家的事儿,怎么,还不带我去看看?”黄以安一脸的不耐烦,“过了今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点空闲去你家铺子转转了。” “哦!”傅春儿本来就是想去铺子里,这下自然引着黄以安折向南,往下铺街那边过去。她走在前面,黄以安默默地跟在身后,一语不发。傅春儿总觉得他似乎满腹的心事,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两人沿着小秦淮旁的林荫道走着。此时天气微凉,蝉声较之盛夏的时候要弱了许多。傅春儿听着黄以安的脚步声沙沙地跟在身后,却突然听见了他的一声长叹。 “黄五爷?”傅春儿停下脚步。 “没事,不用管我,接着带路吧,小丫头。”黄以安声音里透着烦躁,“为什么想过一点舒心清净的日子这么不容易?” “黄五爷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么?”傅春儿依言接着往前走,但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就是明年皇上南巡来广陵的事情,广陵府杜大人给我指了一堆差事,我爹那头,又将摊在我家头上的一大堆差事指了给我。眼下真的是分身乏术,每日简直就是被人架起来在广陵城里到处跑一样。”黄以安突然开始巴拉巴拉地,朝外就倒着苦水,将傅春儿吓了一跳。 “黄五爷,难道身边没有个得力的人,好搭把手,帮个忙的,至少能将您家中的事情接过去几成的?”傅春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说呢,本来还算能做点事情的人――”他说到这里,突然张大了嘴不敢往下再说了,他本来想提一下庶兄黄三的,可是此人也已经被父亲远远地送到外地去了,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回到广陵来。可是,那人做的事情,他突然下意识担心地看了一眼傅春儿,那日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黄五爷,其实我倒有个人选能够推荐给你的。”傅春儿好似完全没有在意黄以安突然将半句话吞进了肚里去似的。 “哦?你有人选,是什么人?”莫非这小丫头想把自己的父兄荐给自己?他对傅阳印象不深,只记得傅春儿有个特别老实巴交的爹,见事就爱钻牛角尖的。 “五爷,我说的不对,你千万莫怪。”傅春儿先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才道,“您刚才说,这差事当中,有好些是您家里相关的事情是么?”她满心猜着,就应该是指明年皇上南巡的时候可能会由广陵士绅几家接驾的事情吧。 “若是真的与家宅,或是银钱相关的事情,或者又是账目上的事情,不妨请九小姐来帮帮您吧!”傅春儿知道,广陵大家女,没有不懂经商的,就算再没有天赋,也会看账记账,也是不在话下。因为广陵城中大户,大多以商起家,这许多年来,由商入仕,或又由仕入商的,不胜枚举。久而久之,广陵城中,竟有风俗,娶妇相看之际,不少人也会过问这未来的媳妇是否懂行商之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丢两本账簿子去,让人家小姐看看,见说得出道道来,此女才算是合格的,将来嫁到夫家,才能挣得上一家管事之权。因此,黄宛如想必在家,也是受过这方面训练的。 “宛如呀!”黄以安想着,倒是面上露出些笑容来。 傅春儿只管出主意,最后怎么实施,就看黄以安自己的了。当下她带着黄以安拐上埂子街,黄以安斜着眼睛瞅瞅“薛天赐”的店铺,突然问:“你家开的也是个香粉铺子?” “是呀?”傅春儿知道黄以安这个“也”字是何用意,她接着说:“您也觉得我家铺子开得离薛家和戴家的铺子太近了?” “这个是自然,”黄以安想也不想地说:“戴家百年基业,你家若没个十年的功夫,根本没办法与之争。薛家新贵,眼下在全力与戴家相争,见你家冒头,想到的一定先是给你家一个下马威,让你家乖乖地退避三舍。” 他停下脚步,看着薛家店铺门口车水马龙的样子,突然手一挥,说:“咳,当日我原是没空,而小七又忙于科考。你家在这里开铺子,实在是有欠考虑,有欠考虑啊!” 有欠考虑?明明是深思熟虑的好不好。傅春儿心中不服气,在街边,也将哥哥傅阳的设想,倒豆一般地都说与黄以安听。这些,其实也是她的想法,因此一听见有人指摘,就忙不迭地跳出来要为自己辩护一番。 黄以安耐心听她说完,就说:“你家铺子买的位置没错,把铺子赁出去,坐收赁银,或是捂个两年,再出手,都是没错的。但是,听我的话,不要再在这边做香粉和妆品生意了,迟早薛戴相争,会波及到你家铺子。” 傅春儿听黄以安说得严肃,心中一凛。然而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埂子街街口,远远地可以见到下铺街傅家的铺子。这个时候,傅家铺子里光顾的人也不算太少。黄以安见了就“咦”了一声,道:“你家铺子生意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他疾步走到铺子跟前,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傅阳正在与一位主顾说话,见到黄以安过来,后面还跟着妹妹,面上稍稍有些惊奇,可是却也没停着,直到做完那主顾的生意,收下了二十几枚制钱,才回过头来,想要招呼黄以安。 在此之前一直是傅春儿陪着黄以安,见他刚刚看到铺子里的货品的时候,面上露出了一些鄙夷的神色。然而黄以安抱着双臂,在铺子里一一看了下去,又听傅阳与那主顾说着的一席对话,面上那小觑的神色便渐渐收了起来,但是却也是面无表情。直到傅阳过来,与他招呼,黄以安这才向傅阳叩了叩下巴,说:“傅小哥,刚刚你妹妹给我出了个不错的主意,因此我也回报你一二。” 傅阳看着妹妹,面上看不出喜怒。 “你这家铺子,离戴家和薛家的铺子太近,眼下薛戴相争,少则半月,多则半年,你家铺子多半就会殃及。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另外开一间铺子,远离是非之地。”黄以安说的非常直接。 “我家从不曾料理过香粉头油的生意,只是这些年来,这广陵城里来来去去开的铺子多了,关的也多,见到好些事情反反复复的,有心想提点傅小哥两句。” 傅春儿听黄以安说得沧桑,忍不住朝他面上看了一眼。 黄以安看着傅家铺子里的摆设与布置,叹道:“铺子收拾得清新可喜,货品的路子也是别出心裁,但是新起之秀,难敌旁人以财或是以势压制。” 傅阳听到此,朝黄以安拱了拱手,道:“黄五爷金玉良言,在下感激不尽。” 黄以安摇摇手,说:“没事,没事,或许开头会难一点,如果能撑住五载不倒,相信你家的铺子便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他是那种人若敬我,我自会敬人的脾性,见傅阳态度彬彬有礼,却不卑不亢,连忙又客气了两句,说:“这话若有冒犯之处,傅小哥姑妄听之,总之便是当个广陵本地的门外汉,对你这铺子随便发的两句感慨罢了。千万别谢我。” “广陵本地的门外汉”,黄以安这话说得滑稽,傅春儿在旁边听得觉得有趣,嘴角露出些笑意。 说完这几句话,黄以安便推说自己还有事,匆匆向傅家兄妹告辞,沿着下铺街往北去了。傅阳依然是再三客气地谢过了,目送黄以安的身影远去,这才回过头来问妹妹,说:“春儿,你来说说看,这位黄五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百三十一章 上门挑事儿 - 馥春 - 大爱非攻 听哥哥问起,傅春儿倒是自己嘟着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知道虽然傅家与黄家几乎没有来往,然而她自己却与黄以安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当年,黄以安就是背着她,在广陵城中疾奔穿过一条条街巷,最终在药物夺取她的性命之前,找到了能解毒的大夫。 不过,总是人言可畏,虽说是黄以安救了她一条命,然而单只这一项,若是换了江都那边,只怕就能找上黄家的门去,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硬要为傅春儿在黄家找个“一席之地”。 好在傅老实与杨氏都没有这种想头,事情过去之后,两边各自都出于自己的理由,极有默契地静默着,直到三年之后,傅春儿与黄以安,才因为傅阳出师跟傅家开铺子的原因,开始见上了一两次面。 如今,傅阳问起傅春儿的意思,傅春儿就只好装傻,说:“在巷口遇见的,见了黄五爷,就聊了几句闲话,没想到五爷说是我家铺子开业那日实在是太忙,没时间过来,今日有空,赶过来看看。” 傅阳想了想,很认真地对妹妹说:“春儿,你要打定主意。若是,觉得那人不错,就该与爹娘说一声,咱家早做打算。但是依我看,黄五爷与妹妹,不合适。” 傅春儿见傅阳说得直接,脸上涨红了些,但是还是很坚定地表明观点:“黄家那样的人家,春儿从来就不曾有那个想法,想要去高攀人家。” “不是说你与黄五爷不登对,”傅阳语气中颇有自信,“妹妹这样的人才,嫁到什么人家,都不算是高攀。” 傅春儿也不知道傅阳竟是哪里来的这种信心,当下只好咳了几声,说:“哥哥,你放心,我是真的不曾有那个想法。” 傅阳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其实那黄五爷刚才……刚才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傅春儿见傅阳这话说得艰难,连忙追问:“怎么了,哥哥?真的是戴家或者薛家对咱家铺子有什么不利了么?” 傅阳看着铺子里,叹了口气,说:“也不知这是怎地,这一连几日,就是成日在卖刨花水了。头油一点起色都没有,而鸭蛋粉更是压货压得厉害。我是在想,这究竟是怎么了。刚才黄五爷一句话提醒了我,咱家头油和香粉,都是薛戴两家有的。唯独这刨花水是那两家不屑于做的生意,所以咱家这两日尽挣这刨花水的小钱了。” “是吗?怎么刚才进来那主顾,还买了一盒’鸭蛋粉’去?”傅春儿心想,还没有这么糟糕吧,不是连黄以安也说了,最快还得半个月,薛戴两家相争倾轧的“效应”才会慢慢显现出来么? “是,那主顾是日前咱家铺子开业那阵子买了’鸭蛋粉’尝试的,觉着好,今日又买了两块,回去自用。” “自用?不送送人啊!”傅春儿很是失望地说,要是自家的粉,买主用得好,能帮自家宣传出去,那该有多好! “是啊,怕是咱家这纸盒包装的香粉,送人还是有些拿不出手吧!”傅阳想了想说道,“这样曾经用过我家’鸭蛋粉’的主顾,还是太少。有戴家和薛家在,我瞅着很短的时间之内,也很难有更多的主顾知道咱们的香粉。这可怎么办是好!” “要不,哥哥,上次钱家表姐说起过仙女镇上也能见着咱家香粉的事情,你找个机会去仙女镇看看?我听镜儿姐说,镇上还出很好的竹木制的香胰子盒子,没准用来装咱家的香粉也是正好呢!” 这话傅春儿早先就与傅阳说过一遍,但是现在显然是傅阳需要好生考虑的时候了。既然自家小门小户的,基业还浅,那倒不如避其锋芒,走“农村包围城市”这条道路了。 “这样,我回头跟爹说一声,烦请妹妹和爹明天帮着我看店,我去仙女镇见一趟姑父姑母去。”傅阳很认真地采纳了妹妹的意见。 “好!”傅春儿笑生双靥,还没来得及敛起笑容,就听见后面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着:“哎呀,我当三叔家开的是多神气的一间铺子,原来就是这么一间啊!” 傅家兄妹回过头,只见傅兰儿这会儿妖妖娆娆地扶着一个老妈子的手,走了过来。那老妈子手里还抱着不少货品尺头之类,走得甚是吃力。 “大堂姐怎么有空过来?”傅阳面色不变,就好似招呼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一般。 “我刚刚去看过埂子街上‘我家’的铺子,顺便买点东西回来。”傅兰儿毫不客气,走进傅家的铺子,随手拿起一块“鸭蛋粉”,看了看,就抛在了柜台上。傅春儿心里一沉,知道自家的香粉不禁摔,这样看着无事,只怕盒子里的粉会碎成几块。她一向念着物力维艰,这些香粉都是傅老实花了很大的功夫,经过好几道工序才能做得出来。傅兰儿这样轻慢,傅春儿自然是不高兴的。 傅兰儿见到傅春儿神色有些不自然,心里越发地得意,跟着从身后那仆妇话里,取了好些物事,一样一样都摔在铺子里的柜台上。“喏,这是我家铺子里卖得最好的’香云纱’,一匹要二两银子。我叫掌柜特为留下来送给三婶儿的,算是答谢三婶一家为我出嫁的时候出的力。” 傅春儿听说二两银子一匹的尺头,便探头看了看,见这种“香云纱”,外面看上去呈棕黄色,表面是一层细细的提花。确实是上好的布料,只是这种尺头她家平时不用,所以也吃不准,傅兰儿所说的“二两银子”的价钱,有没有水分在里头。只是,广陵城这边讲究“男穿纱,女着绸”,因此傅兰儿刚才说要将这匹尺头送给杨氏,就透着有些无知了。因为这匹布料,无论是颜色还是用料,都是送给傅老实或是傅阳更合适。然而刚才傅兰儿却只说送给杨氏,显然是不知道这种布料的来历用途了。 唉,瞅这傅兰儿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个能做布匹生意的人,那位刘堂姐夫,想将广陵的生意交给傅兰儿,也不晓得是不是打错了算盘。眼下看傅兰儿这般大手大脚的样子,要是真做生意,最多只能玩玩票吧。好吧,就算是算是送给娘,由当家主母来安排的吧,傅春儿这么想着。 傅阳却向傅兰儿道谢,郑重其事地收下了这匹尺头。傅兰儿见傅阳态度恭敬,心里高兴,觉得这三堂弟果然看在厚礼的份上,对自己甚是有礼,于是她对自己当初的决定,不禁又得意上了几分。只是傅春儿这时候没有露出丝毫的欢喜之色,竟尔还流露着一点点错愕,傅兰儿眼珠转转,又从那仆妇怀里,取了几盒东西出来,在傅春儿眼前晃过,说:“看,我今日还在埂子街逛了逛,买了不少薛家的妆品,这些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六两银子而已。” 傅春儿一听便来了兴趣,除了当日傅老实曾经往家里拿过一盒薛家当街派送的免费香粉之外,再没有见过薛家的产品。此时她见傅兰儿买了来,自然是心痒难搔地想要看看,一来与自家的货品比比,二来,也判断一下,如果薛戴相争,这两家怎生争法。她便探出头去,想看上一看。 只见那薛家的妆品,是装在清一色黑色的漆盒里面。那些漆盒大大小小的,倒是勉强能看出来,有些是装小件妆品,有些是盛了瓷瓶在里面的。漆盒上用重彩绘着栩栩如生的荷花荷叶,一片荷叶倾覆下来,正好露出后面一只五色斑斓的水凫。薛家的妆品盒子,无论是大小长短方扁,上面都是同样风格、一个系列的绘饰。那绘饰原是极艳丽的,却叫黑色的盒子底色一压,平白地显出稳重大气来。 “大堂姐,你这些妆品盒子,能打开来让我瞅一眼么?”傅春儿问道。 傅兰儿见傅春儿果然出言相求,一时得意非常,没怎么多想,便开口说:“这个容易,三堂妹,你只要现下在我面前,在这铺子里,当着这些人,跟我说三声,’我不如你兰儿姐’,我就把这些送……我就把这些一一打开了给你看上一眼。” 好几两银子买来的,要送与傅春儿,傅兰儿还真舍不得;但是当一想到自己嫉妒了一辈子,比较了一辈子的堂妹,当着众人,向自己服输,心里就别提多乐呵了。 傅春儿后脑密密麻麻地又爬满了黑线,这位堂姐说话行事还真保持了她一贯的风格啊!自己说上三声,又不会破半块油皮,或是短半根头发,虽说都是自家亲眷,却都又各自的人生,哪有什么好比较的,真是想不通傅兰儿非要争这口闲气做什么。 “不必了,”这时候傅阳发了话,他的语气平平的,但是却将傅兰儿刚才指了说要送给杨氏的那匹“香云纱”拿起来,又塞回到傅兰儿手里去,道:“大堂姐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我们家小门小户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大堂姐家要比上什么。这点东西,大堂姐还是拿回去吧!” 傅兰儿奇了一声:“你怎么――”她这会儿才想起父母的叮嘱,想到傅家三房算是她在广陵城中唯一正经的娘家亲眷,原是不好得罪的。这时候,她稍稍咬了咬下唇,道:“三堂弟,我送与你家的,你为什么不要?” 一百三十二章 侄少爷 - 馥春 - 大爱非攻 听到这里,傅春儿实在是觉得,这位大堂姐智商捉急情商更捉急。速度上更新等着你哦百度搜索就可以了哦! 傅阳因为傅兰儿辱及自己亲妹,自然拒了她之前所赠的礼品。傅兰儿要么撂几句狠话,转身就走,要么敷衍傅阳几句,说两句软话,回头把那匹尺头放下。她是已经出嫁的大堂姐,傅阳和傅春儿都不能说她什么。可是她偏偏有这么一问,傅阳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怎样答复她才是。 傅春儿不由得更想,这样看来,大伯父大伯娘为傅兰儿挑了这样一门亲事,其实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这位堂姐夫家中人口简单,上面没有公公婆母,也无妯娌小姑,就算是未来再添个侄儿媳妇,也是比傅兰儿晚进门,影响不到她的地位。因此,以傅兰儿这般的心性,家中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矛盾。只是这会儿,傅兰儿居然三言两句之间,将事儿挑到了娘家亲戚这里。 这里人虽然不多,可是在这铺子里好歹也是公开场合。虽然铺子里眼下生意冷清,没有什么主顾,但是傅兰儿知道左右邻居秦老板王篾匠,没准正都支着耳朵听着呢。若真是这样,不消到明天,傅家与刘家之间的这些事儿,就在广陵城中传扬开来了。 “哎呀婶子,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门口有个少年人招呼了一声,跟着走进铺子。傅兰儿身旁的那位老妈子就弓着身子行了个礼,说:“侄少爷!” 傅兰儿却转过身子,没有理会那少年。倒是傅阳与那少年曾经在傅兰儿成亲那日的席面上见过的,当下见礼,傅春儿这才晓得,这就是那个替叔叔与傅兰儿一起拜堂的刘家侄儿,刘贤。 傅春儿打量一下刘贤,只见此人年岁不大,却是很有些油头粉面公子哥儿的模样,面上白皙得如女娘一般,让傅春儿几乎要怀疑他搽了粉。一进店,他一双眼睛就贼忒兮兮地在女眷身上直打转。傅阳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妹妹,傅春儿便与此人见礼,只觉得那刘贤的眼光在自己面上转来转去地真是讨厌。然而傅兰儿这时候就轻轻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刘贤便讪讪地收回了眼光。大多数时候,他的眼神总是尾随在傅兰儿身侧,可是傅兰儿却似对他不假辞色,看都不看他。 这刘贤过来,倒是解开了铺子里暂时的僵局。傅阳只对那刘贤说:“我家铺子正好开在下铺街上,大堂姐正巧路过,便来铺子这边看一看。”三言两语,就将话圆了过去,接着说:“刚才大堂姐就说是家中还有事,打算告辞呢。眼下碰上刘少爷,正是再巧不过了。” 刘贤听傅阳没有因为傅兰儿的关系自居长辈,高兴地很,对傅兰儿说:“婶子采买了不少东西吧!啧啧,还是叔叔疼婶子,把了这么多银子给婶子零花。来,蒋妈妈,也给我一些,我来帮婶子搬点东西回去。” 说话间他见到搁在柜台上“薛天赐”家的妆品盒子,就说:“呀,婶子也喜欢薛家的妆品啊!我正巧与薛家点妆巷那家总店的二掌柜认识,以后婶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我说,我去给您多安排点折扣过来。” 傅阳听说了,话语之间就问刘贤知不知道薛家在广陵城一共有多少家分店。刘贤为人乖觉,见傅家也是开香粉头油铺子的,就不再夸耀薛家,只就事论事地说:“薛家在广陵城中,除了点妆巷总店和埂子街的分店之外,大约还有七八家店,比’戴凤春’戴家还要更多些。另外,薛家在金陵府还有两家分店。” 金陵府是大明故都,较之广陵府,更是个纸醉金迷的所在。“薛天赐”能够将店面开到金陵府去,除了靠资金雄厚以外,自然还是靠的在朝中有人,因此能够有路子上下打点。就凭这一点,“薛天赐”成为几乎要压过“戴凤春”一头的业界新贵,就一点儿也不出奇。 傅阳与刘贤招呼了几句,傅兰儿在旁边听着无聊,就嚷嚷着不早了,累着了,作势就走。刘贤只好对傅阳拱一拱手,口中称:“傅三少爷,傅姑娘,在下先送婶娘家去了。”他年岁比傅阳和傅春儿都要大,但是从傅兰儿这头算起来,他只是个小辈,因此称呼之间,颇为尴尬。傅兰儿这会儿脆生生地说了一声:“侄少爷,你要不留在这里陪三弟三妹说话,我先走了。”说着,真的转身就走了。 刘贤一时大急,匆匆与傅阳等人告别,尾随傅兰儿而去。而傅兰儿走在前面,面上露出一些得意的神色。 傅阳与傅春儿互视一眼,都是叹了口气。看起来傅兰儿眼下在城中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没有人给她气受,反而还有人巴结着她,手上更是多了银钱可以大手大脚地花用。只是这眼下,刘大志不在广陵府,而那刘贤,少年男子,看他那神情说话之间,却多有向傅兰儿献殷勤……只是这别人家内宅的事情,自家管不着,也没法管,只好盼傅兰儿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了。 傅春儿这一趟陪黄以安过来,自家铺子平白被黄以安奚落了一顿,接着又遇见了向来不对盘的傅兰儿堂姐,被她当面呛了两句,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她这时候干脆与哥哥打了声招呼,打算早点回家,帮杨氏料理料理家务。 她手中提着竹篓,沿着小秦淮原路回去,路上被一粒石子硌到了脚,一时不快,飞起一脚,就将那石子踢了出去。石子飞了老远,“扑通”一声,掉在小秦淮河中。一时间附近也没有行人,周遭是极安静的,就只听见头顶上的蝉儿,在奋力嘶鸣着。 傅春儿怔怔立在水边,看了一会儿水纹荡漾的河面,怎么办?一时,水面渐渐又恢复了平静,清清楚楚地将傅春儿的面孔映了出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四五年了,她终于开始觉得日子开始透着那么一点平稳安逸了,不用再担心明日早晨起来,房东过来,将自己一家赶出家门,也不用担心家里遭灾欠债,父母将自己典押变卖抵债。铺子的生意眼下不好,但是毕竟是自家的产业,慢慢做,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万万不至于亏本亏到扬子江中去。 那么,她究竟在烦恼什么呢? 傅春儿甩甩头,想不清楚,就不要多想,白费脑细胞,不值当。这是她一贯以来的作风,只是心里依旧不舒服,这种情绪一直陪伴她来到东关街口。 恍惚之间,傅春儿仿佛又重新置身于后世的广陵城里,东关古街上游人熙熙攘攘,她也曾经是这些游人中的一员,饶有兴致地看着古人给后世留下的诸多老字号,各色陆陈行、油米铺、鲜鱼坊、酱园、八鲜行、瓜果铺……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在跳,自家的铺子,能够成为后世名扬四海的传世名店么?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平行的时空,历史上好多事情都与自己所熟知的史实大相径庭。然而她知道历史上是真的有一个“馥春”――,“谢馥春”,那家百年名店的一番基业,同样立于一个药铺学徒之手。这些都与她家的情况相差仿佛。然而此地却不见了这谢姓之人,她姓“傅”,不姓“谢”。然而鬼使神差,因为纪燮的缘故,“馥春”这个字号照样彰于世间,只是,这回就只有了“傅粉调朱”,却没有了“谢而复春”的意境,此“馥春”就真的是彼“馥春”么? 傅春儿心里依旧难受,或许,她内心真正渴望的是能够铸就一番基业,令此“馥春”能够像彼“馥春”一样,名垂后世。然而,面对底蕴深厚的戴家和豪阔嚣张的薛家,目下的一筹莫展,才是真正令她郁闷的。 再往前走两步,街道右手是连绵不断的高墙。傅春儿似乎耳边能够听见有人在说:“这里是本市著名的古典园林’个园’,是本市保存最完整、历史最悠久,同时也是最具艺术鉴赏价值的古典园林,原是两淮盐业总商黄……所建。” 她有些发愣,原来真的是有大盐商姓黄的。 “你们这些没用的,只知道在这里相互吵吵,驳他人的意见,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怎么就没见到你们能拿出个主意的?”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抬起眼,见黄以安立在东关街旁边,依稀就是后世个园所在的那个位置,指着一种清客相公,没好气地骂道。 “爷这么忙,没有时间陪你们打嘴仗。你们先商量出来个道道儿,自己先都觉得**不离十了,再来寻爷和爷说。”黄以安不客气地道,手一挥就让那两个家丁将这些相公们送走。好笑的是,那几名清客,一边走,竟然还在相互指责,骂骂咧咧地。傅春儿看得好笑,也觉得这拨人若是能成事,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一百三十三章 笋炒肉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就露出笑容来。樂文小說網?wx?.σrg妳今天還在看樂文嗎?(亲,更多文字内容请百度一下)同时黄以安的眼光便也转了过来,“小丫头,又在想什么,没事儿偷着笑话我那吧!” “我哪儿敢啊——”这句话说出口,傅春儿却真的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了。 这时候黄家家丁伴着那些清客相公已经去得远了,黄以安一下子仿佛就像是脱了形一样,往黄家买下的园子门口一坐,将双手双脚都摊开来。看他这副样子,哪里像是个贵介公子,分明就像是个广陵城中的惫懒汉子。傅春儿素来知道他不拘小节,他的表弟纪燮,与他年纪相仿,却是端方有礼,与他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你莫要拿我与小七比!”黄以安瞥了一眼傅春儿,仿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已经累了一天了,在你面前若是还要再拘着就可真要受不了了。” 这话里透着一点点亲昵——仿佛黄以安在说,我与你是什么关系,你难道还不知道么。眼下这东关街道上,行人寥寥,没有人注意道他与傅春儿说的这话。可是傅春儿却别过头去,肃然道:“黄五爷要是觉得累了就家去歇着,这副样子,怕是要对黄家的声名有碍。” 黄以安一时没料到傅春儿竟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愣了片刻,总算将身子坐正了些,才道:“我这是得罪你了么?我今日这么忙,还特地跑一趟去给你家出的主意,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安慰安慰我?” 傅春儿听这话不入耳,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想,我是什么人,还得成日谢着你安慰你,请你给我家出主意? 她本来一向对贫富地位之间差距没有什么概念,也从来不曾将黄以安当成是高高在上的盐商家五少爷看待,再加上她自己也算是泥人有个土性儿的,再加上她今日本来心中就不爽快,再加上……总之傅春儿一声没吭,半点好脸色也没露,就从黄以安面前走了过去,提着个竹篓,想起母亲早间提起眼下夏笋再不吃怕也是要老了,让她去买些家来。于是她提着手中那个竹篓,往东关那头去了,那里每日从早到晚,瓜果菜蔬铺子都是敞开了大门做生意。若是那里还淘不到鲜嫩些的竹笋,怕是整个广陵城就都买不到了。 傅春儿穿过半条东关街,只觉得黄以安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再走上几步,她实在忍不住,回过头对黄以安说:“黄五爷,您每日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家去歇息歇息?” 黄以安好似就等她这么一问:“家去更烦,爹肯定又逮着我问广陵府的事情,唉,对了,你今日提到宛如的事情,我这不还得想想措辞,琢磨琢磨怎么跟爹提起这事儿,他老人家才会答应。” 傅春儿翻翻白眼,搞了半天,怎么又跟自己扯上关系了。她回过身去,自管自往前走,只听黄以安在身后低声说道:“千不好万不好,都是皇上不好,偏偏挑咱们广陵府来南巡。” 她听着吓了一跳,回过身子,说:“五爷,怎么说这种犯忌讳的话!” 黄以安冲着她咧嘴一笑,道:“我其实也就是愁,觉得跟谁商量都不对劲儿,没个头绪,想问问你的意见,你又不睬我。”他见傅春儿关心自己,一下喜上心头,跟在傅春儿身后,也不怎么觉得累了。 “哦,我要去前面菜蔬铺子里逛逛,娘交代我买些笋回去炒肉吃。”傅春儿淡淡地说,心道你爱来不来。 她脚下不停,自顾往前走去,到了卖菜蔬的铺子那里,恰巧那里有不错的夏笋摆了上来,傅春儿左挑挑,右挑挑,没有选那些大而老的,只挑了几颗细嫩的,问了价钱,觉得不贵,就从荷包里数出制钱来付了。 “这是啥?”黄以安好奇地凑上来问。 “小伙子没见过么?这是夏笋。”卖菜的大汉粗豪地笑了一声。 “夏笋有什么吃头?”黄以安愣头愣脑地来了一句。周围卖菜买菜的人,包括傅春儿,都没说话,只看看他。黄以安摸摸脸上,说:“怎么,我脸上有花儿么?” 傅春儿白了他一眼,道:“五爷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诗——‘无竹使人俗,无肉使人瘦’,若要不俗亦不瘦,最好顿顿笋炒肉。”她说的绝对是通俗易懂的白话打油诗,周围卖菜买菜的普通乡民都听得懂的,这么一听,倒都笑了起来。纷纷对傅春儿说:“小姑娘好生诙谐。”还有人对黄以安说:“小伙子,笋炒肉好吃啊,你顿顿吃,卖菜的老板就高兴了。” 黄以安听了,张大嘴愣在那里,好似有一道光在他脑中闪过,但是仔细想,却又茫然了。 傅春儿不理会他,自己将买下的几颗夏笋放到竹篓里。 “你篓子里那个,黑黢黢的,是啥?”黄以安眼尖,见到她随身带着的那双“雨靴”,于是出言相询。傅春儿叹了口气,就把自家门前是一出土路,一到下雨天,四处都是泥水,出行不便,因此自己才特地制了这“雨靴”的事情给说了。 黄以安说:“这个简单,我回头与府尹大人提一句,就说你家,瓦匠营,是吧,离我家园子比较近,皇……可能会经过,因此那一片的土路全都改了石板路。” “不行,不行——”傅春儿连忙说,“不是光改了石板路就可以的。”她定了定神,前世里的自己居住的那座城市,在逐渐变成钢筋水泥森林之后,内涝也愈发严重。究其原因,还是地面上大多以水泥覆地,雨水没办法渗透下去,因此只沿着街面流淌,一旦雨势较大,城里下水设施容量不够,就立刻会形成内涝。 她胡乱向黄以安解释了,只说不能一味将城里全建成青石板路,在多是青石板路的地段要留出足够的阳沟,便于将雨水排到河道之中去。而城中的河道,一定要及时疏浚,不能令城中百姓所抛弃的垃圾堵塞河道等等。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然而城里的河道,虽然不能说要至清,但是总不能有杂物异味,也不能叫淤泥水草堵塞了河床,这样的河流,配上依依垂柳,环绕广陵城,才能算得上是水乡一景,对吧?”傅春儿这么说着。 黄以安一一都听了进去,有不懂的地方都详细地问了傅春儿,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又走回了瓦匠营巷口。傅春儿不打算与黄以安长聊,自己取出了她那双“雨靴”,套在绣鞋外面,便与黄以安作别。 黄以安兀自在冥思苦想着,说:“小丫头,你说的这些我算是有些明白了,可是……”他一抬头,只见傅春儿已经踏着瓦匠营那条泥泞的道路往自家门口去了。 “呃,小丫头——”黄以安朝她招招手,“要是还有不明白的,我还来问你哈!” “嗯,黄五爷,不送——” 今日与傅春儿说的这一席话,令黄以安仿佛见到了一点光明,一线希望,只是他还不曾彻底理出头绪来,然而好像有这个小丫头在左近,黄以安就觉得自己镇定好多,放松好多,能静下心来,将各种思路一一理顺些。 他想到激动处,手舞足蹈起来,一时想起自家园子就在左近,他干脆过去,叫了门房的人,说:“来人,笔墨伺候,另外,给常府巷大宅里送个信儿,就说我今日在这边忙公事,要通宵,叫他们送点吃食过来,另外再送一副简单的铺盖过来。” 傅春儿可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回到家中,杨氏对她买回来的几颗笋都很是满意,说:“家里还有些鸡瓜子肉,今日就将鸡肉就这笋片炒了吧!” “笋炒肉,顿顿笋炒肉——”傅正拍着手出来,笑嘻嘻地向姐姐打招呼。 “娘,您总说鸡肉配这嫩笋最好,这是为什么呢?”傅春儿挽起袖子,开始帮手杨氏做晚饭。 “笋性寒,而鸡肉性温,两者相配,所以相得益彰啊!”杨氏近些年来,因为傅阳的关系,闲下来的时候甚至会读一些医书药典,对这些食材的性情与搭配,竟似比傅春儿还要“专业”一点。 “唔”傅春儿脑海中登时浮现出翠竹摇摇,碧影森森的图景来,为这还微微有些湿暖的夏末之季带来了一些清凉。“果然是无竹使人俗啊!”如果黄家真要修园子,以翠竹为主题修一座,岂不是雅致? 她想到这里,又一时想起黄以安来,不知他是不是还在外间发呆徘徊了,想到这人今日在东关街上各种奇谈怪论,傅春儿不禁嘴角露出笑容来。 第二日一早,傅阳就按照昨日与父母妹妹说好的,去了仙女镇上见姑姑姑父。傅春儿还托他给钱镜儿捎了两件广陵城中时兴的花样子,上回钱镜儿答应了帮她做一个荷包和一条手巾子的。 傅老实在旁边小院里,赶着将今日要做的头油香粉的工序都做了一遍,这才与傅春儿一道出门。两人在街口看见了黄以安,傅老实心中虽然不喜,但是见到了,还是恭敬地上前与他见礼。黄以安眼窝陷着,可是却看起来精神奕奕,他郑重与傅老实见了礼,然后就与傅姑娘打招呼,道:“小丫……呃,傅姑娘,我昨夜一时忆起你三四年前与我说的一番话,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你当日是怎么说的了?可否再请你提点我一二?” 一百三十四章 好消息 - 馥春 - 大爱非攻 “什么话?”傅春儿自己也记不起来了,一时纳闷着。亲更多文字内容请百度一下或者搜索都可以的哦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ww◎w.l◎w◎x◎s◎.o◎r◎g◎)百度搜索网址记得去掉◎哦亲她看着黄以安的样子,实在是像是熬了一夜,但是此刻偏偏又亢奋得紧。 她顾不上自己那个老实爹在一旁有点狐疑的眼光,问黄以安:“黄五爷说的,是什么话?” “那日,那日我和小七,哦对了,还有宛如,夜游蜀岗,你还记得不?”他昨晚并不是真的忆起那一幕,而是黎明前困倦至极之际,不觉得自己置身梦中,就似回到从前,却是回到旧时,自己,小七,宛如和眼前这个傅春儿,四人坐在画舫之中,在蜀岗前面夜游瘦西湖。他只依稀记得傅春儿说了什么话,令自己与纪燮都极为震动的,又或是极为赞赏。只是,只是,那姑娘,口中说的是什么,他在梦中实在是没有听清,再醒过来,自己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可是一时之下,他心痒难搔,知道这个主意定是对此次广陵府接驾的诸项工事至关重要的。于是黄以安一早起来,就想来寻傅春儿。只是他只知道傅春儿家住瓦匠营,却不知道瓦匠营哪户人家是姓傅的。无奈之下,竟然干脆就在瓦匠营到东关街的街口这里,候着傅春儿。 “夜游蜀岗?”傅春儿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那次她平生第一遭见识到了广陵繁华的上元灯会和城中的夜景。只是,她有对黄以安说过什么么? “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她将信将疑地将这十四个字说了出来,还好这并不是什么太生僻的诗词之类,她全推说是从书上看来的就好。 “是了,就是这个,你当日曾经提过,说瘦西湖两侧,蜀岗之畔,如果能将各家盐商的私家园子,打通成为一片,山水之间,气势贯通,这才能够将瘦西湖之畔,水天之境,诗情画意俱现其中。” ――“如果日后,这蜀岗跟前各家园林能得连成一片,联络至山,气势贯通,船行各处,处处是景,才不负了这瘦西湖的美名。”这是当日傅春儿说得原话,眼下她自己也未必能记得起来,反倒是黄以安,一经提醒,倒将她当日的意思记得相差仿佛。 将这一点想通,黄以安大喜过望。这时候正好沿着东关街又过来几个清客相公,黄以安兴奋地对他们大喊:“听着,爷有好主意了――” 傅老实看着黄以安欣喜若狂地在东关街上大喊大叫,直愣了神,反而是傅春儿比较镇静,扯了扯傅老实的衣袖,道:“爹,咱们走,去铺子里吧!” “黄五爷没有别的事情要问你了?”傅老实问傅春儿,“黄五爷以前无论如何都救过你,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你还是尽量帮忙吧!” “这个自然――”傅春儿应道,胡乱向黄以安点了点头,也不管他有没有看到,就往自家铺子的那个方向过去。 傅老实从后面赶上来,说:“春儿,黄五爷真的不需要帮忙了?” 傅春儿很有把握地点点头,说:“我已经能提点的都提点了,黄五爷这么聪明,门下又这许多清客相公,想必他一定能解决好的吧!”其实瘦西湖的园林还是其次,要是黄以安能够将广陵城里的泥路土路石板路,和城内的河道阳沟排水的问题能够解决了,那才是真正的功绩。只是看他这副样子,像是昨天晚上想了一夜,应该把这些事情也想到了吧! “哦,这样,爹还以为你是怕人说你与黄五爷的闲话……” 傅春儿听了傅老实的话,有点无语,不过还是安慰傅老实,“爹,春儿与黄五爷之间,我家与傅家之间,差那么老远,有啥闲话可以讲啊!不过就是小时候认识,遇到了,大庭广众之下说两句话而已么!” “哦哦――”傅老实在人情世故上并不精通,当下听傅春儿这么说,自然也就信了。只是傅春儿这两句话并不能说服她自己,她看看远处手舞足蹈、高声大叫的黄以安,叹了口气,摇摇头,跟傅老实一起,往自己铺子赶过去。 日后怕还是最好要离黄五远一点。 当晚傅阳从仙女镇回来,带着一脸的喜色。按照钱姑父的说法,傅家的香粉和小瓶装的头油在仙女镇应该好卖,他答应在自家的杂货铺里无偿替“馥春”香粉铺子代买傅家的产品,条件是傅家在仙女镇,就只能将经销权交给他钱家一家。 “这个是自然的啊!难得钱姑父肯代买咱家的东西,还不收钱。”傅春儿支持哥哥将姑父的要求答应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些旁的收获。”傅阳笑着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盒出来。“看,这个就是表妹上次提到过的香胰子盒子,我看了下,用来装咱家的鸭蛋粉大小正好。” 傅春儿接过那竹盒仔细看了,只见那是用削得极薄的篾片绕着椭圆形竹片底围了一圈,分别做成的底子和盖子,看上去虽然有点毛糙,但是想来只要上一层清漆就好了。她笑道:“确实好!难得这盒盖上还可以烙花,还可以把咱家的字号烙上去,烙画的成本又不高。哥哥,这竹盒,多少钱一只?” “一文钱两个,如果咱家买的多,一文钱三个我看都成。”傅阳笑着说。 “这么便宜?”傅春儿喜出望外。 傅老实将盒子接过来,上上下下看了一圈,说:“这个确实大小很合适。我回头就去调一调鸭蛋粉的模子,包管做出来合适。” “好,那爹负责先将鸭蛋粉做到和这竹盒大小相配,哥哥明日去收一些这样的竹盒,我明日问问隔壁王篾匠,能不能帮着做一个往盒子上烙花样的模具出来,我见过他家望篾器上烙的花,大约这盒子也是能烙的。”傅春儿想了想又说,“对了,哥哥要是明日有空,收竹盒的时候,再顺便看看有没有适合这盒子的清漆――” 傅家人见她事无巨细,一一都安排到人,傅阳先就笑道:“是,妹妹总管大人――”结果这话被傅正听了去,立马就将称谓换成了姐姐,照样学了一遍出来,一时间傅家上下都乐开了怀。 这次傅阳回来,带回来了钱姑父家的支持,又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包装的问题,傅春儿一下子心情就好得多了。 她晚间还是细细地将家里铺子卖得所有产品都想了一遍,第二日顶了黑眼圈起来,却是与傅老实商量,要在夏天产的“鸭蛋粉”里再加一些润泽皮肤的材料,将秋冬款的“鸭蛋粉”制作出来。 傅老实答应了,告诉傅春儿,秋冬季的香粉,自然会有秋冬季的配方。他顺便也提了一句:“今年的桂花应该开得很不错,我与寿家打过招呼,请他们多留些给我们,回头好浸桂花油。” 寿家是广陵城最大的莳花商人,所谓“十里栽花当种田”,就是指的他家。广陵人家,除了自家院子里养的一些花草以外,若是再有需要鲜花盆景的,多半都是直接或是间接从寿家这里购得的。除了莳花之外,各种用来制香、浸油,甚至用来制酱入菜的桂花、珠兰、玉簪、素馨、玫瑰……等等,都会从寿家购买。傅老实早先做过戴家作坊的学徒,没有少与寿家打过交道。 傅阳这时候过来,听父女两个正在说桂花油的事情,突然插口道:“爹浸桂花油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往里面加一些药物,比如冰片、麝香之类?” 傅老实怔了一怔,“要浸药油啊?药油我就不太懂了。” “哥哥说的有道理,要是这桂花头油,也能有些药效,岂不是又多一种新的路子?”傅春儿鼓励哥哥,“哥哥以前在大德生堂,对这些药材什么的都是熟悉的,不妨试试看,看怎么能够将药物也加到头油里去。反正爹的桂花油也照样浸照样卖,哥哥这新品头油就顺带琢磨着,什么时候琢磨成熟了,就什么时候发卖呗!” 傅阳点了点头,又说:“另外,咱家此前在铺子里发售的棒香与线香,也都是买了别人家制的香,再转手发卖的。我最近也想着,入秋前后天气好些,没有那么潮湿,我晚上也到院子里跟爹一起干活,看看怎样能做一些棒香和香件出来吧!” 于是傅家父子两个,每日晚间,就在隔壁院儿里的空房里摆开了阵势,不是做那些已经成熟了的产品――桂花油与“鸭蛋粉”,就是琢磨些新品。傅春儿则与杨氏一起,在灯下花着各种花样子,一边还教着傅阳读书认字,每日过得忙忙碌碌。 转眼入了八月,傅老实浸出的桂花头油开始畅销,只是这畅销不是在广陵城中,而是仙女镇上的销量陡增。尤其是那种用瓷白小瓶装了的桂花油,傅阳隔上几日,就要跑一趟仙女镇,将新浸的头油给钱姑父的铺子送过去。而傅家在下铺街的铺子里,头油与鸭蛋粉的销售开始有些起色,只是这起色与仙女镇钱家杂货铺那里的销售量相比,还是差得太远。傅阳与傅春儿兄妹两个,开始在广陵城中物色合适的铺子,和合适的租客,打算将自家铺子赁出去,收到的赁银再选他址,另开一家铺子。 一百三十五章 黄宛如相邀 - 馥春 - 大爱非攻 八月初七那日,傅春儿从铺子回来,杨氏递给她一张帖子,笑了笑,道:“黄小姐隔了这么些年,终于又有帖子给你了。速度上更新等着你哦百度搜索就可以了哦!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百度搜索” 傅春儿奇道:“黄小姐?” 她拆开帖子,只见是黄宛如邀她八月十二那日去黄家新园子做客的帖子。此外,黄宛如还附了一封信给傅春儿,感谢她在兄长面前美言,说她现在家中好多事情已经开始上手,每日忙得多了,反而觉得精神头儿很足,一点儿也不闷。信上黄宛如一手小楷写得密密麻麻的,煞是端正好看。杨氏过来瞄了一眼,淡淡地道:“春儿,你也亲笔回一封信给黄小姐呗!” 过去两三年里,傅春儿不再亲自到富春茶社忙碌,在家中空闲时间终于多了出来,终于有机会把繁体字学得**不离十,字也练得好看多了,只是还不及黄宛如那一手蝇头小楷写的工整隽秀。而杨氏这样说,大约是私心里觉得傅春儿文墨上面也不输于大家闺秀,鼓励她去与黄宛如这样的世家小姐交往罢了。 傅春儿这时候倒想起来,以前黄宛如也曾经邀自己上门做客,那时还是去的黄家在常府巷的大宅。去之前,杨氏差点把压箱底的好衣裳都取出来,要改了把傅春儿穿出去见人。眼下杨氏对待自己与黄宛如来往的态度,依旧如此。此时距离八月十二还有五日功夫,这五日里,又不知道自己这位娘会想出什么来。 果然,杨氏忙忙地将家中为数不多的几件首饰拿去炸了一炸,又张罗着将她一件碧青色的外裳的衣角和袖口处都细细地绣上一圈水云纹。八月十二那日早晨起来,当傅春儿看到这件完全改好的外裳的时候,真真吃了一惊,果然自己娘的眼光好,心思也巧,这件她穿本来也有些宽大的外裳,此刻穿在身上,不仅正合身,而且腰身那里也特为改过,将她纤细的腰身全勾了出来。不过她还是拒绝了杨氏要给她佩各种首饰的要求。杨氏好说歹说,最后还是强着傅春儿在耳上佩了一对小小的赤金丁香。 至于发饰,傅春儿只将头发在脑后梳成一条油光水滑的长辫子,搽了一些自家浸的头油,然后簪了一朵自家院里种着的珍珠兰在头上。整个人又清爽又水灵,杨氏看看自家闺女,脸上露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手阻住就要往傅春儿身上扑的傅正,说:“正儿,千万别把你姐姐的衣裳弄皱了。” 傅春儿在铜镜中瞅了瞅自己,也颇为满意,虽然算不上是貌美如花,但总也是清秀佳人一枚,穿着打扮虽然不见得如何名贵,但总是大方得体,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杨氏看着傅春儿的形容,不知道想起什么来,双目似乎微微有些发红,口中嘱咐道:“在黄家做客,千万记得守礼,莫要与人起争执。”傅春儿一一都应了,觉得杨氏好似寄托了不少年轻时候的愿望在自己身上,这才会如此这般煞有介事地帮自己装扮,又谆谆地嘱咐。 黄家这次相邀的新宅邸就在东关街旁,离傅家所在的瓦匠营巷口就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傅春儿过去,黄家门房里自有人接着,往宅院里面迎,却是进的东首一长排宅院。傅春儿觉得这里似乎并没有黄家在常府巷的宅院来得大而敞亮,格局偏小,宅院也只几进便到了头,后面是一座月洞门,门上留了一处额书的位置,却是空白着,现在还没有字号落在上头。 傅春儿在这里候着,过了一会儿,见是黄以安与黄宛如兄妹两个,从西面的宅院里出来。黄宛如见到傅春儿,提起裙裾,三步并作两步就奔了过来,笑生双靥,道:“春儿妹妹,好久没有见你啦!” 傅春儿见黄宛如极是热情,心底也不失有一些感动,与她寒暄了两句,这才转过身来,远远地朝黄以安行了一个礼。她这时候才发现,黄以安兄妹两人出来的时候,各自带了一名丫鬟跟了出来。黄宛如身后是个面生的丫头,以前她那位贴身的大丫鬟小喜,此刻却是跟在黄以安身后,这会儿正有些吃惊地看着黄宛如与傅春儿两人相见,面色有点发白。 黄宛如与黄以安见傅春儿注意到小喜,互视一眼,都觉得有点尴尬。黄以安便回身吩咐一句,小喜应了,低着头,回宅院里面去。 黄宛如便问哥哥:“五哥,我去请傅家妹妹喝口茶,歇一歇,一会儿出来再与你看看这园子,好不好?” 黄以安应了,但是却有些霸道地说:“不用歇太久吧,要是耽搁久了,没准爹就带着那帮老头子过来了。” 黄宛如笑着答道:“是――”故意拖长了尾音,然后拉着傅春儿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别管他,咱们自管乐咱们的去。谁叫是我下帖子请的你呢?”说着她便拉着傅春儿到东首院落的一间厅房中坐下。她随侍的丫鬟奉上了茶水点心,而黄宛如则根本顾不上喝水吃东西,只唧唧喳喳地拉着傅春儿说起别来之后的情形,却非常小心地绕开了当年傅春儿中毒那件事情不提,仿佛她从不曾知道那事一般。 “现在这边园子的账目是我在管,修园子的工人,饭食,材料进出,还有请工匠,每天都有专人到我这边报账交钥匙。我权力可大着了呢!”黄宛如十分得意地说,然后就微微红了脸,说:“娘说,我出嫁之前,正好趁这个机会历练一下。” “啥,宛如姐,你要出嫁了?”傅春儿心中算了算,这位黄家九小姐,年岁只比自己大一岁,还没有及笄,怎么就要出嫁了呢? “吓,哪有这么快,不过我娘都已经在张罗着给我说亲的事情了。你呢?”黄宛如差不多还有一年及笄,这个时候完全开始说亲相看了,待到及笄之后再放定,放定之后过一年成亲。 “我?我可不想这么早嫁人。宛如姐姐,你这么能干,成亲之后管起家来,一定是个厉害的。”傅春儿故意捧一捧这姑娘,就把话岔开去了。 “那是自然,”黄宛如一点都不谦虚,说:“日后我不止要管家,我还要想找几间铺子来管管呢!我现下啊,可是觉得,能把家事管得井井有条,还真是一门学问。”她滔滔不绝地就讲了下去。傅春儿听得直咋舌,果然这大宅院里道道多,竟然有这么多事情要管。看样子黄宛如学管家也已经学了好些时候了,傅春儿觉得有些安慰,当日给黄以安荐了黄宛如,果然没有荐错啊。 两人喝着茶,傅春儿随口问了一句:“宛如姐姐,原先你身边的小喜姑娘,是去了黄五爷那边了么?” 黄宛如原本喝着茶,这会儿差点一口喷了出来,咳了好几声,才说:“唉,五哥今日本来不要小喜跟出来的,可是她不知怎地还是要出来露脸,怕是要触五哥的霉头了。” “小喜姑娘真是去了黄五爷那边?”傅春儿还是想确定一下。 “是啊,小喜求了我好几个月,后来我见五哥也点了头,才将小喜放了他房里。娘说现在还不能开脸做姨娘,总得哥娶了亲才行。”黄宛如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一边看着傅春儿的神色。 傅春儿觉得一点也不奇怪。当日她为了自家铺子的事情,跑去黄家想求见宛如,在门房处受了这位小喜姑娘的一顿奚落,黄宛如也没有见成。当时她就明白小喜的心,怕是在这位黄五爷身上。黄五既有这等好事,为何要双手推出去,自然是笑纳了。 傅春儿觉得有点不舒服。小喜这样的身份地位的女子,黄以安怕是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吧,他自己不要都会有人上来巴结,将来黄以安的内院,想来定然热闹的很。 黄宛如见到傅春儿面上有些不虞的神色,暗自吐了吐舌头,又问起傅家新铺子的事情。傅春儿这才想起来,道:“啊呀,真是不说我都忘了。”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盒,递给黄宛如,道:“宛如姐姐,这个是我亲手做的,里面加了润泽肤色的材料,你看看,喜不喜欢。” 傅春儿这次带的这个白色瓷盒,是傅阳订了上千个白瓷小瓶儿之后,瓷器作坊给送的。傅春儿见大小正合适,于是就从傅阳那里拿出来,她自己收着准备做人情用。 黄宛如轻轻地打开这个瓷盒,只见盒子里面先是铺了两层棉纸,最上面一层,用细细的彩笔勾出了一朵玉簪花的形貌,绘得栩栩如生。再往下一层,就是一张纯白无暇的棉纸,能够吸去盒中的湿气。揭开这层,只见瓷盒里面排着整整齐齐的一排十根玉簪花棒。“这是紫丁香的花种,研细了,和上好的邵伯粉混在一处,然后灌在未开的玉簪花苞里,假以时日,这香粉就得了玉簪花的香气。傅在面上,润泽匀净,不容易滞涩。用的时候,取一根出来,将粉倒在手中,就可以匀面了。”傅春儿在黄宛如看的时候,从旁为她解释。 “呀,是么?”黄宛如见惯了繁复包装的各种香粉,见了这盒,又听傅春儿说了做法,实在是觉得清新可喜,又听说是傅春儿自己手制的,更觉得珍贵,便说:“足感盛情,多谢春儿妹妹了。” 一百三十六章 此园未名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两人闲聊之际,黄宛如微微觉得有些困倦,就召了她那位贴身丫鬟进来,叫人点一炉“独著”香进来。樂文小說網?wx?.σrg妳今天還在看樂文嗎?(亲,更多文字内容请百度一下)傅春儿听着好奇,便问什么叫“独著”香。黄宛如身边那位叫做“小夏”的丫头,就代自家主子回答道:“这是’戴凤春’家的香,听说香中的细篾会在土中埋上三年,再取出削制,因此点燃的时候绝少灰煤,也无竹气,其他香铺都不能,所以叫做’独著’香。” 傅春儿听到此处,简直咋舌。然而黄宛如却知道傅春儿家中就算是开香铺的,因此小夏说“其他香铺”,生怕冒犯到了傅春儿,因此她有些担忧地看道傅春儿面上没有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傅春儿又问黄宛如,问她是不是会长居此处。“宛如姐姐如果住在此处,那就真真是我做邻居了。”两家相距只有几十步的路程。 “哪儿能呢?”黄宛如叹了一口气道,“将来此处就是打算修成一座园子,前面这些房舍还都不曾有功夫整理。你看看,除了眼下这边有几间会客的之外,另外东侧的一整排院子眼下都是给管事住着。我这几日,都是每天早上辰时过来,处理各种事情,忙到傍晚,才能回去了。” “明日起我就不过来了,叫人把账簿子什么的都送到家里,我在家里帮着看,顺便给母亲搭把手,准备一下中秋的事情。” 广陵人家,中秋算是个大节,像黄家这样的人家,想必是要阖家欢宴的。黄宛如显见得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了,安排家宴定然能帮上不少忙的。傅春儿想,黄宛如赶在中秋节之前,专门邀自己前来做客,也不知道是不是黄五授意。正想到这里,黄宛如就上来亲亲热热地挽起她的手,说:“春儿妹妹,来,与我去我家的新园子里逛逛吧!” 原来还是为了园子的事情!傅春儿这么想着,人就已经被黄宛如带出了屋子,沿着一条狭窄的巷道往后园走去。果然见黄以安候在那里。 “小丫头,想请你来看看,给我家指点一下,这园子,该到底怎样修。”黄以安望着傅春儿,面上笑盈盈地,心里却有点紧张。 ——不知道这小丫头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我?我又不是什么饱学宿儒,也不是什么高手匠人,怎地就能指点修园子了呢?”傅春儿故意这么说,黄宛如就剜了哥哥一眼,仿佛在说:“哥,瞧你强人所难。” 黄以安脸色有点难看,他觉得这小丫头是在故意藏拙。他一跺脚,对两位姑娘说,“不管,且随我进园去看看。” 其实眼下这园子里面,眼下还没有什么可看的。黄宛如与傅春儿二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黄以安说—— “这里打算挖一眼池子,旁边堆假山,假山之上,拢一座凉亭出来,凉亭旁边种一株紫藤。” “这边是盖一座楼,名字都已经想好了,就叫’抱山楼’。这楼遥遥地对着另一边的凉亭。哦,不,楼与凉亭之间,修一道步廊,即使是下雨天气,也可沿着长廊步至凉亭之上,观赏园景。” “池子旁边,我也在想,要不要修一座水榭,水榭之中,可以观景品茗,或者也可以做戏台使,水榭对面,正好看戏……” “抱山楼后面,打算种一片树林,最好晨起推窗,就仿佛置身林下……” 大约黄家就是按照黄以安所说的,正在规划着。 傅春儿听黄以安对着一座空落落的院子,指手画脚,大放厥词,实在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小丫头,你为何笑我!”黄以安叫得极响,好像有点受伤。 “小五,这般在园子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怎么,宛如也在啊!”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黄以安听见了,马上将头一缩,好像想找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一般。三个人都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四五十岁,颇有几分富态的中年男子,当先走进园子。他后面还跟着不少人,都颇为年长,还有些真的看上去像是饱学宿儒一样,蓄着长长的花白胡子。这些人之中,还簇拥着一位清瘦矍铄的老人,一起进来。 黄以安这时候颇为不好意思地抢上去,先是向那老人行礼,道:“老靖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接着他才向中年男子,行了一礼,道:“爹!” 黄父登时斥道:“胡闹,怎可这样称呼王爷?” 傅春儿这时候与黄宛如退在一侧,这时候偷偷抬眼,心道:“这难道就是个大明朝的宗室王爷?” “唉,至筠,莫要怪他,这小子从小与我玩闹惯了,再说老夫朱若极,得了这封号本来就是让人叫的,又不是什么称呼不得的。”那位被称作靖江王的老人笑笑,称呼着黄父的表字,想来是与黄家关系极亲近的。 傅春儿听着,身子一震,依稀觉得靖江王、朱若极,这几个字都是在哪里听过的。她还来不及细想,那老靖江王又叫了一声,道:“那是九丫头了吧,好久没见,过来过来!” 黄宛如极乖巧地上前,给靖江王行了礼,口中道:“王爷万福!”靖江王就回道:“免礼免礼,小九,还记得那时在老夫家的画室里玩,将朱砂洒得到处都是的事情吧!” 黄宛如极狡黠地眨眨眼睛,跟着说:“那时宛如年幼无知,给王爷添麻烦了。可是王爷那会儿也答应了不让父亲知道这件事情的,眼下出尔反尔了,这可不好。”兄妹两个,与这位靖江王说话,都是有点没大没小。 傅春儿这会儿有点郁闷,黄家兄妹都上前去,就剩她一人落了单。她想,最好还是把我当成是黄宛如的随身侍女吧。 只听那“靖王爷”问黄以安:“小五,刚才听说有人笑你,可是宛如当面嘲笑哥哥?” 黄以安没做声,隔了一会儿,突然指了指傅春儿那头,道:“不是,宛如,是这个小丫头。此女见解,往往出人意表,因此妹妹与她交好。我今日见妹妹邀她来园中做客,好心帮她解说我家将来这园子的构造,结果此女便将我嘲笑了一番。” “我哪有!”傅春儿几乎在心中大喊一声。但是此时已经被黄以安点了名儿了,只得上前见礼,道:“小女名叫傅春儿,见过王爷,见过黄老爷。” 黄父单名一个韬字,表字至筠。他闻言吃了一惊,“你姓傅?”他这句话答得唐突,脸色也不好看,这会儿忍不住往儿子脸上看过去,双手微动,分明很想把自己儿子揪到一旁,好好问一问。 “是,我姓傅,家住广陵府。”傅春儿没有想到过要给黄韬特别好看的脸色,当下一点儿也不惧,直截了当地回答。 “爹,春儿是女儿的好朋友!”黄宛如见父亲脸色有点奇怪,连忙解释,免得余人误会了傅春儿。 黄韬没再说什么,却脸色有点阴沉,看着傅春儿,一语不发。 靖江王此时笑道:“小姑娘,你是否觉得适才小五说这园子将来的布置,有什么不妥当的,因此才笑他?”他说着往傅春儿身前迈了两步,道:“说实话,老夫也是被这小子骗来说要给他指点的。你要是觉得他有什么说的不对的,且尽管说。说得对的好的,我自会谢你。” 傅春儿见这靖江王和蔼可亲,说话也风趣诙谐得紧,心中稍稍一松。但是听了靖江王的问话,她又在肚子里开始咒骂起黄以安来了。 这次,她早想到黄以安想借自己给黄家修园子出几个主意,而她,也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藏拙的。可是坏就坏在刚才黄以安刚才说她嘲笑自己,眼下黄父与这个什么什么王爷都在,若是自己说不出什么有道理的,岂不是就什么好都落不着,光得罪人了? 如果勉强装作不懂的样子,随意搪塞,不仅在黄韬面前示了弱,而且也令黄以安在靖江王面前失了面子。可是究竟怎样才好,既不露锋芒,又能将这场面给圆过去呢?傅春儿飞快地想着,斟酌着该说什么话。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汇在她身上,令她竟有几分烦躁起来——黄以安,这事儿过去之后,我一定跟你没完。傅春儿听见自己后槽牙磨来磨去的声音。 “我刚才听黄五爷说了好些修园子的小节,听得我津津有味,黄五爷想必是对园亭之道深有造诣,哪里有我小小女子置喙的份儿。”她这番话看着谦虚,其实还是变着法儿在损黄以安。黄以安脸色就黄了黄,余人如靖江王,甚至是黄韬,都是嘴角往上弯了弯。黄以安哪里就对园亭之道有造诣了,最多也不过将此前各个清客相公和请来的匠人天天议来议去的内容又说了一遍。 “可是我唯有一事不明,请问黄五爷,此园何名?” “此园……何名?”黄以安摸摸后脑,不知道啊,“此园尚未定名。” “如果此园尚未定名,如何就能确定园中应许何景了呢?”傅春儿反问,“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她装出一个小姑娘天真烂漫的神色问道,“要是这园中东一榔头西一棒,做了十七八种不同风格的景致出来,这园名儿怎么定?难道要在门前额书上写十七八个名号一并挂下来?” “就好比写一篇文章,总要先有个立意命题,如此才好破题、入手对不对?如果没个立意命题在,这么多清客匠人,大家各有各的想法,各说各的,每日争论下去,如能是个了局?岂不是就要做出十七八种景致来才行?”这不就是黄以安以前几日,日日烦恼的根源所在么? 一百三十七章 月映竹成千个字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以安听到这里,就在后脑拍了一记,拍得甚响,众人都听见了。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百度搜索有人想笑却又不敢笑,倒是那靖江王闻言呵呵地笑起来,说:“小姑娘,我就不信了,你难道真的做过文章不成?” 傅春儿扁了扁嘴,说:“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虽说天下文章是读书人的事情,可是世间的事情,道理其实也应是相通的呀!” 听到这里,靖江王突然放声大笑,指着周围一众人说:“这小姑娘说得有趣。照她说的,你们可就真的斯文扫地了。”可不是么,读书人写文章,便都成了吃猪肉了。周围的人见是王爷发话,都不敢辩驳,只讪笑着。 然而靖江王这时敛了些笑容,道:“至筠,这女娃娃说的倒是正理。莫说是修园子了,哪怕就是你平日里操劳的那些盐政,不也是将皇上下的主旨奉在心中,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才能慢慢描出来的么?大意尚且不晓,先琢磨着细节,难怪这么多日了,也不见什么进展。” “再回头说你家这园子。就如那女娃所言,建园子也如绘画一般,该当有一个主旨,依着这个主旨,将各处园景贯穿起来,安排清楚,何处当疏,何处当密,主旨布局都定了,再将每处细节定下,交给得用的工艺匠人。当然了,你眼下急需想个别致的园名,我想这样皇上南巡到了广陵,或许会有兴趣,亲自过来见识一番。” “还请王爷赐名――”黄韬闻言大喜,朝靖江王深深一躬。 傅春儿躲在一边偷偷地抿着嘴直乐,她本来不想多说,结果这位靖江王将她的意思全解释了一遍,连她没想到的也说了,而且说得清楚透彻。因此今天这事情看起来,就全像是靖江王指点了黄家,而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般。 她听到那靖江王提起绘画一道,心中一动,隐隐约约地知道眼前这名老人是谁了。 靖江王听到黄韬请求赐名,当下便沉思起来。只是这事儿说容易也不容易,要想得一个新颖别致却又寓意深长的园名,倒也不是一时间马上可以想到的事情。他正沉吟着,抬眼却见到傅春儿这会儿正站在黄宛如身后,抿着嘴偷偷地笑着。靖江王突然双手一拍,道:“有了――” 周围的人都是精神一振―― “小姑娘,你说得这样头头是道,不若你来取个园名吧!”靖江王说。 黄以安的嘴张得简直可以吞一个鸭蛋下去,不止是他,围着黄韬的一众清客也是如此。黄宛如则有点担心地看着傅春儿。 傅春儿自己赶紧做了点惊讶的神色出来,不过她心下倒确实是惊讶的。这位靖江王,好似看透了自己一样,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确实有把握能取个最合适的园名出来? ――不对,她这不叫起名,她只是“知道”此园叫做什么而已。 她往黄宛如背后躲了一躲,做出一点点羞怯的模样来。 “小姑娘,别怕,又不是说你说的园名字,黄老爷就一定得用。说得不好,也不打紧是不是?”靖江王面上笑意更甚,看着傅春儿面露扭捏之态,然而眼神却清澈湛然,就又加了一把火,道:“只要你说,不管好不好,老夫……嗯,本王,本王都答应你一个要求。”这时靖江王以闲散王室的身份,出言许诺了。 “王爷,这……”倒是黄韬面色大变,心知眼前这个姑娘此前与黄家颇有些纠葛。这几年总算这家人家安分守己,不曾上门,他这才慢慢放下心来。然而此女看看已渐长成,万一对自家真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怎生是好。 他瞧瞧傅春儿,见她相貌俏丽端庄,说话行事落落大方,但却眼神之中,偶尔会透着一些机灵狡黠。他又转脸往黄以安面上看去,见小儿子极专注地看着傅春儿的举动神色,心中更是有了一层不好的预感。要知道,如果靖江王真的发话,要做主插手这惟一嫡子的亲事,自己也很难拒绝,只是可怜自己老妻为这个宝贝儿子筹谋了好久,莫不会因为此女而生出变数吧! 傅春儿从黄宛如身旁探出头来,看着靖江王,又惊又喜地道:“王爷,这是说真的?那我能不能……” 靖江王大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你先说了你想的那个园名,再说你要本王的答应的事情也不迟么。” 傅春儿略微有点迟疑,难道真的要说? 这时,一位一直站在黄韬身边的清客相公,不知是为了凑靖江王的趣,还是想讨黄韬的好,讪笑着说:“这位傅小姐,不妨让小生来猜猜你心中想的是什么园名儿。” 傅春儿见此人一脸胡子拉碴的,形容猥 琐,自称小生,简直快要吐了出来。 “梅园?”“芍园?”他一连猜了几个估摸着小姑娘会喜欢的花儿名儿,说了出来,傅春儿都一一摇头,那相公便又笑了笑,道:“姑娘,要是小生真的猜中了的话,也姑娘也答允小生一个请求可好?”不晓得此人是不是色 令智昏,见到傅春儿娇俏可喜,有机可乘,也不管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就信口胡说了起来。 “放肆!”黄宛如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姐姐莫要生气,就凭此人,没有那等心胸气度,是断断不能猜中的。”傅春儿此刻倒是冷静,胸有成竹地说。 黄以安这会儿唤了人过来,已经吩咐出声,道:“叉出去――”他听了傅春儿这么说,就一挥手,道:“且慢――稍待片刻再叉!”跟着对那无礼的相公说:“叫你死个明白。” 那名请客相公吓得扑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簇簇发抖,深知今日是狠狠地得罪了黄家这位小爷,然则求饶的话,已经怎样都说不出口了。 出人意表的是,傅春儿没再多说什么,此时一转身,奔到园中墙角的一蓬翠竹之畔,挑了挑,摘了一片翠绿的竹叶下来。 望着傅春儿奔去的背影,靖江王对身边的黄韬说:“怕是此女今日要是合了你的意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引得黄韬更是往儿女亲事上去想,他脸色黄了黄,舔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话之间,傅春儿已经奔了回来,白皙的手心之中,托着那竹叶。众人见时,却是一柄之上,三片翠绿的竹叶。 “傅姑娘,你这是说,此园可名为’竹园’么?”黄韬稍稍放下心来,觉得此名也并非精彩绝艳,不见如何出众。 “不是,”傅春儿摇摇头,向靖江王看过去。靖江王笑笑,道:“小姑娘,老夫已经猜出你心中那个名号了。但是,你还是自己说吧,免得到时候大家又把这功劳赖在老夫头上。”靖江王说话之际,甚是潇洒自如,而且习惯自称“老夫”,清隽之态,倒是令傅春儿颇为心折,当下也就不再卖关子,曼声说:“月映竹成千个字――” “小丫头,你是说,此园,可以名为’个园’?”黄以安还没有反应过来。“个”这个字,原是极简,人人识得,只是从不曾有人会往园名上头去想。然而,此时在傅春儿手心的三片竹叶,连在枝上,偏偏正好就是一个“个”字。 “东坡有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此园以竹为题,再好不过,然而这个’个’字,不就是‘竹一枝’么?” 黄韬这时候已经咂摸出这“个”字的趣味,不由得连连点头称好。 “至筠,我说这姑娘有趣吧!”靖江王笑道,“这个’个’字,颇有些大巧不工的意思。你字至筠,不妨以’个园主人’为号。唐时张有龄曾有诗云:‘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以此为号,世人皆知你即使在这个位置上,也是不改初心啊!” 听到这里,黄韬喜动颜色,连连说了三声“好”!傅春儿则有些挠头,这可真是误打误撞了。她不知道黄韬本人以“至筠”为号,方才确曾听到过靖江王这么唤他,却也不知道是那两个字,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黄宛如听见了,也为傅春儿高兴,连声道:“傅家妹妹,你真是聪明,替父亲想了个这么好的的园名字。” “我本识不多笔画太多的字,只是这个’个’字,一直觉得很有意味,与竹叶的形状很像,方才王爷说起,这才献丑的啊!黄老爷若是觉得不好,再起别的也行啊!” 众人都晓得这是傅春儿自谦了,她若识字不多,又怎说得出“月映竹成千个字”这七个字出来。黄以安就呵呵笑了一声,道:“小丫头,就会拿乔,没意思。” “小姑娘,本王刚刚答应你的,有什么愿望,说出来,只要本王做得到的,一定帮你实现。”靖江王又提起这茬,黄韬本来已在为新园名激动,几乎要将此事给忘记了,听到靖江王重提此事,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一百三十八章 “苦瓜”王爷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咬着嘴唇想了片刻,就对黄宛如附耳说了一番话。黄宛如听了,连连点头,末了说:“知道了,你先去吧!”傅春儿冲她笑笑,就退了一两步,退出园子去了。 黄韬看着眼前两个小姑娘咬耳朵,心里更是觉得不对劲,也不知道傅春儿是因为有什么不便直说的,要女儿转告。越是这样,他就越发朝自己担心的事儿上面去想。黄宛如一开口,就道是:“傅家妹妹说,她这个心愿,您一定能帮她达成。” “哦?她竟这般有把握。”靖江王看着黄韬脸色越发糟糕,隐隐猜到老友的心思,忍不住又玩笑了一句。 “是啊,她说――想求您的一幅字画!”黄宛如笃笃定定地说。 “……”黄韬一口气没顺过来,连咳了好几声。黄以安连忙抢上去,帮自己老爹顺了顺气。 “傅家妹妹说了,知道您精擅工笔册页小品,想厚颜向您求一幅兰竹,若是得了,她家中定然会世世代代收藏下去的。” “这小姑娘,是如何得知老夫爱兰竹的?”靖江王实在是被傅春儿这等间接的马屁拍到了心坎上,整个人登时轻飘飘的。 “傅家妹妹还说了,”黄宛如说到这里,面上稍稍浮起疑惑之色,“想问问您,广陵这边水土不同,苦瓜还吃得惯不?” 靖江王哈哈大笑,道:“这等精乖的小丫头,竟然连老夫爱吃苦瓜这等事情都看出来了。”他本是广西人,当地湿热,苦瓜清热明目,因此靖江王极爱,几乎顿顿不离,因此还曾经给自己取了别号叫做“苦瓜道人”。 靖江王名叫朱若极。按照傅春儿所知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他没有能够得到这个王爵,而是身世飘零。年纪极小的时候,便出家为僧。别号“苦瓜和尚”,此后成为一代画匠,终老于广陵。这一世里那些家国之变不曾真正发生,他也不曾出家,然而他在绘画之道上的天赋,和爱吃苦瓜的习惯,却都不曾改变。 听了黄宛如转述。朱若极仿佛大热天吃了一杯凉茶一般,每个毛孔里都透着畅快。他面露喜色,拉着黄韬,在园中滔滔不绝地指点起来。仿佛胸中早有蓝本。他本是一代画匠,曾经游历神州,见过不少名园,自己又是画惯了山水庭园的,所以他所指点的。在黄家父子耳中听来,简直字字珠玑,无一没有道理。黄以安一挥手,就有清客相公,抽出纸笔。奋笔将靖江王所说的,一一记载下来。 而黄宛如此时已经出了园子,傅春儿在园外等她,顺便向她道别。黄宛如有点依依不舍,说:“春儿妹妹,我就知道你聪明,日后有空了一定要多找我玩一玩。对了,九九重阳那日,我原是与城中好些大家的女眷约好了,一起去平山堂登山赏菊的。你也一起来吧!我想想,那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她想了一圈,最后说:“戴家两位姐妹你认识不?她们是我的表姊妹,戴家二妹只比我小五日,我们俩小时候原是极熟的。” 她盛情相邀,傅春儿推辞不过,便应了。两人约好,初九那日,就在这东关街上黄家宅子的门口相见。 两人作别之后,黄宛如就往西进宅子那边过去,打算问问管事账目的事情。岂知一到西进,就听见黄家一名管事在往下吩咐,说:“老爷吩咐的,打听一下广陵傅家,家世背景如何,家声如何,在城中有什么亲戚往来,关键是那个小姑娘,怎么就能知道靖王爷的事情。” 吩咐完了之后,那管事见到黄宛如在旁边,唤了一声“九小姐”,讪笑着说,“王爷都没说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吩咐小的们一定都要打听仔细了。” 黄宛如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种可能,心头一跳,面上不露,径自去了。 黄家人行动不慢,过了中秋没有几日,已经将傅家上溯三代,查得清清楚楚。黄韬听了管事的回报,皱着眉头说:“不可能啊!若真是依你所说,这小姑娘,万万不可能知道王爷的这些事情。” 那管事陪着笑脸对黄韬说:“可是那姑娘的姨母,现下可是唐王侧妃杨氏。正妃之位空悬,不少人都在传说唐王对这位杨娘娘甚是宠爱,封为正妃那是指日可待啊!” “唐王?唐定王的封地不是在福建的么?怎么又与我广陵府扯上干系了?” “老爷有所不知……”那管事大约早料到黄韬有此一问,将打听清楚的前事也一一与黄韬说了。黄韬愣神愣了半日,突然道:“回头叫宛如去拜望一次靖江王妃,陪她说说话,再找个机会提醒一下靖江王答应人家的事情,将那画儿取了来,着人送到傅家去。” 黄宛如听了父亲的吩咐,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去了。过了两日,朱若极亲笔所绘的一副竹石,用上好的材料装裱了,送到傅家在瓦匠营的小院里。傅春儿望着画上那“苦瓜道人”的题款,星星眼了半日,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最终一家人还是决定将这画儿悬挂在家中正堂里。傅老实与傅阳也没有多问,只当是黄宛如与傅春儿交好,因此送了一副画儿来与傅春儿赏玩。傅春儿也没有多说,生怕说得太多,将自家老实本分的爹娘,给吓到了,就不好了。 她算算日子,想来纪燮应该已经考完乡试,不日应该要回到广陵了。她已经有些日子不曾见到纪燮,不知道他是否高中,突然之间,很有点想知道些纪燮的消息。 然而,过了好几日,也都没有动静。傅阳因为做棒香的事情,亲自去大德生堂请教李掌柜和周大夫,回来也说纪小七爷还不曾回到广陵府。傅春儿不禁想起他当日对自己所说的话,“不考春闱”、“人离乡贱”――纪小七真的是因为不愿离开广陵才要不愿意再沿着科举仕途之路往下走去的么? 她晃晃头,想把脑袋里突如其来的猜测给晃出去。 傅阳这几日倒是执着于棒香与线香的研制。那日傅春儿将在黄家打听到的“戴凤春”一家得做的“独著”香的那个做法说与傅阳听。傅阳听了,大感兴趣,埋头研究香的做法,甚至将事先准备好的竹篾,分成十组,有些用井水浸,有些用柴熏,有些埋在地下,过了几天之后,暴晒烘干,再裹上各种香料捣碎做成的“香”,点燃尝试效果。 傅阳除了亲手做各种试验之外,还从大德生堂借来了一大堆制香用香的笔记与书籍,好多书也不是专门写制香的,然而傅阳却是只要沾边就会借回来,将相关的内容摘抄下来再还回去。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傅阳就积累了不少关于香件的做法窍门,他晚间自己在隔壁小院里忙着,却是拜托妹妹,协助自己将这些书籍资料分门别类,归集成册。 傅春儿觉得责无旁贷,当下每晚都在灯下细细地整理这些傅阳从大德生堂书籍上抄下来的内容,一边抄,一边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原来自家以为简简单单的“香”,竟然也能够分出这样多的种类,香囊、香袋、香珠、香串、香扳、香镯、香戒、香牌、香笔架、香墨榻等等,不一而足,而简简单单一款棒香或是线香,除了用普通的芸香、檀香和柏香之外,还可以加入麝香、当归、川贝、*、丁香、肉桂、藿香等等数十味中药材。加入药材的搭配不同,功效自然也不同。 她将这些摘抄一一整理成册,加上标签,以便以后查询。她又将整理归纳时候想到的问题也一一记录下来。这本册子待到整理好,连杨氏看了都咋舌,说:“春儿啊,咱家以后真的会做这样复杂的香品么?” 傅春儿嘻嘻笑道:“要是依我说,看哥哥这么个钻研的劲头儿,将来一定能够做出这些来的。” 然而此刻,傅阳依旧在与最普通的白芸棒香“搏斗”。他每做好一批,就请父亲妹妹坐过来,然后点燃了棒香,请家里人帮助自己看看这香做得是否有瑕疵。 “哥哥,这次做得好,竹气没有上次明显了。”傅春儿给哥哥打气,然而傅阳却很认真,将傅春儿与傅老实的评价一一都记了下来。 然而傅老实却有些不以为然,道:“爹以前在’戴凤春’也看人做过这些。戴家那’独著’香,说在地下埋藏三年,就是三年,绝不含糊。听老师傅说,只有时间真的到了,才能有这个效果。阳儿这样,是不是太心急了啊?” 傅春儿却是支持哥哥的,说:“戴家’独著’香,固然用得是古方,花了大力气才做出来的。但是他家那’独著’香,又是多少人家能够买得起的?依我看,我家的棒香,还是应该在做法上再下些功夫,让我家的香成本便宜,耗时没那么长,但是又要比其他同样价钱的香来得更好些。” 一百三十九章 高中解元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听了妹妹的话,笑道:“妹妹说得是。不过,我总觉得将来没准咱家的铺子也会与’戴凤春’有的一争,因此,妹妹,千万别忘了,我可是往隔壁院儿里地下埋了一批竹篾了。三年之后,希望我家能与戴家一争短长。” 傅春儿见哥哥说得豪气,连忙提醒他,“哥哥要记得每月都往地下埋一批竹篾啊,否则到了三年之后,咱家好不容易能做一批’独著’香出来,刚做完就发现又要等三年,这就好玩了。” 傅阳听了哈哈一笑,心中自然记下了。傅老实虽然觉得这兄妹二人口中所说的,什么与“戴凤春”争这行业首领,这事儿希望太过渺茫。不过呢,这些竹篾成本极其低廉,就算是傅阳将半个院子都埋上,估计也用不掉一两银子。因此傅老实就随兄妹二人瞎折腾去了。 这日中晌时分,傅阳正在下铺街上的香粉铺里看店,傅春儿过来送饭。傅阳见了妹妹,急急地说:“春儿,我刚才见洒金桥码头那边有人下船来传讯,接着就好像是解元公回咱们广陵了。你去看看,好像是小七爷!” “小七爷?”傅春儿听见消息,也激动了起来,道:“真的是小七爷?” 傅阳也颇为高兴,道:“刚才我这里走不开,但是有人说今年解元公,就是咱们广陵府的,姓纪!” 这时候旁边秦记的秦老板挥着一把扇子走了出来,道:“我听的真真儿的,就是姓纪的,不会你们家也认识吧!”早在傅家铺子开业的时候,这秦老板就已经大致了解傅家结交的都是什么人了,虽然过来的贺客不多,可是每份礼都很重。每个名号说出来,都是在广陵城中叫得极响亮的。因此,傅家兄妹若说是认识解元公。他也会相信的。 傅春儿没有搭腔,只兴奋地对哥哥说:“哥。我出去看下。”说着一溜烟就往外奔出去,果然,前面热闹非凡,身边人人都在谈论着这一科的新解元,能够远远地看见前面街道上有个人骑在马上。然而此时埂子街街上都是人,那人的马匹行走得极慢,然而看那人背影。却正是纪小七无疑。 她觉得欢喜得心中都要炸开了。 广陵城中的百姓也是极兴奋的,解元公啊,整个广陵府,上一个解元公。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不少百姓就追随着纪燮回城的队伍,一边走着,一边议论。 “听说这解元公是’大德生堂’东家的小儿子,今年才十六。” “啧啧啧,十六岁的解元公。是咱们广陵府的荣耀啊。这下杜大人要亲自到广陵府衙大门去迎的吧,咱们广陵府这些年,这么多士子赴考,只出过这一个解元公,那是得多金贵啊!杜大人面上也有光。” “吓。你去过三元巷不曾,要知道,咱广陵府史上可是出过三位状元的,连中三元,你懂不懂,解元、会元、最后就是状元公啦。我猜呀,这纪少爷,考前一定是去三元巷拜过,这才老天保佑,一举中试。” “啊?你难道不知么?这全是‘大德生堂’纪家每年做善事,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行善积德,老天保佑,他家府上才会出这样一个解元公。” “你说的是纪家长房吧!我可是听说,这解元公,是二房嫡子。” “管他二房长房,依我说,别说是我家,只要跟我是一个姓氏的解元公,我都厚着脸皮去认本家去。” “这纪家少爷,竟然这样年轻,他日高中状元,金榜题名,跨马游街,这样的日子也指日可待啊!对了,你可知道,这位纪少爷,可曾说亲了不曾?”有好事的就问道。 旁边人就哄笑起来,说:“张老三,你莫不是想把你家胖闺女说给这纪少爷,纪大才子?” “……” 一时间消息就送到了纪家。纪母黄氏就吩咐人马上去换了两箩筐的簇新的制钱,在黄家门口当街派发。纪父则忙忙地换了外出的大衣裳,知道儿子一会儿要去广陵府拜谢杜大人的,连忙也往广陵府那边赶过去。 傅春儿倒是听了准信就往回走了,回到自家铺子里,笑吟吟地看着正捧着食盒往口里扒饭的哥哥。 傅阳看见她,连忙停下箸,用询问的神色看着傅春儿。 傅春儿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就笑着冲哥哥点点头。傅阳见了,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傅春儿看着,觉得心里是极贴熨的,可是转眼一想,却又觉得有些落寞。她私心里怕是希望纪小七也能给自己送个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吧! 正在此时,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奔到了傅家铺子的门口,歇了片刻,才缓过劲儿来,对傅春儿说:“傅姑娘――” 不是别人,正是纪燮的书僮,侍墨。他原是与傅家上下都是极熟的。 “我家小七爷说,叫我给你送个信儿。可是我不知道你在铺子里,刚刚去了府上,才问得了的。小七爷叫我跟你说――” 说到这里,侍墨又停下来大喘了两口气。 “小七爷叫我跟你说――”侍墨又重复了一遍。 天哪,傅春儿想,侍墨能不能拜托你一次把话说完。 “小七爷叫我跟你说――他回广陵来啦!” 傅春儿一怔,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她忆起当日“馥春”开业,也是纪小七与自己作别,所说的那一番话。眼下这人在这个时候,竟然专门派人来给自己传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难道就是告诉自己,他会说到做到,这次家来,就不会再离开了么? 傅春儿垂下眼帘,暂时不想让傅阳看出自己的心思。然而傅阳却提醒了一下妹妹,纪燮中举,总算是喜事,侍墨又是专程来报讯的,总得看看有什么贺礼,正好可以托侍墨转送给纪燮。 傅春儿啊了一声,想起了什么,就说:“侍墨哥哥,跟我来――” 侍墨讪笑道:“姑娘千万不要再用旧时称呼了,就叫我侍墨就好。”话里透着恭敬,想来是纪小七与他已经说过什么了。 傅春儿也不好说什么,当下就把侍墨带去了富春茶社。她确实留了好东西给纪七,在收拾中秋节礼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可是纪小七八月中秋的时候,还在贡院的号舍里面考试,所以傅春儿就将这礼物暂寄在富春茶社,这样茶社里的伙计有空还可以照管着。 傅春儿到了茶社里,指着墙角的一盆盆景,说:“侍墨哥……,嗯,这个就是给小七爷的了。你看看,要不要找个伙计,推个小板车,跟你一起送到府上去。” “那敢情好――”侍墨见了这盆景,说,“姑娘好心思,小七爷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这盆景竟然是一株半人来高的丹桂,此时还未到盛花期,不少骨朵正含苞欲放,但是桂花所独有的那种甜香,此时已经满满地溢了出来。傅春儿也颇为得意,她上次偶尔逛至徐凝门外寿家往外发卖盆景的铺子里,正好见到了,便买了下来,寄放在富春茶社里。她说:“侍墨,你帮我给小七爷带话,就说我们傅家全家恭贺他蟾宫折桂!”心里一边暗自得意,送此为礼,应景极了,又正好是金桂将开未开的时节。 侍墨高兴地应了,去找了个伙计,寻了一顶小车将那盆景放在车上推走。临走傅春儿还塞给他一只锡罐,说明里面是今年窨制的“魁龙珠”,纪燮送人自用都好。 “吓,姑娘送来的茶,小七爷哪里舍得送人。”侍墨丢下一句就走了。 傅春儿立在富春茶社院子里茶棚的花阴下,怔怔地立了一会儿。天气不太好,有点细雨从天上落下来。傅春儿听杨氏说过,秋雨最是寒气浓重,淋湿了是要病的。可是傅春儿却觉得怎么都拔不开腿,只因为那茶棚下那株丹桂的香气似乎依然围绕在她的身侧。 这算什么?她突然觉得有点羞惭,自己两世一生,活了这好些年,怎么突然拐弯抹角地了解了一点纪小七的心意,竟然觉得有点不淡定。她可没有想过要喜欢上一个古人,当然现在她也不觉得自己与纪小七之间,真的有什么瓜葛。她始终坚定地认为,即使是在这么一个时空里,她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另一个人的依附品,精神上是如此,物质上也是如此。 这时候老曹见她在楼下,连忙下来招呼。“傅姑娘,过两日小爷叔要过来广陵府。”老曹说着。 “是听说了小七爷的喜讯前来相贺的么?” “是呀,小七爷是我们小爷叔的恩人,他这样大的喜讯,自然是要来相贺的。回头小爷叔还要顺带手来广陵处理一点事情。傅姑娘有功夫见我们小爷叔一面么?” “啊?”傅春儿突然反应过来,漕帮的小爷叔啊!“自然是要见的。”她想着,自家既然能够将货发卖到仙女镇上,为何就不能托漕帮把货带到更远的地方去,或者托仇小胡子在别的镇上也物色一些经销商呢?她想到这里,又有点担心自家的货跟不上,失信于人,可就不好了,正左右为难着,却见老曹正在等她答话。 一百四十章 相会 - 馥春 - 大爱非攻 想那仇小胡子在漕帮已经多年,生意场上的事情想必看多了。见了小胡子,哪怕就是说不成代为送货和寻经销商的事情,聊上两句,取取经也是好的。更何况没有什么成本,最多只是要再送他一份节礼。算算老曹说的日子,应该在九九重阳之前。 傅春儿当下便做主应了与仇小胡子见面,回去忙不迭地就告诉了父兄。 傅阳与傅老实听了傅春儿的主意,也都各自有些疑虑。傅阳说:“咱家鸭蛋粉和桂花油是肯定可以试着往外送的,可是也要看送的多少。咱们如果应承人家应承得太多,估计爹就要忙不过来了。” 傅春儿想了想,道:“是了,回头也可以跟小爷叔提一句,看看他有没有办法给咱家荐一两个人手过来。我想着,咱家以后是时候把作坊和铺子分开。管作坊的传管作坊,管铺子的专管铺子。当然了,”她看见傅阳的眼光瞥过来,“哥哥要是想琢磨香品的做法,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要将作坊的活儿忙完了才行哦。” 傅家人听了都嘻嘻地笑,知道傅春儿是给自家人做了个分工,此后傅老实自然是对内管作坊的,而傅阳则是要管起铺子里和往其余各处的销路。而傅春儿自己么,傅春儿当然会把账目紧紧抓在手里,而且还要随时管好各项货品的库存,免得哪里出现什么短缺,再加上平时还要花时间管教傅正,其实她的任务也还是蛮重的。 一时说到这儿,大家都无异议,话题就又说回今日纪小七高中回乡。傅老实与杨氏也是极为纪燮高兴的,杨氏几乎要合不拢嘴,道:“这个孩子,当年在大德生堂之时。就看得出,他必有今日的。日后再中两元,夺个状元郎回来。那可就为纪家光宗耀祖了。”当日说来纪燮也算是傅家的大恩人,杨氏说起他来。总是心存十二分感激。 傅春儿往嘴里灌了一口茶,心想,纪燮这次可不仅仅是中举这么简单,他可是成了解元了的人,能像他原来自己筹划的那样,止步科场,不参加春闱。就算他自己发愿。他的业师允许吗,他的父母家人允许吗?这个纪小七,能抗住这些压力么? 她垂下眼帘,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这跟自己个儿有什么关系? “娘,听说纪家和黄家都出了银子,在城中摆了两处戏台,明儿要唱整整一天戏,恭贺小七爷得了解元。”傅阳说。 “这个是自然。”杨氏面上还挂着笑,道:“咱们广陵府这么多年才出一个解元,纪家和黄家都是城中大户,两台戏,只唱上一天。实在过谦了些。要我看来,实在应该连唱三日的。” 看来这位娘,实在也是为这位纪小七高中的事情,高兴得几乎有点过头了。也难怪,纪小七在自家人缘儿这么好,不止自己娘,全家人怕是都向着他。 第二日,傅春儿照旧按时去了傅家铺子。傅阳在铺子之中,空闲之时,仍然拿了傅春儿整理的那本《香品》笔记,看了又看。他见傅春儿过来,笑道:“你怎地不去洒金桥那里的戏台看看,我早间过来的时候就见已经开唱了,热闹得紧呢。” 洒金桥离埂子街不远,对面是砚池。在砚池之中,有个小岛,有桥与岸相连。纪家的戏台选择摆在砚池旁边,以砚池中那座“砚池染翰”的牌匾为背景,十分地应景。戏台前面,热闹非凡,挤了好多人,都说是要沾沾解元公的喜气。 台上唱的戏是广陵清曲,只唱男腔,台上一个小生正在伴着花鼓,正唱着《花信风》的调子,唱得字正腔圆,行腔娓娓。一段唱完,台下哄然叫好之声不断。台上穿着戏服的小生就朝众人一躬,接着咿咿呀呀地用广陵土话说了几句,大致就是恭贺广陵府出了这么一个解元。 傅春儿听得却有些无趣,迈步想走。 “傅姑娘,”有个人在背后招呼,却是侍墨的声音。 傅春儿回头,只见纪燮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斜纹棉袍,与侍墨一起立在她身后。 “小七爷,您怎么来了?”傅春儿又惊又喜,接着朝他躬身行礼,要亲口道贺。 “快别如此,”纪燮连连冲她使眼色,低声说,“若教旁人知道,我自己个儿来听贺自己中举的大戏,岂不是出丑出大了。”他虽然如此说,但是看着傅春儿,双眼弯弯,眼中也带着笑意,可见是真的得意了。 这时候,刚巧有刚来凑热闹的妇人在傅春儿身边一挤,傅春儿趔趄一步,旁边一人伸手扶了一把,但是她却收不住势头,往那人脚上就踩了下去。她自己先就吓了一跳叫了出来。旁边那妇人动了动庞大的身躯,白了傅春儿一眼。 傅春儿见踩到的不是旁人,正是纪燮,一时涨红了脸,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纪燮看着她,笑道:“没关系――” 旁人议论的声音立时就传了过来,道:“这位纪家的小公子,咱们广陵府的解元公,本省科场头一个得意的人儿,我昨日在从码头到广陵府,见着他人了,堪堪是一表人才啊!又听说是个还没娶妻的,想来是说亲的人要踏破门槛了吧!” “可不是么?自从前两日消息传来,咱们广陵府的媒婆,就挨着个儿去上纪家的门。不知道这位小公子,这等人才,会瞧中哪家姑娘。” 纪燮听到这里,面上神色不变,倒像是听人在议论一个旁人一般。傅春儿朝他面上看看,倒是觉得有点好笑。 “吓,那些媒婆子哪里能成啊?听说那位纪小公子的母亲,是广陵黄家出来的小姐,眼光不晓得有多挑剔了,若不是大家的闺女,哪里入得了纪夫人的眼。” 听到这里,纪燮就忍不住面上有些微微变色。傅春儿知他听不得这些编排,干脆就说:“小七爷,这里憋闷的紧,我先不看这大戏了,想出去走走。” 纪燮点点头,说:“傅姑娘,我送送你――” 傅春儿点点头,信步沿着运河,往广陵府北门方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刚才人多,还不及亲口向小七爷恭贺高中,小七爷勿怪!” 纪燮叹道:“你昨日那件贺礼我收到了,你的心意,我岂有不知之理?”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傅春儿便道:“不知小七爷此番高中以后,日后是否还像以前一样打算。” “怎么?”纪燮突然停下了脚步。傅春儿这才注意到,侍墨此刻不知道跟去了哪里。她见纪燮一双深沉如水的眸子,此刻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面孔,心中忽然一动,道:“难道,小七爷,还是打定主意不想参加明年春闱?您的业师父母,都是准了的?” “自然不准――”纪燮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次在金陵府,我业师给我取了表字。”纪燮淡淡地说。古来男子,往往都是在及冠之时,才会有字,然而君父业师特别器重的,会在及冠之前,就早早地赠与表字,以表达对此人的期许。 “哦,小七爷得了表字?是哪几个字?”傅春儿始终改不了八卦好奇的脾性。 “又炎――” 纪又炎,傅春儿在心里想了片刻,总算会过意来,道:“是由小七爷的名字化来的吧!”纪燮的名字之中有两个火字。 “嗯,是的。另外,本省上一位连中三元的进士,后来进了内阁的一位,也是广陵人士,表字里也有一个炎字,是我业师父祖的业师。”纪燮淡淡地将这些都说与傅春儿听,话音之中,仿佛不带任何情绪。 “这样啊!”傅春儿想了想,“小七爷,你不若听业师之言,再遵从父母之命,仕途之上再进一步。你这次既已得了解元,下次春闱再得高中呢?” “怎么连你也这样想?”纪燮好似吃了一惊的样子,微微蹙着眉,转脸看过来。 “世人不都这样想么?”傅春儿反问一句,世人,甚至还包括了自家娘亲杨氏,也殷切期盼着纪小七能够在仕途上出人头地。再者,纪燮既然乡试能够高中,院试、殿试虽然不能说是稳的,但总是希望很大。既已有这样好的基础,白白放弃了,岂不可惜。 “那日我在富春茶社与你说过的,还有那日在别院与你说的,都是一个意思,离开广陵,离开……都非我所愿。我惟愿此生奔走劳碌,能令天下人不再缺医少药,令母亲不再失子,令幼儿不再失怙。即便这些,我都无法亲手做到,我却愿相信,在一众努力之下,终有人可以做到。” “这个心愿,我在别院里曾经说与你听,当时你曾经劝我,科举之途,或许对我此生的心愿实现有所裨益。我也深以为然――”纪燮背着手,沿着河岸,往前走了几步,傅春儿在后面慢慢跟着,一面倾听。“只是,我在金陵逗留的时间愈久,就愈觉得科场仕途,竟似一个大染缸。我怕……” 他说到这里,突地转过身来,双目带了忧色,看着傅春儿。 一百四十一章 口角 - 馥春 - 大爱非攻 “在那里头,我怕我终有一日控制不了自己,失了初心。”纪小七苦笑一声,道:“我是否令你失望了。”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小七爷若是担心官场仕途,那我只能说,其实商场之中,就算是医馆药铺,利来利往,也没有什么干净的。只不过在商言商,凡事大多放在明面上,没有官场上那么多道道便是了。”傅春儿几乎想要翻白眼,拜托,这事儿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失望呀! “你说得也是――”纪小七大约是觉得有些郁闷,低头望着河水,沉思起来。 傅春儿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也不好走开,正觉得无趣,却看见侍墨站在远远的一株柳树之下,冲着她做手势,指指纪燮的背影,然后又做了手势,接着是一个鬼脸。她更是觉得气闷,这一主一仆的,一个发呆,一个打哑谜,这究竟是要闹哪样! “其实,世间的事情,也没有那么难决定。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顺意,总会有得有失,小七爷做什么决定都好,只要无愧于心便可。” 傅春儿说完,见侍墨远远地冲她伸出拇指,心想,小样的侍墨,我说的话你能听见不,胡乱赞个什么劲儿。她也不知自己说的是对是错,看着眼前独自静静望着河水的纪燮,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竟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傅姑娘,”纪燮忽忽回过头来,眼神之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嘴角含笑,站在傅春儿对面,道:“谢谢你好言相劝,这件事情本是我自己的私事。说与姑娘,倒是为姑娘增添纷扰了,是纪某的不是。” 傅春儿见面前这名少年。似乎此刻已经彻底想明白,眉宇间全是清朗与坦荡。倒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小人,于是说:“小七爷坚持初心,本是好事,只是……”她这时候才觉得口中发涩,疙疙瘩瘩的,怎么也说不下去,“只是。阻力颇大,小七爷要有准备才好……” “这是自然,我会有分寸的。”纪燮话说得从容,可见他已是下定决心了。 “谢谢傅姑娘相劝。才使我能下定决心――” 呃呃呃,怎么就是她相劝的了呢?分明就是这小子一意孤行,说什么都会往他自己想定的事情上去靠。傅春儿听了这话,不禁睁大了双眼,望着纪燮。不过。难道她自己,就没有私心盼望着纪燮真的能够遂了自己的心愿,留在广陵,做他想做的事情么?她刚才所说的,难道不就是因为已经明白了纪燮的决定。才特为提点他的么?若真的是如此,此人岂不是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心思,也给看出来了? 咳咳咳,总之,这事儿,纪燮绝不能随意赖在自己头上。想到这里,傅春儿又觉得有点冒火,忍不住又向纪燮瞪了一眼。 纪燮心中微动,脱口而出,“春儿……”想想不妥,在后头又加了“姑娘”两个字,变成了“春儿姑娘”。但这也足以犯傅春儿的忌讳,当下她就拉了脸,说:“小七爷请自重,我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女子,在这里冲小七爷发了两句牢骚,已经是失礼,我先告退了――” 纪燮愕然,只不过面上不露,也不出言挽留。傅春儿也不客气,只转过身,登登登地就往砚池那个方向走回去。砚池那里的戏台,还是那么热闹。她在台前站了一会儿,只觉得那小生唱的戏文,一个字都不曾入耳,偏那鼓乐之声,却又十分嘈杂,将她吵了个头昏脑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离了砚池,傅春儿才觉得好些。这里有一大片水域,原来此处曾有一座园子,据称园子里有一组太湖石叠成的石峰,是宋代花石纲的遗物。因此虽然此园荒废,可是广陵府一直有人在此清扫修缮,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所在。 傅春儿在湖边悄立良久,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没来由地发火。这会儿她心底好似真的有两个小人,一个在啾啾地说:小七爷此人不错,我瞅他对春儿也好啊;另一个则反驳道:不成不成,纪家与自家家境门第,差得太远,此时希望愈大,届时失望愈大。一个在说:为何不确认一下,若是小七爷对春儿真的不错,没准日后成就一段佳话;另一个则说:你白痴么,这个时空里的男子,莫不是三妻四妾左右拥抱的,就算是有真心又怎么样,真心能当饭吃么? 原来如此,她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是在气自己,气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纪燮的缘故而把持不定。她一早就打定主意在这个世代,不可将真心付给任何一人的。她只觉得痴心一付,便彻底成为一个人的附庸。她不是日后不打算嫁人,即使是嫁人,她也不打算真地“爱”上自己的夫君,相敬如宾就好,万一遇上渣男,就抱着嫁妆一脚踢开,不那么渣的,也许就能凑合着过一辈子――这就是她的打算。 如果是纪小七,这个不用想,两人之间绝无可能,他出身广陵世家,眼下又中了举,炙手可热的,而自家,自家生意刚刚起步,眼下也就混个温饱,连小康之家都算不上。既然不用想,眼下为了此人而徒增烦恼,那可真应了古人的一句话,叫做自作多情了。 砚池旁边的水面上,一大片残荷铺在水面上,平白多了几分萧索的气氛。傅春儿突然有点后悔,刚才两人之间明明无私,自己只因一个称谓,一本正经地跟人掰翻,将这番谈话弄得好像有私,纪燮会怎么想她? 不过反正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傅春儿既然想明白了,自觉坦然了,就转身回自家的铺子去。 刚走到下铺街口,傅春儿停住了脚步。她分明见到侍墨笑嘻嘻地立在自家铺子跟前,再走上两步,则见到纪小七与傅阳两个人,立在傅家铺子里聊得正欢。傅阳见到妹妹,高兴地招呼,说:“春儿快来,小七爷特为过来谢咱家的贺礼,你要是看热闹看得再久,就怕是要错过了。” 纪燮就这样立在铺子里,温煦地朝傅春儿笑笑,不曾说话。倒是侍墨在旁边,背对着傅阳,挤眉弄眼地冲着傅春儿使了两个眼色。 傅春儿有些明白了纪燮的用意,他这是在表明,自己绝不会将两人河边谈话之事,泄露给旁人知晓。此举颇为贴心,令她不由有些赧然,自觉刚才怕是对纪小七说话说得太狠了点了。 不过她此时再对纪燮说话,便多少透着一股客气与疏离,侍墨在旁边看着,脸上露出一些惊讶的神色。纪燮客气地回她,将她的客套话也一一谢了。傅春儿放下心来,抬头却看到纪燮一双了然的双眸,那清澈的眼神,忽然令傅春儿觉得一阵心安。 她言语之间提到仇小胡子,纪燮大约是早已得了信的,点点头说:“仇大哥一向是个稳妥的,江南、山东一带他人面上都熟,想来他能帮到你家。”这会儿轮到傅阳脸红了红,自己铺子生意清淡,就这么一会儿,也叫纪小七看出来了。 纪燮他们告辞之后,傅阳就看着妹妹,半日没说话。傅春儿觉得他怪怪的,却是自己心虚,没有敢问。傅阳看妹妹一脸的尴尬,也不说什么,只自己低头又去琢磨那些香件的做法。 过了两日,仇小胡子如约过来,与傅阳等人在富春茶社见面。傅阳早已与妹妹商量好,寒暄了两句,便向仇小胡子提起了将自家产的香粉与头油托人销到外地去的事情,同时也将包装好的头油与“鸭蛋粉”拿与仇小胡子看。 仇小胡子拿起傅家的妆品细细地看着,一边听着傅阳说话。这时候,傅家的妆品已经比刚刚开业的时候包装上讲究了许多。那装头油的白瓷小瓶儿瓶底与瓶盖处都有傅家的字号和标记,瓶身上还拴着一根红绸,红白相配,显得简洁大方。而鸭蛋粉,则有两种,一种是竹木的盒子,面儿上除了傅家的字号标记之外,还烙着不同花朵的花样,藉此标记里面所盛鸭蛋粉的“香型”。另一种,则是锦盒,锦盒布面是不同的纹样,也可以颜色与提花样式区分不同味道的鸭蛋粉。 仇小胡子见了这些,默默在手中把玩着一瓶桂花油。突然问傅阳:“傅小哥,你既然来问我,我少不得将道上的规矩说与你听。” 傅阳一凛,赶忙说:“仇爷请讲!” “漕帮主业,其实就是漕粮,但是帮中兄弟的生计,仅仅靠漕轨定下的这些道道,自然是勉勉强强,难以养活帮中这么多兄弟的全家老小。因此,漕帮才会有像我这样的人,我在漕,亦不在漕,我和我手下所做的事情,恰如你所提的,是要为帮中之人广开财路。当然了,我还帮漕帮打理不少在岸上的产业,比如此前与你家合作的茶社。” “我确是认识不少松江、两淮,乃至山东的行商,他们不少也会顺带做香粉头油的生意。只是我所认识的之人,胃口都不算小。傅小哥,我担心你家的生意,一上来的时候货会跟不上,你可有愿与你家合作的铺子?” 一百四十二章 阿康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听了,摇头道:“没有,冠上我家名号往外发卖的妆品,都一定是我家亲自做的。家父一直坚持这一点,我想业内几家其他的铺子,’戴凤春’家与’薛天赐’家,也都是这么做的。” “也好,”仇小胡子想了想说,“如此,我想试着先给你在松江府介绍一个行商。松江小地方,比不得姑苏与金陵,广陵的戴家与薛家应该是还不曾伸脚伸到那么远去的。但是那家行商常年往来江南,他自己有一条船,湖州府、绍兴府,他都是常跑的。只是他来回跑这么一趟,大约总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款。你家在名号起来之前,算是有求于人,大约定金会很少,而且总是要给他抽头的。因此你家第一批货,风险很大。” 仇小胡子说到这里,站起来躲了几步,回头看向傅阳,“傅小哥,如果那行商过来,开口就叫你家垫上数百两银子的货,不晓得你家肯是不肯。” 傅阳登时被震住了,数百两银子的货,傅家的全部身家怕也就是这么多。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生意之道,他在大德生堂总算学了不少,当下不动声色,反而诚挚地向仇小胡子说:“还请仇爷指教。” “我?我有什么好指教的?”仇小胡子笑笑,“在商言商,我打算给你介绍的那行商,生意上从不含糊,是个一分一毫都算得清楚的人,但是生意不外乎人情,只要你第一次合了他的意,以后的生意都好说。日后傅小哥在生意场上打拼,也少不得结交这样的人物。”说到这里,仇小胡子心里算了算日子,道:“我与那行商本是约了九月初十在镇江焦山碰面。我自会向他提起此事,约摸此后一两日那行商就会过来与你家商谈。如果你们谈得妥,我估摸着他最晚十月头上就会来你家拿货。因此回头你家也要盘算一下,货料都要备足。”仇小胡子最后提醒道。 “多谢仇爷提点。”傅阳跟着又提了想找人的事情。末了说:“仇爷若是有认识的靠得住的人,又想在广陵常住的,请千万帮我家留心着。”他说着又郑重地感谢了一番。 “来往都这么多年了,谢什么。老曹都与我说了,替我谢谢你妹妹给茶社想的中秋点心方子。”仇小胡子话中所指,是傅春儿帮茶社想的几道中秋应景的点心,和各式别出心裁的月饼馅儿。富春茶社当日的月饼与茶点。几乎在开店两个时辰之内就一抢而空,赚了个盆满钵满。 两人又闲聊一阵,仇小胡子算是富春茶社的主家,因此。反而是他将傅阳往外送。这时傅春儿正在外间候着,见两人出来,极高兴地与仇小胡子打招呼。仇小胡子见她便道:“来来来,小姑娘,每次来广陵。都是急急匆匆地,我反倒是想你当初做的那几件菜式了。今日有空没?我叫老曹安排人折腾几个蟹菜,请你吃,好不好?” “原应该是我亲自下厨招呼仇爷才是――”傅春儿想起当年为纪燮与仇小胡子做那道席面的主力,翠娘。早已香魂杳杳,不在人世,登时不自在起来,最终还是婉言谢过了仇小胡子的好意。兄妹二人一并向仇小胡子告辞。 出门之际,仇小胡子叫住傅阳,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傅阳一凛,又反过来问了小胡子两句。傅春儿站在远一点的地方,隐隐约约地听见傅阳说什么“印子钱”之类的。仇小胡子却又摇摇头,叮嘱傅阳几句。傅阳隐隐露出一些不敢置信的神色,思索了一会儿,似乎答允了仇小胡子。 傅家兄妹从富春茶社告辞出来,傅春儿再问傅阳那仇小胡子刚才说的是什么,傅阳却摇摇头,道:“仇爷要我暂时替他保密。” 傅春儿心中就像小猫抓一样,问:“连妹妹也不可以说?” 傅阳郑重点了点头,道:“只是暂时的,没过多久你便知道了。” 又过了一两日,仇小胡子托老曹送了一个小厮过来,傅老实问过他的身世,晓得是漕帮收留的孤儿,今年才十一岁,从小跟着仇小胡子的,因此跟了“仇”姓,叫做仇康,人都叫他“阿康”。 老曹托人送他过来的时候,只说这孩子无父,生母早已亡故了。他只知道自己是广陵人氏,自小由漕帮收留的。眼下将他送来傅家,一来是给傅家添个人手,二来也是想请傅家人能教他读书识字,三来如果能在广陵城中,寻访到阿康的家人亲眷,能够认祖归宗,总也是好的。 杨氏也与阿康说了几句话,觉得他是个机灵知礼的孩子,只是天天跟着仇小胡子跑船,整个人又黑又瘦,比寻常十一岁的孩子要矮小一些。杨氏一时母性大发,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面片,看着阿康狼吞虎咽地吃了,连连说:“别呛着――” 阿康却笑嘻嘻地一抹嘴,说:“船上吃东西就是得快,我有一回一个浪头过来碗里的菜就扣在我脸上;还有一回在码头上吃,还没吃完就说发船了,我差一点没跳上船去,还多亏小爷叔拉了我一把。” 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买豆腐。漕帮那些跑船的汉子,都是苦哈哈的在水上讨生活的。而仇小胡子托人传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觉得这个孩子还不错,心思灵慧,放在漕帮撑一辈子船实在是可惜了。再加上知道傅家需要可靠的人手,就干脆将阿康托付了给傅家。 傅家多亏早先买了隔壁的院子。这时候傅老实与傅阳就商议着请瓦匠过来将隔壁院落里的一间耳房翻新一下,给阿康起居。与此同时,再把隔壁院落的正房再修葺一下,确保下雨天不会漏水,好当作做活时候的工坊来用。 与此同时,傅家也开始备货,傅老实跑了两趟邵伯,又去了寿家,将材料先都订下,等松江的人过来,谈好货品数目,就打算开工。 ps: 这章字数有点少,晚上会是个大章。 一百四十三章 登高赏菊谷林堂 - 馥春 - 大爱非攻 转眼到了九月初九,重阳登高之日。黄宛如特为提前了几日,重又下了帖子给傅春儿,提醒她莫要忘了重阳之约。傅春儿早间起来,用自家的妆品稍稍地打扮了。傅春儿学习杨氏的化妆经验,“施粉宜薄而匀,抹胭脂宜淡而轻”,而且傅老实手制的香粉柔滑匀净,胭脂鲜艳甜香,只用一点,就足以令她一张小脸,打扮得娇俏动人。 傅春儿随手在院里,剪了一朵八月春,请杨氏替她簪上。杨氏见她今日穿了一身杏黄色的外裳,点点头,说:“春儿本来颜色就好,你平日里偏不爱打扮,倒是可惜了。”看到这里,杨氏倒是去自己妆盒里取了黛笔,又替傅春儿描了描眉,道:“还没及笄的小丫头,眉色还是多些青色,活泼一点。”广陵风俗,未嫁的女孩儿,画眉之际,青多于黑,而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则是黑多于青,以示庄重,若是有人将眉色画得青而发碧,则往往是烟花之地的女子,而非良家了。 少时傅春儿总算是收拾停当,便作别了家人,出门去见黄宛如。黄家早有人等在门口,傅春儿也认得,就是当日随侍在黄宛如身侧的那名丫鬟,唤作小夏的。黄宛如自己却是过了一会儿才坐着大车过来,当下着人打了车帘请傅春儿上车。伴着车辙咿咿呀呀的声音,大车缓缓地朝城北平山堂脚下驶去。黄宛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傅春儿,丢过来一个笑脸,说:“春儿妹妹今日打扮得真是漂亮,清雅得紧,” “你也得了信儿了吧,纪家表哥得了解元公,今日不少士子也邀了他在平山堂赏菊作诗呢!” “我晓得的。上回在砚池摆的大戏,我也去看了呢!小七爷真真是厉害,本省唯一的解元公。也能叫他夺了去。”傅春儿说了几句恭维纪燮的话。 “是呀,”黄宛如说起此事。还是喜气洋洋,只是她眉宇之间爽朗清澈,没有儿女之态。傅春儿倒觉得黄宛如大约是与纪燮十分亲近,反而倒是如亲兄妹一般,感情甚笃。这两人的关系,就想她与钱家表哥的血缘关系一样近,也不知道纪黄两家的长辈。会不会如同自家母亲与姑母一样,起了亲上做亲的心,想要将两人的未来搭在一起。 不一会儿,黄宛如却又蹙眉。说:“但是纪家表哥最近一直在纪家别院住着,好似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合姑父的意,五哥也说,表哥这是借了老祖的名头躲风头呢。” 唔,想来纪小七是把不打算春闱的事情与家里说了吧。因此家中才有这样的反弹。纪小七干脆就避其锋芒,躲了出去。只是他还是会应邀出席士子们重阳登高赏菊之约,看来也并没有全盘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打算,该打交道的,还是继续在打交道。 大车到了平山堂脚下。就停下来了。从这里往上,登上数百级台阶,就是平山堂了。此堂建在高处,取“山与堂平”之意,立于堂前,凭栏远眺,大江之南,江南诸山,拱揖槛前,若可攀越。此时尚在暮秋,青山吐翠,飞扑于睫前。堂前的石阶也通往大明寺,自古以来进香之人都是徒步攀登,只有年老体弱之人,才会雇了软兜上行。然而,这些台阶,对于常年拘于内室的太太小姐们,却显得并不那么容易。 黄宛如走了几十步,微微见汗。却见傅春儿行的极快,已经是在她数步之前,当下起了争胜之心,疾步向上赶着,可是越赶越是觉得气急。傅春儿却气定神闲地停了下来,在一旁等着。黄宛如赶了上来,见傅春儿大气也不喘,只是面上微微泛红而已,知道傅春儿是特为停下来等她,给她面子,心中感激。傅春儿看看前面有个休息的山亭,就对小夏说:“小夏,来,扶着你家姑娘,我们到那处稍歇一会儿去。” 那山亭之中,已是有两个婆子在,随身的篮子里放着糕点和棒香,不像是去登高的,应该是去大明寺礼佛的。 傅春儿与黄宛如稍歇片刻,正打算往上攀的时候,山道上又过来一队女眷。黄宛如摇摇傅春儿,道:“是戴家表姐和表妹过来了,我去迎一迎。春儿妹妹,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下。” 旁边一个婆子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戴家,难道是嫁入徐家的哪位。” 傅春儿听人说戴家姐妹的闲话,有些尴尬,就往亭口站了站,可是两个婆子的闲话还是顺着风,送到她耳中来。 “可不是么,听说是个母老虎,徐家大爷,听说已经是不成了。” “吓,怎么就不成了呢?” 另一个婆子顿了一会儿,说:“已经离不开酒瓶子了,听常往徐家拜望的老街坊说,大约是不成了,撑不过年去。” “这么厉害――”先前一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只能说戴家好手段,只怕徐家这份家业,都要落在戴家嫁过去的这位大奶奶手里吧!” “……”另外一个婆子又说了什么,傅春儿没有听清,这会儿黄宛如朝她招了招手,她便赶了过去,便没有听见那两个婆子又在说什么闲话。 戴家大姐,就是婆子口中嫁入徐家的那位大奶奶戴茜,此时见了傅春儿,嫣然一笑,打了声招呼。傅春儿笑着回了个礼,又连忙与跟在戴茜身后的戴悦问好。看戴家姐妹的衣着,便可知道徐大奶奶戴茜,眼下确实过得不错――她梳着极繁复的罗汉鬏,戴着一枝赤金多宝的步摇,发髻上也与傅春儿一样,簪了一朵开得如碗口大的八月春。随着戴茜头上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动,步摇上的各色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映着戴茜的妆容雍容华贵,光彩照人。 然而戴悦的境况大约是要比姐姐差得多了,她身上的衣料也是好料,只是看上去半旧的样子,头上不配簪子,只是耳畔挂着一对赤金珐琅彩的耳坠。为她平添几分光彩。只是那对耳坠与戴悦全身的衣饰并不搭配,大约是戴茜临时赠与戴悦的。总之妹妹的这么一身穿着打扮,与姐姐相比。实在是要寒酸多了。 戴家姐妹二人,见到傅春儿。面上都堆出十分欢喜。 傅春儿则是先向戴茜谢过了当日她家铺子开业是,戴茜以宝通钱庄之名送过来的贺礼。戴茜摇摇手,笑道:“区区薄礼,算不得什么。”接着又过来,拉着傅春儿的手道:“眼下铺子生意还好?” 傅春儿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还过得去。 一时戴茜仿佛待傅春儿十分亲热的样子,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两人携手上山。黄宛如只得自己去与戴悦说话。慢慢地走在戴茜与傅春儿身后。 广陵府中女眷登高赏菊的地点是在平山堂之北侧的谷林堂。傅春儿她们到的时候,堂中已经聚了不少女眷,莺莺燕燕的。这里相传原是苏东坡为纪念欧阳修而建,堂中松柏参天。碧影森森,原应是个极清净的所在。而此时,为了应景,黄家日前已经安排在这堂中用上百盆菊花,筑起了一座菊山。不少女眷便立着围着这菊山。指指点点地赏着话。 傅春儿见那菊山上沿,是平齐的一排如雪的团菊,团菊上如众星拱月般,托起一朵紫菊出来。那紫菊有出奇之处,花瓣是绛紫色。然而每片菊瓣的边缘,都是隐隐一道焦黄,看上去就像是镀了一道金边一般。 “这是寿家偶尔得了两盆,听闻我家在平山堂办这赏菊的茶会,就着人特地送过来的。寿家说,本是普通的紫菊,不知为何今年竟长成’金带围’的样子,仿佛草木有灵,得知了我纪家表哥能得高中一般。”黄宛如站在傅春儿身边,也看着那朵紫菊,解释给她听。“还有一盆在前面平山堂那里,此时大约表哥和五哥都到了,想是在招呼那些士子呢!” 广陵府的“金带围”指的是芍药,宋时所流传下来的“四相簪花”的故事,就是簪的芍药花。眼下寿家挖空心思找来这等花色的花草,大约能够将纪家与黄家的马屁一并拍了。 谷林堂里,有黄家早已安排好的下人,此时将事先准备好的茶水与重阳糕一并送上来。黄宛如作为主家,招呼着一众女眷,道:“周家妹妹,呀,周嫂子,您也来了。”她大约是早已经过不少这样的聚会,人面儿上,是极熟的。“大家来用点重阳糕吧,还有茶水,这是城中富春茶社特为重阳而制的。” “呀,富春茶社的糕点,我最喜欢它家的油糕了。”那位姓周的小姑娘,听见黄宛如这么说,几乎高兴地要跳起来,结果被身边站着的那位“周嫂子”给拉到一边,耳提面命了一番,总算服帖了些,老实地随嫂子去用茶点去。这时候戴悦站到了傅春儿身侧,对她说:“那是城东周家,家里原是做皮货生意的,听说他家每年跑三四趟关外,本省的皮货行要以他家马首是瞻了。” 傅春儿回过头,冲戴悦点点头,感谢她为自己指点讲解。而戴悦则冲她笑笑示好。两人一起转脸往堂上看去,只见戴茜一人坐在一桌上,慢慢地端了一盏茶盏品着。她周围数步之内,一个人也没有,众人都坐在至少一丈开外的地方,将戴茜身侧地位置都空了出来。戴茜面上带着一种既自得,又倨傲的神色,仿佛极其享受堂中这难得的清静,堂中众女不理睬她,而她也不屑于理睬堂中众女。 傅春儿有些讶然,她一直忙着自家铺子的事情,戴茜在徐家的事情,她倒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听得一鳞半爪的,实在是不觉得戴茜做得有什么错处,竟至于城中女眷竟然一致地排斥着她。 戴茜大约见到傅春儿正看向自己这里,朝她展颜一笑,仿佛在说:你看着吧,她们总有一日,要一个个过来巴结我。 戴悦见到了戴茜的笑容,就出言相邀傅春儿过去与她们一起坐着喝茶。黄宛如也在旁边,向傅春儿使了个眼色,颔首鼓励,她自己这个做主人的怕是忙不过来,不能亲自去招呼戴茜,然而总是将戴茜晾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儿。戴家的两姐妹好赖都要算是黄家的亲戚的。 这时突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道:“我瞧这富春茶社做出来的东西也不怎地,宛如你若招呼我们,为何不从你家震丰园请了厨子过来做点心呢?若是我家办这赏菊会,定是叫碧萝春直接送一名做的好点心的厨子过来,在这平山堂上现做了点心出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田小姐啊!”黄宛如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一句。 “这是田家三房的嫡出小姐,田紫茹。”戴悦依旧在傅春儿耳边提点她。看情形,戴悦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这城中“贵女”和“大家千金”举行的聚会了,只是不知道她是因为是戴家小姐还是因为自己是戴茜之妹,才得与会的。 戴悦只说田家,这广陵城中的田家,只有一家,就是田家巷的那家了。本朝崇祯帝的田秀英田贵妃,本是陕西籍,却是其父在广陵任上出生,十六岁即选在当时还是信王的先帝身侧,后来晋贵妃位。其父田宏遇因女贵,从一个小小的千总升至右都督的位置。依附于田宏遇的田氏族人世代居于广陵府,遂成广陵大族。然而其中最为显赫的还是要属田宏遇直系。如今眼前这位田紫茹田小姐,便是田家嫡系之中的嫡女了。 黄宛如是眼下两淮江南盐商之中最有实权的盐业总商黄韬的亲女,而这位田紫茹,也是田家嫡系这一代里算是出类拔萃的。两人在广陵城中,名字里各有一个字谐音,一时瑜亮,经常被人拿出来比较。这时候田紫茹故意提到震丰园,自然是嘲讽黄家将震丰园出手的事情。要知道,碧萝春可是田家的产业,只经营给达官贵人的精致席面,在广陵城中,常有俗谚,意为提到“碧萝春”三字,十两银就打水漂了,以彰显这间酒肆饭庄的昂贵。 一百四十四章 簪菊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宛如听了田紫茹的话,只淡淡地说:“品茶赏菊,是雅事,原是茶社的点心,要来得妥当些。”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反而嘲讽了田家俗气逼人,那“碧萝春”的厨子,整治的席面,就算是再金贵,又哪里能及得上富春茶社雅致。 傅春儿听了此话,心怀大慰,毕竟富春茶社也是她当初参与一手建起来的。黄宛如这么说,就算别人不知,她自己也觉得脸上有光。 田紫茹听了此话,自然是沉不住气的,可是当着众人,又不能当场和黄宛如翻脸,心里憋了一腔邪火,抬眼看见傅春儿从自己身边走过,忍不住说:“咦,这位是哪家的小姐,我怎地不认识?” 傅春儿本不想搭理的,但想想这是黄宛如的赏菊会,失礼于人总是不好,当下只与田紫茹施了一礼,道:“田小姐好!”,却没多说什么,黄宛如过来,亲热地挽住傅春儿的手,道:“傅家妹妹,你先去那里坐一会儿,我一会儿来招呼你。” 田紫茹眉头一皱,“傅?”她一时想不起来城中哪家大户是姓“傅”,又与黄家沾亲的。她的眼光往旁边移了移,肃立在谷林堂门口的田家一位侍女悄悄地出门,一时回来,在田紫茹耳畔说了些什么。田紫茹听了,一时得意起来,掩着樱桃小口,往傅春儿那边看了一眼,见她正与戴茜戴悦两姐妹说着些什么说得高兴,眼珠一转,原本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她那位贴身侍女觉得有点奇怪,自家小姐的脾性不是这样的。田紫茹想了想,又与自己的侍女吩咐了几句,道:“快去。就与大爷说,按原先议定的行事就好。” 这一边,在戴家姐妹的帮助之下。傅春儿很快认识了几位广陵城中的大家之女,包括刚才那位很爱吃“千层油糕”的周家小姐。这些人家大多与戴家一样。是世代从商的。广陵城中,商业繁盛,即便是士绅,也多有靠从商发迹的,由商入仕,或由仕入商,本是极寻常的事。即便是大家之女,也不会讳言“做生意”三个字。戴家两位姊妹,家中就是靠着“戴凤春”的妆品香粉而起来的,然而众女谈起戴家。倒是真的一点轻视之意都不敢有,戴家可是百年老店,出产的都是贡物,这点荣耀,在广陵城中。也没有几家能赶得上的。 傅春儿只说家中也是做香粉头油生意的,原籍是歙州府,家在江都,迁来广陵原没有多久。那家中做皮货生意的周小姐,年纪不大。却最极是热情,拉着傅春儿的手,给她一一说广陵城中各种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馆子,看来也是一个家中管得没那么严的孩子。戴茜只在一旁坐着,不说话,静静看着,但是她有傅春儿与戴悦坐在身侧,此时便不显得与一众女眷太过生分了。 谷林堂的女眷,此时聚成几桌,眼看着梳成妇人发式的,已经成家的夫人奶奶们聚成了一处,叽叽呱呱地大约是在说着育儿经。余下相熟的小姐们自成一桌,在闲聊一些闺阁之中的趣闻,剩下傅春儿与戴家姐妹,还有几位刚认识的女孩儿,坐了一桌。黄宛如作为主人,在各桌之间穿梭来去,而只剩那位田小姐,一个人在“菊山”跟前转悠着。 少时只听一个爽朗的笑声,道:“原是听说今日还有一本’金带围’的,黄五你却说在谷林这边。又炎,你倒是说说看,如今正是你蟾宫折桂的时节,俗话说好事成双,怎得只有一本。来来来,我邀大家过来谷林堂,观赏这成双成对的金线紫菊。黄五,黄小姐,不会见怪吧!” 门口进来不少广陵大家子弟。纪燮被簇拥在其中。而黄以安则抱着双臂跟在人群之后,眼中流露出一丝戏谑,远远地看向自己的妹妹,微微摇头。 黄宛如自然心中不快的,女眷聚会赏菊,男宾们过来凑什么热闹,而说什么不会见怪,分明就是嫌自己还不够见怪么。她想到这里,却又不便发作,一对眼刀就向自己哥哥那里甩了过去。黄以安很委屈地接了,瞥着人丛中的纪燮,冲妹妹努了努嘴。 然而黄宛如见到众人进来之前,田紫茹那一副喜悦欢欣的样子,又忙忙地去整理衣衫首饰,黄宛如心中又有什么不明白的。说来说去,只是怕这田紫茹,是冲着高中的纪小七来的。 刚才领着众人进来的少年,也姓田,叫田乾鹏,与田紫茹是未出五服的同宗,一向在田家宗学里附读,今年也去了金陵府乡试,也中了举,只是在百名开外,上京会试得中那是不敢想了。站在他身旁的一位,穿着件宝蓝色洒金织锦长袍的,就是田紫茹口中的“大爷”,田紫茹的亲兄长,叫做田乾晟的。 傅春儿手中奉着茶盏,往过来的人群扫了一眼,恰巧与纪燮打了个照面。她见到纪燮遥遥地看着自己,心里微微一怔,四下看了看,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在众女之中,实在是万万没有打眼出挑的理由,这才低下头,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她知道自己混迹于此间,本有些怪异。此时管这些大家小姐们怎么闹,万万没有挑她出来的理由。 远处似乎纪燮叹了口气。 “果然这’金带围’是一对啊!”田乾晟过来,对着“菊山”顶端那一本紫菊,啧啧赞道。他接着回头对纪燮说,“俗话说,好事成双,又炎桂榜题名,已经是喜事一桩了,没准过不了多久,我等就又可以为又炎庆贺喜事了呢!” 他这话说来,好多人都理解为,是预祝纪燮明年征战春闱得中。然而旁边田紫茹面上却飞过一片红云。她站得离那本紫菊很近,此刻当然是众所瞩目,这时她偏生又向田乾晟唤了一声“哥哥”,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是田家女儿。 纪燮淡淡地回应田乾晟:“乾晟兄言重了,这回得中,实在是侥幸,又炎志本不在科场。来年春闱,怕是乾鹏兄,兆麟兄等等几位要拔头筹的。” 众人听他亲口说“志不在科场”这话。都略略吃了一惊,也有不少士子以为纪燮是在客气。当场又起哄起来。田乾晟也有些吃惊,却赶紧笑道:“又炎说笑了,没准我们下次贺的不是又炎登科之喜,而是’小登科’呢!” 一众未出嫁的大姑娘听了田乾晟的话,都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不少人眼光就往田紫茹那头看去,似乎觉得田紫茹一人往男宾那头凑着。实在有点不矜持。相比之下,还是这边厢主持大局的黄宛如,更有些大家的风范。 田乾鹏出来打圆场,道:“这边’金带围’也看过了。招呼也打过了,咱们回平山堂吧!” 这回是田紫茹的眼刀朝田乾鹏那头扫了过去,此人竟然还挠挠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娇贵的堂妹。可是田紫茹的目的还未达到,哪里就能放纪小七回头了? 田乾晟咳了两声。道:“且慢!” “今日本是重阳佳节,登高赏菊的好日子,又恰逢这’金带围’吉兆,我看,不如大家来以菊为题。一人做诗一首,或是联句,大家看哪样好?” 无论是赋诗还是联句,田紫茹都早有准备,打算力压众女,甚至众位士子。此前她也都与自家兄长与堂兄打过招呼,左右护法在侧,自然觉得拔得头筹如探囊取物。如果得由今日这一“局”,赢得一个“才女”的头衔,或许能够令这新鲜出炉的解元公纪燮对自己另眼相看吧。 田紫茹如此想,自然是因为田家祖上那位贵妃娘娘,是个雅好书画、精擅琴箫的才女,甚至连打球、走马、弹棋,宫中都无人及得上她。田紫茹自幼崇敬这位自家最为尊崇的姑祖奶奶,事事效仿,可又无一得精,但是却总以“才女”自居,自觉在广陵城中,再无人及得上她。 “是是,既然大家都已到了谷林堂,不若就在此作诗吧!”田乾鹏总算悟过来,顺着田乾晟的意思往下说,“在场的各位姑娘太太,想必也有雅擅诗词丹青的,做诗赋也好,写字画画也好,总以这菊为题。若有极佳者,回头我们再想法子叫解元公出个彩头,岂不是好?” 登时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声叫起好来。谷林堂这边的女眷,倒是面面相觑,黄宛如俏脸气得发白,而田紫茹却得意洋洋。 “哈哈――”人群中一阵粗豪的大笑之声,黄以安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个细白瓷的酒壶,对众人说:“你们难道忘记今日上山赏菊,是为了什么么?” 他脚步有点歪,面上红扑扑的,似乎已经有了点酒意,见没有人作答,又大笑一声,自问自答道:“不是为了庆贺我表弟纪燮,此次蟾宫折桂么?寿家特地送来的金线紫菊,不也是为了贺我纪兄弟,早日登阁拜相么?” 纪燮过去扶住他,笑道:“表哥,你怎地没喝多少,就成了这样,这菊花酒,真这么好吃么?” 黄以安一听,就乐了,说:“来人那,拿剪子来,把那盆’金带围’给我搬下来。” 田氏堂兄弟两个,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这边黄宛如就已经吩咐了带来的人,将“菊山”最上头那盆金线紫菊“金带围”给搬了下来,接着有人给黄以安递了把剪子。 田紫茹不是个有急智的,看着眼前下人们奔来奔去,微张了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黄以安说:“宋人在我广陵城中,曾经有‘四相簪花’只说,只是那时仲春,芍药当令,更有天假莳花匠人之手,培植出’金带围’这等奇花。今日今时,实在是相差仿佛,我看这本’金带围’,开得正好,一枝三朵,不若就请本府此次秋闱高中的三位孝廉,簪了这几朵。” 说着,他眼疾手快,“咔”的一声,已经将开的最大的一朵紫菊,剪了下来,抛给了纪燮。 那朵紫菊离枝之际,田紫茹面上的表情登时难描难画,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大声说:“你都剪了,我们还做什么诗?” 原先在谷林堂中的女眷们。微微有些议论。大多数人不说话,只是看着。黄宛如这时镇定如桓,一个字都不说。更加上本来这赏菊会她黄家才是主家。田家人跳出来争着风头,显然是不厚道。已婚的那一桌女眷当中。怕是不少人已经想着要提醒自家的家长,田家的女儿厉害,而且心思昭昭若揭,如果自家属意田家这位闺女,可就真要三思了。 黄以安没理她,“咔咔”两下,将另外两朵已经开成花型的紫菊都剪了。分别递给田乾鹏与另外一名姓林的士子,那人就是刚才被称为“兆麟兄”的,此人刚刚及冠,“兆麟”是他的表字。 纪燮已经笑嘻嘻地。找了一张石凳坐了。侍墨从人群后面拐出来,帮他将那紫菊簪在了发上,又重新将簪了发簪,那紫菊便稳稳地簪住。傅春儿从未见过男子簪花,此时觉得有趣。目不转睛地只在纪燮身上。纪燮今日只穿了一身读书人常穿的青布长袍,用一根木簪绾发,立在花团锦簇的一众华服士子之间,却给人鹤立鸡群的感觉。似乎不用多辨,自然能从一众士子之中。认出谁是纪解元来。 只因此人的气质,实在是太过沉静了。 簪上这朵紫菊,为纪小七平添了几分逸士风流之态。他原本偏白的肤色,被紫菊一衬,直如美玉一般,丰神俊朗。而他那一双如秋水般平静无波的双瞳,却是一番深沉,令人看不透彻。傅春儿一直注目纪小七,待到醒悟过来,已是过了良久。只是混在一众看得星星眼的女眷之中,并不打眼,纪燮似乎也并不在意罢了。 这时候,田乾晟也有些尴尬,道:“黄五,我们今日还……用不用做诗了?” 黄以安带着几分酒劲说:“做诗?做个屁诗。你们这等庸才,在新科解元面前,要作诗玩?” 纪燮轻轻扯扯黄以安的衣袖,道:“表哥,莫要臊我了。我考试只考些八股制艺,哪有功夫去学诗词歌赋,若真逼我作诗,会叫人笑的。”这话从另外一头点出田乾晟所言不妥,这算是恭贺登科,还是打算给解元一个下马威呢? “黄五爷,”田紫茹见黄以安说话之间痞气十足,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直说:“五爷若是不会作诗,便念两首记得的咏菊诗应景就好,为何要阻了别人的雅兴?” “雅兴?你说这等叫做雅兴?”黄以安看着田紫茹,口中酒气一喷,手中剪子“咔嚓”一声一合,田紫茹吓了一跳,几乎是往后面退了一大步,心道,还是不要理会这个浑人了,掰扯不清楚。 “你们这些附庸风雅的,要是真有会作诗的我就服了你们了,吟诗谁不会,把古人用的那些典翻来覆去再炒一遍又谁不会了?你们谁现做一首诗出来,能不用典的,我才服了你们。”黄以安手中剪子“咔咔”作响,抱着双臂看着众人。纪燮只在旁边看着微微地笑,任凭黄以安胡说八道。 “不用典?不用典还能叫作诗?”士子们低低地议论,不少人并不服气黄以安这种说法。 “就算是用典,师其意之外,尚须能于故中求新,更须能令如己出,而不露痕迹,所谓‘水中着盐,饮水乃知盐味’,方为佳作。”纪燮淡淡地帮着黄以安说话,一旁的士子,倒是不再有人反驳于他。 田紫茹却有点尴尬,她预先请人捉刀,赏菊诗,五言七言的,甚至联句,都背了不少,而且只要是跟在自己兄长之后说就成。这样准备一番之后,就算文采胜不过一众士子,但是想来小姐们之中应该是无人能及了。可是谁料想黄以安先是一上来就“咔咔”将所赏之菊给剪了,好好的赏菊变了簪菊,偏又是为了贺纪燮,任何人都不能说什么。然后再抛了这等用不用典的话出来,可怜她也就背了几首赏菊诗,到底诗里用了什么典,田紫茹都未必能说得出来。 一时田紫茹心中打鼓,本来十拿九稳的露脸,没准也会变成丢脸了。她心中实在不忿,狠狠地瞪了一眼黄以安,突然想到,黄家与纪家是中表之亲,黄宛如与纪燮年纪相近,眼下黄以安这般作怪,必定是为了妹妹铺路,因此才会处处与自己作对。她以己度人,更是一门心思钻了牛角尖,深恨黄家从中作梗,一心想着,即便自己不出头,也不能令黄宛如得脸。田紫茹眼光在席间转了一圈,落在一人面上,她想起了什么,突然心里有了主意。 “大伙儿难得出来玩,还费什么脑筋作诗,你等平日里被那些夫子耳提面命得还不够,不如我们接着去前面平山堂接着饮酒吧。”黄以安大声说道,手中剪子,“咔咔”地响着更频繁了,似乎再有人要提赏菊诗,他就会把眼前这些都剪下来当花戴似的。纪燮当先转过身去,就往堂外走。 “这――”田家两位少爷,望着田紫茹,一脸纠结,不知如何是好。 “纪解元留步――”田紫茹娇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纪燮的脚步一顿,似乎叹了口气,才慢慢转过身来。旁边的士子们早已看出田紫茹一腔心思都在纪燮身上,而纪燮如此地不情愿,当下互相使了使眼色,都暗笑起来。 “刚才解元所说,’水中着盐,饮水乃知盐味’这话说得精妙,令紫茹茅塞顿开,紫茹谢过纪解元。”她说着朝纪燮裣衽成礼。纪燮无奈,也回了一礼。 “今日紫茹上山之前,曾经在平山堂脚下,遇见一名厨娘――”田紫茹不知为何,岔到了别的事情上,“也是与紫茹这么说的。” “哦?厨娘?”纪燮不知她此言何意,可是偏偏田紫茹正对着他说话,他又不好半途走开,只得耐着性子往下听。 “是,厨娘!” “看来作诗与烹饪一途,却有共通之处。”纪燮点头道。 “如何不是呢?那位厨娘曾与我说,她与黄家九小姐有旧,今日恰逢其会,本来打算当场做几道拿手的菊菜的,但是文学一途与烹饪一途既然有相通之处,不若当场做几首诗贺纪解元高中,并纪此重阳佳节。我当时想,这名厨娘,当真是多才多艺。” “哦――”纪燮敷衍的答话越说越短,不信之意愈发明显。 “是,我刚刚见到她,就在这席中,对了,坐在周家妹妹手边的这位便是。” 傅春儿觉得耳里“嗡”的一声,这算是躺着中枪么?席间只有一位周小姐,而坐在她手边的,正是自己。 怎地这田紫茹倏忽之间,矛头就指向自己了呢?自己只与她说了一句话而已啊。她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黄宛如连累了。 纪燮往这边望过来,见到傅春儿脸色发白,不禁神色也变了变。 田紫茹这话说得甚为无礼,甚至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然而她说傅春儿是厨娘那段,却显然是有备而来,大约已经是将傅家以前是做什么的都查一遍。广陵城中,傅家开小食铺子的时候,傅春儿可不就算是小厨娘了么?再算上富春茶社刚开业那会儿,也一样可以勉强算是。厨娘一业,在广陵算是仆下贱役一流,此事一旦认下了,黄宛如势必就得罪了席间的女眷,而傅春儿在广陵城的闺秀圈中,也名声尽毁,日后也不用再想着进这圈子。 但是如果轻易否认,田紫茹自然能将以前自家以前的各种事情都翻出来,到时候没准说话会更难听。听了此话,傅春儿不禁看向田紫茹,见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脸的得意,不禁心下暗骂,这个田小姐,真是心好狠,好算计啊。 “田姐姐这话我可不明白了,今日在座的,要么是宛如的好友,要么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女眷,田姐姐说什么厨娘的话,只怕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了吧!”黄宛如作为主人,先是站出来替傅春儿辩护。 一百四十五章 祸水东引 - 馥春 - 大爱非攻 而坐在身旁的戴悦,这时候也细声细气地说:“傅家妹妹我自小就识得的,她闲来无事,或许喜爱亲自下厨,洗手做一两道羹汤,然而‘厨娘’一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不是田姐姐认错人了吧!” 戴茜微微侧头,倒是很惊讶地看了一眼戴悦。她素来知道自己这个亲妹妹一向胆怯,小时候人前几乎是连说话都不敢,见了外人就会脸红。这两年自己出嫁了之后,带她在广陵城中亲戚女眷群里走动的比较多一点,总算是出落了一些,可是以她的脾性,遇上这种嘴仗,她是万万不会出头的。 可是今日怎么戴悦主动开口帮傅春儿说话? 众人的眼光一时都集中在傅春儿这一桌上。坐在傅春儿身侧的周小姐带着几分狐疑看着傅春儿,但还是为新认识的朋友说了句话:“傅家姐姐这通身的气度儿吐属,实在不可能是奴仆下人之属,田姐姐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眼下傅春儿要怎么回应田紫茹这话,可就有些犯难了―― 厨娘那话,还真不好辩驳,如果否认,田家既然能查自己,想必是伏着后手的;但是如果真应了,这就是削了黄宛如的面子,还有戴家两姐妹的,毕竟这个赏菊会,乃是黄宛如带她过来,又是戴家姐妹将自己介绍给众女的。 作诗这等事,就更难了,如果直言说自己不会作诗,那不就是直接送上去给人打脸,打脸不说,田紫茹还能容易将事先准备好的那些捉刀之作都抖落出来。这岂不就是依了那句老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是若说自己会做,那就是犯了傅春儿自己的大忌。话说哪个穿越女不爱掉几句古人诗词,来装装门面的?哪怕就是清穿的,都可以借了毛爷爷的句子来拍人马屁。可是,可是偏她不行。她是到了个与真实历史有些差距的平行时空。她平日里爱读一些札记闲书,晓得唐宋那些年代里的文人骚客,那些隽永之作大多一成不变地保留下来了;然而原本明清之际的大家,大约由于这历史的轨迹发生了改变,连带影响到了个人的命运也生了变数。 就比如那位一帆风顺地承袭了王位的靖江王朱若极,他本该是一岁的时候遭逢大难,国破家亡,自己为内侍所救,出家为僧,得成一代画匠――“苦瓜和尚”;然而他眼下依旧在做他的富贵王爷。只是署着“苦瓜道人”的名号。作些精致花鸟兰石小品。 又有好些理论上该有传世之作问世的名人。眼下也不知道身在哪里。比如纳兰性德,此时也不知是否在东北的白山黑水之间跑马;又比如曹公,这年头,连江宁织造这个职位都尚未出现过。也不知道曹公那些显赫的祖上,会否曾在江南哪里安居乐业。 因此傅春儿时时都告诫自己――窃书有风险,盗用须谨慎。引述大家都知道的前人诗话,倒也算了,但若是想将“后人”的诗词“抄”来用用,则需要慎之又慎,万一“抄”到了正主儿头上,而自己又不知,那才叫尴尬。 傅春儿一直都没说话。脸色有些沉。众人见她不为自己辩驳,女眷们纷纷议论起来,而田紫茹面上就有些得意之色。 黄以安这个时候突然“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傅家的小丫头,你这又是得罪了谁。人家把你以前的老本行给抖落出来!” 这,这人,怎么能这样――傅春儿开始磨牙。“小丫头”这一声,固然是唤得亲昵,但是“丫头”,在广陵人口里除了指那些总角年华的小丫头之外,就是指的大户人家服侍人的丫鬟了。傅春儿觉得自己那本来就掩饰不住的身份家世更是一下子被黄以安喝破,扬起头看看黄宛如,心说:宛如,这真怪不得我了,是你家好哥哥…… 田紫茹得意更甚,而黄宛如看着哥哥,有点黑脸。 黄以安说:“小丫头,你还记得不,以前你就爱在厨下捣鼓些新鲜的吃食,还给了宛如好几道点心方子,宛如都一一照做了,孝敬了老祖宗。老祖宗晓得了,直夸你呢!”说着还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一众女眷听了,有不少已经成婚的少妇都露出笑脸,原来这“傅家姑娘”,竟然跟黄家走得这样近。没准这位就是未来黄家的媳妇,特地由了小姑子带了,踏进闺秀圈,人面上混个熟络。唯有田紫茹睁大了眼,奇道:“她家中不是开过小食铺的么?她一个哥哥,是个生药铺子的学徒,这人听说还曾经在富春茶社当过厨娘――” 黄家兄妹听田紫茹提起富春与傅家的过往,这隐隐地就是要将黄家与富春和震丰园那一段旧事掰出来的味道。黄以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想起田家竟然能查出来这么多事情,自家门户消息,未必是那么严谨的。震丰园那头,还是要再看一看什么人在放消息,而富春那头,只怕还是最好要打个招呼。他缓缓对妹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傅春儿知道田紫茹应当已经查过了自家的底细,当下神色不变地喝了口茶。旁人见她镇定,都道她是不把田紫茹的话放在心上。倒是看上去天真烂漫的周小姐,大声说:“傅家姐姐和戴家姐姐家中一样都是开香粉铺子的,自然不能跟田家姐姐那等家世相提并论。我们这些家中从商的,在田家姐姐眼里,什么都不是吧!”她自己家中是做皮货生意的,而座中家里行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这么一说,登时起了敌忾之意。立时有人说:“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曾在厨下学着洗手做羹汤,这不在田小姐眼里,就都是厨娘了?” “家中开食铺又怎样,田小姐家里,不是一样开’碧萝春’的么?怎地就能如此损人?” 这些话田紫茹自然听不到,她站着,位置离众人远了些,眼中只有纪燮一人。谁知道纪燮开口说道:“傅小姐家中生意的名号,是区区不才的手笔。”说着,朝傅春儿那边点头微笑。傅春儿没说话,自是起身,微微朝纪燮福了福,以示谢意。 看着两人远远地互动,田紫茹登时气炸了肺,本想借着损傅春儿一并羞辱一下黄宛如的,谁叫这傅姑娘看上去与黄宛如这样亲近。然而三言两语之间,她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傅姑娘,与纪黄两家之熟稔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没准还会是自己的一个劲敌。她咬咬唇,只想着要给傅春儿一个下马威,却没见到田乾晟那边,一边在朝自己使眼色,一边看看那座“菊山”。 是了,哥哥是在提醒自己,凡事还是要从这赏菊诗上说起。一想到这里,田紫茹立刻充满斗志,她怎能输给眼前这个相貌平平,衣饰也平平的小丫头。一咬帕子,田紫茹就有了主意,双手一拍,说:“是了,早间我曾经听傅姑娘说起’水’’盐’之说,想是我只往烹饪一途上想,没想到傅姑娘乃是在教导我文学一途。” “吓,想不到这位姑娘,还能教导我们家紫茹文学之道,想是造诣颇深了。”田乾鹏大惊小怪地说,换来田紫茹冲自己笑笑。“如此机会,傅姑娘还不一展才学,以菊为题,赋诗一首,也叫我们大家都见识见识?” 如果傅春儿不应战,也不妨,那田紫茹正好可以把事先准备好的诗文拿出来抖抖,没准可以大放异彩。 傅春儿一挑眉,觉得马上就会有人跳出来堵自己后路。 “如果傅姑娘不愿作诗,不妨吟诵一首古人所做的赏菊诗,也无妨啊!”田乾晟玩味地望着傅春儿的面孔,这般说着。“不然大家很容易误会,哪有大家千金不记得一两首赏菊诗的道理。” “厨娘要是记不起,还情有可原,不是么?”田紫茹手中攥着帕子,握着嘴笑道。 黄以安不在乎地道:“小丫头,你看在你小七哥哥的面上,就勉强念一首吧,今日原是给他庆贺高中。”他知道傅春儿识文断字之余,诗文大约也读得不少,否则上回在老王爷面前,就说不出来“月映竹成千个字”这等文字了,因此一点都不担心。然而众人见黄以安都这般说,越发起哄起来。纪燮便皱一皱眉头。 黄以安只嘻嘻地笑,安心想让傅春儿出出风头,大展奇才。 傅春儿绷着脸站起来,众人见她衣着虽无豪富之态,却整齐雅致,神情清朗冷然,但怎么看都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士子们不免存了轻视之念,有些人嬉笑着道:“念一首就好,要不要小爷给你提个醒儿?” 黄宛如站起来,也陪傅春儿站在一处。傅春儿朝黄宛如展颜一笑,低声道:“宛如姐姐――” “是我带累了你。”黄宛如大家出身,田紫茹那点小小的想头,她哪有不知道的。“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宛如姐姐字写的好,不如我说,你写,咱们一起写一首诗出来,也算不得什么贺不贺的,只是应个景儿,写出来搏大家一笑罢了。” 黄宛如一首隽秀的簪花小楷,只有给诗文增色添光的,她自然明白傅春儿的意思,点点头,叫下人送上笔墨来。 一百四十六章 窃书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宛如唤人去取纸笔之际,众人见傅春儿真的应战,都是来了精神。傅春儿背着手,却定定地望着谷林堂里扎好的那座菊山发怔,突然伸手,掐了一朵粉白色的团菊,一朵朵地数起菊瓣来。 “那小姑娘真的,会作诗?”田乾鹏在田乾晟面前嘀嘀咕咕,“哪里能呢,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吧!”田乾晟已经从下人那里稍稍知道了一些傅春儿家中的背景来历,觉得此事万万不可能。 “这名女子,神情清朗,我怎么在城中从未见过。”立在两兄弟一边的林兆麟,冲着二人微微一笑,“我等还是拭目以待吧!” 纪燮听了这话也微微颔首,将眼神投向傅春儿低头沉吟的身影,这个姑娘,这回又能给他什么惊喜呢? 只是大家都没有料到,傅春儿这会儿很无耻地在数着一片片的菊瓣,心里念着:“抄、不抄、抄、不抄……” “抄……”最后一片数完,傅春儿眼珠转转,她早已想好了抄哪一首,下定决心只要说辞上小心一点,多半没人拿的住她的痛脚。这本也不是那组菊花诗里最出挑的,关键是,今日今时此处,再应景不过了。 田紫茹站在菊山旁边,实在有些嫌恶地看着她,今日这怎么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倒不曾想过,自己如果不挑事贬低傅春儿,只怕傅春儿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对不起呀田小姐,今日实在是不能叫你如意了。”傅春儿路过她身旁,心中暗暗地想。 她走回黄宛如身旁,低声将所想的一句句吟诵给黄宛如听。黄宛如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当下伸手取笔,蘸了研好的墨。极工整地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下来。 “……” 黄宛如一时将七律五十六个字写完,细细地吹干了浮墨,站起身。笑说:“傅家妹妹说了,这是诗原先是见了纪家表兄今日簪花。觉得这首特别应景,因此才写下来,也算不上是贺纪解元,只图大家一回玩笑罢了。” 黄宛如这话说得极妥当——半个字都不提这是傅春儿所“作”的,正中傅春儿的下怀。万一真有人质疑,傅春儿自会说,这诗应景。借来用用,窃书吗,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算偷呢? 说着。黄宛如双手拢住了那字纸,递与纪燮,仿佛纪燮不看,别人都看不得似的。 纪燮打开了,一目数行地扫了过去。面色微变,拿着字纸的手却微微稳稳地,只是手上的青筋越发明显。他身边的士子见了,一时兴起,也凑在纪燮身后。一一将纸上所写的字字句句念了出来。 只见是一首七律,题名就叫《簪菊》。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黄宛如的楷书本来是学的颜体,横轻竖重,但是多多少少带了一些秀逸之气,偏瘦硬,更有些“柳骨”的风格。众人先是赞了字,再看诗,有田家兄妹在身侧,众人不敢大声叫好,只在旁议论纷纷。 有人说:“以闺阁手笔,却仿了士子口吻,记重阳簪菊之事,写到这样,已是很见功力了。” 有人说:“短鬓冷沾、葛巾香染,这一联最好,难得将簪菊之事,记得如此雅致。” 也有人说:“长安公子与彭泽先生,虽是明典,但是不见斧凿痕迹,只是大大方方地明比,难为这姑娘如何想得的。” 这是模拟了男子口吻所做的一首诗,仿佛描绘一幅重阳之日的图景,一名高情在臆的男子,饮酒簪菊,却又因“不入时人眼”,而被他人拍手“笑路旁”。黄以安凑头过去看,指着尾联嘟哝着说,“这不是在说我么?对菊饮酒,哪个有我在行?”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纪燮见到尾联,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日前与傅春儿所说的事情,难道,难道这姑娘已经认可了自己的那份情怀,就算是将来“不入时人眼”,她也认定自己可以执着追求,而任凭他人嘲笑于旁么?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地有些激动,又有些感激。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膛之中,剧烈地砰砰跳动起来。 纪燮突然将那字纸一合,郑重地拢在袖中,先是对黄宛如致谢,道:“这些年,九妹妹的字越发出挑了。”他神情复杂地向傅春儿看过去,想要谢上一两句,只是这话到嘴边,愈是想说,反而愈发地艰涩起来。他正在斟酌如何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旁边田紫茹说:“不会这傅姑娘是请黄九小姐代笔的吧!” 黄宛如苦笑着对同桌的几位女眷说:“几位觉得我有替傅家妹妹代笔之嫌么?” 戴家两姐妹与周小姐,还有几位同席的,都是摇了摇头,刚才她们亲耳听闻傅春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将此诗念出来,有几个字还特为向黄宛如解释了一番,黄宛如才确定的是哪个字。 田紫茹突然想起什么,登登登地走到桌前,抓过纸笔,道:“既然如此,我也来做一首。”谁知席上戴家大姐戴茜便重重地“咳”了一声。 众人都抬头看向她。 然而戴茜只是慢慢地摩挲着拇指上戴着的一只扳指。那只青玉的扳指已经有好些年头了,磨得表面滑润,隐隐透着一层碧色的光晕。她慢慢将戴着扳指的左手扬了起来,说:“也不知道,这两日求上宝通的人,为什么这么多。” 站在堂中的田乾晟登时变了脸色。 他与俆晏交好,前些日子里他在一个私窠子里花了大把的银两在一个粉*头身上,结果反被人讹了些钱,如今自己名下的一处广陵宅邸的房契,还押在他那个粉头那里,等着他拿钱来赎。 田乾晟是大家子弟,这样的大家族里。子弟都是看上去光鲜,但是只要一日没有实权实缺,就一日口袋里无钱。田乾晟被粉*头窑*姐儿骗去了房契的事情。被家里人知道了,必定将他打死。就因为这个。他才求到了俆晏那里,哪里知道,宝通已经变天了。 俆晏,莫如说缠绵病榻,莫如说是缠绵酒桌。整个人嗜酒如命,离了酒便如一团软泥。而这位徐夫人戴氏,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获得了徐家老太爷的青眼。宝通钱庄少东主的那只青玉扳指,竟然戴到了她的手上。更难得的是,原先俆晏手下的那些人,竟然也对戴氏佩服得五体投地。戴氏的号令,从未有不从的。而戴氏接手宝通以来,生意更是做得顺风顺水,比俆晏在时,十足地强了好几分。 田乾晟当日求到戴氏面前。好言好语地相求,岂料面对戴氏,三言两语就被人家把事情的起因给问了出来。 戴氏当时便轻笑一声,道:“广陵‘瘦马’啊!” 田乾晟额上的汗立刻就滚了下来。他对徐家的家事略有耳闻,知道为何俆晏与这位大奶奶不合。 岂料戴氏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田乾晟需要的银两很快准备了出来,教人替田乾晟写了借据。 “你是俆晏的朋友,我自然会关照你,这银两田大爷什么时候还都好,我不会额外要利钱。只是——” 戴氏一心欣赏这手上刚刚用凤仙花染好的指甲,徐徐地道:“只是还盼着田大爷记着有我宝通的这等人情在,才好啊——”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一直在田乾晟心头绕着。 田乾晟大踏步地上前,就去拉妹妹的手,说:“紫茹,别在这儿出什么洋相了。这位傅小姐所做的诗文,强你数倍。你当那些捉刀的请客相公,真能做什么好诗出来?” 黄宛如与傅春儿都是万万没有想到上来解围/搅局的人竟是此人,而且还偏偏就是在戴茜一句话之后,这田乾晟立时就变了态度,当是多多少少应该与宝通银钱上的往来有些关系。 然而傅春儿却并不那么感谢戴茜。戴家这位大姐,如果有这手段,早就使出来,也不至于真叫她为了田紫茹这样拙劣的伎俩真地还“窃”了曹公一首诗出来。相比之下,戴家二小姐一早就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此间情谊更为动人。 田紫茹则是惊叫了一声“哥哥”,这时恰巧是田乾晟将笔从她手里抽出,染了她一手的墨。 黄宛如看着当众哭闹个不休的田紫茹,一时想起自己小时练字的时候,父亲曾经在身后冷不丁地将笔从自己手中抽出,自己当时也会像这田小姐一般哇哇大哭着。然而时日一久,她早已经能够稳稳地握住那管竹笔。相形之下,田紫茹如今还是这副样子,在学书的路上想来还会有很远。而她这副脾性,想来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家主妇,路途要更为漫长吧! 田紫茹被田乾晟冷着脸带出了谷林堂,田乾鹏则很有些尴尬地团团作揖,对这傅春儿那里拱手,道:“傅小姐高才,我们都见识过了。我等不好再打扰各位姑娘太太赏菊了,先告辞,告辞——”他跟着堂兄妹灰溜溜地出门,接着一众士子,见渐无趣,哄地一声相携出了谷林堂,回平山堂去了。 纪燮却一时如失了魂魄一般,定定地立在当地,黄以安哈哈笑着拍着他的肩头,将他拍醒,扯着他两人一起出了谷林堂,黄以安这才道:“刚才那幅是宛如写的,闺阁女儿家的墨迹不能给外人,你给我拿来。” 纪燮淡淡地道:“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不信你看。”他说着张开双臂,给黄以安看他的衣袖。 他袖中什么也没有。黄以安拍拍他怀中,见也是空空荡荡的,不见那张字纸。 一百四十七章 争执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以安真个儿拍遍纪小七的衣袖与怀中,不见那字纸,不晓得他收到哪里去了,不由得气结,道:“小七,你胡闹――” “表哥只怕你才是胡闹吧!”纪燮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表兄,刚才那场戏码,自己这位表兄,大约实在是太投入了,“这等场合,你就算是想帮宛如,为何又要推傅姑娘出头。人家现在指不定心中如何怨你呢。” “人家?”黄以安揶揄一笑,道:“人家是谁,谁是人家?我怎么不晓得。这事情到底是因为谁才起的,那田小姐又是看中的谁,小七,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其身正,管他什么田小姐,野小姐,出什么幺蛾子,不理就是了。为何表哥偏偏要给人凑趣,凑着凑着将傅姑娘也给推出去了。”纪燮大约方才是真的对黄以安有些不满,这时候一概都发作出来。 “我推她出去?”黄以安一脸的委屈,“我是叫那小丫头有个机会自己把话给圆一圆,否则她一时在这里扬不起头来,就一世都扬不起头来。” “以傅家眼下的情况,你若真令她在此处扬名,才是给她家找麻烦呢!”纪小七心道这个表兄,平时为人挺聪明机敏,怎么一遇到与小丫头有关的事情,就愣愣地成了一根筋? 表兄弟两个争执不下,这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在后面笑道:“又炎,黄五爷,怎地在这里说笑?” 两人身后站着林兆麟,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望着两人。 “不要叫我黄五爷了,叫我以安好了。反正没有业师父兄给我起什么劳什子表字,直接叫我名字就好。”黄以安看看自己的表弟,有点气咻咻地说。 “那恭敬不如从命。以安兄,又炎兄,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下以安兄。不知,兄台可有片刻的工夫?”林兆麟明明比黄纪二人年纪都大。但是却“兄台”、“兄台”地叫得亲热。 纪燮闻言,脚下就移开了,道:“你们慢慢聊――”他神色不变,好似刚刚压根没有与表兄争执过。 林兆麟与黄以安就来到平山堂后一处树林,见四下无人,黄以安就首先开言。 “你有什么话,这里反正没有旁人。不妨说来听。”他在广陵府中,像林兆麟这样的人物见得多了,这样要单独与自己交谈,多半是有求于人。他刚刚与自己表弟话不投机。眼下满心透着不耐烦,丝毫不想听林兆麟长篇大论。 林兆麟比黄以安年长,这时候不敢有丝毫怠慢,差点就要执晚辈礼了。他见黄以安问,这才提了一提此前说到想投广陵府盐政司之事。他想的那个位置。一直是黄韬所把持的,即使是进人,也必须得黄韬点头。林兆麟刚刚从金陵府回来的时候,一惊拐弯抹角地托人联系了一次黄以安――他还没有门路往黄韬那里递上话。 “盐政司的人选都是家父过问。这事情,你应该与小七……又炎说才是啊!”黄以安话里透着不耐烦。“又炎隔日要来我家见见长辈,让他顺便荐一下同年,才是正理啊。” “我适才听见以安兄与又炎兄仿佛在争论什么,以安兄可是有烦恼?”林兆麟岔开话题。 “没什么。我们中表之亲,没事经常这样――”黄以安有点窘迫。刚才兄弟两个在谈论人家姑娘的事情,说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我倒是觉得又炎兄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林兆麟讪笑着道。 “你都听到了什么?”黄以安“蹭”的一声,已经跳过身来,差点就伸手抓住林兆麟的衣领,说,“你要是敢出去嚼舌根,别说盐政司的事情了,哪怕是跟广陵府沾边的,我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兆麟双手乱摆,道:“这点分寸小弟还是有的。我……我也是看那位姑娘高情于世,又做的不错的诗文,因此就算是家世声望不及兄台,但也堪堪算得是兄台良配,因此……” “你说什么?”黄以安大惊,他从来也未真正面对自己的心思过。此刻被林兆麟一朝喝破,令他自己也吃惊不已。如果能够日日见到这个小丫头,或者日子可以过得轻松不少吧。但是,但是这难道就意味着,将她娶回来做自己的妻房? 黄以安脑海之中马上浮现出那双晶莹剔亮的眸子,和那张略带狡黠的笑靥来。她如果做了黄家人,会不会将她闷着,或是那些糟心的事情成天烦着她? 那个小丫头,自己若要求娶,自家父母可能同意么?而更关键的是,那个脾性的她,会嫁么? “在下方才说又炎兄说得有道理。以安兄这般昭昭地将心思坦白与人前,殊为不智啊!”林兆麟话说得诚恳,似乎也不担心被指责自己方才听了壁脚。 黄以安“啊”的一声,摸摸面孔,心道,适才在谷林堂,真的就这么明显么,怎么小七说过,此人也跟上来说。 林兆麟看黄以安这般反应,暗中笑了一笑,道:“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那位姑娘多多少少在广陵城中,会有些名气,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一颗藏在椟中的明珠。” “你是说……” “今次的事情一过,大约广陵城中的士子,都知道了田家那位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除非纪家给又炎兄将亲事定下来,谁家都不可能再贸贸然地向田家求亲。然而那位傅姑娘,年纪虽小,却说不准了。” “你是说……”黄以安说了两遍一样的话,也不知道他就竟明白了什么,只带着狐疑的目光看着林兆麟。“我与傅家丫头,相识多年,就算是真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也只会托媒前往,两家父母做主,不可能轻易就为坊间传言所左右。” 林兆麟笑笑,道:“以安兄果然动了心――” “动了心――” “动了心――”黄以安只觉得这三个字在心中反复回响,他一时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回荡着的声音晃出去。 “这样吧,以安兄,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小弟帮兄台一把。”林兆麟说着,“如果那盐政司的事情兄台能够……”他的话半说未说。 黄以安伸手摸了摸脑门,情不自禁地问:“帮?你想怎么帮?”他突然醒过神来,问:“你难道就不征战明年春闱了?” 林兆麟笑道:“小弟今年得中,已经是侥幸,业师早有言在先,春闱的事情,小弟早已不想了。然而有了孝廉功名在身,小弟只想好好在广陵府做一些……事情。若能得兄台提携,自然是最好。” 黄以安兀自有些发怔,手一挥道:“你且先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待我想想――”他确实需要想想,将自己烦乱的心思重新理一遍。 林兆麟笑道:“如此甚好,日后小弟会时时来兄台府上拜望兄台的。”他说着唱了一个肥喏,悄悄地退了出去,将黄以安一个人留在林中。 “你是说你会……”黄以安陡然回身,发现身后立着的不是林兆麟,而是纪燮。 “怎么是你?” “表哥,不能是我么?”纪燮淡淡地道。 “小七啊,今日本是贺你高中,来来来,我们到堂中继续去喝。”这回轮到黄以安讪讪地,去拉扯纪燮的衣袖。 “如果我是你,绝不会以她与任何人任何事情做交易,这样真真是玷辱了她待你,待宛如一番好意了。”纪燮面色不变,但是眼光却定定地盯着黄以安的面孔。 “你……小七,你听了我与姓林的说话?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嗯,我知道不是君子所为。”纪燮一点羞惭之意都没有,令黄以安突然很是不忿,但是纪燮极为严肃的神色还是将黄以安震住了。“事情涉及到那位姑娘,我只是想提醒你,若是你真的有心,去先问问姨夫姨母的意思,比与那种眼中只有名利的人交谈,要来得更稳妥。没准那林兆麟,做出来的事情令你后悔也说不定。” “你这样关心傅家小丫头,莫不是你……”黄以安觑着纪燮的面孔,隐隐地为他的态度觉得不安。 “是又如何?”纪燮答道,声音稳稳的,一丝犹豫都没有。 “你这样说,你问过姑父姑母的意思了没有?”黄以安大声道。纪燮不答,表兄弟两个相视不语,突然纪燮晃开眼神,叹了一口气。 “若是我爹娘都不能答应,姨夫姨母又怎可能同意你与……的事?” 黄以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嘲道:“先别说咱自家的事情,没准咱们两家,人家父母还未必能看上。我听说傅家的外家,在广陵城中还是有些声望的。若真有一日能论及此,我黄家,无论凭家世还是声望,总要比你纪家稍稍胜过那么一筹吧!” “若是论家世声望,表哥你就是尚一位郡君只怕也使得,只是你去尚么?”纪燮当时回了一句。 “……”黄以安被纪燮一句话憋得被口水呛住,咳了好几声,才说:“小七,你好狠的心啊!” 一百四十八章 接单 - 馥春 - 大爱非攻 表兄弟二人,那日在谷林堂争执良久,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结果重阳之后没有几日,传出来消息,说是新科举人林越家中寡母,托了人上傅家的门说亲。 这林越,自然就是那林兆麟了。他刚刚及冠,又是新科的举人,虽然不如纪燮那样耀眼,可是也是众所瞩目的。不少人家自认门第上与纪家与田家差了许多,自然会将眼光投向他家。而且林兆麟年纪合适,中举之后,想必不久就是要成亲的,广陵城中有适龄女孩儿的人家,也有不少暗暗打听林家的情况的。 谁知道林家请人上门去了傅家。 杨氏措手不及,本来以傅春儿的年纪,有人上门说亲也是寻常,只是傅家家中还有一位长了她两岁的兄长,尚未说亲,而且八字连一撇都没有,傅老实与杨氏,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傅阳之前,考虑傅春儿成亲的事情。 林家来人将情况一说,杨氏头一个反应就是――其实还不错。 林家家境不算太差,人口简单,只有寡母幼弟两人,但是家中有祖上遗下的几间铺子,林家没有人有时间打理,都租了出去,坐着收租子,生计是不愁的。眼下林越又中了举,眼看着家势是往上的。 然而林家的问题是,林越与傅春儿年纪差得太多。他已经及冠,算算也已经因为科举的关系,耽误了成亲,想来那林母是着急抱孙的。而傅春儿年纪还小,杨氏本就没有打算要送她出门。两下这样一凑,林家派来的人便“不无遗憾”地告辞去了。 杨氏坐在家中,越想越觉得不对,连忙将傅春儿叫过来,将九月九日平山堂上发生的事情一一问过了。杨氏听完便黑了脸,先是将傅春儿又责了两句,接着又连声抱怨田家兄妹太不靠谱,黄五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傅春儿奇道:“娘,怎么又说到黄五爷的头上去了。” “还不是这几个不省事的主儿,将你给推了出去,否则人家林家又怎会注意到你!”杨氏没有好气地说。看来这位娘,还是本着低调做人的一贯宗旨,对一切高调的事物加以批判。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林家这事情在广陵城中传了开来。在林家之后,上傅家的门打听傅春儿的大媳fu小婶子更多了些,傅春儿这才晓得,自己的名声真的算是传扬出去了。这些fu人都是杨氏接待的,倒让杨氏又认识了几家城中各间铺子的主fu。但是,这些人都被杨氏以傅春儿年纪还小,不打算在兄长成亲之前出嫁为名,给婉拒了。 傅家上下,除了杨氏每日出面交际之外,其余人都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原因无它,傅阳做主,吃下了傅家自己开香粉铺以来,第一笔大单。 那日果然有来自松江一位姓刘的行货,从镇江焦山过来,约了傅阳在富春茶社碰面。傅春儿一介女子,自然是不方便出面的。她又想着傅阳总是要担起傅家将来生意的担子,因此只是事先与傅阳商议了对方可能的要求,然而便由傅阳一人去与刘姓商人相商。 傅春儿还是有点担心,于是装着去帮忙富春茶社修剪花木,与老曹打了个招呼,就在茶社院子里拿了把剪子心不在焉地打理花木。 过了好一会儿,她见到傅阳与那刘姓行商从小楼上下来,远远地听那刘姓商人笑道:“傅小哥果然好魄力,不愧是仇爷待见的人。我家的货船十月十日到钞关码头。届时便依约拿货。大概到腊月头上,我的船就会回转至广陵,到时候结算所有货款。十月十日――傅小哥千万不要错过了日子。” 傅阳送走了那商人,傅春儿赶紧走到他身旁,见傅阳额角上沁着细细的汗珠,对自己说:“好家伙,一张口就是一千两银子的货!我看也就装个小半船。” 傅春儿闻言也吃了一惊,“哥哥,他付多少定金?” “一百两――” 傅春儿扶额,况且这点银两,都不够她家备货啊! “那,哥你答应了吗?”傅春儿急急地道。按照傅家现在的妆品的成本和售价来计算,如果价值一千两银子的货,傅家备货至少需要五六百两的现银。此前傅家置了两处恒产,而小钱则都压在了平日在下铺街铺子卖的货上。如果傅阳真的答应了,哪里来的银两可以用来备这些货的? “自然是答应了――”傅阳答道,“机会难得,我想过了,如果这一单做成,我家至少能够净赚四百两,而这些银两,如果只靠眼下铺子的流水,要做上个三五年才能做出来。这四百两在手,开春我们就可以做很多新的妆品出来,而且至少能将鸭蛋粉和头油的包装再改进些……”他滔滔不绝地说,最后又道:“最关键的是,如果这一单成了,那江南两淮,至少我家’馥春’的名号就可以打响了。” 傅阳说的这些,傅春儿都同意,只是,备货的钱从哪里来,还有,这个行商靠谱么? “仇爷当日说过,这个行商,他可以作保。”傅阳很肯定地答了傅春儿的第二个问题,但是第一个问题,却令他犹豫了半天。 “哥,难不成,你想去借印子钱。”傅春儿一直管着账,知道自家大约还有五十余两银钱可以动用,那么算下来,至少要借上三四百两才够。高利贷的厉害,前世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那无异于饮鸩止渴。因此如果傅阳真的动了借印子钱的心思,傅春儿则不惜动用傅老实、杨氏,必要的时候再加上傅正,也一定要拦住傅阳。 “这个,钱是要借的,但是不是印子钱,而且,春儿,可能要你出面才行。”傅阳似笑非笑地说。 难道是要向黄家或是纪家借钱?傅春儿想着,她俏脸便是一红。 “好妹妹,仇爷日前给我透了个话底,说是必要的时候,可以去找老曹。借钱的利按照市面钱庄的利给,但是不会‘利滚利’,因此不算是印子钱。”傅阳看着妹妹的神se,不晓得她竟然想岔到了那些,只又凑到傅春儿耳边说了两句。 “这是真的?”傅春儿又惊又喜。 “仇爷吩咐要保密一阵,春儿你千万别说出去了。”傅阳小心翼翼地嘱咐妹妹。然而傅春儿满心欢喜,心想,仇小胡子果然大手笔,竟然要来广陵开间钱庄。 “漕帮的银钱流入,常常与寻常生意相反。比如年关银根最近的时候,漕帮往往有大笔的入项刚刚收到。因此仇爷才动了念,想开这么一家钱庄。而且他还提了一点,想以富春的收入,只给一些诚信人家的小本生意放贷,不算复利,经年累月地做下去,估计收入也不会差。”傅阳接着给傅春儿解释当日他从仇小胡子那里听来的消息。 富春这两年扩建了一些,生意越发的好,每日的银钱收入,就算扣去各种抛费,也是很可观的。富春每过一段时日,会给漕帮仇小胡子那里送去,当时更多的时候,好些银钱会在铺子里沉淀下来,一沉沉好几个月。老曹就选择将这些银两存入钱庄,只是眼下广陵的钱庄开的价码,以富春这样的资金规模,依然没有什么利钱可取。 傅春儿这就明白了,原来傅阳是叫自己出面,向老曹借钱。她嗔怪地看了一眼哥哥,说:“在商言商,外间钱庄的利钱都是现成一定的,哥哥直接去说就好,为何非要拉我出马,这两年我也没怎么照顾富春的生意,叫我上门,这才真真是不好意思呢!” 傅阳笑笑,心想也是,便自己去找老曹。傅春儿继续留在茶社的院子里,看着茶社里原本养得不错的几本白菊,已经渐渐地枯了些,卷在枝头。她心想,仇小胡子如果真的能在广陵城中放这种“小贷”,那可真就叫一众像自家一样的广陵小商家收益了。凭着前世的经验,她觉得这小贷做得好了,未必不比放“印子钱”挣钱,只是会多多少少抢了城中钱庄和暗地里高利贷的生意,不知这些人会不会对富春不利。 不过,谁叫漕帮势大呢?傅春儿一人对着半枯的白菊,有些好笑,觉得自己实实在在就是在为“古人”担忧了。 不久傅阳就满面笑容地出来,显然是与老曹已经将事情谈拢。他见了傅春儿,就连连点头,道:“已经谈妥了,曹伯伯说,明日来茶社里签文书。”他接着又在傅春儿耳边说:“曹伯伯说,仇爷特为关照的,眼下钱庄的人尚未到齐,现下除了咱家人,千万不要将富春放款子的事情说与其他人听。” 傅春儿心中叹道,她想到的,仇小胡子一样样地都想到了,果然仇小胡子日日在商场上打滚的,见多识广,判断也不简单。 回到傅家,傅老实与杨氏听说接了这样一单生意,都是呆了。rs!。 一百四十九章 备货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老实听说兄妹两人已经将备货的银两准备好,则更是惊异。只是他既然管着作坊,听着傅阳已经与人说定了生意,当下便开始计算他所需要备多少货。 “爹,我想着,最好能在人家刘大爷说的那个数上再加上一两成,以备不时之需。”傅阳说。傅老实点点头,道:“这个自然,多备一些,咱家自己铺子里还可以卖卖,要是备上了,到日子交不出货,那才是坏了自己信誉。” 傅阳与傅老实算了一下备一千两银子的货,要做上至少上三万件的鸭蛋粉,桂花油也需要浸好了,装上两万瓶。傅阳听到这个数字,这才咋舌,他原本也是有些一时冲动,觉得机不可失,这才答应了刘姓商人的要求,如今数字摆在面前,离交货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不到,他才觉得身上压力山大。 傅老实拍拍头,说:“没事的,再多的货,你爹当年在戴家铺子的时候,也经手过。只是家里眼下就阿康、我两人,人手不太够啊!” “那就算上我好了,”傅阳慨然道,“我平日里白天看铺子,晚间过来作坊帮忙好了!” “啊呀,我也可以帮忙看店的啊!”傅春儿跳出来说,结果被杨氏一把拍了回去,说:“你要是再抛头露面,小心广陵城里的人家到铺子里去臊你。”广陵的铺子里,极少有未出门子的大姑娘看店的,当然“戴凤春”那样的铺子高价雇来的人除外。 “先别说这许多,爹明日就去邵伯,将要用的粉都订回来。我明日还是去瓷器铺子那里,赶紧下定,把那些瓷瓶子都订了,否则怕人作坊里一时也做不了这么多。还有,装鸭蛋粉的竹盒锦盒,包鸭蛋粉的棉纸,这个就要叫娘与妹妹多费心了。”傅阳想了想, 觉得刚开始人手还算勉强够,但是到了粉制好要包装,油浸好要装瓶的那时候,只怕就是家里最忙的时候。他也知道家里人手不够,不过也无法,只能安排将准备的事情一步步都做起来。 第二日,傅老实就去了邵伯,而傅阳从富春茶社写完文书出来,自去相熟的瓷器铺子,去预定装头油的瓷瓶,回来的时候直抹汗,道:“好险――” “怎么了?哥哥,瓶子没订到么?”傅春儿奇道。 “订是订到了。那批货本来是要发去湖州的,可是来拿货的船在长江上出了事,一时半会儿是过不来了,所以这瓷器铺的东家才一气都便宜给了我。他原说平日里要是烧制许多瓷瓶,至少要一个半月功夫的。”傅阳想想也觉得有点后怕。 “嗯,哥,看来以后咱家还得多与几家瓷器铺子打打交道,若是一家不成,还能有个别家顶上。”傅春儿想,是时候把供货商的关系理理顺了,至少要有个后备的吧! 傅阳点头应了,自己又赶紧去下铺街铺子里忙着。 下午的时候,瓷器铺将小瓷瓶装了三大车全部运了来,傅春儿开了隔壁院子的门,将货全堆在了隔壁院子暂时不用的一间耳房里。 晚间傅老实乐呵呵地从邵伯回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神情略有些腼腆的小胖子。傅春儿看了一眼,诧异地叫了声:“钱表哥――”来人正是她的表兄,钱姑母家的独子,钱铄。 傅老实告诉傅阳,他今日去邵伯,路过江都,将自家的事情与钱姑父说过了,钱姑父当即就拍板,让自家小子随傅老实上来广陵,“都是自家人,搭把手是应当的,我这头江都小地方,没什么大事。老三你货都交出去,再叫铄小子回来就是。” 钱铄还是与以前一样,是个笑呵呵好脾气的少年,只是他如今已经蹿过了个子,长高不少,人已经显得不胖了,只是脸上还有点“圆润”。傅阳见到钱铄,大喜过望,知道这个表兄一早就在钱姑父的铺子里帮手,在这段时间里打理下铺街的铺子肯定没有什么问题。这样,傅家就又腾出一个人手,能够呆在作坊里帮手备货的事情。 傅春儿与杨氏也很忙,她们两人眼下管着家中六七口人的一日三餐,而且把所有鸭蛋粉包装的事情都揽了下来。杨氏每日都在棉纸上把事先画好的花样子用细笔描出来,然后交给傅春儿填色。傅春儿见杨氏每画上半个时辰,都要抚抚后腰与后颈,实在是辛苦的紧。她转着眼珠想了想说:“娘,要不我去看看左邻右舍有闲在家中的女眷,将花样子分给她们去描吧!一文钱五张,我想定有不少人愿意揽着活计。” 杨氏却皱了眉,说:“如果他们将花样子留下来,日后不是能够照着样子花了,给别家去包装么?” 傅春儿一怔,心道,自己这位娘,防伪意识还真是好。 “娘,我已经想过这事了,我们先将花样子散出去叫人画,过几日收回来,娘,我们再往这棉纸上面加盖一个我家专有的印记,岂不是好?”她琢磨着,明日就出门,找金石铺子的先生,刻上“馥春”二字的一方印章,在自家所有产品上通通盖上,就算防不了人相仿,也总算是个独特的印记。 杨氏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两日确实是画得腰酸背痛,难受的紧,也没画出多少来,于是同意了傅春儿的提议。傅春儿第二日一早,就往相熟的女眷家里去问,如果有人愿意做,她就送上笔、棉纸与颜料。也有人与她讨价还价的,想多要一点钱,傅春儿便笑道:“本来也就是一点点小活儿,家里人忙不过来了就才请人做的,要是贵家中有姑娘奶奶闲来无事,打发打发辰光,又想赚点胭脂花粉钱,那就不妨接了这活计,若是指着这个赚钱,那还是不必了吧!” 跑了一上午,傅春儿才送出去一半不到。中晌的时候她回到家,杨氏正在灶下做饭。傅春儿刚挽了袖子要来帮忙,门外有人敲门。她去看时,却是刘婶。 刘婶抹了抹头上的汗,说:“春儿,听说你家在找人做活,你看,能分给我家一些么?” 傅春儿有些惊讶,但是想想刘婶家的情况,怕是知道她家中那个小的要进学,刘婶除了精心打点自家那间米面铺子之外,还在到处寻找挣钱的机会。她想了想,将自家要做的事情和价钱都与刘婶说了,刘婶便点头,道:“把我一些,把我一些,我家小子晚上读书,点着那油灯,不用也是浪费。” 傅春儿想了想,还是应了,跑进去给她数了一叠花样子,拿了出来。 杨氏闻声也出来,对刘婶说:“刘家嫂子,咱们原是老街坊,家里有啥需要的一定记得开口啊!”刘婶当年曾经帮杨氏接生,这几年来与傅家往来频繁,与杨氏也颇为要好。 刘婶双手在身前兜着的围裙上仔细擦了擦,才从傅春儿手中将棉纸等物都接了过去。 杨氏目送刘婶远去,这才对傅春儿说:“你刘婶是个辛苦的,回头她做了这批活,春儿你在银钱上要稍微照应她一点。她绝对是个知轻重的人儿。” 傅春儿点头,接着嗅了嗅,说:“娘,做了什么好吃的。”灶间的大锅里飘出一阵诱人的香味。“烧长鱼――”杨氏笑道,“这回不是炒长鱼丝了,是按照金陵府那边的做法,红烧的长鱼段。你先去将这食盒送到铺子里给你钱表哥,回头娘把长鱼卤子都留给你拌饭。” 傅春儿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吞了一口馋诞。她最爱那烧长鱼之后锅底留下来的卤汁了,拌饭又香又鲜。 傅阳与钱铄今日一早就去了下铺街的铺子,眼下傅阳已经回来,去隔壁帮傅老实与阿康制香粉去了,想来是已经将铺子里的事情与钱铄都已经交接完毕,铺子交予了钱铄。傅春儿心中惦记着红烧长鱼,一边拎着食盒就往下铺街去了。 钱铄真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啊!傅春儿看着自家铺子跟前围着的这些人,暗暗咋舌。钱铄与傅阳不同,傅阳在铺子里的时候,往往是一脸的正气,过来的主顾,有一句他便答上一句,虽然很是让人放心的样子,但是人气却旺不起来;然而钱铄则不同,这个小子,天生一副笑花脸,见什么人都笑嘻嘻的,又与人自来熟,大姑娘小媳妇到此,都愿意停下脚步,问上两句。 傅春儿突然有些冲动,觉得应该把这小胖子留在广陵城中,做她家铺子的掌柜。 待这一拨客人散去,傅春儿来到铺子里,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钱铄,口中道:“钱表哥吃中晌饭吧!” 钱铄满脸堆笑地接了食盒,口中说:“谢谢表妹――” 他打开食盒,见到里面盛着的长鱼,笑容更盛,对傅春儿说:“难为表妹了,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说着,已经伸筷夹了一条,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赞,“好吃,好吃极了。” 傅春儿见他吃的高兴,在心里慢慢地吞了一口口水,接着笑着看着钱铄吃饭,只见这小胖子吃得甚是文雅,长鱼的鱼骨整整齐齐地码在食盒一角,绝无乱吐乱倒的习惯。她心中又赞了一句,觉得钱铄家教不错。但是钱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出她的心思,脸上笑意更甚。 傅春儿有点不好意思,扭过头,却看见自家铺子外头,纪燮站在街对面正在看着,侍墨跟在他身后。 一百五十章 红烧长鱼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也不晓得纪燮在外间看了多久,一时低下头,望着脚尖盯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觉得面上的神色一如往常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出自家铺子,来到街对面,对纪燮福了一福,道:“小七爷有空怎么过来了?” 纪燮道:“正好有些东西要捎过来,傅姑娘代傅小哥收下吧。” 傅春儿点点头,侍墨就将手中的一个大包袱拿了出来,穿过下铺街,将东西放在傅家的柜台上。钱铄遥遥看了看傅春儿这边,见她点头,便收下了,极有礼地对侍墨致谢,三言两语之下,就跟侍墨攀谈了起来。 “是我哥哥托小七爷捎的物事么?”傅春儿谨慎起见,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纪燮神色不变,说:“回头姑娘看了便知,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听说姑娘的弟弟,已经到了进学的年纪,我识得一位老师,也是当年为我启蒙的,只不知道傅姑娘,令尊令堂有没有兴趣……” “什么?”傅春儿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您的蒙师?” “是的,他原是青州府的大儒,但是在十几年之前,不慎事涉衡王府那边的事情里,才流落到广陵府……”纪燮说到这里,将声音放低,但是傅春儿见纪燮一些儿也都不曾隐瞒,倒是很感激她的信任。 “如今,老师在广陵城中开了一家很小的书院,只招收些贫家子弟,或是他看得入眼的孩子,眼下过着与蒙童为伍,以开蒙为乐的日子。不知道,傅姑娘,晓不晓得令尊令堂的意思,有没有为令弟延师开蒙的打算?” “有——”傅春儿声音里带着激动。这可是新科解元的蒙师啊,而且只教蒙童,比不得那些给科举士子讲课的老夫子,想必开蒙之际,有自己独特的一套。 “只是……”她说话之间又有些犹豫。 “怎么,难道是担心束脩?”纪燮笑着问,傅春儿突然发现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双眉弯弯,双眼里透着如水温润,“老先生召子弟入门,只凭眼缘喜好,从来不收束脩的。” “不是不是,”傅家眼下家境渐好,如果在子弟进学的束脩上还要斤斤计较,就没有意思了。傅春儿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外祖父曾经说过,他想亲自为小弟挑选蒙师,我想这事情,最好也与外祖父说一声才好。” 纪燮眼中一亮,但是马上便收敛了去,只平声静气地对傅春儿说:“也好,不晓得姑娘是否有空,陪在下到府上走一趟,先将这事情禀报了令尊令堂,再一起去拜见令外祖?” “这是自然——”傅春儿大喜,道:“实在是有劳小七爷了。” “哪里,家中老祖还惦记着令弟,上回回去,还曾问我他的消息。若是真得能蒙了老师的青眼,他老人家知道了,想必也是高兴的。” 傅春儿觉得这件事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甭管纪小七此番是何用意,总归傅正进学的问题是傅家的头等大事,如果真的能够得遇明师,那自然是傅家的幸事。但是这件事情最终都要爹娘外祖做主,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他们,让他们随着纪小七安排,而自己,则可以离得远些,避避嫌疑。 她就将纪燮介绍与铺子里的钱铄认识。钱铄极会说话的,听闻这是新科解元,口中恭贺的吉利话就似一串一串地往外冒。直到几人作别了,钱铄还是脸上堆笑,欢送纪燮出门。这时候,傅春儿手中拎着那个食盒,侍墨又从钱铄那里要了那个包袱出来,与纪燮两人一起,跟在傅春儿身侧。 傅春儿有些歉然地对纪燮说:“小七爷,那是我表哥,从江都上来的,给我们家搭把手。”末了她说:“表哥就是这么个脾性,见人自来熟,话又多,不会扰了小七爷吧!” 纪燮笑道:“哪里!” 傅春儿却有些讪讪地,好像自己刚才是在向纪燮撇清什么似的。她一时挺起胸,心道:钱表哥在我家住着两日,都是自家亲眷,又有什么好撇清的。 到了瓦匠营,傅春儿叫门,杨氏一边来开门一边笑着说:“春儿,锅里还给你留了不少。啊——”她看清楚后面站着的是纪小七,突然激动起来,说:“老实,老实——” “你看谁来了!” 傅老实赶出来,见到纪燮,也是双手直搓,道:“小七爷过来咱家,怎么也没事先打个招呼。让我们好准备准备啊!” “小七爷过来咱家,怎么也没事先打个招呼。让正儿好准备准备啊!”傅家“小三子”傅正,蹬着小腿从堂屋里奔到门口,将傅老实的话模仿的连个音调都丝毫不差,来到门口,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 “正儿——”杨氏蹲下身子,将傅正推到纪燮面前,说:“正儿快来给纪小七爷磕头,这是当初救你性命的大恩人啊!”她已经忍不住,微微别过头去,用绢子擦了擦眼睛。 傅正被母亲扶着,双眼亮亮地,打量着纪小七,突然忍不住上前,就扯住了纪小七今日所穿一件海蓝色棉袍的前襟。纪燮“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手一伸,就将傅正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上,口中说:“伯父伯母,今日我就是为了这小子的事情,才过来的。另外……顺便向伯父伯母讨杯水喝。” “呀——”杨氏这才省过来,连忙将纪小七与侍墨两个朝里让,“已经晌午了,不知道小七爷用么用过中晌饭!” 纪燮笑笑,道:“不曾——”他的眼光就在傅春儿脸上溜了一圈,道:“伯母,不拒什么,纪燮想在这里多少沾沾光,填填肚子,否则下午还有事——” 杨氏一叠声地叫傅老实赶紧出门去叫吃席,侍墨笑嘻嘻地道:“傅三爷,傅三奶奶,我家少爷口舌不刁,不拒什么,吃上一点就够了。” 傅春儿心中突然警铃大作,暗自哀嚎了一声,我的红烧长鱼啊!她乖乖地过去,什么都不说,将傅正从堂屋里牵出去,留纪小七在堂屋里。 杨氏为难了半晌,只道:“如此,只要委屈小七爷,用点我们平时的粗茶淡饭了。”说着她连忙请纪燮在堂屋里正座坐了,自己下厨,又匆匆地忙了一番,才将准备好的饭菜都盛了上来,自己与傅老实在旁作陪。 纪燮一看,都是些极家常的,两样凉菜分别是素什锦和虾子拌油笋,另外还有一道用开洋炝炒的菊*花菜,一个蛋花汤。此外就是米饭了,然而他身旁的侍墨,盯着那碗米饭却吞了一口口水。纪燮只见自己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粳米饭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红烧长鱼段,长鱼卤从面上悄悄地直渗到米饭深处去,用筷子挟一筷染上卤汁的米饭,只见晶莹剔透的米粒染上了一层亮汪汪的赤酱,伴着香味,更令人垂涎欲滴。尝一口米饭,他便知道是当年的新米,蒸煮的火候正好,自然有一种清甜味,将长鱼卤汁的咸鲜味衬托得恰到好处。他只吃了一口米饭,便赞了一句,杨氏听了,眼睛都笑得眯缝了起来。 纪燮再尝了一口长鱼,这时候,长鱼肉已经过了最“脆嫩”的时候,然而经过这么一番红烧,却是腥膻之味尽去,只余鱼肉柔嫩鲜美——只是,那鱼肉稍稍有些老,应该是做好已经有了一会儿,他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碗筷,关切地望向杨氏,道:“伯母,不要为了我一人,耽搁了大家用饭。” 杨氏见他体贴他人,心里更是欢喜了几分,连连说:“没事,家里人都吃过了,就剩春儿,眼下在灶间吃,也是一样的。侍墨小哥,也去厨下吃点吧!” 傅春儿不好贸贸然与纪燮同桌而食,眼下避在厨房里。 一时纪燮吃得香甜,将饭菜一扫而空,杨氏看得着实心喜,心里赞道,大家的公子,居然也不计较小门小户的吃食,真是难得。待他吃完,杨氏又给他端了一杯水上来,却不是茶,而是小黄菊浸的水。杨氏关心地说:“小七爷是通岐黄之术的,眼下秋燥,饮些菊花水,去去燥。” 纪燮感激地道:“伯母想的周到。” 杨氏有些疑惑地问:“小七爷今日过来,却是为了小儿傅正?” 纪燮肃容道:“正是——”他将早先与傅春儿说过的一番说辞与杨氏和傅老实说了。杨氏听得又惊又喜,起身拉过傅老实,夫妇二人就要对纪燮行礼。纪燮连忙拦着,道:“千万别,折煞小侄了——” 他又补充道:“此事成与不成,还要看小侄的蒙师与正儿是否有眼缘,小侄眼下还真的打不得包票。再者,听傅姑娘曾说过,正儿启蒙一事,须得正儿的外家做主,我想着,若是伯父,或是傅阳兄弟,有空的话,陪小侄去拜望一下正儿的外祖父,也好将小侄这点意思向老人家回禀一声。” 当日杨氏的父亲确曾说过要亲自过问傅正进学的事情,然而纪燮亲自上门,过问傅正启蒙之事,一来足感盛情,二来简直就是给傅家面上贴金了。杨氏当即拍板,她与傅老实一起,带了傅正,邀纪燮一起去杨父家中去坐一坐,然后再一起登门拜望纪燮口中的那位“蒙师”。 一百五十一章 误打误撞 - 馥春 - 大爱非攻 直到纪燮与自家人出门,傅春儿才有机会坐下来,细细将纪燮今日到访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她叹了口气,只能说,这位纪小七还真是一直将自家的事情放在心上。这时候傅阳从隔壁过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坐在傅春儿对面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小七爷今日送了什么过来?”他指着侍墨留在家中的那个包袱。 “哦,哥哥,你没有与小七爷要过什么吧!”傅春儿将纪燮将此物送到下铺街的事情说了一遍。 “没有啊!”傅阳有点摸不着头脑,兄妹二人将包袱打了开来,只见里面一领木匣,再打开,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盛着一排铜制的印章,一共五枚,从大到小一字排开,钮上都穿着大红的签子。傅春儿将印章反过来一看,见都是一色的阳文“馥春”两个字。 傅春儿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抱着这几枚铜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纪燮何止是将自家的事情放在了心上,有哪一件是他不曾想到的?自己前一日还在与母亲提到要刻一枚印章,用来印上自家的字号。今日这样一份礼物就已经送到了自己手里,而且铜制的印章,要比石质更要耐用一些,做起来也耗时耗工,想来这份东西,怕是纪燮在出去金陵之前就已经吩咐下来了。 傅阳带着几分狭促看着妹妹的反应,然而见到傅春儿发怔的样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春儿,小七爷在咱家的事情上头事事用心,你……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傅春儿反问了一句,站起身,走到堂屋门口,看着穿堂里摆着的花草,如今家里的晚菊也已经露出了一些颓然之色,只有几盆万年青。还一样是碧油油的,为小院添了几分亮色。 傅阳在她身后说:“春儿,哥不多说什么,只是这件事情,你要早做打算。如果你觉得小七爷人不错,哥哥这两年一定给你努力挣一副拿得出手的嫁妆出来,叫你即使到了别人家,也不会叫别人看扁了。” 傅春儿抬起头,她突然想起什么,难道…… “但若你想有一双疼爱你的长辈。日后过些轻省的日子。其实钱表弟也挺好。姑父姑母看重你不用说。我觉得钱铄他对你……” “哥哥,不要说了!”傅春儿转过身来,说:“你当日离开大德生堂,出来自立门户。是已经想到了……”她没说下去,眼圈倒是有点红了。 傅阳别过头,看看天,说:“眼下天干物燥的,隔壁作坊里香粉干得也快,该是有一批鸭蛋粉要起模了,我去那边看看去,今天晚上可能是要把这些鸭蛋粉都削出来的,如果真是这样。记得给我们准备点宵夜。” 鸭蛋粉成型出模之后,需要在刚出模的十二个时辰之内,用刀子将表面形状再修一修,再晾晒一日,最后用粗纸打磨光洁。就可以拿去包装了。每次傅家有一大批“鸭蛋粉”出模的时候,作坊里的人都很辛苦。自傅老实往下,傅阳、阿康,甚至是钱铄都会来搭把手。杨氏心疼他们,会精心准备宵夜晚餐。眼下杨氏出门了,傅春儿便在心中开始合计着晚餐和夜宵做什么,一会儿傅阳去了隔壁院子,傅春儿就打算出门。 她先是去之前去过的邻人家里,从那些女眷手里,将付出去的花样子一一都收回来。果然有几家人说是花样子好看,能不能将原来那个样子留着自家用,还有一两家说是事先给过来的棉纸找不见的。这太明显了吧!傅春儿心中腹诽,也在心中一一记下来,哪家女眷日后可以合作,哪家不行,要心中有数才是。 这些活计做得最多最好的还是刘婶。傅春儿在她的面点铺子前面看着刘婶深深凹下的眼圈,忍不住出言劝道:“刘婶,钱挣得再多,也要注意身子啊。” 刘婶满脸堆着笑容,对傅春儿说:“难得春儿这样的年纪,已经知道疼人了呢!”她又说:“等你长大成人就明白了,看着我家小二子在灯下读书的样子,就是再苦再累,也要供他出息。春儿,你家还有花样子要画吗?这几日已经画熟了,乍然就这么没有了,过两日,只怕又手生了。” 傅春儿笑道:“尽有呢,我一会儿就给您送过来。”她笑着,又在刘婶铺子里称了两斤挂面,这才往家里去。一会儿再出来,她拿了新的棉纸数给刘婶,然后就提着篮子去东关街那里的菜食铺子里买自家做晚饭的材料。她见有不错的老鸭,就请铺子里的师傅帮忙收拾了,买回家来,家里还有点玉兰片与火腿,正好煲上一锅好汤,再买了一点儿子肋条肉,和刚上的冬笋,回去做笋炒肉,或者杨氏要是有兴致,做做“斩肉”,也是好的。 她刚到家,就听院里杨氏与傅老实在说话。“难得父亲一听见老先生的名号,就坐都坐不住了的,手里的茶盅差点都翻了――”杨氏笑道:“父亲坐馆这么多年,与李先生也算是同行了,他这样推崇的人,想来是没错的。” 傅老实说:“小七爷荐的,哪里会有错?” 傅春儿一进门,赶紧问杨氏:“收下正儿了?” “可不是,”杨氏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说:“正儿在人家李先生面前,将所有人说的话都学了一遍,没一个字学错的,逗得李先生直乐,最后当然是收了,明儿个起,就可以送他上学去了。” “呀,正儿这么小,就要做读书郎了啊!”傅春儿蹲下身子,逗着傅正,岂知这小子挺胸凸肚地说:“是呀,正儿这么小,就要做读书郎了啊!”话是一个字没变,可是眼前的小小人儿话却说得豪迈,志气满满的样子,逗得杨氏又握着嘴笑了个不住。 “娘,那位李先生的来历,小七爷有与你们提过么?”傅春儿站起来问杨氏。 “这倒没有,但是你外祖父心中有数,今日是你外祖和我们一起带正儿去拜的师,你放一千一万个心吧!”听说了这位李先生,竟然外祖父有这么大的反应,况且有是纪燮自己的蒙师,想来一定是没错的。想到这里,傅春儿放下心来。她主动请缨,道:“娘,日后我去接送正儿上学吧!哥哥他们,作坊和铺子里都忙得很。”家里其实就算她还算是个闲人了。 “也好,”杨氏点了点头,“老先生开的书院就在砚池,离下铺街没有多远。你送完正儿,还可以去下铺街那里给你表哥搭把手。” “嗯!”傅春儿应了,张罗着去厨下忙活,而杨氏则取了些布头出来,说是要给傅正做一个小书袋,装他那些笔墨文具。杨氏一边寻着,一边感叹:“人家小七爷什么都想到了,李先生刚答应收下正儿,小七爷就送了一副崭新的笔墨给正儿,说是贺自家师弟。啧啧啧,小七爷这份人情,咱家以后怎么还喏!” 傅阳正好过来,听见这句话,朝傅春儿笑了一笑。 傅春儿有点心虚。 傅阳却什么都没说,他是来找傅老实的,手中托着一块脱模的鸭蛋粉,给父亲看过,说:“爹,这样行了么?如果可以,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小的熬一熬,将这一批粉给赶出来。” 傅老实接过那鸭蛋粉,在手里抹了一把,笑道:“可以了――”他将鸭蛋粉凑到鼻端,闻了闻,突然惊讶地道:“怎会是这个味道!” 傅阳笑笑,道:“爹觉得不好?” 傅老实反复闻了闻,激动地说:“你这一批粉里加的材料是什么,配方几何,快快记下来,千万不要弄错了。” 傅阳惊讶不已,答道:“已然都记下来了,爹,这味道怎么样,还行么?” 傅老实不答,用手指从鸭蛋粉上搓下来一点,拈在手心里细细地看了,有对着光照了照,微微叹了一口气,说:“这次做出来的鸭蛋粉,味道与戴家的贡粉十分相近,只是细微之处,稍稍有点不同,另外粉的质地也有些不一样,跟戴粉相比,缺了光泽。” 傅阳听了这话,也是很惊异,说:“爹,如果是这样,戴粉里面,一定是有定粉的,否则不会有光泽。” 定粉就是铅粉,久用对皮肤有害,难道戴家竟不晓得这个道理么?寻常的粉里有就罢了,连贡粉里也有? “有定粉又如何?”傅老实反问道。铅华入妆,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在戴家的粉成为贡粉之前,以前的贡粉里也一定都是有定粉的。自古的规矩,哪有那么容易改的。 “嗯――”傅阳摸了摸后脑,无言以对。 “爹,哥哥,我倒觉得,为何一定要与戴粉一样才是好呢?我家既然已经能配出与戴粉香型一致的粉出来,为何不多多宣扬一下咱家的粉,能够滋养肌肤,不比那寻常的粉,只有上妆这一个用途呢?” 傅老实还没有反应过来,傅阳就已经先叫了声好。不过他又说,“妹妹,咱家以后总是要做一些既有光泽,但又不似定粉般损皮肤的材料,这样才能将戴粉比下去。” 傅春儿失笑,心道哥哥已经在心中牢牢将戴家做了未来的竞争对手,不晓得被戴家姐妹知晓了,会怎么样。 一百五十二章 蒙师 - 馥春 - 大爱非攻 当晚,傅家几名男丁忙了一宿,傅春儿与杨氏都是半夜起来,为几个人做的夜宵,下的清水挂面,又将晚间熬的老鸭汤舀出来做了汤底,然后烫了几棵“瓢儿白”的小青菜。傅春儿给几个人端了过去。 傅老实与傅阳都是干活干得精神奕奕的,但是阿康与钱铄却很明显地露出疲态来。 傅老实赶紧推两人先去睡,“阿康还小,铄儿明日还要去铺子里盯着的,比不得我们两个,剩下的原也不多了。你们先去睡吧” 阿康与钱铄两个,就都拍着肚子回屋去睡。阿康住在作坊那间院子里的耳房里,而钱铄却是与傅阳挤一个屋子。他回去的时候,顺便帮傅春儿提了众人用过的碗筷回傅家小院,一边走一边问傅春儿:“春儿妹妹,今日来你家铺子的那位公子爷,看起来对你很好的样子。即便你没与他说话的时候,他都一直在看着你。” “有吗?”傅春儿嘴硬,一边赶钱铄回房,一边去厨下洗碗。她突然觉得,早早对钱铄说清楚了也好,她既没有打算对纪小七假以辞色,更是从来没有考虑过钱铄。眼下看这钱铄,竟也是个嘴上不说,心里明白的。自己如果能够与钱铄说清楚,姑母傅氏那里,应该就好办了。 第二日,傅春儿早早地起来,在厨下烧上热水,又奔去富春,买了两笼“八珍笼”回来,将剩下一点米饭用开水烫了,招呼大家吃早饭。这时候傅老实与傅阳刚刚忙完,都是熬得双目通红,傅阳走路有点飘。两人一起从隔壁院子过来。杨氏与傅春儿见了父子俩这副样子都是心疼不已。然而傅老实却一脸不在乎,说:“这批做完,就已经做了一大半了。往下的活儿你们娘儿们就可以帮手了。” 他说着拍拍傅阳的肩膀,道:“阳儿既然已经跟人家说定了日子,就要言而有信,做生意最讲究这一点诚信之道。”他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道:“老了,快要熬不住了。” “哥哥,”傅春儿看傅老实确实有些精神不济,开口说:“我看,这单生意做完,咱家是时候考虑设计一个章程,无论是短工也好,长工也罢,这生意要往下做下去,无论如何都要雇人了。” 傅阳也点点头。说:“隔壁院子的地方也渐渐不够了。这院还有一间耳房。这两天我先收拾收拾。腾出来做库房。隔些日子,怕是还要再请老何出面,地方还是不够。” 兄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着,傅阳吃了点烫饭。更是露出困倦的神色。而他身旁的钱铄,倒是休息之后精神与气色不错的样子。 傅春儿自己则要送傅正去进学,这是她刚揽下的差事。 那位李老先生给蒙童教书授课的书院,就在砚池旁边。那里曾是一处叫做“南园”的大园子,可惜后来荒废许久,一直到近十来年,才有慢慢翻建,修出了一间叫做“深柳读书堂”的小院,一院三进。门口挂着一对楹联,上书:“会须上番看成竹,见拟清阴到画堂”。这里眼下就是那位李先生给蒙童启蒙的小小书院。 傅春儿带着傅正来到书院门口,有一名穿着仆下衣衫的中年人正在清扫落叶,看见傅正。笑道:“来了啊!”傅正背着杨氏给他做的小小书笔袋,向那名仆从问过安,迈着小腿奔了就奔进书院里去。院落之中有一位花农打扮的老者,此时正在收拾花圃,傅正便停下来恭敬叫了一声:“老师――” 傅春儿见到那位花农老者打扮得极普通,穿着一身土布的衣衫,头上包了一块青布,似乎是广陵城里最寻常不过的劳作之人的样子。但是那老者一回头,亲热地对傅正说:“傅家小子,来了啊――”说话时声如洪钟。傅春儿这才看出他的气度不凡来,便也远远立着行了一礼。堂中这时候嬉笑玩闹之声传出,倒不像是傅春儿所想象的那种官学里,所有的蒙童一清早就摇头晃脑地在那里背着“三字经”的情景。 傅春儿见已经送到了地方与那中年仆从稍稍聊了两句,晓得他姓徐,是青州人士,因李老先生于他家有恩,老先生离开青州到广陵落户,就千里迢迢地随了来,照顾老先生的饮食起居。傅春儿又问了几句李老先生的饮食喜好,这才与那徐姓的仆下作别,往下铺街的方向走去。 “深柳读书堂”所在的这片园子,虽然尚未完全翻建,然而眼下还是在堆空的太湖石之际,伸出几爿屋宇。左边小小一卷山廊,曲折连着几间抱厦,厦上有匾额,题曰“澄空宇”,与此遥遥相对的另一侧屋宇,则有匾额题曰“风漪阁”。 傅春儿一边往回走,一边偷空观赏这处园子的景色,她倒不曾想到,闹市之中,竟然有这样一处清幽俊雅的所在。“要是在后世,这里绝对可以修公园了――”她自言自语道。然而她将将走到砚池边上的时候,突然定住脚步。 她见到纪燮背对着她,立在湖岸一处垂柳旁边。他头上戴着儒巾,穿着一袭雨后天青色的直身,背着手一人立在湖边,如老僧入定一般,定定地看着湖面。傅春儿无意相扰,往前走几步,回过头,见到纪燮的侧脸。 湖边有一点薄雾,将纪燮身后的渐枯的柳树渐渐隐去,一点阳光从树间透下来,洒在他的面上身上。傅春儿突然觉得此人如此地不真实。平日里看着优雅俊秀的纪小七,此时侧对,遥遥地看过去,面孔五官竟显得多了一些棱角与英挺,而望向砚池湖面的那双眼眸,似乎也多了一些决断。 傅春儿在湖边悄立许久,而纪燮也没有回头。湖面上的雾气稍稍散去一些,偶尔掠过一只飞鸟,水面上迅速划过一行倒影。傅春儿突然觉得这副图景完美之极,简直令她沉醉于其间,混忘了日常那些生活琐事。 直到她移开脚步,纪燮都不曾回头,她始终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可是如果傅春儿真的有机会到纪燮面前,便会看到纪燮眉宇之间逐渐清明,原本的郁色终于不见了。 傍晚时分,傅春儿过来“深柳读书堂”接傅正。在过来的路上,她心中砰砰直跳,不晓得会不会再次见到纪小七。然而一路上没有见到纪燮的影子,她心中又难免有些失落。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顺利地接到了傅正。傅正拜别了老师,极高兴地拉着姐姐的手往回走。傅春儿不禁问:“正儿,今日老师都教了你什么了?说来给姐姐听听。” 傅正用他清脆的童音说:“与姐姐平日里教的一样,不过堂上有好多家里没有的,正儿今日认识了海棠果、苦菊,还捉了一只秋蚱蜢,和好多蚂蚁。老师说,明日带我们去翻地里的水萝卜去。姐姐,回头正儿给你带水萝卜,你做了把正儿吃吧!” 傅春儿闻言心道:那还真是与自己在家带傅正的时候干的事情一样。“老师没有教你们念什么书么?”她还是好奇,这么大牌的蒙师,竟是这样教孩子的么?她不禁又想,难道,纪小七,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难怪她觉得此人与当世之人有那么几分不太一样,门第之见不深,对科举也不那么看重。 “没教。我问了老师,老师说――” “正儿,凭你的天资,学什么书都不用两个月。这么早学一肚子书本干嘛!”傅正将李老先生的原话给学了一遍,连语音语调都学了个足。傅春儿听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名蒙师果然有意思,她很难想象,自己的小弟要是这点年纪,就成了个成天摇头晃脑的小小读书郎,而失了童心童真童趣,那会是什么一副景象。 从这一日开始,傅春儿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除了每日接送傅正以外,更是要为了傅家备货的事情忙碌。而当初约定的时日――十月初十,似乎转瞬将至。她与杨氏成天忙碌着将傅老实与傅阳他们已经做好的鸭蛋粉装盒,并将已经灌好的头油瓶子密封烙印。除此之外,她还要帮手杨氏准备一家人的饭食,忙前忙后之余,再加上心中存着些事情,一时便清减了不少,原本圆圆的下巴变尖了起来。 傅家人看了她的样子,都很心疼。然而其余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傅老实是最明显的,他除了因少眠而消瘦之外,更是常常胡子拉碴,眼里布满血丝。傅阳这回也豁出去了,常常晚间自己在作坊里一做就是一个通宵,脸色青白,原来就不甚健壮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但是父母妹妹问起,傅阳却总是犟嘴说他原是在大德生堂就值夜值惯了的,因此没事。 然而钱铄和阿康这两个,都是有点没心没肺的,心里完全装不住事儿的样子,这几日在杨氏变着法儿调理伙食之下,都是吃的肚子圆滚滚,小脸胖嘟嘟。杨氏有时嘲笑他们,说这两人就像是一对兄弟。 一百五十三章 发货 - 馥春 - 大爱非攻 十月初八那日,有一批头油出了事。 十月小阳春,不知为何,今年的日头毒得很,连着几日,正午的时候或是在太阳底下走,几乎叫人只穿得住单衣。 傅家做好的头油与鸭蛋粉都装在竹箱中堆放在银两处。可是却又一箱被傅老实遗忘在了敞亮的地方,一连被日头曝晒了几日,待到发现时已经晚了。傅老实连开了几瓶,都发现头油已经有了异味,不复桂花油的那种清甜味道,油质也不清亮,有点黏答答的。 傅老实决定将这一批变质的头油倒掉。 阿康就在旁边说:“三爷,这批油要是倒了,就来不及重新制了。” 傅老实想了想,道:“阿康,去铺子里,将现在铺子里发卖的油清点一下,够不够重新装这些瓶的。” 很快阿康就从下铺街赶了回来,手中拎了三个大竹筒,对傅老实说:“表少爷说了,今日正巧来了一个主顾,一下子买了很多。铺子里所有的就是这些了。” “表少爷还说,他见他们仙女镇上的铺子,要是有了这种事情,都是将不好的货掺到好的箱子里。这一箱五百瓶,散到两万瓶头油里连个零头都不是。表少爷说,没什么打紧的。” 傅老实听了便很生气,偏偏钱铄又是亲戚家的孩子,又不在眼前,傅老实自己郁闷了半天,决定等钱铄回来,要和这个小子好好说道说道。 傅春儿倒有点不以为然。钱铄家一直是在镇上开杂货铺的,贩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而且又都不是自家产的。因此有的时候,残次品搭了一件好的,就卖出去了。若真有主顾来退来换,那换了就是。 然而这次傅家的情况不同,出产的头油和香粉,都是贴上了自家的字号往外发卖的,而且到各处贩货的是走船的行商,谁知道这变质的头油最后会卖到什么样的人家手里。万一有个不妥当。砸了自家的招牌字号,就不好了。 傅阳这时候从外间回来。他刚刚去钞关码头那里,雇了好几辆大车,这样初十那日一早,就可以把货从瓦匠营运到码头去。他回来听说有一箱头油坏掉了,也是皱眉不已,但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但是他赞同傅老实的想法,残次品决不能发,发了出去,就算是一时那刘姓的行商不察。日后买到手的主顾用了。肯定要骂自家是奸商。 傅阳少年气盛。眼睛里容不得砂子,所以也不许一分一毫有损自家品牌的事情发生。 “实在不行,就只能告诉那位刘行商,说咱家有一箱头油意外坏掉了。再赶制也来不及了。一千两银子的货款里,请他扣去一些呗。”傅阳想了想,似乎也只能这样。“或者去买别家的头油,重新装瓶,贴了咱家的字号发卖?” 买别家的头油,充自家的字号,不仅成本上要高一些,而且总觉得怪怪的。 傅老实在旁边叹了口气,说:“都是爹不好。人老了,明明看着这箱油在太阳底下晒着,就是想不起来。”他很郁闷,“不管怎样解释,说起来都是咱家先失了信誉。”傅老实一生。都讲究一个“信”字,结果自家第一笔大生意,就出了这等事,而且还是他自己的原因造成的,便唉声叹气了个不住。 傅春儿见状,赶紧出来安慰爷儿俩,“哥哥,你和那刘行商敲定的时候,有没有讲明头油和鸭蛋粉的数量。” “没有,只是约好了头油十文钱一瓶,鸭蛋粉二十文一盒。数量是咱家自家来定的。” “那就好办了!”傅春儿笑道,“爹不是那是怕鸭蛋粉出状况,多做了半成的粉。我们再凑五百盒粉出来,总是没问题的吧!”回头傅阳见了这行商,可以解释清楚头油的事,然后再告知自家是以价高的鸭蛋粉替代的,想来那刘行商应该可以接受。 傅家的鸭蛋粉在制作的过程中,如果干燥的情况不好,在最后整形削制的那道工序时,鸭蛋粉会裂开,不成其鸭蛋的形状,这种粉就不能装盒,只能作为残次品放在铺子里低价贱卖,或是干脆碾成散粉发卖。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影响最后的交货,傅老实当日留了个心眼儿,多做了一批鸭蛋粉出来,反正这批卖不出去,也可以放在自家铺子里发卖的。 “春儿说的是个好主意――”傅阳闻言大喜,拍了拍脑袋,心想自己怎地就没有回头好生想想当日与那刘行商的约定。他看着傅春儿明亮的双眼,不禁赞道:“春儿,还是你反应快,你简直就是女中诸葛!” 傅春儿简直就想翻白眼,怎么就“诸葛”了呢?“哥哥,说笑了,哥哥、爹爹,还有阿康,你们三个在一起商议,总会商议出个顶得上诸葛亮的主意出来的。” “哈,春儿,你笑我还行,笑咱爹,可就不厚道了。”傅阳故意伸了手,想去摸摸傅春儿的小脑袋。可是傅春儿嘻嘻笑,就躲开了。阿康也在旁笑着,可怜傅老实一直挠头,也没有明白傅春儿是在笑他们三个“臭皮匠”。 傅春儿笑了一会儿,正色道:“爹多做的那批富余的鸭蛋粉,应该是和戴粉一样香型的那种吧!”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之所以傅家也能做出与戴家一样香型的香粉出来,是因为粉当中,在花香之外,还添加了少许麝香、冰片、*之类的药材。“我想把那种鸭蛋粉,用好一点的锦盒装了,外面拴上丝带,算是高档一点的粉。到时候刘行商见我家用比较贵的鸭蛋粉替了便宜的桂花油,自然会觉得他占了便宜,心中会舒服一点。” 这可就算一种心理攻势了吧。五百盒粉与五百瓶头油,之间差价不到十两银,对刘行商这等见惯了成千上万两的大钱的人来说,纯粹就是心理作用了。 对于这个提议,傅阳与傅老实都赞成,当下动起手,将那五百盒头油都包装起来。傅春儿与杨氏则忙着将实现准备的盒子四面都用锦缎包起来,然后在盒子的里面用浆糊将锦缎固定住,再粘上衬里,最后用重物压住晾干。 就光这样的活儿,五百件锦盒,杨氏与傅春儿就做了一天。第二日,又忙忙地将所有的鸭蛋粉系上丝带,装到锦盒里去。傅春儿一看,确实与普通纸盒与竹木盒子做出来的不同,透着些华彩富贵之气。 她灵机一动,取了几块碎裂开来,但是又相对完整的鸭蛋粉,拿到房里,先是将几块都用浆糊沾上了,然后细细地调了颜料,在裂纹上画上一枝梅花,或是一丛文兰,总之因势就形,随心随遇,想画什么就画上什么。还有一只是拦腰截断有一道裂纹的鸭蛋粉,傅春儿就干脆调了一点金粉,在那道裂纹上画了一道金色的花纹,上面隔空点上朱砂,看起来就像是给鸭蛋粉戴上了一道镯钏一样。 傅春儿将这些手绘的鸭蛋粉晾干,去拿给杨氏看,说:“什么时候娘要走亲访友的,不妨拿上这样的,去做做人情。” 杨氏拿在手中把玩着,掩口笑道:“娘有什么要拿去做人情的,倒是春儿,竟然将这鸭蛋粉,做得如文人雅士的清玩一般,我在想,哪怕是送与你大舅二舅,其实也未尝不可啊――” 似乎有一道亮光在傅春儿脑海里闪过。她晃了晃脑袋,觉得太也匪夷所思了。男子用粉的风气在这个时代并不显,戏子伶人或许会在面上傅粉涂朱,若是普通人,甚至是士子大夫,在面上抹粉,要么是被人认为太过“娘气”,要么就是肤色有问题,必须要掩饰。总之,不正常就是了。 然而傅春儿却想,如何能将这些做成文玩,而非妆品,是否这样也能再可以再占一些男性用户的市场呢? 不过交货的时间紧迫,容不得她细想,只是帮着父兄母亲将所有剩下的鸭蛋粉都装完了,已经到了初九日晚间。第二日一早,傅家雇佣的车夫到了瓦匠营门口,将傅家早已备好的货装车,跟着去了钞关码头。 傅阳亲自押车到了钞关码头,到的时候,可巧刘行商的船也是刚到未久。两人交接了货品,傅阳丝毫未有隐瞒,将坏了一箱头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又拿了替换的“高档”鸭蛋粉给刘行商看。 那姓刘的行商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道:“傅小哥,我果然没有看错。就凭你今日这样坦诚,我一定将你家的货荐给苏北两淮的行商。” 傅阳陪着刘行商说话,倒也没想清楚到底他为何专门提到了苏北两淮的行商。然而他回家将这话一转述,先是钱铄省了过来,说:“苏北的行商好啊,苏北那边不见得会待见戴家或者是薛家的粉,那边庄户人家一般都图个实惠,不像广陵姑苏一带,包装将就,表面文章做得这样足。” 钱铄一说,傅家人这才明白过来。傅春儿心中暗喜,心道:这无心之举,竟尔误打误撞,换来了这样的收获,果然还是诚信做生意好处多。 傅老实便笑呵呵地问傅阳:“阳儿,如此一来。那刘行商的货款给了你了吧?” 一百五十四章 斩肉 - 馥春 - 大爱非攻 “爹,您不知道,当日是仇爷说的,水上往来行商的规矩,像我家这样没什么名气的铺子,都是上货的时候收一两成的定金,等船回来的时候才将全款付清。”傅阳给傅老实解释。 “啊!”傅老实张大了口,半晌才说:“那咱家要多久才能把款子收回来。”他早年挑着货郎担子走街串巷,从来都是货银两讫,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下听傅阳说起,整个人坐立不安了一阵,才问:“那,要是刘爷不过来还咱家的款子怎么办?” 傅阳为他宽心,道:“没事的,仇爷说了,这头一遭,刘爷是他介绍的,因此货款由仇爷作保。” “这样――”傅老实总算稍稍将心放到肚子里,人也安定下来,坐到了椅上。 他屁股尚未坐热,又突然“啊呀”一声,站了起来,问傅阳:“那刘爷跑一趟松江府,回来的时候总要十一月了吧!你借了老曹那边的银子,打算什么时候还那?” “已经和老曹说定了,刘爷的船腊月头上就到广陵府来。只要货款一到,马上就还给老曹。” 傅老实“哦”了一声,有点怅然若失地坐又坐了下来。 傅家早先靠傅老实的货郎担子过活。傅老实从戴家的作坊出来,虽然有些手艺,但是却始终没有这等魄力,借钱办货。而各式香粉妆品,又是极花本钱的生意,所以傅老实挑了快十年的担子,家中的生计却每况愈下。直到后来傅家因为从富春茶社退了股,手中有了些现银,再因为傅阳适逢其会,从富春那里借到了银钱,这才叫“馥春”的生意真正起步。 将货送了出去,傅阳这才放下心来,整个人开始觉得又困又倦,坐在椅上也能睡过去。杨氏忙忙地招呼让他在家好生歇息两日。 钱铄本来想告辞的,看到傅阳这副样子,本打算告辞的话又缩了回去。倒是杨氏明白他的心思,说:“铄儿,在舅舅家多住个两日再走吧!铺子那里,只怕还要拜托你再照看两日。回头舅母给你做你爱吃的’斩肉’!” 听到“斩肉”,不止钱铄来了精神,就连傅春儿都觉得口齿生津。 第二日一早,杨氏果然去买了三肥七瘦的肉,还拎了一只童子鸡回来,准备做斩肉。这会儿傅阳在家坐不住,又去了隔壁,与傅老实和阿康两个一起收拾隔壁的作坊,顺便又开始琢磨藏香棒香的做法。厨下便是傅春儿给杨氏打起下手。那斩肉不能买铺子里已经剁好的肉糜,只能是买了七分瘦的后tun尖回来自己剁,广陵府精擅厨活的媳fu,大多都会这一手“斩肉”的绝活,细切粗剁,这样做出来的肉丸才得口感细致,入口浓香。 早先过重阳的时候,傅家也买了几斤蟹应景。杨氏与傅春儿剔了半日,将一时吃不完的蟹肉与蟹黄都剔出来,用猪油熬成蟹粉,用小罐子密密装了,这时候正好拿出来,拌在肉馅里,再调上葱姜,做“蟹粉斩肉”。 傅春儿在旁,洗净了双手,将杨氏已经剁好的肉馅来回用手拍打成肉丸,她一边来回掼打令肉丸紧实,一边想,这要是在后世的饭店餐馆里往外发卖,就该叫狮子头了,这可是淮扬最出名的一道名菜。她回忆着前世吃到的时候,看着面前小小一盅,盅里只得一个肉丸,包裹在清汤之中,看上去就金贵。 然而这一世,她竟能够得尝广陵普通人家用最寻常的手法,做出来最家常的美味。 家常的“斩肉”不是清炖的,而是红炖的。傅春儿在旁边掼打肉圆的时候,杨氏快手快脚地将那只小公鸡剁成快翻炒,然后加了绍酒与酱油,与鸡块一起炒匀了,这才放到砂锅里,加水炖。再将在热油里滚过的肉丸放到砂锅里,盖盖,炖上一个时辰。吃的时候连汤舀几个肉丸出来到小锅里,再烫几片“瓢儿白”青菜,青菜清甜,“斩肉”香浓,肉卤拌饭,就可以实打实地吃一大碗下去。 “斩肉”炖好,杨氏先是盛了一碗出来,衬上烫好的青菜,接着又拿了一只大碗,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都装在食盒里,交给傅春儿。她说:“春儿,这次又麻烦你,再跑一趟。记得跟铄儿说,晚上家来还有斩肉吃,那会儿比现在炖得更够味,回头娘再将炖好的童子鸡烧一下把你们吃。” “谢谢娘!”傅春儿快手快脚地就换上出门的衣裳,稳稳地托着食盒就往下铺街去了。 下铺街的“馥春”铺子里,钱铄正口干舌燥地与一名主顾说着什么,旁边已经包了一大包货物。最后,看着那主顾欣然掏钱,拎着包好的货物出去,钱铄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擦了擦头上的汗。他稍微有点胖,与人说话ji动了,额上就渗出汗珠来。傅春儿笑笑地看着他,将食盒推到他面前,又用铺子里的水瓶给他的茶杯里续上水,将杨氏的话都说与他听了。 钱铄大喜,连忙喝了两口水,打开食盒,像是看见珍宝一样就先挟了一个肉丸出来。 他倒没忘了问一下傅春儿有没有吃过。傅春儿只说自己在家中已经吃过一些,“表哥你吃吧,我从瓦匠营端过来这么一会儿,怕是已经要凉了呢!” 钱铄这才开动,三下两下就划拉完了,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说:“舅母的手艺就是好,春儿妹妹也在旁边帮手的吧,日后你一定也能做这样好吃的吃食!” 傅春儿很自豪地tingxiong,道:“那是――” 钱铄看着傅春儿将食盒一一收拾起来,突然问:“春儿……妹妹,想不想去仙女镇住?” 傅春儿正忙碌着的一双手立时就停了下来。 这个钱表哥,说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是走亲戚串门子,他应该会说:“去仙女镇住上几日”或者“去仙女镇与你表姐玩两天”,然而这么一句话就没头没脑地蹦出来了,傅春儿又瞥了一眼钱铄面上可疑的红云,她不由得想,这小子,不会是看自己一手菜做的还可以,就想把自己讨了去仙女镇吧! 可惜她在这些事情上,跟面前那个面lu扭捏的小胖子段数一样低,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钱表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傅春儿想了半日,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免留后患。 “仙女镇很好,姑父姑母……还有表哥表姐,都对我很好,对哥哥也很好,我心里再感ji不过了。”钱家每个人都让她给发了张好人执照。 “表哥很能干,看着铺子里这几天的进项就知道了。像表哥这样好的人,以后过起日子来,一定顺风顺水的。”钱铄听傅春儿说到自己头上,大是紧张,额上的汗又冒了出来。 “可是,仙女镇虽好,我……我还是想留在广陵。”傅春儿也很紧张,一面咬着chun,一面慢慢将话低声说了出来。“不是表哥待我不好,只是日后要长长久久地过日子,我想,我这xing子,应该配不上表哥吧!” 她想过了,这事情上不能找借口,借口血缘近,钱铄能举出无数个姑表兄妹结亲的例子来反驳她;借口仙女镇远,万一钱表哥真地禀明了父母,想要跑到广陵城里安家落户,以钱家现在的实力,也不是做不出来。所以她适才想了半日,只有借口“xing格不合”这个用滥了的理由,来堵钱铄的嘴了。 钱铄的神se果然一黯,但是他也是个聪明的,自然晓得再纠缠下去,要是真让父母辈们知道了,亲戚之间纠缠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傅春儿很为他担心,但是又想着将一切都说清楚了,否则当断不断,徒留后患。 这个钱表哥,以往与她打交道的时候都是个没心没肺的xing子,这会儿子,应该也不会纠结太久吧。 “没事,以后我和镜儿都欢迎你和表弟经常去仙女镇玩玩,走动走动。仙女镇,其实也有好多广陵没有的好吃的好玩的。”果然,钱铄过不了多久,就抬起头笑着对傅春儿说。 傅春儿看着他风光霁月的样子,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至少有钱铄这个态度在在,傅氏那里,就不用自己过多去解释了。 “不过,舅母的’斩肉’做的好极,能不能将方子告诉我,回头我让娘和妹妹都试着做做。”钱铄还是嘴上涂了mi似的,变着法儿讨好傅春儿与杨氏。 “啊呀!我当是谁,”外面进来一个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傅春儿与钱铄,说,“原来是钱家表弟,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怎么,到广陵城里来玩,也没想着上大堂姐那儿去坐坐去?” 来人是傅兰儿,后面跟着个婆子,替她托着手中的大包小包的。傅春儿扶额,心道:这位大堂姐,又出来大采购了。 “三弟哪里去了?钱家表弟,你过来广陵,就该上我那儿去的。是不是眼下被三堂弟诳了来,帮他顶着看铺子,他自己在家睡觉啊!”傅兰儿快人快语的说着。rs!。 一百五十五章 不速之客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这次见傅兰儿,她打扮得可比上回还是新嫁娘的时候又精致了几分,头上插了一支赤金的双股凤钗,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明晃晃的就是赤金,显得又大又沉。她穿了一件大红色十样锦的褙子,总算是像个大户的少奶奶了,只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爆发气,总是好像这好衣裳是第一次穿一样。 傅兰儿却一屁股在钱铄平时休息时稍坐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笑着说:“春儿妹妹,这次我可学乖了,管他那些什么薛家和戴家的妆品,都及不上咱傅家出的好。这可不就是到妹妹家的铺子里讨一两件好的。” 她后面那个婆子,却不是上次跟着傅兰儿出门的那个婆子,眼前这个满身都透着精明气,一进铺子,一双眼睛就溜溜地看着“馥春”铺子里的货品,口中说:“娘子上次回来,满口子地夸自家三老爷铺子里出产的妆品好,眼下看起来……” 眼下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么!那婆子显然不会轻易说傅家什么好话。然而她手下可不慢,一点都不含糊地已经在柜台上挑选起来,时不时打开香粉的样品,使劲闻上一闻,将合用的都放到一边。 傅春儿白了那婆子一眼,看着坐在椅上歇脚的傅兰儿,知道她自己面上装出百般待见自家的模样,却吩咐手底下的人可以随时对傅家的出产“踩一脚”。 好样的傅兰儿,傅春儿简直就想要喝一声彩。她觉得这个大堂姐似乎也已经精明了不少,不复当日在自家铺子里梗着脖子叫自己低头时的那种楞劲儿,想来宅门里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竟然能令傅兰儿长进! 旁边钱铄倒是十分尴尬,他到广陵府来,确实没有去拜访傅兰儿,连知会一声的打算都不曾有过,所以眼下傅兰儿问起。他自觉地有点理亏,有点讪讪地不敢开口。而傅兰儿指了自己的婆子阴阳怪气地说傅家铺子不好,钱铄也一时搓手,没什么办法。对他而言,两头都是亲戚,都一样是舅舅家的姊妹,得罪了哪个都不好。 “刚才是什么人指着这间铺子说是比薛家和戴家还要好的?”铺子外面又是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 傅春儿一敛眉,又来了一个婆子。 傅兰儿倒是像被蛰了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见铺子外面过来一位打扮比她还要富贵的小姐。扶着一个丫鬟的手。正立在铺子前面。打量着当初纪燮书写的那副招牌――“馥春”。她身前有个媳妇子,看面相就是牙尖嘴利的,站在傅家铺子跟前,冲着里面的人连连冷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九九重阳那日在谷林堂给傅春儿没脸的田紫茹小姐。她此刻正绞着手里的帕子看着傅家的那副招牌。她早已托人打听到了傅春儿的家世,自然也晓得她的闺名,这会儿想起纪燮那日说起这副招牌就是他亲笔所题的,满心里就像打翻了佐料瓶儿,什么味儿都有―― 田紫茹却没有将纪傅两人的关系想正。至于当日的事情,她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只认定纪解元想要故意推脱,又或是那黄宛如正好从中作梗,因此找了一家普通商贾之家的女。挡住自己大出风头的机会;而眼前的事情,她自然也不会望正处去想,只当傅家当日求上纪燮的门,就是求的这两个字。 对了,一定是这样。在纪解元不知情的情况下,请他写上这样两个字,回头傅家就可以这样死皮赖脸地赖上纪解元。 田紫茹这样想着,后槽牙磨得格格响,脸上的神色更是不善。她手下的婆子见状,更是来了劲,又将刚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却也不晓得刚才那人说的话也是反话,结果本来两处差不多阵线一致的,反倒对立了起来。 傅兰儿带来的那个刘家的婆子,本就是个惯会挑事儿撒泼的,看到傅兰儿面色不善,立即三言两语,与田家那个媳妇子“战”做一处,两人你来我往,说得口沫横飞。钱铄有心相劝,却劝不出口,只因这两人实在太“会”说话了。钱铄一时大急,生怕将上门的主顾都吓跑了。好在这会儿大晌午的,街面上人不多,不仅没什么主顾过来,连围观的人也不多。 田紫茹看看吵得不像样子,甚至有些损了她大家小姐的面子,当下喝住了手下那个媳妇子,冷冷地看了傅兰儿一眼,说:“你这身衣衫,起码也得是上了四十的妇人才穿得。”她看着傅兰儿脸上陡然升起的怒容,不禁心中一阵痛快,似乎狠狠地这样“毒舌”一番,胸中的郁结会减轻一二似的。她在宅门里,看到乌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算少,当下有添了一把火,“别是扶正了的,穿了正房妇人的衣衫出来摆脸吧!” 傅兰儿成亲之后,在内宅之中,刘府上下敬她是新妇,家中又没有长辈加之刘大志是家中的顶梁柱,没有人敢对这位新奶奶不敬的,因此她说话做事之际,总算没有掩不住骄矜之气。她跟着内院的一些媳妇婆子,多多少少也学会了一些拿腔作势之道,晓得喜怒一旦形于色了,就是占了下风。只是她还不曾遇到这样一上来就不客气地打脸的人,一时胸中的火气上来,已经把最近学到的东西七七八八忘了个干净,冲着田紫茹就已经冲了上去。 傅兰儿如此恼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她家中虽然人口简单,但是刘氏族中七七八八的亲戚也不少,时常有来走动的。不少人都惊异于她的年岁与刘大志相差如此之大。有些人也听说了她当日定亲是“吞婚做”的,渐渐的,就有传言出来,说傅兰儿嫁进来是填房,是刘大志在松江府娶的妻房殁了之后,想到要在广陵府落叶归根,这才迎娶的一房妻室。等到傅兰儿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谣言已经传遍了,她连当初是谁先嚼的舌根放出的风声都不知道。 田紫茹口中所说的什么“上了四十的妇人”,又是什么“扶了正的”,犯了她的大忌。眼前这名女子她又不曾认识,就算是穿得再体面,这样只带着两个人走在大街上,傅兰儿自然不会觉得她有多大的来历,盛怒之下就直冲了过去。 田紫茹旁边的丫鬟与媳妇子都像傻了似的,没见过这样一言不合,就自己冲上来动手的妇人。两人反应慢了一拍,傅兰儿已经双手搭上了田紫茹的肩膀,将她重重一推。 田紫茹脚下后退,偏踏中了一块青苔,脚下打滑,整个人失了重心,尖叫了一声就往后栽了过去。 傅春儿大惊失色,她多少知道田紫茹的身份,这是在自家铺子前面出的事情,生怕给自家铺子的生意惹来麻烦,赶忙来扶,却被傅兰儿挡在前面。 田紫茹仰面朝天就这样栽了下去。 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拽住了田紫茹,将她往旁边那个媳妇子怀里一送,另一头,那人一只手就一抬,挡住了傅兰儿,说:“大堂姐,休要无礼!” 傅兰儿暴跳如雷,一张脸紫涨着,可是她总是个成婚未久的小媳妇,总还顾忌着一两分颜面,当下对傅阳说:“三弟,你来得正好,这个女娃带了人来欺负你堂姐,对了,刚才还说了不少你家铺子的坏话,想来是个上门捣乱的。”她一伸手,指着田紫茹,说:“快快与我教训教训她。” 哪知道傅阳不理她,而是向站在铺子门口的钱铄问了一声,说:“表弟,这店门口过来的几位都是主顾么?” 钱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心想,哪里就是主顾了,傅兰儿显然是过来顺东西的,而田紫茹,则明显是上门来找碴的。但是傅阳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乐得下台,便把傅兰儿那个婆子刚刚挑得几件香粉,每样包了一盒,用纸包了扎好,直接往那个婆子怀里一塞。傅兰儿冲着这边就翻白眼,她可是想好了,在堂弟家铺子里多拿几件,正好回去刘宅可以给那些远房亲戚和下人的女眷做人情,反正无论是堂弟还是表弟,都不好意思问她要钱。而钱铄这一推,就将她的如意算盘给打碎了。 接着钱铄转头去招呼田紫茹一行,试探着问道:“这位姑娘,可是要进铺子来一观?” 田紫茹带来的那个媳妇子与丫鬟都极其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而田紫茹此刻,却像是在梦游一般,神思不属,死死地咬着嘴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不禁扶了扶刚才傅阳扶着她上臂的那个位置――她长到十岁之后,就算是亲哥哥或是堂兄,也不曾再有过这样的接触。 她又偏过头去瞅了瞅傅阳,见他年岁不大,是一名俊秀少年,面貌英挺,虽然是一身布衣,可是却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清逸之气,没有寻常商贾人家的市侩之气。田紫茹心中一动,竟忍不住拿他与纪燮、甚至是自家亲戚中的少年男子相比起来。 傅春儿、傅兰儿,还有田紫茹带来的丫鬟和媳妇子,一时都会错了意,以为田紫茹刚才被傅阳伸手相扶,反而伤到了臂膀。田家的丫鬟上前连忙搀扶田紫茹,问:“小姐,没事吧!” 田紫茹这才如梦初醒,“啊”了一声,摇头道:“没事――”当下也顾不上接着与傅兰儿置气了,连忙叫上人,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就往埂子街上拐了过去,直到走出二里多地去,这才歇了下来,等了等后面追来的丫鬟和媳妇子。 她摸了摸自己的面孔,觉得一片火热。 一百五十六章 黄府的阳春面 - 馥春 - 大爱非攻 。 一百五十七章 堆石成景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我爹今日请了靖江王爷过来,他本是在园亭和堆石上极有造诣的,今日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不知怎地就想起你来,一定要见到你,看看你有什么好点子。”黄以安表示,请傅春儿过来不是他的本意。傅春儿却总觉得这事情与黄以安绝脱不了干系。 “黄五爷,我哪里能有什么好点子?” “这我可不管,我只管把人带到老王爷面前去。”黄以安耍起无赖。 傅春儿不语。她并不介意去见靖江老王爷,老王爷颇有几分像个化外之人,她在王爷的面前觉得颇为自在,如果真能结个善缘,没准为将来计也是不错的。可是黄以安这番态度令她不喜,或许此人真的是出于好意,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出风头,可是他这般自作主张的态度,就令傅春儿满心的不舒服。 她没有表态――人都到这里了,真要拿腔拿调地不见靖江王,行么? 黄以安偷偷地瞄了一眼她的神se,突然小声地说:“小喜……之前已经送到邵伯的一间庄子上去了。” 这算是什么意思?傅春儿心中一动,这是黄以安在向自己撇清么?这小喜去庄子上,与她有什么关系,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刚才问过一声么? 黄以安小心翼翼地说:“那碗……阳春面……还好不?” 此刻那碗阳春面还在自己腹中帖熨着,傅春儿看了看黄以安,见他脸上一片温柔暖意,点头答道:“很好。” 黄以安登时满腔心喜,谁知道傅春儿又刺了他一句:“如果是黄五爷亲手做的,就更好了。” 某人立刻就黑了脸。 傅春儿俏脸一板,说:“‘君子远庖厨’,是最矫情不过的事情。黄五爷想想,若是真的按照那虾子熬汤,宽汤下面的法子,慢慢磨出一碗面来,那该含着多少诚意啊!” 她说着,就沿着来时路,当心走到了院落的外面,等着黄以安。黄以安一脸郁闷地出来,估计他从未想过花两个时辰,亲手下一碗面,是什么感觉吧。 黄以安当先,沿着东边的水火巷向北,两人很快来到了分割开住宅与园子的那道月洞门前。只见月洞门上额书的位置上果真写着“个园”两个字。月洞门的两侧,不知何时,也已经栽上了两丛高大的翠竹。翠竹常青,在这万木凋零的暮秋之际,陡然为这园门带来了一份浓浓的绿意。 傅春儿又惊又喜,望向黄以安。 黄以安点了点头,说:“父亲思来想去,想了十几个园名字,和眼下这个夹在一起问了很多人,都说是这个最好,过目难忘。对了,说起这件事情,父亲还说要好好谢谢你呢!” “不用谢我――”傅春儿一时大窘,她只是照搬了前世的记忆而已。 然而这又提醒了她,“春夏秋冬”的四季堆石,是前世里“个园”最鲜明的特se,自己其实只要稍稍给靖江王或者是黄韬些许启发,就能令这处园林,循着它该有的轨迹呈现出它应有的风貌来吧! 待她踏进在建的“个园”,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大约是消息来得宫中的消息来得突然,在建的园子修到一半,先停了下来。然而这时候,园中西南侧的一处水塘已经事先先挖好,引水的暗渠也已经修完,届时只要一声令下,开闸放水,园中就能多一片水面。另一边,位于园子正中的位置,一座小楼拔地而起。其余地方都尚未构建,眼下秃秃的,伴着吹来的阵阵秋风,颇有几分萧索之气。 “方才王爷说的,实在令人心悦诚服。面对着这么一间空园子,王爷竟能娓娓道来,可见xiong中自有山河,想必历遍天下名园,才有这般见识。”远处一行人过来。傅春儿首先听见的,就是黄韬对靖江王大拍马屁。 “至筠,你莫要笑老朽,老朽和你不也一样,听了这个题目下来,也是一筹莫展么!”靖江老王爷与黄韬一起,慢慢地踱步过来。“你还是将上次那个小朋友请来,老朽想看看她听了这个题目,是什么反应。” 傅春儿远远地,便冲众人行了一个礼,起身时众人已经走进,果然见黄韬与靖江王身边俱是生面孔,不少人虽然看着年纪不长,却是皮肤黝黑,看起来是常年在户外劳作的工匠。 “以安,已经与傅小姐说过了么?”黄韬大约还是觉得傅春儿身份地位与黄家相去甚远,说话便有些倨傲。反倒是靖江王见到傅春儿十分欢喜,道:“小丫头,”不知为何,他竟然与黄以安一样,喜欢唤傅春儿作小丫头,“来来,我与你细细说一说这个意思。” 靖江王的年纪,做傅春儿的祖父都可以了,眼下看着傅春儿,眼中颇多慈爱之意,将苏千里透出来的那个话,又大致与傅春儿说了一遍。末了对傅春儿说:“思来想去,这一年四季之景于一园之中,或许只能借四时之草木,在园中可以表现一二。” “那四时之花木,怎么能令到在一时开放呢?”傅春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黄韬这时候在靖江王身旁,冲口而出:“小丫头没规矩的,没得打断王爷说话。” “至筠,你莫要急么,”靖江王脾xing甚好,也不着急,只说:“傅小姐问得也有道理,至筠,你且说说看,令四时之花,在一时开放,凭你家在江都、宿州相熟的那些花棚子和田庄,能做到么?” 黄韬想了想,躬身道:“若是应付皇上南巡,只在三四月间,这就好办了,只要跟寿家说一声,我家的花棚不行,或许他家能做得到。” “应付?”靖江王“嗤”地笑了一声,说:“皇上若是知道你’应付’他,你有几条命可以留的。再说了,你筑这院子,若是只为了一时应付,不想着留给子孙后人,我劝你啊,趁早莫建了。” 黄韬脸上白了白,但是他知道靖江王一向说话快人快语,没有多少顾忌,也没有多往心里去,只是说:“那以花木入景一途,自然是不行了。” “再想想,再想想――”靖江王觉得黄韬说话之际稍稍有点沮丧,安慰他两句,道:“春夏秋冬,四时之景;春山谈冶如含笑,夏山苍翠而如滴……” 黄韬张口接道:“王爷这是在说山景那――”这个可不是园景,山景再好,也不能搬来园子里吧! “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傅春儿接口道。 靖江王一窒,道:“小姑娘,你懂得画理。” 傅春儿笑笑,这托词一向是现成的,她说:“家母甚爱习画,虽然画得不好,但是总喜欢习些画理之类的。曾经听家母说过,所以晓得。” 靖江王拈须一笑,说:“看来小丫头,又跟老朽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并肩站在园中,靖江老王爷望着空寂寂的园子,xiong中似乎已经有了勾画,慢慢地道:“还有呢,春山宜游,夏山宜看,秋山宜登,冬山宜居――” “所以王爷的主意是,”傅春儿顿了顿,跟着两人同时说:“堆石成山!” 靖江王拊掌大笑,道:“小姑娘,为何举座之间,唯有你算知音?你可懂音律,可晓丹青?” 傅春儿瞠目不知所对,半晌才说:“王爷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介平民女子,每日劳作,忙于生计,从家母那里略晓了一二画理,此时拿出来班门弄斧一番,哪里能与王爷算作’知音’?王爷莫要高看我了。” 老王爷心中就有些唏嘘,眼前这个小小少女,虽然口上这样说,但是神se之间却丝毫掩不住自信的神se,似乎这园中种种,尽在她意料之中;她口中自谦,却又丝毫不曾lu出己如于人的自卑或是自怜。但是旁边黄韬则掩饰不住一脸兴奋的神se,要知道堆石成山,乃是靖江王一生所长,这次liao拨起他的兴趣,建这座园子的事情就有了着落。回头只要与皇上说,这是靖江老王爷的手笔,相信皇上看在本家同宗老亲戚的面上,不会说什么。 且不论黄韬在这里暗自欣喜,旁边那一老一少,已经滔滔不绝地就这“春夏秋冬”四时之景,聊了起来。 “我想,那春景,最好可以布置在园门处,以翠竹为景,配上石笋,正好是一副春回大地的气象。” “甚好,那翠竹石笋,真真假假,倒也应景。”靖江王越听越高兴。 “夏景么,夏景和与园中的水面配为一处,以太湖石为主,现出云翻雾叠之态,上有石山,下有清泉,水中植莲,鱼戏其间,静中有动。” “正合老夫的意,太湖石se相青森,给人清凉之感,以避暑之意来点翠夏山,果然宜看――” “小姑娘,你觉得秋景应用何石?”靖江王拈须笑问,知道傅春儿定能给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秋山宜登,峻峭凌云而壮丽雄浑,我看不若建得大开大阖,以气势胜,石么,不如用赭黄或是赤红的黄山石来堆?”傅春儿双眉一挑,望向靖江王。 靖江王大笑一声,道:“好,就冲你这‘大开大阖,以气势胜’的八字考语,此山我要亲自来堆!” “至于冬景……” “……”rs!。 一百五十八章 坏消息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以安听靖江老王爷与傅春儿两人絮絮叨叨地在商量冬景是用花岗石,还是宣城雪石,心里面疑窦丛生。傅春儿小小年纪,就算是阅遍群书,恐怕所知道的也是……太杂了一点;就好比宣城这雪石,只有亲眼见过之人,才晓得堆出假山来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眼前,这个小丫头正兴致勃勃地与靖江王说着宣石可以堆出雪狮一般的模样,在堆出的冬景山后的墙壁上,还可以筑上风音洞,有巷风吹过,则冬景山上就听得真切,因此这“风声”便也融入冬景之中,既自然又贴切。这般令人叫绝的想头,她是怎样想出来的―― 黄以安自认已经认识傅春儿有三四年了,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其实从来不曾了解过傅春儿。此女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他压根儿就琢磨不透。黄以安挠了挠后脑,突然想起傅春儿之前提到过,如果自己能手制一碗阳春面请她吃,那才够得上诚意。 “诚意啊――”黄以安心中叹道,眼珠一转,终于有了计较。 而黄韬看着眼前越聊兴致越好的一老一少,再看着自家小儿立在一旁,凑不上话,而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福至心灵,有了主意。到了晚间就寝之前,黄韬见自己夫人正在镜前卸钗环准备就寝,正房中再无别人,他这才向自己夫人提起此事―― “我看靖江王对此女甚是赏识,要不要打听一下,给以安考虑考虑?”黄韬问自己的夫人丁氏。 丁氏皱了皱眉,说:“老夫人本来也对以安的亲事有各种想头,被我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了两淮盐运使家的女儿,两家都已经有默契的事情,老爷,这又是怎么冒出了一个傅家出来?” 黄韬一想也是,将来黄家要得保如今的地位。除了黄以安要有能力能够承了自己盐业总商的位子之外,有一个能够给与有力支援的外家,也是非常重要的。黄五是自己的嫡子,自从黄三被送了去江西之后,黄五成了继承这么一大摊子家业的唯一人选,再无他想。自己只是因为一介闲散王爷的青眼,就一时想到了这么个小丫头,好像有点――不大老成。 黄韬就笑呵呵地去搂丁氏的肩膀,说:“还是贤妻说得在理。”说着帮丁氏将她一头乌发拆散开来,吹了灯。继续不老成去。 第二日。丁氏却长了个心眼。对自己的心腹大丫头拾翠说:“你去外间找相熟的媳妇子打听打听,昨日以安特为请到新园子里的那个傅家的姑娘,是什么来历。” 拾翠领命去了,回来的时候。除了将傅家的家世境况说了一遍之外,也将前日里林家上门提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丁氏一开始听说傅家是这等小门小户的人家,一时竟忍不住发笑,对拾翠说:“这样的人家,抬进门做贵妾都是抬举了她,老爷这么一时迷了心眼,就瞧中了这个丫头了呢?”但是待拾翠将林家上门提亲的事情一说,丁氏这才暗暗吃了一惊,绞着帕子问:“真的。林家是央媒上门求娶正妻,不是做两头人什么的?” 拾翠应道:“正是,那林越,一直到中了举人才头一回说亲,断没有先说妾室或是说两头人的道理。” 丁氏这边收敛了脸上轻视的神色。林越新中举人,头一回说亲就是说的傅家,没准傅家背后也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背景也说不定。 拾翠就说:“听说傅家主母,家中曾经出过一个王妃,但是是哪家王妃,奴婢现在还不知道。” “不知道也敢来回――”丁氏瞅了拾翠,觉得这个丫头这次不似以往办事牢靠。 “夫人,傅家的外家,听说也对这王妃的事情讳莫如深,等闲人都不知道那家的事情。奴婢,奴婢一打探到傅家的事情就来回夫人了,那傅家外家的事还没有打听清楚,是奴婢的不是。”拾翠委屈得很。 “没事,”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要你长个心眼罢了。”她想了好一会儿,虽然心里还是属意那盐运使家的小姐,但是在把傅家的事情都弄清楚之前,她暂时不打算把黄以安的亲事定下来。 傅春儿丝毫不晓得自己离开黄家以后发生了这些事情。她只是打算过好自己的日子。十月十四那日,钱铄告别了傅家人回江都去了,他临走的时候,杨氏给他塞了一大包吃食和礼品,让他带回仙女镇上去。傅春儿则笑笑地,交了一封信给钱铄,托他带给钱镜儿。 钱铄心痒难搔,但是又没有胆子拆妹妹的信,只有到了仙女镇,才急着催钱镜儿说信上说了什么。钱镜儿白了他一眼,说:“在舅母那里又吃了不少好吃的对吗?”她一扬傅春儿写的信纸,说:“傅家表妹给写了十几道方子,都是家常小菜,说是你平常吃得觉得不错的。” 钱铄很是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傻笑。 而傅家那头,日子则过得十分平静。傅阳试了不下上百遍,终于做了一种自己满意的白芸香出来,虽然十月十一月下销量不大,但是进了腊月开始,反而这棒香成了下铺街铺子里销售的大头,头油与香粉,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腊月头上,傅家人就翘首盼着老刘的船赶紧回来,然而到了腊月初五,傅阳从钞关码头回来,却只能对着满脸期盼的家人摇头,说:“还没有消息!” “这怎么办才好――”傅老实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老曹那头借的款子,现在家里的现银,最多只能还上一两成。阳儿,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傅阳想了想,说:“爹,你先莫着急,当日跟老曹说的,是腊月十五之前把款子还清。但是如果真的刘行商的船没回来,就只能跟老曹打招呼,看看能不能把还款的日子往后延一延,最多咱们家延期的那段时间里,多给老曹几分利罢了。” 傅老实一直在搓手,说:“这不好吧!离年关近了,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咱家不及时还款子,老曹那边想必也是犯难的啊!” 傅春儿心中有数,知道富春和漕帮有底气在广陵开钱庄,就是因为自己的现金流与别人不一样,是反着来的,所以才有这样的底气。然而傅春儿所忧心的是,如果自家这笔款子往后拖,是不是就算有了“不良记录”了,广陵的商家,将信用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眼下虽然借钱的是对自家知根知底的老曹,可是万一这等“不良记录”传扬了出去,对“馥春”一定不好。 尽管大家都着急,这刘行商的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又过了两日,傅阳悄悄地将傅春儿叫到了作坊里,对她说:“春儿,我听说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你先不要让爹知道,然后再帮我想想办法。” “什么?”傅春儿觉得心咯噔一提,“难道是那刘行商?” “是,只不过消息还不确实,我只是在钞关码头听人说了一句嘴,说是刘家有一艘船,在江上出了事。”傅阳虽然解释说消息还不确实,但是看得出来他心中还是紧张得很。 “不会吧――”傅春儿心里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日仇爷有与你说过货款他作保么?” “但是那刘行商在江上折损了船只乃是天灾,我也保不定仇爷能不能作保。而且我也不想真就当初作保的那话说嘴,这样以后人家未必就愿意再与咱家做生意了。”傅阳看上去也甚是烦恼纠结。 “哥哥说的也是――”傅春儿心里算了算,“如果真的折损了这批货,我看富春那头的款子,年前是一定还不上了,我看,还是将家里的现银凑一凑,腊月十五之前,先还上两成,这个年我们过得俭省些,等过了年,到了三月,看看铺子和仙女镇这边的流水差不多能做到那么多了,再还老曹那边的银子。” “实在不行,我就再给老曹送两道点心方子,把他先哄好了,再说其他。”傅春儿安慰哥哥,“毕竟老曹、仇爷他们与咱家往来的时间已久,而且刘行商要是真在江上出事,漕帮也肯定知道。应该不会责怪到咱家头上。” “妹妹,辛苦你了――”傅阳感激地望着傅春儿。“这事情在有定论之前,先不要让爹娘知道吧。” 然而晚饭的时候,傅老实与杨氏却也是面带忧色,两人互相看看,好像存了不少心事,但又不愿说与傅春儿与傅阳听。 第二日,傅春儿与杨氏商量着今年给各家亲眷备下的年礼,傅春儿打的主意是尽量用自家的出产,用红绸红缎包得喜气一点,送给各处做节礼,虽然略薄一些,但是因为傅家今年新开了“馥春”铺子,想来各家亲眷也能理解。杨氏闻言,就叹了一口气,说:“春儿,其余各处都行,只是你不要忘了,今年纪小七爷那里,还有李老夫子那里,不是你说的这些就可以打发得了的。” 傅春儿默然,姜还是老的辣,她怎地就没有想到纪小七和李老夫子那里呢? 一百五十九章 天道酬勤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就对傅春儿说:“你和阳儿把心放到肚子里,家里这些人情往来,娘自会用私房钱来贴补,不用你们担心。但是须知一定要以诚待人,别人待你的好,无论如何都要记着。”她说着,走到内堂之中供奉的一幅观音像前面,双手合十,喃喃地说着些什么。良久,她才转过身来,对傅春儿说:“天道酬勤,只要你们好好地做生意,老天必不亏待你们。” “娘,您,您难道已经知道了?”傅春儿惊讶地问。 “你爹跑钞关码头的次数,一点都不比你哥哥少,阳儿知道的,他岂有不知道的理儿。”杨氏淡淡地说。傅春儿突然觉得,这位娘,可真当得上是全家人当中最沉稳的一位了。 “娘,消息还不确实……”傅春儿想安慰杨氏,但是话说出来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没事的,就算是确实又如何。以前苦日子过了那么久,难道勒紧裤腰带的日子,咱就不会过了么?”杨氏安慰傅春儿,“千万不要对仇爷或是刘行商心存怨怼,没准他们的损失要比咱家大很多……”杨氏说着,将傅春儿搂在身边。傅春儿鼻端闻着杨氏身上那一股淡淡的香味,果然觉得心里宁定了不少。 就像是杨氏所说的那样,尽管刘行商的船一直没有到广陵来,傅家的日子还是照样过。傅阳每日除了去看铺子之外,又开始神神叨叨地研究一种新的棒香。而傅春儿则去拜访了一次李老夫子,给那徐姓的仆从送去了不少新鲜的食材,如冬菇、冬笋、野鸭之类,又专门给李老夫子炒了几样小菜送了过去,令老夫子吃得刮目相看,直叫老徐去打二两酒来让自己佐餐。 傅老实则一天到晚则每天都会跑好几趟钞关码头,逢着从松江过来的人就会打听,却再没有听说什么消息。直到了腊月十四,傅家人虽然一直在自管自忙着,但是却觉得心渐渐冷了下来。这一日。老曹却使了个富春茶社的伙计来傅家寻傅阳,傅阳在铺子里,傅老实就惴惴不安地去叫阿康替了傅阳,让傅阳去见老曹。 别是老曹找哥哥去谈款子延期的事了吧!傅春儿一边忙着自己手上的事,一边在想。 一家人都在家里等着傅阳的消息,谁知等来的却又是富春的那个伙计。 “傅三爷,傅小爷托我传话,说是刘行商已经到广陵了,一点事都没有,眼下正在富春茶社闲话家常呢!” 傅阳怕家里人忧心。所以才托人过来传话。傅老实当时听了这话。就憨厚地笑了起来。郑重谢过了那伙计。而杨氏闻言,则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去内堂在观音像前面上了一炷香,默默祷告了。才转出来,扶住傅春儿的手,微笑地看着她。 傅春儿也觉得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只是她又在想,这一趟走船,究竟得利多少呢? 这就是所谓人心苦不足,既得陇,又望蜀,知道了船平安抵达的消息。又盼着自家能多赚些钱――想到这里,傅春儿便自嘲地笑笑。 傅阳过了两个时辰才回来,身上带着酒气,可是双目明净,清醒得紧。傅家人围了上去。傅阳不好意思地摇摇手,说:“今日刘行商做东,置了些酒菜,我因见他明日就离了广陵,再迟就没有机会向他请教了,所以留下来陪他吃了几盅酒。” “爹,这次刘行商走船,咱家的货一共卖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傅阳兴奋地说。 “一千二百两?”这个数字报出来,傅老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傅家当日满打满算,这些货的售价刚刚够一千两。一千二百两,傅老实挑一辈子货郎担子,都挑不会来啊! “我把了二百两给刘行商做辛苦费,刘行商死活不收,只肯要一百两,因此我估摸着实际的卖价还要再高些。”傅阳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爹,我将老曹那里的款子,连本带利都还了,剩下的钱给您收着。”他还了四百两再带些零头给老曹,剩下的银两,他兑了一张宝通钱庄五百两的银票,另外一百多两换成了银锭和碎银子,这时候都拿出来给傅老实。 傅老实还沉浸在一千二百两货款带给他的震惊之中,看到真金白银在眼前,似乎才开始相信这是真的,他笑着说:“给你娘收着,给你娘收着,回头给阳儿娶媳妇,给春儿置嫁妆。” 傅春儿却没有赞同傅老实朴素而美好的愿望,她说:“爹,这些银钱,怕是还是下回备货的时候要用。另外,爹去邵伯的时候也留心一下,如果有哪家米粉铺子要往外典的,其实咱家不妨考虑一下。” “是呀!”傅阳也说,“老刘已经发话了,过了二月二,他还是要过来拿货的。对了,老刘说,咱家后来用来补头油的那五百件鸭蛋粉,卖得特别好,嘱咐咱家下次多备一点这种粉。我想着,其实作坊里做出来的棒香,下次也可以托老刘去卖卖看,先定价定便宜点,等老刘那边给了反馈咱再看。”傅阳这次尝到了甜头,打算下次大展拳脚。 离下一次刘行商过来,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再者最近傅家也屯了一些货,所以不必像上次那样赶。最令傅春儿觉得舒心的事情是,自家这回能够过个好年了。 “哥哥,你后来问过刘行商么,此前那个传言是怎么回事?” 傅阳点头,说:“问到了,刘行商说,是堂姐夫家的船出的事,因为都姓刘,所以一传就传岔了。” “啊!”傅老实与杨氏听说是自家亲戚,都又紧张起来,说:“你堂姐夫……没事吧!” “没事――”傅阳答道,“堂姐夫家中有好几条船,出事的只是其中一条,而且船没沉,只是坐滩。货都抢出来了,只是不少都浸了水,卖不上价钱,听说是都送回广陵来了。” “春儿,你记得今年给你兰儿堂姐的节礼,多上两成。回头你也记着往兰儿家走动走动。”杨氏吩咐傅春儿。 这,兰儿姐夫家的船出的事,与自家要送的节礼有什么关系,还要多走动……傅春儿又在腹诽。她转念一想,就问傅阳:“哥哥,如此一来,堂姐夫这船布,岂不是要贱卖?哥你不如找个机会去问问,如果这船有合适咱家做锦盒的,不妨买些下来,堂姐夫也少些损失。” “这倒是个好主意!” 傅阳第二日就去刘大志府上拜见,说明来意之后,刘大志自然是高兴的,当即开了库房,要将水湿了的那些锦缎通通都送与傅阳。傅阳婉拒了,坚持按照规矩来,挑了那些水湿不严重,但是颜色又鲜亮的,按市价的一半,付钱给了刘大志。刘大志坚持不肯要,最后还是退了一半给傅阳。傅阳相当于用两成半的价钱,吃下了这些布。 傅春儿与杨氏仔细检视了这些布,都觉得傅阳挑的不错,尽管有水湿的部分,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好的,拿来做衣料怕是不成,但是傅家裁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包裹锦盒,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这样一来,做锦盒的成本又降了下来。 傅春儿心情大好。傅家忙忙碌碌地,准备过年。傅春儿一下觉得手头宽松了很多,可以很体面地给自家亲眷和好友准备过年的礼品。她在广陵城中挑选年货之际,有时会见到富春茶社前面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知道仇小胡子那个暗地里的钱庄生意,已经在各大钱庄年关收紧银根的背景之下,暗暗地做起来了。 在这个时候,突然老曹有一日将傅阳与傅春儿两个都请到了茶社之中,低声告诉他们一个消息。 “什么?寿家?”傅阳听了老曹说得话,掩饰不住惊奇之色。 老曹来找傅家兄妹特地说的这件事情,确是与广陵寿家有关。出面的不是寿家的家主,确是寿家近年来渐掌实权的一位老爷寿悟清,行六,人称寿老六。他过来找老曹的目的,就是想借八百两现银,想以寿家的一个庄子做抵押。 年关将近,各大钱庄都收紧了银根,市面上放印子钱,也就是高利贷的,也少了很多,因此老曹这里放出风声打算放些小额的款子,寿老六这才慕名上门,见过了老曹。 老曹知道傅家与寿家有往来,又晓得傅家刚刚吃进了一笔银两,因此干脆为寿家与傅家牵线搭桥,找个机会,让寿老六见见傅阳。他又素知傅春儿时时会给自家的生意拿主意的,因此干脆连兄妹两个一块请了过来。 傅春儿听了皱了眉,问老曹:“曹伯伯,可知道这寿家为何年底了要借这样一笔钱。我家就算是放款子,总也要问问这款子的去向的。寿家那头,曹伯伯可熟?” 老曹知道她是个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儿,可是还是不太好当着傅春儿一个小姑娘的面说出来――“这个,寿家说了是大户人家的阴私之事,但是这笔银子是救人活命的,绝不会拿去做什么伤阴德、犯法纪的事情。” 一百六十章 尝试一把期货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一听就不再追问了,“哦”了一声,打算自己什么时候到钞关去问一声,若是关于寿家的传言,估计钞关那边不少人会知道。 傅春儿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又恭敬地请教老曹:“那寿老六,为人如何,可有信用?八百两银子,他家若是真的要急用,只要变卖一间田庄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来借款子呢?” 老曹想了想,说:“一来,可能年关的当口,卖了这间田庄,一年的收成可就折在里头了。”广陵气候温和,不少花农都是九十月间育种,视冬季的情况看花木要不要进暖棚,而春季的时候,则正好是上市收成的时候。所以老曹会这么说。 “哦――”傅春儿想了想,心里有了把握,当下和傅阳低低地商议起来。最后傅春儿好不容易说服了傅阳,转脸对老曹说:“曹伯伯,这生意我看能做,什么时候请寿家六爷到富春茶社来见一面吧,将好些细节再议一议。” 老曹颔首,这生意富春不做,其实就是想给傅家有个结交寿家的机会。他见傅春儿极有自信的样子,心知找对了人,但是又好奇傅春儿打算怎么谈这件事情。 “曹伯伯,我还想问一句,你说寿家报的八百两这个数,能不能再往下减?我只打算借他六百两,可以么?”傅春儿胸中还有一个疑问,开口问了经验老道的老曹。 老曹笑了,说:“傅姑娘,你若出来做钱庄生意,老曹就给你打下手,跑腿。” 傅春儿就放下了心,道:“谢谢曹伯伯夸奖,这下我就放心了。您约好了寿老六,就叫我和哥哥来吧!对了,您请千万给寿家六爷打个招呼,说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免得回头把人给吓住了。♀” 她与老曹玩笑惯了的,没想到她出现在寿老六面前的时候,还真令寿老六吓了一大跳。 广陵城中女子在台前幕后经商的不算少,寿家就曾经出过几位杰出的姑奶奶和当家太太。因此寿老六一开始没有把这当回事,但是他见到傅春儿与傅阳的时候,才觉出,坐在对面要与自己做生意的这一对兄妹――实在是太年轻了。 傅春儿过了年才满十四岁,但是此刻已经有了婷婷少女的样子。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小袄,头上戴着一朵绢花,神情清朗。在寿老六面前款款坐下。大方却又不失了礼数。而傅阳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寿老六事先已经听说了是广陵城中新开香粉铺子“馥春”的东主。他认得傅老实,当下便问:“两位与广陵府的傅元实傅三爷怎生称呼?” 傅阳笑笑,说:“那是家父。” 寿老六就点头,他知道傅老实那个实诚的性子。本能就觉得这两个少年男女诚实有余,而机变不足。谁知道傅春儿一开口就慢条斯理地问寿老六:“寿家六爷,六爷在这个当口借这么一笔银子,想来是有急用,可是六爷提出以庄子作保,是不是觉得年后归还这笔银钱,会略有些困难?” 寿老六一时语塞,半晌才说:“我家的确是借银两有急用,而且至少会借一季。利钱上绝对不会亏待贵方。但如果姑娘说是要年后马上归还这笔钱,那这笔银两,寿家这边就没法借了。” “借一季,没有问题。”傅春儿很镇定地道。 寿老六:“……” “只是,我想一季之后。如果寿家这边还是银钱不凑手的话,那间田庄是否……” 寿老六心中算了一下,咬咬牙,道:“那间田庄值五千两银子,而春夏两季的出产至少也有个八百两。如果届时寿家真的还不出银两,那就将田庄交予傅家变卖,变卖所得,本利全部归傅家,余下的再归寿家所有……其实,如果姑娘这边真的不急用钱的话,等个一两季,那田庄的出产,就够还贵方的银两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对那间寿家田庄的出产很感兴趣。”傅春儿早已详详细细地问过了傅老实和老曹,知道寿家那间田庄,除了出产各种花木之外,还养了不少盆景匠人制作盆景,此外还有不少为松柏育种育苗的生意。按她的估计,两季出产的作物,尽能够卖上八百两银子的。当然这只是纯销售额,不含成本的,若是扣去成本人工,寿家的田庄,一年纯利大约在五六百两的样子,也算是不错了。 “哦,姑娘的意思是?”寿老六听了傅春儿的话,实在是想不到这小姑娘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我是想,这笔钱不算是借给寿家的,而算是买下寿家田庄春夏两季所有的出产!”傅春儿微笑着说。 “什么?”寿老六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可从没做过这样的生意。 傅阳坐在她身旁,虽然他已经听傅春儿说过一次,可是此刻听来,还是心惊胆战的。 “如果真遇上什么天灾,这田庄最后的损失没到我付的款子,自然是我吃亏,风险在我;但是如果这田庄生意做得好,超过了付款的那个数字,收益也在我。”傅春儿稳稳地道。 “小姑娘,你是在跟自己赌……”寿老六大声说。 “是,我是在跟自己赌,我在赌这田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在赌今年冬月里风调雨顺,没有冻月,在赌明年春夏两季,广陵城里花木旺销,当然,我也还在赌,赌寿家是个诚实守信的生意人家,也有魄力与我做这笔生意。”傅春儿露出甜美的微笑,可是寿老六却深深觉得此女太过不简单,三言两语之际,将他原来的计划就全打乱了。 “那傅姑娘是打算以八百两银,买下我家在广陵西郊这座田庄上春夏两季的出产了?”寿老六觉得腊月里自己脑门上也渗了点汗出来。 傅春儿喝了一口水,没说话,却朝傅阳那边看看。 傅阳张口,只说了三个字:“五百两!” “什么,只得五百两,买我田庄上两季的出产?”寿老六忍不住大声说。 傅阳面不改色,也与妹妹一样,托起茶盅,慢慢品起茶来。旁边傅春儿就笑道:“六爷,我哥哥说一不二的,还是我来与你说……” 寿老六心想,好么,这兄妹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来了。 “……话说这银钱,总是现在的钱比将来的钱值钱,否则为什么借了钱庄的款子要给利钱。如果是一分的利,一年之后,一百两银子就多了一两出来。所以如果要我心甘情愿地卖下未来价值八百两银子的东西,是不是眼下付的款子,就要比八百两要少些?” 傅春儿慢慢地给寿老六讲解着时间价值这般简单而朴素的道理。 “况且吧,田庄这半年,未必就真的能出产八百两银子的花木,所以我傅家其实也担了不少的风险,不是么?” “从这两面来说,我家都万万不可能再出到八百两银子的价钱。我哥哥刚才出价出了五百两,也是想听听您的意思。”傅春儿和风细雨地说着,寿老六这时候已经宁定下来,开始细细咀嚼傅春儿的话。 “六爷,其实这对您家最大的好处,也是与借款子最大的差别,就是这笔钱,您往后不用再想办法凑钱还了。看您借银子借得这样急,过上三个月,您总不想再来这么一回吧!” 寿老六一想也是,如果这银钱压根不流到寿家手里,那几个兄弟估计也不会…… “五百两实是太少了。”寿老六想了想,可怜巴巴地对傅家兄妹两个说道。 “哥哥,你看寿家六爷的诚意,要不……”傅春儿推推傅阳。 傅阳手中的茶盅转了几圈,冒出一句,“那就六百两吧!” “……”六百两是寿老六原本打算借钱的底线,这个底他从未跟人透过,结果被傅阳一口喝出来,而且再凭寿老六怎么开口,都不再改口了。 “好,一言为定!请问傅家什么时候能付款?”寿老六目的已达到,便不想再纠缠,而且最令他动心的,就是将来不用再自家真金白银地还款,对外说起,也只说预售了庄子上两季的进项而已,比说借印子钱要好听多了。 “写了文书就能付款。”傅阳淡淡地说,这话立即将寿老六的激动之情减了一大半。写文书,自然是必须的,然而这买下未来出产的事情,是寿老六从未经遭过的,一时他根本不知怎样书写才好。 “写文书要多久?”寿老六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六爷放心,只要大面上的事情都议定了,小节上,我们岂有不相信寿家之理?”傅春儿安慰他,她这头,是将白脸唱到底的节奏。 果然,三人议了没多久,傅阳刷刷刷地就拟了文书。寿老六见傅阳写文书这一手既熟练又漂亮,这才晓得傅家的小一辈,与傅老实做生意的那等方式相比,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他见傅家兄妹两个,男的俊雅,女的俏丽,但是又都是落落大方,说起话来掷地有声,谈起生意来毫不含糊。他一时想起自家出的乌糟事体,心里便直叹气。l3l4 一百六十一章 过年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百六十二章 闲话 - 馥春 - 大爱非攻 话虽这样说,傅家一家五口,还是在大年初二回了一趟江都邵家村,拜望一下傅家老两口,打算吃过中晌饭便家去。正好那日傅氏也带了钱家表兄表姐过去邵家村,小一辈们见了,分外地亲热。 然而,江都傅家的日子,这两年明显地过得不太行。即使是新年里,傅香儿身上穿的袄子也只是半新的。不仅是傅香儿,几乎傅家的小辈,几个堂兄们,几乎个个如此。而傅老爷子和老太太,这次看来,则更显出苍老之态。老两口见到傅正还是很高兴的,但是傅老爷子勉强出来坐了坐,就又回了屋去,傅老太太解释说,老爷子是老寒腿,不能吹风。 江都傅家几房之中,过得最好的要数四房。王氏前年生了一个小子,行六,与哥哥们一样,得了个单字为名,叫做傅宗!(傅春儿:囧,原来是正宗……)听说那王氏,直到生产前一日还在地里劳作;月子里头,王氏居然还抽空把自家养的猪给喂了。江都傅家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傅小四这个媳妇既能干,又勤快,只是在钱财上太“把细”了,防着傅家长房与二房像防贼一样。就这一点,在邵家村中,一样惹人非议。 傅春儿则觉得江都没有了傅兰儿,只剩一个愈发“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傅香儿,便再无什么特别糟心的事情,一样与钱镜儿聊得很高兴。倒是钱铄,与傅春儿打过一个招呼之后,就再也不往女娃子那边凑了。无论钱镜儿怎样招呼他,他都只讪讪笑着不过来,只与傅阳在一处说话。 中晌饭之前,傅老实的二哥傅元德找了傅老实,叫上他一起去田边“聊聊”。两个人一直说到开席之际,邵氏亲自去将两人唤回来的。傅老实一脸的为难,而傅元德面色也不太好看,傅春儿坐得远。只听见自己二伯还在嘀嘀咕咕地抱怨傅老实,说:“老三,这点小事你都做不了主,不是在把你二哥往外推吧!” 大伯傅元良就问傅元德什么事。傅元德又偏偏不肯说,坐在那里生闷气。因此男人们坐的那一席就闷闷的,衬得女眷这一桌谈论得越发热烈。 傅老爷子没有出来就席,傅老太太端了饭菜进去,老两口自在房里用饭。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席间气氛还算是比较轻松。 金氏、邵氏、傅氏、杨氏,都是有儿女的人。眼下都是开始慢慢地为儿女寻摸亲事的时候。而四房的王氏。她儿子尚小。还管不着这些事情,便抱着小六只管在席上吃喝,仿佛这边吃着不要钱一般。傅家几位女眷看了这副吃相,都是面露不虞之色。然而王氏却不理不睬。只管挑最好的吃,还挟了不少给儿子。便宜么,能占一点是一点。 钱镜儿与傅春儿听到在座的长辈渐渐说到了自己身上,互视一眼,一起起身告罪。傅氏与杨氏相互看了一眼,都为两个知礼的女孩儿感到骄傲。然而傅香儿则是一副木然的样子,坐在席上只管把饭菜往嘴里扒。 钱镜儿与傅春儿来到厨下,见四下里无人,钱镜儿便对傅春儿说:“春儿。我要审你——” “这个人可真是疯魔了,”傅春儿笑道,“好端端的,没的说这些疯话做什么!” “你且不要狡辩,当日我哥哥住在你家。可有什么事发生不曾?”钱镜儿半是玩笑,却妆了严肃脸问。 “没——”傅春儿的声音一下子小下去了。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向钱镜儿交底,想在钱家争取一个同盟。 钱镜儿听她说完,突然问:“我哥哥也算是能干,人才么,虽然及不上傅阳哥哥,但是比起你们家其他几个表哥,总不算差了吧。你为何——看不上?” 傅春儿突然觉得钱镜儿是替钱铄来做说客的,她想了半日,才勉强说:“镜儿姐,铄表哥人真的很不错,只是我一直将他当哥哥,从没往别的想头上去想过。将来……只怕也是改不过来的……” 钱镜儿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抿嘴笑道:“你这个想头,与我一样。”她压低了声音对傅春儿说:“我娘问过我,想不想嫁到广陵你们家去?我也是这么说的,傅阳哥哥,确是不错,但是……我还是觉得仙女镇上,住惯了,自由自在的,我不太想去广陵城里。” 傅春儿紧张了半日,听她冒出这么一句来,失声笑道:“瞧你这个没羞没臊的……” 刚说到这里,只听堂屋里女眷席面上“哐当”一声。两人都吓住了。接着杨氏的声音响了起来,问:“弟妹,你这话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似乎嘴里还含着东西,含混不清地说,“就是这个意思了啊——” 傅氏也很焦躁,问道:“小四媳妇,人言可畏,这等捕风捉影的话岂能乱说的。” “吓,你们三房都要攀上贵人了,难道还不给人家说。”王氏这时候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食物吞了下去,话说得清楚。 “你这分明就是诋毁……”杨氏毫不客气地回了过去。她这话说了出来,连男人们坐的那桌都静了,大家都停下箸,望着女人们这边。 钱镜儿拉住了傅春儿的手,示意她千万沉住气。表姊妹两个,离着堂屋远远立了听着。 “三弟妹,”大伯娘金氏出面打圆场,“这城里吹过来的风言风语,也许是四弟妹听岔了,她眼下只是说出来给三弟妹听而已呢。” 谁知道王氏丝毫不领情,说:“大嫂,人家这分明是已经攀上高枝儿了,又不肯提携我们这些乡下亲戚。我哪里听岔了,人家广陵城里传出来的话,有鼻子有眼儿的,说是春儿要嫁入黄家……” 杨氏与傅氏同时喝了一声:“够了!” 席面上,只有邵氏没有说话,她没有女儿,但是刚才听自己丈夫与傅老实嘀嘀咕咕的,知道求广陵傅家的事情不成,此刻心里也没什么好气,便什么话都不说。 “你们有脸做,我有什么没脸说的。老三家是要将春儿送到广陵黄家去做妾!”王氏大声说了出来。 相隔不远的两处席面都静极了,“啪嗒”一声,不知道是谁的筷子落了在地上。 傅香儿这会儿突然伸出筷子去,挟了一筷子肉就要往嘴里送,被金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将肉都掉了在桌上。 “大嫂你也不要撇清,我昨儿还听见你将这事儿说给村口绍二他们家。邵二家的不是还恭喜咱家攀了一门好亲么,你不是还受着了么?”王氏别的本事或许不大,拖人下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金氏面上马上就一片白一片红。 傅春儿在一旁,只觉得“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瞬间涌到了脸上。钱镜儿担心地看着她。“这个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傅春儿心想,“或许是黄家真的有此意,着人来打听自家的事情,才会有这般风言风语传了出来。”她的后槽牙一时又开始磨了起来,果然只要沾上黄家就没好事啊! 杨氏被气得肝疼,这时候将筷子朝桌面上一放,抱起傅正,回头道:“老实,阳儿,正儿,还有春儿,我们走。” 大伯傅元良连忙站起来,他是傅家家主,傅老实又是他的亲弟弟,这个稀泥他无论如何都得和一和。 “老三,你劝劝三弟妹,这大过年的,不就是一点闲言碎语么,来来来,一家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傅元良笑着去拉傅老实。 他哪里知道,对于傅老实来说,儿女是他的底线。 这两三年来,广陵三房与江都傅家的来往渐渐少了,随着傅老爷子逐渐将家主之位传了给傅元良,傅老实自己恐怕未有察觉,但是他对于江都傅家越来越淡漠生疏,原先那种对傅老爷子既敬且畏的感情,随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因此此刻傅元良指望傅老实能像原来一般的隐忍,显然是不能够了。 “大哥,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若是你家闺女被人这么说嘴,你会觉得是闲言碎语这么简单?”杨氏说话直切要害。傅元良登时就被憋了回去,他一时羞恼,脾气全发作在自家那个不省事的婆娘身上,对金氏说:“你,赶紧去村口邵二家,把事情解释清楚,记得咱们老傅家压根儿就不会出送闺女去做小的事情。” 金氏喏喏地应了,心里想,单去邵二家有什么用,邵家村里怕是都传遍了。 杨氏还是气得不行,对傅元良说:“大伯,我们三房原是已经分家出去的旁支,好歹算是一房亲戚。大伯,江都几房怎么做自然在你们,可是旁人也都看着。” “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也是清白家声,儿女的婚事上面,我们行得正坐得正,就不劳大家’关怀’了。”杨氏甩下这句话,与傅老实一起,带着广陵傅家的几口人往外走着。 傅元良搓着手,不敢去拉杨氏,只好上前劝傅老实,说:“老三,你看看,怎么就为了一句闲话,饭都不吃了?” 傅老实看了看他,说:“大哥,闺女的名声,这样大的事情,我若是你,哪里还能吃得下饭。”说着他拍拍傅阳的肩膀,低声道,“咱们走。” 傅元良一直追到门口,也没有能够将傅家三房的人追回来。他回头看看,自家几口人,包括自己的儿子女儿在内,都已经若无其事地又吃了起来。他心中哀叹一声,知道以后与傅家三房的往来,怕是慢慢地要少了。 一百六十三章 接着招人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百六十四章 家门口挨闷棍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百六十五章 戴家新作坊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百六十六章 寿家庄子的花草生意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家这边,姚十力将养了五六日之后,便有他旧日在作坊的兄弟们悄悄找上傅家的门来。他们都是先求见姚十力,两三个人聚在屋里悄悄地说着些什么。傅春儿送了一壶茶过去,隔着门板,可以听见姚十力在赞自家“仁义”。 傅春儿抿嘴笑笑,就敲门进去,给几人送上茶点,接着就不顾几名少年惊艳的目光,自管自出门,心知姚十力这几个人必然会有决断。 她出来之后,就去锅里舀了一点小米汤,去喂窝在灶边的一只小草狗。家中没有牛ru之类,但是老人们都说这么小的草狗,喝米汁原是不错的,再过几日小狗就可以喝些肉汤之类的了。这只小草狗是发生了家门口的“闷棍事件”之后,傅老实托了人从乡间抱来的,是一款经典“中华田园犬”,傅春儿自然给起了个经典款的名儿――“旺财”。 少时姚十力就陪着这几个人过去找傅阳说事。傅春儿留在灶下,没往前凑,心知哥哥那头一定会处理好的。 果然,送走了这些年轻伙计们,姚十力自回作坊去休养着。傅阳走到厨下,立在傅春儿身后看她忙这忙那,微笑不语,好一会儿才叹道:“那个姚十力确实不错,以后料来十个可以管人,可以做工头的料。戴家将他放出来,迟早要后悔的。” 他刚才与姚十力和其他的伙计谈起,几个伙计都对傅家提出的待遇和“条件”都没有异议,应该是姚十力事先敲过边鼓了。令傅阳更为惊异的是,这几个人还自己提出,打算“分期分批”地过来上工,有一个年纪与阿康相仿的,实在没处去,打算就马上就留在傅家,先开始上工,另外两个家在乡下的,打算先给众人打打掩护,回家务农半年,等姚十力这边的风声过去了,才偷偷“上来”。傅阳自然承诺了,只要他们半年之后愿意过来,在姚十力手下做工,傅家没有不欢迎的。 其实傅阳觉得这样也好,眼下如果将这些伙计照单全收,瓦匠营的小院子又要不够用了。多半年时间,他正好想办法腾挪大一点的地方,好生办一间作坊,再安排好伙计们的食宿。 傅春儿笑笑道:“哥哥,眼下赶紧开始备货吧!过了二月二,刘行商的订单就要下来了,我想这次起码是两千两的货。这回咱们把那用锦盒装的’鸭蛋粉’多做一些。对了,哥哥,我打算明日带阿康到寿家六爷上次说的那间庄子上去看一看去。” 她说去就去。第二日一早,傅春儿带上阿康,先去了寿家。 寿家在过年的时候,收到了傅家往来的一份节礼,也回了大致相当的一份回礼。寿老六估mo着傅阳和傅春儿年后会派人过来,结果没想到,是傅春儿自己带了一名小厮亲自跑的这一趟。 寿老六听了傅春儿的来意,当下安排了一辆车,找了车夫,要送傅春儿去城郊的田庄上。岂知傅春儿开口道:“第一次去田庄上,还请六爷给我们做个引见吧!” 她的意思是,名不正则言不顺,第一次去庄上,她无论如何都要抓了寿老六当令箭,令庄头他们都信服了才行。 寿老六自然心中有数,便坐在车夫旁边的座位上,送两人一起去了庄子上。 早先傅家与寿家签的“契约”,注明了寿家典卖两季出产的这座田庄,有多少亩土地是种植花草的,又培植着多少盆景等等。这些数字都被傅春儿记了下来,拢在了袖中。 到了庄上,庄头和几名管事在寿老六的安排之下过来见了见傅春儿与阿康,面上不显,口上不说,但是心里却透着轻视。傅春儿不管这些,她借了一只算盘,要各位管事报了种植各种花木的面积上来。玉簪、蔷薇、玫瑰、珠兰、白兰、茉莉……绝大多数是去年秋季已经育种插枝了的,只要再有一两个月,早开的就可以收成了。傅春儿一一记了,又向寿老六提出,借去年出卖的账簿看一看。 寿老六虽然有些吃惊,但是还是点头,吩咐叫人去把去年春夏两季对外发卖的账簿拿出来。 到了此事,庄头和管事眼里,才透出几分惊讶。他们早就听寿老六说过,庄子两季的发卖,被东家做主卖了给旁人。他们本来竟以为传话传来传去传错了,知道现在过来一个伸手要账簿的小姑娘,才隐隐觉得这事可能是真的。 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年纪也太小了一点,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广陵人家寻常见的通袖小袄,鬓边簪着一大朵宝石红的绒花,坐在庄头与一众管事面前,一双明净秋水的眼睛在众人面上慢慢扫过。若说她与寻常的少女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这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态度,镇定自若的神情,和那双眼中透出的清澈与淡然。众人一时间mo不清傅春儿的来历背景,但见寿老六作陪,都绝不敢小觑了她。 找账簿花了很长时间,长到傅春儿都觉得不好意思,说:“不用给我全部的。每种花木的给我一本先看看就行,余下的,日后慢慢再请教。”她这么一说,众人才稍稍吁了一口气,只一会儿,账簿就过来了。 寿老六也觉得脸上无光,不过寿家一向是这样,御下宽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田庄上出产庄头或多或少都有截留,但是寿家一向知道庄上的人会以丰补荒,也就是丰年截留一部分收成,留到荒年的时候再补上来。其实无形之中,也抹平了寿家不同年份之间的风险,因此寿家长久以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次,两季的收成发卖给了傅家,傅家会是怎样一个态度呢? 这时就有一个庄上的管事来回寿老六,说:“刚才戴家来人,说是今年新扩建了作坊,从咱们这里拿的香花要比去年翻上一倍。六爷,问您一句,今年卖给戴家的香花,还跟以前一个价么?” 寿老六搓了搓手,刚想答应,就见到傅春儿在旁边看着,这才想起来,两家的契约上傅家约定了傅家有权决定卖给谁卖多少,他家言明不过问的那些,才轮得到寿家来定。他想到这里,就说:“傅姑娘,你说呢?” 庄头管事尽都看着寿老六,诧异地想,东家什么时候也跟这小姑娘商量起定价的事情。 傅春儿看了一样寿老六,心中发笑,晓得这人是借这般问话的机会,把事情的决定权交到自己手上。她就问了庄头与管事,晓得这一年的产量与各项成本,与往年相较,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于是傅春儿便点头,道:“戴家购买的那些香花,分作两份:与去年数量相当的那一部分,按与去年一样的价格发卖;多出来的那一倍,价格上加三成发卖。” “三成?”所有人都惊叹了一声,寿老六喊得最响,几乎都要从椅上跳起来了。 “那戴家的人问起,怎么说?”庄头小心翼翼地问。 “还能怎么说,随行就市呗!”傅春儿喝了一口茶,淡淡地回答道。 “与去年相同的那份,就说是看在老主顾的面子上,特为为戴家留的。但是我们怎么能料得到戴家会突然多买这么多香花,所以只能把打算高价卖给别家的香花腾挪过来,这其中的损失么,自然戴家要多担待一二了。” “高价卖给别家?”庄头有些发急,说:“其实若是戴家能多买一倍,就能吃下庄上全部的香花。”不是他不肯,万一这样对戴家说了之后,戴家改投别处,怎么是好?广陵花木庄子原本就很多,也不差自家这一间。 “不会的,”傅春儿极有把握地说,“今年春夏之交之际,圣上巡幸广陵,想必各处都少不了香花盆景,不仅仅是戴家,想必不少大户人家,甚至是广陵府,都会采买香花用来装点。广陵的花价绝不可能跌。” 她说到这里,寿老六突然大悔,这个小姑娘,看市面行情,竟然是这样通透。他原先还以为庄子上的出卖,八百两顶天了,寿家又急着用钱,所以才同意与傅家订约,以六百两的价格将庄子上的出卖给典了出来。 眼下听她这样一说,这两季的经营,却是一定要比自己原先预想的要多。 “我与您透个底――”傅春儿笑着面对那庄头,不徐不疾地说:“如果戴家不买,我傅家也是要买香花的。戴家如果真的因为涨了三成的价钱,而下决心今年不用庄上的香花,那么我傅家会把戴家不买的那些全部吃下。所以庄头不用担心了!”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在想那位新掌了戴家宫粉作坊的戴家侄少爷,不知道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那位得晓寿家的报价,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这也算教他个乖吧,扩了作坊,等到上求供货,下求买家的时候才想起来打点,是不是太晚了点。rs!。 一百六十七章 白垩入妆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百六十八章 疫病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说这话的时候,傅春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傅阳拿回来的大德生堂的字纸,白、麝香、冰片、*……一项项入妆的材料与药品,每样都写在一张上好的熟宣上,下面落了个款,写着“大德生堂周”五个字。最下面还印了一方印鉴,是阳文大篆的“天地之大德曰生”,傅春儿依稀记得,这是《易》中的话。 她一张一张地整齐收好,准备一会儿就去找个装裱铺子,裱成卷轴,可以挂起来。 “咦,小七爷还在广陵城里啊?”杨氏正好过来,听见这话。“我总以为这个时候小七爷应该已经上京准备春闱了呢!” “是吗?我怎么瞅这小七爷还是很热心药铺里的事情,这些字纸上盖的,就是小七爷的私章。”傅阳没有特别在意。 傅春儿却想,如果纪燮真的连这会儿都出现在大德生堂,估计他是真的铁了心不想去考春闱了。她一时想起纪燮中举之后,在砚池边上与自己所说的话,心中登时感觉有点乱乱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 进了二月中,广陵城中的天气便有些反常,先是艳阳高照,大家都觉得一时春暖,接着便是连着几日大风大雨,气温骤降。广陵城中,不少人便因此病倒了。 傅春儿家中还好,她家在天气刚刚冷起来的时候,便熬了姜汤给每个人喝,因此家中每个人,都身体健旺,没有风寒的症状。 然而傅阳有一日从下铺街上的铺子回来,神情很严肃地对家人说:“不得了,听说广陵城中出现了疫病,大德生堂已经收治了好几十人,听说已经有人垂危了。”冬春之交,本是人体易感之时,戾气疫毒。从口鼻而入,得病之人,或头疼,或发热,或颈肿,或发颐。遇上厉害的,往往一人之病,染及一室,而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冬春之交。这样传播迅速的疫症。广陵人将之称为“春瘟”。 傅春儿吓了一跳。刚要拉着傅阳细问,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傅阳冲出去看,见是侍墨急急匆匆地过来,手中拿着好几个药包。对傅阳说:“阳少爷,我们小七爷说的,这些草药,每日煎一服,每个人都要喝到。另外注意门户紧闭,庭中每日洒扫,井水一定要煮开才可以喝。” “什么?”傅阳大惊失色,拉着侍墨说:“侍墨,真的是春瘟么?” 侍墨拼命摆手。道:“阳少爷,千万别将这两个字说出来,小七爷说了,要是城中因此而乱,大家纷纷往外走。反而会将疫病传到十里八乡去。” 傅阳听了,立时不敢再说什么。 侍墨这时笑嘻嘻地说:“阳少爷不要担心,没准过两日就好起来了呢!” “侍墨,”傅春儿听了两人在门口说的话,走出来,对他说:“替我们家谢谢小七爷。另外,帮我传两句话。”她将下唇咬了又咬,咬出两个深深的印子来,这才下决心说:“如果真是……传人的病症,切忌当断不断,但是一定要广陵府杜大人知晓厉害!” 侍墨收了笑容,很严肃地点点头,“侍墨都记住了,一定一个字都不落地都报给小七爷。” “还有呢,请小七爷自己也要当心身子,莫要沾染了时气。”傅春儿最后嘱咐道,“侍墨,你也是如此。” “嗯――”侍墨重重点了点头,脚步匆匆地离了。 傅家的日子还是一如从前,只是傅春儿觉得虽然有人在尽力压制城中的流言,但是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广陵城中起春瘟了。 “深柳读书堂”很快就暂时关了。老徐言明学堂里的孩子没有生病的,但是“非常时日”,孩子们年纪太小,还是莫要冒险得好。除此之外,广陵城中还是一派繁华景象,埂子街上成排的铺子,钞关码头前的大道,徐凝门外的食肆酒坊,还是照样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只是,广陵府在教场上头支了一个摊子,每日派发药物,不仅有治疗头疼风热的,还有用来熏蒸房舍、洒扫庭院的。知道的人都说这背后是大德生堂纪家大发善心,为城中百姓做善事呢。 但是,真正重视这事的人家还是不多。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广陵人家,大多还是觉得扛一扛就过去了,不少人家都是等到家里有一两个都躺下了,才想起来到教场领些药物。 大德生堂每日都点算派发的药物,并且会记下广陵城中已经有疫病症状的人数,和住所。纪燮隔日便会将整理出来城中疫病的情形着人送给广陵府杜大人。广陵府上下为了这件事情,都是急得团团转,但偏又无法。疫病算是天灾,古代原没有多少控制的办法,眼下看着疫病的情形还不算是严重,但是万一拖到皇上南巡的时候,城中疫病还没有完全消弭,被御史参上一本,落个防疫不利的罪名,杜毓这么多年来在广陵府的苦心经营,就怕是要全部付之流水了。 二月下旬的时候情况开始糟糕起来。广陵城中,连田家巷在内的一两条街道,在四五日之内,有四十七人发现染上了疫病,有十余人情况极为严重。到了第二日,有三人不治,被马上送到城外火化。这一日,城中染病的人数破了百。绝大多数发病的人住在田家巷附近,还有不少田家的下人,也纷纷病倒。 杜毓急得嘴上出了好几个大泡――田家当家的家主,现任山西大同府的把总,眼下不在广陵城中。田家人口众多,几乎占了整整一条田家巷,附近的人家,也大多是依附田家过活,以田家马首是瞻。纪燮早已向他进言,说是应该将田家巷和附近的几条街区锁一段时日,防止疫病继续流传。纪燮甚至抬出了自家老祖,他声称自家老祖一定能研出特效药来,预防与治疗双管齐下,只要城中疫病不再这样快地传播,他便有把握,在百日之内,将这场疫病完全消弭。 杜毓不是不相信纪燮的话,他所遇到的阻力,尽是在田家这边。 广陵府先是遣了师爷去与田家眼下的当家人商谈,希望田家能够约束家人暂时不要出门,免得疫病继续流传。那师爷还传了杜毓的话,说是田家所需要的药物、每日的嚼用和饭食,都可由广陵府一力承担。广陵府会派大夫上门,一待疫病消弭了,自然就会给田家解禁。 然而田家遣了有功名在身的田乾鹏出来回话,说是不带这么欺侮田家的,说广陵这么多人家有人生病,为什么广陵府偏偏盯着田家。话里话外还提了提杜毓最早在山西做官之时,与大同总兵田敏权往日的一些小过节,说是若是广陵府轻举妄动,一定会追究杜毓的责任之类,放了一大堆狠话出来。杜毓听了差点没吐血,可是碍着田敏权,又真拿广陵府田家没有办法。 田家巷这边的情况,一日比一日恶化。有些年老体弱的人染了疫病,支持不了多久,便故去了。田家每日都会送人去郊外火化。广陵城中舆论的风向也发生了变化,开始有人盛传这次广陵城中的疫病,是因为田家“不德”,因此遭天谴,连带着广陵城中的百姓也遭灾。 田家几位能做主的,这便聚在自家堂中商议起来。说话最有分量的,要算是田乾晟与田紫茹的父亲田敏达,他是大同总兵田敏权的堂兄,丁忧致仕之后,就没有再求起复,而是选择在广陵城中自做个富家翁,他有个掌兵的堂弟,广陵城中,倒也没有什么人敢轻易得罪田家的。 “这广陵府,也欺人太甚了。我觉着这些妄语,怕就是广陵府故意放出来的。”他所指的,就是相传田家失德的那些话。“那杜毓也不自照照镜子,惹咱们田家,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了。” “你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一副纨绔脾气,不懂得动脑子,”田敏达斥道,“你上次让乾鹏回杜毓的那些话,简直太不经脑子了。这话传扬出去,回头杜毓弄砸了广陵府接驾的事情,将屎盆子扣到咱家头上来,有的你哭的。” “还说不算失德?”田敏达看着自己的长子,冷笑一声,说:“我看就是失德。你今日嘱咐人送出去火化的,有你房里的绘秋吧。” 田乾晟大吃一惊。他将自己房里的一个大丫头搞上了手,那丫头有了身子之后,偏田乾晟还是个百无禁忌的,那丫头竟至小产,流血过多死的。他吩咐人将那丫头的尸身混在着了时疫的死者之中,送出城火葬。这样的事情,竟也叫自己父亲知道的一清二楚,田乾晟一时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而田乾鹏却摆了一副担心的神情,说:“伯父,紫茹妹妹她们身子柔弱的,还有几个年纪小的,是不是这就送出城去,等城里头没事了再回来? 一百六十九章 锁巷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百七十章 纪夫人出马 - 馥春 - 大爱非攻 大车上下来一名仆妇,扶了一位穿着堇色柿蒂纹锦绣缎袄的夫人下车。那位夫人认得田敏达,毫不客气地直斥其名,道:“田敏达,你自家的事情管不好,在这里扯上我儿子做甚?” 田敏达心想,这哪里是牵扯上的纪小七,分明就是纪小七欺负到自家头上来的。然而眼前这女子他原也认识,怕是广陵贵妇圈之中第一心直口快,第一骄傲且又是第一护短之人,向来得罪不得。当下硬生生将一口气忍了下去,规规矩矩地见礼,口称“纪夫人”。 这时,他身旁突然钻出来一名少女,对父亲低声说:“爹爹,这位就是纪府二房的夫人,跟咱家有亲的那位?” 那名少女穿着桃红色的妆花通袖小袄,穿着菖蒲色的湘裙,鬓边簪着一朵碧桃,青春气象扑面而来,正是田紫茹。田敏达巴不得有人来缓缓眼前的情势,连忙道:“正是正是,来,你原该叫表姨母的,还不快上前见礼。纪夫人,这是小女紫茹。”后面一句,却是大声对纪夫人说的。 纪燮的母亲,纪夫人黄氏,心中自然不会有好气,“表姨母,将我叫得这样老――”她也搞不清楚黄家与田家究竟有没有亲戚关系,既然田敏达说是,那就算是了吧。不过见到恭恭敬敬地朝自己行礼的田紫茹,黄氏却板不起来面孔,只客气道:“田小姐,今日实在不便,初次见面,实在失礼了,这见面礼,还是下次补吧。” 田紫茹心里一喜,盈盈就朝黄氏拜了下去。黄氏也没有与她多纠缠,马上就瞅着纪燮,说:“跟我家去!”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质疑,“你还要去春闱。这不是有得你不去的事情。” “母亲,”纪燮也很坚决,“田家巷之事兹事体大,如今锁巷已是势在必行,小七必须留在这儿,否则……”他有话没敢当着众人说,纪家老祖曾经提过,如果疫病没有在四月之前完全解决,天气一旦开始热起来,就会变得难以收拾。因此他虽然知道田家巷会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可是也不得不啃下去。无论是何代价。 “锁巷便锁巷。自有广陵府的官差来照管,关你什么事?”黄氏眼睛一瞪,望着自己儿子,而纪燮却没有看着她。而是皱着眉,看着田家巷巷口火神庙中各人做的各种准备。 “纪夫人,话不能这么说。”田敏达还是没忍住,出言反驳。“令郎向广陵府提出锁了田家巷在内的三条巷子……” “锁了便锁了,难道有错不成?”黄氏是出了名的护短,她的亲生儿子如此优秀,为了广陵府民生计,向广陵府尹大人进言,难道还进错了?“你便细想想自家。每日洒扫庭院,清除门户,器具质洁,饮食精俭,你家哪一点算是一丝不苟做得到的。哪一点没做到的,便知道这疫病来自哪里的了。” 说来说去,还是暗暗在指田家“不德”。 田敏达就老脸一红。 黄氏不再与田家人纠缠,亲自上前,要挽了儿子的手。“母亲――”纪燮微微有些着恼。 “难道在您心中,科考真的就比广陵城百姓的福祉要来得重要么?小时我就说过,我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纪燮对黄氏小声说。“去年已经考了一次秋闱,不是说好日后走什么样的路,都由我自己来定的么?” 黄氏一呆,道:“这些我都不管,总之,你不能留在这里,回头杜大人听说你锁巷将自己也一并锁在里边,不笑掉大牙才怪!” 田家巷里的人这时都眼巴巴地看着纪燮,无比地盼望他能够留在巷中。“伯母,让又炎兄留下吧!”田乾鹏忍不住开口,“又炎兄通岐黄之术,有他在此主持,我等或许会有个主心骨。杜大人器重又炎兄,对我们这些同锁在巷中的,或许也会垂怜一二,不会苛待。”他说的可怜兮兮,已完全是一副乞怜口吻。 “闭嘴――”田敏达与田乾晟同时斥道,一个说“谁说我等会留在田家巷中坐以待毙的?”一个抖着胡子说:“还不快去与我取笔墨,我要与山西总兵修书!”黄氏闻言扭头说:“我就不信了,你们有这等胆子,敢不听广陵府号令?”其余田家子侄一时也鼓噪起来。田家巷口,乱成一团。 “刷”地一声,广陵府守卫的杀威棍与军棍齐刷刷地亮了出来。“广陵府杜大人的命令,谁敢违拗?”一个铁塔似的官差往前踏了一步,那眼神就几乎要吃人了。田家子侄还在闹哄哄地推搡之际,其余百姓倒是都面现惧色,纷纷往后退去。 其实也只怪田家,从头到尾只说“田家”如何如何,丝毫不曾顾虑到巷中所居的平头百姓,哪个是敢得罪广陵府尹的?否则凭巷中数百号人,与区区十余名官差相抗,早就一冲而出了。这个时候,百姓们见到广陵府准备的周到,纪燮又说有了对症的药方,大家性命无虞,这边没有人愿意再与广陵府作对了。倒是有几人磨磨蹭蹭地上前,询问道:“我家老头子在乡下,本来说过几日要家来的,眼下进不来了,能不能托差爷找个人捎个口讯?”诸如此类。 田家子弟的气焰反而越来越小,看得田敏达越来越失望,自家能出田敏权这等凭军功一直升上去的武将,怎地下一辈却都是些文弱的公子哥儿,平日里走马斗鸡都个个在行,一遇大事,便出了虚张声势之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够了,纪七,你不留在这里,叫我等怎生信得过广陵府的诚意?”田敏达怒从心头起,索性一声大喝。 “田敏达――”黄氏也不服软,尖声叫道,“我儿子为了广陵城中的疫情,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陪你们耗着。”她便不再提春闱的事情,也不愿意纪燮作为田家的“人质”,陪着这些人继续留在弥漫着药味的田家巷里。 这时,一个少年人来到纪燮身边,道:“小七爷,莫如让我代替您,留在这田家巷中吧!”那名少年俊眉星目,相貌英挺,腰背挺得笔直。田紫茹远远地见了,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一百七十一章 傅阳顶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那上来与纪燮说话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傅阳。 原来这日竟是三月初三。傅家的货全部出往刘行商的船上,而刘行商也趁这时候,请傅家兄妹在他家的船上吃了一顿“船菜”,顺便商量了一下下一季的订单。送别刘行商的船,傅家兄妹从钞关码头回来,正路过田家巷的门口。 后来,傅春儿曾问过傅阳,为何当日就没顾虑家中还有这么多事情,甚至都不曾与父母打声招呼,就头脑发热,自告奋勇上去顶了纪燮,留在田家巷中。傅阳想了想,半是看玩笑地回答她:“我看又炎那头,他明明是在做大善之事,却无一人支持他,家人、同窗,尽是如此。我一想到我若行此善事,爹娘弟妹,一定鼎力相助的,我就忍不住上前开口了。” 于是那日在田家巷前,傅阳毛遂自荐:“还是让我来吧。我姓傅,叫傅阳,好歹曾在大德生堂中学徒三年,不算通什么医术,但是胜在懂各式药材,各种防疫的事情,总是略知一二。小七爷有什么指示便告知于我,我便代小七爷留在这里吧!” 纪燮闻言大喜,道:“傅阳兄弟,难得你有这份心!” 田家人多少便静了下来,田乾晟忍不住梗着脖子问傅阳:“这位小哥,你不是疯了吧,你难道不晓得一旦进来,不到疫病完全消失,广陵府就不会让你出去么?”他是田家人当中最怕死的一个,生怕万一巷中疫病肆虐,所有的人都困死其间,因此眼下之意就是在问傅阳:“你难道不怕死?” 傅阳笑笑:“我信小七爷!” 短短五个字,令纪燮突然之间大为感动,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傅阳的肩膀。 旁边悄悄立着的傅春儿则轻叹了一口气。 围在田家巷口的百姓,见到傅阳这样年轻,都有些不信。 “古来春季的疫病,除了感于不正之气以外,更可能因为居于一室之内,而染于多人。”傅阳索xing面向纪燮,侃侃而谈自己对时疫的见解,“广陵城中这次疫病,从症状上看,与寻常冬春之际感于风寒之症很像,所以不少人得病之后不甚在意,甚至带病劳作。大户人家,若是有仆下之人得病,往往聚于一院之中,不正之气无法宣泄,反而沾染更多之人。”听着傅阳娓娓说来,火神庙处不少忙着布置的广陵府衙役,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在一旁听着,都lu出了钦佩神se。 然而田敏达则觑着一对小眼,看着傅阳,心道:“你这小子是什么人,一文不名的一介白丁,留你在巷中,又有什么用?”旁边田紫茹却过来拉了拉父亲的衣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田敏达向来疼爱这个女儿,一向是言听计从的,但是听了之后,还是“啊?”了一声,道:“这怎么行?” 这边厢傅阳却接着往下说:“……护理之人,首先自身需要身体康健,每日沐浴,避免时气侵袭,之后才谈得上照料病患。病患除了对症服药以外,饮水饮食,都需清洁。最重要的是,病患居于密闭的房舍之中,不正之气得不到宣泄,所以虽有服药,却不利治疗。”他看看纪燮,又回头看看火神庙前面的布置,又说:“小七爷这一番布置,是想将巷中的病患集中到这边的棚子里集中治疗,对吧?” 纪燮大喜,点点头,说:“傅阳兄弟在此间,我等可以高枕无忧了。你千万放心,我每日午时会到此,所以一应药材需求,都会由大德生堂一力提供。”对了,他说着从袖中mo出了一幅遮面的面巾来,道:“你戴着这个,可以防护一二。每日记得服用预防的药物,我保证你一定不会有大碍。” “有预防的药物?”田家的子弟闻言纷纷道:“给我,给我一份!”“别少了我的!”“……” 纪燮不理会这些只顾着自己的人,而是朝傅阳深深一躬,道:“傅阳兄弟,此间托付给你了。”接着又去嘱咐广陵府的守卫,说:“我不在此间的时候,诸事可以请教这位傅家的兄弟,他是大德生堂出来的人,凡事可以由他做主,不必通过我。” 傅阳面上的神se,既朴实又坦然,看不出什么喜怒。他回过头去看着傅春儿,交代道:“春儿,回头给我送一套换洗的衣衫过来。” 傅春儿默默地点头,傅阳眼中立刻浮起一阵歉然,道:“爹娘那里,你替我好生说说!”他说着转身,朝广陵府的守卫一躬,守卫们都带着钦佩的神se,为他让开一条道,让他进去。 田敏达那里又叫了出来:“我田家什么时候同意让你换了纪家那个小子的?”田紫茹一旁一直在拉扯父亲衣袖。傅阳全不理会,径直去火神庙那边,去看众人安排得怎样。 这边厢纪夫人又不干了,指着田敏达道:“都是我大德生堂的人,哪里轮得到你挑三拣四的。” “这哪里行?要我田家困在这巷中……须得答应我几个条件。”田敏达听了女儿的劝,话头一软,赢来旁边百姓“嘘声”一片。广陵府的守卫将手中长长的水火棍朝地上重重一顿,道:“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田敏达登时觉得很没面子,ting起xiong道:“我家二弟是山西府的总兵!” “总兵是什么?”“我总以为田家就是个大户,没想到还真有人做官的。”“是当兵的吧,军衔高一点的兵!”旁边有百姓窃窃si语,田敏达登时非常地――没脾气。 “我们大人说了,防疫不利,误了圣上南巡的大事,无论何人,无论何官职,都吃不了兜着走。”守卫毫不客气地回复田敏达,决定封了田家巷之前,杜毓便早已想过这一点,前朝贵妃的后人也好,山西总兵的本家兄弟也罢。他若没有把握,怎地就敢同意了纪燮的提议? “……”田敏达一时没接上话茬,田家的子弟纷纷侧目。 “你们若是真有什么要求,也不是不能满足,”领头的守卫放了一句软话,田家人舒了一口气。“但是都给我一次提出来,甭想着可以今天要这个,明天要那个。就算是我们有空闲成日在这而陪着你们,人家小七爷,帮府尹大人管着整个广陵府防疫的大事,也不可能太过照顾你们家。” “就是,刚才小七爷被你们逼得差点将自己给锁在这儿,将我们吓了一跳。”守卫们七嘴八舌地道,“这要叫杜大人知道,还不知得怎地怪罪下来呢……” 且不说田敏达带着田家子弟与广陵府的差爷们交涉着,要这要那。纪夫人黄氏见田家巷的事情总算有了眉目,不用自己儿子留下来被锁在这里了,总算吁出一口气,打算招呼自己儿子回家住去,再好好与他说道一下春闱的事情。 哪知一抬头,纪燮已经巷子外面的大街走出数十步远去。黄氏赶紧上车,对那仆fu说:“不要靠得太近,给我慢慢跟着,看看小七儿去哪里。” 大车碌碌地缓缓往前,黄氏看看已经到了东关街上,心知儿子这是要去大德生堂。她不禁叹了一口气,自从纪燮与家中就赴不赴春闱一事闹开了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大德生堂,不愿回家。黄氏多方打听,也只知道纪燮除了每日来往广陵府之外,哪里也不去,只宿在大德生堂后面的小院里,衣食起居,只有shi墨一人帮着料理。 想到这里,黄氏不禁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这个宝贝儿子xing子这样执拗,春闱之事,竟让他吃了秤砣铁累心,似乎不让他承下大德生堂这个摊子他就不愿再回家了。正头疼着,大车突然停了。 “夫人,少爷突然就立定不走了,只在巷口站着,好似还一直在叹气――”大车之外,仆fu给黄氏送话。 “这是哪里?”黄氏闻言,赶紧liao开大车的帘子,远远地望着纪燮,看见他一直立在巷口,痴痴立着。良久,这才低头背手,往大德生堂那面去了。黄氏一阵揪心,道:“不会这巷里,住着什么妖精狐媚子之类,勾住了儿子的心吧――”她赶紧吩咐那仆fu:“快去那巷子打听打听,看那里住着什么人。快点与我回报。” 那仆fu问:“不接着跟着少爷往前么?” “叫你去便赶紧去――”黄氏笑骂,这个仆fu跟她的时日已久,知道这位夫人是直来直去地惯了的,但是只要事情办得好,就会有赏钱,当下便也不以为意,匆匆地去了。少时回报:“夫人,打听到了,这巷子里面只住着一户人家,就是刚才在田家巷替少爷留下来的那个后生,姓傅。说是咱们少爷对他家一直多有照顾,这回帮忙是应该的。” “哦,原来是这样。”黄氏想起刚才多亏有傅阳出头,纪燮才有机会从田家巷脱身,一面放下心来,一面又对傅家略略觉得有些愧疚,便吩咐身边的仆fu:“回头记得给这傅家备上一份礼,说是我们谢那少年顾念着香火旧情,出手相助便是了。”rs!。 一百七十二章 独撑全局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一到家中,还没顾得上歇下来喝口水,门口便有人敲门。她去开门,见是跟在纪燮母亲身旁的那位仆妇。她今日一直在田家巷口旁观,黄氏与纪燮、与田敏达的各自对话她也尽听在耳中,当下她便虚与委蛇一番,哄了哄那仆妇,将人送出门,这才揉揉太阳穴,心中一边琢磨着该怎么与杨氏与傅老实说傅阳的事情。 岂知傅老实与杨氏都没说什么。傅老实坐在堂屋前面的门槛上看天发了一会呆,而杨氏在自家供奉的观音像面前点了三炷香,默默地祷祝了一番。最后,两个人都反过来安慰傅春儿,“你哥哥做的是好事情,广陵城平安了,咱们家才会平安。”傅老实想了半日,憋出这么一句。而杨氏则去细细收拾了傅阳的衣物,道:“春儿,你也忙了一天,一会儿娘去田家巷亲眼看看你哥哥去。”她一边将傅阳的衣物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幅包袱布里,一边说:“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他穿的,反正开了春了,回头再多裁几件,旧的在田家巷穿过了就不要了。” “娘,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一直想,最近咱家人手紧,不如就把下铺街的铺子关了,然后赁出去吧!”傅春儿向杨氏与傅老实征求意见。 傅老实想了想,问:“你哥哥一时不得空,关了便关了,为何又要赁出去呢?” “人手实在不够啊!”傅春儿一脸无辜地说,“刘行商那边两千两的货款已经回来了,又定下了五月头上还要再收两千两的货。仙女镇上钱姑父的店,现在每月已经可以做近一百两的流水。再加上刘行商答应的苏北货商,我家春夏两季,光备这些货,人手就已经很紧了,现在哥哥有事不在,如果还要再腾一个人手出来看铺子,那铺子每月最多只能做三四十两的流水。我家的货品利薄,一个月也就六七两的利,还要搭那么多人工在里头,不如赁出去,一个月可以收几两赁银。”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盘算,与其自家在广陵城里的铺子,一直被戴家和薛家压着,何妨关了另选店址。反正这家铺子的契纸还捏在自家手里,不动产么,广陵地价又不会降。捏在手中又不怕亏钱。 杨氏听了父女两个的话。便去嗔傅老实。“不是早就说好了,外头生意上的事情,听儿子女儿的。回头作坊里你爱怎么折腾都随你。” 傅老实摸了摸头,笑笑。便再不说什么了,自去寻姚十力,两人接着商量去备五月初的货。 傅春儿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家中没有傅阳在,只她一个人撑着,真是压力山大啊。傅阳啊傅阳,你挺身而出的还真是时候,傅春儿不禁腹诽。可是虽然腹诽,她还是得理清楚头绪。将事情一一地都做起来。 第二日一早,她便去寻了老何,说了要把铺子赁出去的事情,然后又指挥阿康把所有铺子里没卖完的货都收起来,将铺子的招牌收了。大门关上。接着,她便往门上贴了一个大大的“赁”字。 下铺街的铺子,开了虽然没有太久,但是傅春儿还是有些感情,尤其是那些来往在小秦淮之侧,给傅阳送饭吃的日子,想不到这么快,铺子竟然就关了。她暗暗地想,等到哪一日,自家的生意超过了戴家和薛家,一定要重新将这里的分店热热闹闹地开起来。然而眼下,眼下她傅家还得是把作坊都建好,创出响亮的字号才是正事。 旁边秦记与王家都有些惋惜,那秦老板更是听说了昨日田家巷的事情,对傅春儿连说:“你家傅小哥是好人那,救命活人的事情,老天一定保佑的。”说话的时候离傅春儿远远的。 “秦老板,你难道不知道大德生堂有治疗疫病的特效药么?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觉得沾染了时气,不妨去大德生堂看看去。”傅春儿笑着安慰他。 “哪有?我哪有沾染了时气……”秦老板连忙说,但是他马上便觉得头疼脑热,恨不得马上关了铺子,就去大德生堂看病去。 “秦大叔,我没有说你沾染时气啊,我看你气色健旺,身子一定好得很。”傅春儿见只一言就将秦老板吓成这样,连忙出言安慰,“以后我家这铺子要赁出去,也请秦大叔,嗯,还有王大叔,能多多帮忙照看一二。” *――*――*――* 忙完了铺子这头,她又径直去了寿家的庄子。庄头这次听说她来,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奉上好茶,请她到厅中上座,说话之间,就问起广陵之中疫病的情况,会不会影响到春夏之交时候,皇帝南巡的安排。 傅春儿这才省起,寿家这座田庄乃是在广陵城外,听那庄头言语,似乎对广陵城中的情形知之不详。她联想到近日收到仙女镇钱镜儿的来信,也是一如既往地寒暄,仿佛丝毫没有听说广陵城中疫病的事情。看来,广陵府这次的消息封锁,做得很是不错啊。 她饮了一口茶,直说“不知道”。“圣心难测,若是京里有事,取消南巡也不无可能,但是广陵城中一向都好得很,圣上不会因为广陵的关系而不南巡的吧!” 庄头听了这话,仿佛长舒一口气,这才将近日不少客人预定了庄上的“盆景”,但又观望了不来取的事情说了。 “庄头稍安勿躁,相信再过不了几日,就会云开雾散的。”傅春儿出言安慰。 这庄头将傅春儿的话当了圣旨纶音,信之不疑。接着又喜孜孜地告诉傅春儿,戴家将原定的两倍香花都吃下了,单只凭这个,今年春夏两季,香花的进项就能多两百多两。 “恭喜庄头!”傅春儿放下手中的茶盏,对那庄头说。 庄头大喜,知道傅春儿这么说,就是已经答应了给庄子上包一个不错的抽头。 “被戴家分去这些,庄上的香花还有多少?” 庄头老实报了个数目。“剩下我傅家全要了,按戴家议定的价格算,只要品质是真的好,我家日后都会专门进你们庄上的香花。”傅春儿早已经将这间庄子上两季的进项预先买下,因此其实庄头卖多少给傅家都无所谓。只是这样庄子上的庄头与管事还有的抽头可以指望,当下都高兴得很,拍着胸脯应了。 “傅小姐,还有一事,想代我们东家请教一二。”庄头这会儿用上“请教”二字,可见对傅春儿着实尊敬到了十分。 他问傅春儿的,是寿家的一件烦心事。 原来寿家一直靠发卖庄上的出产,每年都是广陵城中几处相熟的大户亲自到庄上来选购。也有寿家直接将花草送到府上去的。但是近几年来,广陵大户衰落的衰落,兴盛的兴盛,除了原有的几家大户以外,寿家便再无新主顾上门。因此寿家主管生意的寿老六便在发愁,想在城里寻一间铺子,或是想在城中找个地界儿,代卖盆景与香花。 “这么巧?”立在傅春儿身边的阿康惊喜地说。真难得,傅家刚刚想赁铺子,就有相熟的人找上门。 “哦?”庄头看着傅春儿,面露喜色。 “还真不能说这么早!”傅春儿笑笑,道:“咱家要赁的铺子,还真的不见得适合寿家。” 她想了想,又饮了一口茶,道:“不如庄头您遣人帮我传个话吧,我明日在富春茶社请六爷吃早茶。”如今在广陵府,吃早茶开始渐渐成为一种风尚,仿照富春的茶社越来越多,但是富春还是独领风骚,一时间无可比拟。 然而傅阳不在,傅春儿自己相见寿老六却有诸多不便,她想了想,干脆拉上老曹作陪。见到寿老六,她便开门见山地道:“六爷,今日冒昧,请您过来,只是前一日里赵庄头提起您在广陵城里寻一处可以推介寿家香花与盆景的地方。” 寿老六面上浮起笑容:“听姑娘指教!” “指教真不敢当,”傅春儿笑笑,“我曹伯伯这间茶社的院子,您看怎么样?” 寿老六吃了一惊,与同样诧异地抬起头来的老曹互视一眼,摸摸后脑,突然明白了傅春儿的意思。他想了想自己连日来在城中来回奔走,原来真是舍近求远了。 这时候,富春茶社小院中的那个花棚,已是枝叶繁茂。上面一株紫藤,还是当年傅春儿手植的,如今已是亭亭如盖,缠绕在花棚之上,仿佛一座翠绿色的亭台。花棚旁边,摆放着不少盆景和香花。 “如今这里已经是茶社最昂贵的雅间了。”老曹笑着为寿老六介绍。“除了这里以外,茶社门口的过道,也一直是摆放着盆景的,以前倒真是有客人问过价钱。”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老曹与寿老六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这些事情早都谈惯了,多少时间往茶社送一次花木盆景,茶社卖出一盆花木盆景,能得多少抽头,两个人很快议定了,便签文书。傅春儿在旁边有点无聊,直犯困,但是还是忍住到两人都谈完了,才告辞而去。 老曹留她午饭,她也婉拒了,只拉着老曹说了她家下铺街上的铺子打算赁出去的事情,另外说了下自己的打算――想在钞关码头附近找一间新的铺子。 一百七十三章 探病(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老曹问起,傅春儿才解释说,是她家有不少货品眼下是托了货船运到外地去,如果有一间在钞关码头附近的铺子,要比现下那个位置要好很多。但是她家下铺街那个铺子位置原也不错,这间铺子如果能赁出手,赁金到手,估计能在码头附近租上一间打上不少的铺子。 “明白了,傅姑娘,会帮你留心的。”老曹答道,跟着又问起傅阳,听说他自告奋勇扛下了田家巷的事情,也免不了安慰了傅春儿几句。 傅春儿办完了这些事情,就赶去田家巷看哥哥,见到傅阳带着面巾,没有穿着家里送去的常服,而是穿了广陵府统一的那种玄se棉袍。他眉宇之间虽然有些疲态,但是精神和身体状态都不错。他远远地冲傅春儿招手,道:“妹妹,没事,都没事――” 守在巷口的广陵府守卫也对傅春儿笑笑说:“姑娘,今日的情形确是好多了。田家巷总算掰过来了。” 另一名守卫夸张地说:“就是,原来那田家都将生病的下人关在一处,任其自生自灭,本来能救的人也变得不能救了。阳少爷昨日带着人将田家所有的人口都清点了一遍,救出了**人,都灌了药下去,眼看着都有了起se。大德生堂纪家供的药,果真如他们所说的,是对症之药啊!” 傅春儿闻言,心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照这样的情形下去,田家巷应该没有半个月就能恢复正常吧!这样,哥哥能够回家来,自己肩上的担子就要轻不少吧。 “大哥,你听说了么,城南黑婆婆巷那边,也是一样,据说是有位孝fu,做婆婆的不愿被锁在巷中,那孝fu就日日夜夜在那里磕头,求官爷放她一家出城,怎么说都不听。” 傅春儿诧异:“这位差爷,难道城中不止这田家巷一处是街巷被锁的?” “自然不止一处,但田家巷这里是最紧要的。其余各处,都是纪家那位小七爷在奔走,听说那位小爷累得够呛,昨日在广陵府议事的时候差点晕了过去呢!” “照我说啊,幸亏这边田家巷有阳少爷在这里顶着,否则要真是纪家的少爷在这边盯着田家,这么多脏活累活,怕他还真是受不了。”傅阳这几日在这边攒足了人品,与这些差老爷们也都开始打上了交道,不少人都透着对傅阳格外赏识。 然而傅春儿听说纪燮有事,心里一紧,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远远地与傅阳作别,自行回家,走在东关街上,忍不住就一直朝着大德生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到了大德生堂门口,就有相熟的伙计上前招呼,见她有些恍恍惚惚的,面带忧se,连忙问:“傅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傅春儿深吸一口气,强笑道:“我没事?请问一下,小七爷,在堂中么?” 那伙计抱歉地说:“傅姑娘,小七爷最近几日忙,虽然晚间宿在堂中,但是这时候还在外面忙着,没回来。” “小七爷一直是住在大德生堂的?”傅春儿吸了口气道。 “是呀!” “嗯!”傅春儿神思不属,仿佛自己的双脚做主,就往外走。然而走上东关街,没行多远,不知为何又折了回去。 这时候纪燮却回来了。傅春儿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似乎刚才那伙计上前告诉纪燮,方才自己去问过他。纪燮有些苍白的面孔上便现出ji动的红晕,可是脚下一个趔趄,几乎往地上仆跌过去。shi墨大叫一声,大家一起上去相扶,大德生堂里乱作一团。 傅春儿垂下眼帘,心中砰砰乱跳,可还是强着自己转过身,慢慢地沿着东关街走回去,连走过了瓦匠营的路口都不曾察觉。 *――*――*―― 傅春儿连过了两日食不知味的日子,傅老实与杨氏也只当她担心傅阳,反而连连开解于她。 她倒是一直不知道纪燮病倒的消息,直到有一日,shi墨当街拦住她,对她说:“傅姑娘,求你去看看小七爷吧!” 傅春儿大吃一惊,问道:“怎么?难道说小七爷病了?不是染上疫病了吧,怎么这么不当心呢?周大夫,周大夫怎么说?”她连问一大串,shi墨反而噎住了,不知道先回答他哪个问题才好。 “周大夫,周大夫只说是,是过于劳累了。”不知怎地,shi墨开始说得结结巴巴,“但是我看小七爷,小七爷的状况很不好――” “过于劳累?”傅春儿狐疑了一下,问:“你们小七爷为何不回自家,反而一直在大德生堂住着?”这可不是么,住在大德生堂,每日可不就是一睁眼就忙着疫病的事情,然后再一直忙到深夜。纪小七只得shi墨一个在身边随shi,这段时间,只怕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身体怎能不差。 shi墨快要急哭了,道:“小七爷不肯去春闱……”他突然心里很是难受,怎么自家爷做了这么多事情,眼前这个女子,明明应该懂的,怎地就这样问了出来。 傅春儿在旁边瞪着他。 “小七爷歇下没有?若是歇在大德生堂之中,我便随你去看看他。”傅春儿**地说。 shi墨伸手抹了抹眼角,也一样**地说了声:“请!”然后就背过身带着傅春儿往大德生堂去。 傅春儿根本就没有在意shi墨的态度,她心乱如麻,左思右想,担心与纠结完全占了上风,急yu知道纪燮的情况,一时间脚下如风。 少时到了大德生堂,shi墨带着她来到了堂后的那间小院。 三年多的时间,似乎没有在这间小院中留下什么痕迹。唯一不同的是,院中的那株广玉兰,虽不似初见时候那般枝叶繁茂,眼下却盛放了数十朵洁白硕大的花朵,静立庭中,似乎随风静静地轻摆。 傅春儿时隔这许多时日,重来这里,一时间多少回忆都涌上了心头。初到异世时候的潦倒,初见纪小七,接受了他无si的援手,傅家的日子才慢慢地见到转机…… “姑娘,小七爷在这边――”shi墨的声音打断了傅春儿的回忆。她点点头,随着shi墨过去东首的一间厢房。 纪燮卧在榻上,似乎沉沉地睡着,两人进来他都完全不知。shi墨在傅春儿身后叹了一口气,道:“姑娘稍坐,我去厨下倒些茶来。” 傅春儿只“嗯”了一声,自己在屋内桌边坐了下来。她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只见chuang上挂着半新不旧的帐幔,屋内暗沉,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病气”。傅春儿对这种气息很敏感,她依稀记得她小时候生病,父母隔一段时间就会将窗户打开,让室内空气流通,说是要让这“病气”散一散。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吱呀”一声,将窗板支了起来。 “不行啊,姑娘――”shi墨正好端着茶水进来,“小七爷在病中,这样不是该着了风寒?”他将茶水朝桌上一顿,连忙抢过来,要将窗板关上。 “你家小七爷难道是已经得了风寒不成?”傅春儿反问。 “这个,周大夫没说啊!” “那透透气还不成么,没的将人憋坏了。”傅春儿没好气地说。 “你――你这人,怎么……”shi墨不知该怎么说,但是语气里透着十二分的不满。 “shi墨――”榻上一声黯哑的呼喝,纪燮从榻上撑着身子坐起来,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此时嘶声说:“不许对傅姑娘无礼。” shi墨不敢反驳,而傅春儿索xing将东边厢房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了。窗外涌入微微的寒意,她便又过来纪燮榻边,将一chuang不用的棉被拢了拢,靠在纪燮身后,跟着伸手试了试纪燮所盖着的被子,觉得有点薄,想了想,又将搭在榻边的一件长衣给盖在了纪燮身上。 纪燮很吃惊地看着她为自己做这些事情,却没有阻止,可是他身上此刻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一时从脖子到脸,都红透了。 傅春儿没有理会这些,她去桌上,揭开shi墨端进来的茶壶,闻了闻茶味,惊讶道:“这,这茶――”茶壶中的茶水闻起来味道粗劣,不是什么好茶,茶水中还浮着不少茶叶梗子。她狐疑地望着纪家主仆一眼,心道,难道是纪小七与家中闹翻,搬出来住了?而纪家竟因此断了他的吃穿用度,逼纪小七乖乖回家就范? “没事的――”纪燮淡淡地说,“shi墨,与我倒一杯茶来吧,口渴得紧。” “shi墨,有开水么,茶能提神,小七爷既要休息,还是不要让他喝这些的好。” shi墨愣在当地,不知道听谁的好,顿了一会儿才道,“有、有开水,我去倒来。” 傅春儿就用壶中的茶水慢慢地淘洗茶杯,跟着出去,将茶渣倒在院内的广玉兰树下,跟着接了shi墨端进来的开水,倒在已洗净的水杯里,互相倒凉了,递给纪燮,说:“心中清净,便是饮白水,也自有清净的味道。” 鬼使神差地,纪燮饮了一口水,竟然真的觉得一股从未体会过的甘甜,慢慢地沁入心脾,他忍不住又饮了一大口,却不知为何,竟然呛住了,当下握着xiong口大咳起来。rs!。 一百七十四章 探病(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shi墨着急上前,去拍着纪燮的后背,想帮他止了剧烈的咳嗽。然而纪燮挣扎着起来,说:“我已经好多了,咳咳,今日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扶我起来,起来……” 突然一只凉沁沁的小手毫无征兆地覆上了纪燮的额头,片刻之后,傅春儿柔声说:“都已经在发热了!休要再逞强了吧。”她俯身让纪燮平躺下,把本来垫在他身后的那chuang被子与他又盖上了。 纪燮只觉得两人距离之近,呼吸可闻,他的心仿佛停跳了一瞬,正不知所措间,傅春儿已经起身,对shi墨说:“还是把周大夫请来,再给小七爷诊一次脉吧!shi墨,对不住,刚才确是我孟浪了。”她真心实意地就自己不问一声便开窗透气一事,向shi墨道了个歉,而shi墨又哪里敢受,跺了一脚就急急地出去。 傅春儿这时起身,又去将已经打开的窗户一一都关上,口中说:“我原来也曾经觉得有好多事情比自己的身子还要重要,可是……可是后来,我便知道,康健的身子骨是一切的前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多事情,得学着放手才行。” 纪燮还在回味这刚才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气息,心中满溢着淡淡的温柔,却没曾想傅春儿说了这么一番老气横秋的话出来,忍不住便想发笑,结果卧在榻上,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傅春儿便过来,立在榻边,俯身为他掖了掖被角,轻轻地道:“别太担心了,你既已将事情都布置下去,大家都会照办的。田家巷那头有哥哥,广陵府也不会坐视不管……你若实在是担心,回头叫shi墨在城中多跑跑,给你传讯便是,实在是犯不着,凡事都自己往来奔bo。” 门外shi墨请了周大夫过来,“快,周大夫,快――” 厢房里傅春儿已经离纪小七地chuang榻远远地。 周大夫把了纪燮的脉,喃喃地道:“奇怪啊!” shi墨大是紧张,问:“小七爷究竟怎么了?” “小七爷本来的脉象疲弱,应该是多思少眠,又多少沾染了一些风寒的缘故,只是眼下,怎么脉象突然变得洪武有力,怎地,怎地……心跳如此之快。”他一时唬了个不住,缩手回来道:“老夫,老夫未见过这样的脉象,老夫要去查查医书才行啊!” 纪燮仰面卧着,望着帐顶,心中暗暗发笑。他自己的身子,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此时体会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与轻松,跟着阖上双眼,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卧在云端似的。 “shi墨,你随着周大夫,问清楚小七爷是什么病,要开什么方子。我回去准备准备,明日早间过来给小七爷做一些吃食。” shi墨虽然还在为纪燮担心,但是听说傅春儿明日还会过来,心中忍不住大喜过往。他知道,纪燮听了此言定会高兴。他如果此刻可以立在榻前,见到纪燮的面孔,就可以见到纪燮此刻正用力控制着嘴角的弧度,免得自己无比欢畅地笑出来。 *――*――*―― 第二日,傅春儿一早就过来大德生堂,还带了不少家伙什儿和材料。自从那次与翠娘一道,在大德生堂后院的灶间里为纪燮与仇小胡子做了一顿重阳的秋宴,傅春儿便再没有在这里做过饭菜了。如今故地重来,她却倏忽了一件事情――她不熟悉这里的灶台。 这间小院的灶台构造与傅春儿自家的不同,她见了这才暗暗叫苦。早先这里的灶台都是事先生好火的,如今大德生堂里的伙计一个个都忙,shi墨只是个男孩子,自然不会细心到,将灶台的火先生好。傅春儿只得自己动手,一边点了木柴枯叶一边想,难怪纪小七住在这里容易生病,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他。估计这里的大灶一到晚间就熄了,估计纪燮晚间想喝口热茶都很难,早饭估计更是去哪里混混算了。这样哪能不生病? 她不禁又想,纪家这样的家世家境,居然没有像黄家似的,给纪小七安排些什么“屋里的”、“院里的”,这么几年一直就只有shi墨一人跑前跑后地服shi他,也真不容易。 刚想到这里,她一个不留神,灶下呛出一阵烟灰,傅春儿立时便将自己给呛到了,一时手忙脚乱之际,喷了自己一脸炉灰,再用袖子一抹,便成了个大花脸。 傅春儿好不容易才将灶生好,将大锅顿在了灶台上,自己又是呛又是咳地出了灶间,在小院里喘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纪燮不知为何,起得也很早,这时候正立在院中那株广玉兰花树下,微笑着看着自己。他只穿了一身月白se的夹衣,漆黑se的头发也不曾束起,只是随意披在肩上,赤脚穿着一双屋里才穿的布鞋。他身边落着几片广玉兰花瓣,在初晨的阳光之下,他的眉眼难描难画。 傅春儿急道:“早间寒气这样重,你一个生了病的人,出来作甚?赶紧回屋去。” 纪燮丝毫未动,只是继续微笑着,目光朝她头发上脸上看去。 傅春儿“啊”的一声惊呼,才觉出自己此刻模样狼狈,花猫脸不用说了,只怕头发也是散乱着,沾了不少烟灰。 “我难得这样狼狈,都被你看去了――”傅春儿心中有什么东西软软的,似乎是被瓦上落下的一道晨曦mi了双眼,一时挪不开眼光,也挪不开脚步。 “我难得这样潦倒,都被你看去了――”纪燮笑道。 两人一时无言,对望了片刻。 很多年后傅春儿再回忆这一刻,她总是能很清晰地想起这一幕――广玉兰树下的少年,晨曦温柔,少年眉宇之间清澈通透。 “你怎就潦倒了呢?”傅春儿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梗放开了――原来,原来面前这人也是一个放得下的,即使如此,她以前忧心的那许多事,重重的顾虑,此刻便都化了肥皂泡一样,在晨光之中,渐渐消失。 “我不愿春闱,家中父母那里又说不通,干脆就住出来了。”纪燮笑着,似乎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你又不是不务正业,打理家中药铺生意,又有什么不好?难道老祖就没有说什么?”傅春儿也笑着,仿佛在说一件自己家人的事情。 纪燮苦笑,“老祖说,就眼下这点事情都处理不了,干脆以后不要从医了。我想,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生意,也就能跑跑tui,开开药铺,防防疫。” “所以这次你就自告奋勇到广陵府给杜大人帮忙了是不?” 纪燮没有再答话,只瞅着她点点头。 “这样ting好,”傅春儿理解地点点头,“这是济世活人的善事,没准……没准不久便能够帮到你。” “……我该当如何谢你!”纪燮一时ji动地搓起手来,倒不是为傅春儿说的这几句话,而是为她这般明净的心思。他觉得自己未来的几十年,似乎被面前的这名少女一眼望去,看得清清楚楚。尽管此女眼下满面烟尘,头发也乱七八糟,邋里邋遢地像个不修边幅的厨娘,然而她这样的善解人意,她这样的温柔体贴,在纪燮心中,是什么都比拟不了的。 “啊呀,灶上还煮着粥。小七爷,您不妨先到堂屋里去歇息会儿。这边的材料都是一早备好的,一会儿就好。”傅春儿突然想起,呀,灶上的粥可千万别糊了啊。 “我与你一起!”纪燮往前迈了一步,傅春儿这才发现他竟然有一只脚是倒趿着鞋出来的。“谢谢你啊!”傅春儿掩口笑道,“你还是先去换双袜子,然后去厅上稍坐吧!我还要收拾一下,很快,很快就好的。”说话之间,两人似乎终于回到了原先熟稔的旧日时光。 “嗯!”纪小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去房里整理。 而傅春儿一时觉得脸上发热,连忙去厨下,先将手脸都清理了,头发也重新拢好,然后再去看灶上顿着的粥底――好在还不曾糊锅。 她一早在家中备好的材料,是将剔骨之后的黑鱼,剖成薄薄的鱼片,加姜丝、黄酒等作料一起腌制好的。傅春儿处理黑鱼的刀功还不行,因此是天不曾亮就起来在自家灶上熬起了粥底,然而去广陵的鱼市挑选的黑鱼,请小贩杀好的,拿回来请杨氏帮忙去骨削片腌制。她丝毫没有讳言这是为纪小七所做,相反,她只提了提纪燮身子不适,杨氏便大为担心,不仅亲自处理了鱼片,还催着傅春儿去大德生堂问下周大夫纪燮的“病”有没有什么饮食禁忌,打算回头自家做些补身的汤水,给纪燮送过去。 一时粥底滚起来,傅春儿就将鱼片连姜丝一起下进去,三两下搅散。那鱼片原是极nen的,很快便变了se,洁白如玉。傅春儿又点了点虾子酱油调味,然后撒少许葱花。自己试试,觉得没有一点腥味,尽是鲜美。她便将粥分了几份,一碗碗地盛出来,先是往堂屋那里纪燮面前送了一碗,然后又去端了给周大夫、shi墨和其他大德生堂的伙计。rs!。 一百七十五章 纪家来人 - 馥春 - 大爱非攻 等她这么转了一圈再回到堂屋里的时候,纪燮兀自坐在桌前,面前的粥碗和搭配的小菜,都还没有动。 “怎么?”傅春儿微微诧异,“是不习惯咸粥么?是不是放凉了,会觉得有些腥?” “怎会?”纪燮仰起脸对傅春儿笑道,“我在等你――” 他似乎都在期盼,神se间似乎都在重复这一句。 傅春儿抖抖双眉,本来就该当如此么,这都是我做的么!她不客气地笑道:“是么,我且去将我自己的取来,你可不许先吃!” 她当真将自己的那份取来的时候,纪燮真个儿一点没动,只坐在桌边等着她。傅春儿进来,老实不客气地将自己手中一碗刚从锅中盛出来,热气腾腾的鱼片粥塞到纪燮手中,自己将纪燮面前那碗稍凉的端到自己面前。 “开动!”傅春儿在心中对自己说,便舀了一勺粥。她饿得狠了,一早上起来,忙到现在,这是第一口食物。她抬头看着纪燮,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是头一次与此人一道一起吃早饭。她忍不住便玩笑地将自己手中的勺子朝纪燮扬了扬,比了个“请”的动作。 纪燮一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同样比了一个手势,自己开始喝起粥来。 傅春儿便不禁有点花痴地看坐在自己对面这名英俊清雅的少年,风姿优雅地喝粥。 “这粥真好喝!”纪燮叹道,跟着抬起头来,看到傅春儿眉眼弯弯的笑靥,一时也怦然心动,道:“日后要是天天都有这样好喝的粥,该多好!” 傅春儿故意将手中的碗一顿,装作什么都不明白,道:“唉,可惜啊,你又不是我哥哥。”她提到傅阳,纪燮略显尴尬,便道:“我一会儿便会去田家巷那头。令兄是替我出头……他的安危,我……我时时都放在心上。” “哥哥是为了广陵城中的百姓出头,小七爷莫要太多挂怀了,总还是将身子养好要紧。哥哥那头,既然事先有诸多布置,想来总会无事的。”两人一旦说起城中疫病的事情,言语之间便不那么自如起来。一个有些自责,另一个出言安慰,却又过于恭敬,一时堂屋里的气氛便怪怪的。 “嗯――”纪燮就闷闷地喝了两口粥。而傅春儿这头,她碗里的鱼片怕是早已被她手中的勺子捣碎了。 少时两人手中的粥碗都见了底。“灶上还蒸着些米糕和素包子,你若是没饱,我再去取些来,”傅春儿说,“你今日若要出门,怕还是多吃一点的好。” “不了!”纪燮此刻觉得腹中帖熨,七分饱,正舒服着。他突然低声道:“你,你可愿唤我做’又炎’?” 傅春儿愕然,她本是女子,岂有以表字称呼纪燮的道理,可是想想适才,两个人之间的那种融洽,加上“少爷”“姑娘”之类的称呼,仿佛便变了味道。傅春儿本就不是养在深闺之中的扭捏小姐,xing情之中带着几分爽快,或许她深心里更期盼的,是抛去了xing别差异、身份差异之后,基于平等地位的相知。 “真的?小七爷不会恼?”她似乎有些抑制不住心底的跃跃yu试。 “怎会?”纪燮笑道,“我眼下只是刚开始学习怎生开药铺的小学徒,姑娘原是个幕后大东主,千万不要嫌弃我小本生意才是好啊!” “又炎?”傅春儿试着叫了一声,只觉得这两个字在舌尖上跳动,又温柔,又甜mi。 “嗯!”纪燮应了一声,回道:“春儿――” 他早先这样称呼过对方一次,被傅春儿当场呛了回去。 “不行――”傅春儿嘟起嘴,道:“凭啥你就能称呼我的名字?为何女子不能有表字呢?” 纪燮的脸se实在难描难画。 “若不这样,我要给自己取个号,日后你就称呼我的号就好了!”她瞅瞅对面几乎憋不住笑的俊美少年,道:“这样吧,就交给你,帮我想个号出来。”她已经做主拍板,“这事儿不着急,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你我便字号相称――小七爷!”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实在摒不住笑了起来。 “晚间还来不?”纪燮便柔声问。 “自然要来的,”傅春儿点头应道,“我娘盯着我问周大夫,你饮食上有什么禁忌没有,想亲手给你做点食补的膳食,让我晚间给你送来呢!” “便宜你了!”她打趣一句,端着两人的粥碗,脚步轻快地出门。她还有好些事情要忙,相信纪燮也是如此。看纪燮的样子,昨晚想必听了自己的劝,休息得不错。纪燮本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休息,也需要敞开心xiong。只要他能放开xiong怀,放手去做,相信再难的事情,他也是能做好的,人家可是解元公哩。 晚饭之前,傅春儿提着两个大大的食盒往大德生堂过去。除了滋补的羹汤之外,杨氏更是亲手炒了好几个菜,看看觉得纪燮实在也吃不了这么多,才作罢。 傅春儿脚步轻快,来到大德生堂门口。药铺门开着,却没有人在。 她往药铺的后院过去,远远听见人声,却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个声音――一个苍老尖利的女声,“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看顾小七爷的?生了病,都不给老爷夫人送个信的?” 听着像是纪家人,或许是纪家仆fu。 “外间什么人,也是大德生堂的伙计么?”那位fu人大声说。 傅春儿提着食盒,慢慢挪到院中去。周大夫,连着大德生堂的伙计一起,都聚在院中,看样子在听那fu人训话,面上lu着不虞之se。然而纪燮和shi墨却都不在院中。 “你是什么人?”说话的那位老fu人,穿着一件秋香se的绸袄,头上发髻里明晃晃地插着一只银质的扁簪,面上皱纹深深浅浅,看上去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却不似普通仆fu,说话时腰板ting得笔直。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健壮的婆子。这位嬷嬷夫家姓余,她是纪夫人黄氏的ru娘,一家子都跟过来在纪家当差。她自己在纪家地位尊崇,是纪夫人头一个信得过的人。 余氏过来之前,黄氏曾经嘱咐她,“余嬷嬷,去大德生堂之际,千万帮我留着点心,看看有没有什么妖媚女子缠在小七身边。小七样样都好,可是毕竟年纪还轻着,这些事情上,我做母亲的,不得不为他留心。当日徐家的大少爷,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余嬷嬷上下打量着傅春儿,见她虽然穿着算不上华丽,也不施脂粉,可是形容俏丽,头上簪着一朵早开的紫末莉,清雅之间,透着落落大方。“是够妖媚的,果然叫夫人给猜中了。这大德生堂里都是男人,这么点小姑娘过来,手里提着东西,无事献殷勤……不会有好事。” 行前,黄氏还曾经与余嬷嬷说过别的――“小七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这是我和老爷一直担心的。这么多年,他都说要念书,只带个书僮就住在外头。眼下可好,突然就死都不肯再读下去了。”余嬷嬷yu言又止,黄氏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嬷嬷的大孙女不是早就到了当差的年纪了么,您放心,过两日,等老爷和小七父子两个之间不再置气了,让小七住回来,我看看安排嬷嬷的大孙女到小七那里当差。” 于是,傅春儿在余嬷嬷眼中马上就变成了自己孙女“晋级”道路上的“假想敌”。 “这么晚了,你这位大姑娘,过来做什么呀?”余嬷嬷yin阳怪气地拖长了声音,想着好教要给傅春儿一个下马威。 “我家原是大德生堂的邻居。我弟弟曾经说过纪家老祖和大老爷的恩惠。我娘听说大家为了广陵城中疫病的事情,最近都辛苦了。所以做了些吃食过来请大家尝尝――”傅春儿见余嬷嬷来者不善,便故意不提纪燮两个字,反而将纪家老祖和大爷的名号抬了出来。 聚在院中大德生堂的伙计,都一向知道傅家的吃食好吃的,相互看看,开始lu出点笑模样。更有人肚腹里“咕”的一声响。已经到了饭点,大家都饿了,却都被余嬷嬷拘在这里训话,一个个都是十二万分的不乐意。这会儿闻见了傅春儿食盒里的香气,馋虫便都勾了出来。 余嬷嬷见了这副情景,知道傅春儿一定在大德生堂常来常往的,心中更是生气。她本来是黄家的人,随黄氏嫁过来之后,也一直眼高于顶,没怎地将纪家人放在眼里。所以傅春儿提到纪家几位长辈,对余嬷嬷完全不起作用。她心中所想,完全就是怎地教训一下这个“狐媚子”,小门小户出来的,妄想着勾搭高门大户的爷们。世间好多人都如余嬷嬷一样,自家世代与黄家、纪家为奴,却仿佛觉得自己跟主家一样地位尊崇,反而看不起傅家这样,人口简单,不肯攀附于人的良家小户。 “你过来,食盒里装的什么?”余嬷嬷拖长了声音问。 傅春儿站着不动,只一样样报出来,“昂刺鱼炖豆腐、蒜苗炒肉,丁香鸭卷,松子腐衣、糯米烧麦……” 余嬷嬷眉眼一抖,她在黄氏身边待得久了,知道这些都是纪燮爱吃的家常菜式。rs!。 一百七十六章 打人勿打脸 - 馥春 - 大爱非攻 余嬷嬷觉得很不舒服。 抓住男人的胃,就等于抓住男人的心,这等直白浅显的道理,即使是在这个时代,即使是余嬷嬷这样的老妇人,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余嬷嬷本来只打算看看食盒,作一番,原样退回去就算了。可是傅春儿明显带了戒备,这令余嬷嬷觉得更加不舒服。她一时冷下了脸,打量一番傅春儿,凭直觉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觉得此女可以得罪,然后便开口,“呀,这许多吃食菜式呀,这位姑娘,你们家,都是’灶上的’吧!” 广陵当地,一般管厨娘叫做“灶上的”,不管是专门在大户人家里做事的厨娘,还是像当年翠娘那样,出来抛头露面在馆子里做活的厨娘,都可以这么称呼。但是还有一种女人,在小户人家比较多见,就是买来的婢妾,做得一手好菜,又被主人收了房的,被人称作“灶上的”。余嬷嬷说得阴阳怪气,显然是带着侮辱的意思在说傅春儿,意思是,她家人地位不高,都是给人做“小”的命。 大德生堂的伙计大多都是本地人,都是听得懂的,纷纷变了脸色。但是东家派来的嬷嬷,又是这般气势,正主儿纪小七又不在,一时间小院里,没有人答话。 你才’灶上的’呢,你们全家都是’灶上的’。打人还不打脸呢,怎地刚刚见面,这个老嬷嬷就满嘴胡羼,喷不出人话来――傅春儿心里大是不忿,面上不动声色。她知道只要自己一露愠色,就正中了余嬷嬷的下怀,当下便装作不懂的样子,说:“妈妈说的哪里话,我不懂。我家一直是大德生堂的主顾。” 她一打岔,余嬷嬷便郁闷了,一针戳在了棉花里,全不着力。傅春儿都已经说了。人家是大德生堂的主顾,余嬷嬷总不好意思给自家主子的产业添乱了吧! “周大夫,我爹这两天腰腿的毛病又犯了,想请你照上一次的方子再给抓两剂药。”傅春儿打定主意不给余嬷嬷再开口的机会。 “嗯嗯,姑娘请――”周大夫早已对余嬷嬷一行厌烦透顶,巴不得有人来解围。傅春儿这边离了小院,顺手还捞了个周大夫出来。而周大夫,依样画葫芦,又捞了个伙计出来,“小张。出来。抓药――” 过了一会儿。小张进来,道:“吴老三,快帮我看看,防风的药柜空了。昨儿进上的新药放在哪里,帮我找出来,急着用。” 又过了一会儿,吴老三进来,道:“账簿呢,账簿呢,刚收了银子,李阿鱼你快过来记上一笔。” “……” 一时半会儿,纪燮所居的那间小院里。就只剩余嬷嬷和她带来的仆妇。 其余人都欢天喜地地聚在大德生堂前厅的一间小桌上,傅春儿道:“没想到你们竟然都没吃饭,早知如此,我该叫我娘多蒸点米饭,一起带过来的。” 李阿鱼口中嚼着一个冷掉的饼子。含糊地说:“有这些好菜,我们已经像过年一样了――” “就是,若是没那个老虔婆……”小张也一边大嚼着,一边含混混地说。 “嘘――”周大夫是大德生堂的老人儿,也老成谨慎一些,便说,“是东家夫人的乳娘,连小七爷都得敬着的,你当这些话是可以混说的?” 原来是这样的关系啊!傅春儿想了想,对周大夫说:“周大夫,我一会儿先回去了,刚才在院里这位嬷嬷说的这些话,我原没放在心上,你们也别与纪小七爷提了。他今日定是有急事,竟忙到这样晚。一会儿他回来,只怕也是要烦神的。” 周大夫点点头,说:“姑娘想得周到!” 李阿鱼继续含糊道:“姑娘真是为小七爷着想,要是我……忍不下这口气的。”众人听了,就纷纷附和。 连最老成的周大夫也拈着胡子,道:“姑娘这份涵养,真是令我佩服啊。若是老夫年轻个几岁,要是有人这样辱及我家,只怕我几把巴豆都下了下去了。” “嗤!”傅春儿实在忍不住,笑道:“周大夫,咱们在座,就您不能说这话。”她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打人还不打脸呢,真是想不到,小七爷为人是这样的,家中竟然也有这样嘴碎的嬷嬷。要不是顾念着这些日子里最好不给小七爷添乱,我早就四下里找板砖了。” 她说着,不禁顽皮地冲众人眨了眨眼,道:“大家不妨把我以往的‘事迹’宣传一下。”想当年,傅春儿还曾经当街打人,持着板砖追人,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是适当地提一提,对余嬷嬷来说,也许是件可以与之相伴入眠的事情。 大德生堂众人都是相视而笑,几个小的都暗暗决心,打算将“巴豆”的事情也与老嬷嬷略提一提,实践么,还是先作罢了。 一会儿傅春儿提着空的食盒回去瓦匠营,她知道虽然大德生堂的伙计们不会特别向纪燮提起今日自己遇到的事情,但是纪燮回来,见到自己院中这样的排场,多少也会猜到一些。只是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她隐隐约约地猜到纪燮会来寻她,向她解释。然而纪燮来得这样快,倒是令她措手不及。 傅春儿打开自家小院的大门,见到纪燮与侍墨立在门口。侍墨提着一只灯笼站在远处,而纪燮立在傅春儿面前,面色有些凝重,口气却是温柔,“今日回来得迟了,到了院中才知道母亲……母亲派了余嬷嬷过来。她一向是个嘴碎的,没有说你什么吧!” “没事――”傅春儿甩甩头,“今日这样晚?是有什么大事么?” 纪燮的眉头锁成一个“川”字,道:“今日城中又有两条街道发现了得了疫病之人。”有一条街道发现的病人是田家的旁支,是花钱打点了田家巷的守卫,从田家巷中混出去的,住到了朋友那里,反而令那里的人也染上了疫病。就为了此事,纪燮今日陪着杜毓亲自过去,整肃纪律,强调防疫重点,又安排将新现疫病的街巷给锁了。这么一番折腾,纪燮不免心力交瘁。幸好田家巷那边传来些鼓舞人心的好消息,不少染病之人已经见好,症状不见已有时日,说明药物是对症的,广陵城中上下纷纷看到了希望。 傅春儿听他说完,静默片刻,道:“恭喜小七爷,看来只要如此坚持下去,假以时日,广陵城中这次疫病就控制住了。” 纪燮听了,丝毫不见喜色,只说:“你,你不是在恼我吧?” 傅春儿叹了口气,对他说:“又炎哥……” 纪燮闻言,眼中立现光彩,嘴角弯弯,却听傅春儿往下说:“我没有恼你,我在说真的。” 她低头说:“只要撑过这一段,应该就好了。” “是,只要撑过这一段,我会与母亲说清楚――”纪燮沉声说。 “不要――”傅春儿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说了这两个字出来。她定了定神,见到纪燮疑问的眼光,掩饰道:“我是说,今日那位嬷嬷我也见到了。我想着,那位嬷嬷应是令堂亲近之人,她既亲自过来照料你的起居,这两天我就暂时不过来了。” “这真的不是在恼我?”纪燮半开玩笑地问。 “嗯呢!”傅春儿重重地点头,“我总想着,接下来的十日,对广陵城之而言,怕是最重要的。既是令堂指了人来照顾你的起居,我就不再胡乱帮忙了,万一帮倒忙。” 纪燮迎着傅春儿的眼光,想从她眼中寻出些什么来。而傅春儿躲闪不过,只得迎上去,坦然地道:“这样我也稍稍避避嫌,不是么?” 纪燮这才放心,笑道:“十日,你且等我十日。”他此时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眼中透着决心,谁曾想到,一日之前这个时候,他还病恹恹地卧在病榻上。傅春儿想到这里,突然有点心软,又嘱咐了一句,“千万当心身子,有什么需要的,又不好直接跟家里说,就让侍墨给我送个信!” 她微微笑着,说:“有时候,我的能量还是蛮大的。” 纪燮不懂“能量”是什么意思,但是一样听得心中暖暖,带着几分恋恋不舍告辞而去。 而傅春儿则觉得疲累之极。她正要关上院门,却见姚十力出了作坊的正门,见了她,惊讶道:“这样晚了,是谁过来?” “十力大哥啊!”傅春儿招呼一声,“没什么人,我这便落院门了。你是来取什么物事的么?”这几日傅家有一批鸭蛋粉已经冷薰了刚刚上市的素馨花香,到了脱模的时候,正是忙的时候,而傅阳也不在,因此姚十力等人常常会忙活到深夜。如果傅家宅子这边夜间下锁,两面来往不便。便就只能由麻烦傅老实由连接两个院子的小门过来。姚十力与其余人往往都避嫌,不便深夜过来打扰傅家的女眷。 “不是,就是制鸭蛋粉有些累了,稍微出来透透气。”姚十力借着灯光,望着傅春儿的面孔。“傅姑娘,你脸色很不好,是今日太过劳累了么?” 一百七十七章 诚意(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姚十力说得不错,傅春儿此刻也觉得似乎全身的力气都从身体里抽离了一样。 她颜色雪白,身子有点打晃,姚十力见状不对,连忙上前两步,伸手欲扶,却又不敢。“要不要我去告诉东家老爷和夫人?” 傅春儿深吸一口气,说:“没事,十力大哥,或许是最近太累了吧!歇一歇就好。”她婉拒了姚十力的好意,回到自己屋里,勉强洗漱了,然后躺下。 杨氏与傅老实还是从姚十力那里听说了傅春儿身体不适的事情,都来看过。杨氏熬了一碗稀粥,多少勉强傅春儿喝了下去。她拍拍傅春儿的手臂,慈爱地说:“啥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多大的事情过了之后再看,其实都不是事儿。” 傅春儿感激地点点头,腹中有些东西,人总是好过一点。然而哪里有这样容易可以入睡的?她只要一闭上双眼,面前就浮现出纪小七的那副面孔。 “纪小七是个好人啊!”她脑海里有一个小人在啾啾地说。“你这么容易就要放弃他了么?” 她刚刚开始试着敞开心扉,刚刚品尝到与一个人心意相通的滋味。可是,可是今天的事情,却提醒了她――纪小七不止是一个人,他背后站着一个家族。如果她真的打算接受纪小七,那就要连带一起接受站在他背后的家族。 不,对傅春儿而言,是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自己,甚至整个傅家,都是弱势,最终只有依附于纪家这一个结果。 在广陵望族纪家面前,甚至在纪家有些脸面的豪奴面前,傅家可能什么都不算吧。傅春儿卧在榻上,榻边有一盏油灯,细细的灯火微微摇曳着。她侧过头,望着墙上的影子。脑海中浮现纪燮漂亮的侧脸,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碰一下,却又触不到。指尖上,仿佛有一点点寒意传递过来。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动心。可是,难道未来的日子,能够靠两人之间这一刻的怦然心动来维系么? 她自忖没有十分颜色,没有万贯家资,或许凭着两人这一刻的心意相通。她可以好好地拥有他十年。十年之后。他会依然能够,或是说,依然愿意,与自己心意相通么? 世人娶妇嫁女。讲究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心思可以会变化,但是家产不会,利益还在那里,所以这个世代的家庭结构才会如此地稳固。 她想了很久,才想起了她那日在砚池畔扭头就走的初衷――纪傅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早早将自己的情感搭在里面。纠结一次,便会痛苦一次。她不想将自己一生的幸福完全系于一个男人的宠爱,那种日子过得太憋屈,太对不起自己了。 只可惜,这次广陵城中的时疫给了纪小七机会。将软弱的一面展现在傅春儿面前,令傅春儿从心底里觉得怜惜,从而总算正视了自己深埋的心事。然而,那个老嬷嬷出人意外又意料之中的出现,又反复提醒了傅春儿两人之间的门第差距。 傅春儿想了一晚,到窗户纸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日便顶了乌青的眼圈,无精打采地起来。“旺财”饿了,哼哼唧唧地拱到她脚边讨食吃,她也没有什么好气,只随便去灶下,挖了一碗剩饭,用汤拌了,搁在“旺财”面前,自己坐在一只小爬爬上,看旺财吃东西。 这时候外间突然人声喧哗,似乎来了不少人。有挑夫“嗬哟嗬哟”地喊着号子,还有人大声地指挥:“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了――”“从这里开始挖”。 杨氏从堂屋里出来,进来每日被拘在家里读书的傅正也探出了个小脑袋。少时傅老实从隔壁过来,说:“我出去看看。” 傅老实过了一会儿回来,满脸的喜色,说:“广陵府来人,要将瓦匠营外面那条土路好好整治一下。” 杨氏“呀”了一声,“这样好――” “是呀,说是要铺上石板,以后咱家门前就是石板路了。另外,管事的差爷还说了,路旁边会挖两条阳沟,若是下雨,积水会沿着阳沟淌到小秦淮去。咱家以后下雨天出门就再也不费事啦!” “春儿,你这孩子,今日怎么了,这样没精打采的?”杨氏见傅春儿蔫得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出言询问。傅春儿免不了嘻嘻笑道:“娘,没事的,我就想着,咱家前些日子刚给大家伙儿做的雨靴,这就用不上了。” 大家听她这样说,都露出笑容。杨氏最是高兴,当下嘱咐傅老实买些米面,打算今日午间多做些吃食,给外面劳作的工匠送去,算是聊表心意。 傅春儿则坐在一旁发怔。她这会儿想起自己曾经与黄以安说过此事,看来竟是黄以安一一采纳了。 *――*――*――* 瓦匠营这边的工程,大约只用了四五日就全好了。完工之后,傅家门口的巷子里铺着与东关街道上一样的青石板。路边有阳沟,可以将下雨时候的积水引走。傅家不禁下雨天出么方便了很多,而且大车可以直接拉到作坊门口来,傅家备货出货也一下方便了不少。 傅老实出门打听,听说东关两侧的街巷,大多都把原先的土路,改建成了青石板路。百姓们口口相传,说这件事情有黄家在背后支持,“否则为啥修好的道路都是在黄家新宅子附近?”一位老者口沫横飞地对傅老实说。 傅老实也深以为然。这几日东关街上来往的人们都知道,黄家的园子已经落成,眼下在往里搬家具物事。大家说起黄家的园子,都只有钦羡的份儿,那位与傅老实闲聊的老者,大声说:“吓,人家黄家一共五进的宅子,五进啊,宅子后面是园子,园子一直通到后面的运河。你想想,这宅子有多大。”旁边就有人啧啧附和,“是呀,能跟黄家做了紧邻,老傅,日后黄家没准能提携你家一把。” 傅老实就讪讪地说,“哪里就是紧邻了,我家在那么深的巷子里,巷口离黄家都有几百步。” “总之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就是了――” 然而傅春儿是傅家最不想与黄家做什么紧邻的人。她还在百般纠结与纪小七的事情,这几日里,她虽然从不上门去见纪小七,但是纪小七也免不了打发侍墨过来,告诉她自己的一些近况,拳拳之意,溢于言表。傅春儿纠结之际,更不想再跟黄以安有什么瓜葛,何况江都那头,还曾经传过自己与黄家人的“绯闻”,所以她希望和黄家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哪知天不遂人愿,过了一日,傅春儿在自家巷口“偶遇”了黄以安。 “小丫头,这下子出门方便多了吧!”黄以安明显是在巷口水井处等着她。当日她曾经在这里换雨靴,遇到了黄以安,才有了后来黄以安指点傅家铺子的事情。 “是的,”傅春儿勉强挤出个笑容,“这可要多谢广陵府了,事事为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想着。” 黄以安双眉一轩,说:“你怎地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傅春儿无语,很想回他一句,“关你什么事?”但是看在黄家帮自家解决了出行问题的份上,生生忍住了。 “来,你跟我来――”黄以安大声说,“我带你看一样东西,保证你见了开心。” 傅春儿没动,脚尖盯着地面,还在发愣,谁曾想突然一阵大力袭来,有人拉住自己的胳膊,像是一阵风一样,往东关街上走去。“喂――”傅春儿又羞又急,可是黄以安力大,拉住傅春儿的胳膊便不放开,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蝎蝎螫螫的了――快点,保证你喜欢!” 黄以安还是那般脾气,不拘小节,也不太在乎世俗的眼光。可是傅春儿是一介不曾出阁的女子,她不能不在乎。好在此刻东关街上行人寥寥,没有人注意到黄傅二人在大街之上拉拉扯扯。 傅春儿咬着唇道:“你放开手,我跟着你便是了。” 黄以安回头斜睨一眼,说:“这个丫头,有两个月不见,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出了什么事不曾?是为你哥哥担心么?你哥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眼下他在田家巷中,安全无虞,日后少不得有一番嘉奖的。你不要瞎担心了。” 傅春儿听了这话,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弄了半天,广陵城里这么沸沸扬扬地闹着防疫的事情,在你这儿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一扯,将胳膊从黄以安手中扯了出来,然后一边抚着自己的肘窝,忍着疼痛说:“黄五爷,这些日子里,大家都在出力防疫,小七爷更是忙前忙后地将自己都累病了。您在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就是躲在家里只管修自家的园子?” 她立在当地,一步也不再往前走。黄以安倏地回转过头来,盯着她的双眼,说:“你说什么呢?” 一百七十八章 诚意(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出乎傅春儿意料的是,黄以安这次没有生气,只是探究地盯着她的面孔,过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你对小七的事情知道得这样的清楚。” “我这头,其实这阵子也好忙,忙了好些你怕是不曾听说的事情,”他别过头去,面上神色变幻,眼中好像闪过一丝失落,道:“日后你问小七,他自然能够告诉你。” “你在说什么呢!”傅春儿怪异地看着黄以安,突然觉得这对表兄弟似乎有点相像――黄以安一样是个痴的,只是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不显。 “没事,”黄以安挠挠后脑,“赶紧随我走,我真有好东西要给你看。要是今日再见不到,以后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这倒是勾起了傅春儿的好奇心,当先便移动脚步,跟了上去。黄以安带着她从黄家大宅最东面一进的偏门走进去,沿着狭窄的水火巷直往后园奔去。 来到那扇额书“个园”两个字的月洞门前,傅春儿极惊喜地见到――黄家的个园,已经筑成;换句话说,她记忆之中的那个个园,正在她眼前重现。春景之处,石笋与翠竹相杂其间,真真假假,似乎春山的气息扑面而来。 黄以安在旁背着手,看着她面上流露出的惊喜神色,这才说:“我觉得要是不带你来看,太过意不去了。然而再过几日园子就要锁了,御前侍卫会派人过来看着,要再想带外人进来,就难了。” “这么说,皇上不日就要南巡到广陵了?”傅春儿喜孜孜地道,看来城中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皇上南巡的日程也终于定了下来。她总算把心放在肚子里,寿家庄子那头,今年两季的香花与盆景进项,一定不会少的。想到这里,傅春儿颇有点见钱眼开地露出笑容。很狗腿地瞅了一眼黄以安。 “往里去看看吧!”黄以安终于见到她的笑容,也很高兴。“里面的‘堆石成景’,是王爷的得意之作。他此前一直念叨着你,说是要请小朋友来鉴赏鉴赏,可惜我不曾得空,而黄家其余人等,又不知王爷口中的‘小朋友’指的是谁。” 傅春儿闻言忍不住加快脚步,穿过一片密密的竹林,来到园中,果然见到夏景出现在面前――一座苍古浓郁、玲珑剔透的青灰色太湖石假山。出现在面前。山前有一汪水潭。水上有曲桥一座。通向假山幽洞口,巧妙地藏住水尾,给人以“庭院深深深几许”之感。夏山之畔,是秋山。却与夏山的清新妩媚绝不相同,秋山雄浑壮美,如刀砍斧劈一般,秋山的堆石有些呈赭黄,有些呈赤红,依稀之间,傅春儿仿佛见到红叶飞舞,红霞映照…… “真是太好了――”傅春儿在美景面前,不禁赞叹道。 “夏秋两景。你觉得还有什么缺的么?”黄以安问。 “还缺些松柏之类的树木。”傅春儿说,“夏山这里,最好有一株巨柏,亭亭如盖。或者一株紫藤缠在假山上,花叶如瀑。垂在水塘之上。”她转身向秋山那里,道:“秋山这边,则是最好在山石之间栽上小棵的松柏,秋山傲立而松柏青翠,便是此际,我也一样会觉得秋高气爽。” “嗯嗯,”黄以安一边听,一边点头受教。 “这都是靖江王爷亲自带人堆的?”傅春儿忍不住问。 “秋山与夏山,王爷只是说了大概意思,由工匠堆起,而王爷最后略做了些修改。”黄以安说着又将傅春儿带到园子的南墙下,“这一座,才是王爷亲自堆的,全然没有借力他人。”他指着眼前的冬景说道。 “……”傅春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座冬景假山,才是四景之中,最为杰出的一座。假山全部用宣石堆出,远远看去,就像是南墙之下,不见阳光之处,积雪未融。山石似乎没有什么棱角,但是却给人浑然起伏之感。再换个角度,又仿佛是假山堆叠而成的一群雪狮,欢腾跳跃,令人在严冬之中,也感受得到生机处处。 南界墙上,就如当日她与靖江王商议的,开了一排二十四个风洞,组成一排漏窗图景,后面巷风袭来之时,那风声宛如北方呼号,冬景的意境更甚。然而,面对着这端庄肃穆的冬景,从漏窗之中,却能见到园门口的春景一角,那翠竹春笋所带来的春意遥遥而来,给人以无穷的希望。 “你等着――”黄以安突然挽起袖子,就沿着冬景山石往上攀去,攀到一处“透风漏月”窗前,伸手进去,摸了半日,摸了一只小小的陶制的风哨出来。黄以安这时候才沿着冬山爬了下来。 “小心――”冬山没有什么棱角,攀下来比上去时难了不少,傅春儿忍不住出言提醒。却见黄以安当真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假山上溜了下来。 傅春儿惊叫一声,连忙赶上去。黄以安却没事人一样,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然后,一个趔趄,脸一苦,将傅春儿唬了一跳,这才爬起来,笑笑说,“没事!我没事。” 他将手里那只风哨递给傅春儿看。傅春儿接过来,见是本是普通的一只风哨,却在哨身上刻着两枚小字,傅春儿翻来覆去地看,就是这两个小“字”,一面是“馥”,一面是“春”。 “你不觉得,放在此处,很应景么?”黄以安看着她的神色,很好笑地说。 是的,确实应景。整个个园之中,布置了春夏秋冬四季之景,冬景这里,是一个转折。透风漏月窗中,故意让人能够得窥春景,便是提醒人们,四季更替,冬去便会春来。而“馥春”二字,谐音“复春”,藏于其间,寓意周而复始,有“壶天自春”之意。 “我只是想,这园子里,若是没有什么与你相关的东西,似乎就少了什么?”黄以安摸摸后脑,“也不知道放什么好,那日见到他们烧制这陶哨,就找人镌了这两个字在上面……”他有些不好意思,接着说,“我知道,我做事没长性,又做不来厨活,像熬制面汤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行的。你所说的’诚意’,我想了半日,也想不出有什么能表示我的诚意的,只有带你来这园中看一看……” 傅春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黄以安,难道竟然是一直记着自己上回玩笑说要他亲手煮阳春面的事情?她一时竟觉得有点感动。 “南墙上二十四个透风漏月窗,每个里面都给放置了一个这样的风哨。”黄以安说,看看傅春儿面色凝重,连忙道:“你不信?我爬上去再给你都拿下来看――” 这会轮到傅春儿吃了一惊,伸手拽住了黄以安的衣袖。 “谢谢你――”她诚挚无比地说,“我信,不要再爬上去了。黄五爷,敢问这个风哨,能送给我么?” 黄以安有片刻的愣神,突然笑道,“我怎么有点不习惯,好像是认识这么就,你头一回跟我好好说话。” 头一回好好说话?傅春儿想,哪有这么夸张,哪一回不是好好说话的,只是有时候会有点夹枪带棒的,有时候又会有点火药味。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笑生双靥,说:“那你是答应了?” “切,早知道你巴巴地跟来,是想要贪我的东西,就不把你带来了?”这又是回到老路上的节奏。 “哼,我哪有贪你的东西,我这是在指点你家园子还有什么可增减的。”傅春儿不甘示弱,顶了回去。 这提醒了黄以安,“吓,我还真差点忘了,你觉得有什么需要添的?我有时候陪爹他们进来,大家也觉得好像有点空落落的。似乎美则美矣,但是还缺一点灵动和生气。你刚刚说的,巨柏,小松,再移一棵紫藤过来,我都记住了。” “不能光是这园中,记得你家宅子里面也多置一些常绿的盆景,或是植些翠竹,这样宅院与园子浑然一体方号。”傅春儿低头想了片刻,又说,“园中各处的匾额与楹联都题了么?” 黄以安一个激灵,道:“还没,你说的是,本来这件事情是要交给我的,可是后来帮小七去……嗯,帮小七去跑腿,将这件事情耽搁下来了。我这就去寻几个饱学宿儒,一气呵成,将楹联什么的一起都写了。”说着,拔脚就走。 “喂喂,别那么着急,稍等啊――”傅春儿说,她对黄以安这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也有点头疼,道,“楹联或是匾额,最好留一处最精彩的,留给游园赏玩的那位来题写――” 黄以安一拍大腿,转身回头,好在他还有些分寸,生生忍住了把傅春儿抱起来的冲动,冲着她翘起大拇指,说:“你真是――”激动之下,也没有想出“真是”什么才好。 傅春儿笑道,“你先别着急,我还有旁的事情要与你说。”她便将自家买下了寿家庄子上两季出产的事情说了,末了说:“我觉得寿家庄子上的庄头算是个懂得盆景园艺的人,他家庄子上也有不少合适的老树与盆景,不如我将寿家庄头介绍给你,让他来看看你家需要什么,一次性都配全了,然后庄子上来人,给你负责把移栽的树木都养活,你看怎样?” 一百七十九章 选址新铺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以安伸手,在傅春儿额头上打了一个爆栗,说:“成啊,小丫头,生意做到我头上来了啊!”傅春儿捂着脑门往后退了一大步,佯怒,惹得黄以安过去赔罪,她这才作罢。 黄以安又像是无意问起,说:“你最近去看过小七么?我也是听说他前些时候病了一场,后来接着在忙广陵城防疫的事情。最近我见杜大人面上都有笑容了,应该是城中的疫情好得快差不多了。” 傅春儿听见纪燮的名字,突然觉得有些脑壳疼,一时忍不住,竟将那日她在大德生堂中受辱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黄以安,只是之前探病的事情她没有多说,只说那日她是将杨氏做好给纪小七的晚饭送过去,结果受了纪家主母乳娘的闲气。 黄以安闻言大怒,说:“这事情你怎地就不告诉小七?若是我,肯定就拿一碗汤泼到她面上,教她颜面扫地才行。” “五爷这么做或许可以,可是我,我怎么行?况且,况且毕竟是小七爷母亲的乳娘啊!如果我真的当场给那老嬷嬷没脸,岂不是相当于给小七爷没脸?”傅春儿心事重重地说,这件事情几乎是她近来所有烦恼的起因。 “我说,”黄以安伸手在傅春儿额上点了点,“你怎地年纪越大做事情就越没谱了呢?” 傅春儿抚着额头跳了起来,说:“我怎么就做事没谱,我这叫’谨慎’,’谨慎’!” 黄以安咬着牙道:“小七的事情你就’谨慎’了,那我呢?” “你不一样!”傅春儿随口说。 黄以安一愣,问:“我怎地就不一样了?” 傅春儿自悔失言,连忙用话语岔开,说:“我明天先将你介绍给寿家六爷,然后让他安排庄头从城外上来见你,好不好?” 黄以安本想追问,可是见傅春儿别过头去。面上神色沉郁,突然又有点不忍心,话到口边又忍回去,心里惦记着要去与纪小七说道说道。然而傅春儿却没忘记这茬,嘱咐黄以安不要将此事让纪燮知道。 “若是为了我一介外人,伤了他们母子之情,小七爷心中该有多么难受啊!”傅春儿轻轻地说,神情却是落寞的。 “若是小七没有将你当外人,他有该当如何,而你又会如何呢?”这句话黄以安想着。看着。没说出口。隐隐觉得胸口哪里有点不舒服,但是傅春儿既坚持,他只得答应,同时也应下了明日依约去见寿老六。 *――*――*――* 就如黄以安说的。广陵城中疫病的情势到了四月头上,已经大是转好。先是“深柳读书堂”那里,李夫子已经放出话来,只要孩子没有发热风寒等症状的,即日便可复课。于是傅正高高兴兴地牵了姐姐的手,又去了砚池畔,在家中住了一月有余,已经几乎要将他闷坏了。 傅阳是四月初三回到家中的,距离三月初三他留在田家巷。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此前他曾经遣人送信回来,说是四月初五回家,可是不知怎地,四月初三就回来了,神色之间有些狼狈。杨氏与傅老实见到他都是极欢喜的。可是还没等父母上前,傅阳已经递给傅春儿一包药粉,说是消毒的,要傅春儿帮他下在洗澡水里。回头他换下的衣服最好都在家门口烧掉,去去晦气。 杨氏闻言,急急地去给傅阳寻了一套干净的衣裤。傅阳此时脸红红地,给傅春儿塞了一包东西,“妹妹,你一会儿焚烧我的衣物,将这个也烧了去。” 傅春儿见他说得神秘,忍不住背人处看了一看,见是一方松花色的汗巾,上面还同样用松花色的绣线,双面绣着花儿,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然后再看包裹里其他物事,见竟有不少字纸,上面写着些诗句。傅春儿粗粗看去,大多是抒写春愁闺思的,笔致柔弱,看上去,像是女子的手笔。 傅春儿心中一凛,连忙问傅阳:“哥哥,这些你是怎生得来的?” “我,我也不知,我放了话说过两日要走,结果搁在火神庙里的包袱就被人动过了,塞了这些进来。”傅阳挠挠头。 “不会吧,哥,你竟是从田家巷逃出来的?就被这些吓的?” 傅阳一张俊脸立刻就泛了泛红,嘴硬道:“反正田家巷的事情,我都已经一一交代了。锁巷的守卫已经撤出,只还有几名医官还驻守在那里。没我在,一样不会出啥事儿。” “哥哥,你觉得,这,会是什么人送来的?” 傅阳脸色变了变,喝了一口茶。 “难道是田家的那位大小姐?”傅春儿诧异地道,“她竟这样胆大。” 傅阳微微点头,似乎也觉得这不是一朵什么好桃花。 “可是,哥哥,你这样悄没声息地逃回来,然后又悄没声息地将人家送给你的这些都烧了,人家回头还是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你要怎样跟人家交代?”傅春儿觉得哥哥这事做得不妥。私相授受,虽然对女子的名誉影响更大,但是田家与傅家家世地位都相差悬殊,田家将错处全部都栽到傅阳头上,也说不定。再说了,这次的东西固然可以烧掉,但是傅阳这样落荒而逃,怕是田小姐的心思还没有绝。日后一而再再而三地缠了上来,可怎么是好。 傅春儿想了想,道:“哥哥,你确定是田家那位小姐,不是她身边的婢仆之类?” 傅阳点点头,苦笑着想起这位难伺候的大小姐与自己同处一巷的日子――各种献殷勤,送食送水,到后来干脆装病,遣人请了傅阳过去给自己“瞧病”。田家虽是大户人家,可是主母早逝,田老爷自己管着家中的生意。田家又无其余姐妹,余者又因害怕疫病,纷纷闭门不出。因此田紫茹在日日这般“作怪”,田家上下,竟无一人察觉。 傅春儿看了傅阳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哥哥对此女怕是一点儿心思也无――这就好办了。她心中好笑,想那田紫茹几个月之前,还在谷林堂想方设法要讨纪小七的好儿,转过头来,竟又开始觉出傅阳的好儿来。这还真是……唉! “哥哥,这样吧,我替你跑一趟,将话说清楚。”傅春儿征求傅阳的意思。 “也好――”傅阳是相信傅春儿的,“只是这两日你还是暂且不要去田家。我怕田家巷中还是有时气,你最近又瘦了好多,身子想必是弱的,若是再过去田家巷,万一沾染而来时气,要哥哥怎么过意得去!” 傅家兄妹两人感情一向极好,傅春儿听见傅阳关心自己,心中也倍感安慰。但是她还是有好多事情要说与傅阳听―― 先是下铺街铺子的事情,本来寿家有意想租一间铺子,但是傅春儿做主,撮合了寿家与富春茶社的合作。这件事傅春儿虽然心中有数,傅阳一定能理解她,可是还是将前后的想法都跟傅阳解释了一番。 果然,傅阳听了点头道,“这是好事,寿家与富春,合则两利,这件事你做得对。咱家自家的铺子,租给寿家,反而不那么合适,这时不着急,再慢慢寻摸吧!” 傅春儿听了哥哥的夸奖,一时露出甜美的笑颜。这件事情傅阳二话不说便理解了傅春儿,其余事情便再无任何不妥。接着傅阳洗漱毕,吃完晚饭,便又去与姚十力和傅老实他们交接作坊的事情,忙到深夜。 结果无巧不巧,傅家铺子的事情,在傅阳回来的第二天,有了转机。 老曹找上门来,说是有个做茶叶生意的老乡,想在城里埂子街附近赁一间铺子。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做茶叶生意的老乡,自己有一间铺子,就在徐凝门。那里距离徐凝门外的码头更近。傅阳听说了,心里就有七八分意动,当下拉了老曹,将他那个茶叶老乡的事情细细地问了,言下之意,就是问对方肯不肯换租。 老曹笑着说:“傅阳小兄弟,傅姑娘早就与我说了你家的意思,我要是没问过我那老乡,怎么敢贸贸然就上门说这事?”当下他便安排了傅家与对方见面,说来也巧,那茶叶商人是从歙州府出来做茶叶生意的,竟然也姓傅。两家见面一叙,不仅是同姓,而且是同源同宗,只是已经出了五服。那茶叶商人大号叫做傅元堂,傅阳干脆唤了他元堂叔。 两下里互相叙了叙,发现竟然也都不是外人。以前富春茶社从歙州府进的魁针,就是傅元堂从歙州府收了来送来广陵的。 两家姓傅的互相看了对方的铺子,都觉得十分满意。傅阳觉得傅元堂在徐凝门那间铺子,比原来在下铺街的要大上不少,关键后面还有一间货仓,刚好可以存放货物。铺子的位置距离码头也非常近,对广陵傅家来说,是个非常完美的地点。 而傅元堂也觉得下铺街那间不错,胜在位置好,人来人往,而且周围没有茶叶庄与之竞争。而可巧的是,因为地段位置不同,虽然两家铺子大小不同,租金其实差不多,两家干脆商议,互相免了交赁银,只签了换租的契纸。 当下便由老曹做了中人,傅阳拟了文书,两下里签了。傅元堂见傅阳小小年纪,拟的文书似模似样,极是喜欢,便托了傅阳带了不少上好的茶叶给傅老实夫妇,并约了隔日去拜访。 一百八十章 劝说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这样,傅家的新铺子,只收拾了一两日的功夫,便在悄没声息中,极为低调地在徐凝门重开了。铺子中装饰一如原来在下铺街时候的样子,字号招牌和店名都是原样搬过去的。只是墙上挂着当日傅阳从周大夫那里取来的“配方说明”,用上好的绢裱了,挂在板壁上,整个铺子显得文雅素净一些,在杂货铺云集的徐凝门处,显得尤为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相反,傅元堂那头的茶叶铺子倒是热热闹闹地开了张。开张那日,傅老实与傅阳亲自去向“亲戚”道贺,在那里遇见了老曹等一众“富春”的人。老曹拍拍傅阳的肩膀,说:“傅阳小哥,你家新铺子开业怎地没有叫上大家?” “我家铺子仅仅是换个地方重开而已,哪里像是元堂叔,在广陵头一件铺面,是一定要过来大家热闹一下的。再说了,晓得大家最近都忙,不好意思叫大家跑来跑去的。”傅阳谦道。 傅阳说得是实情,广陵府的疫情,到了四月中已经完全消弭,然而此时距离皇帝巡视广陵府也不剩几日了。广陵府的衙役们忙着带着工匠疏通城中的河道,又每日盯着沿路的住家与铺子洒扫庭院道路,务求一尘不染,并且在门口放上盆花盆景。广陵府放出话来,哪怕没有钱,也得在门前插上柳枝,总之广陵城中,必须得是一番春和景明,花柳依依的景象。做得好的人家,据说广陵府自有旌赏。 此间最得意的当然是寿家,寿家在广陵城周所有的庄子,香花与盆景都几乎销得极好。而与傅家有“合作”关系的那间庄子,差点快要连留作做种的苗木都卖出去了。寿家自然是早已解了燃眉之急,便有人开始质疑为何当日寿老六以如此的贱价,将最好的庄子的两季收成都卖了出去。 寿老六便义正词严地说:“那时候救人如救火,如果没得这笔银子,行吗?” 寿家上下眼下全靠寿老六跑前跑后地撑着,那人知道寿老六得罪不得,只得闷声作罢了。 而寿老六,自然也绝不会告诉其余人等,傅家将额外发卖出去的那部分香花与盆景,算了丰厚的抽头给寿老六和庄上的庄头管事,大家都不嫌钱辣手,所以一致都选择了闷声发大财…… *――*――*―― 傅春儿捡了一个日子去见田紫茹。她自报了姓氏,田家人很快就将她迎到一间小室里,田紫茹在那里等她,却只板着脸看着她,不说话。 傅春儿说明了来意,将手中的包裹递出去。田紫茹也不接,只怔怔地看着放在桌上的东西,半晌,突然在桌上重重击了一掌,说:“我不信你说的话,叫你哥哥来,我……我要听他当面说。” “我所说的,就是我哥哥的意思。私相授受,已是不该,我哥哥为人磊落,绝不会希望看到姑娘的清誉令名有损。田小姐,我明白你心中所愿,然而先不说我哥哥心中对你究竟如何,单说你我两家的家世……你觉得你我两家,可能会联姻么?” 田紫茹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问道:“傅姑娘,你为何别的不提,先提门当户对,难道你不觉得,总先要两情相悦,才能说的上嫁娶之事么?” 傅春儿登时语塞――怎地好似两个人的灵魂竟似掉了个儿,傅春儿自己老成持重地过了分,而身为古人的田紫茹却想的全是那些,子夜歌会真诗,两情相悦。不知道的还会以为田紫茹才是那个穿的。 田紫茹突然起身,站起来望着窗外,田家她独占了一个院落,院中此刻姹紫嫣红,春意盎然。田紫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傅春儿解释,“当年我家姑祖奶奶只是因为偶然见了在先帝潜邸见了先帝一面,两人便一见钟情。那时候先帝只是一介不得宠的藩王,姑祖奶奶那时田家家声已显,但是姑祖奶奶仍是嫁入了信王府,做了一介侧妃……” 傅春儿忍不住扁嘴――大姐,这嫁入皇家的事情,你怎么说得好像是先帝高攀了一样,脑子是不是秀逗了。 “我其实只想找到一个能与自己两情相悦,至不济也得是我自己看得上的人,与他一起过一生。”最后那句话,田紫茹轻轻地说来,其实颇为坚定。她回头来,冷冷地看着傅春儿,道:“我竟与你说这样的话,真是奇哉怪也!” 傅春儿翻翻白眼,有点忍不住想试探一下眼前这个田紫茹是不是也是“同穿”,话到口边,还是忍了回去。 “田小姐的这个想法,尤其是对我哥哥的看法,是否曾与家中长辈说过?”傅春儿知道田紫茹自幼失母,家中没有女性长辈,她的这些个想法怕是一直都闷在自己心里。 田紫茹闻言,身子就是一僵,良久才道:“傅姑娘,如果是你,遇上这样的事情,自己心仪的人,门第有差,你会怎样?” “去年的时候,在谷林堂遇见的事情,我就明白了,与我家门当户对的那些俊彦,我未必能看得入眼。”田紫茹颇为傲气地说,去年她在谷林堂上被黄以安一直抢白,纪燮又处处维护着眼前这名身份上不得甚台面的女子。然而对田紫茹来说,最打击人的,是她得知了自己兄长的那些“乌糟事”,令她不禁对这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公子哥儿们生不出好感来。 后来她便遇见了傅阳。傅阳生性不爱多言,但是为人磊落大方,事事肯干,又能吃苦,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纨绔们相去甚远。这些日子里,傅阳每日在田家巷中忙着防疫的事情,田紫茹暗中观察,觉得此人可以托付,一片芳心,竟尔轻飘飘地系在了傅阳身上。 “我这些心事,料来你也不会懂得。你且帮我给你哥哥带句话――”田紫茹从来没有将傅春儿放在眼中,说话之际,毫不客气。 “田小姐,我很钦佩你的勇气,”傅春儿打断了田紫茹的话,说,“刚才你有一句说得我很是赞同,嫁娶之事,总要两情相悦。田小姐的一番美意,我哥哥那里,则全然无意。这世间有好些事都未必尽如人意……” “什么?”田紫茹的脸色忽然就白了白,眼睛瞪大,“他,他是真的,真的看不中我……” “田小姐可以将广陵城中的俊彦才子们视若无物,我哥哥自然也未必非得将大家小姐看得这样重。人与人之间,总要讲一个缘法――”傅春儿看看田紫茹神色变幻,突然觉得此女有些可怜,本来要说出口的一些重话,也轻轻放下了。 可是田紫茹受到的打击也不小,她喃喃自语,傅春儿听不清楚,只依稀听见一两句,“怎会?戏文里不是这样说的啊!” 傅春儿免不了心下恻然,虽然这名大小姐身上有一堆毛病,又傲娇又势利又鲁莽,可是总不见她本性有什么坏处。而且就冲着她这份寻找真爱的主动与勇敢,傅春儿便对她再也讨厌不起来。最后她只说:“田小姐的那位良人,此时一定已经在世间的什么地方,田小姐慢慢找寻,一定能找得到。” 田紫茹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傅春儿话语间的善意,此刻抬起头来,问道:“傅姑娘,你哥哥,他……他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他人,所以才会对我不屑一顾?” 傅春儿眼珠转了转,答道:“会与我哥哥相守一世的女子,此刻也一定在世间的什么地方……” 她言尽于此,其余便要靠田紫茹自己排解了。傅春儿便从田家告辞出来,走在街上。此刻,广陵城中,已是仲春时节。城中时疫既清,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城中更是一派繁华景象。傅春儿看看人来人往之中,不乏花枝招展的广陵女子。这一方水土养人,广陵人家的女孩儿又大多精于妆扮,莺莺燕燕,美人扎堆。傅春儿不禁想,也不知道哥哥是不是心中真的有了人,只不晓得是哪家女子,总要问问清楚才好,免得将来爹娘乱点了鸳鸯谱。 然而田紫茹送走傅春儿,左思右想,将贴身的侍女唤了进来,说:“陪我去父亲那里看看。” 她刚刚走到父亲的书房外,便只听田敏达在屋内咆哮着道:“这帮小兔崽子,要生生将田家的家业都毁在手里才行么?快来人,来人,我要修书,修书……” 屋内另一个声音便道:“老爷,你看,御史弹劾二老爷之事,与杜毓是否有关?” 田敏达不语,良久才长叹道:“如果圣心还向着田家,即便有御史弹劾,只要压下就好,不会在邸报里如此大张旗鼓地点田家的事情。而且这番是借了广陵府的手,去发作山西大同府的总兵。我这心里啊……” “快与我整肃全家,将那些小兔崽子给我禁足在家。所有年轻一辈的对外应酬,全部由乾鹏出面。”田敏达下了决心,对在屋中一起说话的清客相公说道。“另外,紫茹的亲事也可以开始谈了――那个黄家行五的那个小子,不是尚未娶亲么?回头安排个稳妥的人,问问黄家有没有结亲的意思。对了,还有城东邝家,金陵府那里也赶紧遣人问一问,有没有在朝中有权势的,家中又适龄男儿的。” 田紫茹手中的帕子绞得如同麻花一样。 “女儿娇养到这么大,总要派点用场是不是?”里间田敏达毫无感情地说。 一百八十一章 嘉奖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且不管田家怎么乱,广陵城中到处喜气洋洋的,人人都在盼望着皇上驾临广陵府。 虽然此事与傅家影响不甚大,但是傅家人也一直忙碌着。就在这两日内,刘行商介绍的两位苏北来的客商找到了傅家门上。 傅阳回到家中,喜孜孜地告诉家人:“宿州府的老陶和淮阴府的魏行商都说了,咱家的’鸭蛋粉’品质要比他们往常进货的好上不少,价格也公道。我今日已经送了不少样品给他们,应该不日就会有订货的数目过来。” “另外,刘行商托人送了信过来,说,上次送与他的那一小批棒香,销得极好。问咱家还有没有了,他下次过来,要拿五百两银子的货。爹,看样子棒香也卖得不错,你那新制的黑芸香,这次也拿出手去试试吧!” 傅老实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挑了十来年的货郎担子,自家的生意从来都没有做成这样过。“好儿子,你这头知道了订货的数目和交货的日子,就告诉爹,爹就是不睡觉,也要把货给你赶出来。” 傅春儿与傅阳相视而笑,都道:“爹,别着急啊――”接着兄妹两个头碰头,窃窃私语一阵,定下来好几件事。 先是傅家打算再去寿家那里订一些香花材料。春夏两季的出产虽然已经够了,然而秋冬两季,尤其是秋季,寿家庄子上出产的桂花,是傅家浸桂花头油的重要材料,多多益善。有当时戴家作坊新开时的教训在眼前,傅春儿打算早点动手,虽然像当初那样的便宜是捡不成了,但是早些将寿家庄子上的出产定下来,免得买家一多,寿家坐地起价,自家的成本就控制不住了。 接着,傅家就考虑要增加人手,除了当日姚十力推荐的几个戴家作坊的熟手,秋收以后要悄悄招来以外,傅家还打算再雇一些人。 另外,傅阳这两天一直在自家小院与隔壁的作坊里打转,终于开口说:“春儿,我打算去问问再隔壁的院子也买下来,再将两间打通,都改做作坊。” 傅春儿闻言“噗嗤”一声笑,说:“哥哥,你别光想着铺子啊!咱们自家人住的院子,也正好趁这个时间拓一拓。你想想,正儿眼看就大了,是不是该有他自己的屋子了?”傅正这阵子一直与傅阳挤在西厢里。“还有,哥哥以后要娶媳妇的,咱家就这么个小院子,住着其实也很局促。我想,不如趁着买院子翻建的机会,把咱家的屋子也改建一下,最好能改成两层小楼,这样以后添人进口了,也方便。” 傅家此前与刘行商做的两笔生意下来,渐渐地,备货周转的资金已经储得够了,富春那边的银子早已经还足,再加上寿家庄子上的出产,夏末的时候,又会有一大笔进项。所以傅春儿现在完全不担心生意上的事情,倒是真可以考虑改善改善自家的居住环境了。因此傅春儿的意思是,趁着买院子修作坊的时机,干脆连自家住宅改建的事情也一起办了。 傅阳欣然应允。兄妹两个一起与父母商量。傅老实还在犹豫,说:“咱家自己局促些没什么,这些银两,阳儿还是投在生意上好些。”杨氏就扯扯傅老实的衣袖,这么说。她心里惦记着要开始给傅阳寻一门好亲,因此自家总不能住得太过寒碜了。于是家人便议定了,先去寻老何将隔壁或者对面的一间院子买下来,等这些事情都办妥了,梅雨季节一过,就开始翻建院子。 傅春儿心中高兴,挑了一碗肉骨头,到灶下去喂旺财,一面喂,一面对进来一天天迎风长的小狗说:“你高兴不高兴?过几日给你个更大的院子,就能在里面跑了。”旺财口中“呜呜”叫了两声,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傅春儿的意思,接着低下头去啃骨头去了。 *――*――*―― 圣驾光临广陵城的大日子总算到了,据说銮驾驻地在广陵城外,瘦西湖畔。而广陵城中的普通百姓大多不觉得有什么异常,有心人才能觉出明松暗紧来。然而过了两日,突然广陵府来人,将傅阳传去了。 傅老实最怕的就是“见官”两字,听闻此事,唬了个不住,问傅春儿,“你哥哥没在外边惹什么事情吧?” 傅春儿心中也疑惑着,但还是连忙先安慰傅老实,“爹,咱家一直奉公守法,哥哥行事更不会又什么差池,您就放心好了,不会有什么事的。”可是傅老实还是不放心,连带杨氏也慌了神。 “这样吧,我去大德生堂问问,哥哥一直忙在咱自家生意上的事情,最多就是三月里帮着广陵府在田家巷那里头看了一个月。若是纪小七爷在,或者能问出什么来。”傅春儿说到这里,心里也紧张,不会是傅阳间接得罪了田家吧。她安抚好父母,然后出门,沿着东关街往大德生堂去。 最近两日,广陵城中风和日丽,东关街两侧,百姓们家家焚香洒扫,算是恭迎圣驾到来。傅春儿走在街面上却免不了要想起她上回到大德生堂的经历,也不知道那位老嬷嬷,眼下是否还住在大德生堂之中。 谁知到了大德生堂中,纪燮却不在,李掌柜说是一早就出门往广陵府过去了。 傅春儿伸伸脖子,大德生堂后的小院里静悄悄的。“傅姑娘来了啊!”周大夫见了她,笑着招呼,说:“那老……嬷嬷已经被小七爷遣走了。我们总算不用过晨昏定省的日子了。”他虽是开玩笑,但是傅春儿却可以想见当日这拨大德生堂的伙计被折腾成了什么样。 傅春儿笑说,“那我在堂中等一会儿。”大德生堂中的人,周大夫与李掌柜等,都笑着应了,傅春儿便有些脸红,自去纪燮的小院里。 院里那株广玉兰花已经谢了,油绿油绿的枝叶正抽出来。傅春儿拿了一只笤帚,在院中细细地清扫起来,心中盘算着过两日,将寿家所赠的两盆盆景想个由头,叫哥哥傅阳辗转送来这里。纪小七所居的院子,自然是布置得清雅些好。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中低唤了一声“又炎”,觉得这两个字在心中,既是温暖甜蜜,却又焦灼忧愁,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外头却突然传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别人,却是傅兰儿的声音。 傅春儿心中烦乱,没想出去,只听外间闹哄哄地,倏忽又静下来。她被撩拨起好奇心,傅兰儿到大德生堂做甚? 出门一问,周大夫便说,“刚才那个年轻妇人,拿了一张药方出来,我看上面的药物都是虎狼之药,孕妇服了怕是会滑胎,我就多说了两句,那小妇人便怪我多事,说什么城中生药铺子又不止我家一家,骂骂咧咧地去了。”周大夫的胡子一翘一翘,似乎很是不满。 傅兰儿竟然抓能滑胎的药?傅春儿怔住,当日傅兰儿结亲那阵,大伯娘金氏还曾谆谆嘱咐,要傅兰儿千万尽快养儿育女,在刘家的地位才会稳些。怎么竟然来抓这样的药物呢?她想着,要不要趁着往后端午时节,去刘府上走动走动,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姑娘,你家来人寻你――”一个伙计招呼着。 傅春儿应声出去,见是姚十力等在门口,见到她出来,咧嘴而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说:“阳少爷回来了,傅三爷叫我来请你回去。” “是吗?哥哥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去的广陵府?”傅春儿惊喜非常,一面与大德生堂众人挥手作别,一面匆匆地随了姚十力回傅家小院。这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爆竹的味道。傅春儿惊喜地回头去看姚十力,问:“十力大哥,是有什么喜事么?” “自然是阳少爷的大喜事――”姚十力笑着说,“广陵府府尹遣人过来,将给阳少爷的嘉奖送来府上。” “哥哥被广陵府嘉奖了?”傅春儿快要跳了起来。 “是啊!还不快来恭贺你哥哥?”傅老实站在门口,面上笑得像是开了一朵花一样。他在广陵城中住了近二十年,从未经历过这等荣耀。 傅春儿走进自己堂屋,果然见堂屋正中,挂着广陵府颁的台报,是一张红纸,用木框框了,上面写着“好义”两个大字,旁边写着年月等等一行小字,前面还放着整整齐齐的一排银两,用红布包裹的托盘包着,放在供桌上。 “春儿,咱家还免了三年的赋税。”傅阳走过来,面容平静,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惊喜。 “哥哥,是因为你当日自告奋勇,帮小七爷去管了田家巷那头的事情么?那小七爷那头怎样了,他有什么奖赏没有?” “这倒没有听说――”傅阳看到傅春儿面上喜色仿佛凝固了一样,连忙安慰她,“连你哥哥这样的,只做了这点小事,就有这样的嘉奖,小七爷那头,自然也不会差。你且放心等消息就是。” 一百八十二章 传说、传说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得了嘉奖之后,一连几日,傅春儿却连一点纪燮的消息都不曾听说,令她有点发急。她去了一趟大德生堂,纪燮依旧不在,李掌柜告诉她,小七爷一直不曾过来。傅春儿心事重重,在回家中的路上遇见了侍墨,当即叫住他,问起纪燮的近况。 侍墨见了傅春儿,嘻嘻一笑,道:“小七爷近日好得很,一直在杜大人身边,伴驾呢!只怕要等皇上离了广陵府,才能空出来见姑娘。” 傅春儿有点失望,“哦”了一声。侍墨又道:“我们爷说了,他一得空就会来见姑娘的。他说他……”侍墨故弄玄虚地看了看四周,见四下里无人,才小声对傅春儿说:“他要我带话,他说他在圣上面前求了一件他最想要的东西。” “最想要的东西?”傅春儿疑惑地道。 侍墨笑着点头,跟着便推说有事,径自走了,留傅春儿一人在原地瞎琢磨。 纪小七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他会为了什么,而在皇帝面前相求呢? 没个人商量,这事儿傅春儿只得自己一个人瞎想。结果第二日起来,她发现自己连大德生堂也没法去了。因为广陵府有大批的守卫过来,将东关街中间一段给封住,刚好阻住了往大德生堂的去路。 傅春儿心知定是皇帝巡幸广陵府,往黄家的园子里去了,因此才会在这里有这样多的守卫。侍卫封锁的街道以外,还围了不少希望能够一睹天颜的百姓。傅春儿并不想凑这个热闹,可是也免不了好奇,毕竟只曾经在电视电影里见过这样天子出巡的场面。 她往人群后面站了站,却看不到人群前面的情况。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声道:“广陵府尹杜大人到,两淮盐运使洪大人到……”竟是广陵府的重臣纷纷到黄家宅院这头来见圣驾,感觉这次皇上南巡,可是给足了黄家面子。与她一样想法的人,竟也不少。傅春儿前面的两名一边踮着脚一边闲聊着的中年人,便说:“看来皇上还真是看重运河盐运,这次听说除了在保扬河行宫住了几日之外,已经在黄家住了两日。听说前两日还有黄老爷陪着出门去私访呢!” “私访?”傅春儿腹诽,看来朝代虽然不同,皇帝的习惯还是一样啊。 “皇上宠信黄家,还不是因为他家园子修得好?”其中一人突然冒了一句神言论出来,四周的百姓都往这头看看。 “我听说啊,”那人见众人关注自己,更是兴奋,却反而压低了声音道:“那黄家园子里的假山,是前朝’花石纲’遗物……” 傅春儿就很无语。“花石纲”遗物?那时本朝的苦瓜老王爷亲手堆出来的好吧!她想着,脚下移动,便打算离开。 “……听说啊,皇上给他家园子题了字呢,称赞他家’黄氏有佳儿’。” 这,这就更离谱了,傅春儿打算走了――什么时候黄以安要是能令皇上称赞,赞他做“黄氏有佳儿”,那太阳一定是从四面八方出来了。 “或者我记错了,不是称赞黄家的子弟,而是黄家亲朋的子弟之中,有位杰出的。”那人纠正道。 “是不是去年刚得了解元的纪家那位小爷?”有人点了纪燮的名字,傅春儿一时又骄傲又欣喜,脚步便又慢下来了。 “是了,就是那位,听说得了皇上的嘉奖,听说皇上还要赐婚呢!” “是吗是吗?”这等八卦消息,终于刺激了百姓们的神经,不少人连热闹都顾不得看,便围拢了过来。 “是说纪家那位小爷要尚公主或是郡主了么?”百姓们听说赐婚,首先想到的就是“尚主”。 “我有说什么公主郡主了吗?”那人故意说,“但不管怎样,总是贵女就是了。” 余人便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着。直到广陵府的戍卫见到这边的动静,便过来查看。众百姓的人才一哄而散。 而傅春儿站在原地,觉得全身血液似乎要凝固了一样,四月底的天气,竟连一点暖意都没有。 其实傅春儿也并不相信这些坊间流言,可是,可是她总有十几日都不曾见到纪燮了吧。再加上早先侍墨传的那些话,傅春儿心中打起了小鼓。或许,她深心里还是相信纪小七的,她深心里相信两人之间虽然从未说过太多,但是总有默契的。可是,两人之间的默契,甚至两家之间早有的默契,在皇帝金口玉言、一纸圣意面前,又算得上什么?若真是皇帝的旨意,纪燮肯为她抗旨么? 纪小七最想要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傅春儿突然省过来,四下看看,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四散,只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当地。 抱着心中的疑惑,傅春儿回到家中,开始忙她日常所忙的那些琐事,然而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想发呆。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却难免始终露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杨氏见了,就将她叫到房中细问。 “春儿,你究竟是怎么了?前几日每日发呆的时候,嘴角都是上翘的。到了这两日,怎地满面愁容了。跟娘说说,你这孩子,到底是存了什么心事?” “娘――”傅春儿扑到杨氏怀里撒娇,“女儿能有什么事?不久是每日忙着铺子和作坊的事情,还有接送正儿上学下学么。就这么点事情,娘您都不看在眼里么。” “是有心事了。”杨氏仔细地看了看傅春儿的神色,见她有几分憔悴模样,心疼地道:“是娘不好,娘怎么就忽略了你呢?” “春儿,莫不是,最近没有大德生堂纪家小七爷的消息,你担心了?” 傅春儿想了想她该做何反应,终于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心,轻轻地点了点头。 “唉,女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杨氏望着傅春儿的双眼,眼神之中,似乎有些责备,也有着满满的怜爱。 傅春儿突然忆起,早几年自己若真做了什么逾矩的事情,杨氏只怕早已将戒尺拿出来,或是干脆叫傅春儿去背《女诫》去。她有点惴惴不安地看向杨氏,道:“娘,不是我做错什么了吧!” 杨氏起身,朝院中看了一眼,院中无人。 杨氏小心地将房门敞着,却坐到傅春儿身边,拍着傅春儿的手低声说,“春儿,是娘不好。家中一直这样忙忙碌碌的,不经意间,没曾想,娘的春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春儿,娘以前总觉得你太小,好些事情不曾与你说过。今日既然娘想与你说话,”她说着瞟了一眼屋外,说:“那些爷儿们如果饿了,就叫他们上外间去做席面去,总之今日咱们娘俩好好说话,不管别的事情。” 傅春儿奇道:“娘要与我说什么事?” 杨氏拍着她的手背说:“你姨母的事情,娘从来没有与你说过,你可曾听说她?” 傅春儿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说:“娘以前提过的,说千万不要在爹面前提起二姨母。二姨母,她,她还在……么?”也难怪傅春儿没听说过此人,整个杨家与傅家都对这位二姨母讳莫如深,似乎只有杨氏还与她有些礼尚往来,似乎两人之间连书信都不通啊。这位二姨母,究竟是何等人物? “你二姨母,是当今封藩福建的唐定王的侧妃。” “真的?”傅春儿没有想到自家竟然还能出一位皇亲国戚出来,虽然唐定王只是当今天子的堂兄弟,但是福建物产丰饶,同时还常备军队防着海上倭寇之患,所以唐王也算是个手握一定实权的藩王。 “自然是真的――”杨氏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而傅春儿却越听越是惊异。 原来这位二姨母在十岁上,也曾经如同自己一般,得过一场大病,险死还生,因此杨家老两口对这位险些失去的女儿疼爱有加。可是自此这位大杨氏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傅春儿忍不住要想,这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开始格外愿意四处交际,不仅结交广陵城中大家富户的小姐,而且总爱带着小杨氏。 那时年轻的唐定王世子仰慕广陵山川秀美,人物风流,微服来广陵城中,拜了一位画匠为师,学习人物与山水绘画。一次偶尔的机会,遇见了杨家的两位女孩儿,一时仰慕,便与二人结交,相处日久,便愈加亲厚。 当时这位唐定王世子对大小两位杨氏,用杨氏自己的话来说,有些不分轩轾。杨氏本没有想过太多,可是大杨氏却非常热忱,总是企盼着能够攀上世子,从此直上青云。 然而没有过多久,就又消息送到广陵,说是当时的圣上赐婚唐定王世子,要唐定王世子即日便返闽,与赐婚的将军之女举行婚礼。杨家两位女儿接到消息之后,大杨氏虽然不敢又什么想法,却多多少少有些心里不甘。 跟着,怪事就来了,小杨氏接到了唐定王世子的信,约她一道返闽。 一百八十三章 执着还是放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用杨氏的说法,她听说唐定王世子被赐婚之后,当即熄了对那人的念想。然而突如其来的邀约,而且此事听来惊世骇俗,令她十分惶恐。杨氏便将此事告知了大杨氏。 大杨氏那时便问自己的妹妹,想不想跟随唐定王世子南下,尽享荣华,就算是不能得了正妃的名分,但是只要唐定王世子宠爱,便可保一世衣食无忧。 “娘,您当时怎么说的?”傅春儿自然知道杨氏没有跟着南下,可是如此说来,当年受邀的是自己的母亲,而真正南下的却是那位大杨氏,想来后来应该是发生了李代桃僵之事了。 “我当时只说,既然得不到,我便自该放下――”杨氏淡淡地说,“我一直不是个特别执着的人,而当年二姐却非常热衷。”傅春儿猜的不错,后来大杨氏没有依约将妹妹给唐定王世子的信递出去,而是自己去见了那人,从此在广陵城中失踪。 杨父杨母得知此事之后,自然是气得不打一处来,将杨氏拘在家中,足不出户长达一年之久,而对外只说,大杨氏是得了恶疾,送到乡下去养病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杨氏的事情,后来还是纸里包不住火,连累了自己的妹妹,久久都不曾有人上杨家的门提亲。 直到后来,杨氏遇见了傅老实,喜他为人做事实在,便禀明了父母,要嫁与此人。只是傅老实当时只是一个在广陵城中的挑担卖货的货郎,不得杨父与杨母的喜欢,因此小女儿的这桩婚事,也是极低调地便办了。此后傅老实这一房,也一直没有什么起色,时时需要杨家贴补,杨氏的父母因此更不待见傅老实。 然而一年之后,毫无音讯的大杨氏突然给妹妹递信,说是已经在唐王府站稳脚跟,邀妹妹去福建“享福”。 “我知道姐姐一个人在福建,一定是处处艰难才立稳脚跟,但是当时的情况看来,二姐只是想叫我过去,盼望唐王能够顾念旧情,藉此固宠而已。” 傅春儿登时觉得无语,竟然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机手段,不惜拖自己的亲妹妹一道下水,竟然只为了一个侧妃之位而已。“后来……后来爹知道这事情不?” “老实应该知道一点,但是知道得不详细。我当日自然想也不想便回绝了,可是后来又来了好几封信,有念及旧日姐妹情谊的,也有诉苦的,后来干脆笑我,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跟你爹一起过苦日子。后来干脆从福建来人,便叫老实知道了。老实当时就把人打了出去,从此他便再也听不得一点关于二姐的事情。” “娘,现在那位二姨母,还总打您的主意了么?”傅春儿突然有点不忿。 “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姐早已熄了这等心思,而且看起来应该也确实得了唐王的欢心,日子过得不错。”杨氏追忆片刻,道,“只是,春儿,我有时恍然会觉得你小时候的情形,很像是二姐当年的样子。二姐当年,也是生了一场重病,被救过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仿佛一下子懂了好多……世人不晓得的事情,学着读书也比原来快了不少……” 傅春儿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年她刚刚“穿”过来,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时候,杨氏有时会以极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原来是自家亲戚之中,竟然有这么一位“穿越”前辈――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真的很像。也难怪杨氏后来会总是祭出戒尺和《女诫》管教自己,原来是有前车之鉴啊。 可是这位二姨母,与眼前自己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瞧你母亲,都给闲扯到哪里去了。”杨氏省过来,往事说完,又回头说到傅春儿身上,“春儿,你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只是有时候会自己跟自己纠结。” “纪家小七爷,也是个好孩子,但是你要想清楚,到底是该执着,还是该放下。” 傅春儿虽然有点脸红,还是将刚才在街上听说的事情,虽然她也不能确定这传闻是不是真的,但还是吞吞吐吐地告诉了杨氏。 “纪家一直淡泊,虽然皇帝赐婚之事,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是为娘的实在觉得此事怕是传岔了。”杨氏说了自己的判断,“但是他家无论如何都是广陵望族,家中人口众多,小七爷又是解元公。总之你心中要有打算才好。” “执着又执着的路子,放下有放下的办法。像当年二姐那样,原是绝不可能为止的事情,人言又如此可畏,可她照样办到了,毕竟人活着是为了自己,而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放下,也不是不可以,你只需不想这些,即便心中有一阵子会难过,只要过了这阵,便没事了。”杨氏这话,淡淡地说来,傅春儿听在耳中,却如惊涛骇浪一样。 “然而最怕就是,你既不去求,也放不下――” “那如果求不得呢?”傅春儿感觉自己的声音弱弱的,问了一句。 “明知可能求不得,勉力去求,那才叫做执着不是么?”杨氏看了傅春儿一眼,说:“你先莫急着做决定,先看看再说。‘求不得’,可能只是你一人太过不自信了。等哪**见过小七爷,再来说这话也不迟!” 杨氏说到这里,又轻拍傅春儿的手背,道:“跟你二姨母那惊世骇俗的性子比起来,你这孩子,还是太谨慎稳重了。你如果能够做纪家的儿媳妇,爹娘一定是乐见的。便是再不容易,也须记住事在人为这句话。” 杨氏说的话,与傅春儿的预期完全相反。她不禁扶了扶额,心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母亲曾经受过那位二姨母的影响,好些事情上,其实看得比自己还要开,再想想前两日见过的田紫茹,古人原来也没有那么深的门第之见。她一时汗颜――原来自己将自己拘住了。 与杨氏一番长谈,傅春儿便决心敞开胸怀过日子,反正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忙。 两日之后,皇上终于离开了广陵府,为广陵府留下了“政通人和”的四字考语,将杜毓乐了个不住,晓得这一任的考评也一定不会差。他尤为感激在防疫一事上出了大力的数人。要知道,相隔不远的几个州府,也是因为防疫不力,惹得龙颜大怒。直到在广陵府听说当地防疫得当,圣心才大悦,不仅表彰了广陵府,还当下朱批了,令所有东南的州县到广陵府“取经”。 杜毓在事前战战兢兢,事时如履薄冰的接驾过程中,竟然赚足了面子,自然是高兴万分。他当晚便在宅子里,摆了私宴,答谢诸人。 纪燮自然在座,可是他颇有些坐立不安,心中挂着别的事,见时候不早,便想提前告退。 杜毓早已喝得醉醺醺的,见纪燮要走,便大声问道:“又炎,又炎,当日皇上问你要什么赏赐,你为何竟是那个答案?你可知我当时在旁侧,为你捏了多大的一把汗。万一惹恼了当今圣上……你这个小子,还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黄以安也在座,闻言便满满地给纪燮斟上一杯酒,递了给他,坏笑道:“是呀,还不赶紧自罚一杯。” 纪燮也不推辞,当下一饮而尽,道:“表哥,你是不是也应自饮一大杯,皇上金口玉言,亲自说的’黄氏有……’” 黄以安似乎生怕他提起此事,当下一把就把纪燮按在座上。旁边的人都哄笑起来,杜毓更是笑得开怀,道:“黄五家中,马上就要忙起来了吧。御赐的姻缘,还不好准备着。” 他笑道:“人生又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们表兄弟二人,真是令我眼红,最后两样,眼见着一人占了一样去。” “哼哼,要不是……”黄以安看着纪燮,话里有话,随手又斟了一大杯酒,塞到纪燮手里,说:“你还不赶紧与我饮了这杯,若不是为了给你打马虎眼儿,皇上也想不到将这赐婚的好事给搁到我头上――” “可怜我,眼见着要少逍遥好几年喽!”黄以安自己总结陈词,痛饮了一大杯,惹得旁边作陪的一席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好些笑得前仰后合。杜毓伸掌一拍桌面,桌上的酒盅菜碟便乒乒乓乓一阵乱跳,“少年人,不晓得闺房之乐,什么少逍遥几年,你这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黄家小五,这圣上指下来的婚事,只怕也是你自己乐意的吧!听说洪家小姐温柔贤淑,令堂还曾经相看过,可有此事啊!” 这时黄以安紧盯着肃容起身告辞的纪燮,突然之间有些恍惚。这次圣驾南巡,赐婚黄家,可是再看看自己这位表弟,与他相比,怎地好像自己竟失去了什么。 “醉了醉了――”黄以安身边的人看见他身子晃了两晃,而黄以安竟也觉得自己醉了,干脆倒在椅中,令自己睡过去。 一百八十四章 剖白 - 馥春 - 大爱非攻 天se既晚,傅家人大多睡下了。傅春儿心里有事,辗转不能成眠,听得外间旺财哼哼了两声。她披衣起来,见旺财正立在院中,立着耳朵,似乎在细听。 傅春儿嘬着嘴呼哨了一声,低低地唤着旺财。只见长大了不少的小狗此时正挟着尾巴紧盯着小院紧锁着的大门,充满了敌意。她试探着走到门口,低声问了一句,“有人吗?” 没有人应答―― 傅春儿听见夜风的声音,碧蓝的夜空之上,撒落着点点星光。她悄立片刻,轻叹一口气,暗暗有点失望。 转身之际,有个低沉哑暗的声音在外间轻唤了一句,道:“春儿――” 傅春儿身子轻轻一抖,欣喜地问道:“小七爷?” “嗯,是我――”纪燮在门外轻轻地答道。 夜风立刻便温柔起来。 傅春儿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小七爷,近来可好?” 门外沉默片刻,道:“春儿,这是怎地?是怪我很久没来看你么?”门外的人话语之间似乎有点苦涩,“真是对不住――” “不用抱歉――”傅春儿连忙道,“这几日应该辛苦了吧!” “还好,是我不好,我该遣人给你送信的。”纪小七依旧在抱歉。 “对了,前几日我遇见shi墨,他说,有件事你会亲口说给我听。”傅春儿将这句话说出口,觉得自己几乎在审判台上,“我又听说,你向皇上求了些什么,皇上也答应你了。是么?又炎哥?” 旧日称呼一出口,傅春儿觉得心中柔情忽动,她犹豫着要不要将院门打开,见一见纪小七,或许,从此以后两个人就再不该再见了;或许,从此以后还有很漫长的岁月可以从容相守。 “是――”一提起这件事情,纪小七就有些兴奋,竟而舌头有些打结,说:“我,我一直想亲口告诉你!” “皇上表彰了广陵城中,防疫有功之人,便问我想要什么。我说――” “稍等啊――”傅春儿突然出口,等等,她好像还没有准备好,话出口,便又赧然,道:“又炎哥,我不该打断你的。”隔着门板,她似乎正感受着纪小七的气息,“又炎哥,你是求了皇上――” “皇上听闻我因广陵城中防疫的事情误了春闱,心存怜悯,考校了我几句学问,便打算破格抬我,入翰林院。” “我向皇上陈情,直言我本意便不想赴春闱,直说我想留在广陵城中,继承祖上的医术,同时照顾家中的药铺生意。当时皇上非常惊异,他直问,说’你竟想要做一名商贾之人?’” 原来这就是纪燮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傅春儿觉得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她也不曾想到纪燮竟然会直接向皇帝提出此事。古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入得春闱,考取进士,便是天子门生,皇帝已经答应破格录取,纪燮如此直言拒绝,想来饶是纪小七人才出众,皇帝心中也是膈应了的。 傅春儿心中一时为纪燮捏了一大把汗,说:“那皇上,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春儿,”纪燮心中感动,“谢谢你――”他心心念念的这个女子,所挂念的,始终都是自己的安危。 “自然没有――”纪燮回想当日自己委婉向皇帝解释着,试着让皇帝明白,即便是行医开药铺,济世活人,才是自己毕生所愿,哪怕清贫、哪怕籍籍无名。当时那一刻,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别人不知道,可是他却晓得,自己背后的里衣都已湿透了。 真是冒险,不过这冒险,也值―― “皇上最后吩咐杜大人给了我一个广陵府的一个闲职,没有薪俸的那种,所幸不用日日去坐班,也就是广陵府或是周边府县有疫病流传,我便须随时报到的那种。”纪燮的话听来可怜,可是却令人听得出一种得偿所愿的舒畅。 “所以啊,春儿,我的’仕途’便自此到顶了,再也不会往前进一步了。你,你不会嫌弃我吧!”纪小七隔着门板问道。 傅春儿心里一动,原来纪小七竟然存的是这个心思。他在皇帝面前自请去从事自己“心爱的事业”,其实也自绝了家人要求他所走的那条仕途,真如他所言,那么纪小七日后,顶多便会是一个广陵城中的富家翁。如此一来,他与自己之间,便没有门第之差可言。只要傅家这两年内能够挣一份像样的家业出来,两人之间,眼见着便不会又太大的阻碍了。 能识得此人,或许是这一生的幸事。傅春儿顿时觉得眼眶微湿。她想起杨氏所说的“事在人为”的话,眼前这便真是“事在人为”了,只是她什么都没做,只在袖手旁观,忧愁着随时准备放弃,分明是门外的那个人,不言不语地支撑了这么久,做了这许多…… “春儿?”门外的人见没有回应,大约有些发急了。 “汪――”的一声,旺财极其不识时务地叫了一声,傅春儿俯身将它抱起来,免得它吵醒了别人。 “又炎哥,我明白的……”傅春儿声音微哽,心情jidang,除了这四个字以外,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纪燮在门板之外,不禁手足无措,道:“你别……难过,以后一定会好的。”所谓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得失之际,其实也很难说得清楚。或许眼前这样的一个决定,会令自己辛苦数十年,甚至令门板那头的那名女子与自己一起辛苦数十年,然而―― 她却都明白。 在这些大事之上,两人能够想到一起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夜风柔软,傅春儿觉得自己的心慢慢清明起来。她柔声说道:“又炎哥,最近一定辛苦了吧。莫如你早些回去休息!以后,日子还长。” 纪燮听到这里,忍不住在门板那头无声地笑起来。日子还长,这四个字从傅春儿口中说出,便是两人之间的默契,比什么海誓山盟都要来得动听。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不晓得你是否听说,皇上很赏识黄家表兄,打算让他历练两年,便正式执掌广陵府的盐政司。皇上还为表兄赐了婚。你日后若是见到他,莫要忘记恭喜他一下。” “是么?”原来是黄五啊,不是纪七。傅春儿心中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笑道:“应该的。”原来黄家才是被那个赐婚的那个,既是皇家做主的亲事,短时间之内黄家万万没有道理给黄五安排什么妾室之类的。关于自己与黄五的那个流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无稽之谈,总算不会再有什么人嚼自己的舌根了。原来这间接也帮了自己的忙呀,傅春儿一时起了八卦之心,问道:“黄五爷那位赐婚的妻室,是哪家的女子?” “是两淮盐运使洪大人的独生女儿。这门亲十分妥当,舅舅与舅母一定十分欢喜。” “黄五爷会欢喜么?”傅春儿突然为黄五感到有点可惜,所谓盲婚哑嫁,便是如此了吧。 纪燮在门板那头沉默了半晌,说:“你放心,黄家表哥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他知道这位表哥的心思,否则当日在平山堂,便也不会有林兆麟与黄五的一番闲话。黄五会甘心么?纪燮有点狭促地想,不过,黄五甘不甘心,诸事便都已成定论。而且最重要的是,傅春儿既然与自己心意相通,那么黄五这辈子便注定只能是一个外人了。 夜已深沉,傅春儿隔着门板,催促纪燮早些回去休息。一连忙了这许多日,相信他已经熬到极限。然而纪燮却极依依不舍,即便在道别之后,良久,傅春儿才听到他静静离开的脚步声。 *――*――*―― 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日,傅家人都看出傅春儿的不一样来,却只有杨氏一人大概知道为什么。 然而这时傅家人都忙碌非常。傅阳找了老何,将自家对面的一片空地和隔壁的一间小院都买了下来,照旧到官府办了红契,交给傅春儿收好。自上次那两位苏北客商拜访之后,订单接踵而至,傅老实每日指挥着大家在作坊做活。傅春儿也不能闲着,给鸭蛋粉包装的事情,现在还是由她来安排。 傅春儿一开始还是选择将鸭蛋粉的包装分送给邻里之中,闲在家里的fu人去做,却发现有的时候,分发出去的包装,收回来的时候总会少一些。 她对包装这件事情非常谨慎,一旦又发现丢包装的,甭管对方给什么理由,她便会将这家人列进黑名单,日后不打算再找这些人家帮忙。相反,有几家女眷,活计做的又快又好,万一出什么岔子,做坏了一两件,还会自己掏钱赔上。傅春儿自然将这几家列为长期合作的对象。 又过了几日,眼看到了立夏。这天钱铄风尘仆仆从仙女镇上来寻傅阳,给他看了几件从仙女镇其他铺子里收上来的头油和香粉。 傅阳一眼便看出,这些,虽然都标着“馥春”的字号,但是明显不是自家的产出。他紧张地问钱铄,“铄表弟,这是从哪里得来的?”rs!。 一百八十五章 仿冒 - 馥春 - 大爱非攻 钱铄带来的仿冒品是仙女镇上收来的。傅阳细细看过,又分别递给父亲和妹妹看过。 傅春儿仔细看了一番,只见头油仿的不是甚像,毕竟傅家的头油是装在定制的瓷瓶之中发卖的,眼下这些仿冒的,倒像是最早自家刚刚开始做头油生意的时候做出来的那种产品。头油品质低劣,一闻就能闻出来,没有花香,而桐油的味道却非常刺鼻。 而有几件鸭蛋粉却仿得甚像,从外观上看,几乎可以乱真,尤其是用竹木盒子装的那些。大约竹木盒子在仙女镇很容易买到的缘故,仿冒之人只要在竹盒之上烙一个字号就可以,成本极低。然而除去外观包装以外,这些鸭蛋粉偏偏又是做的极粗糙。傅老实用手指在假粉的表面抹了一下,指上竟然没有蹭上多少粉。他“唉”了一声,将粉扔在地上,那“假”鸭蛋粉块,竟然不碎。 要知道,傅家的鸭蛋粉做出来,都必须要小心翼翼地包装,否则就很容易碎成几块,这是由粉的材质所决定。试想下,如果粉做得坚硬如石,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又怎么能从粉饼上把粉“抠”下来扑在面上呢? 傅老实颇有些泄气地说:“连一点好料都没有用,就只有石粉在里头了。这等货色,要是从我傅家的铺子里卖出去,主顾还不得上门指着鼻子骂我们!” 钱铄便详说了仙女镇上的情形。原来,这仿冒最初就是从仙女镇上起来的。仿冒之人都是先买了几件“馥春”的产品,作为样品,主顾们上门,使用过觉得不错,便将假货买下。有些发现不对的主顾,自认吃亏上当,也有不肯吃亏的,找上门去,那些仿冒的便指说是从钱家的杂货铺里进的货。钱家便是这样,才发现了仙女镇上的仿冒。 傅老实看着这些直叹气,道:“这些不学好的,怎能这样糟践货物哦!” 傅春儿却问钱铄:“铄表哥,那些找上你家的主顾,姑父是怎样打发的?” 钱铄道:“我们家在仙女镇开铺子久了,人面熟,每个主顾上门买过什么我们都大概知道。我们便与这些主顾说,’馥春’的妆品,在我们这儿,从来不批发转卖的。因此如果是从别人手中买到假货,我们家概不负责。” 一言提醒了傅春儿,她说:“铄表哥,要不,你家挂个牌子,说我家的妆品是在你家铺子里特许发卖的,其余人若在仙女镇上发卖的,定然是假货。你看这样行不?” 钱铄愣了一下,立刻便想通了,咧嘴笑道:“干脆借三表哥的贵手,给我家写个这么个……春儿说这该叫什么来着?” “授权书!”傅春儿毫不犹豫地说。 “额――授权书,阳表哥给我写个吧!我回头也找人裱了,挂在铺子里头。”钱铄摸摸后脑,还没弄清楚这“授权书”是什么意思,只是既然傅春儿说是,那便是了。 “光写字据不够的,”傅春儿笑道,“还要拜托铄表哥和姑父在开铺子的时候,给仙女镇上的客人多解说解说,说这’馥春’的妆品,在仙女镇是你们钱家独家售卖,叫大家也多‘广而告之’一下,免得上了不法商贩的当了。” 钱铄自然无有不应。傅家感念他专程来城里送信,留他吃饭。 这日刚巧是立夏,广陵城中,有“立夏尝新”的习惯。傅家午餐的餐桌上便有樱桃、新笋、青蚕豆等好几样刚刚上市的时鲜,重头戏是清蒸的几条两斤重的鲥鱼。这鲥鱼是开膛破肚清洗之后,连鳞片一块儿下锅蒸的,鱼鳞下的脂膏丰盛,蒸了之后流溢碟中,那鱼肉便更加鲜香肥美。 钱铄吃得大快朵颐,说:“好久没有吃到过鲥鱼了。还是舅母手艺好,回去说与妹妹听,定将她馋坏了。” 杨氏听说,笑道:“想着镜儿呢!”她指指水盆中还养着的两条,说:“一会儿你回去把这两条给带上。” 钱铄大喜过望,没想到能吃居然还能拿。而傅家这边,鲥鱼也同时出现在了姚十力他们这些作坊工人的餐桌上。姚十力不禁对旧日伙伴叹道:“看看,咱们要还在戴家做工,哪里能有这样好的饮食!一个月能见到两三次肉星儿,就不错了。” 阿康忍不住说:“东家一向这样,东家自己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都是一锅一灶做的饭菜!依我说啊,咱再加班劲儿,将东家这几拨生意做好了。没准咱们半年的时候,就可以拿分红银子了呢!” 姚十力不禁感慨一番,当日被人从戴家作坊里排挤出来,没想到因祸得福。东家一点架子都没有,温和怜下,连阿康这等小不点,都照顾得好好的。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替东家多扛一点事儿呢? 少时送走钱铄,傅阳便将姚十力叫了过去,对他说:“十力,有件事情,我们分头去跑跑看。”当下便对姚十力说了仙女镇发现仿冒“馥春”的事情,“我担心广陵城中也有,总之先去看看再说吧!” 几个人在广陵城中转了一圈,发现的结论令人咋舌。广陵城中,不仅有售卖仿造的傅家妆品的,还有的铺子,竟然也起了与傅家一样的名号――“馥春香粉铺”,还有叫“馥春头油”、“馥春鸭蛋粉”的,总之就是借着“馥春”的名号各种仿冒就是了。 傅老实听了咋舌,道:“为啥仿咱家妆品的就这么多?以前见戴家和薛家的出产,都没有这么多仿的呀!” 傅阳说:“仿戴家和薛家的成本比较高,不过也真不是没有。我们曾经在城中见到公开回收戴家与薛家香粉的包装的,锦盒和瓶子都收。收回去之后可想而知,便是旧瓶装新酒,以次充好,整些仿冒的东西,以便宜的价格发卖就是了。” 傅春儿在旁边听了,吐吐舌头,心道,原来这等伎俩,古来就有,这不跟后世回收名酒瓶子再灌制了重新发卖是一个道理么! 然而再看回傅家,也很能理解“馥春”的妆品为什么又这么多人仿冒。傅家所制的妆品,若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低端”到“中端”的这一批产品,虽然品质很讲究,但是包装所费却不巨。从这个意义上说,确实“仿冒”的成本比较低。 傅家人听了这个消息,都很是沮丧,傅老实尤为如此。他一辈子勤勉劳作,从不掺假,但是亲眼看着自己亲手做出的货物,就这样被人仿冒,心里总不是味道。傅老实呆了良久,才道:“由它去吧,咱们眼不见为净。” 傅阳、傅春儿、姚十力,都是一呆,纷纷说:“这怎么行?” 既然知道了,还不管不问,把问题丢在一边,那是鸵鸟的做法,将来等仿冒的问题一发不可收拾了,才来想办法解决,想必就已经晚了。 “还能又什么办法?古来做生意开铺子,都是靠物美价廉来赢得主顾的口碑。那些个仿冒的,过一阵子,主顾们自然就觉出不好来,自然就不去光顾了,这叫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傅老实闷闷地说,大约他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又反问回来,道:“不然还有什么办法不曾?” 是呀,这个时代,没有商标,没有专利保护,连一点这样的观念都没有,可该怎么办呢? 傅阳几个互相看看,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傅春儿却说,“爹,先别急着下定论。咱们还是先合计一下。这样吧,大家尽管想些法子,甭管有用没用,只要相干的,都不妨拿出来大家商议。”她说着掩口而笑,“大约这就叫做集思广益。” 姚十力颇有几分惊异地看着傅春儿,觉得她确实太过与众不同,虽然有时也能见到她苍白软弱的样子,但是此刻的她却像是一株疾风中的蒲柳一般柔韧。 几人商议之后,大致商量了几个法子。 首先,傅家打算发展几个像仙女镇上钱家一样的“特许经销商”,广陵城中自不必说,只得徐凝门自家铺子,仙女镇上是钱家。而其余地界儿,就要靠像刘行商这样的货商来帮忙了。好在这几家货商其实也多是在每座市镇之上,有一家对口的铺子,将船货买了去,再一一分销。只是每座市镇情况可能不一样。因此傅阳打算一一与几位行商谈定了再说。 其次,在包装上想想办法,既不额外大幅增加成本和售价,又不易仿冒的。傅春儿想到自家的头油,因为是定制的瓷瓶,仿冒的便少些,鸭蛋粉,是不是也可以依样画葫芦,用定制包装的方法来减少仿冒呢? 最后,虽然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但是傅春儿还是打算试一试。“哥哥,你还记得不,咱家创字号的时候,就曾经跟广陵府报备过。如今出了这些仿冒,广陵府是不是应该出面管一管?” “找官府?”傅家大部分人都不太支持傅春儿的动议。 一百八十六章 反仿冒 - 馥春 - 大爱非攻 尽管傅家上下都不看好,傅春儿还是拉着傅阳去寻了纪燮。一路上她对哥哥说:“哥哥,你再想想,是不是那时在田家巷的时候,结交过几名广陵府的差爷,你可别人一走,茶就凉,好不容易积攒点广陵城里的人脉,事情一过,便抛诸脑后了。” 傅阳挠挠头,说:“自然不会,但是,那好些衙役,都……好酒跟……色,谈不到一起来。” 傅春儿便有些无语,原来广陵府的衙役都是这样的人物……这广陵的百姓没被人鱼肉乡里,看起来也真是杜毓爱惜羽毛,极力约束属下的缘故。傅家家教严格,傅阳对这些人看不入眼,也是正常。傅春儿想了想,便说:“哥哥,你且挑几位跟你相熟,品行也还算不错的,面上打点一二,不必如何深交,只要广陵府点头,要他们为傅家出力的时候,他们肯出面,就好了。” 在哪里都需要人脉,这点道理傅阳也懂,可是水至清则无鱼,傅阳如果一直用要求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便难免将自己给孤立了。 道理很浅显,傅阳听了,在心中转了转,就答应下来,“知道了,哥哥会有分寸的。” 两人在大德生堂见到了纪燮。纪燮此刻在大德生堂中,身穿一件居家的袍子,头发随便地束着,捧了一本前朝流传下来的药书看着。完全是一副要在此定居下来的架势。旁边随身侍候的,依旧只有侍墨,乌七八糟的人总算都没有了。 侍墨见了傅家兄妹,异常高兴,仿佛已经从纪燮那里知道了什么消息。饶是傅春儿落落大方,仍然是微微有点心虚。好在纪燮及时递过来一个温煦的眼神,才令傅春儿总算定了定神,听纪燮和哥哥说话。 傅阳也顾不上其他,将傅家眼下遇到仿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问:“小七爷,去年我家铺子开业的时候,您曾经送过这字号招牌过来。当时舍妹曾经提过一句,说是想拜托您给广陵府递给话,看看能不能在府里备案一下,至少在这种情况下能证明一下,这字号是我家原创。” 纪燮听闻此事,站起来,对傅阳说:“傅阳兄弟放心,这事我即刻去寻广陵府相熟的人商议,定要有个说法才好。” 傅阳没想到这事情在纪燮这里竟然这样顺利,忍不住搓着手道:“小七爷高义,这叫,这叫我如何感谢才好!” 纪燮道:“傅阳兄弟实在太客气了,若是傅阳兄弟不嫌弃,请称呼我又炎吧!” 傅阳瞠目,但是看见妹妹鼓励的眼光,便大胆称呼了一句:“又炎……兄。”他又想到什么,问:“小……又炎兄,顺嘴问一句,大德生堂在广陵城中,仅此一家,从不见仿冒,又炎兄知道是为何么?”他又加上一句解释了一番,道:“无他,只是想取取经。” 纪燮怔住了,用手中的药书在脑后一拍,道:“是呀,为何我家铺子没有人仿冒的?我去问问去。”他匆匆去柜台那里,与李掌柜交谈了几句。傅春儿望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位刚刚入行还是把握药铺生意的纪小东家,看来还是事事刚开始上手的状态啊! 少时纪燮回来,苦笑着对傅阳说:“李掌柜对我说了,大德生堂就像是善堂一般,尽做赔本的买卖,哪里会有人有这份心要来仿冒大德生堂。”他又说:“李掌柜要我恭喜傅阳兄弟,想必是傅家出产销得好,得利高,因此才会有人想着要仿冒。少时纪燮还要向傅阳兄弟取取经,看看能不能做点不赔本的生意,来贴补大德生堂。” 两人各自谦让一番,随后纪燮便自去更衣,之后便与傅家兄妹作别,去见他在广陵府的关系。 傅阳与傅春儿却去见了刘大志,正好他在家。傅阳便陪着他说话。傅春儿提出想去见见傅兰儿,刘大志便说:“三妹,你大姐身子有些不适,这两日正在静养。你……要不你下回来看她吧。” 傅春儿就不便再说什么,只好暗自在肚内疑惑着。 傅阳来寻刘大志,却是来请教织锦的技术,想看看傅家能不能定制锦缎的纹样,用来包装自家的鸭蛋粉锦盒。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刘大志对香粉胭脂妆品一窍不通,但是说起织锦制缎来,却是滔滔不绝。听了傅阳的详述,说是想在锦盒的面上用上织有傅家专属纹样的锦缎,刘大志立时一拍胸脯,说:“三弟,这就叫做,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明日我带你去广陵一家织锦作坊,你又什么样的要求,尽管提。” 傅阳将自家妆品遇到仿冒的事情说了一下,最后道:“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只要那织锦人家不会吧我家的纹样卖给别家,就行。” “那是自然――”刘大志说,“这是这个行当的规矩。不少人家都有自己专用的纹样,织锦作坊有义务为订制的人家保密,这是祖上定下来的规矩。三弟要是不放心,就干脆与他们写文书。都是不妨的,有姐夫在,一切都好说。” 傅阳大喜,与刘大志约定了明日相见的时间,便提出告辞。傅春儿忍不住问道:“大姐夫,不知道大姐身子有何不适。我家正好认得药铺里的坐堂大夫,若是大姐需要,我可以将大夫请到府上来看,或是配几个滋补保养的方子,也是好的。” 刘大志闻言,脸上就闪过一道阴霾,随即笑道:“没得多大事,你大姐只是这一两日有些不适而已。回头我让她上你们那儿去串门子去,免得她一个人在家中发慌。”傅春儿闻言这才放了心下来。 第二日,傅阳便随刘大志去了织锦的作坊,回来的时候便很高兴地说:“确实如大姐夫所言,那作坊做事上路,我付了十五两的定金,也签了文书。我打算明天提点东西去大姐夫家,算是答谢他。” 反正过不了多久就是端午节,便这时候送节礼也只不过是稍稍提前了一点。傅春儿想了想,就说:“哥,你要不带上点,什么补品之类的给兰儿姐捎上。” 傅阳奇道:“大姐夫不是说了,大堂姐好好的么!” 傅春儿皱着眉道:“我总觉得不对劲的呢!”她看着傅阳说:“我想着咱家要是能表个关心大堂姐的态度出来,也许大姐夫会待大堂姐好一点。” 傅阳能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自去安排。 又过了一两日,这日早间,傅阳尚未出门,突然有个粗豪的声音在傅家小院外面叫道:“傅阳兄弟――” 傅阳惊道:“是广陵府的胡老大。我出去看看。”少时他折回来,拉了傅春儿到堂下低声说:“看来是小七爷找的人,广陵府说是要查抄那些仿冒咱家铺子的商家呢!” “查抄!”傅春儿听了一皱眉,心道:这可真挺狠的,只不过她对那些仿冒之人没有心存怜悯,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这些伪劣的妆品来骗人。只是她心里隐隐觉得,这样的做法,好像不是纪燮这等脾气的人,能做出来的。 “哥哥,我去给你包一些红封,回头你总得给广陵府的人一些辛苦费。另外,最好能由他们的口说出来,说广陵城中决不允许仿冒咱家的铺子,这样咱们就能省好些心了。” “我省得。”傅阳说,“一会儿要是妹妹有空,也在旁边帮哥哥看看,有什么端倪。远远地给哥哥提个醒儿就好。” *――*――*―― 广陵府的差役真正忙起来,还是雷厉风行,虎虎生风的。有些仿冒“馥春”的铺子,竟是将假冒“馥春”的牌子直接扯下来,在地上用水火棍打烂了,丢到一边,然后这样的铺子便被直接查封,贴上封条。 领头的那位衙役胡老大,立在被查封的铺子前面,对看热闹的人大声说:“这间铺子是假冒’馥春香粉铺’,所出产也都是假货。’馥春香粉铺’早在一年以前,就在广陵府备过案,该店城中只有一家,就是徐凝门那一家,此外别无分铺。广大百姓,切莫上了这些无良商铺的当了。” 当时便有人问:“那’馥春香粉铺’,已经备过案,这两个字号便不能再用了么?我若再开个’馥春酱铺’,或是’馥春肉铺’,成不?” 傅春儿挤在旁边的人群里,试着想了一下,“馥春酱铺”、“馥春肉铺”,觉得一阵寒颤,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胡老大也不是个吃素的,当下说:“咱们广陵城中的解元公亲自给起的名号,题的字,特么你臭小子用得起么!” 他一手执着水火棍,一手叉腰,威风凛凛地说:“诸位,这已经备过案的字号,就是’馥春’,’馥春’两个字,任何人要冒用都是不准的。任何人要是想用在什么别处,都要问过咱们广陵城的纪解元公!听懂了吗!” 傅春儿倒觉得这位胡老大特别乖觉,自家原先有好多事情没想到的,胡老大这里,竟都一一点到了。看来交代这位胡老大的人,应该是个有心人啊!只是不是纪燮呢? 一百八十七章 小别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正想着,围观的人群后面有些sao动,过来一顶蓝呢小轿,停在人群之外。 一会儿便有一名模样俏丽的丫鬟出来,找人打听了一番。丫鬟甚是伶俐,三言两语问清楚了便去回报,对轿中那人说了事情的首尾。轿中人轻呼了一声,问:“馥春香粉铺,竟然还在?还有广陵府的人出来为他们正名?” “是呢,婢子听得真真儿的。” “……”坐在轿中的戴茜皱起了眉头,她早先去过下铺街的店面,见到那里已经换了一家铺面,在经营茶叶,也没多想,便自然认为傅家在戴家与薛家两家的压力之下,静悄悄地撤出了这个行当。她又打发婢女去问了戴家新店的位置,就吩咐轿夫去傅家徐凝门外的铺子看一看。 到了徐凝门外,戴茜自己不曾出面,只叫自己的丫鬟去铺子里张了张,而她只留在轿中随意看看。 徐凝门离码头较近,人来人往,只是来往的人以劳作之人为主,多跑船的和送货赶集的。戴茜开始心中颇有些不屑一顾,但是看着进进出出傅家铺子的人之多,出来的人大多都拎着大包小包,面上挂着满载而归的笑容,戴茜便渐渐收了小觑之心。 “大哥,给嫂子买了这好些妆品啊!”一个在路边等着的少年船工见另一人从“馥春”出来,迎上去打招呼。 “是啊,你嫂子特地吩咐我到这间铺子买的,说别的都不好使。”出来的那位年长的笑着回答。 “大哥,你待嫂子真好啊,嫂子真是福气。”少年说了一句。那年长的应了什么,戴茜却没有听清。她想起自己的前半生,突然间只觉得鼻腔酸涩难当,过了好久,才将泪意忍了回去。 *——*——*—— 过了几天,广陵城中也算发生了一件大事。宝通钱庄的少东家俆晏,没了。报丧的人也给傅家报了这件丧信,颇出乎傅家的意外。然而傅阳还是代表傅家去徐家致祭,并且奉上丧仪。 傅阳回来的时候,只对妹妹说,见到了那位戴家大姐,带了年仅四岁的独子,向致祭众人答谢。“我竟只觉得她虽然面上显得悲伤,然则整个人却像是陡然轻松下来一样。” “你见到徐家那位听说掌事的老爷子了么?”傅春儿很八卦地问。 “没有,听说老爷子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下受不了这打击,病倒了。”傅春儿听了便无语,忆起这位俆晏大爷,当日与戴茜成亲,还是与“富春茶社”开业乃是一日。可是时至今日,不过区区数年,徐家已经是一个撒手人寰,一个新寡,一个受打击病倒。傅春儿感叹了一句,但想想当日曾在平山堂见到过的戴茜,那位大姐,心智应该够顽强,足以撑过这一切去的吧! 这时候,傅家正在忙着翻建院子。 傅家人一番商讨之后,定下来将对面买下来的空地之上,建一排平房,并且铺一个lu天的晒场出来。而原先傅家的小院和隔壁的作坊,则都改建成两层小楼。建楼的好处是,家人居住活动的面积会大一些。而即使不住的房间,眼下也可以用作货仓使用。 傅春儿还兴致勃勃地规划了,在每座小楼前面想留一块空地,作为天井。这边再留上一块空地,做一个小池,池中栽上莲花。杨氏与傅老实这时都不太管这些事情,而傅阳更是任由妹妹随意折腾,可是,当他们听说傅春儿挖池养莲是为了秋冬时候可以吃藕的时候,都摒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傅春儿自然狡黠地在旁边眨眼睛——她原本就是想逗众人一乐么。 建院子的匠人很快请到了。傅家的打算是,先请将对面的平房和场院都建起来,之后这边的作坊和住家都先腾过去。然后再翻建自家原先住的院子。翻建住宅这样的事情,本来该算是一件大事,傅阳便问傅老实,要不要通知一下江都老家。按规矩,动工那日,是要请家主或者是族长过来亲自主持的。 这些年来,傅老实也渐渐习惯了三房在广陵**出来的事实,想了想,便道:“不用请人来了,就递个信回去,也不用特意说什么开工动土之类的,就说修一修旧宅子就好。” 傅阳自然无有不应的,自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傅家对面的空地上,算是正式破土动工,开始修建未来的作坊了。 这日,竟然有人来道贺。富春的老曹等人、大德生堂的李掌柜、寿家的寿老六、下铺街的傅元堂等都来了,刘大志这时说是人不在广陵,托侄儿过来。傅家少不得叫了席面,请大家吃饭。席面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叫了富春的席面。 这时候,富春茶社已经不仅仅只做早间的茶点了,虽然早茶依旧是富春的主业,只是偶尔在客人的要求下,富春的几位大师傅会展示一下手艺,做点席面,只是这席面依旧与富春茶点的风格一致,只用时令新鲜的材料,保持原汁原味,令其在人工调和之下,将时鲜的味道衬托出来而已。 除了这些道贺的客人,傅家也请了修房子的作坊的工人吃了一顿开工宴。就杨氏与傅春儿两个,再加上阿康打了打下手,三个人便一下子料理了二十来号人的吃食。饶是杨氏指挥得当,傅春儿和阿康执行得力,三个人还是忙得直打跌。恰在这会儿,傅阳将傅春儿从灶间叫出来,低声与她说:“小七爷在外间等你,我与他说了两句,他说是马上要出城,怕是来不及在咱家用席面了,特地过来打个招呼。我想,你也该与他见一面。” 傅阳指着傅春儿身上戴着的一件旧裳改制的围裙,说:“春儿,要不要换身衣服……”,“去见他”三个字还没出口,只见傅春儿已经提着裙子,匆匆忙忙地朝门口奔去了。 纪小七出城?这是要出公差? 傅春儿忙忙地赶到瓦匠营巷口,见到纪燮一个人在巷口处等着,远处树荫下还立着周大夫等人。 “又炎哥,这是要出城——”傅春儿看了看他的随行人员,“怎么不带shi墨?” “我将大德生堂的人抽走了大半,将shi墨留下来,好歹顶一些事情。”纪燮笑道,“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走到哪里都需要人照料不成?” “又炎哥是要去哪里?是去别的市镇看防疫的事情么?” “嗯——”纪燮点点头,“不远,就在淮yin府。但是估计和这次在广陵府的疫病不一样,已经入夏,这边是时疫了。”他见傅春儿面上神情严肃,连忙安慰道:“我们只是去帮着看一看,大部分的事情都还是淮yin府来做,不会太过辛劳的!” “嗯,又炎哥,多保重!大德生堂那头有什么事情要帮手的,请李掌柜吩咐,我哥哥应该可以搭把手。”傅春儿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自然,李掌柜一直惦记着阳兄弟呢!”纪燮说着,眼神淡淡扫过远远等着的周大夫等人,看到那几人聚在远处,都笔ting站着,不敢往这边看,心里也觉得好笑。“对了,刚才阳兄弟为上次广陵府的事情谢我,我还没来得及解释,阳兄弟就回去叫你了。我可不敢掠人之美,那是黄家表哥的功劳,我知道阳兄弟已经将广陵府衙役那头打点过了。春儿,你找个机会还是谢谢黄家表哥吧!没有他,光凭我,在广陵府怕是要一头雾水一阵的。” 纪燮说的是上次查封仿冒的事情。广陵府查封广陵城中的假冒之后,徐凝门的生意陡然好了两三成,徐凝门码头那里还有人专门打听“馥春”铺子的。纪燮此刻坦坦dangdang地将黄以安为傅家所做的事情说了出来,绝不掠人之美,但是他也晓得傅春儿不会令他失望。 “还有一件事,”说到这里,纪燮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说,“我怕是有个人,需要你来看顾一下。” “有个人?”傅春儿闻言,觉得这话听得有点奇怪。 “前些日子广陵城里疫病肆虐的时候,有一对父女,都染上了疫病,后来女儿救好了,但是那父亲却不幸过世。我看他家可怜,就出了银子帮那女孩子葬父。结果那名女子葬了父亲之后,自行找到我门上,非要写了卖身契投身我家。我想想大德生堂全是男子,不若令她投身到你家,也跟着你,可以学一点安身立命的道理和手艺。” 傅春儿盯着纪燮,不说话。 纪燮双眼亮亮的,仿佛在说:相信你一定能明白我的用意。 傅春儿盯了一会儿,忽然展颜,便点点头。 纪燮温尔一笑,说:“那人我叫shi墨送过来。她的身契你也收着,如果那女子的品行……真的有什么不妥,不必看我的面子。直接找牙人发卖。” “明白了,又炎哥。”傅春儿又叮嘱了几句,纪燮这才依依不舍地抬脚,去了周大夫那头,可怜那几个人都已经等了许久,见了纪燮,还偏要装作一本正经,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纪燮却无法控制地嘴角上翘,心情很好地当先往城外走去。rs!。 一百八十八章 素馨与玉簪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将纪小七嘱咐的事情告诉杨氏。杨氏想了想说:“如此一来,春儿,干脆咱家再买一个丫头,凑上一双,以后你出门子,身边也好有些个得用的人陪着。” “娘想得好长远――”傅春儿擦擦后脑并不存在的汗。 “说什么呢!”杨氏在傅春儿手背上又轻轻打了一下,“难为小七那孩子怎么想的。我琢磨着,你见到那个卖身纪家的孩子,应该就知道为什么了。娘明日就去托人,给你买个合用的丫鬟来。你也是的,万事都喜欢自己来,以后咱家生意如果再铺得再大,你还是这样样样自己来么?” 杨氏说得没错,傅春儿确实有个毛病,喜欢亲力亲为,这在傅家还是小本钱小生意的时候,这不是毛病,是件好事。然而眼下傅家的生意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再往后,眼见傅春儿再事事亲力亲为,便不再可能了。 傅春儿本想等自家屋子翻建完了,再将另一个丫鬟买来。可是杨氏却说:“眼下正是忙的时候,眼下不用人,难道还等闲下来的时候买人不曾。”于是做主,找认识的人牙子送了几个人年纪不等的小丫头来给傅春儿看。 这日侍墨也带了纪燮曾提起的那个女娃过来。傅春儿一看,便明白了纪燮的意思,也弄懂了杨氏的所指。 这名女子迈进傅家的时候,四下张望的眼神,以及侍墨将她的身契当面递给傅春儿的时候,明显皱起的眉头――还有那姣好的面容,乌油油的发丝,走起路来摇曳的身姿,还有那略带野心的眼神。傅春儿一下子就懂了,这个姑娘当日贴上纪小七,只怕没有报答纪燮赠银葬父那么简单。纪燮恐怕当时还是心软了一下,收了人家的身契之后,才发觉这事不妥,干脆将此女交由自己管教。一来显示他自己与傅春儿的亲善,二来也避免将这样的女子留在身边,两人因此而生出嫌隙来。 傅春儿心想,果然还是母亲大人有先见之明。 纪燮既有这个举动,想必那个女子,此刻也大约摸得清楚自己与纪燮之间的关系了。 直视此女,傅春儿忍不住一时竟想起翠娘来,这名女子竟与翠娘长相有几分神似。 傅春儿将身契拢了在袖中,淡淡地问:“你原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那个女孩儿道:“姓崔,叫春香。” 傅春儿心想,果然姓崔,一边笑道:“可巧,重了我的名字了。” 春香没有什么反应,只将头垂得更低,道:“姑娘说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好了!” “你今年多大了?”傅春儿没再看她,低下头去喝了一口茶。 春香咬了咬唇,很显然她没有预料到会被送到这里来,更没有想到会被傅春儿问话。 “十三岁。” “咦,真是巧啊,我也是这个年纪。”傅春儿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道。接着她问了问素馨是否读书认字,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广陵人家,即便是女孩儿,多多少少也会有机会读书识字,大约这才是造就广陵府文风昌盛、人物风流的真正原因。 “你以后就叫素馨吧!我家开作坊铺子,专门做香粉、头油、胭脂,用到的香花本来就多,你就叫素馨吧!” 春香,改名以后该叫素馨了,一时还没有省过来,绞着帕子立在当地,半天才道:“谢姑娘赐名!” 傅春儿便又说:“你在我家做活,每月有半吊钱的月钱,没准老爷夫人还会有赏赐。只要你哪日攒够了十两银子,我便允你自赎其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素馨随意应了一声,可见并不热衷。只怕她想的,并不是离开这些家境好的人家,自谋生路,而是在这里能找到一条通往衣食无忧的下半生的康庄大道。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傅春儿便也看似随意地追问了一句。 “啊?”素馨显然没有想到过傅春儿竟然会这样问自己,嗫嚅了半日,突然问:“姑娘……姑娘与纪小七爷之间,是如何称呼的?”她十分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给送过来这里。 “你说又炎哥?”傅春儿忍不住还是刺了一下这个姑娘,“又炎哥与我,无话不谈,无不可谈。” 她见到素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白了,决定加一把火。 “我家虽然是小户人家,所做的生意也不大,但是我家的账目几乎都是我在管着。你若愿意跟我学着,将来想成为个管家娘子最是容易不过,这也是当日小七爷提起你的时候,他的意思。” 素馨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些,自己颇有几分不顾廉耻地傍上纪家,指着能有个将来,可是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入别人的眼,反而将她莫名其妙给送了人家,送给了与纪燮如此亲厚的这名女子,这不明摆着就是纪燮要令傅春儿安心么!可怜,她竟做了这样一个被人送着,令人安其心的物件儿。 素馨的变化,傅春儿都看在眼里,她说:“我倒觉得,你要是有兴趣,在我身边慢慢学着做生意,好歹有个谋生的手段,岂不比一辈子寄人篱下强。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没有什么比自立门户,自己说了算,更加爽快的事情了。” 只可惜素馨的念想没有那么快能扳过来,她一介好人家的女儿出身,自愿卖身,付出了这许多代价,哪有这样甘心束手的道理。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屈膝向傅春儿行礼,神色又复坚定,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也在傅春儿意料之中。她暗想,不怕你下决心,就怕你没野心,若是我还驾驭不了你,要我以后怎地管家做生意了? “我知道你父亲过世未久,”素馨借了卖身葬父的由头,才将卖身契送到了纪燮手里,不过此时已经过了“七七”,“只是出来做活,你怕是很难再为父亲守孝了。这样吧,你平日的衣饰,素净就好。我家也不讲究那许多,去见见我娘吧!”傅春儿打发她下去,但是素馨听了这句话,倒也生出几分感念,只是倏忽之间,尽被送来傅家的沮丧占了去。 杨氏见了素馨,见她人才出众,倒是颇喜欢。但是她作为一个母亲,也不想然素馨和自家的男孩子之间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便干脆趁着傅家翻建院子的机会,将内院与外院分开。傅春儿算是第一次有机会住了一间小院,晚间下锁,颇有点独门独户的意思,十分清净。 素馨自然与她一处起居。 很快,傅春儿身边又添了一个丫鬟,从人牙子处买来的,傅春儿比着素馨起了个名字,叫做玉簪。玉簪比傅春儿和素馨都要小上一岁,是邵伯人,家贫,出来做事补贴家用的,虽然把了身契与傅家,但是傅家还是按月算工钱给玉簪的父母。 傅春儿也问过杨氏,要不要给傅阳或是傅正也找个人,侍候起居,结果被杨氏断然拒绝了。她说:“春儿,女儿是娇客,男孩儿不一样,必得从小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否则大了便不能成器。”傅春儿想想也是,便算了,从此便开始享着被两名丫鬟围绕着的“特权”。 话说着玉簪的性子,与素馨全然相反,是个天真娇憨,完全没有心眼的小姑娘。她出身邵伯乡村,没有读过书,此刻完全是一个乡下女孩儿的做派,但是贵在为人实诚,有活便抢着干。令人称奇的是,玉簪灶下的活儿干得极好,而且在厨艺一道,颇有灵性,在傅春儿与杨氏的指点之下,将饭菜做得似模似样的,颇有几分当年翠娘的风范。 有了素馨与玉簪,傅春儿每日忙的琐事少了一些,她便详细算了一遍“馥春”作坊的账目,也给阿康讲了一遍,见阿康明白了,便将给“馥春”记录现银出入和账目的事情,交给了阿康先做起来。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没有避开素馨,素馨一开始并不相信傅春儿会真的教自己,但是素馨试着将自己没看懂的几处问了问傅春儿,傅春儿一一答了。素馨登时涌起了一阵“原来我也行”的自豪情绪。傅春儿便说:“要不这样,我让阿康记录每日现银的出入,你来记录账目,你们每日在我这里对账一次,你看怎么样?” 素馨很有些惊讶,问道:“这样好么?” 傅春儿说:“有什么不好的?你我一样的年纪,我能做的,你又有什么学不来的。你与阿康每日对一次账目,我每旬会检查一次,又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要是不问,做错了,便罚你的月钱。” 素馨有些激动。是呀,眼前这位傅家的姑娘,也不过与自己一样的年纪,甚至原本的出身也一样。她可以做到的这些事情,自己为什么便做不到呢?再有,账目一事,如果傅春儿真的敢放手让自己去做,那么,素馨也不介意往里面做点手脚。谁让主家这样放心呢? 傅春儿看着素馨衣袖微微抖动,知道她动的是什么小心思。只是账目记录与现银流动两本账之间,分别又有勾稽对应关系,两本账每天核对一次,自己再时常看看,又有什么问题看不出来呢?只不过傅春儿对阿康更为放心,所以现钱还是让阿康管着,免得出现什么“卷款而逃”的事情,自己就没处哭了。 一百八十九章 黄以安最后的尝试 - 馥春 - 大爱非攻 纪燮临去淮阴之前,曾经提到过,当日广陵府出面查封假冒“馥春”的铺子,是因为黄以安出面。这份人情不能没有表示,于是傅春儿还是跟傅阳打了声招呼,由傅阳出面,答谢一下黄以安。 要找黄以安倒是很简单,不用上门送拜帖之类的。听说这位黄五,在圣上赐婚之后,老老实实,做了个好人,除了每日广陵府公干之外,哪里都不去。但是他有两个习惯,就是早间会去富春茶社吃早茶,晚间会去“小山泉”泡澡。傅阳只要去这两处任何一处,便一定可以见到黄以安。 然而傅阳提着礼物过去,回来却给妹妹带话,说:“黄五爷想见你一面!” “见我?”傅春儿十分惊讶,这又是哪一出? 按照定律,以往一旦沾上黄家,总会到最后闹出一些幺蛾子。可是这次是黄五直接提出的要求,傅春儿想了想,还是决定赴约。 黄以安将碰面的地方安排在了富春茶社。 傅春儿去得绝早,富春也才刚刚开门营业。富春茶社门口原先摆放着的寿家盆景,已经都卖完了。傅家在仅仅盆景这一项上,便入手超过二百两银子,偏生傅家、寿家和庄子上都得了利,这生意做的,没有谁是觉得不高兴的。 茶社门口和小院里,眼下放了几盆栀子花,花朵刚刚微微绽开,却早已是香气袭人。 她立在茶社院中的紫藤架下,这时候已经过了紫藤盛放的时日,紫藤浓密的枝叶遮蔽了早晨的阳光,紫藤架下便令人觉得有一丝凉意。 这里是傅春儿与黄以安有过最多交集的地方―― 傅家最早的小小铺子,就曾经在自己脚下的这个地方,也是黄以安早先光顾过,而且曾经出手相助过的;后来,及至“富春”重开,又赶上傅春儿因故中毒,黄以安从这里抱着她奔出去。救了她一条性命…… 傅春儿默默地回想着,不由得从自己怀里摸出那个风哨出来,拿在手中细细地看着。黄以安这个人,说他是个好人吧,惹人讨厌的时候极多;若说他真有什么劣迹,还真没有什么,反而数次伸手帮自己的时候是极多的。 跟此人相处,还算是愉快的吧!只是…… “你在做什么?”背后黄以安的声音传过来。 傅春儿一惊,将那个风哨收了起来,却慢了一步。黄以安已经看在眼里。神色黯了下去。 此时犹自绝早。富春茶社里甚至还没有伙计走动,也就大师傅们正在灶下忙着。而富春的小院里,原是极清静的,此时能听到晨间莺啼宛转。却越发衬托着院落中的寂寥。 “黄五爷,为您道喜!”傅春儿一屈膝福了下去。 黄五脸色立刻就黑了,仿佛傅春儿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喜从……何来?”他嘴犟,明知故问。 “恭喜黄五爷得皇上赐婚,得了一段好姻缘。”傅春儿低头对黄以安说道,“另外还要谢谢黄五爷前些日子仗义出手,清除了那些假冒我家铺子的……” 黄以安不知怎地,突然一阵烦闷袭上心头,突然高声道:“老子仗义个屁!” 傅春儿吓了一跳。抬起头,只见黄以安面上闪过一丝歉然,眼中仿佛在说:我不是故意的。 傅春儿摇摇头,她的神情落在黄以安眼中,却是在说: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也如覆水,永难再收。 两人视线相碰,却都转头将眼光别过去。 良久,黄以安才粗声粗气地说:“你,你不必谢我。我问你――” 他怔怔地立在紫藤架下,却良久没有说出他究竟想说什么。突然,黄以安似乎下了决心,问道:“你可愿,成为我黄家的人?” “什么?”傅春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成为黄家的人?” “嗯,我只想知道,你会怎么回答我!如果,如果从不曾有过赐婚这回事,如果,我与你家一早开始谈婚论嫁,你可愿,成为我黄家的人?”黄以安不敢看她,几乎已经背过身去。 “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傅春儿问。 “当然有意思――”黄以安倏忽地就转过头来,他有好多话还藏在心中没有说出来,即便有圣上赐婚的妻子,只要傅春儿愿意,他都是可以想办法的,就算是名分上差着一些,但是自己的心,却绝不会因为一纸圣意,或者父母之命,就轻易改变了心意。 “不会!”傅春儿很坚决地说,“我家与黄五爷家,门不当户不对,我从未想过高攀。”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黄以安对她的理由,不屑一顾,“你这算什么理由!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可以安排人一抬小轿就将你抬进我黄家的门!” “什么?”傅春儿说,“你要我进你黄家的门就是做一房妾室?”她有点动了真怒,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妾室又如……”黄以安突然打住,两个人以往争执,大多都是这样,两人在对方面前都很自在,说话也自如,可是每次都是这样,黄以安说了什么,傅春儿便误解黄以安的意思,接着黄以安便解释,越描越黑…… 大抵可以用“无缘”两个字形容的两个人,便是如此。 黄以安醒过来,将“又如何”三个字生生刹住,但是却看得清眼前,自己与面前这个女子之间,却已经永远有一道隔阂,再也迈不过,揭不开。这令他异常难受,觉得胸臆之间,陡然被人捅了一刀也似。 “是因为小七么?”他很艰难地问出这一句。 傅春儿看着黄以安,突然展颜笑道:“黄五爷,你知不知道,有好几次,我都非常感激你。”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当日黄以安攀上“冬山”,取出嵌有她名字的风哨,那一刻,她心中不能不有些触动。 黄以安听了,似乎终于觉得有点安慰,朝傅春儿报以一笑,然而心中却愈加疼痛起来。 “只是,怕是你从未曾真正明白过我。我想,我在你心中,怕是一朵花,眼下虽然看着还算鲜活水灵,但是等我被移栽到你的院子里,成为一个拘在四方天地里的一朵花的时候,或者成为好几朵鲜花中的一朵的时候。你便会渐渐将我遗忘,直到你想起我的那一日,我便已是年华老去,不复鲜妍明媚。五爷,你应该明白,这并非我所愿。” 黄以安能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还是不甘心,道:“那小七呢?为何小七就能与我差这么多?” “姑父那里我不清楚,但是姑姑我可是明白的很,除了那一纸圣意以外,纪家与我黄家,我并不觉得又那么大的差距――”他刚刚说到这里,胸口又疼起来,好似忽然明白了纪燮为何自绝仕途,放弃春闱,难道这个打小不声不响的表弟,所做这许多,竟是为了眼前这位姑娘,竟是为了两人的将来铺路? “在小七爷面前,我可以不是一朵花,在他面前我可以是一棵树,一棵与他并肩而立的树!”傅春儿说。 是的,是一棵能与心爱的人一道并肩而立的树,分担寒潮、风雷、霹雳,也共享雾霭、流岚、虹霓。这是她前世印象极深刻的一首诗,却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她可以这样大声地骄傲地说出来。 可惜纪燮不在这里,可惜他不曾听到这样一番话,否则他也必会为了这样一个女子而感到骄傲。 黄以安似乎隐隐约约地能懂,可是有不能够全盘明白。这大约便是他觉得傅春儿好的原因。傅春儿心中存着太多东西,太多神秘的,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因此此刻他也终于明白,这个女子,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妻房。这在圣旨赐婚之后,他便知道了,但是他毕竟还曾奢望过,希望退而求其次,只要这个女子能够常伴身边就好。然而眼下这次约她出来,只不过将原先的答案最终确认了一遍而已。 傅春儿唤了黄以安两声,黄以安都不答,失魂落魄。 这时候,富春茶社已经开始进客人了。那些喜爱富春茶点的老饕们,和已经习惯了早间“皮包水”的人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进入富春的大堂,叫上一壶“魁龙珠”,点上一笼“八珍笼”,一日的生活便在这洋溢着清新与美味的晨间茶点之间,交杂着闲话家常,热热闹闹地开始。 大约是富春里这副世俗景象提醒了黄以安,他苦笑道:“傅姑娘,你既是又向我道贺,又是向我道谢,那不如,请我吃一顿茶点吧!” 傅春儿听他换了称呼,不再是“小丫头”“小丫头”地乱叫了,两人之间,平添了距离感,却似乎只是多了礼数。她心知黄以安必不会再来纠缠自己,此人有此人的骄傲。这样便是最好,此刻一时都说清楚了,让黄以安彻底都断了念想,再好不过。她便笑道,“那是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然而当黄以安捧着往日他喝惯了的“魁龙珠”在手中,茶味却一时淡而如水,一时又苦涩无比,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一人,才能品出了。 一百九十章 六亲不“请” - 馥春 - 大爱非攻 从富春茶社告辞出来,傅春儿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心中终于了结了一件事。她曾经提出,将那只风哨还给黄以安。黄以安却断然拒绝,道:“留在你那儿呗!我收着也没什么用,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再放回去了。” 既然再无指望,黄以安便恢复了原来那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这倒让傅春儿松了一口气。 眼看便是端午,傅家对面作坊的平房都已经修起来了。端午节前一日,傅家照例裹了很多粽子,又采买了新鲜的食材,第二日做了“十二红”的菜肴,请所有在傅家盖房子的工匠和在作坊做活的工人吃端午节的午餐。 开席之前,从江都傅家来了个人――傅老实的二哥,傅元德,带着自己的次子傅刚过来广陵府。他就是过来探探广陵三房的虚实的。前些日子江都傅家接到了广陵这头的家信,提到广陵三房近日在翻建房屋。 傅老爷子当时就叹了一口气,说:“老三是靠着自己起来的,咱家都没有帮衬到什么。” “爹,您怎么还想着帮衬老三,眼下早已不一样了,老三家业已经起来了,眼下是咱家要是能得了老三家的帮衬,那日子才会好过一点啊!”傅元德纳闷自家的爹怎么老得有点糊涂了。 傅老爷子良久无语,半天才道:“当年咱们伤了老三的心啊,伤得狠了,就再也扳不回来了啊!” 傅元德翻翻眼皮,心道:“当时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明作的是王家,暗地里则是小四,最后推了一把的是老爷子跟大哥,关我们二房什么事?”他想着,便借口去探望一下傅老实一家,上来广陵城,想着看看老三一家能不能帮忙给小儿子傅刚找个事儿做。 谁知他正赶上广陵三房准备在新建好的院子里摆了七八张桌子,请大伙儿吃席面。江都傅家自傅兰儿成婚之后,就再没有与广陵三房走动过,自然不知道口中的“翻修”房子,竟是新买了这样一大块地,盖了这样大一间作坊。当他得知这几间新房对面的两处院子,也都是三房的家业的时候,张大了嘴,几乎都合不拢。 三房出面招呼傅元德的,是傅阳。他反正负责招呼所有过来吃席的人,顺带就连伯父与堂弟一并招呼了。倒是傅刚,作为小辈,应是去拜见一下傅老实与杨氏的,便去了内院见过杨氏,也见到了傅春儿,打了声招呼,闲话了两句。 后来傅刚跟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说起广陵三房的排场,也少不得提起当时见到傅春儿时候留下的印象。“三堂姐就像是个天仙似的,也没见她怎地打扮,但就是好看……旁边还伴着两个丫头,一个冷冰冰地跟个冰美人儿似的,另一个则像菩萨身边的龙女姑娘,两个都跟画儿里画的人似的。”他自然略过了当日他差点瞪着素馨流口水发呆的事情没说。傅家几个兄弟姐妹闻言则是钦羡不已,埋怨当日自己的父母没有带上自己去广陵府“见世面”。 然而傅元德带傅刚去广陵也是有用意的。他一直在找与傅老实单独说话的机会,想将自己最小的这个孩子推销出去。眼下的机会比去年过年的时候还要好,因为眼前明摆着,傅家在扩建作坊,需要人。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与其雇佣外人,傅家三房为何不愿雇佣自家亲眷,傅刚可是傅老实嫡亲的侄子! 谁知道,傅元德好不容易拉住傅老实单独说了两句,傅老实咂吧半天嘴,没说话,竟还是那句,“眼下作坊和铺子都是阳儿在管,他点头就行,我没意见。” 傅元德大惊,道:“老实,阳儿是你家的小子啊!这事儿你说一句话就行了,阳儿没有不肯的,怎么有不听老子反而听儿子的呢?” 傅老实却觉得这是一件极自然的事情,“我挑个货郎担子,挑了十年,家里还是穷得叮当乱响,一直到阳儿和春儿都出息了,开始做这香粉生意,家中才慢慢地好起来。你说我为何还得硬挺着管着管那。” 傅老实说得不错,他为人胜在踏实肯干钻研,却不擅长决断与交际。甚至在作坊之中,他的人缘还不及傅阳和姚十力。这一点傅老实早已渐渐认识到,因此他决心,将铺子与作坊的决策大权交给傅阳,而他自己,则老老实实地做活,甚至钻研些新品,这反而才是他喜欢做的事情。 然而这是傅元德不能理解的,于是他将傅阳叫来,将傅阳数落了一通,大意是儿子怎能越过老子决定作坊铺子的大事之类。 傅阳将这位二伯的话都一一听了,最后笑道:“二伯是说我哪里违了父亲的意思么?” 傅元德立刻吞了一口吐沫回去,讪笑道:“二伯就是这么说说,阳儿一人撑着这么大一铺生意,辛苦得狠,不如叫刚儿来帮你吧!刚儿正巧也是出来做事的年纪,跟着你历练历练,你做哥哥的也照应他一番。” 傅阳眨眨眼说,“不辛苦啊!反倒是二伯,眼下快到夏收了吧,邵家村里那几亩地,也够二伯一家忙的了吧!” 傅元德没觉得这是在推辞,反而顺杆上,说:“那感情好,叫刚儿夏收过了,再上来你们家?” “二伯,对不住,”傅阳说,“我们家作坊和铺子,请人都不会请亲戚的。请二伯见谅。” 傅元德听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没想到这个侄子这么直白就拒绝了自己的请求。“阳儿,为啥呀?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你难道觉得外人要比自家亲眷来得更合用不成?” “二伯,这真是实在对不住,我家……我家实在是被几年前四叔的事情,给吓怕了。”傅阳很坦然,面不改色地对傅元德道出缘由。“而且,四弟,四弟偏又行四……” 傅元德心里止不住地叫屈,他若知道有“躺枪”一说,必定会大喊“刚儿这是妥妥地躺枪啊”这样的话。 “所以眼下所有在作坊做事的人,都与我家签了契纸,约定工钱待遇,也写明若是犯了什么错,赔偿损失不说,赔不出,便直接送官。若是亲戚,倒是不好签这契纸。所以我家索性有这规矩,不请亲戚来我家做工。” 傅元德这才发觉,傅阳的性子,与自己那个老实三弟一点也不同,耳根子硬得很,凭他说什么,都坚守着底线,就是不愿接纳傅刚留下来做工。 他无比郁闷地回到席面上,继续吃席。傅刚这会儿见父亲过来,喜孜孜地对父亲说:“爹,三叔家里这’十二红’的席面,要比咱家自己做的好多了。”傅元德很想给小儿子头上敲一个爆栗,“就知道吃!” 傅刚被父亲训惯了,不以为意,筷子又伸向摆得远远的一盘红烧黄鱼,挟了一大块回来,袖口便在别的菜盆里沾了不少汤水,沥沥地滴在桌上。可偏他自己也不曾发觉,一大块鱼肉都往嘴里送进去。同席的人见了,都皱起眉头,碍着是东家的亲戚,不好说什么。 傅元德也皱眉,刚才在傅阳那里碰了硬钉子,心里正不忿着,看到自家儿子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再看看人家傅阳,待人接物已经是一派十足十的大人派头。而这会儿,傅刚嚼了一大块黄鱼肉下去,又盯着上来帮手上菜的素馨看个不停,十足十是个无知少年加乡下来的土包子。 晚间,傅元德带着傅刚回到邵家村,邵氏问起,傅元德无比郁闷地将在广陵的事情一一说了。邵氏皱着眉头,说:“三房原来不请亲戚啊――” 她便打起别的主意。她有个表侄,在广陵府作坊里做事,一直觉得作坊给的工钱不够高,活又辛苦,到处请托,想找一份别的工干干。邵氏素知这个内侄是个油盐不进的,不禁存心想膈应膈应广陵三房,就道:“不然咱们把皮油子给广陵三房介绍过去。签契纸便签契纸,按你说的,他家不请自家亲眷,偏偏要请外人,那咱家介绍外人过去,看着他家受不受吧!” “皮油子?行么?三房会要么?”傅元德有点迟疑。 “这有什么?带他过去的时候叫他装老实点就是了。对了,回头你也别说是我内侄,但是你也叮嘱他点儿,要是真犯了什么错,三房要’作’他,记得叫他报名号。”邵氏说,“皮油子不过懒点,没什么太大的坏心眼,但是万一犯了什么错,老三他们总也不至于全不顾亲戚的情面。” 傅元德想了想皮油子那人,哪里只是懒点儿而已。他想了想,突然笑了,对邵氏说:“媳妇,你还真是,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邵氏笑着拍一拍傅元德,道:“三房作坊铺子管得这样好,有一日能将皮油子扳过来也未可知。你回头记着叫皮油子刚过去的时候别说漏嘴了。” 过了两天,傅元德就带了皮油子去了傅家作坊“应聘”,傅阳见是傅元德带来的人,一时多看了几眼,多问了几句,见皮油子还算过得去,也愿意签契纸,便应下了。 一百九十一章 天降美姬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后来埋怨傅阳两句,怪他为何将那皮油子收到作坊里。然而傅阳却颇有把握地说:“不怕,如果那人作怪,我正好借那人立个威。顺便也借这人看看作坊中诸人到底是什么个心思。” 他笑道:“正愁没这个机会,不曾想二伯与我送了试金石过来。” 傅春儿无语,半晌憋出一句:“哥哥挑的试金石,还真是……”她本来想说“奇葩”的,后来总算忍了回去。 那皮油子其实真是广陵城中的一个“油子”,三年来在七八个作坊里混过,都混不出人形儿来,但是骗吃偷拿本一流,嫌穷怕累最在行,外加上为人滑不留手,所以得了个“油子”的外号,人们反而不记得他那个本名叫做什么了。 刚过来的时候皮油子很是开心,原因无他,傅家待遇不错,饭食点心茶水,都供应得足足的。这上头皮油子没有什么可挑的。可是到了月底结工钱的时候,就傻了眼了。 原来,傅家的工钱,划了三档。所有工人都是先计算工作量,然后再按照完成件数的多少排名,完工最多的,自然得第一档的工钱,以此类推。皮油子看着自己手上累的区区一点工钱,再看看平日里一起上工的同伴领了工钱之后笑逐颜开的样子,心里着实不忿。 他去找傅阳理论,傅阳便给他看了他每日劳作结果的记录,最后说:“皮大,”皮油子排行老大,傅阳不好当面叫他“油子”,便用“皮大”来称呼他,“契纸上就是这么写着的,每个人的工钱都是这么算出来给的。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皮油子腆着脸凑到傅阳身边,将自己跟江都傅家沾亲的事情说了,傅阳听了就皱眉,道:“怎会?二伯当日引荐你过来,怎地不与我说这些事情?可见是弄错了吧!”一句话,干干净净地将皮油子给堵了回去。 皮油子忙了一个月,没讨到任何好处,眼瞅着手上只有这几个钱,心中沮丧至极,也不在傅家吃饭,只捏了两个钱,打算出去买买醉。 还没等进了酒铺,就有人迎面过来,拍着皮油子的肩膀说:“皮大,听说你高就了啊――” 皮油子看看那人,是广陵城里一个出了名儿的“破落户”,大名叫做雷老虎,还有个外号叫做雷大虫的。此人自己曾经见过,却没怎地打过交道。这时见了,不知道为何会迎上来与自己招呼。 但是皮油子平日里是惯会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的,当下也不拒绝,眉花眼笑地就与雷大虫勾肩搭背地进去了酒铺。 *――*――*―― 傅家的新院子一日一日地建了起来,于此同时,傅家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但是,傅老实与傅阳都还是坚持生产价廉物美的鸭蛋粉和头油,另外棒香与线香的生意也一天好似一天。按照傅家主顾的说法,傅家的妆品,品质与戴家薛家的妆品所差无几,可是价格却连人家一半都不到。不少四里八乡到广陵府采买的,都乐意从傅家铺子采买些头油和粉回去。 然而平心而论,“戴凤春”戴家依然是行业首领,原因无它,戴家是皇商,所出产的香粉,那可是贡品,连宫中的妃嫔,都认为,能用上戴家的贡粉,那便是彰显着十分荣宠。因此,香粉一项,戴家独领风骚;傅薛两家,都还无法与之比肩。薛家更为出色的是香件,而傅家则是头油与藏香更胜一筹。 没过几日,傅家在旧作坊的原址上所建的一座两层小楼落成。依着广陵府的规矩,不少相熟的人家也送上了一份贺仪,虽然大多都是区区薄礼,为傅家讨个好彩头的而已,但是傅家人见自家在广陵城中人缘日渐好起来,心中也颇为高兴。 这其中,夹着一份礼,署名是薛定诺,此人却是傅家从未曾打过交道的。傅阳看了看,对妹妹说:“送的正是薛家的香件,想来这位薛大爷,应该就是’薛天赐’薛家的。” 傅春儿有点心不在焉。她前一日刚刚收到纪燮的信,说是淮阴府疫情已平,他不日就要回来了。信中还与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与防疫有关的事情,看得她嘴角含笑。看来,纪燮这番出行,应该也是收获不小。 她听了哥哥的话,仿佛惊醒,才道:“是么?怎会是薛家?若是戴家还有些可能。” 傅阳脸上就有点黯然,道:“戴家,戴家怎么会搭理咱家!” 傅春儿刚想反驳,突然见到傅阳的神色,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戴家那位二小姐戴悦了。难道,难道哥哥正是对那位戴家小姐念念不忘不成? 她想到这里,打定主意要好好观察一下哥哥。傅阳不知道她心中动着这样的念头,只说:“你觉得这薛家突然来与咱家凑近乎,是个什么用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傅春儿头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但转念一想,眼下广陵城中,戴家与薛家争得厉害,没准薛家想拉拢傅家,两家一起挤垮戴家也说不定。她将想法说与傅阳听。傅阳眉头皱得更紧―― “我家自做我家的生意,完全无意与戴薛两家相争,薛家想拉我家下水,怕是打错了算盘。” “可是哥哥,”傅春儿也觉得有些烦恼,“有时候不是谁想拉谁下水的问题,利字当头,谁不想多赚点钱,家中生意做得更大一些?我觉得薛家想结交咱家这件事情本来无可厚非,只是他家之后或许会向我家提要求,这样那样的,我家怎样回应,要事先想好。” 果然如傅春儿所料,薛家那位薛定诺,没过多日便下了拜帖请傅阳吃席,帖子上只说是同业结交,傅阳虽然觉得勉强,还是去见了薛定诺,两人商谈一阵,傅阳便告辞出来。 “哥哥,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傅春儿放下手中的活儿,来到傅阳身前。 “薛家,唉,薛家――” 果然不出傅春儿所料,薛家就是要找傅阳,商量对付“戴凤春”的事情。那位薛定诺,是薛家家主的堂弟,大约也就二十二三岁,仪表堂堂,看着面相不恶,但是却向傅阳提出,眼下戴家一家在广陵香粉市场上独占鳌头,希望能与傅家合作,联手打压戴家。 “哥哥,那薛家说了怎么打压戴家了么?” 傅阳颇有点垂头丧气地说,“薛家一直在问我,我想他们其实是想问爹,知不知道戴家宫粉的配方。” 傅春儿惊得瞪圆了双眼,晓得薛家一定将自家家底都查过了,自然不会放过傅老实曾经在戴家作坊做事这等事情,想必薛家在猜测傅家眼下做出的这些香粉,是不是沾了戴家的光―― “我说不知,但是薛定诺似乎不太相信。但是他提出了,薛家是香件做得极抢手,而咱家是头油做得好。然而只有戴家是香粉取胜,咱们两家应该在香粉之上联手,将戴家最强的一项挤垮下去,这样才能令戴家一蹶不振,不得翻身。” 傅春儿心中一动,道:“难道,薛家想取代戴家,成为皇商,让贡粉改姓薛。” 傅阳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那薛家提出,我家出产的鸭蛋粉卖给薛家,由薛家打上’薛天赐’的招牌之后出售。薛家给的价格很优惠,我粗粗算下来,咱家省下了包装的成本和人工,因此比咱家自己做了卖,每盒粉要多赚三文。” “三文这么多!薛家真是下了血本了。”要知道傅家眼下的鸭蛋粉是走的价廉量大的路子,每盒多赚三文,一年下来,少说就是上千两的利。傅春儿低头想了想,道:“但是这样其实就是咱家作坊制粉,而薛家制包装,薛家发卖。即便如此,这样做出来的鸭蛋粉,成本也一定比戴家便宜不少。我猜,薛家如果能跟咱家谈成,便会在市面上压香粉的价,争取在广陵府先将戴家挤出去,然后再徐徐图之。”所图的,自然就是皇商的名号了。 “春儿,你怎么看?”傅阳很紧张地看着傅春儿。 自家作坊产的货品,送到别人的铺子里发卖,算是薛家的妆品,这不就是贴牌么?“这是个生钱很快的法子,但是我就担心,将来’馥春’这块招牌便被折腾没了。”傅春儿直言了她的担心。傅阳也“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傅家兄妹二人尚未对薛家的“善意”做出反应的时候,又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上门。薛家送了两个人到傅家来,指名是送给傅阳的。薛家的管事见了傅阳,只说:“傅家三少爷,我们爷今日原是一直想将这个给您的,只是话一投机,便忘了,吩咐我送过来。” 傅阳一看,是两张身契。 他抬头正要问那薛家的管事,岂料人已经不见了。面前突然转出两名美貌的妙龄女子,莺声呖呖,朝傅阳下拜,道:“傅小爷――” 两人相貌都不差,一个灿若春桃,道:“小爷,婢子叫做碧薇。”;另一个清如幽兰,浅笑道:“婢子叫做清芬。” 傅阳吃了一惊,板起面孔,问:“你们是什么人?在我家门前作甚?” 碧薇抿嘴笑道:“傅小爷,我们的身契可就是在你手上,你叫我们去哪里好?” 一百九十二章 铁打的作坊流水的兵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陪着杨氏,看着面前两个姣好的女子,问过年纪,晓得两女都刚刚及笄,年岁只比傅阳略小一点。 杨氏便直问她二人过来傅家作甚。碧薇与清芬互视一眼,都道:“薛家大爷吩咐我等过来,服侍傅小爷起居。”言语之间明明白白,意思是,我们可不是过来给你这位老太太打杂的,我们是过来给你家年轻英俊的那位小爷荐枕席的。 杨氏登时就黑了脸。傅阳还没有说亲,说亲之前,就给塞两个这样的婢女放在家里,这不就是存心想捣乱傅阳将来说亲么;再说了,傅家本就不大,外面就是作坊,作坊里来来往往的,好些都是年轻男子。搁这两个花枝招展的在这儿,这不存心就不想让人好好干活么。 傅春儿就说:“你们什么时候进的薛家,进薛家之前,家里是什么营生。” “姑娘,我们可都是好人家女儿。”碧薇先开了腔,娇娇娆娆的,傅春儿感觉自己胳膊上一粒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有说你们不是好人家女儿出身么?”傅春儿从来都不会按照“出身”来给人划三六九等,但是眼前,清芬还好些,这个碧薇,也太…… 杨氏就开口:“你们两人把裙子揭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脚!” 无奈之下,碧薇与清芬揭了湘裙,只见碧薇是一双小脚,而清芬的则稍微有点大,想是长大了才缠的脚,苦头吃了不少。因此清芬较之碧薇,看起来要少两分艳冶之气。傅春儿见到这双脚,立刻想起了当年宝通钱庄俆晏的外室——邓九。她据说曾名动广陵,惹得徐家子为她一掷千金。而眼前这两个,杨氏看得很明,绝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而是从小被人豢养,到长成便卖与富商为妾为婢的“瘦马”。 杨氏淡淡地道:“两位姑娘,我也不知道你们家主是怎样想的,将你们两送到我家来。但是我们家着实庙小,供不起两位大菩萨。” 听杨氏这样一说,碧薇便“啪”地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求杨氏收留。而清芬却只是默默跪下,面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说实话,薛家将你们送过来,并没有与我家打过招呼,也许是送错了也未可知,我儿已经登门拜访,一会儿会将你们送回薛家去。” 听到此处,碧薇反而止了哭声,既是能回薛家,她便不担心了。清芬默然,仿佛这些,于她都没有任何影响。 少时傅阳回来,将傅春儿叫到一边,道:“那薛家死活都不肯将人收回来,只说入了我傅家的门,就是傅家的人了,万万没有道理退回薛家的道理。” 傅春儿怒道:“这也太没有道理了。拿人手软,日后他薛家捏着这件事,咱家万事都不好与他们谈。”另外还有一点,她没说出来。薛家这就等于是在傅阳身边安插了两个人。这一点傅阳也懂,眼下很是懊恼,道:“我怎知道他薛家会做这样下三滥的事情。”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杨氏狠了狠心,道:“赶紧找人牙子来,将身契也一并给那人牙子,将这两名女子发卖了。我们回头将卖身的银子一并都送还给薛家,只说我们只是代薛家发卖了这两个女子而已,薛家问起,就装傻,说本来就是以为要托我家发卖那两个女子的。” “这样好么?”傅阳迟疑道。 傅春儿也在迟疑。她很反感买卖人口这一套,也同情那些从小便被卖了做“瘦马”的女孩子,只是眼下的情势,倒是真的不便留这两个女子下来。 “这样吧,我们还是找相熟的人牙子,给他们一些银两,嘱咐他们将这两人卖到好一些的人家,如果能卖给人家一夫一妻的过日子,那是再好不过。我看那清芬,倒像是书香门第的出身,大约是后来遭了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无力改变眼下买卖人口的风气,也无法阻止那些豢养“瘦马”以谋取暴利的人,她或许也只能为眼前这两个女子稍做点什么。当然了,她做的这些,也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领情。 傅阳点头,又去请示了杨氏,杨氏自然无有不应。傅阳便出去找人牙子来领人,临走之前,傅春儿对他说:“如果真走这招棋,咱家其实就是得罪了薛家,往后只怕薛家一时顾不上戴家,会先来找咱们家的麻烦。哥,你想好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薛家的手段,至少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上得了台面的手段,这样的人家,我可不想一直合作下去。”傅阳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得罪薛家是迟早的事情,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关系呢?” 傅春儿点点头,觉得哥哥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当碧薇与清芬得知又要到人牙子那里准备被转卖的时候,碧薇撇了撇嘴,面上终于露出了些鄙夷的神色。而清芬面上的神情却是悲凉的,却又有些麻木,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被任人转卖的日子,又有些茫然地面对着一无所知的未来,不知道下一个主家是什么人。 傅春儿忍不住低声对清芬说了些什么。清芬眼中陡然出现了一些光芒,她低低地福身下去,嘴唇哆嗦着,什么都没说,但是这一福身之际,满满地都是感激之意。 人牙子将这两名女子带走,隔了两日,连同买卖两女时所写的契纸,一共送了一百五十两过来。傅阳按傅春儿所说的,将契纸连银两一起都送到薛家门房,与薛家当日所为如出一辙,将契纸银两一留,人就回来了。这番举动自然是将薛家家主薛定贵,与那薛定诺气得直跳脚。 “两个顶顶好的’瘦马’,花了一千五百两白银买回来的,送了给他,这倒好,一百五十两卖了出去,钱还这样大喇喇地留着。”薛定贵说,“还不赶紧找人把那两个再买回来,回头送到金陵府的贵人那里,也给咱家省一点银子。” “那,傅家那头,还管他们么?”薛定诺小心地问。 “当然得管——雷老虎那条线,千万别掉了。”薛定贵想了想说,“你帮我查查戴家那位新得了管事之权的旁支子弟,看看他有什么嗜好,我要结交于他。” “既然傅家不识抬举,那我自然会与戴家一起,先将最小的对手挤出去,再想办法对付戴家那个老的。”薛定贵一只手重重拍在桌上,桌上的茶盏便一阵乱跳。 此时,傅春儿正立在新起的小楼上,望着对门的作坊。在这里,她能将对面看得一清二楚。炎炎初夏,吹拂在面上的风都是暖暖的。但是傅春儿却晓得,再好的天气,也不能掉以轻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或是,一场风暴。 作坊里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傅家的作坊眼下很明显地分成了三个部分,分别是香粉、头油和藏香。每个部分都需要有人负责配方、生产和包装等等不同的工序。其中,最后的包装和入库,傅春儿打算开始请一些在家闲着的大姑娘小媳妇,每日过来作坊里上工,单独辟出一个院子,作为“包装车间”,她打算一开始的时候自己来管,然后逐渐在做活的妇人当中挑一个可靠的,主管此事。 那么其它呢?其它工序是不是也可以比照这般,将一个个工序完全分开,由专人负责每一道工序?这样,每个人负责的内容会非常单一,容易上手,这样作坊人手的可替代性也很高。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她家作坊可就能打造成为“铁打的作坊流水的兵”。 傅春儿立在楼上看着作坊里每个人都在忙着手上的事情,倒是那个皮油子看似在忙活,其实却是在各处之间逛来逛去,跟这个说说话,跟那个搭搭讪。傅春儿想到了一种可能,便匆匆去寻来傅阳说话。 “哥哥,你说,有没有可能作坊里会有人想偷取咱家的香粉配方?”以前傅家就发生过食单被窃的事情,所以傅春儿在这上头特别小心。 “是么?”傅阳一惊,接着安慰妹妹,说:“若说香粉的配方,只有我和爹知道。头油,头油就难说了,浸桂花油的法子,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至于藏香,我曾经有一本册子,摘抄了各处与香件和藏香有关的记录,但是里面没有明细的做法。这本册子,应该是收在你那里吧!” “嗯!”傅春儿听傅阳这般说,稍稍放下心来,但是还是与傅阳说了皮油子的异状。她对哥哥说,“不如我们把每个人手上的事都分一分,每个人只管好自己手上的那件。”跟着与他解释了一番“流水作业”的好处。 傅阳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说:“妹妹说的对,只是我觉得除了我和爹以外,还需要一个能知道全盘工序的人时时盯着。这个人必然会知晓所有的工序和配方,你看,让哪个人坐这个位置合适呢?” 傅春儿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笑着说:“哥哥心里应该已经有人选了吧!是十力大哥不?” 傅阳抬手在傅春儿额头上敲了一个爆栗,说:“你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一百九十三章 馥园主人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寻来姚十力,当着傅春儿的面,将要提拔十力做作坊管事的事情给说了。 姚十力又惊又喜,道:“这是真的?为何是我?” 傅阳说:“自然是真的。”而姚十力后面一个问题,倒令傅阳略略踌躇了一下。 “很简单,十力大哥,我们信你,信你能管好这个作坊。”傅春儿在旁插口。“十力大哥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我就记得爹曾经说过,戴家识人不明,是戴家的可惜,也是我家的幸事。我们其实都希望你,能将这间作坊建得真正兴旺起来。” 傅春儿这番话,令姚十力心中登时开了锅。当日被迫从戴家作坊里出来时候的那种憋屈与不甘,所有的记忆一下都涌上了心头。他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来。 傅阳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明日先回家一趟,将这事儿先告诉夏伯。他年岁大了,不妨让他辞了戴家那边的工,在家歇歇,颐养天年。你在我们这边做事,迟早戴家那边会知道。工钱这边,你放心,只要是作坊挣出来的,就有你的一大份。” 姚十力一听懵了,这难道是要在作坊里给自己划份子么? 傅春儿给他解释:“十力大哥,我回头会把作坊的账给你看,也会解释给你收益是怎么算的。所有作坊的净利,年底结算的时候,会分一成给你。当然这是在工钱之外的。” 姚十力一听,这真是喜从天降――如果能管好这个作坊,作坊的收益,自己能够占到一成!这是原先在戴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不过,还有件事情。”傅春儿又补充说,“我哥哥会帮你在作坊里立威,但是要管起作坊里其余的人,不能光靠我哥哥,多半都得靠十力大哥自己。所以十力大哥还得事先想一想,有哪些人可以结交,哪些人可能会不服管束,该怎么对付。只要需要的,只要你提出来,哥哥会帮你;但是多数事情,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处理妥当。” 这句话让姚十力从狂喜之中清醒过来,既然东家寄予厚望,若是自己不能胜任,那才叫尴尬。他飞快地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已经大概心中有数,方朝傅春儿这边一躬到底,道:“多谢傅姑娘提醒。” 傅春儿笑着避开,不肯受这礼。 兄妹二人见姚十力心中有数了,接着又提醒他注意皮油子。傅春儿直说,觉得皮油子鬼鬼祟祟的,总觉得他好像在打傅家各种妆品和藏香配方的主意。傅阳跟着便道:“十力,我也不与你客气。既然你要管作坊,我回头便会请爹将鸭蛋粉的配方教你得知。你可千万不要让心怀不轨的人给得了去。” 姚十力更加吃惊了,香粉的配方是每间作坊的不传之秘。他自己在戴家的香粉作坊干了好几年,连配方的边儿都没摸着。可是在傅家这里……想到这里,姚十力不禁期期艾艾起来,道:“这,这,东家,这教我……” 在与姚十力说这话之前,傅阳也曾与傅春儿论及此,傅阳有些迟疑,而傅春儿却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哥你既然要给十力哥管事之职,也就该考验考验他是不是?而且,你焉知十力就不能改良咱家鸭蛋粉的方子呢?” 鸭蛋粉的配方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将高岭土、豆粉或是米粉配在一处,再往里加入少量药物如麝香与冰片,最后调入蛋清,便能制成香粉的原坯。此后这些原坯经过香花的熏蒸或者是冷薰,甚至还有些需要窨制,才出产为花香馥郁、经久不散的“香粉”。傅家打算令姚十力知道的,便是第一个,制成香粉原坯的配方。 然而后续加香的配方,则是根据时令香花的数量甚至质量,而千变万化。在整个傅家作坊里,只有傅老实一人有这等经验与能力,可以掌握这些香花的配比。这些姚十力火候还未到,学也学不去,因此这个配方,便真真是只有傅老实一人知晓,其余人等偷也偷不去。 “十力大哥,其实你要是真的觉得咱家方子更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尽管提出来。这方子也是我家自己瞎捉摸出来的,卖得好也不过因为价格便宜,做工用心罢了。”傅阳见到姚十力惶恐,便将妹妹说过的话又掏了出来安慰他。 作坊这边的人事基本确定,傅春儿又开始考虑都是女眷们做活的“包装车间”,她也想依样画葫芦,找个合适的人管着,可是看了一圈,倒不觉得又特别合适的,所谓人到用时方恨少,便是如此。原来不止二十一世纪,古时也一样缺人才啊。 *――*――*―― 第二日,姚十力回去见了老夏,将他在傅家的事情都说了,并且满口子地夸傅家仁义。老夏听了,颇为高兴,心里觉得傅老实仁义,嘴上自然鼓励内侄好好干。然而一旦姚十力说到想老夏在戴家退下来,颐养天年的时候,老夏便不干了。 他说:“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算太老吧!” 姚十力知道老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道:“姑父,不是……只是我在傅家这边做得还不错,又被提拔上了管事的位子,担心您在戴家那头,会受闲气。”他心中确实担心这位耿直的姑父,虽然资历老了,可是眼看戴家管事的都换了年轻,老一辈留下的越来越少,怕是老夏以后在戴家也混不太开。 “要不,姑父,您跟我一起去傅家?我看傅家的几位,都是待人极好极实诚的。” 老夏在屋里踱了几步,终于说:“不用,十力啊,姑父晓得你的好意。只不过,我这一辈子都只在戴家干活,不像你,你到底还是委屈了,但是戴家从来不曾亏待我,我也做不出来改投别家的事情……”他看到姚十力还想劝他,只说:“十力啊,真的没事的。我在戴家这么久了,与老爷子交情那么好,你就不用担心了。你还是在傅家好好干,攒上两个钱,过了年就娶一房媳妇,你姑姑就欢喜了。” 姚十力一时劝不动老夏,只好回来。 傅家这边,作坊一如往常地运作着。然而对傅春儿来说,似乎连空气之中都有些不一样――因为纪燮回来了。 纪燮回了广陵,便先去拜见杜毓,交了差事。跟着就直接回了大德生堂,只打发了侍墨回自己家,告诉自己的父母,说今日天晚,就直接在大德生堂歇下了,改日再回去拜见。趁着侍墨回去纪家,他便拐了来傅家见傅春儿。 傅春儿带了素馨去见纪燮。 纪燮见到傅春儿,两人见彼此都安好,便相视会心一笑。素馨见到纪燮眼中除了傅春儿,便再无别人,不禁咬了咬下唇,却没有做声。 两人寒暄了几句,傅春儿见纪燮面上隐隐露出疲态,声音也颇为沙哑,便道:“又炎哥,早些回去歇着。” 纪燮笑而不语,仿佛在说:“能看着你便好!” 傅春儿面上一红,垂下头去,低声道:“来日方长。” 纪燮无声地笑起来,似乎见到傅春儿的欢喜早已抵去了旅途的劳顿。他从怀中取了一札纸笺递给傅春儿,道:“你看看吧,回头告诉我满不满意。还有,我明日……咳咳,明日还须得来寻你,我在淮阴想了许多,还有很多要向你请教,请你帮忙的。” 素馨在旁边,一开始甚是沮丧,因为纪燮自始至终,从未有片刻将眼神投在自己身上过。她过来之前,偷空还收拾了一下,自信妆扮之际没有一丝瑕疵,虽然素净了些,可是与傅春儿想比,两人也不差什么嘛。她自诩容貌并不在傅春儿之下,见到纪燮一颗心全萦绕在傅春儿身上,沮丧之余,也有些惊讶与不服。然而此刻她越听越是惊异,什么能令纪小七竟然要出面请傅春儿“请教”的。 傅春儿笑着用男子的口吻答道:“不敢不敢,请教不敢当,与又炎兄切磋计较,自然不在话下。” 一时两人心意相通,纪燮几乎要大笑三声,只是在瓦匠营外未免太过招摇了去,便生生将自己憋了个红脸,这才告辞而去。而傅春儿拆开纪燮留下的信件,一时大喜,高声唤傅阳,道:“哥哥,你看又炎哥给我家院子起的名字――” 纪燮在给傅春儿的信件上写着他给傅家的建议,上面便提到傅家的院子修好之后,可以叫做“馥园”,一来“傅”“馥”同音,二来傅家是经营香粉头油这等妆品的,自然院中遍植香花,香气馥郁,更呼应了傅家铺子的招牌。 傅春儿极得意地将手中的书信给哥哥看,却不防书信最后纪燮写了一小段,只说是傅春儿当日教他做的事情,给傅春儿想个得用的“号”,这事他已经顺带手也办完了。他说,既然傅家的院子得名“馥园”,那傅春儿自然就是“馥园主人”了。 傅阳将书信上这些言语都看在眼里,却丝毫不动声色,待傅春儿喜孜孜珍而重之地将纪燮的书信仔细收好,这才冷不丁才问傅春儿,道:“你若哪一日,不住这馥园了,是不是就不能叫’馥园主人’了?” 傅春儿一怔,才省过来,傅阳是在调侃她哪一日嫁了人,出了自家的门子,登时红晕双颊,心知自己这点心事,除了母亲杨氏以外,哥哥傅阳也是十足十明白的。 一百九十四章 冲击 - 馥春 - 大爱非攻 皮油子这几日都非常郁闷。他那日被雷老虎叫去,灌到七八成醉意了,对方才问:“皮大,听说你新进的那间作坊,好得很,吃喝不愁,工钱多到烧手,哥哥日后怕是要你多照应才成啊!” “哪有的事!”皮油子带着酒意,拉着雷老虎大倒了一番苦水。 “原来这样,工钱没有传言中的那样多啊!”雷老虎笑笑,这就好办了。“皮大,你或许不知道吧,在傅家作坊里做活,哪怕傅家一文工钱都不给你,也能发笔小财。” 皮油子的酒意突然就去了七八分,清醒了不少,道:“老雷,有这等好事,你可千万不能藏si,好生指点我一下!”老雷故意卖个关子,待皮油子心痒难搔了,才附耳对皮油子说了一番话。 皮油子的酒全醒了,瞪着眼看着雷老虎。 “怎么,你不敢?”雷老虎冷笑一声。“是怕钱烧手还是怎地?要是你没这心思,那就当我今日这番话白说,你反正在傅家吃喝总是不愁的。” “咕”的一声,皮油子喉咙里吞了一口口水,看着雷老虎。 “要我说,你有什么好怕的?”雷老虎觑着眼,瞥着皮油子,“这事儿你要是能办成,傅家就算知道了又能将你怎么样?从傅家出来,就凭你手里的配方,我包你能在薛家作坊里得个管事的职位当当――” “真的?”皮油子想着他与傅家签的那契纸,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但是想来想去,那只是一张纸而已,能将自己这个大活人怎么样?再说了,自己与傅家的关系,才是最后一张护身符。万一傅家要发作他,他就能立时将傅元德和邵氏抬出来,整治人难道能够整治到亲戚头上么? “自然是真的。”雷老虎冷眼看着此人。 “好――我干 的!”皮油子竟也豪气云干起来,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下去。 可是豪气云干归豪气云干,待到酒醒,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干,皮油子一点数都没有。 他已经在这间作坊里转来转去转了三四天了,作坊的人头一回见他干活这样“积极”,纷纷侧目。而皮油子自己也觉得怪怪的,有时傅阳或是姚十力的眼光看过来,皮油子觉得心惊肉跳的。 跟着,傅阳便在作坊里宣布了姚十力管事的“任命”。作坊里绝大多数人都是佩服姚十力的,又两三人还是他从戴家带过来的亲信,听了这个消息,都十分雀跃。皮油子心里酸溜溜的,不由得埋怨起傅元德和表姨邵氏来――要是当初两人直接跟傅家明说了自己是亲戚,哪里还会有这个姓姚的小子得意的时候。 他倒丝毫没有想过,如果当初傅元德摆出皮油子是亲眷,那么傅家还是会像婉拒傅刚一样,将皮油子拒之门外。 然而作坊的人事已定,皮油子先打起了姚十力的主意,打算“请教”一番姚十力,看看能不能从姚十力口中,掏一点什么出来。 他去找姚十力的时候,正巧傅阳在找姚十力说话。 “我知道了――”姚十力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薛家这样能撑多久,但是看他家这番阵势,像是有备而来。我们须得想个对策!”傅阳说。 “嗯!”姚十力眉头紧皱。 “还有……若是戴家也掺和进来,’馥春’的压力就会比较大。”傅阳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姚十力面上便立刻有一时的茫然,“戴家会自降身份,做这等事情么?” “难保――”傅阳与他说完,看了皮油子一眼,自去忙了。 皮油子便问:“哎呀,十力呀,东家说了什么呀?” 姚十力非常不习惯皮油子这般腆着脸凑上来,但是还是转述了刚刚傅阳说的事。 原来,薛家在降价。 薛天赐这几日在各间铺子外面都打出了大招牌,以极便宜的价格出售香粉和头油,价格比“馥春”还要便宜上一两成,而且更加you人的事情是――多买即赠。买两盒香粉,赠一瓶头油,若是买五瓶头油,便赠一盒香粉。 傅春儿听到这个消息,极其无语,这不就是价格战么?而且还用上了现代依然十分风行的促销招数,多买多赠,谁说古人没有经营智慧来着的。她打发素馨和玉簪两个小丫头去埂子街的薛天赐铺子,买了不少香粉与头油回来,自己仔细地研究一番,然后叹了一口气。薛家这些按“地板价”出卖的妆品,不是经过什么工艺改良的出产,就连包装都依然极尽奢华精美,与薛家原来的风格如出一辙。 换句话说,薛家眼下正在赔血本赚吆喝,卖得越多,赔得越多。 傅春儿觉得有些头疼,薛家此举,看上去甚是疯狂,这是针对傅家的么?是因为上次傅阳直接拒绝了薛家送来两名婢女的好意么? 她将心比心,觉得自己若是要凭价格战去打薛戴两家,必然会精心计算,并且安排一批能够将成本降到极低的产品,而且会周密计算供货时间,和这批货对薛戴两家的影响,并且派人密切薛戴两家的反应,以随时调整自己的计划。 然而薛家就像传说中的“土豪”一样,价格战说打就打,而且就是用薛家平时发卖的妆品,一模一样,只是价格瞬间砸到地板上,令广陵府的百姓登时为之趋之若鹜。 傅春儿想了想,叫过玉簪,嘱咐她明日上街采买食材的时候也注意一下,戴家有没有动静。 戴家的反应很重要,如果戴家也跟着动,那薛戴两家便是有了默契,要将傅家的生意一举赶出广陵,但是如果戴家不动,薛家这般明晃晃地往水里扔银子,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这样往水里扔钱玩儿。只要傅家能够靠广陵周边的生意多撑住一些时候,熬过这段苦日子,等薛家自家银钱上压力大起来的时候,这等作怪,便自会结束了。 然而,戴家的反应,却是极暧昧而低调的。 戴家没有马上宣布降价,而是依托戴家在城中的几间铺子,给自家的老主顾们“赠送”新品。等老主顾们纷纷反应效果不错,想单独再买些新品的时候,戴家将价位亮了出来――自然是便宜得令人掉眼珠的低价。 戴家依托的是老主顾,是人脉,是口碑,因此他家从来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过“降价”这事,然而很快地,广陵城上下都知道戴家出了两种新的妆品,售价极便宜。只要到戴家任何一间铺子里,说要这两种妆品,以往那些会围着主顾问前问后的“导购”姑娘们,就会二话不说,将搭配好的妆品拿出来,然后主顾可以立即到柜台那头付钱走人。 戴家降价的消息一传出来,广陵府不少原来买不起戴家妆品的人家,都不淡定了,纷纷行动起来――要知道戴家可是百年老店,除了历史悠久之外,更是出产贡粉的。试想下,以这样便宜的价格,能够用上与宫里皇后娘娘一样的香粉,那会是怎样一种人生体验啊! 最后,戴家各间铺子,不得不申明每日限售新出的这两种香粉与头油各五百件,虽然五百件也并不是小数目。在东关老店和埂子街上,戴家铺子前头,每日早间来排队的百姓渐成广陵一景,还有锲而不舍的,今日排不上,明日再来的。更有代人排队的,只收取几文钱,方便那些住在四里八乡,没办法那么早赶到广陵府的人们。 相比戴家与薛家的火爆,傅家这头直可谓是门庭冷落。 傅春儿这日在查看徐凝门铺子的账目,她指着货物账目与银钱账上对不上的地方,问阿康与素馨两个,叫他们两个先自己对上再来回自己。接着,她便自己走到窗前,徐徐地看着窗外那片的绿意。 “馥园”――按照纪燮的意思,傅家干脆就将新建的院子叫了这个名字,只是大多数人都只道是“傅园”罢了。 园中的二层小楼前面,修了一座小小庭院,如傅春儿所希望的那样,庭院没有做成传统的“”式样,而是挖了一个小小的池塘,从附近的小秦淮引了活水进来。池畔建了一座小榭,旁边她与父母哥哥一起手植了不少树木香花,寿家送了不少桂花苗过来,傅家谢过了,都一一栽在楼前。 傅春儿正看得出神,傅阳突然进来,急匆匆地取了桌上的茶壶,往杯中倒了,然后一扬脖子全数饮了去,这才平了平气,苦笑道:“妹妹,我真有点想将徐凝门的铺子也赁出去算了。眼下真是……真是难捱啊!” 傅春儿很能理解傅阳的郁闷,她刚才看过铺子的账,粗算下来,自家铺子的生意只有不到平时的三成。 “我去看过,有好些人守在咱家铺子门口附近,见有人要进咱家铺子,就会上去拦着人家,说薛家与戴家有便宜卖的妆品。”傅阳一边说,眉头郁闷得几乎都拧成一个疙瘩,“我也没法说什么,那起子人也赶不走。” 唉,这次,薛戴两家,看着是要联起手来想挤垮傅家。这一切,都做的太明显了。傅春儿叹了一口气,道:“仙女镇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仙女镇那边送信过来,说近日货走得慢,咱家本来安排初九再送一次货的,现下看起来不必要了。”rs!。 一百九十五章 盗方 - 馥春 - 大爱非攻 得到仙女镇那边的消息,傅家人的心情都不算太好,尤以傅老实为甚,戴家似乎永远是挡在他心上的一道阴影,以前挑货郎担子的时候是,眼下自家开作坊铺子了,戴家轻描淡写地调了这边两种妆品的售价,就让傅家接招的时候,倍感吃力。 饭桌上,傅老实一直闷闷不乐,导致傅家其他人纷纷表示吃饭吃得有点郁闷。 傅阳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桌上有道韭菜炒螺蛳,原是他最爱吃的。只见他挟了一粒粒螺蛳,也不用筷子或是签子,只轻轻一吮,那螺蛳肉便整个起出来。这个时候的螺肉,嚼起来清脆鲜香,与韭菜同炒,别有一种风味。 然而傅老实有时候会望望傅阳,大约不清楚这个儿子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的。而杨氏看着傅阳这副态度,见傅春儿也神情平静,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事,便去剖了一只咸鸭蛋,将淌着红油的蛋黄剔出来,一半给了傅老实,另一半则给了傅春儿。 傅春儿事后问起傅阳,问他竟怎能这般镇定自若的,傅阳便笑说:“在饭桌上板着个脸,也于事无益不是么?反而叫娘和弟弟担心。”他咧嘴一笑说,“我当日只想着,妹妹没准能出个好主意,所有的事情便都可以迎刃而解。所以我一点都不着急。” 其实那会儿傅春儿心里也紧张得很,她心中一遍一遍地在过广陵城中薛、戴两家的情势,而手上则在将鸭蛋的蛋黄捣烂,让红油和鲜亮的鸭蛋黄拌到晶莹洁白的米粒上去。 突然她停了下来,与傅阳咬了半天耳朵。傅阳停了筷子,点头道:“我一会儿便去寻老曹说这件事情,要不你先以我的口气,拟一份给刘行商他们的书信,我回头自己誊一遍,明早就去钞关,找人捎过去。” 傅春儿提醒傅阳的,是关于从傅家作坊购货,再到周边市镇去销售的行商们。傅家作坊中,大约七成的出产,是从出给收货的行商们,在仙女镇和徐凝门零着发卖的,只有三成左右。 她仔细计较过一番,傅家在城中和仙女镇的生意,收到冲击最大,一来因为傅家在城中的铺子开得少,只有一家;二来薛戴两家选择与傅家相争的方式,也是透过在零售的店面降价。而在零售这上头,傅家还没有在广陵城中建立起自己的声望。 因此那几名行商,则显得尤为重要。在这个当口儿,她便自然想到了仇小胡子。 吃过饭,傅阳匆匆出门去了。傅春儿将自己关在房里,思索片刻,就开始草拟书信,连素馨进来都丝毫未察觉。 傅阳只一盏茶的时间就赶了回来,问妹妹:“老曹说,这事儿最好立刻写一封信给仇爷。眼下钞关有船往松江去,很急,你看看能不能赶一封给仇爷的信出来。” 傅春儿一凛,道:“已经得了,哥,你看看行不行,若是可以,便直接署名入封,然后直接送到钞关去吧。” 傅阳闻言大喜,道:“妹妹真厉害,竟然跟老曹想得一样。”他一目十行看完,便伸手执笔,署名之后细细将信笺封好,急忙出门去了。 傅春儿这才吁了一口气。她原想着本来刘行商的事情就是仇爷亲自去商议的,所以单找老曹怕是没用,因此才先赶了那封给仇小胡子的信出来,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然能赶上去松江的船。如果能稳定住几位跑船的行商,那么傅家妆品七成的销路还是稳定的。只要傅家能站稳脚跟,薛戴两家也不可能永远往水里扔钱,迟早有价格战结束的一天,只要这一仗傅家能够奉陪到底,那广陵城中香粉铺子里,三足鼎立之势便成。 但是如果傅家站不住,被挤出广陵,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傅阳自去了钞关,傅春儿继续拟着几封给行商们的信件。素馨在旁看着,心中竟然淡淡地对傅春儿生出些羡慕来,羡慕傅春儿的决断与能力。她想,或者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真正配上纪小七爷吧。只是这念头在她脑海一闪而过,不由得自己心中哂笑一番,不过一个商贾之女而已,便再能干,又怎地能够配上本府唯一出过的解元公,又怎地与心系民生的大善人能够登对? 且不说傅阳与傅春儿这头大家在忙碌着,傅家作坊之中,还有一个人也忙个不歇,甚至有点焦头烂额――皮油子,他正在试着寻出傅家香粉的配方。可是他却茫无头绪,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出傅家几样妆品的配方。 “外头”给了皮油子很大的压力。 又过了两日,傅家铺子的生意开始觉得送了一口气。虽然其他的妆品都被薛戴两家压得死死的抬不起头来,但是鸭蛋粉倒是一日比一日好,有些恢复的趋势。原来,三家之中,只有傅家将粉做成鸭蛋粉的形状,薛家的依旧是散粉,而戴家降价发卖的,也还是散粉,只有在“正价”的妆品之中有散粉和做成滚珠状的香粉两种。 好些主顾已经用惯了傅家的“鸭蛋粉”,再回头用散粉,竟觉得不惯。而傅家人确实也不曾想到,当日杨氏随手递给傅老实的一只鸭蛋壳,竟能带来这样的效果。 雷老虎便又转弯抹角地约了皮油子出来见面。皮油子忐忐忑忑地捏了一份傅家头油的配方,去见了雷老虎。 “跟你说了多少遍,傅家’鸭蛋粉’的配方,这才是最重要的。”雷老虎捏了那头油的配方,有点不屑。 “雷爷先收了这头油的配方,我既然能拿到这头油的配方,鸭蛋粉的配方必然也能‘手到擒来’。”皮油子竟然还能用上点成语。雷老虎有点鄙视地看了看皮油子,可又别无他法,便道:“只是快些,要是得的晚了,上头答应的那些好处……可就不一定能到手了。” 皮油子大急,道:“一定行的,一定行的,只再要两日,再要两日。” 只是他不曾晓得,他手中那张头油的方子,是傅家故意漏给他的。 傅家三件主打的妆品之中,鸭蛋粉与藏香的配方最为要紧,而头油的配方,说实话,与戴家薛家的没有差别,若说唯一区别,那便是,傅家作坊,尤其是傅老实,制那头油的时候,更为用心,仿佛从他手中所出的每一瓶头油,都是制给他的妻女的一般。 皮油子虽然得了头油的方子,却始终无法打听到关于鸭蛋粉和藏香配方的一点点消息。 无奈之下,皮油子去了库房,参观了一下傅家为制鸭蛋粉所用的原料――上好的米粉、一包一包的高岭土、各式各样的香花……好些他都叫不上名字来,结果还是姚十力进来,为他解了惑。“皮大,我见你平时也不甚热心,怎地今日对鸭蛋粉的材料这样感兴趣?” “这不看着东家最近在为销路的事情忧心么?咱也想像你十力小哥一样,为东家分忧,没准回头工钱可以稍微丰厚一点。”皮油子满脸堆上笑容。 姚十力不疑有他,一一向皮油子解说,但是当皮油子问到各项材料配比的时候,他便推说不知道,说都是东家老爷傅老实亲自动手。 皮油子便很是丧气。他知道傅家近日要做下一批鸭蛋粉,便故意在作坊外面看着,想看傅家还会在鸭蛋粉里加什么材料。 一会儿玉簪提着个篮子进来,见到姚十力,开心地喊道:“十力哥,这是――” 姚十力马上拦住了玉簪的话头,大声说:“玉簪妹子,今儿晚上什么好吃的呢?” 玉簪一愣,但看见姚十力的神色,便笑道:“今天晚上会做菜蒲蛋和汪豆腐,你看鸡蛋都在这儿了。”旁边皮油子一探头,果然见玉簪提着满满一篮子鸡蛋,说了句:“这么多鸡蛋啊!” 姚十力轻轻舒了口气,道:“那好,玉簪妹子,你这篮子重不重,我来帮你吧!”他见皮油子不曾起疑,稍稍放心,便上前帮玉簪提了篮子,两人一起去了灶下。留了皮油子一个人继续在库房转来转去,不得要领。 其实傅家香粉之中,与戴家与薛家做法差别最大的,就是粉里会加入蛋清。待蛋清晒干凝固之后,香粉自然成为固有的形态,这便是傅家能够做出“鸭蛋”形状的粉的奥秘。而其中蛋清的配比也是极重要的,蛋清少了粉易碎易散,而蛋清多了香粉块则不易久存。当日那蛋清的配比可是傅老实试验了无数次才得出的,然而傅老实又总是谆谆嘱咐傅阳与姚十力两个,只要香粉的成分配比有任何改变,比如夏季香粉之中会多加高岭土,而秋冬之际,粉中会少量添加脂膏――这蛋清的配比就必须重新试验,直到达成最佳配比。 总而言之,配比不是一成不变的,这就好比没有固定的配比。 皮油子被雷老虎逼得紧了,又实在不得要领,便干脆只将傅家香粉的材料列了个清单出来,交给雷老虎,指望能交差。过了五六日,雷老虎将皮油子叫了去,将方子扔在他脸上,道:“人家说了,你取来的这个,一点用都没有,废纸一张,上面写的都是人家已经知道的。” 一百九十六章 烫伤油 - 馥春 - 大爱非攻 皮油子被人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顿,偏还想狡辩――“我看傅家,分明就是用这些材料制鸭蛋粉的。” 雷老虎气得不打一处来,他过来之前已经被人训斥过了。 原来,薛家的人刚刚收到这份“配方”的时候,简直不屑一顾――原来傅家的粉卖得这样便宜,是因为用不起定粉(铅粉)啊;高岭土?高岭土又是什么东西?薛家作坊里照这份没有任何配比,只有材料的方子看了半日,也试了许久,甚至试着将这些材料放到炉中煅烧,幸好薛家的炉子烧不到那样高的温度,否则怕是就连瓷“鸭蛋”都要烧制出来了。 至此,薛家知道这方子不对,将它直接扔到雷老虎脸上。 “你,你难道亲眼看到傅家是怎么制鸭蛋粉的?”雷老虎听皮油子狡辩,更是气愤,但是薛家嘱咐过,皮油子这个人,眼下还发作不得。 “算了,人家上头说了,你不懂制妆粉一道,便是拿到方子也辨不出真伪,算了――让你去做另外一件要紧的事情,回头报酬不变。”雷老虎叫皮油子附耳过来,对他说了一番。 “不行啊――”皮油子听了大惊,“这要被人发现的啊!”这样的事,要是被傅家发现了,就算自己与傅家沾着亲,只怕在傅家也留不下去啊! “这个你放心,”雷老虎拍着皮油子的肩膀,“你是担心后头女娘们忙的那些事情对吧!”雷老虎口中所指的就是傅家作坊的“包装车间”,那里都是左近街坊的大姑娘小媳妇,闲在家中没事的,过来帮手,赚个胭脂花粉钱。 “会有人接应,万事都查不到你头上。”雷老虎见皮油子还在犹豫,道:“事成之后,会再给你加两成报酬。” “真的?”皮油子看在钱帛的份上,终于同意了,再怎样都没有将银钱往外推的道理啊! *――*――*―― 傅春儿这头,则在焦虑不安地等着仇小胡子那里的回信。已经七日过去,按说去松江府,一来一回没有这样快的,然而傅春儿却很是心急。结果仇小胡子的信没等来,刘行商亲自过来了。 说来也巧,原来六月十九就要到了,刘行商也信佛,带了家眷过来,要去广陵观音山“拜一拜”。 刘行商先去富春见了见老曹,老曹自然知道傅家着急寻他的意思,便先与刘行商谈了一谈,传达了一下仇小胡子的“意思”。之后,刘行商便与傅阳见了一面,令傅阳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刘行商告诉傅阳,他的船在松江和湖州都有固定的商铺收“馥春”的货,所以眼下倒不用担心。但是往后他就不能打包票了,如果当地的商铺不愿收“馥春”的妆品,而选了戴家或者是薛家的货,那他也没有办法可想。不过,刘行商倒是提出,这次打算再进上二百两银子的藏香,一部分他打算自家家眷在前往观音上烧“观音香”的时候,能够亲自供在佛前,另一部分他打算带回松江发卖。 “傅小哥,你家藏香做得极好,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若是香粉或是头油那头吃紧,不妨在藏香上做点文章。天道酬勤,我老刘打过交道的作坊多了,还没有见过像你家这样勤快用心的人家,说是生意会做不下去的。” 傅阳谢过了刘行商的吉言,回来原原本本地将这话说与家人听。傅老实拉了多日的脸上终于现出了点笑模样,不再那么担心了。而杨氏,则“哎呀”了一声,道:“这就要十九日了呀!阳儿,我们今年送一些作坊里自己制的棒香与线香,送到观音山上吧!” 傅阳自然无有不应的,他自小便常在平山堂、观音山一带玩耍,与梵天寺的僧侣原也是相熟的。于是傅阳便送了很多自家手制的藏香到梵天寺去,梵天寺的僧侣高兴之余,将傅家送来的藏香放在殿前,供人随意取用,前面摆着功德簿,功德簿的头一项便写着“广陵府’馥春’――白芸香五百件、黑芸香五百件”。 六月十九那日,据说梵天寺里傅家的藏香一时间风头颇劲,尤其是原先名不见经传的黑芸香,不少人纷纷询问那是哪家出得棒香。有些从外地赶过来的,打听到傅家铺子的所在之后,直接从平山堂脚下坐船去了徐凝门,将“馥春”铺子中所存不多的芸香纷纷都购了去。 货卖完之后,傅阳只好向众人致歉,然而却不少人笑说:“没事,不过来认个门,下回过来就便宜多了。”接着又将铺子里的头油与鸭蛋粉卷走不少。这些人都是外地过来,没有时间再往东关埂子两街过去,采购据说便宜到“不要钱”的薛戴两家的妆品。 戴家与薛家,得知这事以后,却都不甚在意。薛定贵饮了一口茶,说:“不过一年三四回的生意,他家能做多少,能赚多少?” 这一日傅家在忙碌中度过,晚间回来,傅阳等人都甚是疲累,打算早早歇下。岂知到了晚间,却有人拍馥园的门板,一声声甚是惶急。傅阳去开了门板,吃惊道:“刘小二?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刘小二是刘婶的独子,八岁。刘家在刘小二前头,曾经还有个长子,可是后来夭折了,接着刘婶丈夫亡故,只余下孤儿寡母,守着一爿米面店过日子。傅阳见刘小二脸上有些泪痕,赶忙询问,刘小二只说过来傅家这边问有没有烫伤油。 那烫伤油是其实是傅老实在浸头油的时候发明出来的一种副产品,在浸制头油的时候,往桐油中加入了冰片,夏天的时候要是哪里有些轻微的烧伤烫伤,搽上一点,很快就好。 傅阳就翻出烫伤油,打算让刘小二带回去。 傅春儿收着烫伤油,她一边往外拿一边与哥哥说:“哥,要不,我与你一起往刘家过去看看吧。万一那刘婶烫得严重,我们也好送她去大德生堂看看。”她想了想又说,“我带玉簪去,有我们这些小丫头在场,也便宜些。” 于是三人便急匆匆跟着刘小二赶去刘家。傅春儿猜得不错,刘婶烫得极严重,右手臂上被滚水浇了整整一大片,惨不忍睹。刘婶却强忍着对傅春儿说:“我家小二不懂事,怎就劳烦姑娘亲自过来了呢?” “刘婶,你伤得挺重,我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这样的伤,怕是每个十几日不得好。而且恐怕除了外敷的药物之外,还需要内服一些去火毒的药物才行。而且最近天气炎热,”她赶到这里,就已经额头见汗,“如果不治妥当了,怕是……怕是会留下极大的疤痕。” 哪里是落疤那么简单,要是真的创口感染,刘婶这条性命没准都有危险。于是傅春儿好说歹说,又有傅阳从旁劝着,几个人好容易将刘婶带到大德生堂,由大夫看了烫伤的情况,就如傅春儿所说的,开了外敷内服的药物,嘱咐刘婶在十日之内不得“沾水”。 刘婶一听就急了,说:“店里还有那么多事,不沾水咋行!要不大夫您给我包扎一下?” 大夫一瞪眼,道:“你这伤,天气太热,怕有汗水,因此包扎不得。要是沾了水,过两日创口化脓,万一治不好,有得你悔的。”他一边说,还一边嘟嘟哝哝,小声道:“是性命要紧,还是钱财要紧――怎么都想不清楚呢!” 刘婶一脸的尴尬。 “要不,刘婶,我们接您过来在我家暂住上几日,待伤好了,再回头过去看店,怎么样?”傅春儿问。 “这……”刘婶很是迟疑。她本与傅家兄妹的母亲杨氏交好。但是自从傅家家境好转,刘婶除了会过来领一些活计回去做之外,便绝足不来了。她骨子里是个好强的,因此处处怕人说她攀附富贵人家,生怕对刘小二的将来有碍。再说了,这个时候,刘婶一介寡居之身,住到别人家去,确实会给她自己和傅家都带来闲话。 “姑娘,不是我不识好歹,只是我一介守寡的妇人,劳烦姑娘陪我来此已是不该,哪有再到府上叨扰的道理。”刘婶顾虑很多,主要是她打定主意守节,住到傅家,万一有什么闲话传出来,就不好了。再说,再说她刘家的店面,十日不开,损失也会不小,日后生计会更加艰难。 傅春儿想了想,叹了口气。刘婶为人谈吐都不俗气,为人又吃苦耐劳,却格外地注重名声。或许她这样辛辛苦苦地守节,就是为了将来刘小二能搏一个好前程吧。想到这里,傅春儿还是决定伸手帮一把刘家。 “刘婶,我看这样,我让玉簪上您家里去,住上几日,一直到您的伤好。玉簪很能干,铺子里和家里的活都能做,有她帮衬,我想我娘也会放心些。这几日您就安心休养,有什么事情,都叫玉簪来做。”玉簪在旁边听着,便笑着上前叫了一声,“刘婶”。 刘婶看了看傅春儿与玉簪,晓得眼前的这些人们都是真心地在为自己着想,一时感激无已。 一百九十七章 “药妆”两用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那边厢将刘婶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傅阳却正与大德生堂的大夫聊个不停,将手里的烫伤油给大夫看了,又给他看自己最近头上脖子上闷出的一头痱子。 那大夫笑说:“傅小哥,你这烫伤油确实对烫伤有效,若是再加几味药进去,抹在头上,便连痱子都可以治了。除了痱子这等毛病,应该还可以治疗耳脓之症。”大夫口中所说的耳脓之症,搁到现代来,便是指中耳炎。他接着又说:“傅小哥不愧是大德生堂的老人儿,我该叫前辈的。” 这位大夫姓易,过来大德生堂没有多久,据说也是因为羡慕纪燮当日弃考春闱,而投身广陵防疫这一“义举”,才自请为大德生堂来坐堂的。眼下他与周大夫两人轮班,周大夫也得轻松一些。傅阳与他客气了一阵,两人随口商议了几句往桐油里浸药材的事情。 傅春儿与傅阳两人,便将刘婶、玉簪和刘小二送回同在东关街上的刘家那头去。 回来的路上,傅春儿见傅阳似乎面带喜色,便问:“哥哥,你高兴啥呢?” 傅阳不介意与妹妹分享,便说:“突然想到个好法子,但是可能需要你那位小七爷帮帮忙。” 此时原是晚间,傅春儿便脸红过耳,也没有人发觉,但是她嗔怪不依,伸手就打,口中道:“哥,你说啥呢?” 傅阳“哈”地笑了一声跳开,可见心中确实舒畅爽快,郁结全解。他说:“我在想,咱家的桂花油,不!咱家以后可以不止做桂花油了。你说,咱家的头油,若是既能用来梳头时柔顺头发,又能用来治些小毛小病的,价格还便宜,该有多好?” “是么?有这样的好东西?”傅春儿问道。 “嗯,你哥哥我,这几日耐不住暑热,生了些痱子。我刚才问过徐大夫,他说我家的烫伤药,只要在浸制的时候,多加几味药,抹在头上,便可以治疗痱子,除了痱子之外,还可以照样治疗烫伤,甚至连耳脓之症也可以治疗。妹妹,你说,若是咱家以后发卖的头油,也可以治病保健,那该多好!” 傅春儿自己不生痱子,但是却可以理解常人夏日里得一头痱子的烦恼。广陵城里人还好,但若是乡下劳作之人,无论男女,往往每日要在毒辣的日头之下曝晒五六个时辰,生痱子是家常便饭。除了痱子之外,还有些人晒久了处理不当,还会得疖子等其他皮肤上的毛病。 想到这里,傅春儿像傅阳一样,嗅到了商机。 “好呀,哥哥,这注意很好。本来一到夏天,头油便会卖不动,但是若是咱家真能制出能治痱子的头油,搽在头上,非但不油腻,而且还能治病,我想这生意一定好做!”傅春儿一本正经地道:“哥哥,你是要向大德生堂买药物来试制么?小七爷那里,既然早已打过招呼说不得赊账,咱家就不要让他为难好么!” 她装作往袖口里掏荷包数钱的样子,说:“哥,我这儿还有点私房钱,你先拿去用。” “吓,哥哥哪里就缺这点钱用了!”傅阳一边打趣,一边心中暗暗生出些感激来。 “那你还打小七爷的主意?”傅春儿忍不住要翻白眼。 “嘿嘿,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他对我妹妹到底有多好!” 傅春儿立即就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红着脸低下头去,再也没声儿了。 “说到银钱,春儿,”傅阳不再说笑,与妹妹商量起正事,“我觉得最近家中银钱会有些紧。作坊和院子刚刚翻建过,用了一大笔钱。另外除刘行商以外两家都是货出去,货款还没有全拢回来,如果这时候有急着要钱的地方,倒也是棘手。” 傅春儿想了想,觉得也是,而且这时候,正是“富春茶社”将银两都拢了上缴给漕帮的时候。如果傅家这会儿资金链一断,误了几家重要行商的供货,在眼下薛戴两家如此打压的时候,便是大罗金仙,也很难帮傅家在广陵立稳了。 “哥哥,你先只管试制你说的那种头油,钱这头上,总有办法的。”傅春儿很自信地说。 兄妹二人一时回到家中,告诉杨氏刘婶的伤情,又说已经将玉簪留在刘家照料刘婶几日。杨氏听说,便夸傅春儿做得对,并且自己忙忙地找了一些适合烫伤的食材,打算明日自己亲自去一趟刘家,看望刘婶。 而素馨却暗地里觉得傅春儿傻,玉簪一去数日,原来她手上干着的好多活计便要有傅春儿与素馨两个分了做。“刘家孤儿寡母的,日后就算出息了,也是他刘家自己的好儿。姑娘现在这么尽心尽力地帮着,日后未必人家心中感激。”素馨这么说。 傅春儿没有看她,只是说:“帮刘婶一家,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不是为了将来人家能回报。”她跟着转过来,看着素馨的双眼,说:“人与人之间,不是舍予与回报这么简单。有时有心意而没有行动,有时有行动却没有心意,而我家但求问心无愧,你……好好想想吧!” 素馨心中一时大惊。她估摸着傅家人大约是晓得自己的心思的,只是从没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过。眼下,这位手里捏着自己身契的东家姑娘,是在提醒自己,原先对纪小七爷那点心思彻底是镜花水月么。 她一时忆起那阵子,父亲病重,家贫,自己的日子过得极其艰难,受尽白眼苦楚。直到纪燮出现,伸手帮了一把,情况才有了一些改善。 然而她却真的如傅春儿所言,起了别的心思。纪燮人虽好,可是他的身份地位家世,怕是比人要更好上百倍。她只是不想再吃那些苦了而已,而趁此机会攀上纪燮,没准就能保自己的下半生不再品尝那种令人在深夜之中全身被寒冷一点点浸透的滋味――那种滋味叫做贫贱。 素馨听了傅春儿的话,有点意动,然而一旦那些回忆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的心又在一点点变得刚硬,为了后半生的安逸,该把握住的,还是要把握。 *――*――*―― 傅家眼下虽然周转的银钱紧张,但是购买些药材用来试制头油,却一点都不在话下。第二日,傅阳与傅老实细细商议过,便自己掏钱去大德生堂抓了药物回来,包括冰片、麝香、大黄、甘松、白芷、良姜、广木香、月桂皮、侧柏叶、洋冰、松香等等,不下二十余种。他还是用老法子,将各种不同的药物按照不同的比例配合之后,将每一份“试验品”所用的药材数量与配比都记了下来,以观后效。 只不过这一切都不是在“馥春”作坊里进行的。傅家兄妹心中有数,作坊里有薛家或是戴家的眼线。因此傅阳试制的地点是在新建的小楼,二层的一间厢房之中。 这期间,纪燮过来了一趟,与傅阳两人一起在偏厅商议了半日,纪燮便告辞离去。傅阳送走纪燮,去了傅春儿屋里,坐到她对面,对着傅春儿笑了一会儿,然后就自己去忙了。傅春儿那时正在自己忙着设计夏秋季节包装鸭蛋粉的各式锦盒,搭配颜色,绘制“花样子”,看到傅阳冲自己傻笑的这副样子,压根儿摸不着头脑。 此后纪燮托了侍墨送了一札书籍过来。傅阳则几乎每日除了去铺子里看看之外,将全部的时间都耗在了这间偏厅里。少时药材用完,傅阳又去了一趟大德生堂,这次他可不像上次那样,买的药材诸色一般多。这回他加大了冰片、麝香、月桂皮和白芷等几种药材的数量,其他只是略购了些。而傅阳又发挥了他的“拼命”的本色,几乎不眠不休,每日都在折腾他的“药妆”两用头油。 待到六月底上,竟终于被傅阳折腾出一种新的头油。傅家制了少量,送与左邻右舍试用,又分送了一部分去仙女镇钱家的杂货铺里试卖,仅剩的一点,放在自家徐凝门的铺子里。这种头油的定价,比原来傅家发卖的桂花油或者是普通的头油,要贵上了三成。 傅老实觉得奇怪,“阳儿,为什么眼下全城的香粉铺子都在降头油的价格,咱家这等新制的头油,偏偏要涨价呢?” 傅春儿在一旁听着父兄说话,自己闻了闻傅阳刚刚制出来的头油,心道:真是心旷神怡啊!这种全新的头油,闻起来芳香宜人,而且香气之中带有一些沁凉之意,抹点在皮肤上,凉凉的,十分适宜;而抹点在发上,也是极清爽的,比原先用的桂花油还要轻薄不腻,而且滋养发丝,头发用后显得水滑润泽,比刨花水更要好上了十分不止。 傅阳看着傅春儿在一旁试用新制的头油,她面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傅阳一颗心便放了下来。他总是非常信任妹妹的判断。 果然,傅春儿就对傅老实说:“爹,一瓶头油,本就没有几个钱,我们家就算也是降价,又哪里能降得比别人更多?现在哥哥报出来的这点价钱,又是哪家人家承受不了的?依我说,就该堂堂正正地把价位打上去,好显得咱家没有粗制滥造,这些头油,每一瓶都是精心做出来的。” 一百九十八章 宝通借钱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家“药妆”两用的头油在市面上刚一露头,几乎是悄无声息。 后来纪燮听说,便给傅家的新头油起了个名字,叫做“冰麝油”,以代替原先“桂花油”或是“新头油”之类的称呼。大约也是于此同时,傅家的左邻右舍开始用着觉得好,一时间,“冰麝油”的名头开始传扬开来。 这时候广陵城中的百姓已经对薛戴两家的“大降价”有点疲劳了。不少人都盼着薛戴两家的价格能够再涨回去,这样他们屯在家中的那些香粉头油,才能真正算是捡了便宜不是?因此,虽然薛戴两家的妆粉依旧便宜,但是已经明显地后续乏力,销量一天天地减下来。 “馥春”的冰麝油却自从傅家第二批冰麝油浸制成功以后,在广陵城中一炮打响。 薛定贵几乎气不打一处来,将雷老虎叫来责问一顿,“这等废物,怎么这点消息都透不过来。” 雷老虎原样话送给了皮油子,将他臭骂一顿,并且威胁要将皮油子背地里傅家头油方子的事情告诉傅老实。皮油子被雷老虎唬得不行,自然是将雷老虎后续的要求一一都答应下来。 傅家正感觉稍稍能喘了一口气的时候,却接连接到了两个坏消息――宿州府的陶行商和淮阴府的魏行商都来信过来,说是手上的货还没有销完,眼下暂时不能按照原先的约定,来广陵府拿货。 傅春儿安慰道:“哥哥莫急,这实在不能算什么,我觉着只是那两头的行商都在观望,想看薛戴两家和咱家后续都是什么动作而已。” 傅阳闻言,觉得好过了一点。 傅春儿继续建议,说:“我看倒不如,就借着咱们新冰麝油的由头,每一处行商那里托人捎上一百瓶,顺便提一下这物件在广陵城中,眼下正火得很,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 傅阳觉得在理,都一一照做了。素馨冷眼在旁看着傅家兄妹忙着,忍不住说:“姑娘,东家少爷可是真心疼你,你说什么都听。” 傅春儿听着这话觉得酸味颇重,笑着说:“我哥哥驳我的时候你大约没见过。我家都是这样,话说得有理,才会有人听。” 两位行商的货暂时不用送,傅家不敢再多做太多的鸭蛋粉与藏香,作坊里的伙计们每日便稍许清闲了些。人手更多地挪过来包装新出的“冰麝油”。皮油子更是窜上跳下地打听新品的配方。不过他可真是失算了,这配方别说姚十力了,连傅老实都不知道。皮油子这样一折腾,便漏了行迹,傅家更多人注意到了他,唯独他自己,丝毫不察。 然而这时候仇小胡子递了一封信过来,给傅家又介绍了一家行商,姓彭。这彭行商行船的路线与众不同,是从长江下游往上游走,从江南两淮鱼米之乡溯江而上,往六安、九江,一直到南昌等地。不知为何,仇小胡子书信写得匆忙,只写了“可交可信”等区区数语,傅阳看完了信,不禁太息一声,看来与这彭行商打交道,要靠自己来看人了。 傅阳其实从小跟在大德生堂李掌柜身边学着,看人看得挺准。只是他前两日遇见陶行商和魏行商的事,未免对自己有些不自信罢了。 然而傅阳与那老彭见面,却是详谈甚欢,老彭自认与傅阳一见如故,聊不上两句便称兄道弟起来。他看过傅家的货之后,开口要了三千两的货件,下了五百两定金,货要得很急,须赶在八月十五之前全部装船。 说实话,那老彭是与傅家做头一遭生意时候给定金给的最多的,可是他要货要的数量也最多。傅阳答应下来,收了定金,这才想起家中备货的现金可能会不够,急急地回来找傅春儿。 傅春儿的头一反应是“三千两,这么多?”“是真的么”,然后便在家中走来走去,最后苦着脸道:“哥哥,真要出去借钱了。咱家的现银,万万不够,差一千余两。” 为了这一千余两现银,傅春儿将广陵城中所有相熟的人家,挨个想了一遍。老曹那头,没办法想了,这会儿正是漕帮用钱的时候;寿家,寿家正是自顾不暇呢;纪燮,大德生堂的规矩,连赊账都不许,怕耽误了给普通百姓治病进药品的货款;黄以安……还是算了。 其余人家,如舅舅钱家、堂叔傅元堂等等,都是不知道一千两现银为何物的普通人家。 她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宝通钱庄眼下管事的那位寡居大奶奶,以前戴家的大小姐,戴茜。傅春儿打算接着拜会“旧友”的借口,去见见那位戴氏,看看能不能从宝通想点办法。 “这行么?”傅阳皱着眉头问,“咱家不管怎样,都是与她娘家相争的,她眼下会帮我们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傅春儿心里也没有把握,“眼下银根宽裕,借钱的人不多,我想宝通那里,应该不愿意放弃这个收利钱的机会。” “哥,这次借钱,我会把咱家铺子和作坊的房契带上,余下的,我打算请富春茶社和大德生堂作保。”傅春儿留了自家“馥园”的房契没有拿出去抵押,她总想着,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她绝不会将所有的筹码都摆到台面上去。 带着这些房契,和纪燮与老曹亲笔所写的,愿意作保的书信,傅春儿去拜会了掌着徐家钱庄的那位徐家大奶奶――戴家大姐,戴茜。 两人自从谷林堂见了一面之后,不到一年之间,戴茜已然是寡居,而且竟然执掌了徐家的宝通钱庄。傅春儿不禁想,一千两现银,在宝通实在不算是什么吧。 果然戴茜坐在傅春儿对面,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一千两纹银,这样的生意我宝通极少做的。利钱太少了,我还要安排掌柜专门为你书写契纸,伙计为你点算现银……” 这位徐家大奶奶,果然是大生意见惯,一千两,不少百姓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多的纹银,可是人家连这生意都不愿做,嫌数目太少。 “大奶奶,我知道宝通的掌柜与伙计都是极忙的,可是眼下市面银根还算宽松,宝通的掌柜与伙计,不都是按月拿薪饷的对么?”傅春儿的眼下之意是,掌柜与伙计反正都是拿薪水的,这笔生意,不做白不做。 戴茜诧异地瞥了一眼傅春儿,她早听妹妹提起过,此女与众不同,但是她如今坐在宝通的这个位置上,敢这样与她说话的人,着实已经不多了。 “你若是再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说明我为什么一定要与你家做这笔银钱生意,我就答应你。” 傅春儿心中暗笑,看来,这位戴家大姐,还是有些生意头脑的,一千两纹银,放三个月,利钱足够抵上她宝通钱庄里一个掌柜与一个伙计三个月的工钱,在这生意较为清淡的夏日,何乐而不为呢? 她想了想,极诚挚地对戴茜说:“如今我家确实是只借一千两纹银,但是试想下我家的生意是五两、十两这样的规模做起来的。因此,焉知数年之间,我家不会做到更大的规模?如果将来,宝通需要现银的时候,又焉知傅家不是乐意与宝通再做这样的银钱生意的人家呢?” 戴茜心中一震,面前这位姑娘,这点年纪,竟然如此炎炎大言,可是,她见过不少夸夸其谈的主顾,却都不曾见像眼前这位这样的,眼前这个姑娘,全身上下都透着自信。 是什么令这姑娘这样的自信?戴茜突然很想知道。 “可是,我又怎样能够相信傅家有这等能力,能够按时将银子还上呢?”戴茜淡淡地道。 “我带来了我家两处产业的契纸,另外有广陵两处商家给我家写的保书,然而我想给大奶奶看的,却都不是这些。”傅春儿面上很冷静,心中却很是欢喜,看来有希望不用将这些底牌都拿出来了。 “这是我家新出的’冰麝油’,在广陵城中刚刚开始发卖……”傅春儿将随身带给戴茜的几件“礼品”打开,给戴茜解说起来。“这是我家下一季准备做的香件,模拟的是文玩,却又能散发香气,经久不散……” 戴茜经不住抬手,取了一两件傅春儿送来的物件细看――“冰麝油”、文玩式的香件……这些令她这样一个在香粉世家长大的人,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戴茜不禁在心中感叹,若是能一直这样做出有新意的妆品出来,戴家又岂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早已甩开那什么薛家几条街去了吧! 她一时觉得疲累,伸手在鼻梁上揉了揉。傅春儿便道:“大奶奶若是有时觉得气闷,也可以用这’冰麝油’,稍稍搽在太阳穴上,定会觉得好些。” 傅家人越是出色,便越是令戴茜忧心。她家那些堂兄弟们,无不在眼红着老爷子身后掌着家业的那个位置,却无一人真正愿意去想想,戴家往后应该如何。 她抬起头来,见到傅春儿送过来关切的眼光,一时觉得刺心,忍不住端起茶盏,她身边的婢女便道:“送客――” 一百九十九章 暗中使坏 - 馥春 - 大爱非攻 从徐家出来,傅春儿几乎有些哭笑不得,回来对傅阳说:“哥,对不住,没准我将事情搞砸了。” 傅阳笑笑,伸手摸摸妹妹的头发,傅春儿头上用了一点“冰麝油”,傅阳的手上便沾染了一点“冰麝”的清香,十分好闻。“没关系,”傅阳说,“广陵钱庄不止宝通一家,大家都是敞开了门做生意,规模小一点的,没准儿更愿意接咱家这一单。” 傅春儿点点头,知道傅阳是在安慰自己,越是小规模的钱庄,怕是收的利钱更高一些。 谁知第二日宝通的伙计就找上门来,直接拿了已经宝通已经签好的契纸过来,请傅阳按手印,然而就直接带人去库房搬银子。傅春儿闻讯出来,只问到说这是宝通的大奶奶戴氏一早吩咐的,至于戴茜为什么突然又想通了,打算放钱给傅家,傅春儿就无从得知了。 傅家得了银两,便赶紧安排采买材料。这一季,广陵城周边的花木庄子因为春夏之交的皇帝南巡,大多扩种了不少。然而南巡之后,广陵城中香花盆景的需求下降,将这些花木庄子急了个不住。听闻傅家采买大量的香花,一个个都大降了价格将香花送上门去。因此傅家在香花上占的成本倒是比原先预期的少了不少。而其他入香的药品,麝香冰片之类,纪燮自然是介绍了熟识的药商给傅阳,让傅家以进价进得所需的 令傅家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花木庄子四处一张扬,广陵城中都知道“馥春”接到了一张大订单,令薛戴两家极为泄气。 戴家老爷子戴振昌本来不知道自家铺子里搞了降价这等子事情,后来知道了,被戴兴志劝住,说:反正压价这一件事情上,薛家才是牵头的。戴家正好趁此机会,将以前卖得不太好的妆品都出掉,回笼一些银钱在手里。 戴振昌看着这个侄孙辈中算是拔尖的小子。只粗声留下一句话,道:“以后铺子里调动任何价格,都先问过我。”话里透着十分不满。戴兴志不禁打了个寒噤,连忙应了。 而薛家听说傅家接了新的大单,薛定贵与薛定诺都郁闷不已,知道这次光靠降价是没法将傅家整垮了。薛家匆匆有人来报,将宝通借银给傅家的事情说了。 薛定贵一时大怒,对薛定诺斥道:“好么,你这是怎么办的事情?不是说了戴家这回跟我们一起行事的么?怎么戴家还借着宝通的手,背后撑着傅家?”他本来疑心甚重。此时越想越像。说:“这定是戴家背后搭上了傅家。两家一起来挤兑我薛家,挖了个坑让我薛家跳进去。” 薛定诺觉得不像,刚要解释两句,薛定贵的怒火已经劈头盖脸地烧到。说:“你说,这次我薛家这么多铺子,一起降价,一共亏了多少银两?” 薛定诺答道:“也就四五百两吧!” “也就四五百两――”薛定贵平日里挥金如土,买个上千两的“瘦马”压根儿不在话下,然而生意上却亏了这些钱,却跟割了他的肉似的。此时他恨铁不成钢地对堂弟说:“咱家花了这许多钱,就是为了让人出新品,接大单。把生意做上去的呀!你说说你,以前是找了人去随便仿冒人家的牌子,结果那傅家在广陵府有路子,仿冒的都砸了,搞得咱家以后怕是连仿戴家都难了。” 薛定诺此时突然有了急智。对堂兄说:“俗话说,爬得高,就跌得重,我有办法,傅家这回新单接的越大,回头就教他跌得越重。” “怎么?你有好的法子?”薛定贵狐疑地看着堂弟。 “大哥,你难道忘了,咱家在傅家作坊里埋了人,本来是想打探傅家的方子的。可是那傅家学得跟戴家老爷子一样精明,半点都不透。但是要窃方子或许不容易,给傅家备的货里捣点乱,掺点假,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也是,”薛定贵想了想,说:“咱家前些日子还专门备了那么多仿傅家的鸭蛋粉,眼下便通通可以派上用场了。” “是呀!定教他傅家出这许多劣质的货出去,将自己的声名都臭了去。” *――*――*――* 傅家上下,此刻当然是一片忙碌。这时候玉簪已经从刘家回来,傅春儿管的杂事渐少,便一门心思地管着“包装车间”。她给这间小院起了个名字,叫做“馥颜坊”,意为给“馥春”的妆品添颜增色的所在。这间小院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女娘,因此干脆在院子旁边,开了一扇小门,进出的通路与男人们使用的作坊正门隔开。 傅春儿给“馥颜坊”专门做了一本帐,记录从作坊里收了多少数量的妆品过来,又使用了多少包装的材料。此外,“馥颜坊”中每个人每日做了多少件,用了多少材料,也一一有记录。帮她平日记录这些细碎小事的,就是素馨。 有一日素馨觉得不对,拿了账簿子去给傅春儿看,说:“从作坊那边接过来的鸭蛋粉,数量与作坊的账对不上。” 傅春儿皱了眉头,道:“是咱们这边有人偷拿了些鸭蛋粉藏起来了么?”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虽然不甚打紧,但是也不能姑息纵容。 素馨也觉得奇怪,道:“姑娘,不是这样,是咱们这边记录的数量,比作坊送过来的要多上了不少件。” 傅春儿想了一会儿,突然起身道:“不好!” “素馨,你且不要声张,去将’馥颜坊’每个人手底下出的包好的鸭蛋粉,都取一些回来,记得区分清楚每个人做的。不要惹人注意,你可以要玉簪帮你。”素馨领命去了,依言带上玉簪,却没有说什么事,只让玉簪与大家有一处没一处地聊天。玉簪是个没心眼,又喜热闹的小姑娘,与众位姐姐嫂子们聊得开心的时候,素馨自己则趁人不注意,将每个人所做的鸭蛋粉做了点记号,分别取了一批带给傅春儿。 傅春儿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忙了一个下午,便出来唤了傅阳,给他看自己的从成百盒包装好的鸭蛋粉之中,拆出来次品――当时在广陵府仿冒猖獗之时,傅家曾在市面上买到的与之一模一样的假冒鸭蛋粉。这些*,一点“粉”都抹不下来,另外也一点香气都没有的“面疙瘩”,难道也能叫做“香粉”。 傅阳气得不打一处来,这样坑害主顾的行为,一向为他所不齿。此时傅阳对妹妹说:“是谁做的,妹妹晓得了么?” 傅春儿说:“知道了一两个,但是我怕人家在我家铺子里埋的人,不止这几个。我原以为,那些人在咱家埋钉子都是埋在作坊里,竟没想到在’馥颜坊’这头也有人。”她见素馨在场,便道:“是我疏忽了,多亏了素馨仔细,才发现这些事情。” 傅阳听说,便也向素馨点点头,以示感谢。 素馨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未尝没有波澜起伏。第一次因为自己认真做活,才令东家发现这样重要的事情,素馨不由得觉得一阵畅快。 “哥哥,所有已经包装的鸭蛋粉,怕是都要重新拆开检查一遍。那些冰麝油,是不是也要打开检查?”傅春儿问。 “不用,所幸咱们打算发给彭家的头油刚刚开始浸制,尚且没有装瓶。春儿,你放心,你且先帮哥哥看着鸭蛋粉那摊子事儿,头油那边,所有的装瓶我会亲自监督,直到封瓶,妹妹那头,就只要检查火漆有没有损坏就行。” “嗯好――”傅春儿想了想道。“哥哥那头,嘱咐十力大哥查一下作坊的人,我这头都是女眷们,我来查。” 兄妹两人有了默契,作坊那头,他自去找姚十力商量。而“馥颜坊”这里,傅春儿则与那些发现帮忙包装假冒鸭蛋粉的女眷们各自谈了谈。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这几人出来便推说家中有这事那事,恐怕以后没法来傅家这里上工了,接着便请辞。傅春儿照样给她们结了工钱走人。 素馨不解,问傅春儿为什么就这样轻易让她们走,而且还结工钱。傅春儿只说:“我只想让她们背后的人知道,这些暗地里的龌龊手段,我傅家已经知道了。这些女眷不是首恶,而且万一闹将起来,也与傅家的名声有碍。” “总之,这些人我都记下来了,”傅春儿自己有本小黑帐,这些人俨然便是被记录在册。“以后傅家永远都不会请她们,哪怕活计做得再好。” 就因为这事儿,皮油子又被雷老虎叫了去,好生训了一顿。皮油子万分委屈,“老大,这又关我啥事儿,这回您不都是安排了女娘们来做事的么?她们女娘们可是隔了院子做活,我连半句话都搭不上的啊!” 雷老虎连吃了皮油子的心都有了,发狠道:“若不是你,在作坊里一点手都插不下,哪里用得着我再出面寻这些不顶事的女娘?眼下可好,上头交代下来的事情都搅砸了,你日后还想不想留着吃饭的家伙了你!” 皮油子耷拉着脑袋不敢做声。而雷老虎突然叹了口气,拿出五十两纹银放在皮油子面前,道:“最后一次机会,做成了,这些便都是你的。” “若是不成,你还是别在这广陵府混了,趁早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第二百章 人赃并获 - 馥春 - 大爱非攻 皮油子看着桌上的银子,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若他有着五十两,就也不用留在广陵府了,去仙女镇,去邵伯,买个小院娶个媳fu,每日里保管吃香喝辣的。 可是他一个怂人,还是抖着问了问雷老虎,“老大……到底要做什么事儿啊!” 雷老虎登时气得直翻白眼儿,可是还得耐着xing子与他解释了一番。 然而皮油子怂归怂,斤斤计较起来一点都不差。他觉得这件才是雷老虎所吩咐的事情里最“危险”的事,因此向雷老虎提出来要八十两银子才肯干,否则就“一拍两散”,他表示不怕雷老虎向傅家告什么黑状了,大不了“回乡下去讨生活”。 “八十两就八十两——”雷老虎答应了,反正薛家那边给的远不止这个数。 “好!”皮油子看在银子的份上终于下了决心。 *——*——*—— 这件事其实说难也并不太难。雷老虎的意思,既然在傅家作坊里很难做手脚,干脆便在外间将仿冒品都做好了,再想办法混到傅家的库房里,甚至可以等傅家交货的时候,趁乱将假货混到行商船上去,只要两处混作一处,无人能分辨,回头还不就是傅家担了制假货的腌臜名声? 但是怎样仿冒到令人觉得傅家自己在产假货呢?想来想去,就只得用傅家自己的包装。雷老虎教给皮油子做的事情,就是去傅家的库房里,偷包装出来。 皮油子便开始暗中打听傅家存放包装的瓷瓶与锦盒的库房的事情。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打探到了。一日姚十力与傅阳两人说话,说到什么,傅阳便道:“十力,先就这么着。你与我先开了库房的门看一看,今日也就这样了,余下的事情,明日再说。” 两人先去了趟库房,一会儿过来,傅阳将一把钥匙交了给姚十力,说:“你先收着,剩下的事情,就按咱们商议的来。不过今日先不顾这些,妹妹整治了几个小菜,咱们俩先喝一盅,好好计较一下这批货出了之后的事情?” 姚十力自然无有不应的。他将钥匙拴了在ku带上,跟着两人一道出去,直到很晚,姚十力才一个人醉醺醺地回来,摇摇晃晃地去了自己的屋子,也不洗漱,门也未锁,倒头就睡。 皮油子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他悄悄溜进姚十力的屋子,趁着外间的一点灯火照进来的微光,依稀见到那把钥匙依然别在姚十力腰上。 皮油子伸手就去解那钥匙上的结。那钥匙上打了个十分繁复的死结,皮油子借着一点微光,又看不清绳索的走向,解了半日也没有解开,将他急出了一身汗。就在他几乎要大功告成之际,姚十力突然“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钥匙登时随着姚十力的身体,压在了他身下。于此同时,姚十力的手臂在空中一挥,差点甩到皮油子脸上,跟着便落在榻上的凉席上,发出“啪”的一声。 皮油子几乎吓得瘫倒在地上。然而他在chuang下伏了一会儿,chuang上再听不见声响,似乎chuang上的人是又睡熟了。 他慢慢地抬起身子,果然见到姚十力依旧睡着,睡得很沉。那钥匙被姚十力压在身下,lu出长长的铜制匙柄。皮油子很想就此从这里躲出门去,可是想想那还没有到手白花花的银两,他又觉得不甘心,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那八十两银子占了上风,皮油子终于伸出了手,将那柄钥匙慢慢地抽出来。钥匙上有个绳结,所幸不算太紧。 皮油子抖着手,慢慢地将绳结一点点解开,他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从xiong腔里跳将出来。幸好chuang上的人呼吸匀净,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终于大功告成!皮油子只觉得浑身都是汗,他一步步退出姚十力的屋子,虚掩上门,连傅家作坊的正门都不敢走,从墙头翻了出去,从瓦匠营疾奔出门,消失在广陵城的夜se之中。 两个时辰之后,皮油子又匆匆回到瓦匠营,轻轻地推了推傅家作坊的大门,竟然没有锁。他蹑手蹑脚地进来,却不小心踩到地上的一块碎瓦,发出“咔”的轻轻一声。皮油子惊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然而此时,正是黎明之前,星光散去之时,万籁俱寂,傅家作坊里悄无声息。 皮油子又回过hun来,往姚十力的屋子mo过去。 他在门口悄悄细听一会儿,听里面的人呼吸匀净,应该是还好生睡着。他便又mo了进去,见姚十力侧着身子,在凉席上睡得正酣,将原来那柄钥匙塞到姚十力腰下,自己退了出来。 想不到竟然能够这样顺利,皮油子掩不住心中的狂喜,已经开始盘算日后那八十两银子到手,打算去做什么。他却不知道,本该呼呼大睡的姚十力,此刻面朝里对着墙,早已醒得目光炯炯了。 第二日傅家照旧忙碌一日,入夜之后作坊小院里也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三日过去,一切如旧,皮油子开始确信,姚十力、傅家,什么都没有发现过。 于是,第四日夜里,外墙传来了一声唿哨。皮油子知道约定的时间已到,便悄悄地持了一盏油灯,去作坊门口,将大门从里打开了,往外见到瓦匠营巷口ting着一辆推车,有两个人等在车旁。皮油子见四下里没有什么异样,便伸手招呼那两人将推车推到傅家作坊门口。他自己则掏出那把雷老虎连夜托人仿制的钥匙,去将傅家的库房打开,指点了傅家存放包装的位置,开始与那两人一起往门外的大车上搬。 搬到后来,皮油子见了墙边放着两篓已经封装好的“冰麝油”,一时心痒,整篓都提溜了出来,往大车上一放,压低声音叮嘱那两人,“记住,这篓货可是你皮爷我的,千万别弄混了。” 一时大车装满,“成了!”皮油子欢喜不已,重又将傅家的库房锁上,自己到门口,低声嘱咐那两人将“货”给雷老虎送去。 “什么人?”傅家作坊里突然点亮了几盏灯。 “没事没事!起夜的。”皮油子满心期望能托词将此事混过去。然而却是姚十力持了灯火从作坊里走了出来。 “快点走啊!”皮油子晓得不好,心一横,大喊一声向外面的人示警。 外面两人,推了大车,拔tui就走。 俗语说,捉贼拿赃,捉jian拿双。皮油子满心指望着外面两人能带着“货”走脱,这样自己只要推了个一干二净,想来傅家也拿他没法。 瓦匠营巷口那里,早有人守着,这时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将那两人连人带车拦了个正着。有人上前翻了翻车上装的东西,大声说:“阳少爷,这都是咱家作坊里包装用的锦盒,还有好些用来装头油的瓷瓶。”这些都是按照傅家的妆品定制的包装,没有别家能仿得了的。 带人拦在瓦匠营巷口的正是傅阳,他简单地吩咐一句:“将这两人看紧了,车上的,都是证物。”说着就往作坊里来,一边问道:“十力,那边得了么?” 而傅家作坊里,姚十力走到皮油子身前,伸手在他身上一拍,mo出了那柄用来打开傅家库房的钥匙,在皮油子面前一晃,大声回答傅阳道:“得了!” 皮油子这时才省过来,自己竟是连人带赃加同伙,一起叫傅家拿得牢牢的。他不由得大是懊恼,原来当时竟让自己这样容易就从姚十力那里偷到钥匙,竟是一个局。傅家设了局等着,就是等着自己带了人过来,将“货”装在车上的时候,一起拿住。想到这里,他不禁害怕起来。 “傅三爷,我要见傅三爷!”皮油子大喊出声,这当儿他倒是想起当日表姑丈吩咐的话了,这会儿再不求,只怕天一亮,傅家就要把人往广陵府送了。 傅阳稳稳地,说:“将他的嘴堵上,别吵了在院中休息的人。” 可惜傅阳晚了一步,傅老实这时踱着步子出来,说:“阳儿,什么人要找我!” 傅阳心中叹了口气,还没等他说话,皮油子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来,抱住了傅老实的tui,放声哭道:“三爷啊……我是你二哥的媳fu的表姐的儿子啊!” “什么?”傅老实大约还没彻底睡醒,这会儿听皮油子报了这样长的一串的亲眷关系,早就愣在当地,半晌才说:“这,这不是皮油子么?这,这院子里……跟外面的大车,这是怎么回事?” 他倒是隐约知道,二嫂邵氏有家表亲,是嫁了仙女镇一家姓皮的。这个姓氏甚少,广陵城中原也没有几户,所以令人听之难忘。此刻听皮油子说了这么一大串,倒是有些相信。 “爹,这人带同了外边的人来偷咱家妆品的包装,您别听他满嘴胡沁。等天亮了,我们会送人去广陵府。爹,这会儿还早,您还是先歇着吧!”傅阳将皮油子从傅老实身上“拽”下来,让他老实点。 傅老实听了,便“哦”的一声,回头往对过“馥园”去了。 皮油子见傅老实没有反应,心中便泛起十分失望,十二分绝望。rs!。 二百零一章 又是“亲戚”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这会儿皮油子不知哪里借的胆子,大声说:“傅三爷,你家发达了,难道就顾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了么?” 傅老实身子微微一抖。这句话皮油子是用江都土话说的,与广陵当地话有所区别。傅家众人,大多从小在广陵府生活,只有傅老实一人听得出来,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乡音,一下子触动了傅老实。 “你真是二嫂的亲眷?”傅老实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问。 皮油子一见有门,当即膝行两步,拽住了傅老实的衣角,滔滔不绝的江都土话都冒出来,所有他能想到的,关于邵家村、关于仙女镇的一切,都从皮油子口中往外冒。傅老实原本不想管这摊子事的,当下也只好停步下来,有点迟疑地问傅阳:“是不是――弄错了?” 当下傅阳很直接地回答傅老实:“没有弄错,此人确实是从咱家的库房里偷了东西出来,不仅仅是偷拿那么简单,还勾结了外人,直接往外来的车上装。” 傅老实还在犹豫着,最后模棱两可地问了一句傅阳:“是不是先把人留一留,等去个信问问江都,待确认这人不是咱家的亲眷,再将他带去广陵府不吃。”傅老实的意思,如果皮油子真是傅家的亲眷,他便打算做主拦下,不将皮油子送官,也不声张,由傅家自己处理这事。 皮油子听了这话,像捣葱似的磕下头去,口中直说:“三爷好人啊!” 他跟着说:“傅三爷,我只是从傅家库房里拿了些最不值钱的包装和瓶子,傅家的货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动啊!傅三爷,我家中还有七十老母,上有老下有小,作坊的这点工钱,实在是不够养家,才出此下策。傅家制钱的货物我可是半点也不曾碰啊!” 傅老实听着更加意动。他忍不住瞟了一眼傅阳,问:“这个人,上月的工钱是多少?”他想着,这人家中如此困难,傅家作为东家,应该稍稍帮衬贴补一些才是,怎地就将人逼得要偷货换钱了呢? 傅阳在旁边,心里着实上火。他费了半天劲儿,才将自家铺子里的害群之马抓了个现形,如果就因为是自家亲戚,就私下了结,这叫他与姚十力,如何能在这作坊里立威呢?他于是开口道:“爹,您这是?”他本想说,“您这不会是信不过我吧!”想了想,话到口边,还是忍了回去。 其实傅老实也并不是有心想偏袒皮油子,他只是对二哥傅元德一家,觉得有点抱歉而已。古人讲究“兄弟叔侄,须分多润寡”,因此傅老实对傅阳当初没有答应提携傅刚,心中其实是有些膈应的。傅刚可是傅阳的亲堂弟呀!再者,傅老实听说皮油子家贫,又是上有老母,这才出此下策,不由得心存怜悯之心。他又是素知傅家给的工钱不低的,因此才多嘴问了一句。 然而傅阳的心思傅老实也从不曾明白。傅阳从小不曾在邵家村生活,与傅元德也好,傅刚也好,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还有一点,当年广陵傅家被这帮亲戚们“坑爹”坑惨了的记忆,这片阴影在傅阳和傅春儿两人心中,只怕至今也从未散去过。因此,只要是打算“坑”傅家的“亲戚”们,在傅阳眼中显得尤为讨厌。 “爹!你不要信此人信口开河。你想想,此人是二伯送过来的,若他真是二伯娘家的亲眷,为何送过来的时候不说呢?”傅阳非常有力地反驳了皮油子的话。 这时候,清点那偷货大车的人也过来回话,说:“那车上除了用来装鸭蛋粉的锦盒和装头油的瓷瓶之外,还有两大篓已经封装好的’冰麝油’。” 傅阳一听脸色就变了,说:“好小子,手伸的可真长!”那两篓“冰麝油”本不是给彭家的货,而是傅阳打算第二日再给仙女镇钱家那里送过去的。 傅老实正在惊疑不定之际,皮油子已经大声喊了起来,道:“不是我啊,是那两个推车的小子!” “滚你母亲的――”与皮油子一起被抓住的两个小子,有一个就忍不住喊了出来。他们两个也就是给雷老虎打打工的,雷老虎到底与傅家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恩怨,他们全都不晓得。眼下只见那皮油子眼看就要与苦主攀上亲戚,丢下他们两个来背黑锅,这哪行? “怎么不是你皮油子,刚才搬货的时候你还叫我们两个看仔细了,说这两篓不是给雷爷的,是你皮大爷的,是也不是?” 皮油子一时便语塞。傅阳却听出不对来,“你们口中的雷爷,是何人?” 两人马上便静默了片刻,其中一人说:“我等要是说了,你们可能赎我等无罪么?” 旁边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道:“是不是无罪,要看广陵府的意思,然而稍微疏通一点,让你们少吃一点皮肉之苦,我家却是做得到的。”这是傅春儿此时穿戴得整整齐齐,从“馥园”里走出来。她适才已经在小楼上旁观了许久,众人说话也听得清楚。她见傅老实与傅阳之间,出现了一点争执,这才从小楼上下来。 那两人听了,知道傅春儿说得在理,想起广陵府水火棍厉害,有一个人便忍不住说:“我们雷爷雷老虎,你们在广陵府是告不动的,不信你们去试试……” “雷老虎?”傅阳与傅春儿互视一眼,他们多少听说过雷老虎这个人。 另外一人连忙截断那人的话头,说:“不是,不是,我们两个,也就是雷爷吩咐,今天晚上帮忙过来从皮大这里收货,至于这货是皮大自己的还是皮大偷的,我等一概不知。” 先前一人才省过来,连连附和,最后道:“我们就是两个跑腿的,大爷姑娘,何必为难我们呢?” 傅老实这时候才奇道:“这雷爷,要我家的锦盒和瓷瓶做甚?”他反应比比人慢半拍,此时才咂摸出些味道来。 “爹,你难道忘了前些日子,广陵府出了那么多仿冒’馥春’的妆品么?有什么能比咱家自己的锦盒与瓷瓶,仿得更像咱家的妆品呢?”傅春儿在旁边叹了一口气。 傅老实愣了半晌,他一旦想明白,胸中一股怒气便腾了起来。 傅春儿见傅老实终于开始明白这件事情对傅家有多少危害了,便道:“爹,要不这样。我们请十力大哥今日陪您回江都,您亲自去问一下二伯与二伯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这边便等您回来,再将人往广陵府去送。” 她叫姚十力过来,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姚十力点头应了,便对傅老实说:“傅三爷,天快亮了。再过一刻钞关那头有车往仙女镇去。事不宜迟,我们便一起过去吧!” 傅老实心道二哥那里问清楚也好,便随姚十力一起去钞关。 傅春儿待两人走远了,就回过头来,说:“哥哥,事不宜迟,将这三人送去广陵府吧!” 傅阳倒是愣了一下,皮油子大声叫出来,“姑娘啊,傅三爷这不刚去,你这也太……坑人了吧!” 傅春儿对傅阳说:“你见过哪里有人抓到贼以后,先留在家里,等确认是不是亲戚之后,再送官府的么?” “广陵府也不会那么勤快,这么一大早就问案,而且……”傅春儿皱起眉头,厌恶地看了一眼皮油子,说,“若真是亲戚,回头再保出来也不迟。只怕咱家不会有这样的亲戚。” 她刚才与姚十力说了几句,就是教姚十力怎么在傅元德夫妇面前说话的。要是这番话说出来,傅元德也能承认皮油子真是傅家亲眷,那就定是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正经亲眷,如若不然,又何必在乎那点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所谓“亲戚”关系。 傅老实与姚十力往江都那边去得早,上午就赶到了邵家村,寻到了傅元德。在傅元德夫妇面前,姚十力将前因后果一说,果然不出傅春儿所料,傅元德哪里还敢当着提皮油子是“亲戚”这话,只匆匆撇清都还来不及。 广陵府那头将这当做一桩普通盗案接了,雷老虎手下的两人,一口咬定了就是皮油子私配了傅家库房的钥匙,要他们去拿货。两人还赌咒发誓,绝不知道是贼赃。只不过广陵府也没有全信,但也没有深究,只是每人打了五棍子了事。 然而皮油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打了二十棍,打得皮开肉绽不说,还被判了坐监半月。 皮油子坐监之时,傅阳去探视了他一趟,稍稍打点了一下广陵府的衙役,安排人给皮油子上了些药,又令他伙食上稍稍改善了些。 皮油子有气无力地问傅阳:“东家少爷,连我家正经亲戚都不认我这个人,你被我坑过的,还管我作甚?” 傅阳淡淡地说:“我不是管你,我是觉得你这人被雷老虎坑了,怪可怜的。”他弯下腰,在皮油子手边塞上了一小锭银子,道:“日后你要继续在广陵府估计会很难,不若去别处讨生活吧!” 皮油子一时愣住了,他极费劲地将那一小锭白银藏在了鞋子里。这几日他早已将这些事情的前前后后都想了个遍,他第一恨之人,就是雷老虎,那人明显就是自己策划了一堆针对傅家的事情,最后被傅家发现之后,却将自己做了垫背的;而第二恨的,是傅元德夫妇;傅家这里,他原来也一样恨得牙痒痒的,见了傅阳这般,心中却稍微起了点变化。 然而傅阳此举,也是出于傅春儿的主意。她倒并不是发了什么善心,只是不想将皮油子逼到绝路上,稍留一点余地而已。 只是她不曾想到的事,这样一点点善意,竟然在若干年之后,拉了傅家一把,也救了傅阳一条性命。 二百零二章 巡店 - 馥春 - 大爱非攻 转眼到了八月上旬,正是金秋送爽的时候。这时候,傅家虽然已经将开始做这妆品以来,最大一笔订单的货给出了,但是傅家人还丝毫不曾闲着。 在给彭家备货的这段时间里,刘家的订单又到了。除此之外,原先还在观望之中的陶行商与魏行商也写信过来,却只单要了冰麝油一样。一时之间,广陵城中,“冰麝油”风头最劲。然而“馥春”的“冰麝油”却始终低调,坚持走低价路线。 直到这时候,八月中秋就在眼前了,广陵城中才又渐渐流行起来一种礼盒――在锦盒之中,装了四件妆品,分别是冰麝油、桂花油、鸭蛋粉和胭脂。所有的妆品都用瓷瓶或是瓷盒装着,盒上绘着工笔的梅兰竹菊,还用小楷各题了一首应景的诗词。 不知为何,广陵城中竟有传言,傅家这件锦盒,上面的题字竟是出自广陵府去年轰动全城的解元公纪燮之手。因此不少人,即便是男子,也有对这样的妆品“礼盒”极感兴趣的,觉得这种礼盒风雅非常。只是这锦盒傅家并不发卖,只用来自家送礼。只有与傅家走得近的一些人家才得了些。惹得不少人每日都会去一趟徐凝门外的“馥春”铺子,去看看那里的有没有这种“礼盒”出售。 为了回报大家的关注,傅家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从八月十二发卖这种“礼盒”。因此,不少人都在八月十二日这日,排队等在徐凝门外傅家铺子门口。 傅家守诺,按时开门开始发卖。可是虽然这种礼盒价值不菲,可是广陵城中竟掀起了一阵抢购风潮。到了八月十四这日,傅家已经卖了一千二百盒之多。店主傅阳出面向广陵的乡亲们致歉,他说他已经将自己准备拿来送礼的礼盒都放到铺子里出卖了。 还有人不依不饶地,对傅阳说:“傅家再多制一点,多制一点,我们都等着买呢!” 傅阳就苦着脸道:“一共就烧了一千五百套。还有些烧坏了的,实在是只有一千四百件不到,再多一件都没有了。倒是我家在重阳之前制了一批礼盒,九月初五那日开始发卖。” “是吗?”感兴趣的人不少,纷纷拉着傅阳问着,还有人想看看样子。“重阳那一批烧得更少,一共只有一千件。到时大家早点来啊!”傅阳说。 “总共只得一千件――”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敢问有纪解元的题字在上头么?” “有多少件妆品在里面,是什么材质的盒子装的?” “……” 重阳那批数量更为稀少的,吊起了广陵府人们十足的胃口,众人猜测之际。也将傅家铺子里的新品翻了个遍。新出的安息香、黑芸香。做成文玩一样的香件……背后出鬼点子的傅春儿看着账本直乐。心想,饥饿营销果然有效。这倒不是因为那礼盒套装本身赚了多少钱,而是这些礼盒拉动了傅家铺子里别的物件的销售,另外也教“馥春”这个牌子在广陵城中叫得更加响亮些。 俗话说“姑苏胭脂广陵粉”。广陵城中这个市场,傅家不能,也不打算丢掉,只有在广陵城中能够站稳了脚跟,才能继续将周边市镇的生意顺利做下去。 于是傅家便过了一个极其忙碌的中秋节,因为伙计与来帮忙的人很多,傅家索性请大家在傅家吃了中秋团圆饭,一时热闹非常。因为这年过节在傅家吃饭的人比较多,傅春儿等人又忙着备货的事情。傅家这次干脆就从外头请了个厨子过来给自家做席面。 傅阳因从未在广陵城中听闻过这名厨子,忍不住多问了两句,知道这厨子姓郑,原来竟是“碧萝春”的厨子。他细问之下,才晓得“碧萝春”已经不姓田。而从田家接手“碧萝春”的人家。经营的路子与原来田家不一样,更愿意做一些寻常大众吃的席面,便将原来的厨子都辞退了。 傅阳这时候才知晓,原来田家受人弹劾,为了保住田敏权的官职,一来为了避嫌,二来为了上下打点,广陵府这边,将所有稍稍有点惹眼的产业都发卖了去,将大半家奴也遣散。田家原先世代富贵,突然有这等变故,不少人纷纷传说,田家已经败下来了。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是田家落到这番田地,也太快了一点。傅阳想着,不由得摇摇头,唏嘘了片刻,便将此事放诸脑后。 过了八月十五,铺子里忙碌依旧。自从傅家上回出了“中秋礼盒”之后,傅阳就经常往徐凝门铺子那头跑。这时候,傅家铺子里的生意已经基本恢复到了出现仿冒和薛戴两家降价之前的水平,前来问津的人多了一些。紧靠阿康一个人早已忙不过来,所以傅阳大多数白天的时间都花在这里,傅春儿有时候也会过来看看。 这一日,铺子里来了个蓄着一撇山羊胡子的老人,年岁在五六十上下,身材不高,精瘦精瘦的,腰板挺得笔直。傅阳见了他便觉得有些奇怪,按说傅家铺子的主顾之中,这个年纪的男子,是最少的。 此人进来,什么都不说,直接奔着柜台上的鸭蛋粉就去了。他取了一盒摆在柜台上供人随意观赏试用的鸭蛋粉,打开了,用两根手指,各抹上一点粉,接着用两指对搓,有些极细碎的粉便轻轻地落下来。老人家面上就露出一些鄙夷的神情,似乎觉得傅家的粉,品质还不够过关。 接着他将两指的指尖,凑到鼻尖上闻了闻,略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傅家香粉调香调得还不错。傅阳这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这名老人奇怪的举动,默不作声,顺带手将阿康拦了下来。 那老人将两指指尖剩余的粉,对着光看了一看,冷哼了一声,“一点儿定粉也无――” 这句话一出,傅阳便知道,此人必是行家无疑了。 老人还在看着,最后看到这鸭蛋粉的形状,他将手中的鸭蛋粉连盒子一起,托在左手掌心之中,右手仿佛在模拟女子取用香粉的手势,食指中指并拢,在鸭蛋粉面上轻轻地抹了一层粉下来。 老人的表情立时变得严肃起来,思索了半日,才将鸭蛋粉放下来,目光往傅阳面上转过去。 傅阳迎上去,问:“这位先生,小店除了这鸭蛋粉卖得好之外,还有不少别的货品,您要不要看看?” “这个自然――”那老人不客气地道:“听说你家出一种头油,唤作’冰麝油’的,拿来看看!”口气直来直去的,一点儿也不客气,旁边阿康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然而傅阳却神色不变,取了“冰麝油”的试用装过来,递给老人,口中还说:“先生请看。” 那老人将冰麝油打开,闻了闻,面上就有些震惊之色,问:“你家这头油,是否还有其他功效?” “自然,我家这头油当中,除了冰片与麝香两味药品之外,还遵了医嘱,调入了十余种药材,抹在头上颈上,夏日能够除痱清凉,还能治疗轻度的烧伤与烫伤,以及耳脓耳疔之症。”傅阳面不改色,慢慢道来。 “嗯――”老人家将冰麝油倒出一点在手腕内侧,轻轻抹开,等过了片刻,才又凑上鼻子去闻,之后将冰麝油缓缓放下,又不置可否地道:“你家的棒香――” “我家的棒香分两种,白芸香和黑芸香,黑芸香又有紫袍、丹桂和乌衣三种,请问先生想看哪一种?” 老人家迟疑了一下,摇头道:“算了――”接着便大喇喇地走出了傅家的铺子。 阿康有些不忿地对傅阳说:“阳少爷,这人怎么这样!” 傅阳赶紧摇摇手,嘱咐他这话不要大声说。他自己站在门口,目送老人远去。 街角立着两名女子,远远地等着那老人。其中一名妙龄少女,待老人过去之后,扶了老人一把,接着沿着徐凝门往埂子街那个方向过去了。傅阳就唤过阿康过来,对他说:“远远地跟着前面那几人,看他们到哪里去。” 他心中已经猜出七八分,只是要阿康过去确认一下而已。果然,过不了多久,阿康回来,说:“是去了埂子街上的’戴凤春’,戴家铺子的人全都在外面迎接这位老爷子。阳少爷,这位老爷子会是什么人啊!” “自然是戴家的家主戴振昌了。”傅阳很有把握地说,“怕是老爷子本来是要巡自家的铺面的,不知怎地,竟有兴致往咱家铺子这边过来看了。”他回想起刚才见到街角那个窈窕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动,立刻又摇了摇头,将心思又放回到生意上。 他将戴老爷子在自家铺子里看各种妆品时候的反应全部都回想了一遍,自然就知道自家怕是鸭蛋粉最入不得戴老爷子的眼。于是,傅阳回去又去找傅老实与姚十力商量,结果傅老实与姚十力两个人,都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傅阳,半天,姚十力才冒出来一句,道:“竟然是老爷子亲自来咱们的铺子里来的?” 二百零三章 起了联姻的心思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老实与姚十力都觉得戴振昌看不上傅家的粉,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傅家从上到下,自傅老实起,再算上姚十力等人,所有人做香粉的年限加起来,怕是都没有戴老爷子花在香粉上的时间多。 两个人都大感好奇,纷纷表示恨不得当时自己能够出现在徐凝门的铺子里。他们拉着傅阳,细细将戴老爷子每句话,甚至每个表情都问了,颇有一番打算抱回去细细琢磨的架势。 傅阳到了傅春儿那头,将发生的事情说与妹妹听,岂料傅春儿就只问了一句话:“戴家的二小姐,哥哥有见到么?” 傅阳的脸红了红,先是点了一下头,然后又赶紧摇着,最后才道:“远远见到,没说上话。” *――*――*――* 话说那日确实是戴老爷子在孙女的陪伴之下,巡视戴家各处的铺子,一时心血来潮,在去埂子街之前,先绕道徐凝门左近,叫戴悦只在街边等着,而自己去傅家铺子那里转了一圈,于是才有了戴老爷子与傅阳交谈的一番故事。 戴悦不知道傅家的铺子在左近,直到到了埂子街铺子里,戴老爷子着店里的伙计去打探,刚才傅家铺子里是什么人在答话,她才大致明白了些,猜想那应该是傅阳在那头看着铺子,所以不禁面上有点发烫。 戴老爷子听了回报,片刻之间,便有些失神,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戴悦有点瑟缩,越是这种时候,她便越发不敢与老爷子答话,生怕勾起老人家的伤心事。以往这种时候,戴老爷子往往便会感叹独子早逝,竟没有能够给自家留下个嫡派的男丁。越是这种时候,戴老爷子便越不待见两个嫡亲的孙女,大约是嫌弃女孩子不能继承家业的缘故吧。 戴茜与戴悦两个,从小便是在戴家众人的怪异眼光之中长大。戴茜是个性格极其好强的。直到出嫁前一刻,她只怕都在为自己和妹妹争取着利益。然而戴悦却是性格绵软,从下在大姐的保护之下长大,戴茜出嫁之后,她竟也慢慢地习惯了这等逆来顺受的日子。 然而这一日戴老爷子在埂子街的铺子里踱来踱去,四下细看了一番,走到铺子后面的小院里,突然传唤那掌柜将戴兴志叫来,说是要好好问问他。 戴兴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过来。却挨了老爷子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直训得他像一个孙子一样。当然了戴兴志现在的身份也是孙子,只不过是侄孙子而已。他可是一直期盼着能够成为戴老爷子的继孙,从而继承戴家的整个家业。 做戴老爷子的孙子最大的不好,就是总是要“装孙子”―― 戴老爷子教训人的时候。一向极不给人留情面,他只是说事,从戴家几间铺子营业总额上不去,一直数落到戴家作坊里平均成本往上直蹿。这两件事情,他认为戴兴志都难辞其咎。戴兴志就只能在旁边诺诺地应着。 头一件,戴家铺子生意疲弱,大半是因为戴兴志的心思不在经营已有的几间铺子上。最近戴兴志看了几个地段,打算在广陵城中继续开两间新铺,因此旧铺子的生意他没怎么顾得上。入秋以来,旧铺的生意便差了下去。 第二件,戴家作坊的成本在往上走,这本与戴家作坊扩建,寿家趁机抬高原料香花的价格有关。然而戴兴志自从接手了戴家的作坊以来。不断往作坊里塞“自己人”,然而将自己日常的一些开销,吃饭、交际甚至是享受,都想办法算到了作坊的成本里。 而戴老爷子本事就本事在,他从不看账,但是心中自有一杆秤,知道作坊的成本该控制在多少,铺子的销量该达到多少,戴家的生意才可以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戴老爷子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得出结论,戴兴志不是管戴家香粉作坊与铺子的料。 戴兴志一听就急了,若是他别的都能忍,但是戴老爷子一旦将“不是这块料”的话给放出来,甚至有意在戴家的子侄之中,另寻人承嗣,那他日前凭着“戴家继承人”这个名头在四处讨得各种好处,不就都得一一还回去。 戴兴志可不想这样,在戴家作坊与铺子里他已经都安排了人手,布了局,就等着戴老爷子升仙作古,他好将这么大一大份家业给吞下来。之后他自会往北面打点,将戴家的皇商生意再做大些,如此才能既得名,又得利,不枉他装孙子装这么久。 戴兴志想了半晌,决定找个说辞,将这事儿圆过去。 “老爷子,戴家铺子的营业上不去,都是因为城中新开的那间铺子――叫’馥春’的。”戴兴志自以为找到了个完美的解释。 “还说呢!”戴振昌怒道,“眼皮子这样浅。人家在广陵城中,统共就那么一间,那么点大的铺面,咱家在广陵城中这么多间,每日的流水加起来,何止是他家的十倍?你拿那间铺子出来说事,你有没有脑子啊!” 戴兴志一言错失,立刻又被骂了一顿。只是戴老爷子骂完之后,若有所思地道:“傅家那个后生,倒确实是非常会做生意,看他待人接物时的那种气度,前途应不可限量。” “那,老爷子,您看我们是不是考虑与傅家结交一下,万一傅家日后发达,也好两家也好互相提携,免得到一城两家相争的地步。”戴兴志小心翼翼地说,虽然他心中对傅阳又嫉又恨,老爷子竟然对一个竞争对手青眼相看,而他连反驳都反驳不得,只能顺着老爷子的话往下说。 这时候,戴悦从外间进来,手中捧着茶盏,对戴振昌说:“爷爷,这大日头的,喝杯凉茶,歇息片刻,咱们再往下一家去嘛!” 戴振昌抬眼,看着戴悦,伸手将那茶盏接过,若有所思地道:“悦儿及笄已经又好几个月了吧!” 戴悦脸上一红,马上就外院退出去。身后戴兴志便笑道:“是呀,悦妹妹是说亲的时候了。老爷子,这件事情不如让我娘走动走动,在城中问问?” 戴悦有些神思不属,刚刚出了院子,马上就躲在门口想听院里面的人说什么。果然听到院里爷爷在与堂兄说着,提到了好几遍“傅家”的字眼。戴悦想到傅阳,脸上马上又火烧火烧的。然而戴老爷子却在说:“悦儿的亲事,兴志,你隔天将茜儿请来家中,这件事情叫她来办最是合适不过。” “茜姑奶奶?她孀居之身,这有点不合适吧!”戴兴志很是有点怕戴茜。 “但是悦儿的亲事,无论如何她点了头才行。”戴振昌知道两姐妹情深,而且这件事情,是他在戴茜嫁到徐家之前自己就答应下来了。徐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戴茜成亲之前,戴老爷子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还是忍心看着戴茜就这么嫁了,心中未尝没有一点点对戴茜的歉意,因此他决定,戴悦的亲事,只要戴茜愿意过问,就让她过问好了。 *――*――*――* 晚间,戴兴志回到自己的住所,他还不曾娶亲,却一直有个心爱的丫头,两人一向狎昵惯了的。戴兴志这日被戴老爷子折腾得又惊又怕,外加一肚子气。晚间回到自己房里,只想找这丫头温存一番。 那丫头名叫荷儿,戴兴志将她一拉,荷儿便像站立不稳似的,摔在戴兴志怀中。戴兴志鼻端闻到,却不是惯常的桂花头油的香气,只觉得一股幽香传来,如冰似麝,香味只钻进心里去,一时觉得好闻得紧,心里也舒畅许多。戴兴志便问道:“这是换了什么头油?” “说是老爷子今日一下买了很多,二小姐用不掉,便分给了各房女眷。”荷儿得意得紧,近日来巴结戴兴志的人不少,连她这样一个小丫头,只因为是服侍戴兴志的,平日里能得的好处也不少。“听说这叫‘冰麝油’,是城中最时兴的,可好用了。” 戴兴志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知道“冰麝油”是傅家香粉铺子出的新品,今日早些时候他曾听戴老爷子耳提面命了良久,不外乎叨叨些傅家能推陈出新,而戴家却只抱着祖上荫下的方子,不晓得创新之类。可是没想到戴老爷子竟然自家也买了许多“冰麝油”回来――这算什么?这算是在向傅家示好么?还是像将傅家的妆品买回来自己研究,将来也仿制? 他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戴老爷子这样欣赏傅阳,有没有可能有办法令傅阳入赘戴家,来继承戴家的家业呢?如果是那样,自己以前一番做作便都没什么意思,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想到这里,戴兴志便一下子没了兴致,将荷儿一推,自己起身,穿起外面的大衣裳,冷冷地说了声:“我去外面喝两盅酒再回来。” 荷儿一愣,只得起来,帮戴兴志整理好衣裳,才娇滴滴地说:“爷慢走――” 二百零四章 趋利之人,多为朋比 - 馥春 - 大爱非攻 每个失意郁闷的人,出门独自喝酒,就总会遇到点什么。 戴兴志出门,去了一间他常去的酒铺。他独自一人,喝了七八盅冷酒下去,头立刻开始有点发晕起来。 “老板,再打两角酒过来,上点小菜!”戴兴志朝酒铺里面大喊一声。 “老板,不用啦,这位客官用了多少?账记在我这头。”身后有个人说。戴兴志带着酒意回头去看,见是上次降价事件之中跟自己合作过的,“薛天赐”薛家的薛定诺。 “不用不用,”戴兴志摇手,自己从怀里mo出银钱来,苦笑着道:“薛二爷,我这可不敢招惹你。上回就是这么着跟你说了几句话,亏了钱不说,我家老爷子将我一顿好骂!” “唉,别提了,我这头也是,本来我也是算计得好好的,可是谁想得到……”薛定诺也是一脸的懊丧,“你就不要和我比惨了好不好!你家亏的那点钱和我家砸进去的上千两怎么好比,关键我家大哥要我自己掏腰包,将亏的银子全部贴补上。” 戴兴志一听,还真有比自己惨不少的,登时心里觉得好过得多,他看这位与自己地位相似,都是替家主跑tui干活的人,不禁起了一阵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你老兄,可不就是破财了!”戴兴志笑着打趣薛定诺。 “区区一千两,还不在你老哥哥眼中……”薛定诺一下就与戴兴志亲热起来,勾着戴兴志的肩膀道:“去哥哥那儿坐坐吧!原是极舒服的所在。” 戴兴志惊道:“去薛家?这好么?” 薛定诺笑而不语,戴兴志登时明白了,笑道:“是薛二哥在哪里纳了外室小星吧!” 两人一起出门,往广陵城西面去,由薛定诺带着,来到花山涧。花山涧一带,所居大多是商贾富户,但是其中也夹着不少小院落,里面人做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薛定诺在一户院落门前敲了门,三长两短,戴兴志跟在后面,只见这户小院,用黑漆漆起一扇门板,旁边便是粉墙,大门上门牌字号一概俱无,甚是低调。 里面一个甜甜糯糯的女子声音答道:“来啦!” 不知里间是什么铺的地,可以清楚地听见里面女子所穿的木屐,敲击在地面的声音,门板里晃动着一点灯火,而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似乎从门板之后透了出来。戴兴志从不曾经历过这些,一时间一颗心砰砰跳起来。 开了门,里间的女子朝薛定诺深深一躬,道:“二爷回来了啊!今日巧得紧,二小姐也在。” “嗯,好,你去与采蘋说一声,今日有贵客过来,赶紧整治几个小菜,招呼客人。” 那女子应了,当先举着灯,引着两人沿着小径往正房这边过来。戴兴志只觉得鼻端闻着一阵阵淡淡的幽香,味道竟十分熟悉。进了上房,只见两名女子候在房中。两人的眉眼,在灯下,都是难描难画,只是一个年纪稍长些,梳着fu人发式,神se之间,颇有几分艳冶。另一位年轻些,还是姑娘妆扮,含羞带怯的,容貌却更胜一筹。 很快吃酒的席面就备好了,都是南方风味的小菜,mi汁火方、葱油蛰头、水晶肴肉、胭脂鸭脯,还有一道是将河里养了半年不到的小鲫鱼用油细细地炸到su透,然后再浇上烧汁焖至入味,下酒再好不过。 戴兴志原先还左顾右盼地,薛定诺便连连劝了几回酒。戴兴志几杯酒下肚,说话不再又顾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道:“薛二哥竟然有这么一处所在,简直是洞天福地,舒服至此,所谓人间至福温柔乡,依小弟看,这便是了,哈哈!” “戴兄弟莫要客气,你原也该自己留一手,不能什么都为了戴家而忙活,人活在世,总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不是么?”薛定诺好言劝着,旁边那名叫做采蘋的年轻少fu,掩口轻轻地叫了一声,道:“竟然是戴家的公子!” 薛定诺白了一眼,转向那姑娘装扮的年轻女子,道:“采蓝,还不赶紧招呼着,你不是平素就爱用戴家的香粉和安息香么?” 戴兴志这才觉出来,这家人家家中淡淡的香气,竟然真的就是自家所出的安息香,一点烟火气也无,至于一缕幽香,透在空中。戴兴志一下子便好感大增,原先他还曾顾虑这间小院来历不明,就似传说中的si娼窠子一般,此刻这些顾虑便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名叫做采蓝的姑娘,面上就lu出钦羡的神se,来到戴兴志面前,俯身斟了一杯酒,递给戴兴志,道:“原来是戴公子到此,奴有眼不识泰山,请戴公子饮了这杯酒,算是奴与您赔罪。” 戴兴志接了酒杯的时候,忍不住便在采蓝的手腕上捏了一把,只觉得触手滑腻,如一块凉玉一般。采蓝不由得向戴兴志横了一眼,媚眼如丝。戴兴志没见过这等阵仗,采蓝这等颜se的女子,岂是家中婢女荷儿之流可以比拟的,他一时身子就su倒了半边。 薛定诺与采蘋在旁边看到两人渐渐情热,薛定诺便说:“兄弟,你看我这采蓝妹子,还入得了眼否?” 戴兴志一听,反而清醒了几分,道:“大哥莫开我的玩笑,这件事……若是教我家里知道,只怕……只怕会有大碍!” “哈哈,”薛定诺闻言大笑,笑得戴兴志仿佛觉得自己刚才问了句大蠢话,十分不好意思,“戴兄弟你就是太实诚,所以才会把好事往外推。人生在世,哪有不为自己想的?不是我说,眼下你掌着家中这许多事,还不能捞就赶紧捞,先把自己的小日子整治好了才是正理。” 他说:“你看我,我眼下不就是乘着大哥还信着我几分的机会,能捞就捞,尽量搬些财帛出来,让我家采蘋,帮我营造这么个安乐窝。”他一边说,一边将采蘋揽到自己怀中,说:“万一哪日,大哥看我不顺眼,将我从管事的位置上踢下来,我至少还有这么个小院,手里有点余钱,不用仰人鼻息过日子!” 戴兴志击掌叫好,道:“薛二哥,你真是说到我的心坎儿里去了。”他举起手中的酒盅,朝薛定诺一扬,道:“二哥,我敬你一杯。饮了这杯,你就是我的亲二哥。” 薛定诺笑看着戴兴志将手中的酒盅一饮而尽,给采蓝使个眼se。一时间几个人殷勤劝酒,将戴兴志灌到了七八分酒意,然后由采蓝陪着在院中一间厢房里歇宿下来。 戴兴志有采蓝作陪,疯了好一阵。他觉出那采蓝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尽兴之际,不禁对薛定诺感ji到了十二分。 第二日起来,戴兴志带着宿酒,头疼yu裂,来到堂上,见到薛定诺也正在堂上,一边揉着太阳,一边喝着醒酒汤。两人相视片刻,都是哈哈大笑,薛定诺便向戴兴志道喜。戴兴志踌躇了片刻,将昨晚忍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只觉得戴家能给我的富贵怕是并不会长久,我已经决定,一定要自己挣出一份家财出来,好好养着采蓝……因此好多事,我还得向薛二哥请教。” 薛定诺只听他说了一个开头,立即挥手,令采蘋采蓝姐妹都退下去。戴兴志更觉得放心了些,便将昨日里令他郁闷至极的事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与薛定诺听。“二哥,你看看这事儿,要是老爷子一意孤行,回头令傅家那小子入赘,娶了我二堂妹,那日后戴家的家业,我岂不是连边都mo不着了么?” “依我对傅家的了解,那傅阳是傅家的长子,傅家在广陵的这一房,人丁不算兴旺,不可能将儿子赘出去的。”薛定诺听了戴兴志的话,想了想说,“与其担心你那个xing情软弱的堂妹,倒不如想想你戴家其余几房的堂兄弟之中,有没有才能杰出之人,可能会对你构成威胁的。” 戴兴志听了薛定诺的话,觉得有道理,便没有那么担心了,跟着便诚心向薛定诺请教起来,当日戴老爷子将他狠批的那两个问题,也一并向薛定诺请教。 “其实要铺子的销量上去,很简单。销量原是钱堆出来的。”薛定诺很有把握地说。 “二哥,怎么讲?”戴兴志诚心请教。 “很简单,砸钱,开新铺。跟你家老爷子说,销量上不去,就是因为城中人口有限,要想卖得多,就要将铺子开到周边的市镇去。” “嗯,”戴兴志一边听一边考虑着。 “这在你家其实很容易,只要向宝通借钱,再开上十间铺子,我包你销量翻上两番,而且反正也不会压你家的周转银钱。只要销量上去,真正赚钱的,便是你手底管着的作坊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想从新开铺子的赚钱的时候,肯定你那些本家兄弟就会奔着那些新铺去,然而你便回头将作坊的利牢牢抓在手里,你就赢了。”薛定诺很又把握地说,仿佛他当初就是这样操作的一样。rs!。 二百零五章 张罗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兴志听了,立时觉得是个好办法。反正戴家不缺钱,缺多少,都可以从那位手握宝通大权的大姑奶奶那里借过来。他越听越觉得是个极好的主意,马上又便诚心请教,“作坊的成本总也下不来,应该怎么办才好?” 薛定诺听了,哈哈大笑了一阵,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我说老弟,你如果连作坊管账的,都没拿下来,就还以为老爷子真的将作坊交到了你的手上?”这也太好笑了吧! 戴兴志登时黑了脸,明白过来,感情老爷子只是明面儿上将戴家管事的权力都交了给他,其实还只是拿他当了个跑腿的。难怪他觉得时至今日,自己在戴家的“大业”一直事事掣肘,打算干点什么,到最后都变成了按照老爷子的想法去做。 原来是这样,自己只是个戴家的苦力! 戴兴志面色很难看,薛定诺试探两句,见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自己这边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下便不再添油加火,只淡淡地指点了两句,送戴兴志出门。薛定诺回到里屋,采蘋见了便问:“二爷,你说这人能为我们拿下戴家的一多半家业么?” “不行就换一个,告诉采蓝,不要对此人太殷勤了,没事怨他两句最好。” “爷,说好了的嘛!这件事成,我们姐妹的胭脂香粉钱,爷可千万不能短了。” 薛定诺伸手在采蘋脸上重重捏了一把,道:“亏不了你们的。”他想了想,突然道:“戴家想与傅家联姻,这倒是个大消息,我得回去跟大哥说一声。” 采蘋娇嗔不依,道:“人家联人家的姻呗,爷,您急什么呀,您这都多少日子没过来了。就您不想奴,采蓝难道爷也不想?” “戴傅两家联姻。本是极好的主意,眼下其实两家的妆品生意可以互相补充,所以一旦联起手来,声势更壮,这样下去,薛家在广陵城就难了。” “爷,这话奴可不以为然呢!”采蘋掩口笑着,“戴傅两家不联姻倒罢了,要是真得联了姻,反而不会是什么好事!” “哦?”薛定诺停下了脚步。说。“我倒是忘了你这个智囊。且说说看,戴傅两家联姻,他们两家又会这么着了呢?” “我以前听相好的姐妹说过徐家那位大奶奶的家事,”采蘋缓缓地道来。面上略过一丝伤感,她那位相好的姐妹眼下已经不在人世了,“徐家大奶奶只有一位亲妹,想来就是戴家意欲与傅家联姻的那位。听说那位大奶奶在戴家谁都看不上,唯独对这位亲妹妹极好。试想,如果戴家就这么随随便便找了个人家便将二姑娘嫁了出去,徐家大奶奶还会再与戴家有好脸色么?” “傅家虽说是城中的后起之秀,但是毕竟资历还浅,家中怕是能将生意周转过来就不错了。连余财也不见得有的。戴家百年家业,与傅家相比,声望要高出许多。傅家硬要往戴家脸面上凑的话,广陵人都会看不起的。” “所以呀,这事最好还是撺掇着。最好能撺掇着戴家瞒着徐大奶奶,偷偷地将人给傅家送过去,最好傅家那头还拿腔作势地,给那位二姑娘点脸色看看。回头等徐大奶奶‘偶然’知道这件事情,难道还会支持戴家与傅家的家业么?” 薛定诺一下就明白了,笑道:“原来竟是这样,采蘋,你真是好心思。果然女人家的心思还是得问你们这些女娘们。”他稍稍想了想,说:“我知道怎么办了!这就好比进到戏园子里面看戏,光看觉得无趣,要到后台自己去推一把,这才叫有意思。” 采蘋笑道:“就是这个理了!” *——*——*——* 而傅家这头,杨氏却正张罗着请客,目的无他,就是想为傅阳相看一番。 她在傅春儿的劝说下,放弃了打钱镜儿的主意。而傅氏那边也递过信来,说是已经为钱铄说了一门亲,明年开春的时候就打算办喜事了,信上也丝毫不提钱镜儿的事情。杨氏就叹了一口气,对傅春儿说:“你看看,钱家两个孩子多好!都是你啊,成天在我耳边叨叨叨着,将你哥哥的一个媳妇,将你娘的一个小女婿给叨叨没了。” 傅春儿讪笑着,想起那日钱镜儿在邵家村与她说的话,大约钱镜儿也是这么着整日在姑母耳边叨叨,才打消了傅氏要将她嫁给傅阳的心思吧! 然而杨氏见傅阳年纪越长,心中便越没底,与天下的父母一样,开始为儿女的亲事操心起来。傅春儿那头她不担心,反正有纪小七作为候选对象。杨氏自从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番情事告知傅春儿之后,便再也不曾与傅春儿提过此事,也不曾提过二姨母,只是有时候傅春儿往大德生堂过去,杨氏会提醒傅春儿要注意言行分寸。 傅春儿自然无有不应的。 然后杨氏就将全部心思放在了傅阳的亲事上。而傅阳年纪轻轻,帅气俊朗,待人有礼,又早早地传出了个“仁义”的名声,家中有女儿而在打听傅阳的人也不少。杨氏干脆决定在新起的傅家小院——“馥园”中请客,自己与傅春儿一起,帮傅阳掌掌眼。另外,杨氏母女两个也决定适时地请傅阳露个脸,让那些有人家的女眷长辈也亲眼见见傅阳。 傅阳听了母亲与妹妹的打算,叹了一口气,不置可否。杨氏见他这副态度,就赶紧问:“阳儿,是不是你已有相中的姑娘。如果有,你就说出来,娘没有不给你做主的。” 傅阳沉默片刻,还是摇摇头,道:“没有——” 杨氏与傅春儿互视一眼,傅春儿知道杨氏打算让自己私下去与傅阳处探口风,于是点点头。然而即便是面对着傅春儿一个人,傅阳也只摇摇头,不愿说什么。傅春儿一急,就说:“哥哥,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惦记着戴家二小姐?” 傅阳眼皮一抬,说:“惦记着有什么用?我家家声家世与戴家差得太远。” “这是什么理由么!”傅春儿快要跳起来了,这样的话,傅家的家世与纪家岂不是差得更远,她是不是也该乖乖地躲在家里,再也不考虑去见纪小七? “妹妹,你与我不同,你是女孩子。高门嫁女,只要我家为你备一份长脸的嫁妆,再有小七爷护着你,你这辈子一定过得顺顺当当的。”傅阳对妹妹真是没的说,此刻他带着几分怜意,望着妹妹面上露出的倔强神情。 “我这边则不同,我想那戴家定是不肯让二小姐下嫁。而且我是长子,我的妻房也是一直要侍奉父母,一直要住在一起的。与其由着我来,倒不如眼下由着母亲挑一个她合心意的。”傅阳淡淡地说。 傅春儿看着傅阳,几乎要跳脚。“哥哥,你怎么知道母亲不会喜欢戴悦姐姐,另外,你也没试过,也没向戴家提过亲,你怎地就知道戴家一定不会答应?”她一向信奉实干主义,没做过的事绝不在口上轻易放弃。 “那,哥哥,你是承认了,你是对戴家二小姐是有好感的对不?” 傅阳迟疑了一下,想起了从当日观音山上初遇,以及之后两人之间的每一件事情,虽然并不多,但是每次相见,不知为何,他都记得牢牢的,有时觉得实在辛苦了,拿出来回味一番,仿佛都是甜的。他终于点了点头,在妹妹面前,实在是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心意。 “我是这样想的,哥哥,反正娘要安排请客,请些女眷小姐过来。我就干脆找个由头,将戴家二小姐也请来,要是娘对戴家二小姐实在不待见,两个人水火不容的,那咱们就先放放,暂时不提这事情了。但是如果娘觉得悦姐姐不错,咱们应该也想想办法不是?” 傅阳一时无话可以说来辩驳傅春儿,只好由着她去。 而傅春儿帮着杨氏张罗着请客的时候,杨氏冷不丁问傅春儿道:“你哥哥与你说了不曾?是哪家姑娘——” 杨氏问得单刀直入,傅春儿几乎要跳了起来,只说:“娘,您都知道啦!” “嗤,”杨氏笑了一声,道:“看你们兄妹两个怪模怪样的就知道了。你哥哥心里,若不是惦记着某个特定的姑娘,他怎地就会对这事儿一点都不在乎,不闻不问地,难道连点要求都不给我这做娘的,和你这做妹妹的提提么?” 傅春儿无语。杨氏便又问:“阳儿心仪的姑娘,可是姓戴?” 傅春儿惊讶无已,一时没搭上话。杨氏说:“看来就是了。那位戴姑娘,我也是见过的,还曾经在咱家换过衣衫的,你还记得么?” “若别家的姑娘,阳儿若有这份心,大大方方地提就是了。只是因为是戴家的姑娘,阳儿才觉得不好跟爹娘提,而宁愿将这事儿藏在心里。”杨氏叹了一口气道,“只怕阳儿还在担心,觉得我对戴家的二姑娘印象不够好,又担心她做不了长子长媳,所以才畏首畏尾的,是也不是?” 傅春儿的嘴张得可以吞下一只鸡蛋,对自己这位福尔摩斯娘佩服极了。 ps: 今天晚上的一章可能会很晚,但是一定会有的,支持小非的朋友们,么么哒~~~ 二百零六章 求贷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干巴巴地说:“娘,要真是戴家的二姑娘,那您觉得怎样?” 杨氏沉思片刻,道:“若真是那姑娘,总归会有一番麻烦,但也不是全无办法。”她想了想说,“我先不请余下的人过来家里了,人多了也烦。过两天春儿先请戴家的姑娘过来家里坐坐,娘与她说说话。但是记住不要告诉你哥哥。” 可是请戴悦来家竟便花了傅春儿好几日的功夫。她先是到戴家的门房给戴悦捎信,可是从来没有回音,戴家门房也不放她进去见戴悦。直到有一日,傅春儿在埂子街宝通钱庄的铺子外面偶然遇到了戴悦,这才将话带到,约了戴悦隔日来家坐坐。 说来也尴尬,傅春儿见到戴悦的时候,戴悦双目红肿,似乎刚刚哭过。但是她见到傅春儿还是高兴的,听说傅家翻新的房子,打算隔日请她过去转转,连忙谦道:“春儿妹妹太客气了,我一定到的。”傅春儿见她情绪低落,知道定是戴家与她亲姐姐戴茜之间,恐怕有什么事,令戴悦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实情却是如此——这一日,戴兴志来寻戴悦,说是戴振昌的意思,准备再筹备两间新铺,请她去与戴茜商议,从宝通贷一笔款子出来。 戴茜有些奇怪,平日里与宝通往来的事情,都是戴振昌或者戴兴志出面与戴茜去说的。但是她听说是爷爷的意思,便还是去寻了戴茜。 戴茜却不在家。 照理说,戴茜这时候应该还在为俆晏服丧,本该在徐宅之中足不出户的。然而戴茜却吩咐一顶小轿,将她抬到宝通钱庄的后门,从那里进去,召集了所有的管事,训了一番话,接着叫账房将账簿全部送上来,她要一一过目。 有的管事立即就慌了神。也有管事胸有成竹,当即捧了账簿送上去的。立时便有人明白过来,戴茜在宝通,早就排了自己的人了。 果然,戴茜在宝通,发落了一些人,也升了另一些人的权柄。她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人有些看似恭敬,有些看似鄙夷的目光。戴茜捧起手中的茶盅,道:“我知道你们是在心里骂我,骂我一介妇道人家。孝中还插手徐家的事情。我就告诉你们一句。眼下宝通所有的一切。都是徐庆的,我是他的嫡母,绝不允许有人糊弄,将属于徐家子弟的东西拿走。” 所有人见了她凌厉的眼神想。心中都是一凛,不由得有些瑟缩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报,戴悦来访。戴茜一怔,叫所有管事都在大厅上候着,自己去了一间小小的偏厅,去见戴悦。 戴悦与姐姐已经很久未见,此时见到她,终于不再穿着热孝之中的粗麻布丧服了。而是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素绸袄,下面系着湘裙,头上插着几枝扁银簪子。戴悦就先念了句佛。戴茜却不理这些,先问妹妹的来意,说:“你平日原不大出门的。今日怎地会来此处寻我。” 戴悦转述了戴兴志的话。 “再开两间铺子,再开两间铺子……”戴茜站起来,在偏厅内转了两圈,突然道:“戴家在广陵府经营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提出想去城外其他市镇开铺子?” 她倏地回过头来,对戴悦说:“你老实说,是不是最近老爷子有给你议亲的打算?” 戴悦原本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却不知怎地,姐姐竟然说到了自己头上。 “啊?”戴悦不知道怎么回答,脸上照例浮上两朵红云。戴茜看着,更坐实了自己的想法,便说:“以后这些事情,你就推说是男人们才该管的事情,少插手。戴家那摊子眼下铺得大了,水太深,你将来又是要出嫁的,不好管。”她心情不好,再加上刚才在正厅里将那些管事训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跟妹妹说话的口气便有点重。 戴悦从小就是在姐姐的呵护之下长大,戴茜连一个重字都不曾说过她,眼下听了这些言语,心里难过,面上就现出来。 戴茜看着这幅情形,心中更加烦躁,说:“说说你都不行了,日后怎么到别人家去做媳妇。姐姐在徐家吃了多少苦,才熬出今日这样的日子。这些你,你可都知道?” 两姐妹一起长大,戴茜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等话在戴悦这里就总是出现反效果。果然戴悦就低下头去,眼中浮现出水汽来。 “好了好了,没事的,二妹!”戴茜从小就看不得戴悦哭泣,“就回去与兴志哥说,他要的银子数目我贷了,利钱按市价来,眼下三个月利钱正好是不高的时候,等进了腊月就会提一些,叫他心里有数。” 戴悦应了,可是依然面上有点委委屈屈的样子,慢慢站起来,郑重谢过了戴茜,这才告辞出去。戴茜心中便更加不悦,仿佛自己的亲妹便与自己生分了一般,想了想,却追出来,大声对戴悦:“不要忘了告诉戴兴志,他从我这里贷的款子,决不能挪作他用,另外,我会上门单独过问这两间铺子的经营,必要的话,会看这两间铺子的帐。” 戴悦已经快要走到了宝通门外,听见这话,遥遥地转身,朝戴茜躬了躬身,表示她晓得了,一定会将这话带到。然而戴茜看着戴悦转身离去,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与亲妹妹之间,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说话了。 而且方才明明自己有问到戴家是否准备给戴悦议亲,而戴悦也确实有些反应,可是,怎地,自己在这里竟只能想着生意上的事,一点都不晓得去关怀一下妹子的亲事呢?难道就是应为这个,戴悦才这样沮丧的么? 戴茜倚门沉默半晌,才回到宝通的正厅。管事们依旧整整齐齐地站着,有些她早已收服的人正带着谄媚的脸色,立在她面前,而另一些,却低着头不敢看她。她心中有数,即便是这些人还没有全心归附,但是自己刚才一番行事也已经足以威慑这些人心了。 她不就是要这些么? 然而戴茜却一阵烦躁,提手托起桌上的一盏茶盅,用力摔了出去。 二百零七章 相看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回家,将她已经邀请了戴悦来家的事情,说与杨氏听,最后顺嘴问了一句,道:“我们邀戴家姐姐过来的事情,要不要说与爹知道?” 杨氏想了想,说:“不用,本来就是女人们之间来往的事情,要你爹一个大男人,瞎掺合做甚。” 傅春儿觉得有道理,干脆打算等事情有点眉目了,再与傅老实说不迟。岂料就因为这一念之差,傅阳的亲事后来生出许多波折,这却是傅春儿与此刻杨氏始料未及的了。 隔日戴悦准时过来,傅春儿接了,请她往馥园里来坐。 戴悦这日打扮得很清爽,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妆花小袄,下面系着月白色的湘裙,头上簪着八月黄,耳畔戴着一对小小的金丁香,此外却别无太过奢华的装饰。然而傅春儿却看的出来戴悦是精心装扮过的,至少从面上淡淡扫着的脂粉可以看出来,正是再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所谓恰到好处便是如此。 傅春儿作为主人,带着戴悦在自家“馥园”里转了转。戴悦一两年以前曾经到访傅家,自那时之后,傅家经过扩建,又精心起了院子。戴悦虽然早就听说傅家“翻新了院子”,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过傅家今日会是这个样子。 傅春儿请戴悦上楼,两人先是在傅春儿的闺房里稍坐,跟着傅春儿便带戴悦去了自家小楼上的“美人靠”边坐着,这里可以看见“馥园”小小庭院的全景。 这“美人靠”是仿的歙州府民宅的样式建的。傅家小楼,楼上作为日常起居之所,而楼下的功能则丰富一些,会客的大厅与傅阳、傅正的书房都在楼下。小楼的二楼在众人的起居之所外面筑了一排走廊,走廊之侧,修着一条长长的靠椅,歙州府管这叫做“美人靠”。 傅春儿请戴悦凭栏坐着,玉簪就托了一个朱漆的小盘,上面盛了茶水点心。放在两人中间。玉簪见戴悦穿着不俗,人也俏丽柔媚,不由得多打量了戴悦几眼。戴悦见了玉簪的神色,又不好意思起来,面上涨红自不必说了,连耳廓也变得红红的。 傅春儿心里叹气,觉得这位姐姐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越来越容易害羞了呢。她哪里知道戴悦一直在猜着傅家今日请自己过来的用意,自觉有七八分可能,是傅家的长辈想先见见自己。戴悦既存了这个心思。自然就容易多心起来。见到玉簪连连打量。已经紧张得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姑娘,主母请您方便的时候与戴姑娘一起去她房里坐坐。”玉簪送信,傅春儿就说:“知道了!”她晓得娘心中肯定是有些着急的。但是她还是希望戴悦能够稍微镇定一些才去见杨氏。 “戴悦姐姐,我娘日日在家中操持。总说她很闷的,这下想见见你也一定是想与你说两句话,解个闷的。”傅春儿朝戴悦眨眨眼,安慰戴悦,意思是我娘很随和的,就是找你随便聊聊,不要太紧张。 戴悦“嗯”了一声,站了起来,道:“是――”面上的红云一直不曾散去。“不着急啊!”傅春儿见了戴悦的反应。感觉这番指点完全被人错解了,明明她在说自己娘很和蔼,只是想找人随便聊聊而已,怎么偏戴悦听了就好似要准备去被人耳提面命了似的。 傅春儿越是为戴悦着急捏一把汗,便越是使不上力。两人一起去杨氏。杨氏和蔼地与戴悦问了几句。可是戴悦不是羞怯地小声答话,便是答得磕磕巴巴的。 杨氏便道:“春儿,去看看厨下,你不是一早就准备了甜汤给戴姑娘的么?” “嗯,是――”傅春儿努力给戴悦送去个安心的眼神。可惜戴悦此刻心中似有一只小鹿扑扑乱跳,根本没有注意到傅春儿使的眼色。 傅春儿无奈,只得自己去厨下,将甜汤什么的给做了,跟着忙忙地端了过来,请杨氏与戴悦食用。 这时,也不知道杨氏与戴悦说了什么,傅春儿进去的时候,两人相谈正欢。戴悦又恢复了镇定,而杨氏则完全不动声色,只逗引着戴悦随便说些衣服料子啊、时令菜蔬啊、食单啊,两人很有默契地都避开了胭脂水粉这个女性话题不谈。 少时大家都用过甜汤。杨氏便说:“戴小姐,今日扰了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春儿,咱家备下的礼物,快快拿出来给戴小姐。” 傅春儿就拿了出来,却也不是傅家铺子的出产,完全是傅春儿闲下来的时候,与素馨与玉簪两个一起做的一些手工,穿的珠子,打的络子,还有一方绣帕,除此之外,杨氏也送了戴悦一个荷包,里面是一对银夥子,都打制成苹果的样子,寓意“平安”。戴悦登时就慌了手脚,嗫嚅了两句,好容易鼓足勇气,说:“伯母――今日原是我失礼了,没有带礼物上门……” 杨氏闻言笑道:“怎么就失礼了呢?你今日原肯来陪我说话,我心里真是高兴着呢!”她横了傅春儿一眼,说:“我们家这些小的,每日就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越来越不理会我这个做娘的。” 她原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戴悦竟尔眼圈红了。杨氏这才自悔失言,她曾经从傅春儿处得知戴悦自小父母亡故,这么一说,哪晓得便勾起了戴悦的伤心事,连忙说:“瞧我,这不会说话的――” 傅春儿看得出戴悦在极力控制自己,晓得戴悦大约是与杨氏一番和颜悦色地说话,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起了孺慕之意。 果然听戴悦声音抖了抖,说:“伯母这么说,是要折杀戴悦了。这要是伯母不嫌戴悦没用,要我日日过来听伯母说话,我也是愿意的。”她说得极为真挚,杨氏一时也动容。 傅春儿看看不像话了,人家姑娘过来与自己娘说话,说着说着把客人给说哭了,连忙打岔。戴悦也藉此平复一下心情,接着顺势告辞。傅春儿一边将戴悦往外送,一边说:“悦姐姐,千万别客气。要是我家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你千万要告诉我,我好补偿一二。” 戴悦这时候突然拉着傅春儿的手道:“春儿妹妹,千万替我向伯母道歉,我……我原不该煞风景的。只是与伯母说话,我就想起我自己的娘,我自小几乎就是姐姐带大的,我几乎不记得自己的生身父母长什么样子……” 傅春儿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戴悦的心情了,子欲养而亲不在,大约处在戴悦的这个位子上。她会极盼望能有机会。与自己的生母日日这样相见。随便话话家常吧。通过这次,她自忖又看清了几分戴悦这个人。这个姑娘除了性情软乎之外,其实也算是个感情真挚而丰沛、胸无城府,情绪外露的姑娘。只是。她也不能确认自家的母亲会对这位姑娘是什么看法,这样的女子,适合自己的哥哥么? 她一边心事重重地将戴悦往外送,一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说着。 走到“馥园”门口,傅春儿正要与戴悦话别,不曾想从对面作坊里出来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馥园”这边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傅老实与姚十力。四个人八只眼睛遇到一处。倒是有两个人都惊呼了一声。 惊呼的两人是戴悦和姚十力。 戴悦惊呼之后,觉得自己又在傅春儿面前造次了,赶忙向傅老实行礼,口称“傅伯父”。 傅老实原见过戴悦两次,印象已然不深。这时候只道是傅春儿的女伴,搓着手,只“嗯”了两声,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然而姚十力却是认得这是他的“前东家”小姐,而且戴悦也认得他。两人对面惊呼之后,姚十力异常尴尬,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戴悦。而戴悦也并不知道姚十力从傅家铺子出来的事情,这时候睁着微红的双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傅春儿反应快,挽起戴悦的胳膊马上就往外走,直到离开傅家院门口有一百来步了,才停下来,很严肃地对戴悦说:“悦姐姐,姚十力大哥是被你家的作坊辞退了之后,到我家作坊里来上工的。我家当初只是收留从你家铺子辞退的人,从来起过挖角的心。” 戴悦完全不懂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此刻傅春儿说什么她都信,便连连点头。 “但是,如果十力大哥在我家做事的事情,传扬到你家去,倒会引起不必要的揣测,对大家都不好。”傅春儿继续很严肃地说,“所以我想请悦姐姐不要随意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家作坊的理事之人。姐姐可能答应我么?” 其实姚十力的事情,戴家迟早会知道,而且戴家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但是傅春儿还是想看看戴悦能不能就这件事情对戴家也守口如瓶。 戴悦一口应下了。反正她从来不过问戴家的生意,她从小见到大姐戴茜自信满满地说“女儿家为什么就不能做生意”,然而戴茜一再尝试能够在戴家的生意之中,掌握一点自己的实力,然而最后还不是被一嫁了之。戴悦没有姐姐那样的信心与野心,因此她选择袖手旁观,甚至不闻不问装聋作哑,这样大家只会将她视为一个完全“无害”的,无足轻重的小女子。 即便这样,等待她的命运,依旧是一嫁了之。 傅春儿送走戴悦,忙忙地赶去见杨氏,想听听杨氏对戴悦的看法。 杨氏此时蹙着眉,见了傅春儿就说:“细细看那姑娘,我为什么越想越觉得不适合阳儿啊!” 傅春儿虽然有点心理准备,但是听杨氏这样急切地说,心里还是凉了半截下来。“娘,您先别急,慢慢说话。戴姐姐怎么就不适合哥哥了呢?” “她那个性子,看得出是个纯真不善作伪的,这我倒觉得不错。但是阳儿要娶的,可是家中的长媳啊!将来你嫁了,爹娘老了,想想她要操持多少事啊。你觉得她这样绵软的性子,能帮着你哥哥,约束作坊的工人么,或是她能看账管账么,或是又能管好家中的庶务么?春儿,你是一向什么事都自己动手,忙惯了的,可是你一旦嫁了……”杨氏做出一副不敢想象的样子,道:“娘真的不敢想啊!” 傅春儿几乎要翻白眼,道:“娘,您这是给我哥哥寻嫂子,还是打算请管家婆啊!”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眼下的戴悦,确实太“弱”了一点,似乎除了戴家女儿的这个“身份”之外,对整个傅家、或者确切地说,对傅阳将来的家业事业,都很难有任何襄助。 然后,然后傅家又不可能光为了戴悦的这个身份娶人家过门,说到底,傅家还是想求娶一位合适的长媳啊! 杨氏没有理会傅春儿插科打诨,自己沉思了半晌,突然问道:“春儿,你与你哥哥,与这戴小姐都是没见过几次的。可是为何我总觉得你心里其实是向着戴小姐的,而且我总觉得阳儿心中也一定向着她,这时为什么呢?” 傅春儿一下就被问得愣住了。她一时细细回想起当日在平山堂自家与戴悦初次相逢,将她从拐子手里救下来;又是当日戴家姐妹遇雨,戴悦出声求恳,希望傅阳能够去她家作坊……戴悦在人前的形象,一直是柔柔弱弱的,让人无端端从心中生出一个“怜”字来。 唯一例外的一次,是戴悦那时在谷林堂出言替自己解围,那估计已经令不爱交际,不爱在人前说话的戴姑娘消耗毕生的功力了,这倒令傅春儿觉得戴悦良心不坏,有基本的是非观念,总的来说就是事事处处与人有善意。 杨氏听了傅春儿的话,想了半日道:“你说的原是有道理,我见了这位姑娘,就是心中一百个觉得她不适合阳儿,也对她生不出反感来。” 她叹了口气道:“这便要看你哥哥的意思了。想当初我嫁与你父亲的时候,两家亲眷,没有一人说这门亲事是个合适的,这么多年不也过下来了?” 二百零八章 议亲 - 馥春 - 大爱非攻 在傅阳的亲事上面,杨氏展现了极高的效率,当晚她就与傅阳的书房,与儿子好好谈了一番。 结果杨氏出来,傅春儿就十分狭促地从门外露头,问傅阳:“哥哥,娘找你……说什么来着?” 傅阳面色很沉着,一点异样都没有,伸手就在傅春儿头上敲了一个爆栗,说:“都是你撺掇的吧!我说怎么娘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 傅春儿叫起撞天屈来。 傅阳坐了回去,淡淡地道:“娘说,要是真娶了戴家女儿,日后怕是有的辛苦。” 傅春儿无语,杨氏说得也是实话。 “可是,娶别人家的女儿做媳妇,难道就不辛苦了?”傅阳淡淡地说,自己回头去,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一本书。只是他的眼光从纸面上直透过去,只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将书本上的任何一个字看进去。 傅春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她知道傅阳已经打定了主意。杨氏……还有自家老实爹,应该会支持他吧。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奇怪,一次看对了眼便一生念念不忘,或许在哥哥这里,戴悦软弱的个性,并不是什么缺点吧。唉,哥哥说得也有道理,就算不选戴悦,选了别人,也可能有这样的缺点,倒不如眼下挑个知根知底的。 只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顺利地成了。毕竟戴家也不能算是寻常商贾人家。 傅春儿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情,走到自家小楼上,见到杨氏正端坐在当日戴茜坐过的美人靠上,也在想什么怔怔出神,见了傅春儿上得楼来,“啊”地轻呼一声,道:“春儿,来,帮娘想想,如果寻人上戴家去说亲,托什么人去好?如果谈妥了放定的时候,请哪位亲眷出面比较好?咱们求娶戴家的姑娘,给多少彩礼才合适!” 傅春儿几乎要绝倒,这位娘也太心急了点。两家这事,还真的是八字都没有一撇呢哈!不过她对嫁娶这等事情的仪程,根本两眼一抹黑,她这辈子唯一算正经经历过的喜事就是傅兰儿出嫁,还是“吞婚做”的,算不得正常的做亲吧―― 戴家的事情确实比较棘手。因为戴家没有当家主母――戴悦生母早逝,家中当家管着大事的是戴老爷子,戴悦的亲姐姐已经出嫁,眼下是外姓人,又在孝中,照理无法参与料理妹妹的亲事。若是找人上门说亲,最好是找与戴老爷子相熟的,或是在广陵当地有头有脸的大商户,能与戴老爷子说得上话的,去与戴老爷子商谈商谈。 就在杨氏还在琢磨该请什么人去探戴家口风的时候,没想到,戴家先有人过来了。 来人是戴家旁支的一位女眷,戴茜戴悦姐妹的堂婶,人唤作戴三娘子的,由杨氏相熟的一位妇人陪了,说是来寻杨氏说说话。 戴三娘子进了“馥园”,先是十分艳羡地看了看傅家新筑的二层小楼,和楼前面的小院。恰好傅正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念书,而不是在院子里疯玩。戴三娘子就问道:“呀,小公子这么点年纪,就在读书了呀!真是羡煞我们了,我们家几个小子,都没有进学的心思,都想着以后进能进本家的作坊里混口饭吃。” 杨氏淡淡地说:“我们家这个,送去开蒙一年多了,夫子才开始教他背书认字,可见原来是个好动管不住的。” “看你们家大公子如今的出息,就知道小公子将来也必是有成就的。”戴三娘子恭维杨氏。 杨氏一听这话,大约便明白戴三娘子的来意。当下迎了人进厅,傅春儿去厨下整治了一些茶点,给这些“婶婶”们送了上来。戴三娘子口中似抹了蜜似的,一个劲儿就夸傅春儿品貌端庄,举止大方有礼。傅春儿退下去,暗笑不住,心道这位婶婶,我当年握着板砖沿街拍人的时候,您老人家在哪里哟! 然后她便躲在一边听壁脚。 戴三娘子将傅家几个小辈都过问了一遍,最后还还是落在了傅阳身上,将这位傅家长子恭维了个不住,最后说:“傅家娘子,你真是好福气,长子这么出息,几个小的想必也是令你省心的。”接着她话锋一转,转到了戴悦身上,连连夸戴悦怎么怎么好,说到最后,道:“只可惜这个孩子,从小没爹娘,但总是她亲爷爷一手教养拉扯大的,礼数上没的说,又懂得孝敬长辈……”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好话。 杨氏不曾接口,直到戴三娘子把话都说完了,这才跟着圆了几句,说戴家二姑娘她原也是见过的,品貌都不错,与自家女儿原是闺中好友云云。 戴三娘子听了便心喜不已,话里话外就透着戴老爷子挺看重傅阳的意思,甚至暗示,只要傅家上门提亲,这事儿肯定能成。 戴家的人第一回上门,杨氏不好把话说死,只不咸不淡地与戴三娘子聊着。然而傅春儿早就吩咐玉簪出门去买了两盒上好的京果粉和金刚脐,另外又包了两匹尺头。她另外又包了一匹尺头,和傅家自己产的妆品,打算送给杨氏原就相熟的那位娘子。 走的时候,杨氏送了东西,又留下话说是改日会登门拜访。戴三娘子见来意算是说明白了,又得了实惠东西,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还不忘了暗示杨氏,提醒她莫要拖延,尽早上门提亲是正理。 杨氏送走戴家的人,皱起眉头。傅春儿问她,她只说:“对方是戴家,照理说都是男方家中着急的,生怕一家好女百家求,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怎么戴家人的态度确实反过来,像是生怕女儿嫁不出去似的?” 傅春儿虽然也觉得有点奇怪,但是道:“或许戴家老爷子真是相中哥哥了呢?” “那也没有女方着急成这样的,听得出来,那戴三娘子话语之间,与戴家二姑娘也并不那么熟稔,但是她偏说起话来几乎就是像是亲娘夸闺女似的,就是这样的态度才叫我心里摸不透,戴家就这样着急嫁闺女么?” “娘,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傅春儿问。 “明日先请媒人过来坐坐,就算不马上上门提亲,也先探听探听消息再说。” *――*――*―― 第二日,杨氏请了一位认得的窦婆子上门。这婆子虽然不是官媒,但是也做了十好几年的媒人,撮合了广陵城中无数对男女。她原来就喜用傅家的头油,待到傅家出了冰麝油,用后更是赞不绝口,倒是一直给傅家做免费广告来着。 窦婆子听说杨氏来请,便知道是为了傅阳的事――傅家也就长子到了成亲的年纪。 她是个爽快人,直接问了杨氏的意思,听说是戴家的次女,登时便道:“吓!这可真真是应了‘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句话了。我眼下,就有三四家人求到头上,想要说戴家的二姑娘。不要说我了,听说官媒那头,也有几家人家,抱着一样的打算呢!” “傅娘子,要不,我再给你寻摸寻摸,广陵城中并不是只有戴家的闺女到了年纪呵!” 杨氏脸色有点不好看,想了想,吩咐傅春儿将事先给窦婆子备下的礼取了出来,说:“这件事情,原是我有些唐突了,前几日有人与我提起戴家姑娘,我才起了心思想找窦婶子来问问。若有别的合适的人选,窦婶子千万帮我留心着。那戴家姑娘若是花落谁家,也请窦婶子给我透个信儿,我家这头就死心不再高攀了呗!这点薄礼,婶子笑纳。” 窦婆子什么事没见过,心中晓得杨氏是已经相中了戴悦了,但是却又想等等看看戴家的态度如何。她看见傅家的礼里头“冰麝油”与“桂花油”都有,已经非常高兴了,当下连声应了,告辞而去。 傅春儿见杨氏十分恼怒,扯扯她的衣角,道:“娘,怎地了?” “戴家、戴家……”杨氏气不打一处来,道:“戴家定是每家像拜访咱家这样,一一拜访过了,然而各家上门提亲,他戴家就比比哪家彩礼出的多,价高者得,这……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有这等事!”傅春儿被惊到了,若真是如此,那位戴二姑娘简直就是史上第一悲催啊。 “那娘,咱家就袖手……旁观?”傅春儿脑中转得飞快,正想着,冷不丁杨氏也与傅阳一样的手势,在她小脑门上敲了一记,道:“千万被想什么鬼主意,出什么花样。阳儿的媳妇,咱们要么就堂堂正正地娶了,要么就连沾惹都不要沾惹。你要记住,阳儿下头,还有你,你再过一两年就要说亲的,而且怕是比阳儿眼下说亲还要难些。你后头,还有正儿,正儿可是读书的材料!” 傅春儿委屈地说:“我哪里就出鬼主意、玩花样了啊!” 但是她心知杨氏是在警告她,傅阳担着傅家一大家子和未来的家业,只要傅家想在扎根下去,傅阳的亲事,便不能行错一步。 杨氏见傅春儿应下了,就叹一口气,不再说了,只留下傅春儿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事告诉傅阳得知。rs 二百零九章 萝卜丝油墩子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忍了半日,还是没忍住,去找了傅阳告诉了他这件事情。傅阳将傅春儿往屋外推出去,道:“瞧你这番瞎操心,家中有娘一个烦着这些事情,难道还不够么?” “你要是有这时间烦这些神,倒是帮我看看正儿在学什么才是好事。”傅阳对妹妹说,“最近正儿就像魔障了一样,一回到家就缠着我问这问那的。” 傅春儿被推出门,还有些不甘心,小声地问道:“若是那位……姐姐嫁了旁人,哥哥,你会怎么想?” 傅阳有点愣神。 傅春儿不知道傅阳会作何反应,但是她知道哥哥绝对不会死缠烂打,伊就不是那种人。果然傅阳只淡淡地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戴家小姐嫁了旁人,只要她过得好,那便好。”说完,他便回去,坐在自己桌前。傅阳最近从傅春儿手上接了不少账目过来,说是要多看看,才能想明白日后作坊集中做哪种妆品比较好。 傅春儿在傅阳的门口立了一会儿才咂摸出味道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傅阳的话虽平淡含蓄,但是却稍稍透露了些他对戴悦的一番心意。傅阳没有为自己去想,心中装得也不是傅家未来要如何如何,他只真心地期盼,戴悦的日子能够过得好一些。两人亲事能成的几率眼下看起来低得很,日后没准就是男婚女嫁两不相干的。虽然两人此生仅仅有过寥寥可数的交集,但是眼下傅阳却只希望对方能够过得好。 她一时想起纪小七来,虽说两人自有默契,然而总是不曾过过明路的,而且就如杨氏所说,自己这门亲事,才是真正困难重重,前途未卜的。如果自己与纪燮之间,也有这样那样的阻碍,他会怎么想。而她又该怎么做呢? 傅春儿一拍脑袋,觉得自己眼下就担忧这个,担忧那个,实在是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还是哥哥说的对,傅春儿转身朝隔壁傅正的书房走去,帮傅正补习一下才是正经,免得他在学堂丢人。 岂知傅正哪里是要她帮忙补习的。 傅正这会儿,正坐在他的小书房里,面对着眼前的一条条幅发呆。条幅上,正是一个“永”字。傅春儿只知道傅正入学开蒙之后。在“深柳读书堂”玩了将近一年。终于李夫子开始教他一些类似《千字文》、《幼学琼林》之类的蒙书。然而所有的书本。傅正就只需要夫子解说一遍,就能完全记住,据说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会砸向夫子,令夫子有时候都应接不暇。 除此之外。傅正还开始了另外一项基本功操练――习字。奇怪的是,李夫子竟只让这些孩子们将这样一幅条幅带回家,令他们将其挂在墙上,自行观摩,甚至都没有要求这些蒙童家中置办笔墨纸砚。 而傅正就只坐在房中,旦夕都望着这幅字,见傅春儿进来,立即扑过来,拉住傅春儿的衣角。道:“姐姐――” 傅春儿刚想问傅正有什么想问的没有。 结果傅正一脸苦相,对傅春儿说:“姐姐,肚饿――” 傅春儿几乎失笑,心里不禁抱怨这个小弟偏心,怎地去找傅阳就是正经问进学的事情。扑到自己身边就是讨食吃。要知道她自己就算不是学富五车,也可以说所知不少了吧,只是所学的都不是这个世代的东西而已。 然而她自己也觉得腹中空空,眼看这离晚饭还有点时间,她干脆叫上玉簪,两个人一起下厨,去给家人做点点心吃食来。 她今日想做的,是一种油炸点心,叫做油墩子。玉簪手快,在傅春儿挑着面糊的时候,就已经切了一堆白萝卜丝出来,加了点葱花,调好味,并且帮傅春儿起了油锅。傅春儿手底下也不含糊,面糊一旦调好,就将做油墩子的模具取出来。玉簪先将模具在油锅里稍稍浸上些油,再沥油提出,旁边傅春儿则快手快脚地先在模具里打上一层面糊,然后铺上一层萝卜丝,最后再封上面糊,整个模具放入油锅中,用小火慢慢炸。最后将炸好的“油墩子”从模具中脱出来,放在一旁的大笊篱上沥干表面的油。 “好香!”背后有一个人说话。 傅春儿没有防备,几乎跳了起来。 来人不是别人,却是纪燮。他能找到厨房这边来,真是出乎傅春儿的意料。 等看到后面的人,傅春儿便不奇怪了。纪燮后面跟着素馨,一脸的不自然,似乎带纪小七过来厨下极是违逆她的心意。 傅春儿双眉一挑,便道:“素馨,快去给小七爷沏茶,然后送到这里来。” “送到这里来?”素馨愣着,越发的弄不懂了,眼前的这对男女,一个非要来厨房见人,一个非要在厨房待客,这叫什么事儿! 素馨看了一眼她心中应该一点俗世烟火气都不沾的纪小七,头一低出门去了。傅春儿手下不停,一边继续做着油墩子,一边吩咐玉簪帮忙摆一张小桌出来,然后又拎了一张“小爬爬”出来,请纪小七坐下来。 纪小七二话不说,将自己身上对襟长衫的衣角一撩,便坐在小爬爬上,仰着头,微笑着看着傅春儿在这边忙着。 傅春儿先是取了一只小碟,里面淋上一勺虾子酱油,放在纪燮面前的小桌上,说:“小七爷,这些油墩子我还没有试过味,万一味道不够,小七爷就蘸点虾子酱油吧!” “好!”纪小七继续温煦地笑着。 几只已经沥干了油的“油墩子”就这么放到了纪小七面前,他手中还塞了一双筷子。 傅春儿与玉簪两个继续在厨下忙着,要把剩下的都做完,然后给家人分送去。 纪燮尝了一口,赞道:“好香!” 傅春儿背对着他忙着,但是面上却浮出笑容。剩下的油墩子都搁在笊篱上沥油的时候,她便回过身来,对纪小七说:“又炎哥,这在厨下吃独食,该是头一遭吧!” 纪燮极爽朗地笑出声。玉簪这时恰好送了茶水过来,傅春儿在他对面坐了,抬起手在额头拭了拭汗,对玉簪与素馨两个说:“用食盒盛了,给娘、哥哥和弟弟送些去,剩下的全部拿到作坊给爹。” 玉簪应了,快手快脚地收拾,傅春儿不忘了说:“你俩别把自己的份儿给落了!” 而素馨这会儿手扶着门框,眼看着纪小七,毫无形象,坐在一只小爬爬上,手里托着碟子,大口大口地吃油墩子。她心中真是不知道作何想法。玉簪却是个天真不晓事的,赶紧招呼了素馨一起装起已经做好的“油墩子”,然后故作神秘地在素馨耳边说:“素馨姐姐,我给你留了两个大个儿的――” 素馨更加无语。 一时两婢出去,而纪燮则放下筷子,饮了一口茶,道:“外脆里嫩,真没想到,萝卜也能有这样的味道。我应该天天这个点过来府上的,看看能不能照样溜到这厨下吃点独食。” “秋后萝卜塞人参,”傅春儿笑道,“味道么,其实还不能算顶顶好的。早知道小七爷要来,我就该炸些小河虾填在馅儿里面了。” 说得纪燮一时更加神往,然而傅春儿却说:“这个点心是炸制的,多食于身体无益。你要是天天来,我可不能保证你能吃到。” “那也无妨,我每日就到你家厨下点个卯,有什么吃食我就都顺手牵一些,有姑娘在,想来我这辈子应该不愁吃不饱的。”纪燮开起来了玩笑,跟着肃容道:“春儿,你倒是清楚得很,什么食材该怎样搭配,什么样的烹饪对身体有益或是有害。结棍啊!” 纪燮最后说了一句广陵土话,就是厉害的意思。傅春儿经不得夸奖,当下就扬起头,说:“那是!”纪燮便望着她直笑,活得这样鲜亮的女子,他生平只见过唯一,便令他决定此生也必是她唯一。 “对了,春儿,我倒是有事相求。”纪燮跟着肃容说道。 他说出了近日他所烦恼的事情,也是为了大德生堂。 原来,大德生堂虽然不是善堂,每年却旨在不计成本地治病救人,利润不是第一位的,但是每年账上都是红字,要靠纪家贴补才能维持下去。然而纪燮日前在皇帝面前求了恩典,不愿再行科考,只愿济世活人。这话虽然打动了皇帝,同意了他的请求,还允了他个小官职,但是这事却真真将纪燮的生父惹恼了。他一气之下,断了给大德生堂的补贴,因此大德生堂支撑了几个月之后,便捉襟见肘,难以为继。 “有这等事?”傅春儿吃了一惊,要是说大德生堂关门大吉,那广陵城里那么多蓬门小户,该去哪里看病抓药。 “你倒不用过于担心,我想,父亲只是想给我个教训,告诉我我不是打理药铺和做生意的料,他还是盼着我能够回头,毕竟科举入仕,才是正途。”纪燮安慰一句傅春儿,跟着又说:“不过,我还是想试试。” “大德生堂不是善堂,但也不能在这上头图谋利益。因此我想来想去,便想自己再另外做点生意,比如说,可以做点大户人家的生意,以此来贴补大德生堂的亏损。”纪燮说了他的打算。 “小七爷想’劫富济贫’?”傅春儿问道。 二百一十章 药食同源 - 馥春 - 大爱非攻 听到傅春儿这么说,纪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是有点那么个意思,从富人那里赚取钱财,帮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他随即陷入思索,面上渐渐肃然起来,最后道:“我这次去淮阴府,去过城外两三处贫民所聚居的地方,好多人因为治病,将所有的钱都花掉,最后却无钱买粮,最后不是因病而亡,却是饿死的……” “我那时一时激动,便将全部银两都给了那些贫民,然而杯水车薪,又能济得了什么事了。最后倒是令我自己误了关城门的时间,在城外露宿了一宿,饿了一宿。” “那会儿觉得哪怕能给腹中灌一碗米汤都是好的,”纪燮回想着,淡淡地说,他确信只要人曾经经历过那么一次,此生便不会再忘。 “因此在春儿这里,能吃到点春儿手制的点心,已经觉得人间天堂,莫过于此。”难怪纪燮就这么随随便便就在厨下一坐,也能照样吃得这样津津有味,原来这番经历在先。 “现在想想,当日所教的那些规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失饪不食,割不正不食……那些在真正饥饿来袭的时候,通通都是笑话。所以我想,还是应该随势变通,若真是’劫富济贫’,那我也认了,只要‘劫之有道’便好。” 傅春儿盯着纪燮看了半晌,觉得此时的纪燮与以往似乎又有些不同。此人一向正直,而又温和聪敏。然而此刻的纪燮,在识得如何变通之际,却更透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来。 纪燮见到对面小人儿一双温润如黑玉的眸子正紧盯着自己,心中满怀期盼。他晓得傅春儿一定能明白自己,能帮到自己,他也知道,自己其实还有好多要向眼前这个小人儿学的。 “又炎哥,那你想做什么生意呢?还有,就是本钱从哪里来?” “说到本钱。我又得谢你――”纪燮笑笑,“你还记得那时你劝我,多结交些人脉,对未来的事业将大有裨益么?” “啊?”傅春儿几乎记不起了,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时候是因为傅正得了急症,城中的大夫束手,纪燮自己做主,带了自己一家人去广陵城外求的纪家老祖。那时自己好像确实说了这么一番话。 “当日认识的一些同年。颇有家中有些产业的。感激我没有去赴春闱。多多少少给他们腾了个位置出来,纷纷表示愿意入股,出本钱。”纪燮开了个玩笑,逗得傅春儿展颜一笑。她自然明白纪燮的意思。 “又炎哥是做的大善之事,他们又怎不愿出手相助?”傅春儿笑道,“只不知道眼下已经筹到了多少款子,另外更重要的是,贴补大德生堂,需要多少银钱才够!” 纪燮微微皱眉,道:“总要五六百两银子才够吧!” “那本钱有多少了?” “一千两上下――” “呃――”傅春儿愕然,一千两本钱,每年要生出五六百两的净利。什么生意能有这么高的净利。 “除了收到这些现银本钱之外,黄家表哥借了个地方给我。他家在接驾之前盘了城西问月桥沿河的一块地方,临水建了一排屋舍。但是当时皇上还是选了驾临他黄家自家的院子里。因此,那个地方眼下空着。因此黄五哥借了把我,不收租子。” “嗯――”傅春儿飞快地在心里盘算。若是有这么大的一块地方,确实还是做茶社或是食谱的生意比较好啊,等等―― “又炎哥,你说,那排屋舍在哪里来着?”傅春儿突然激动起来,问月桥沿河,那不是…… “城西,过了问月桥之后,往南有个斜坡,斜坡往下那一排新修葺的房舍,大概是黄家表哥在三四年之前买下的,直到去年才修了一排房舍。” “……” 傅春儿觉得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排屋舍的位置,不应该就是后世久负盛名的冶春茶社么? 她还记得黄以安当日曾经负气说过,他也要开一间茶社,与“富春”竞争,干脆叫做“也春”,自己当时还惊觉这竟然与“冶春”音同字不同。算下时间,黄以安买下这块地皮,也正好就是富春开业没多久的时候。 难道,难道黄以安就为了这一口闲气,当初真的曾经买下了地皮,想开茶社?然后又因为自己中毒的事情,将计划搁置了? 想到这里,傅春儿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黄以安,真是――孩子气啊。 “要不,再开一家茶社?”傅春儿想着,如果是茶社,经营得好,确实能有不错的盈利――已经有了免费的屋子,那一千两银子的本钱可以用来装修、雇人,外加周转,一年五六百两的净利是完全能做到的。 “这个不太好吧!”纪燮想了想说,“富春后面的本钱是老仇出的,我们这样与他的茶社竞争,不太好吧!” “富春主打的是早茶,如果再开一家,主营不是早茶的,不也行?”傅春儿也无意给自己当年一手创建的富春造个竞争对手出来。 “既然这件新的铺子,是为了支持大德生堂而建的,干脆就主打滋补养身的食物,比如说各种粥、汤、点心、糖水……只要对人身子有好处的食材,都做成菜品或是点心发卖。不是说药食同源么,可以按照季节做些滋补健身的菜式出来,甚至按照客人的体制定制筵席……喂,这不该是你大德生堂最擅长的么?” “对!”纪燮在面前的小桌上重重拍了一记,说:“我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呢?你这个主意好,为富人做些滋补养身的菜式,然后狠敲一笔,将赚来的银子贴补到给穷人的药材上去。” “喂,小七爷――拜托你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好不好!”傅春儿笑说,她尤为喜欢看这纪燮这般精神焕发,甚至有点眉飞色舞的样子。 这时候,玉簪陪着傅正朝厨下过来,傅正老远地叫道:“师兄,我有事向你请教!”进来之后,还像个小大人似的,朝纪燮深深一躬。 傅春儿听得一愣,眼前五岁的傅正,站起来不比那桌子高多少的小娃娃,管纪小七叫做师兄,居然还老气横秋地向他请教,然而纪燮却立刻坐正了身子,跟着从“小爬爬”上站了起来。肃容道:“小师弟不要客气,有什么请尽管说。” 傅春儿一想,这两人,从李夫子那头算,可不就是同门了么? 傅正便请纪燮去他的书房,说是有重要的“学问”相询。纪燮给傅春儿递个眼色,傅春儿微微点头,纪燮这才去了。 过了一会儿,傅春儿将厨房收拾完毕,去傅正的书房门口转了转,听纪燮正一点一滴地给傅正讲解“永字八法”,想必这是李夫子让这些孩子们回家观摩那幅“永字”条幅的用意了。她自己回房,开始写一份“创业计划书”,一时写得入神,连纪燮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道。 这份文书里,傅春儿先是写了本钱一千两应该如何使用,需要雇多少人,什么样的人,应该给他们提什么样的业绩要求;接下来,再写店铺如何营业,出售什么,如何定价等等,事无巨细,凡是想到的,俱一一先记录了下来,然后再逐一删改汇总,分成章节,最后加上标题,细细地誊写了一遍,待到写好,已经是五鼓时分,馥园众人。她将文书封好,想了想,叫了素馨过来,嘱咐她将这份文书交到大德生堂纪燮手中。 素馨愣了愣,应下了事情,便出门。待到回来,素馨的脸色着实不算太好看。傅春儿问她,她便只说:“小七爷说他收到了,多谢姑娘!” 傅春儿这会儿已经补眠补了一阵,精神了不少,便点点头,说:“你可以下去了。” 岂知素馨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傅春儿身前,哽咽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傅春儿点点头道:“你已经都想明白了?” 素馨点头,“求姑娘教我!”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忘记,纪燮拆开傅春儿给他的信件,读完之后的那副喜到了心坎上的模样。若说世上真的又两人能够心意相通,大约便是如此吧。傅春儿能够在纪燮需要的时候,把他想要做的事情,一一都想到,做出来。世上所谓“贤内助”,如何能够占得一个“贤”字,大约便是如此。 素馨这才明白,虽然大家都是一介女子之身,虽然自己的相貌不比傅春儿差什么,也一样地识文断字,可是她在傅春儿身边一天,便更明白一分――在某人心中她是永远无法与傅春儿相较的。她到此刻,才彻底死了心,知道纪燮与傅春儿之间,怕是再也插不进第三个人去。她也终于明白了纪燮当日将她送来傅春儿身边的用意。 素馨暗暗决心,既然有机会跟在傅春儿身边,就跟着她学一学,多少学点本事,也许将来,将来能够遇到那个自己心意相通的人,自己也能够出手支持,也未可知。 “好好地学,我不指望你忠于我傅家,但是我期望你至少忠于自己!”傅春儿甩下一句话,接着开始了她一天的忙碌。 ps: 扬州话里“也”与“冶”貌似不是一个发音的,在这里不纠结了,大家姑妄听之~~~ 二百十一章 傅老实的反对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将戴家的事情放下之后,过不了多久,窦婆子又上门来,找杨氏说了一番话。 “什么?戴家将所有前来提亲的都婉拒了?”傅春儿待戴婆子走后,过来相询,却得知了这么一个结果。 “可不是么?我当初也不敢信来着。戴家拒了的人家当中,不乏好些比咱们家家世好,财资足的。所以窦婆子送了这信过来,我到时真的觉得,咱家要是把这个意思拖延下去,就实在对不住人家了。” “娘,”傅春儿认真地想了想,“上回既是那戴三婶子亲自过府来的,那何妨您也捡个时日回访一下,便是探探口风也是好的。” 杨氏便道:“好,就是这么着!我明日就过去戴家看那戴三娘子去。” 而傅春儿这几日却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这些倒与纪燮或是傅阳都无关,她将“馥春”作坊与铺子两处的帐都算了一下,眼下那往江西去的货,货款已经全部回来,傅家的现银一下子又多了不少。于是傅春儿算了一遍余钱,打算等秋收一过,就在广陵城郊外再买几块地,要么佃出去种,要么干脆自己请工人,将农田改成花田,出产的原料刚好供自己的铺子使用。 或者要不要将这些银钱,暂时交给纪燮的新铺周转呢? 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随意将娘家的钱借给外人用的道理。如果纪燮的新铺真的需要钱,她倒宁可建议纪燮去找老曹,反正眼看着就要到了秋冬之际,老曹那头,又快到了可以往外放款子的时候了。 于是她一日都在算各种账之际渡过。倒是素馨这会儿殷勤了许多,不仅快手快脚地将自己管的帐与阿康那头的对完,还挑了几处她不懂的。向傅春儿请教。傅春儿没有藏私,一一指点了,最后说:“两边的账要对上。严丝合缝,才能说账是作对了。或是没有哪边造假。” 可是素馨一时却问:“那如果是两边的账都是错的或是假的,却阴差阳错对上了,这又怎么办呢?” 傅春儿转脸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素馨,然而素馨没有什么反应,继续与傅春儿对视片刻。傅春儿点点头,道:“这就无关账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了。两头管账的人,同时起了不良的心思,串通在一处,才能做出这等严丝合缝的假账或是错账来。”她接着说:“不过只要是假账。必定会有破绽,用心去寻,就能寻到。” “素馨,我家之所以将作坊与铺子两处的账目分开,货与银钱的账目分开。就是为了防止错漏之事发生。我家用的人,都是信得过,才将这些事情交给你们去做的。不过但凡出现什么问题,我自信能够差得出来。” “是――”素馨应道,“依我看来。姑娘是傅家最能干的,姑娘出门子之前,傅家的账目定然是无虞的。” 这句话素馨也不知道说来是有心还是无心,但是她这一句话将傅春儿噎得无语,她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如果她真的嫁了出去,手上这摊账要交给谁?这倒是个问题。 她一时收拾起账本,笑道:“素馨,叫上玉簪,我们下厨去做点点心吃去。” 三个姑娘到了厨下,将前日买的上好京果粉打开,先用一点温水冲了调匀,再用开水一冲,登时厨房里满是甜香,玉簪手快,马上上前去将碗里的京果粉继续搅上劲,果然见那京果粉搅拌之后,便变得厚重稠糊起来。玉簪手艺不错,那京果粉冲调得极其匀净,傅春儿看了也连连称赞,一时闻着香味,似乎什么烦恼都一时想不起来了。 杨氏去拜访戴三娘子,这时正好赶回来,闻香而来,面上满是喜色,对傅春儿说:“京果粉那,娘也想来一碗,成不?” 傅春儿赶紧盛了,递到她手中,说:“娘,那头的事情怎么样了?” 杨氏难掩喜色,托着那碗京果粉,说:“饿了,等吃完再与你说。” 傅春儿连忙吩咐素馨等两个将余下的京果粉都送出去与大伙儿尝着,自己陪杨氏回房。杨氏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对傅春儿说:“戴家的事,我看十有*能成了。” “怎么说?” “戴家眼下已然婉拒了城东江家、做瓷器生意的余家,还有……”杨氏一口气报了好几家广陵大家的名号,傅春儿的感觉就是,戴悦要是不嫁自家,恐怕就会嫁不出去了,戴家已经把人给拒光了。 “那戴三娘子还说了,戴家就是看中我家阳儿的人才,和我家生意的前景,老爷子才起了心想将二姑娘嫁到咱们家来,因此彩礼什么的,就按广陵城中寻常人家的就好,不必太过抛费。”杨氏喜孜孜地说,“不过,我想着,毕竟是给咱家长子聘长媳,一定要意思意思,下定的时候,聘礼总要拿得出手才好。” “是真的么?那戴三婶儿,还提了咱家的生意?”傅春儿登时嗅到了一些商业联姻的味道――不会是戴家对傅家有所求吧!联姻之后,眼下两家的竞争关系还会照旧么?她抚抚后脑,不禁有点头疼,怎么当初就没有想过这些个问题。 杨氏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担忧,道:“自然,咱家算是业界后起之秀,戴家三娘说了,她家家主老爷子,可是觉得戴家与傅家的生意,可以相得益彰,两家联姻,对各自都有好处。” 傅春儿默然,知道戴老爷子说的不错。确实是这样――戴家与傅家,无论是从妆品的价位档次上,还是销得最好的妆品上,都又很强的互补性,相比之下,人家想得更加功利些,不像自家,完全是从傅家过日子的角度,去给傅阳选媳妇,看来这把持着百年产业的戴老爷子,确实不是一般人啊! “娘,那您打算央了那窦大娘上门提亲么?”傅春儿问。 “自然。阳儿早就点过头的,今晚再跟你爹说一声,明日就央媒前往――”杨氏掩口笑了个不住。 岂知。傅老实竟然不同意。 当晚他与杨氏说及此事的时候,两个人竟然吵了起来。傅春儿与傅阳都惊呆了。在两人印象中,傅老实与杨氏争吵的次数实在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吵到最后,杨氏在屋内大声说:“没有事先与你说,是我的不对,可是你好赖也说清楚,为什么咱家与戴家不能做亲?究竟是什么原因,你倒是说出来啊!” 里边厢傅老实哑着声音说:“不干阳儿啥事儿。也不干那姑娘啥事儿,就是我觉得这门亲……不妥当……不能是戴家。” 两人说半天,怎么都说不到一起去,杨氏头一次觉得对面处了好些年月的丈夫有点不可理喻。而傅老实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干脆从屋里出来,开了院门,往作坊里去了。他原在作坊里有个铺位,这样忙起来要熬夜的时候就可以在作坊打个盹。 傅春儿赶紧去看杨氏。见她正气得脑仁疼,赶忙安慰了几句,跟着又急急忙忙地去问傅老实。她就弄不明白了,人人都觉得无碍的一门亲,怎就不妥当了呢? 傅阳立在傅家小院门口。傅春儿对他说:“哥,此事与你有关,我看要不还是我出面去问问爹的意思。你放心!” 傅阳点头,说:“我去看看娘去――” 傅春儿推开作坊的大门,这时候已经晚了,作坊里的人都歇下了,但是傅老实那间小屋的门口,黑夜之中,竟然能看得到一星一点的火光,似乎是有人在抽着旱烟。 傅老实从来不抽烟的,要抽也只有江都的傅老爷子才会抽。所以傅春儿一时吓了一跳,问道:“是谁!” “春儿啊!”与她的判断相左,抽烟的人正是傅老实,令她又吓了一回。 她走过来,借着自家小楼上的一点灯光,看见傅老实身旁还有一个小爬爬,便坐了下来,低声问道:“爹――” “这是怎么了?无论哥哥最后娶了哪家的姑娘,都得您这关过了不是?”跟着她说,“哥哥的亲事,娘有点着急,刚好戴家又来人与我家商谈这事,所以她才做主过去戴家,与戴姑娘的长辈见了见面,既未放定,也未将事情说死。所以啊,您别太担心了。” 傅老实一呆,问:“戴家先来的人?” “是啊!”傅春儿心中暗道,爹娘这两位到底是怎么沟通的,傅老实连这事儿都不晓得?“戴家是三房的一位女眷,我要叫做戴三婶的,亲自带话过来,说是戴家老爷子的意思,觉得我哥不错。据说,戴家还拒了好几家上门提亲,所以娘才会觉得戴家很有诚意的啊。” “那是戴老爷子上咱家铺子来看过,觉得阳儿不错,但是他未必知道……未必知道……”傅老实郁闷死了,最后说:“唉,阳儿要不是我儿子该有多好。” “爹,您在说什么啊!”傅春儿被傅老实一句抱怨给惊到了,这是什么情况! “不不――爹不是这个意思,”傅老实极其郁闷地解释,“爹带累你和阳儿了。” “爹,难不成,您是觉得以前在戴家作坊做过事,所以觉得哥哥配不上戴家的女儿?”傅春儿好似慢慢理解了傅老实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是没道理的。 “爹,您想想,您当年是怎样与娘成亲的。外公那头,不也觉得您与娘不般配么,现在咱家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傅春儿举了傅老实的例子出来,老实爹自己当年就是这么行事的,以这个理由来拦儿子的亲事,说不太过去。 即便在夜色之中,也看得出来傅老实涨红了脸,“不仅仅是如此,爹当年……爹当年是被迫离开戴家的铺子,如今儿子再去求娶戴家的女儿,爹怕是咱家――”他憋了半天,也没有将自家会怎么样给说出口来。 “爹是觉得咱家高攀了戴家?”傅春儿不晓得傅老实心里反复嚼着是那几个字,只缓缓地从旁劝解,“其实吧,要是仔细论起来,咱家未必就真的算是高攀了。” 傅春儿想要给傅老实说的,原是是很简单的道理,两家都是商贾之家。还都是做妆品生意的,因此真要说哪家的门第比哪家高多少,其实也有点牵强。这还不像是当年傅老实娶杨氏的时候。那会儿的门第之差是真的。 其实还有一点,是众人不会宣之于口的。傅春儿也只是隐晦地说说,就是戴悦身生父母早亡,常人总认为是命硬克亲。虽然戴家或许不信这个邪,但是他家想将戴悦嫁给个人口简单、心地不恶的人家,也无可厚非。而且这样看来,傅家确实会是个不错的人选。 “爹,其实您真的没有必要因为以前在戴家做过事。就觉得咱家会低人一等。既然戴家的态度已经摆在那里,咱们又何必妄自菲薄呢?”傅春儿最后说了这么一番,想借此以安傅老实的心。 “不是的,春儿。你不知道――”傅老实欲言又止,他心中实在是藏了一段往事,从来无法宣之于口。此时见到傅春儿一双澄澈的眸子在眼前,一时想着女儿的种种贴心,忍不住。便吐露了他早年与戴家的一番往事。 傅春儿坐在小板凳上,听着傅老实缓缓地陈述旧事,越听越是惊讶―― *――*――*――* 而此时,戴家那头,戴悦则丝毫不知道围绕她的亲事发生了这许多波折。甚至不知道她三婶曾经上傅家拜访过。 她正在绣着一方素帕,月白色的缎子,在手中滑溜溜的。她用丁香色的丝线在上面绣着花样,绣了半晌,觉得脖子低得久了,有点难受。她放下手中的绣活,直了直脖子,看着这方素帕,还是觉得有点刺心。这原是绣来送给戴茜的,但是即便是这样的东西,戴茜只怕在出孝之前也是不便在人前用的。 想着戴茜如此年轻,便一个人守着,戴悦便心里难过起来。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戴悦不想听也不可得,戴家的一个仆妇匆匆走过,戴悦将她叫住,问是怎么回事。那仆妇对戴悦说:“二小姐,老爷子在厅上发脾气呢,摔了堂上原先供的一对梅瓶,兴志少爷的手划着了,吩咐找药箱呢!” 戴悦叹了口气,想着堂上原供着的那一对宣窑的双鹤梅瓶,原是戴茜成亲之后回门,孝敬老爷子的礼物,眼下怎地就给砸了呢。她想到这里,便往堂上走去。 “她不好好在家守寡,这样不安分地四处乱跑,管着管那,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想让人戳我戴家的脊梁骨,说我戴家养的女儿不守妇道吗?她还有个妹妹眼下正在议亲,她若想妹妹能顺当嫁出去,就该少伸手。” 堂上戴老爷子的咆哮声就这么传了出来,戴悦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犹豫该不该去堂上。 “嘶――”戴兴志痛呼了一声,随即斥道,“笨手笨脚的,不能轻点么!”想是给他上药的人不小心,将戴兴志弄疼了,他便大声训斥。 “兴志――”戴老爷子也实在有点看不上这个堂侄孙,喝了一句。戴兴志终于消停了些。 “你说,茜儿她到底是怎么说的?为什么新铺的款子宝通那头突然停了?”戴老爷子问。 “大姑奶奶说,她怀疑建新铺子的时候账目不干净,将她宝通的银两胡花乱用,最后还款子的时候便仗着是亲戚扯赖不还!”戴兴志说。 “哐啷”一声,屋内又是什么砸在地上,传来碎裂的声音。戴悦在外头,身子又是一震。 “我戴家和他宝通是签了契纸的,到时不还,她便着人来锁铺子拉东西便是,放了一年的款子,眼下刚过这么几日就在这里指手画脚的,怎么,借了她几两银子就想将手伸得这么长了?”戴老爷子又是一阵怒气勃发。 里面戴兴志又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都是在数落戴茜的不是。所谓泥人儿都又土性儿,戴悦心中一阵气恼,忍不住就想踏进堂上去,为戴茜说两句话。可是她刚要迈步,里面戴老爷子却突然发话了。 “你办这两间铺子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想法?本来说是要置办在广陵城外的,怎么这回还是在广陵城里?”戴老爷子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虽然受了挑拨,在恼怒戴茜随意插手戴家的事务,然而戴兴志若在暗中做什么小动作。他也是一定不肯放过的。 “瞧您说的。”戴兴志陪着笑脸,“这不也是为了二姑娘么?知道您疼爱二姑娘,所以二姑娘出嫁的时候。一定会给她陪嫁,而咱们戴家。陪什么不比陪两间上好的铺子要来得好?” “所以孙子想来想去,又恰逢这两间铺子的前一手低价将铺子出手,所以我才自己做主,盘下这两间铺子。”戴兴志一边说,心里一边打鼓,不知道这份说辞,戴老爷子能不能信。 “低价出手?”戴振昌冷笑一声。道:“这个价格盘下来的,还叫低价?”戴兴志背上又出了一身冷汗。 “你这番原是想左了,只要是戴家的铺子,就是戴家的产业。哪有因为个丫头片子出嫁,而将’戴凤春’三个字陪给别家的道理。” “悦丫头要出嫁,我自会陪些私产给她,但是戴家的产业,只要任何沾上’戴凤春’三个字的。一个子儿都不能出我戴家的门。”戴老爷子又补了一句,“当年茜儿出嫁的时候,也是这样,怎么难不成她有怨气不成?” 也难怪戴老爷子有这般疑心。当日戴茜嫁到徐家,所带的陪嫁确实不够分量。怕是连寻常大户嫁女的陪嫁都及不上,她刚进门的时候腰杆不硬,说不上话,确是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戴兴志听了,连忙添油加醋,说了不少抱怨戴茜的话。 “算了,既然置办在城中,就这么办吧!茜儿那里,你与她好好说说,若是她一再要求看账,就直接叫她来找我。”戴老爷子这回出人意料地没有追究戴兴志私自在城中选址,兴建新铺的事情。 “可是,大姑奶奶还是扣着余下的款子怎么办?” “你不是连铺面已经都买下了么?以后还有多少用款子的地方?她要扣,就让她去扣,回头叫东关和埂子两家分店挪些银钱来装修这两家新铺。再过一个月,贡粉的银钱就该到了。她难道真的以为有宝通在手中,就可以随意左右我戴家诸事了么?” 老爷子甩了这么一句话给戴兴志,却没能够令他满意。 戴兴志的目的,其实就是想接着开新铺的机会,自己好先捞一笔银子。他“低价”买进的两件铺子,里面水份不少,按说那两间铺子便是高价出卖,也值不了那个钱的,然而戴兴志在旁人帮他穿针引线之下,高价购得,同时自己也得了一小笔回扣。他满心指望着,趁着铺子装修的时候,能够再捞一大笔。然而戴茜突然断了放款,然后声称要查账,这令他一下慌了神。 老爷子这么一说,戴兴志将心放到肚子里的同时,也有点失望,本来指望装修时候能多捞的,便捞不着了。他知道从不同铺子挪过来的银子,将来还是要还给那两间旧铺的。但是他又转念一想,只要账目做平了,自己该捞的还不是照样捞? 想到这里,戴兴志便兴冲冲地告退,自去找两家管事说事去了。 戴老爷子气恼了一时,觉得有点头昏眼花,自在椅上坐了下来,手撑着鼻梁,闭目养神。不防戴悦从后面走过来,轻轻地道:“爷爷劳累了,我来给您捶捶肩吧!” “不要,就揉揉太阳就好。” “是――”一对冰凉的指尖便触到戴老爷子的太阳穴,轻轻地揉起来,不徐不疾,力道恰到好处。 还是这个小孙女贴心啊!可惜是个丫头片子赔钱货,戴老爷子一时心里想着。他并不是不疼爱这两个孙女,也并不是对戴茜全无抱歉,只是,和他手上这份戴家的家业比起来,孙女们,都算不得什么。 不过,他心里还是想给这个小孙女寻个好点的人家的――戴茜脾气硬,命也硬,怕这一辈子都要坎坷下去了,如果这个戴悦有点福气,就让她得个好点的姻缘吧。 二百十二章 损人不利己 - 馥春 - 大爱非攻 几日之后,戴兴志带着一身疲惫,去了花山涧找采蓝“松快松快”。他在温柔乡里,浑忘了所以,直到采蘋出面相请,这才在采蓝的帮助下先将周身收拾停当,才过去正房见薛定诺。 正房里,采蘋早已摆上了席面,见戴兴志进来,便连忙给他斟上了酒。薛定诺看着他一脸的倦容,自然开言问他今日在忙些什么。戴兴志当下便与这位异姓的“兄长”倒了一通苦水。 原来,宝通停了给戴家两间新铺的款子之后,戴兴志就小心翼翼地处理那两间铺子的事情。岂料戴老爷子竟然出了个“损得要人命”的主意,他着了戴悦过去戴家两间新铺,慢慢开始学着看账管账。戴老爷子的意思是,戴悦日后出了门子,少不得也要帮夫家打理生意,如眼下这般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回头出门了损了戴家的名声。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戴兴志怎样都觉得戴老爷子是在两爿铺子的价格上看出了点端倪。当下他丝毫不敢怠慢,忙忙地重新做了一遍两家铺子的账目,将不该他的银两都吐了出来。这事儿他又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委派来做的,只能事事自己来,这几日里忙了不住,人也累得似死狗似的。 “奇怪——”薛定诺突然冒了一句。 “大哥,你也觉得奇怪啊!” “嗯——”薛定诺点点头,“我想戴老爷子一定是对你起了疑心了。你想,他向来对你家那位二姑娘不怎么过问的,眼看长到这个岁数,快要嫁出去成别家的人了,却突然叫她学着管账!”薛定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戴兴志,说:“不是你在那两间新铺上的手脚被人发现了吧!” “大哥担心的不无道理。不过我已经将购房的契纸重新写过一边,归到账房那边去了。只要典铺子的那两位不说什么。想来也没人能看出什么破绽。”戴兴志开头说得虽然谦和,但实则还是颇为自信的。 薛定诺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不显。对戴兴志温言道:“这就好——” “只是你切记打探一下老爷子的想法,老爷子若是真了起了疑。你便总得像个法子,圆过去才是正理啊!” “嗯——”戴兴志疲倦的面孔上露出些阴霾,薛定诺在旁边看了看,决定再加一把火:“还有,二姑娘那边,你多少也得顾着点,别又出一个徐家大奶奶才好啊!” “就她?”戴兴志一阵鄙夷。说:“她也要有这本事才行啊!” “那你也得将她的亲事盯紧一点,万一老爷子一看,这孙女太和软了,干脆招赘吧。你这筹谋了多少日的,不都白费了?” “呵呵,”戴兴志这时候正挟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见薛定诺问,便说:“我们老爷子自打上次去傅家那间铺子见过一次傅家的长子。眼下不知为何,打定了主意想把二姑娘聘给傅家。城中有好几家上门提亲的,我在旁边冷眼看,都觉得比傅家强,结果老爷子都还是做主拒了。还着我去还人情。” 戴兴志又喝一口酒,道:“也真不知道我们老爷子怎么想的,就认死理看上傅家了。” 薛定诺是知道这些事的,但是装着露出了一点惊奇之色,说:“认准傅家了?对了,我倒是最近听说了傅家的几桩事情,正好说与你兄弟听听。” 薛定诺要说的头一件,就是傅家雇了姚十力等从戴家铺子里辞退的旧工人,傅家甚至还提拔了姚十力,教他做了作坊的管事。 “哎呀!”戴兴志想起这事,不禁一拍后脑,“当初建作坊的时候,我与那姓姚的工头明示暗示了多次,他偏不肯往我这边靠过来,我自然是将他裁了。谁知后来才知道他还是有些本事的,若是由他在作坊里,没准我眼下还少操一份心。” “你想得倒挺好——”薛定诺阴恻恻地说,“你不赶他走,他便就会留在戴家作坊了么?” “怎么?”戴兴志从未这样想过。 “关于戴家的作坊和方子,我倒是最近听说了一个老故事,很老的故事——”薛定诺在戴兴志耳边便说了一番。 少时戴兴志离去,采蘋收拾了桌上的酒肴,漫不经心地对薛定诺说:“爷今日兴致好得很,跟那戴家小子说这许多。” 薛定诺笑道:“怎么,觉得爷也跟你们女娘似的,嚼舌根了么?” 采蘋一阵娇笑,往薛定诺怀里一坐,道:“就是佩服爷,明明都是爷安排好了的,偏就能将那戴家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他戴家怎么也不想想,广陵城中,怎会一时多出这么多大户人家,跟约好了似的,都来想戴家提亲。” “所以啊,戴家的老爷子这么多年,世情自然都是看得清楚的,这点道道他哪里看不出来。”薛定诺叹道。 采蘋笑道:“所以戴老爷子才会落入您的安排而不自知啊!”她的身子越发柔软,“您不就早就算准了戴老爷子会将这些人家都拒了,所以才这样做给傅家看的么?” 薛定诺一阵大笑,伸指在采蘋鼻梁上勾了一下,道:“枉你这样聪明,知道我早就算准了,却不知道我不是做给傅家看的啊!” 采蘋睁着一双妙目,不明所以,片刻才笑道:“原来爷是要做给徐家那位奶奶看的呀!爷这些谋算真是高妙!”语意之中带了一点点嘲讽之意。 薛定诺得意非常,托起桌上的酒盅,一扬脖饮了,笑道:“你是想问我,这样对我薛家有什么好处是么?” “——本就是件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爷就是高兴,损着人玩玩。” 采蘋一时失笑,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理由,“那傅家可是最无辜的了,本来跟这事儿没什么关系,爷一伸手,就把人家拉进来玩儿了。” 提到傅家。薛定诺一时坐定了身子,脸上隐隐地浮现一丝阴鸷,“哪有。傅家日前可是将爷给得罪狠了——”他说的自然是当初那两个“瘦马”的事,“好教要趁这个机会。给他家一点苦头吃吃,让那傅阳小子知道什么是轻,什么是重。” 采蘋不知道前事,一时睁圆了双目,在想傅家竟会是怎样得罪的薛定诺,不过她也知道薛定诺这个人,面和心狠。惯会玩暗的,薛家能当家做主的那个薛定贵竟也一时离不了他。她一介如弱柳浮萍似的女子,对这薛定诺,除了曲意逢迎。还能做什么呢? 打定了主意,采蘋便迎了上去,嗔道,“爷——” 堂屋外面采蓝悄悄地立着,里面人的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 傅家自然还不知道两家议亲的事情背后。还有这么多道道。那日傅老实与杨氏闹了些别扭,不知傅春儿怎样劝的,自然是傅老实向杨氏服软赔罪,至于杨氏有没有责罚傅老实,叫他在房内罚跪之类。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而傅春儿则为了自家的事情陡然忙了起来。她日前与老何打过招呼,想看看广陵城郊往外典的田地,结果老何那里很快就有了回音,约了傅春儿九月廿日去广陵城郊。那日刚巧傅阳与傅老实不得空,傅春儿便自己带了阿康与素馨过去。 那田地原来的主人原是一户农家,在广陵附近做了二十几年的花农,这时却起了返乡的心思,因此过了最后一季花期之后,就寻了牙人,打算将五十亩的花田发卖出去。这消息给老何知道了,晓得傅家十九是想寻花田,见这家典卖花田,便做主将傅家人请了过来。 那家农家姓李,见了傅春儿等三人过来,悄悄地拉了老何问,“这是什么人家?别是大户人家的小孩儿,溜出来玩儿的吧,能做得了主么?”那老李看傅春儿三人穿衣打扮虽不豪奢,但是却不俗。三人年纪又实在都轻得很。 老何却是见过傅春儿决断傅家事务的,当下说:“放心吧,没事!这姑娘绝对能做主的。” 傅春儿见是典卖花田,自然喜到了心底去。五十亩的花田,在这典卖的期间,老李家并没有将培植多年的老花枝给铲去,所以好些多年生的月季、芍药之属,傅家竟不用再行种植了。她与老李聊了两句,老李也听过“馥春”的名头,知道是广陵城中新起的妆品铺子,心里便有了底,知道对方实是有诚意买下这些花田的,当下滔滔不绝地与傅春儿聊起来,各种养花经都恨不得传授给傅春儿等人。 傅春儿听说老李家也是歙州的,喜道:“原来竟是老乡!”她这么与老李一聊,便起了好奇之心,问道:“李老伯,您一家在广陵府住了这么久了,为什么突然就想回去歙州府了呢?” 老李笑呵呵地与她解释,原来他族中的堂侄,在歙州府中了举,全家免了赋税,所以不少人家将田地卖了与他家,然后再佃来耕种,这样少一道赋税。老李也想这么着,将广陵这头的花田都卖了,回乡也这样,托堂侄买了田,然后自己耕种,要比在广陵种花田,来得更加“实在”些。 老李最后笑道:“不瞒姑娘,我们这是头一代,俗话说,人离乡贱,出来久了,总想着,哪里是根,就该往哪里去。” 傅春儿点点头,说:“是呀!歙州确实是好地方。” 一时谈到地价,老何问了她的意思,傅春儿想着老李一家过得也不容易,于是便狠不下心来压价,只觉得还算是合理,便点了头。 老李这才真信了傅春儿是真能做主的,当下指了田地旁边的一座荒山,道:“姑娘,你家是做妆品的,其实要是还有余钱的话,可以将那座山头也盘下来。那里春年开满了桃花,夏秋两季,都是野生的凤仙花,胭脂水粉什么的,都入得。” 傅春儿点头谢过了,当下便签了契纸文书,跟着便银钱两讫。傅春儿照旧给了老何办红契的钱与辛苦费,另外拜托去找当地的地保问问荒山的价钱。 老李真心觉得傅春儿这笔生意做得公道,而且原来想着还要将花田里种植的花苗都铲出来的,偏偏遇上傅家,便一概都免了。他感激之余,便给傅春儿说了个地址,说是万一傅家有机会去歙州那头看看,可以去他们那里。那是山里一处与世无争的地方,“一到三月,山间的田里便开了都是油菜花,到处都是金灿灿的,可美了。” 傅春儿郑重谢过了,心里对那歙州府,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点向往。rp 二百十三章 乍见故人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自从广陵府城外回来,感觉自己又疯忙了一阵。她原本打算得很好,如果买下了良田,就干脆闲置一年,让田地休养一阵,隔一年再种上作物。可是没想到买下的居然直接就是花田,那些月季芍药又不能空着一年不理会的。只好赶着想雇人来照料这些花木的事情。 好在老李原先照看这五十亩地的时候,就是请长工的。当下傅春儿便拜托老李推荐两位长工,傅阳也过来花田这边看过,见了老李荐的长工,觉得为人不错,照料花木又有经验,当下便拍板接着用这两人。此外,傅春儿意外得知,玉簪家就住在花田附近,她便问玉簪的父母,愿不愿意种上十亩花田,回头田里的出产傅家全部按照市价的七成去收,但是田地的租子便免去了。 玉簪的爹娘喜得直念佛,一口应下了,晓得这是傅家有意帮衬。如此一来,在这花田之上,不禁可以多劳多得,而且也没什么风险。夫妻两个感佩之余,不禁反复嘱咐女儿要在傅家用心做事,玉簪吃吃地对爹娘说:“傅家吃得好,工钱又足,哪里能不用心做事情!”被她娘一指头戳在脑门上,自己也摒不住笑了起来。 将花田的事情都定下来,傅春儿终于能松了口气,闲下来。眼看就要入冬了,腊月里订单很少,那会儿便可以舒舒服服地歇一歇,准备过个好年。傅春儿心道,这一年真是收获颇丰,美中不足的,大约还是哥哥的亲事没有完全定下来,还在那里不冷不热地拖着吧! 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一日,眼看着手上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便与阿康一起,往徐凝门的铺子过去。这会儿傅阳应该正在铺子里忙着。 阿康走在傅春儿身边,一边走一边张望着广陵府街道上各种铺子。以及里面琳琅满目的货品,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傅春儿说着话:“姑娘。您知道吗?我们铺子旁边,好像有块地皮被人买下来修园子了。” “是么?是什么人家?”傅春儿原没在意。 “是一位穿着青衫的老人家,相貌很好看。他有一日在我们铺子门口看了好一阵,还夸了咱家铺子布置得好哩!”阿康说,“那会儿是阳少爷招呼的。他还问了这铺子的得名,阳少爷便直说了,说是解元公起的名儿。也重了姑娘您的闺名。” 傅春儿苦笑,大约是傅阳见面对老人家年纪很长,觉得将自己的闺名告诉人家也不甚打紧吧!她突然觉得当年杨氏的顾虑不无道理,眼下不是“富春”。便是“馥春”,满大街都是自己的名字,真是――好奇怪啊! 谁知阿康突然说:“我看呀,那位老人家应该是见过姑娘您的,阳少爷说了重您的名儿之后。那位老人家’哦’了一声,说,‘是她呀’。后来有时我看店的时候,会见到那位老人家进来望望,见是我。就走开了。” “穿青衫的老人家?”傅春儿一时在脑中过着他认识的人,“难道是他?”――应该就是他了,若说相貌清隽的老人家,应该就只有那人了。 到了铺子中,傅春儿也问了傅阳这件事。 傅阳点点头,嘱咐阿康,“你看着铺子,我与春儿去一会儿就来。” 他带傅春儿沿着徐凝门街往南走,说:“那片地买下来有一阵了,我见那老人家总是过来,似乎是寻你,又开不了口的样子,就想着哪天你过来,带你去见见他。” 傅春儿走在这处街道上,慢慢地又有些熟悉的感觉。她不禁抚了抚额,然而额上又分明没有汗。 傅阳关心地问:“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傅春儿摇摇头,笑道:“哪里就这么娇弱了呢?” 两人并肩来到一处宅院前面,宅院的朱门应是才修的,崭新崭新,冒着新漆的气味。大门半敞着,傅阳就让妹妹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问了问,然后出来,遗憾地道:“那位主人不在园中,真是不巧了。” 傅春儿扁扁嘴,心道,还真是无缘啊!两人便一起往回走。走出没几步,旁边一座极普通的院落之中,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门,里面一个手中提着水桶,头上裹着青帕子的少女走了出来,与傅家兄妹二人打了个照面,三个人都是“啊”的一声。 这名少女是久未谋面的田紫茹,算来,傅春儿与傅阳两人都是与她打过些“交道”的。傅春儿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在广陵疫病过去之后那时,去帮忙退还那些田紫茹塞到傅阳包裹里的“信物”的。 只是田家几时从田家巷中搬出来,住到了这里,傅家兄妹都是毫不知情,尽管这里距离傅家的铺子只有二三百步的距离。 三人见面,都有些尴尬。 田紫茹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颜色,此刻她脂粉不施,只顶着一张黄黄的脸儿,显得越发消瘦憔悴。她穿着一件半旧的天青色小袄,臂上套着两个“护袖”,有一个已经磨开了线。她完全是一副劳动妇女的样子,哪里还又半分像那田家的娇女。 半日,傅阳才省起来打招呼,道:“田姑娘,好久不见。” 田紫茹面上青一阵又白一阵,嗫嚅着打了招呼,跟着低下头,往街对面的井边走过去。 傅家两兄妹很是吃惊地看着田紫茹立在井边,先是将辘轳放到井下去,跟着摇动手柄,将辘轳摇到井上来。也不知道是因为那辘轳太重,还是因为有傅家兄妹两人在一旁看着,田紫茹面孔涨得通红。 傅阳一时意动,结果傅春儿在旁边推了他一把,飞快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傅阳不由自主地迈步过去,手一伸,帮田紫茹转动手柄,将辘轳下面的水桶给拎了上来,倒在田紫茹带来的水桶里。 田紫茹抖动着嘴唇,道了声谢。 “田姑娘,你家何时竟搬过来此处,你又怎地……又在此亲自劳作?”傅阳愣愣地问了一句。 田紫茹抬眼看了一眼傅阳,又望了望对面立在自家门边的傅春儿。这兄妹两人,男的英挺,女的秀美,穿着打扮亦是不俗,想来傅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她一时想起自家的境遇,简直是百感交集。 田家在广陵城的疫病之后,先是田敏权在大同任上被人弹劾,弹劾的内容竟是纵容家人敛财。不得已,为了顾及田敏权的官位,广陵这头悄没声息地处理了各项产业,“碧萝春”便是那时卖掉的。除此之外,田敏达又极力约束家人,田乾晟等人也收敛行事。但是不晓得是不是应了那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田家在经历了田贵妃在世前后近百年的富贵之后,终于一朝衰落。 田敏权则在大同边关任上戴罪带兵,等待有一日能够将功赎罪。而田家在广陵的府邸被抄家充公,田敏达散尽仆从,在故旧的帮扶之下,在徐凝门这边赁了一爿小小的院落,好歹也算是有个落脚之所。田紫茹品尝了从高高之上重重跌入尘埃的感觉,她不仅要操持家务,而且更要浆洗缝补,稍稍补贴些家用。 这几个月来,田紫茹自然尝尽了世情冷暖。眼下她曾经不屑一顾的商家小女,以及曾经芳心暗许的商家少年,这两人竟都来到自己面前,看见她这番狼狈的样子。就这几个月的劳作,她的手上已然磨出了不少茧子,而这是原先那双用来握笔抚琴的手啊,就如她那以往许许多多的向往与心愿一样,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想到这里,田紫茹忍不住,竟痛哭了起来。 二百十四章 镜花水月 - 馥春 - 大爱非攻 面对痛哭失声的田紫茹,傅阳什么都没有说,伸手又将辘轳放了下去,旋上来一捅,将田紫茹手边那个水桶彻底装满了,才将桶提了起来,淡淡地对田紫茹道:“走吧!” 田紫茹大约是觉得实在不好意思,渐渐止了哭声。若是以前,美人梨花带雨,总是该有随侍的小婢取出绣帕给小姐拭泪。然而此时田紫茹哭得眼睛与鼻头都红红的,却只能伸臂,用臂上那已经半旧的“护袖”将面孔上的泪水都拭了去。 傅阳提着满满一桶井水,似乎毫不吃力。“谢谢——”田紫茹哑声说。 “没事——这些原是我从小就做惯了的。” 田紫茹听了这话,有点惊异地抬头看傅阳。“人活一世,其实也很简单,一日三餐,每餐一碗饭,晚间一方卧榻,如此便能活下去。那日在田家巷,你也见过,市井小民,都是那么过活的。既然活着,就已经比那些在疫病之时失却了性命之人,要来得幸运多了。” 傅阳这话说完,没有再理会田紫茹的反应,直接大踏步地往街边这里过来,将水拎了,提到田家寓居的小院门口放下来。 这时候,街道这边,傅春儿正与一位青衫老人立在一处,见傅阳过来,连忙招呼道:“哥哥,哥哥快来呀!”她郑重介绍了,“这是我哥哥,大号叫做傅阳。” “这位是……”傅春儿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介绍身边的这位老人才好,她知道老人家是谁,却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曝露身份。 老人家偏又不给傅春儿解围,一个字不说,只在一旁笑着。 傅春儿眼珠一转,便道:“这位爷爷人称‘苦瓜老人’,哥哥你就叫他苦瓜爷爷好了。” 傅春儿身畔的这位老人,就是靖江王朱若极,他平生最爱苦瓜,当日傅春儿曾经玩笑称呼他“苦瓜老王爷”,他也风光霁月地受了。此刻傅春儿见有旁人在场,不想透露王爷的真实身份,便捏了这样一个称号,果然靖江王闻言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忤。 傅阳赶紧过来,向他见礼。靖江王受了,点点头,道:“好小子!”跟着他转头过来,对田紫茹说:“你家是当日田贵妃的后人?” 田紫茹双目兀自发红,听了点点头,也朝靖江王福了福身。她劳作之时,也曾见过这位老人家,只是不曾正经招呼过。 “小丫头,”靖江王见了傅春儿,眉花眼笑地道:“我又堆了一爿石头,你随我来看看吧!” “好!”傅春儿想也不想便应下。 “傅阳小子和这田家的姑娘,也一起跟我来。”靖江王说话不容质疑,傅阳忍不住与田紫茹对望了一眼,两人默默无声地随着靖江王与傅春儿的步子,朝小院里面去。 而靖江王带着三人,竟从院子后面的一道小门里出来,走在广陵一座似乎最平凡无奇的小巷里——“这里叫做花园巷,小丫头你记住了。”靖江王说,傅春儿自然赶紧点头,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爷爷,您不住在广西了?” “广西?”靖江王忍不住笑起来,道:“广西那头的事情都交给世子打理了。我只出来四处游荡闲逛,怎么,小丫头看不过眼了?” 世子?田紫茹与傅阳听了这话,才大约明白眼前这位看似平凡的老人,身份大致有多么的尊贵。两人互视一眼,田紫茹刚才被靖江王一言喝破了身世,此刻脸色有点发白,但是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四人一行,往南又行了数步,算来应是田家寓居的院子后面,四人来到一处院落前面。傅春儿见那上面题着“双槐园”三个字,想这不晓得又是哪家的私家园子 。 进了院子,再往里走,穿过一扇月洞门,这一带都是粉墙,里面是一座庭院,隐隐地可以见到高出院墙的假山湖石。 傅春儿笑问道:“苦瓜爷爷,您在这里又堆了一爿湖石?看上去比个园里的堆石还要特别些。” 靖江王笑道:“你们都进来看看,想到什么都告诉我。” 傅阳愣道:“我?” 苦瓜老人虎着脸说:“自然有你在内!啰嗦什么?” 傅阳的本觉得自己不是惯读诗书之人,再风雅的事情在他面前也直接视若吃饭睡觉一般等闲俗事。眼前这位老爷爷,虽然貌似与自家妹妹相熟的样子,但是却要他也随着进来,看园子,看湖石,还要说出道道来—— 傅阳本不喜欢做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情,不过眼前这间,他反正半点把握都没有,眼看着傅春儿与靖江王两人说说笑笑,已经往院子里面去了,干脆回头朝田紫茹望了一眼,朝她点点头,也往园子里面过去。 甫进门,门厅处有一园子不大,却有一片五分左右的水面,湖石在北面依水面而叠起,西面是主峰,主峰峻峭苍劲,接着便错落迤逦,往东面去。山石下面,可以见到两间小小的石室,此时天光云影徘徊之际,石室之中,可坐可卧。此时已是秋冬之际,但遥想春夏午后,石室清凉,坐卧期间,想必自有一番惬意。 而池水的南面,则大大小小共有三座水榭,俱是楠木修成,与石山遥遥相对。其中一间水榭西面,修着一间“半壁书屋”,石板将屋子隔成一半,半壁是书屋,半壁是棋室,中间隔着流水,足见匠心独运。 田紫茹迈步进园,惊异于此园的豪奢。广陵城中,名园众多,田家豪富之际,她也曾亲见过几间,只不曾见过有这样大水面的。而池畔对面的堆石,也实是她平生未见。田紫茹一时有些茫然,此时竟不知置身何处何地。她微微张口,走到南面池畔的水榭前,呆呆地凝望着这一池碧水。 然而在这碧波之际,她突然见到了什么,不禁上前一步,那景象便倏忽消失,然而她退后一步,那景象却又出现。田紫茹张口欲呼,此时艳阳在天,水面上也粼粼的映着波光,可是她偏生在池面上看见了一轮明月。 她提起头来,往西面园门处张望,却突然见到傅阳就在她身侧半尺之处,两人距离之近,几令人错愕。 田紫茹心里不知是喜是愁,她看到傅阳与她并肩而立的景象,而这景象,竟是在西面壁上一面巨大的西洋镜之中。她仿佛见到镜中的自己,似乎浑忘了如今的困苦,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段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日子。然而最美好的景象,莫过与傅阳与她立于一处,分明是一对璧人,珠联璧合。田紫茹看着,想象着两人终能够成为眷属,双宿双栖,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然而,镜中女子在微笑之际,镜中傅阳的身影却走动了半步,一下被田紫茹自己的影子所遮蔽。镜中的田紫茹,一时立刻又变得形单影只,再细看镜中此女,身着布衣,不施脂粉,形容憔悴,一脸的苦相,哪有半点原先美貌佳人的样子? 田紫茹敛回目光,往立在东首的傅阳那头看去。傅阳此刻离她至少十余步远。 “你……”田紫茹欲言又止,她原想说,你竟这样讨厌我么?可是看着傅阳,她心中不禁浮出“自取其辱”四个字来。没想到,区区几个月之后,她竟也学会了自轻自贱,过去的骄傲掉在地上,碎了一地,拾都拾不起来,这令她一时心中如同开了锅,被沸水浇着。 傅阳移动脚步,退回远处,似乎也捕捉到了水中那轮“明月”的倒影,待他想明白这原是堆石而成的假山之中,故意漏下罅隙,因此得以让人们在白日也欣赏到这“映月”奇观。他不禁叹了一声,道:“原来是水中月啊!” 水中月—— 田紫茹突然心有所感,再转头朝西首的铜镜看去,镜中立时又出现她与傅阳并肩而立的景象。 原来是如此啊,原来是一场镜花水月啊! 田紫茹疑心那老人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来点化自己的仙人。可是她自觉只是一介俗人,身在苦楚之中而不得自拔。她不禁转过身,寻找那老人的身影,一时不见,田紫茹登时朝着南面的水榭跪了下来,口中道:“求仙人点化,小女只觉得求不得、放不下,日日自苦——唯求解脱!” 园中一时安静,无人答应,只得她自己哑暗的声音在园中回荡。傅阳在远处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田紫茹。 田紫茹一时清醒过来,只道在傅阳面前出了臭,一时羞臊不已,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傅阳那边,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原是傅阳朝田紫茹这边迈步过来,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良久,才听傅阳轻轻地道:“既已知道是镜花水月,便只有自己才能解脱自己。” 田紫茹一下用双臂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来,却也不敢抬头,只道:“求教如何解脱?” “镜花水月,原是虚幻!”傅阳稳稳的声音响起来,“既已明白这一点,那便过好每一日,让自己每一餐都吃饱,每日入眠之前都自问无再昧心之事。如此一日一日地好好过活,便不药而愈了。” “真的?” “自然,”傅阳道,“我x日便是这么过来的。” 田紫茹怀抱着最后的希望,颤声问了一句,道:“傅……,你可是已经定亲?”她心道,好赖便绝了最后的希望,或许这样可以令她终于死心。 “没有——”傅阳在这等事情上,绝不会说谎,“但是我家已经在替我议亲。” 田紫茹重新俯下身子去,眼前又隐隐浮现出刚才镜中的那幅景象,跟着便纷纷碎裂下了,跟着碎裂的,还有那从前她以为是痴心的,如今叫妄想的。 “田姑娘,”傅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要妄自菲薄,其实当**与我妹妹的一番话,妹妹都转述与我。我与妹妹,都觉得你十分的——勇敢,相信你一定能一日日好好地过下去,日子便一定会好的。” “勇敢?”田紫茹茫然不知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每一日都是咬着牙过来的,其中的艰辛,从来不足为外人道,而苦苦支持之际,竟然是傅阳一个外人,头一回称赞她自己勇敢。她真的很勇敢么? ——我其实只想找到一个能与自己两情相悦,至不济也得是我自己看得上的人,与他一起过一生。 言犹在耳,田紫茹怔怔地回想着这些她曾与傅春儿说过的话,这般离经叛道的,从话本与戏文里看来的“不正经”的话,难道这就是为傅家兄妹所钦佩的,被认为是勇敢的东西? 二百十五章 片石山房 - 馥春 - 大爱非攻 西面水榭之侧,横出一座“不系舟”,似船非船,似坞非坞,杂花杂树生于期间,颇有些自然意趣,不似人力所为。 靖江王与傅春儿坐在周边水榭之中的桌畔,老王爷便问傅春儿:“你看我借你哥哥的这个地儿,与那姑娘分扯清楚,是不是还不错?” 他没等傅春儿答话,便自言自语道:“你哥哥也是个不错的,用这种话来劝人,是个实在娃儿。”随即他便玩笑道:“也就实在人,才能这样快叫我的镜花水月**一下子就破了功。” 傅春儿还是不答话。靖江王看了看她微红的眼睛,有些心疼地道:“丫头……” 他没再多说,站起身来,对傅春儿道:“是时候我出面了,你不是想让帮帮田家那姑娘么?且看看她有没有这个缘法罢。” 傅春儿摇摇手,指了指自己水光盈盈的双目,意思是自己最好再晚点出现。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挺丢人的。 此前傅春儿刚刚踏进园子,就认出了这处所在。所叠的假山,都用小片的湖石堆成,山下两间小小的山房,水榭皆为楠木所建,这不是片石山房,又是哪里? 其实只要想想眼前老人的身份,就可以大约推知,这里就是后世所传,清代大画家石涛堆石的“人间孤本”。然而她却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个平行时空,大明未亡,此时应该已经下了几趟江南的康熙爷这会儿怕是还在关外跑马打猎。靖江王朱若极没有经历家国之变,也没有幼年出家,而是继续锦衣玉食。可是他却丝毫没有落下书画一道,继续热衷于走访名山大川,以画稿做底,建园堆石。 从这座“片石山房”来看,苦瓜老王爷胸中依旧自有山河。据传为了叠这片石山房的湖石。石涛曾经历遍名山大川,“搜尽奇峰打草稿”,然而从眼前片石山房的堆石来看。这座石山,也实在是得了石涛画稿之中的神韵。顺自然之理,行自然之趣。 “白云迷古洞,流水心檐然。半壁好书屋,知是隐真仙。”靖江王朱若极坐在桌旁,静静望着园中之景,低声吟诵道。“园中岁月,似乎停顿。我忽尔愿在此终老,然而惊觉之时,此身竟便已老。” 傅春儿双手支颐,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你可知我数十年来,为同一个噩梦所扰,因此才甘心放下?”靖江王低声说,仿佛对面坐着的,是个多年的好友;傅春儿抬头看着他。面上流露出悲悯之色。她隐约知道,眼前之人落到了这份心境,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总梦见家国为胡虏所破,自己年幼出家为僧,曾经一度装聋作哑。然而乍见胡虏,已然不得不叩首称臣,山呼万岁……尽此生,终是在画境之中打转,再也无法进一步……”困扰朱若极的梦境,却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真实。 “诸方乞食苦瓜僧,戒行全无趋小乘。五十孤行成独往,一身禅病冷如冰。”另一世的朱若极,曾在清都写下这样的诗句,他不过一个以画娱人的乞食者而已。因此才会痴迷于苦瓜,餐餐离不开苦瓜,似乎口中苦了,心中的苦便能够淡一些。 然而这一世的真实,真实于他而言,又有何可以羡慕的――生为一介闲散宗室,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所谓尸居素位,未有能逾于此。所以他虽然闲云野鹤,寄情书画,然则内心深处,只怕更多的还是不甘与失落吧! 靖江王说到此处,抬眼朝傅春儿面上看去,见她长长的睫毛之下,挂着泪珠莹然。老人心中微震,问道:“怎么了?” 傅春儿身子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替苦瓜爷爷自苦――” 朱若极从未遇见傅春儿这样,能领会自己心事的女娃娃,满心的温柔,一声的安慰,一句“苦瓜爷爷”的称呼,令老人心都化了化。他此生头一遭将困扰自己的心境向他人吐露,只说了一半,傅春儿便全部懂了。老人便只道:“我是请你来游园赏景的,怎地你都没说出个道道来,就先把自己给招哭了呢?” 他这番话说出来,傅春儿破涕为笑,说:“画到无声,何敢题句?”她的意思是,眼前已是老人的巅峰之作,她一介小小女子,在欣赏之余,又如何好妄言评价。 “捣乱――”朱若极心中郁郁之情大减,面上终于浮出笑容,心中畅快,不禁对面前这个小姑娘又高看了几分。 *――*――*――* 此刻靖江王起身,背着手往池边去,来到田紫茹身前,沉声道:“你田家之事,我已尽知――” 田紫茹知道面前的人大有来头,当下伏正了身子,连连叩首。 “田妃当年尝有过,谪于别宫省愆,只因一个’骄’字。而你田家,得先帝恩宠,荫余三代,不见寸功却愈发骄纵而不知收敛,以致有今日之祸。”靖江王说话严厉。 “民女晓得――”田紫茹觉得背后有冷汗渗出,丝毫不敢辩驳,王爷提及的姑祖母禁足别宫的事情,她以前也知道,只是不愿往心里去罢了。此刻田家被打落尘埃,再回头想这些事,她曾经笃信的“两情相悦”,便如笑话一般。而此刻她再回想起自己兄妹以往在广陵府行事,也不禁大悔。 “然而你一介小女,不曾作恶,却是受了家族连累。我不能令你田家恢复权势富贵,却可以令你过上那位小哥说的那种,每日靠自己的劳作吃饱睡好的踏实日子。” “我曾经在花园巷与徐凝门见到你出门劳作,换取银钱,侍奉老父。我也曾经见到你在水井旁边,礼让于人,扶助乡邻。做了这几个月的邻居,我总觉得你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一旬之后,我的家眷将迁来此处,你过来陪我的老伴解闷说话,闲时帮我打理打理书屋可好?” 田紫茹闻言大喜,应了,又朝老王爷郑重致谢,磕了好几个响头。但是靖江王却不受,道:“你记住,届时你可不是我家奴婢,只是在我这里做事,工钱按广陵城中的行情来算,但想来维持你一家的生计,应是够了。” 田家男丁因为此次犯事,断了科举进学之路,不得已,田乾鹏去江都乡间附馆教书去了,而田乾晟去了钞关码头,挣些微薄的收入。田家子弟,大多散去。然而田紫茹自己再能得这样一份活计,确实一家的生计便没有那么艰难,至少温饱无虞。至少广陵田家不会再为身在大同的叔叔拖后腿,日后只要田敏权在任上兢兢业业,能再立新功,田家不是没有再起的可能。 田紫茹看到了希望,傅阳在旁,也觉得十分欣慰。傅春儿见状,舒了一口气。这田姑娘经过了这一次,应该能懂些人间的疾苦,日后能够踏踏实实过日子了吧。而且又靖江老王爷夫妇护着,田紫茹也不会叫人轻易轻贱了去。 她也从水榭里转出来,站到傅阳身边。傅阳看了一眼傅春儿微红的眼眶,递了个关心的眼神过来。傅春儿摇头笑笑,示意无事。 旁边靖江王也笑道:“小丫头,再过一阵子,你‘苦瓜’奶奶要过来广陵府,你还不常常过来坐坐?” 傅春儿微笑应了。她对靖江王妃也比较好奇,这位“苦瓜”王妃,也同靖江王一样,嗜食苦瓜么?她突然想着,苦瓜性凉,多食怕是对女性身体不太好,倒是最好能找大德生堂的人来看看,给两位老人家设计几道养身的食疗,中和一下苦瓜的寒气。 就这么定了,傅春儿心中想起了这样的点子,一时大是兴奋,原先笼在心头的淡淡愁绪一时便都散了,一双明眸在老王爷身前身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老王爷还不知道自己快要成为傅春儿的“试验品”,一时便打了个寒噤。 二百十六章 戴茜的怨气 - 馥春 - 大爱非攻 话说戴悦在戴家两间新铺学着看账管账,过了几日之后她去徐府看望戴茜。 戴茜这几日大部分时间一直都呆在宝通,她很忙碌。再过个把月进了腊月,届时广陵城中银根很紧,戴茜叫了所有的管事一起,要大致把该调的头寸数目都事先安排出来。因此她每日忙到将近申时,然后才从宝通回转。 今日戴悦没有造次,便一直在徐府等着戴茜。戴茜拖着疲累的身子回来,见到妹妹过来,很是高兴,连忙吩咐摆饭。 “二妹,你在那两间新铺学着看账,觉得怎么样了?”戴茜随口问着,也并不曾真的指望戴悦能看出什么来。 戴悦待这位大自己几岁的姐姐一向恭敬的,当下细细地将在新铺学到的东西说了一遍。她最后说:“我上次听姐姐说戴家作坊和铺子水比较深,还是少沾惹为妙,所以这回就是多看多学,并不敢多查多问的。” 戴茜听了,虽然觉得妹妹将自己的话听在了耳中,可是她却并不满意。“二妹,你日后还是要记住了,这回与你自己跑去新铺里看账簿不一样,你原是持了爷爷的话当令箭的,要杀便可以杀一片。你这般放弃了,岂不可惜?” 戴悦完全不懂这些,睁着一对妙目,怔怔地看着戴茜。戴茜在这数年间,尤其是俆晏“废掉”的这前后一年间,她在商场上是拼杀惯了的。因此说话之间,也有时候会说起“要杀便可杀一片”之类的话,已经是习惯使然。可是戴悦却不懂。 戴茜便有几分自责,戴悦这个性子,自己多多少少要负些责任。自小两姐妹一起长大,戴悦出生之时,戴茜未满六岁,随后不到一年之间,两人失怙。戴茜是长姐,万事护着这个幼妹。生怕她收到一点点伤害。 她们姐妹情谊甚好,戴茜每每见到戴悦喜欢的东西,哪怕去求去抢去骗,戴茜也会想办法给戴悦弄到;族中的堂兄弟,曾经无意之中指戴悦是“克死爹娘的赔钱货”,被戴茜听说之后,毫不犹豫地找人将其收拾了一顿;当日戴悦在平山堂上走失,戴茜知道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若是妹妹真不见得,自己此生。怕是会永无安心之日…… 然而眼下戴悦的性情。纯真无邪之际好似愚笨。隐忍顾全之时偶显无知,担当不足,软弱有余,一点也不似戴茜自己。这令戴茜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然而戴茜却不希望戴悦像自己。她晓得自己锋芒太露。在戴家是留不住的。这一点她早就知道,可是也没想到爷爷以她的终身幸福为代价,以换取宝通钱庄一张长期的契票。在历尽艰辛之后,终于能够一手握着宝通的理事之权,她却不想再让妹妹走这条路。无它,太辛苦太憋屈了。 想到这里,戴茜望着在面前垂首认真听着的戴悦,最好还是不要再让爷爷有机会将这个妹妹也当件货品或是当个工具似的,以婚姻之名。给换出去吧。 “二妹,看不懂铺子的账目也无所谓,你最近可有听我吩咐,将你自己院里的人口开销,与公账上面拨来的核对过?”就算是不能管着生意。至少也将家中的庶务打理打理吧! “嗯,对过了,每月差八钱银子,我见差得不多……便算了。”戴悦说,看看戴茜的脸色,连忙又补了一句,道:“只是没将以前他们贪的都吐出来而已,那些人都说以后再不敢了。” 戴茜先是扶额,接着便有满地暴走的冲动。“这回你对了两边的账,发现的这些猫腻,他们下回哪里还会使一样的手段。还有,你确信你这次查到的人,便是真正欺上瞒下的人,而不是他们随便找两人顶上来替罪的?” 戴茜这次说话的语气又有些重,戴悦听了脸上就显出错愕的神色。戴茜马上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戴悦低头,戴茜几乎以为她要掉金豆了,岂料她抬起头来,低声说:“姐姐,我想,这些人都能将我交出去的诸事做得妥帖,眼下只是贪了八钱银子而已。我原想过,这八钱银子,就当我平素赏了这些人,换来他们事事尽心去做,也并不算太过,对么?” 偏戴茜是个眼里容不得沙的,一听这话便想反唇相讥,但是刚要开口,却忽然惊觉,这怕是戴悦头一回在自己面前将她的主张完整地说出来。 “嗯,你自己院内的事,你看着办吧。”戴茜终于不忍心再教训妹妹了,总要她自己能开始拿一些主意才好。“总记得要恩威并施才好,便再是开恩,也不能再叫他们蒙蔽了你的耳目。” 戴悦感激地应了,最后又道:“这些人迟早要自寻出路的,无论是在戴家还是去别家,有我帮着说两句好话不是顶好的么,所以想来也不会做得太过。”戴茜听了这话,觉得算是有些道理,不过,迟早要自寻出路,妹妹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对了,上回在宝通顾不上问你,爷爷是不是寻了人准备帮你说亲?”戴茜问着,戴悦的面孔便立刻便涨红了。她隐约知道爷爷的意思,但是是否有人上门说亲,这些事情她都是要回避的。只是前一阵子有人轮番上门拜访,她多少也从仆下口中,听到了一些风声。 “爷爷看上了什么人家?你可知道?”戴茜问道。 “这……这我不知。”戴悦不想把她去傅家做客的事情说出来,这似乎与戴家关系不大。当然她也并不知道戴三娘子上门拜访杨氏的事情。 “你也太听人摆布了,”戴茜又有点不满,“这可是你自己的终身啊!如今你好歹有姐姐可以给你援手,不论如何,总要叫你心愿达成才是。” *——*——*——* 送走戴悦,她身边的嬷嬷李氏便凑了上来,对戴茜说:“奶奶,二小姐的亲事现在城里不少人家都在传呢!” “哦?有此事?”戴茜待着这位李嬷嬷,一向都是淡淡的。但是这足够鼓励李嬷嬷往下说下去了。 “听说,前段日子,广陵府不少大户人家,都上了戴家的门。有意向与戴家结亲。谁曾想,戴老爷子将人家都婉拒了。坊间都在传说,老爷子在等一家同行上门提亲,两家联姻,日后在广陵府的妆品行当里,便再无人可及了。” 戴茜“咣”地一掌便击在在紫檀硬木的茶桌桌面上,她的手立刻便红了一片,几乎麻木,然而她却丝毫不觉。“这莫不是要与薛家联姻?薛家的那些,都是些扶不上台面的东西。什么薛定贵、薛定诺。一肚子尽是男盗女娼——还能又什么好的调调儿?” “老爷子为何总想着这一出?他怎地就不能为孙女好好想想。悦儿这样绵和的性子,送到薛家去,还不是羊入虎口?” 李嬷嬷见戴茜会错了意,又见她竟这般不待见薛家。吃了一惊,连忙圆道:“不是呢,不是薛家,是广陵城中新晋的一家人家,据说妆品做得很不错,老爷子还曾亲自到他家铺子中相看过那家的后生,极为中意,回来就将戴家自家管事的少爷骂了一顿,说是与人家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太远。” 不是薛家!戴茜心中稍稍缓过劲儿来。眉头一皱,终于想起了傅家来。 傅家的后生,那便是傅阳无疑了。 戴茜想到这里,怒气稍减,心中却多了几分怔忡。缓缓地抬手举起茶盅,饮了一口,才道:“将铺子里的张管事传来,我要看上次傅家那笔账的账簿。” 宝通钱庄放出去的款子是逐户管的,拿傅家做例子,傅家与宝通做了第一笔生意之后,宝通钱庄里就有专门的管事对着傅家,除了将与傅家的银钱的往来,全部都记在账上之外,那管事还要负责时时了解傅家的各种状况,甚至婚丧嫁娶这等俗事,都一一有记录。 所以有宝通这样的渠道,打听傅家的事情,再方便可靠不过。 在宝通张管事过来之前,戴茜紧紧皱着的眉头从来不曾放开过。提到傅家,她心中莫名的有点不舒服,便打了李嬷嬷下去给她寻薄荷油来。她自己便一个人在厅中等着,一时便想起自己年幼之时,两度与傅家相遇的情景来。 头一回是戴家的下人误解了傅家,将傅老实误认做拐子,那时候傅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照样能够向着戴家的家丁挥拳,戴茜原是对他,印象极深的。 再来就是遇雨,戴家姐妹在傅家的小铺子之中避雨。那时候戴茜自己已经开始插手戴家的生意,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她看中了傅阳,邀傅阳去戴家铺子的学徒,承诺他会成为最好的档手。然而傅阳有自己的想法,当场便拒绝了戴茜的好意。 那次拒绝令戴茜极不舒服。她本就势单力薄,在戴家人缘又不算好,想安插几个自己的人手,却苦于手中缺兵少将。她那点力量,在戴家作坊与铺子盘根错节的势力纠葛之中,几乎什么都不算,最后还不是被戴老爷子大手一挥,便嫁到徐家来了。 而傅阳当日明确的拒绝,难道是那时候那个少年便打定了主意,将来是要自己开铺子与自家竞争的么?戴茜一时想起旧事,觉得太阳突突地跳着疼。 既看不上戴家,又要与戴家相争——这样的人家,日后哪里是能够与戴家好好相处的?如果戴悦嫁过去,岂不是会正好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少时张管事过来,将傅家的账簿呈给戴茜看了。 戴茜只瞅了账簿一眼,道:“怎地这样新?” 张管事赔笑道:“前两日宝通有个伙计不小心打翻了水在旧账簿上,洇湿了大半边簿子,所有小的吩咐人将旧账簿晒干了,重新又誊了一本。所以墨色和账簿都显得新一些。” 戴茜觉得不是大事,便轻轻放过了。张管事松了一口气,这簿子,哪里是前两日重誊的,分明就是过来之前赶着抄写的。好在这傅家的账簿上,只有两条记录,某年某日,出银几何,借期三月,利钱几何;某年某日,收到还款几何。利钱几何。 戴茜看了,掩卷沉思起来—— 傅家的信用,至少从这一笔银钱上看起来,毫无瑕疵。款子还来的那日,恰恰就是借款的三月之后,一日都不曾延后,利息银子一分都不曾少。账簿上按照宝通的规矩,还记着傅家归还银子的成色数量之类,都没有任何问题。 她的目光,轻轻地落在账簿上的最后一行。上面写着。傅家这次借银。拿的是两张房契抵押,另外有大德生堂与富春茶社两家作保。大德生堂利润如何,戴茜不知道,富春茶社戴茜却是知道的。若说他家现在日进斗金略有夸张,但是以富春的实力,每年的纯利可以到千两以上。而且富春背后放着“季节性”印子钱,她宝通如何不知道。 “大奶奶……”张管事叫了一声,“请问还有什么事么?”他一向很怕这位新掌了宝通管事权力的寡居少奶奶。 戴茜从沉思之中惊醒,和颜悦色地对张管事说:“你管着傅家这头的账,已经三个月了吧!” 张管事背后的冷汗便一下子滑落了下来,道:“是——”戴茜在宝通里管事的时候,曾经发落过一大批人。发落之时。越是这般和颜悦色,最后落下来的板子就越重。张管事躲过了那一波,但是也见识过戴茜的手腕,此刻记忆犹新,腿肚子都几乎抖了起来。 “傅家这三个月里。有什么动向?你可知道?”戴茜问张管事。 张管事不敢怠慢,故作仔细回想的样子,然后想他所知道傅家的事情一一回给戴茜,事无巨细,傅家什么时候翻新的院子,傅家最近铺子里出了什么新品,傅家什么时候新进了两个丫鬟……等等。 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 戴茜低着头,雪白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见张管事这副样子,便说:“怎么了?有什么觉得为难的么?” “只是,只是小的知道的这件事,恐怕和戴家……奶奶的娘家有些关系。” 戴茜有点焦躁,冷声道:“你直说!” 张管事忍不住便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汗。戴茜一时心道,这个张管事,看起来是个老实人的样子,难免便会对他的话多信几分。 “傅家雇的作坊里的管事,原是是从戴家的作坊出来的,傅家在过去几个月里,陆续地收了不少从戴家作坊出来的人。” 戴茜一下子站了起来,又坐了回去,稍稍镇静了一下,问道:“依你看,这傅家请了戴家弃用的人,是个什么用意?” 张管事想了想道:“我原是觉得无可厚非。其中一人,就是从戴家作坊出来的那个工头,叫做姚十力的,是年初刚从戴家出来的时候,就过去傅家了。但是他家中之人,对外都只说是在仙女镇帮工。除了这名工头之外,其他那些从戴家作坊出来的人,大多是在家务农了一阵,前前后后地去傅家的。我当日听说之后,便觉得有些奇怪。若是傅家真要收留戴家的人,正大光明地一起收了来便好,为什么偏要这样前前后后地?” “后来我又问了几家与傅家相熟的,才晓得,傅家的生意,真正起来的时候,就是那叫做姚十力的管事,到了傅家的前后。我想,傅家的生意,与这人有莫大的关系吧!” 戴茜听得越发沉不住气了,说:“再去查问一下,莫要说这等捕风捉影的话,等有了实信儿,再来回我。” 那张管事似乎等着这句话,连连躬了两躬,跟着便急急地出门去了。戴茜见此人如此听话,更是去了几分疑虑,开始觉得傅家的生意,多多少少还是与戴家作坊里出去的人有些关系。 她坐在椅上,仔细回想当日傅家铺子在下铺街上刚开业的时候,那时傅家铺子虽然开业时一阵热闹,但是那会儿的生意并不好。 戴茜真正知道傅家生意开始好起来,还真的是今年,那会儿傅家的铺子已经从下铺街迁到了徐凝门。时间上听起来,也正好与张管事说的时间吻合。难道,傅家之所以兴旺起来,是因为用了戴家的人? 她有些焦躁,站起来踱了几步,突然对李嬷嬷说:“找个人,去将傅家铺子里所有的货品,一样样地都给我买回来。” 李嬷嬷陪笑道:“奶奶,不要心急啊——眼下人家铺子已经关了,要去买。也总要等明日才行。” 戴茜失笑,说:“是这个理,明日你找人将这事儿办了,然后送到我房里来。” 其实在戴茜的心里,自己一直是个戴家人。她对戴家的生意其实比宝通的还要上心,还要着急。除了她自己也是戴家的血脉之外,也与当年她那次欲夺之而不成有些关系——求不得的总是最好的。 试想戴家可是历经了百年,才得了这广陵府香粉第一的名头,其间也曾经历过起起伏伏。而再想那傅家,怎可能在短短的两三年之内做到这样的规模。到能与戴家相提并论的地步?戴茜的心里不由得有些酸酸的。若说上天特别眷顾傅家。不。她戴茜不信这个邪。既然不是上天眷顾,那就只有旁门左道一途了。 自己不在戴家,戴家便没有人能够看得出傅家的伎俩了么? *——*——*——* “办得好——”薛定诺在花山涧的小院里,细细地看了信。便对一个小厮说道,“给老张传个话,这回不错,不要一次就将柴都添上,但是一定要尽快地添,回头将锅给烧开了,汤滚起来,爷好往里面添佐料。” 采蘋从外面进来,掩着口笑道:“爷是惦记鱼锅子了么?厨房里刚得了一尾三斤多的黑鱼。刚刚剔好骨,片的鱼片,过会儿就滚好鱼汤,与您烫鱼片子吃。” 薛定诺大喜,一把将她揽过来。道:“回头记得叫厨房多下点姜——” “对了,叫你打听的事,打听得怎么样?”薛定诺问怀中风情万种的美人儿。 “爷交代的事,奴自然都放在心上的。”采蘋便附在薛定诺耳边说了。“不过,教奴没想到的是,竟然探听了一件没想到的事情。那傅家的家主傅三,竟然原先是戴家作坊里出来的。便是现在,戴家作坊里也有些老人识得他。” “哦——”薛定诺登时也来了兴致。 “还不止如此呢,听说那傅三爷,当年离开戴家作坊的时候,出了好多事——”采蘋接着附在薛定诺耳边,一一都说了。 “这么久的事情了,怕是比你年岁都大,你是怎么晓得的?”薛定诺皱起了眉头,对采蘋说。这明显对他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情太有利了,只是,在这个时机,这件旧事突然放上台面,未免有点——太巧了。 “奴也纳闷,但是确实这件事情就在这几日便传得沸沸扬扬的,好些人都知道了呢!”采蘋娇嗔道,她生怕薛定诺不相信她。 “爷——”外面采蓝恭敬唤了一声,道:“薛家来人,说是大爷从金陵回来了,请您回去。” 薛定诺“蹭”地一下就跳了起来,随手将采蘋推在一边,“唉”了一声,大步就出了房门去。 采蘋在后面嘟嘟哝哝了几句,嗔道:“只知道拍薛定贵马屁,是个没出息的。” *——*——*——* 隔了几日,戴茜便也知道了消息,自然难以置信,傅老实那人她多少也见过两面,此人与自家,竟有这样一番纠葛。这是戴茜万万没有想到过的。 戴茜在房中转了几圈,问张管事:“此事可当真,如此旧事,你是从何而得知的?” 张管事恭敬答道:“此事广陵城中,原有不少人知道,因隔了好多年,不少人怕都是忘了。然而不知为何,最近有些传言出来,大约……大约是傅家打算上戴家求亲的缘故吧,才会有人将上一辈的故事拿出来嚼舌根。” 戴茜失手又摔了一个茶盅子,坐了半日,一个字不曾说。张管事一向怕她的,只躬身站着,连问一句都不敢。 “张管事,烦你去问问傅家,他家可有再向宝通借款的打算——就说我们在安排秋冬的头寸好了。”戴茜终于说道。 二百十七章 纳采 - 馥春 - 大爱非攻 所谓苍蝇不叮没有缝的蛋,傅家眼下便是这样,上下一团紧实,戴茜便是想寻个由头找找傅家的麻烦,也轻易找不到。宝通上门去问有没有借款子的打算,被傅阳婉谢了。 傅家的作坊与铺子眼下不缺现银。 戴茜皱着眉头想了半日,突然想起了寿家来,将张管事寻来,问他:“做花木生意的寿家,与咱们宝通之间,有些什么往来没有?” “寿家?”张管事说,“去年腊月里寿家曾经找上门来,想从宝通贷八百两银子。当时宝通因为数目小,就干脆说了个很高的利钱,大约是将寿家吓回去了,便再也没有上过门。” 他此时与戴茜稍微熟稔一些,没有原先那样惧怕戴茜了,只小心翼翼地问:“这寿家,奶奶是想……” “我在想,寿家为城中的香粉作坊供着香花,应该也同时供着傅家与戴家,我想帮着寿家,把从傅家那头得的收益抬一抬。所以如果寿家与钱庄有往来,那便再好不过了。” 宝通钱庄的大门之上,在暗处高悬着一枚通宝,寻常客人可能不知道,在宝通却是人人皆知的,固然暗含“宝通”之名,更是“钱能通神”之意,是历代宝通掌权之人行事的准绳。宝通靠着银钱头寸,进而可以逐渐操控广陵府百业之中有地位有人脉的大户,真正有实力的宝通人可以从而控制广陵城的整个商业。 然而宝通如此行事,确实与那枚隐藏在门首暗处的通宝一样,是极其隐秘而低调的。甚至戴茜接手钱庄的事情以来,都只将全部的心思放在正常的钱庄往来打理上,问到的第一桩与铺子里的款子无关的事情,竟然就是这件寿家的,绕来绕去,还是绕回到戴傅两家头上。 张管事心中暗暗称奇,对戴茜说:“小的近日还听说了一事——”他便接着将傅家在广陵郊外,买下五十亩花田和买下一座小山头的事情给说了。 “傅家竟然买下了花田和山头?”戴茜奇道。得到张管事的确认之后,她便皱起了眉头。 戴家经营百余年,以现在戴家核心的产业来看,绝对是集中在作坊与铺子这两头。如果将妆品的产业分成上中下三游,上游是原料,妆品的原料不过香花香树之类,外加上定粉米粉豆粉,中游就是作坊,主管妆品的生产,下游则是分销。要么是自家建铺子。要么是通过行商将成品销到外地去。 相比之下。傅家的步骤很是明确,先是将中游主业的作坊先建好,上游的原料一开始都是外购的,下游销售的那头。也是很明显,自家建的铺子少而又少,将大头都包给行商代销,自家只打理一间铺面而已。然而现下傅家看根基已经打稳,便出手从上游开始,慢慢规划傅家在香粉妆品里头的完整产业。 而戴家,戴家与之相反,在中游精耕细作了多年,将作坊建得复杂无比。作坊里的人事也建得复杂无比,然而上游与下游的产业却都不大涉及。甚至除了东关的一处老铺之外,其余铺面都是到了戴振昌这一辈的时候,才逐步建起来的。 戴茜从心底里不愿意承认傅家其实好些事情上头比自家强,但是她却又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判断。因此她打心眼里越发地不喜欢傅家。 *——*——*——* 又过了几日,李嬷嬷匆匆过来找戴茜,道:“大奶奶,刚才奴婢在外面听说了一些戴家的事情,赶紧来回。” “怎么?” “听说傅家两日以前已经请了城东的窦婆娘,和官媒一道,上戴家纳采,应是替傅家的长子向二小姐提亲。” “两日前?”戴茜登时便拍案,“这么大的事情,戴家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我一声?” “……”李嬷嬷明显招架不住,戴家没有来人,关她什么事,看来这次报讯,是一丝好也捞不着了,没准捱骂也会有份。 “据说傅家低调得很,并未事前张扬,而戴家也没有通知亲朋好友。” “唔——”戴茜不禁有一分得意,这在她眼中看来,傅家怕是没有什么把握,生怕出丑,因此才如此低调的吧。可是她却不曾想,傅家既然能同时请了窦婆子与官媒,绝不是没有把握而怕出丑的架势。 “傅家着媒上门,送了什么礼?” “四匹绢、四个果盒、金银锞子各两对。”这原是广陵府登门纳采的标配,算不得出挑,中规中矩而已。 “那戴家将傅家明拒了么?” “没……”李嬷嬷望着戴茜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戴老爷子,将二小姐的八字写了,已经给了傅家了。” 桌上的茶壶茶盏登时“乒乒乓乓”地一阵乱响,落在地上,李嬷嬷见戴茜动了真怒,急忙接着收拾的机会退了下去,留戴茜一人在堂上。 此时的戴茜,已经完全将自己对傅家的好恶做了对妹妹这门亲的看法,而戴家对她的漠视,亲妹妹的亲事竟然不知会她一声,更令她怒火中烧。“备轿!”戴茜匆匆就换上了出门的大衣裳,一顶轿子就将她向戴家送过去。 见到戴老爷子,戴茜急急忙忙地问:“爷爷,妹妹的亲事……” “已经定了——” “是呀,我已听说,怎么就定了呢?”戴茜从小对自己爷爷都是既敬且畏,说话之际也不敢失了礼数,但是语意之中的焦急,溢于言表。 “傅家那小子挺好——”戴老爷子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 “可是,傅家,爷爷,您知道么?那傅家的家主,要做悦儿公公的那位,原来就是咱家铺子里出来的啊!”戴茜急道,“况且……” “英雄不问出身,以前做什么,眼下又有何干?他家家境不错,人口又简单,我打听过,那傅老三两口子人都不错,傅家也一向是怜贫惜弱的。就这么定了,勿要再说。”戴振昌挥挥手,要打戴茜下去。 “爷爷,”戴茜突然往戴振昌身前一跪,道:“爷爷,求您千万不要再为了戴家,将妹妹牺牲出去了……” 戴老爷子的脸色登时就变了,“茜儿,你是觉得你当年嫁到徐家,为了戴家牺牲太多,对不对?你心里对戴家一堆的怨气对不对?当年你一心想掌下戴家的家业来,爷爷没给你机会,你委屈了是不是?” “孙女儿不敢,只是,那傅家虽是广陵城中的同业新贵,也犯不着让悦儿联姻啊,悦儿她……她性子软和,万一要是再……要是遇到个厉害婆婆,……或者是个心思不良的小姑,出了门子,可不比在家的时候,悦儿万一受了委屈……”戴茜急切万分,一时口不择言,但是也看得出她对妹妹的一片情意。 戴老爷子心想,听了你这话,傅家人不晓得会有多委屈倒是真的。 “女儿家总是要出门子的,悦儿不可能在戴家留一辈子,那才是耽误了她。”老爷子压根儿不想与大孙女多说,便打戴茜出门,道:“你去看看悦儿去吧,她知道了消息,就一直躲在房里不肯出门。” 戴茜眼光闪烁,咬着嘴唇慢慢起身,向戴老爷子随便福了福身,然后出门,她一只脚已经跨出房门的时候,才听背后戴老爷子说道:“茜儿,实在对不住,当年徐家,徐家上门提亲的时候,爷爷只当是一门好亲,其实真没有想过其他。” 要是真没有想过其他,那只是说是托词。听了这话,戴茜压根儿没有转身。一门好亲,说来只是笑话,她的亲事下定的那一刻,正是俆晏陪了外室小星寻欢作乐的那一刻,广陵府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她一个蒙在鼓里。 “对不住!”戴老爷子在身后终于又道了一声歉,大约是再如何解释,都弥补不了戴茜过去几年里所经历的艰辛吧。这次老爷子再没多说什么,然而听着这句话的戴茜,却觉得心头本来有块冷得似冰的地方,渐渐有一丝暖气,像是要化开来。 二百十八章 作梗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茜往戴悦房里去。戴悦这会儿正在房中,借着窗里漏下的光线,绣着什么。戴茜看她所用的针线布料,就晓得戴悦此刻怕是开始绣嫁衣了。广陵府的规矩,女儿家出嫁的时候,就算再不精于女红的姑娘,身上也一定要戴一件自己绣的物件。 戴茜悄立在房门口十步以外的地方,静静看着秋日午后柔和的光线照在戴悦面孔上。戴悦没什么表情,只专心致志地做着绣活。戴茜心中一动,一时间想起自己的母亲。在两人父亲过世的一年之内,母亲便也丢下一双儿女,随之而去了。戴悦那时还未满周岁,因此对母亲没有多少印象。然而戴茜却在心中永远又那么个影子――母亲是位温柔敦厚,从不爱多言多语的人,常常在房内做针线,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 眼前的戴悦,仿佛有点当日母亲的样子,她的个性,似乎也与母亲有点像。戴茜见她将收尾的一针绣上,接着抬起头,捶了捶脖颈,扭头见到自己,欢然叫道:“阿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曾招呼我一声。”她面上容光焕发,唇边微微噙着笑,喜气从眼角眉梢里直透出来。 “家里这么大的事情,我是你亲姐姐,都不曾送个信与我。”戴茜劈头盖脸便数落起来。 戴悦的喜意在面上还没有散去,露出些错愕的神色来,过了半日才道:“姐――,我以为……”她嗫嚅着,声音越来越小,戴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听出她说什么,“我以为爷爷会派人告诉您的……” 戴茜深吸一口气,努力避免吓着戴悦。她走进屋来,拍着戴悦的手背,道:“我不是早就与你说了,有什么尽早告诉姐姐,姐姐会为你做主的。” 戴悦这才放下心来,面上透着娇羞。道:“姐,我这边有新买的大京果,我去泡茶,您饿了吧。” “二妹,你老实告诉我,你满不满意傅家的那桩亲事?只要你说一个不字,姐姐一定为你做主。”戴茜定定地看着戴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啊?”戴悦丝毫没有想到戴茜过来竟是说这个,一时羞红了脸蛋,将头低了下去。戴茜顿时错会了意。她以为戴悦心中不愿。又或是无可无不可。又或是无奈的,碍着是戴老爷子定下来的事情,不好说什么。自己当初,不就是那样的么。还得坐在自己屋里,接受众人的恭贺。一念及此,她心中便有了计较。 戴茜此刻的心态,只得“先入为主”四个字。她由自己身上,推想戴老爷子的意思,便不会相信爷爷会不带任何功利的心思去考虑戴悦的婚事;又由宝通那头张管事口中,得知了二十年前,傅老实与戴家的一番纠葛。她自然不能相信这样的人家,会是戴悦最好的归宿。 因此戴老爷子口中所说的。傅家那些实打实的优点,便全被戴茜华丽丽地无视了。而戴悦绣着嫁衣时透着的那种喜气,虽然被戴茜看在眼中,但是在她自己心中,也未起任何的波澜。当初她自己被嫁去徐家之前。也不是对未来的夫婿多多少少,有着这样那样的期盼么?结果,结果还不是…… 所以只怕戴悦此刻在戴茜面前指天发誓,说一千个肯,一万个愿意,想嫁给傅阳,在戴茜这头,只怕都会被她曲解的。 “嗯!你在家安心待嫁吧!”戴茜努力压下心头的火气,温言对戴悦说,“万事都有姐姐呢,放心吧!”她说着拍拍戴悦的手背,道:“我那头还有事,先回去了。大京果你自己留着吃,倒是要有好茶叶的话,记得留一两匣子给姐姐。” 戴悦听戴茜放缓了语气,像是与她闲话家常一般,便抬起头来,以为姐姐已经明白了她那点小心思,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说:“嗯,一定,阿姐慢走。” *――*――*――* 戴茜出来,却没有出戴家的大门,而是往自己原来的闺房去了。她的旧居,还原样留着,因此理论上她可以随时回来住着,以她目下在宝通的地位,戴家没有人敢说个不字的。 只是她不喜欢回来住。她回想起当日自己出嫁之前,虽然不甘不情不愿,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怀抱着期待,与现在的戴悦一样,一针一线地缝着嫁衣。只是过后的事情,便不堪回首,因此之前的期待,此刻回想起来,就觉得分外地愚蠢。 她的旧居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就在戴茜现在闺房的对面。此时已经很少有人来了,门却没有锁着,显然是还有人在时时打扫。 戴茜走到自己房中,她心绪不宁,便随手带上门,想一个人静一静。眼下,她真的很想这门亲事给黄了,真的很想。 可是,这么亲事怎样才能给黄了呢? 若是傅家上门的那日她在,自然可以在戴悦的庚帖上动点手脚,回头下聘的时候,只要借说当日给的八字有问题,就可以借口说两家无缘,将这亲事给吹了。可是那日,她竟连个消息的影儿都没得到。二妹那个傻妞儿,也不知道给自己送个信儿。戴茜轻叹一口气,又想,要是傅家下聘那日,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也拿着妹妹的庚帖,两家一起下聘,自己就有办法,撺掇妹妹,弃了傅家。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戴茜自己就能写戴悦的八字,甚至还能仿一仿。可问题是,这当儿,哪里还有机会能找着什么别家的好儿郎,适合妹妹的。 戴茜不禁深悔,自己没有早点行动,在广陵城中为妹妹寻摸一门好亲。其实这也难怪她,此前好几年,她都在徐家为自己的地位拼搏奋斗,后来又成了寡居的身份,与广陵城中的亲友更是少了往来。眼下急切要为戴悦寻个人儿,戴茜绝对是两眼一抹黑。 一时外面有人打开了院门,两双脚步,轻轻地踏进戴茜的院子。戴茜从沉思中惊醒――是负责洒扫的仆妇进来了么? 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轻轻地道:“兴志少爷,在这里说话……不太好吧,万一被旁人听了去……” 另一人便是戴兴志了,很笃定地说:“这边一向没有人过来。不过洒扫的仆从旬末会来看一眼,戴家也就这里清静。没人扰。对了,戴诚,你找人递信给我,新铺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说话的那人是戴诚,戴茜很熟,原来算是她的人,戴茜出嫁之后就投在戴兴志麾下。 “老太爷叫了二小姐去,问她学看账学得怎样,二小姐就答了几句。结果老爷子就吩咐将新铺的账调上去看。被我想了个由头。可以拖上一两日。因此想向兴志少爷拿个准话。是递左本还是右本?” “自然是右本――”戴兴志叹了口气,道:“我本指望着老爷子能在二小姐出门子的时候陪两间铺子给她带去,岂料老爷子竟然不肯。咱们之前一番绸缪,全都白费了。” 戴茜在屋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听得懂戴兴志的话,晓得左本是本虚账,而右本才是实账。只怕戴兴志原来在那两间新铺上头做了很多文章,专门弄了一本虚账,自己则中饱私囊。如果这两间铺子做了戴悦的陪嫁,等戴悦一嫁了,账上再多猫腻,也不会有人管。就算是傅家后来发现这账上有虚的,吵回戴家来。戴家也有话可以应对过去。 岂料戴老爷子竟然不打算陪铺子给戴悦!这老爷子,不会打算在嫁妆上头也苛待戴悦吧。戴茜想起她自己出嫁那会儿,抬进徐家的嫁妆简直让她抬不起头来,因此在徐家的头半年,格外格外艰难――老爷子当日还说。那时戴家开了几间新铺,周转起来有点吃力,亏待了戴茜,日后会弥补。可是到得后来,影子都没有。 “二小姐究竟说了啥,能让老爷子起了心思调这两间铺子的账?”戴诚十分郁闷。 “她能看出啥?不过误打误撞罢了――”戴兴志说着,“只不过在二小姐出嫁之前,叫她看的东西,都给我小心着些。出嫁之后,便没事了――” “为何出嫁之后,反倒没事了?会不会老爷子看着孙女婿顺眼,叫傅家那小子插一杠子进来?” “你这就不知道了,老爷子骄傲着呢,傅家与戴家是什么关系?是竞业啊,是对手啊,戴老爷子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家,插手戴家的生意?而且只要二小姐一旦嫁过去,成了他傅家的人,二小姐说什么话,怕是老爷子都难再信了。” “那老爷子怎会突然想起来,答应了傅家的求亲呢?前些日子,不是那么些人家都给拒了么?” “各取所需吧!我前些日子看老爷子拿了一瓶傅家出的’冰麝油’,整日整日地琢磨。” “啥,老爷子是为了傅家的’冰麝油’的方子?这,这就要将二小姐嫁出去啊!”戴诚咋舌。 “那算什么,你要知道,为了我戴家宫粉的方子,你让薛家或是什么别的人家,嫁十六七的闺女过来,给老爷子做填房,这些人家怕是都愿意的。”戴兴志一点都不觉得这个是事儿。“二小姐就是枚棋子,能在傅家弄到方子最好,弄不到也算是笼络笼络傅家。” 里间戴茜倒是愈加将拳头给握紧了,只为了一瓶头油的方子。戴家也出头油,而且头油的品质丝毫不差,怎地就可以为了一张头油方子,将孙女儿给人家做媳妇。爷爷就真的不考虑妹妹的终身幸福了么? 少时戴诚与戴兴志两个,将新铺里账务上面的事情一一都议定了,都蹑手蹑脚地先后出门。 戴茜面色阴沉地推开门板,心道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自己有机会对戴家这些“蛀虫”动手,就一定将这两个一起,都好好整治一番。 这两个或许好说,只要捏了两人的一些过错在手,这些利欲熏心的小人,不愁不会乖乖地听自己摆布,戴茜想着。可是傅家呢,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傅家知难而退呢?此刻尚未放定,只要傅家放手,便不会损了妹妹的名声。 戴茜出了戴家的大门,乘上徐家的小轿,慢慢往徐家回转。她突然说:“去徐凝门。” ps: 鞠躬感谢ua亲的粉红票,灰常灰常感谢。小非会在六月初的某天努力加更的,另外最近还打算写个好玩的类似番外的东西出来的,会放在公众章节里。 谢谢大家~~~ 二百十九章 下聘 - 馥春 - 大爱非攻 十月中旬,傅家挑了吉日,去戴家下聘。 下聘那日早间,薛定诺才匆匆地到了花山涧,原是薛家金陵府的一间铺子出了事,薛定诺连夜才与哥哥薛定贵商议完。 薛定诺在采蘋房里补了一会儿眠,这才起身,采蘋便将戴家的消息一一说了。 薛定诺依旧劳累得很,苍白着一张脸,一边喝着一盅酽茶,一边听采蘋说着。“傅家请了不少广陵城中的亲朋故旧上门,戴家也到了不少亲友。” 薛定诺随意地问:“徐家那位到了没有?” “徐家大奶奶是寡居的身份,还没有出孝,这等场面,出不了面的。”采蘋说。 “什么,”薛定诺险些将手中的茶盅全翻在自己绸衫的前襟上,此时衣上湿沥沥的一片,他都顾不上,问:“此话当真?她竟就这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着你往徐家前面盯着的人,就送了这么个信儿回来?” “是呀,按照爷的吩咐,已经盯了一晚上加一早上了,徐大奶奶哪里也没去啊!” “唉——”薛定诺将茶盅往桌上一撂,道:“怎会,前些日子不是已经都下足了功夫?怎么眼下这位奶奶,什么事都没有似的,竟然不打算出面了?” 他焦躁无比,在屋中转了几圈。 采蘋睁着一对妙目,不知所以然。 “不行,”薛定诺拿定了主意,“将笔墨拿来,立即找可靠的人,给我送到戴家戴兴志手上去。” 采蘋惊疑不定,但还是听凭吩咐,将文房四宝取来,看着薛定诺匆匆写下一行字。问道:“爷,爷这是,就要将戴兴志拿出来用了么?” “此时不用他。更待何时?”薛定诺狠狠地说:“这个戴茜,真是狠心啊。下了这么多功夫,竟然还是能忍着不插手妹妹的亲事。要不是戴茜,我何至于现在就祭出戴兴志这个棋子?” “爷,这样行么?”采蘋指着信笺上那短短的一行,“那戴兴志,能会意按爷的意思行事么?” “能行,这是最猛的一剂药。要是戴兴志不按我想的行事……我,我就只好跟他姓了。”薛定诺很有把握,最后竟自嘲了一句。 “爷,那戴兴志反正也是他们戴家人。用了也谁不是用?等这次的风潮过去,再钓上一个,也就是了。”采蘋安慰他,跟着出门,找人安排了薛定诺交待的事情。 “快——”薛定诺拿着书信。甚至都来不及用火漆上封,“赶得及了,爷有重赏!” 直到信件出了门,薛定诺还是揉着太阳穴在想,戴茜那边。怎么竟会是这个反应呢? *——*——*——* 戴家这头,因为今日是傅家上门下聘的吉日,贺客到了不少。正堂里甚至都坐不下,大家都聚在戴家的院子里,戴家赶紧搬出了桌椅,摆在院中。戴老爷子看看石头,赶紧又吩咐了人临时去广陵府的食肆去预订席面,好待礼成之后,留各位亲朋好友在戴家吃顿中饭。 傅家这次下聘准备的礼物与上回媒人上门的时候一样,只是果盒换了大号的,四个果盒,由两个挑夫一起挑过来的,里面装了时令的果品糕饼,每只果盒的中间,还有一盒上好的茶叶。此次下聘算是过小定,傅家会奉上婚书和聘礼的礼书,两份文书都要戴老爷子看过,收了,两家的亲事便算是定下了。 傅家这头,过来的亲戚不多,但是分量颇重,傅阳的两位舅舅都到了,而傅老实那边,傅元堂到了,虽然没有从江都过来的人,钱姑父与姑母两个,却一起从仙女镇上来了广陵城。除此之外,傅家的友人这里,老曹自然不必说,另外还有一位人物也到了。 却是纪燮的伯父,纪家的大爷。 纪家大爷因是在广陵城一直行医的,所以人望极高,就算是没有见过他的人,都至少听过他的名头。因此戴家院子里十分热闹,不少人都上前去给纪家大爷行礼。不知道的纷纷打听纪家与傅家是什么样的关系。 最后还是纪家大爷自己揭了答案——傅阳出自大德生堂,自己是代表大德生堂来为傅阳订亲一事来道贺加见证的。便有好事的人想起早些时候傅阳还曾受过广陵府的嘉奖,口上便说起戴家老爷子有眼光,相中了这样出息的孙女婿,而戴家的二小姐,也是个有福气的。 傅阳今日着了一件宝蓝色的松竹纹直缀,整个人收拾得又精神又爽利,往堂上一站,颇为扎眼。但是他静静地立着,不出面说话,万事由父亲、母舅与姑父张罗。他只一个人作为布景板就好。有人上来向他恭贺,他便谢过,与来人聊上两句。人人都觉得这傅家的长子,吐属不凡,颇为知礼,是个好苗子。戴家好些亲戚,不免对傅阳有些高看起来,而望向傅老实的眼光,却显得十分怪异起来。 傅老实也察觉到戴家不少怪异的眼光,便如芒刺在背一般。他是老实人,又不善交际,与人招呼一句,就不知道往下说什么好。可巧他的姐夫老钱,是个开铺子做生意的,什么人没见过,当下将大多数傅老实这头的交际都接了过来,话说得既恭敬又不**份,叫人不敢看轻了去。 女眷那头,戴家的几位娘子出面招呼不少女眷亲戚。杨氏与傅氏在一道,还有窦婆子在作陪。戴三娘子问清了,便也与傅氏闲话了两句,转头道:“你们家姑娘呢?哥哥的大日子,她没来?” 杨氏歉然地笑笑:“她倒是想过来陪陪二小姐的,可是我们家还有个小的在上学,家里也要留人,所以就把她留家里了。” 戴三娘子“哦”了一声,觉得有点可惜,道:“你们家大公子的事儿办完,就该轮到姑娘了吧!” 杨氏继续笑笑,道:“她,还小,没及笄呢!” “这有啥?你看看,现在哪家不是趁着女儿年纪小的时候,先寻摸个合适的人家,把事情都定下了,等个一年半载的,再成亲?”听戴三娘子说到这里,傅氏便故作恼怒地拉着杨氏的手,拍了两下。杨氏对她一笑,两人各自心领神会,傅氏便也一笑置之了。 少时吉时将将要到,堂上诸人都坐下,傅老实坐在傅阳上首,稍稍有些不自然。其余亲眷友人按照亲疏,分两边坐定了,就等戴老爷子收了婚书与礼书,两家的亲事便算定下了。 戴兴志这是坐在比较远的地方,他已经收到了薛定诺的“指令”,这般天气里,他额上简直要冒出汗来。“这算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节骨眼上,”他心道,“眼下还有什么办法叫两家的亲事黄了?” 他想了想,下了决心,只有这一条路了。他将躲在一边看热闹的戴诚叫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一番,戴诚听了,眼珠几乎都要瞪出来,摇摇头,两腿发软。戴兴志大恨,又加了一把火,戴诚稍稍镇静了一点,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戴兴志。戴兴志点了点头,紧紧地盯着他,眼神就像要吃人一样。 戴诚想了想,反正也是跟着戴兴志混的,得罪了他与得罪了戴家一样没好处,还不如搏一把。 这时,堂上傅老实他们已经寒暄毕,官媒已经上前请傅老实将两份文书,递了给戴老爷子。 傅老实自认是戴振昌的晚辈,起身向戴老爷子行了一礼之后,才将两份文书递了过去。戴老爷子伸手接了,抬眼看傅老实的时候,却露出几分吃惊的神色。 恰在这时,戴诚在众贺客之后大声地道:“老爷子,不行啊!” “什么人喧哗?”“怎么了?”贺客们听到这一嗓子,立时都懵了,连官媒一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戴老爷子在堂上“刷”的一声就站了起来。 “这傅家居心叵测,不是好人,老爷子,他们家要娶二小姐,怕是不怀好意啊!” 堂上立刻炸了锅,这么劲爆的下定议事,所有人八卦的神经都被调动了。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口中都在说一件事,就是今日在广陵城中传得四邻皆知的,有关傅家与戴家恩怨的事情。 傅老实气得身子打颤,怎么自家就不是好人了呢? “那位说话之人,请站出来可好?”堂上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准新郎傅阳在说话。 戴诚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呼啦啦就少了一圈,让出一块空地。他原只想着,能够在人丛背后,扯上几嗓子,打打太平拳,没想到竟是这番情形。此时自然势如骑虎,戴诚求援似的朝戴兴志看了看,戴兴志朝他狠狠地看了一眼,又闭上眼,送了个安抚的神色,示意没事的。 戴诚忐忑之极,上前,走到离戴家正堂门口十步之处的地方,扑通往地上一跪,心一横道:“请老爷子明察,这傅家,上下两代……”他正在说着,傅阳已经开口,打断了戴诚的话,道:“这位兄台,你还认得我么?” 二百二十章 发难 - 馥春 - 大爱非攻 几年之间,傅阳早已从孩童时的模样,长成了俊朗的少年郎,只眉眼间还能看出当年的样子。戴诚当日在平山堂脚下与傅家父子匆匆一见,哪里还认得出来现在傅阳是谁? 当下他摇了摇头,转头去看傅老实,突然吃了一惊,“您是?”对傅老实他似乎有点印象,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年在平山堂下,那时戴二小姐年纪还幼,为歹人所掳,是我父与我将二小姐救下,却被你诬为歹人,施以拳脚。这件事情你还记得么?” 戴诚这才想起来一点,好像是有这事。他不禁张口结舌起来,旁人看到他这副形容,便知道确有此事,投向戴诚的目光,立即带上了几分鄙夷。 “当日大小姐曾经因此事,将你责罚――”这事倒是傅阳杜撰了,当日回到广陵城中,戴茜非但没有责罚戴诚,反而给了他些赏钱。可是旁人既然能信了前事是真,不由得连傅阳说的这话也一并信了,晓得戴茜脾气的人,更是觉得应是如此。 “――所以你一直怀恨在心,是以今日出面,挑拨我们两家是么?” 戴诚长大了口,没想到自己本来想攀诬傅家的,怎么刚刚说了一句话,就已经被这位傅家的长子给横栽了罪名在自己头上? “我傅家早些时候,受过广陵府的表彰,得赐了’好义’两字,其实能得你这等小人随意攀诬的?”傅阳说完,起身朝戴老爷子一躬到底,便坐了回去再不说话了。 “……”堂上一阵尴尬,傅家的人都静默着,倒是戴家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原来傅家是受过广陵府嘉奖的啊――” “是呀,我看这门亲做得。便是戴家这么多年以来,善事也做过不少。腊月里也会舍点粥什么的,却也不曾受过官府嘉奖啊!” 官媒原是个机灵的中年人,见状便打圆场。道:“原来两家竟有这般渊源,可见是因缘天定。大公子此番与二小姐,乃是天作之合,必定融洽和美,白头到老。” 戴老爷子站起来,点点头,道:“将此人叉出去。” 戴家有两个家丁过来,戴诚原先在戴家算个红人。可是戴老爷子说了一句话,众人眼里便再无戴诚,将他“请”了出去。 戴兴志咽了一口吐沫,觉得嘴里发干。 他突然觉得心虚得很――推了戴诚出去。说了两句半,而对方只是傅阳出面,说了四句话。戴诚完败,被叉了出去。 那张字条还在他兜里,现在有点沉甸甸的。那人吩咐的事情。到底做还是不做。想着那人许下的好处,戴兴志一时犹豫不决。 官媒当下又催促戴老爷子,戴老爷子抬手。戴兴志一急,突然大声说:“且慢!” 他这时候本就是在贺客人群之中,然而。他这么喝了一声,周围不少人“嗖”地一声,将座位挪了开去,马上腾出一大片地方来,将他一个空了出来。戴家这边的亲戚都晓得戴兴志的,算是戴老爷子“钦点”的继承人。只是戴家竟然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然还一个接着一个地出面阻碍这门亲事――早干嘛去了,连不少前来道贺的客人脸上便露出不虞之色。 这件事情绝对算是戴家失礼。戴家如果觉得这件亲事有不妥,就不该将戴悦的年庚八字给傅家的。或者傅家即便接了庚帖,在正式下聘之前,也有多少时间,可以重新与傅家商量。什么事情非要耽搁到眼下这个场合。 戴家的亲眷,又不少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脸上十分地挂不住。 女眷那边,便马上也发作了。 女眷们被安置在花厅的最远端,中间隔着一排桌椅。那头是傅氏出面,远远地朝戴老爷子福了福身,开口道:“戴老爷子,我们都是您的晚辈,今日都是为了阳儿与令孙女的好事过来。可是眼下,戴家似乎对傅家总是有什么误解,从未分扯清楚过。” “有什么藏着掖着的,都不如搁在台面上说清楚的好,否则对两个娃娃也不负责任。不是么?” 傅氏说着,对杨氏道:“弟妹,你是阳儿的娘,你的意思呢?” 杨氏也站起来,低眉顺眼地道:“老爷子,刚才说话的那位小哥,虽然有些莽撞,”她口中的“莽撞”便等于“无礼”二字了,“但是他所说的,怕是有什么与我们傅家有关的,正好大家都在场,不若就此都澄清了。免得将事情带到以后,叫小两口为难才叫不好。” 戴兴志听了这话心中大喜,这不就是他想做的么,将今事旧事都揭出来,只要给他开口的机会,他便有把握叫傅家出丑,黄了这门亲事。当下他虽然不说话,但却在连连点头,不防戴老爷子的眼光像两把小刀一样就掷了过来。 然而厅上此时家声最显,地位最尊崇的纪家大爷此时发话了,道:“两家联姻,原是大事,不仅仅事涉这一对小儿女,更是涉及两家。因此,有些什么总归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这位爷一出声,附议的声音便多了起来。那位官媒见了这个架势,摸了摸头,心里叹着,从来没有见过两家结亲,下定之前先来清算一下两家之间的旧事的。 坐在堂上,面色阴鸷的戴老爷子,他本想把戴诚挑头冒出来的这个“幺蛾子”压下去就算了,结果戴诚是压下去了,后面又起来个戴兴志,戴兴志背后居然是傅家过来的一帮贺客们,在起哄着这些事情。 这时过来一个小厮,戴老爷子说了一句话。戴振昌听了,低声斥道:“胡闹,她来作甚?” 岂知那小厮不听戴老爷子的吩咐,跟着就大声说:“我们奶奶有请老爷子,傅三爷夫妇、戴兴志少爷、傅阳少爷……”说着又报了几个名字,“到内院一叙。” 一众贺客都沉默了。只有傅家请来的几位,纪家大爷、老曹、钱姑父,杨舅舅,坐在一桌,依旧坐在一处闲聊着,似乎有点处变不惊的样子。 官媒急急地招呼:“千万不要误了吉时啊!”不知道是被谁往手里有塞了个红包,再张口的时候已经改成了:“两个时辰以内都是吉时,不晚过那时便行。” 戴老爷子将一个堂侄唤过来,吩咐了几句,说是到了午时便赶紧安排席面请大家吃起午饭来,然后自己请了傅家的几人往后堂过去。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戴老爷子神思不属,还是过于劳累了,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这时正好傅阳在后面,伸出手来,在老爷子肋下一撑,扶着戴老爷子的左肘。 戴老爷子年岁毕竟大了,这么一跌,老眼昏花之际,半日才认出是傅阳。当下朝他点点头,示意谢过,然后才往内堂过去。 内堂里端坐着戴茜,见到众人进来,便起身相迎。她此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头上明晃晃地插着好几只银质扁簪。她身旁站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是别人,却是傅春儿,当下她与父兄母亲用眼神打了一圈招呼,却没有出声。 众人坐定下来。 戴茜居然便不出声了,只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地饮着。 戴兴志突然觉得机不可失,应该先发制人。刚才戴诚还未真正张口便叫傅阳给堵了回去,还替傅家扬了名,这副功力他是亲见的。眼下则一定要抢先将话都说出来才行。 “老爷子,傅家与戴家之间,毕竟是竞业之家,因此,这门亲事还是要慎重考虑啊!”戴兴志十二分诚挚地对老爷子开了口。 没有人搭腔,只戴兴志一个人说着,连个反驳的人都没有。 戴老爷子抬起眼来,道:“兴志,这话你为何等到今时今日,都已经是吉时了,才说?”早几日你都干嘛去了? “这……这实是孙儿刚刚知道了一些两家铺子作坊之间的事情,这才觉得此事怕是……怕是值得商榷。” 厅上的人都扬起眼看着戴兴志,令他突然觉得自己如同戏里的一个丑角一般,然而此时已经骑虎难下,戴兴志便细细地将他所知道的傅家“挖角”了戴家作坊的工人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老爷子,您想想,傅家生意新起的时候,正是那些伙计到了他家中作坊的时候。”戴兴志最后得出结论,“如此想来,实在是不能不叫人怀疑,傅家从戴家究竟得利多少。”他说着,故意看向傅家父子这头,道:“以如此手段对付我家,实在很难叫人相信此番为令公子上门求亲的诚意。”这番话是对傅家的家长,傅老实说的。 傅老实担心起来,他即使是老实人,也忍不住不开口了。然而傅阳却使了个眼色给父亲,示意他不要轻易开口。 果然,这回戴兴志挑出来的问题,是戴茜回应了。 “你说的,傅家从戴家请过去的那些伙计,就是这些人么?” 傅春儿转过去,朝后面点点头,姚十力等人一一都走出来,来到戴老爷子面前,几个人都是朝戴老爷子躬了躬身,便都往下退了,站着等问话。rp 二百二十一章 往事并不如烟 - 馥春 - 大爱非攻 等姚十力等人出现,戴兴志便暗叫不好。要知道世间最怕之事乃是捕风捉影,大部分人都愿“宁可信其有”,所以事情才可以越传越真,越描越黑。如果当事人不愿站出来澄清,此时便会以假成真。 当时姚十力等人从戴家的作坊出去,去为傅家做事,这事情本身很明白。人,是戴兴志自己起意辞的,与傅家半文钱关系都没有。除了姚十力以外,不少人还曾为了避嫌,而到乡下务农,等农忙过了之后,才重又上来傅家的作坊。 这些事情,姚十力当着众人,都一一说了。 戴兴志兀自嘴硬,道:“那阵子姚十力在作坊里处处与我……”他本想说与自己作对的,话到口边,机灵地又缩回去了,“处处与人不对付,又有不少错处。他或许是故意惹事,从戴家脱身,好求去傅家那头高就。”他晓得此时不能退,一旦不能取信戴老爷子,他在戴家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姚十力等人都退在傅阳等人的身后,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眼里都流露出几分蔑视来。 “兴志,你――”戴老爷子想说,当初你小子可不是这样说的。他可是清楚地记得,戴兴志是找了那些由头,将姚十力等人从作坊里赶了出去,姚十力的亲眷老夏,还有一些平时在作坊里相厚的管事,都出面帮他说过话,最后还是让戴兴志给撵了出去。姚十力即是如此,余下那些年纪更轻没资历的就不用说了。 戴茜点点头,说:“带上来吧!” 这时候,两个戴家的家丁,就带了一个市井无赖打扮的人上来,往内堂的水磨石板地面上一扔。那人趴了在地上,捣葱似地叩头,道:“大爷奶奶们,请饶了小的,小的拿人钱财。替人做事,也是身不由己……” “你说,今年正月十八日,有人拿钱把你,要你夜间去将一个叫姚十力的人,捆了,送到瓦匠营门口,乱棍打一顿,将人留在那里,可有此事?” “是。是有此事――”那无赖似乎怕得很。赶紧承认了好脱身。“那把钱给我的人,我刚才进院的时候,刚巧看见了。他曾说他叫戴诚――” 戴兴志已经不记得此事了,经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惊出一身的汗,他当日只是听说老夏带了姚十力曾接触过傅家,便想给傅家个下马威,叫他们不要接受姚十力,好堵了姚十力在广陵城中寻生计的路子。他当日一念走岔,将事情做绝,反而使姚十力死心塌地地帮傅家做事。 只是眼下戴兴志已经顾不得念及这些旧事了,他一心只念道:幸亏当日不是自己找人去收拾的姚十力。 只是戴诚去找的。与他戴兴志自己去找的,在戴老爷子心中,又有何区别。 戴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中了这么个外边看着伶俐,内里一团浆糊的侄孙。 戴兴志也看出了戴老爷子的心意。突然膝行两步,对戴老爷子说:“老爷子啊,孙儿可是一心为了咱们戴家的产业。”他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指着傅阳与傅老实那头,说:“他傅家生意好起来的那阵,就是姚十力等人去傅家作坊的时候。再者,我戴家经营了百年,他傅家刚刚开业,怎么就能做出能与戴家相媲美的妆品来?” 此话说得诛心,傅阳完全不为所动,然而傅老实却脸色变了变,打了个寒噤。 这一切戴兴志都看在眼里,略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立时便心道,有门儿了。 谁知此刻傅阳朝妹妹点点头,傅春儿见了,便走到门口去,对外面的人说:“这位大叔,劳烦取进来吧!” 门外的人也是戴家的仆下,听了傅春儿这么客气的相请,浑身的骨头仿佛都轻了几斤,连忙道:“不劳烦,不劳烦。姑娘也请让让,我这便进来。” 那仆从便抱了一只两尺余长的匣子进来。 傅阳起身,接了那匣子,放在桌上,跟着打开了,请戴老爷子过来观看。 “老爷子,我傅家所有出过的妆品,都有样品在这里。老爷子可以自行观看,相信您可以明白,所有这些妆品,都是我傅家自行研制出来的方子,绝不敢与’戴凤春’的品牌有任何雷同。”他说着,朝老爷子躬了躬身,道:“戴家制的香粉,我家自认不敢与之比肩。” 戴老爷子听了这话,觉得心里极舒坦的,他看着傅家奉上来的妆品匣子,从“鸭蛋粉”,到头油,到香件,再到藏香,所有的产品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这一只长长的匣子里。看匣子,应该也是特制的,所以傅家应是早有准备,特地为未来的亲家,同时也是竞业的对手,奉上这么一件,原是极光明磊落的。 老爷子见了心里就舒坦。他开口道:“这与我上次在你铺子里见到的,一样么?” “回老爷子的话,不一样,”傅阳恭敬地回答道,“上次老爷子光临我家铺子的时候,黑芸香只有三种,眼下又新做了金顶与氤氲两种新的香型。此外,今年新下的金桂精油刚刚制好,因此鸭蛋粉当中也新制了一种金桂香型的。新出的这两种,都在这匣子里。” 戴老爷子怔了怔,道:“这样快?”他自然指的是傅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推出三种新品,想了想,接着又道出了心头的一个大疑问,道:“为什么不用定粉?” 傅阳一点都不藏私,将自家因为定粉(铅粉)有微毒,时间长了,对皮肤有害,因此才弃之不用的,将这些理由全部和盘托出。 戴老爷子看着傅阳,终于实在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傅家得子如此,傅三爷,傅三奶奶,我――我实在忍不住要羡慕贤夫妇啊!” 杨氏盈盈站起,对老爷子福了福身,道:“不敢,老爷子实在是谬赞了。”她扯了扯傅老实。傅老实早就随她一道立起,此刻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眼神有些畏缩,似乎不太敢与戴振昌直视。 戴兴志见堂上言笑晏晏,戴老爷子对傅阳赞赏有加,他突然膝行两步上来,抱着戴老爷子的腿,哭道:“爷爷,你要原谅孙儿啊,孙儿是一心为了戴家。孙儿是听说……听说。那傅家不止在眼前。早在二十年前。曾经就打过咱家方子的主意啊!” 这话一出口,傅老实面色变得惨白,仿佛立足不稳。 傅阳赶紧扶住了他,轻轻地道:“爹!没事的。” 傅老实心中想着。儿子长大了,这双手,可真有力啊。只是他真知道了过去那些事情,还会愿意这样支持自己么? 这时候戴兴志将最后一道救命的法宝给祭了出来,“……孙儿听得真真的,说得有鼻子有眼,说,那人是因为盗了戴家的方子,没有走脱。因此才被从戴家作坊里赶出来的啊!” “老爷子,那可是戴家贡粉的方子啊!” “您想想看,这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办法往我们戴家身边凑么?先是老子盗方,盗方不成了。就挖咱们的伙计,伙计不知道方子,就干脆叫儿子来求娶咱们戴家的姑娘――”戴兴志一边哭,一边说,声泪俱下。若叫人听了去,不免真得会以为这戴兴志是为了维护戴家的利益,在苦苦地求恳戴老爷子。 而傅老实的身子,就一直像在寒风中抖动的秋叶一般,他的脊背似乎有些弯,仿佛担负着什么沉重的负担似的。他此生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一生老实,从不行不端之事,而此刻他的妻子儿女,聚在一处,听着别人数落他此生最为冤屈的一幕,最为耻辱的一幕,最为追悔的一幕。他的亲人们,能接受这样一个身背着这样污点的丈夫、父亲么? 为什么当初一时糊涂,答应让阳儿上戴家求这门亲啊!傅老实心里一声长叹,若不是当初傅春儿劝他,说什么上一辈的恩怨本不该影响下一代相处,还劝说应该早早澄清此事,洗刷冤屈。可是这二十年过去了,陈年旧事,犹如一团迷雾一般,他时至今日都没有能够忘却当日那种百口莫辩的感觉,那时他站在戴家作坊的门口,看着同日进作坊的学徒将自己的行礼铺盖,一件一件地扔出来,那种滋味,他如今仿佛又尝到了一般。 这时候,一只温婉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傅老实的右手。 傅老实低低地道:“淑卿――” 他从未向发妻说起过此事,杨氏家世门第,要比他自己高上不少,傅老实对她既敬且爱,却不希望杨氏知道自己竟然又那么不堪的一段过往。眼下,杨氏听说了这么一段旧事,会嫌弃他么,会鄙夷他么,而说到底,就因为他是个这样懦弱的男子,事事不敢与人争,因此当日才会出现那么一幕啊。 二十年了啊,傅老实顿觉得自己累及妻儿,悔之无及,恨透了自己。 “老实,”杨氏的声音却在一边低低地响起,“你的为人我们一家都清楚得很,相信你绝不会行此事。关键你要振作起来,要叫世人都相信你才行啊!” “是呀,爹,相信孩儿,既然当日有人能够构陷爹,今日便会有人替爹将事情澄清,还咱家一个清白。”傅阳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 “爹,您放心吧――”傅春儿站在杨氏的右手边。此刻傅家一家四口,正站在一处。 妻儿的支持,给了傅老实莫大的勇气。他抬起头,终于头一次直视戴振昌的双目,开口叫道:“戴老爷!” 戴振昌有些震动,这是个旧称,近十年以来,戴家上下,哪怕自己的亲孙女,都会称呼他做“老爷子”。眼前这个人,他选定的孙女婿的父亲,此时竟越看越眼熟,戴振昌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你原来便是那个’老实’――” ps: 鞠躬感谢宁之海和ankang两位亲的粉红票,非常非常感激。小非也很感激大家在书评区的留言,真的很谢谢你们,有你们,太好了。rp 二百二十二章 “那个人” - 馥春 - 大爱非攻 当日傅老实与杨氏因为傅阳的亲事争执起来,一时心里烦闷透顶,自己跑去作坊生闷气。待傅春儿寻去的时候,傅老实破天荒头一回抽起烟袋来,那暗红的一点点烟丝在静夜之中一闪,便即黯淡下去。 之后,傅老实便将这桩旧事都告诉了傅春儿,这事情在傅老实心头压了近二十年,他不敢告诉爱妻,更不敢说与长子听,然而不知为何,见傅春儿问,竟然便告诉了这个聪明可人的女儿。 傅春儿越听越是觉得出奇,心知当年的事情绝不仅仅是傅老实被诬盗方这么简单,戴家作坊应是发生了更为离奇复杂的事情。 真相是什么,她并不了解,可是她十足十地宁愿相信自己的老实爹。她也明白傅老实一直都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心理创伤――他一生正直,不愿作伪,但是遇事总是硬气不起来,处处容让之余,总让人觉得他有些气短。或许是傅老实就一直是因为这么个污点,所以才会觉得自卑,处处矮人几分,久而久之,这分看似“老实”,实则“窝囊”的性情才定了形,而且成了一世随着他的标签。 虽然傅老实嘱咐傅春儿暂且不要将此事告诉杨氏与傅阳,但是后来傅春儿还是将此事与傅阳商量。两人意见一致,应该以此为契机,想办法将旧事给弄明白,而不应该硬将此事继续“捂”下去。 于是,傅家兄妹在短短的几日之间,暗地里拜访了不少当时与此事相关的“老人儿”,而关于戴家二十年前曾出过盗方之事的“流言”,也与此同时在广陵城中悄然传播开来。 *――*――*―― 这时候,戴老爷子终于认出了傅老实。 戴老爷子还有些印象,记得他是个实诚肯干、沉默寡言的后生,在作坊里一天到晚老老实实地干活儿,不爱与人交际,因此相熟相厚的朋友并不多,唯有几个长辈工头,对傅老实还算赏识照顾。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傅老实还在工上,自己得到消息,带了人去搜作坊伙计的住处,在此人的榻下翻出了一个大包,里面装了戴家决计不能外销的贡粉,另外还有一封信,交代这名伙计尽量想办法能将戴家贡粉的方子给盗出来,署名是他最为忌惮的“那个人”。 戴振昌当时不动声色,将那包袱又放了回去,并且嘱咐所有人不得走漏风声。待第二日,傅老实在作坊里配料的时候,将他直堵在作坊里,在他的衣带里搜出来一份手抄的贡粉配方,这事情才闹将起来。 戴家一开始打算将傅老实送官,可是傅老实死活不认,与傅老实相熟的一些长辈工头,也纷纷为他说情,指傅老实不是这样的人,最后只是将傅老实赶了出作坊而已。只是,戴家在将傅老实赶出作坊的同时,知会了所有与戴家有往来的人家,因此傅老实出来之后,再也没有作坊肯收。因此傅老实只得借了钱,自己置办了一个小小的货郎担子,开始走街串巷地买些刨花水头油、针头线脑的为生。 后来戴家几经风雨,作坊的人士也来来回回地变了好多回,傅老实绝不是唯一被戴家作坊“请”出去的,只是背了这么“盗方”这么重的罪名,傅老实是绝无仅有的例子,因此,戴老爷子对此人还是有些印象的,看着傅老实的目光,便多了几份探究。 他这才省过来,原来傅家与戴家竟有这么一番渊源。既是如此,他日前所做的决定,将孙女儿嫁到傅家去,是不是太草率了? 然而傅老实这头,也终于鼓足了勇气。 “戴老爷,此人所说的……不是真的。当年我……的的确确,不曾起意要盗戴家的贡粉方子。我是被冤枉的。”隔了这么多年,傅老实终于奋力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一晃已经二十年过去,而人的一生之中,能有多少个二十年?傅老实终于再一回起了为自己剖白的心思,他心情激荡之际,话音都在颤抖。 “我绝对不曾觊觎过戴家的贡粉方子,更没有藏过戴家的贡粉。作坊之中,五六人共住一间屋子,若有人想往我衣带内,或是榻下藏什么东西,再容易不过。” “哼,当**是人赃并获的,到如今不过是看着这事隔得久远,巧言狡辩罢了。”戴兴志先跳了出来。 “这位戴家的公子,二十年前,您应该也还未出生吧!”傅阳淡淡地道,“二十年虽久,也并不至于,便没有人知道实情了。”他看着戴兴志,话语之间便带了几分嘲讽,“只是,这人,一定不是戴公子你。” 傅春儿这时候看看戴茜的神色。戴茜微微颔首,傅春儿便走到内堂门口,道:“几位爷爷伯伯叔叔,请进来吧!” 几个人鱼贯而入,前面几个,年纪已然不轻,后面也有些与傅老实年纪相仿的。“老夏、老洪、大李……”戴老爷子乍见故人,有些激动。他年轻时候,便是与这些人一道,一手维持住了戴家皇商的地位,让“贡粉”历久出新。 姚十力的姑父老夏当先朝戴老爷子拱手,道:“老爷子休怪,我们今日实是为了老实那桩旧事而来的。” 当先几人,都是当年待傅老实不错的工头们。后面跟着几个,与傅老实平辈的,是傅老实当年的工友。其中一个畏畏缩缩的,被老夏与老洪一唤,当时便出来,在堂上扑通一跪,膝行到了傅老实身前,道:“傅大哥,我对不住你啊!”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普通粗布直缀的中年人,面上风霜刻画,看上去比傅老实老了将近十岁,与傅老实的衣着打扮一比,人们便晓得此人的日子实在过得不如何。 “洪涛?”傅老实实是见不惯这等事,忍不住便往后退。 老洪叹了一口气,也道:“老实啊,原是洪涛对不住你,他已经承认,当日是在他在你的塌下和衣带里藏的那些东西。”洪涛是老洪五服以内的堂侄,当年是在老洪的照应下,才进到戴家作坊的。看这情形,老洪应该是早已经知道了堂侄当年所做的事情,所以后来才会对傅老实多加照顾,甚至起意想帮助傅阳进入戴家作坊做事。他内心或是对傅老实抱歉着,在此之前却又拉不下这个脸,承认实情。 傅老实“啊――”了一句,傻了眼。他大约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有生之年,会有人出面承认曾经栽赃,而洗刷冤屈的这一日,竟然来得这样突然。 傅春儿在旁边暗暗叹了口气,要不是她与哥哥四处打听,问到了一些破绽,然后寻到门上去,这才问清了真相。当日他们兄妹二人,又许下不少好处与保障,若非如此,洪涛此人大约终身都不会站出来,帮傅老实澄清吧!很多人做了错事情容易,将事情窝在心里一辈子也容易,然而要当面认了,却是难上加难。 戴兴志快要疯掉了。这桩二十年前的旧事,是眼下唯一可以搅黄戴傅两家联姻的筹码,怎么眼睛一霎,就有人出来捣乱。“不是傅家,不是傅家――”他抱着脑袋喃喃地道,突然他大声地道:“不是傅家盗方,那便又是谁?” “是呀,是谁,洪涛,那个人究竟是谁?”最关心背后真相的,是傅老实,想晓得究竟是谁害他背了这样久的污名? 洪涛立时便哑了,戴兴志冲上去将他摇了半日,大喊一声,“那人究竟是谁啊!真正想要盗我戴家方子的那个人。” 洪涛双眼直直地望着戴振昌老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任凭戴兴志摇着他的身体。 这时候,门口突然又戴家的家丁出面,说:“你是何人?这里已经是内堂了,若是贺客,还请在外间厅上稍待,不要到内堂这里来。”但是进来的人沉声道:“这里曾是我的家啊!你进去问问戴振昌,问我进来进不进得来?” 戴老爷子听见这人的声音,脸上神色变幻,缓缓地扶着椅站了起来,说:“你来了――” 来人面上似笑非笑,对这戴老爷子一拱手,道:“大哥,是我,我来了――” 进来的是个年纪很大的道长,穿着一身半旧的道袍,脚上的草鞋已经快要穿破了,露出里面的白线袜来。他一进内院,便走进堂上,大踏了几步,来到戴振昌面前。 众人这才注意到,两位老人原来长得有些相象,年岁也相仿,戴振昌这些年过得日子可以算是养尊处优,然而殚精竭虑的时候多了,面上皱纹遍布,显得十分苍老。而进来的那老道,虽然日日风餐露宿,面容也苍老的厉害,但是一双眸子,却莹光润泽,竟与年轻人的无异。 两人站在一处互视良久,戴振昌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振甫,你回来了啊!” 那老道点点头,道:“是我,我回来了。”他环视厅中,道:“这几年,大哥,你过得可好?” 戴振昌不语,良久方道:“振甫,存枢已经不在好些年了,你知道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戴茜听到亡父戴存枢的名讳,连忙站了起来,眼中泪珠莹然,她听了爷爷的称呼,知道眼前这位道人,应该是自己叔祖,自己出世之前就弃世离家的那位,戴振甫。rs 二百二十三章 逆转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振昌与戴振甫多年未见,此刻各自心中都感慨万千。 戴振甫原是戴振昌隔房的堂兄弟,此人在戴家的铺子与作坊的管理之上,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当年在戴家也颇有些自己的势力。 更关键的是,戴振甫在妆品香型调配上颇有些天赋,随手搭配,便往往能配出新的香型,这在戴家,除了戴存枢勉强可以算是能做到这一点以外,连戴振昌都得甘拜下风的。 而戴振昌的独子,戴存枢,虽然是个温和敦厚的性子,却不是个有手腕的人,在商道之上,却不及乃父多矣。当年戴振甫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将戴存枢的弱点渲染得人尽皆知,以求有一日能够从侄子手里,将戴家产业的管事大权给夺过去。 戴振昌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一切,对自己的亲子,也是恨铁不成钢,直到一日,戴振甫做得有些过了,戴振昌才醒悟过来,原来最大的威胁,竟然是来自戴家自身。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自己的儿子。戴存枢再弱,但是胜在为人至诚。戴老爷子那时候坚信,做生意,有这点,做个掌舵的人,便够了。那会儿戴振昌自己精力充沛,自信再做二十年不成问题。更何况,那时候戴存枢年纪还轻,刚刚娶亲未久――儿子嘛,儿子总是会再生孙子的,将来不愁没有继承人。 他掩饰得极好,装作极其信任戴振甫的样子,却暗地里发难,借当年傅老实的事情,将戴振甫推上了风口浪尖,自己却站出来打圆场,说什么绝不相信堂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云云。 傅老实的事情只是两个人头一回交锋,而戴振甫当时只道戴振昌对自己无甚敌意,过了好久,才看出端倪,那时他早已落了下风。不得已,戴振甫孤注一掷,却被戴振昌拿住了把柄,闹到戴氏宗族里,挨了二十棍不说,最后在戴振昌的主导下,他竟被戴氏除名。 戴振甫大败亏输之下,愤而离开广陵,做了一名道士,从此闲云野鹤二十年。 如今,站在堂上,此处曾经是不见硝烟的战场,而眼前则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但是同时也是当年,使出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暗害了自己仇人。 *――*――*―― “存枢已经不在好多年了――” 戴振甫面前,曾经的胜利者戴振昌如是说。 戴振甫重新回到戴家,念及旧事,便是他近二十年来历遍磨砺,心中也难免不起一丝涟漪。 可是,他听说堂兄当年费尽心力力保的侄子戴存枢,此刻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一团怨气立时消去了七八分,而眼前的戴振昌则一点点地现出垂老之态来。 “振甫,我去与族老说说,你回来吧!” 戴振昌突然冒了这样一句话出来。旁边戴茜露出一副吃惊的神色,而戴兴志则一屁股坐在地下。“振甫,戴家后继无人,你也看得出来……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够活多少年了。你……还是回来吧!” 戴老爷子早已意识到后继无人,然而今天的事情,更令他绝望得很。 戴振甫没有马上答话,他见到桌上放着长长一匣子妆品,忍不住拿了一款起来,放在手心里摩挲着,看了半日,终于放了下来,才道:“大哥啊!我已经全没那个意思了,年轻的时候喜欢,可是眼下我看到这些妆品,我已经没了那种爱不释手的心了,如此的我,便是再会戴家,也对戴家的产业一无益处。” “大哥,二十年过去,你还以为我还会依然是那个我么?”戴振甫随手将那匣子“啪”的一声扣上,却见到匣子上的两个字,不由得念出声,“‘馥春’,好名字,咦,大哥,这是城中新起的香粉作坊么?” 戴老爷子尴尬非常,最后还是说:“是,是这位傅三爷一手建起的妆品作坊。存枢的次女,正准备与傅家的长子结亲。振甫刚才进来应该能看得到。” 戴振甫转过头,看见傅老实。这么些年,傅老实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个携家带口的中年人,然而相貌气质,却没有太多的变化。戴振甫看了半天,认了出来,指着傅老实道:“大哥,这人岂不是……” 戴老爷子黑了脸,还是点了点头。 傅老实见到戴振甫,也认了出来,行了一礼,道:“戴三老爷,”戴振甫在族中行三,“好多年未见了。”他说着拉过傅阳,“这是犬儿。” 戴振甫上下打量一番傅阳,“好小子!”他伸出手,在傅阳肩头拍了一把,他手中黑黢黢的,不知道沾着什么,在傅阳身上宝蓝色的新衣上,也留了一道黑黑的手印。然而傅阳却目不斜视,泰然自若,照样向戴振甫行了礼,口中道:“戴三老爷。” 戴振甫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往外走:“大哥啊,你我争了那些年,你也赢了这些年,最后这份家业,还不是该交给这些小子们?” “大哥啊,我去了,你好自为知啊!”他说着飘然出门,口中吟诵着什么。 只听他口中道:“……又同人世当少年,壮心仪貌皆俨然。一旦行羸发又白,旧游空使泪涟涟……” *――*――*―― 戴振甫像是一阵风,倏忽间便飘然而去,只余下戴振昌立在堂上心中发涩。 一时间堂上便只剩下戴傅两家,以及原先在戴傅两家作坊工作的人们。这时候,姚十力已经悄然带着年轻的一辈儿们都退了出去,堂上只余下老夏、老洪等等几个。 洪涛依然在傅老实面前,此刻突然拜倒下去,冲着傅老实“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跟着说:“傅大哥,原是我,猪油蒙了心,将你给害了。小弟这二十年来,午夜梦回,总是能想起这一件亏心事。总算你眼下终于发达了,子女又都出息,不似我,这么多年来,日子过得叫一个惨啊……” 老洪也帮着自己亲戚说话,道:“老实,你看这……洪涛他也是真心知道错了,你看在我面上,不要记恨他……他这几年,确实也过得挺惨的。” 傅老实与洪涛二十年未见,本来就平平的情谊,早就淡得如水一般。方才得知洪涛就是那个当日曾经栽赃害他的人,胸中固然既怒且痛,然而这种激怒之情,却为洗脱嫌疑、甩掉包袱所带来的喜悦之情而渐渐冲淡。终于,终于他可以不带任何污点地见人了,终于他不用觉得愧对自己的妻儿了,这份舒坦,是傅老实久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的。 他听老洪这般说,便道:“洪叔言重了,若是我当年……没有离开戴家,也不会有今天。” 听他说了这句话,杨氏、傅阳和傅春儿三人相互看看,纷纷露出喜色。傅老实这话说得硬气坦荡,并没有直接原谅当年诬赖他的人,但是也丝毫不显得小家子气。傅春儿更是想,希望老实爹以后能够这般坦坦荡荡地做人,再不存着什么自卑的心事。 老洪显得有些讪讪地,洪涛更是瑟缩下去,双眼茫然无神。倒是老夏在旁边,抚着胡子微笑,心道,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傅老实是当年他看着在作坊里成长起来的,也是看着被冤被赶出去的。人家还不是靠自己的一双手,挣下了这么一份家业。想到这里,老夏望望洪涛,所谓害人害己,当年害人的人,眼下不就成了这副样子? 这时候,傅老爷子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傅老实身前,双手握住傅老实的左手,道:“老实啊!当日是戴家对不住你,我代戴家向你致歉……” 傅老实像是手被烫了一下似的,左手往里一缩,道:“戴老爷,不敢当――” 戴振昌话音一窒,老脸便有点发烧。当年那件事情的内幕是什么,虽然洪涛没有说,戴老爷子比谁都清楚。他这时候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了一眼大孙女,还有站在傅老实身边的这个姑娘,见两人都在盯着自己,看自己与傅老实两人的反应。 这两个丫头,一定是知道实情的。戴振昌这么想着,一颗心就往下沉下去――当年的内情,傅家即便眼下不知道,也迟早知道的,这二孙女的亲事,还做不做得了? 傅阳是戴振昌亲自看中的孙女婿,眼下傅家家声既壮,而戴家后继无人,自己身后,只怕还是要傅家提携戴家的。他可不想这件亲事给黄了。此刻,他知道关键在傅老实身上,当下丝毫不敢放开傅老实的手,就这么拉着他的手,将身子躬了下去。 “哟,老爷子,这是做什么?”傅老实赶紧伸手去拦,旁边傅阳与杨氏,都是唬了一跳。傅阳手快,已经先将老爷子的胳臂给架住了。戴振昌便这么被架在半空中,难受得紧,过了半日,气才顺过来。 “老朽不才,竟也不知怎样补偿你才好,只盼我家悦儿嫁给你家阳儿之后,时时孝顺翁姑,能略替我补偿一二。”眼下两家情势逆转,竟是戴家赶着傅家求亲了。 “既是如此,”杨氏语气轻快的说,“那老爷子请移步上堂吧,众宾还等着您收了婚书呢!”rs 二百二十四章 秋后算账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这话说出口,傅老实如梦初醒一般,也说:“是呀,莫要误了吉时。” 戴振昌仔细地朝傅老实面上看去,见他没有露出分毫异样的神情,确信他确实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动摇,因而想要影响戴傅两家联姻的事。 实情是,傅老实一是被傅春儿洗过脑,他自己这一辈子与戴家之间的纠葛,不想去影响自家上下对于傅阳婚姻的共同选择;二来,上门提亲的决定也是傅家做出的,此时反悔,未免也太坑戴家了。 那边厢戴茜凌厉的眼光,便落在傅阳面上,傅阳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也淡淡地朝戴茜点了点头。两人心中同时浮起了当日戴茜亲自上门,“逼问”傅阳的情形―― 当日戴茜开门见山地问傅阳,傅家求娶戴悦,是何所求,“若是求妆奁嫁资,我宝通可以应与你家各种头寸,绝对会比戴家应予你家的妆奁来得划算。” 傅阳“嗤”地一声笑,道:“徐大奶奶真是个生意人,话说两家联姻做亲,哪里能当做生意来做的?” 戴茜看着傅阳坦然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她想了想,将所听到传言说了出来,“如此,果然传言不虚,你傅家,便是冲着我戴家的贡粉方子来的,是也不是?” “唉!”傅阳叹了口气,道:“徐大奶奶不曾在香粉作坊里做过事,大约不明白这等感受也是有的。”说着傅阳从自家铺子的柜台里,取了一排七八种不同的鸭蛋粉出来,道:“这是我家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制出的各种香粉,各有特色,各有所长。每一种。都不太一样。” “说得再明白一点,我平日也会在香粉作坊里与伙计们一道做事,作坊上下。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有一款新的妆品被研制成功的时候。只要这新品比旧的妆品有一点点进步。作坊上下,都会高兴上好几日。” “所以戴家的贡粉方子,对我家作坊来说,不仅无用,反而是个负担――是个令人失了锐意进取之心的负担。如果光凭一张方子,就认定可以吃一辈子老本,那么。我想我家的作坊一定很快变得死气沉沉,这种事情,我家是绝不愿意做的。”傅阳很真诚的说来,戴茜一双妙目睁得圆圆的。这与她一向所知的道理不合,戴家便是循着传统,将世代相传的方子做好,因此才筑成这百年家业的。 但是傅阳的意思她总算懂了――傅家并不觊觎戴家的方子。“那二十年前那桩旧事,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阳道:“徐大奶奶。当年在平山堂初遇的事情,只要你回想一下,想想我父亲的所作所为,他像是一个会背主窃方的人么?” “……”戴茜片刻无语,她仔细回想。那时的傅老实,相救妇孺,大义不缺,然而又太过忠厚懦弱,拙于言辞,因此才会被自家家奴那样蹬鼻子上脸地欺侮。若要说他真有这么大的主意,能够从戴家作坊里这样的地方往外盗贡粉的方子,确实是不像,其中确有些冤屈也说不定。 “因此,二十年前那桩旧事,我家一定会为我爹正名。”傅阳很肯定地说。“大奶奶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你……究竟因何要娶悦儿?”戴茜迟疑了片刻,终于将她最想问的直接问了出来。 傅阳笑了。这时候一点秋冬之际的暖阳从外间照了进来,照在他面上,将傅阳原先有着几分棱角的英俊面庞柔化了。 “我……”傅阳说了一番话。 戴茜听了,什么都没说,只随意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心里突然觉得格外沉重酸涩。 或许,妹妹真的是比自己走运吧。 *――*――*――* 想到这里,戴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方才着人去外院看了一下众宾客的情况,回报只说,外间已经开了午间的席面。她便劝道:“爷爷,不若稍候,等众宾客用完午饭,再出去重新过这纳征的大礼,可好?” 戴老爷子迟疑着坐下来,道:“也好!”其实他早已等不及了,最好是马上就宣布婚书已收,这门亲事板上钉钉,万一对方反悔,而刚才那些事情又传扬出去,那戴家这番人,可是丢得大了。 这时候戴茜起身,对戴老爷子说:“爷爷,还有点时间,索性咱们就将所有的事情都问清楚。” 戴老爷子心头一惊,抬头道:“还有什么未决的么?”他感觉自己再也经不起什么“惊喜”了。那边厢戴茜的眼光便往戴兴志面上晃过去。 戴兴志一时心虚,他笃信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此时不待戴茜开口,已经大声喊起来,道:“爷爷,这是孙儿的过错,可是孙儿是一心为了戴家好,所有得知关于戴家的事情,都来禀报您老人家,不是么?” 戴茜冷然地看着戴兴志,抬头对外面唤了一声,道:“将人送进来。” 戴家家丁依言将一人带了进来,戴兴志一见,吓得心脏便似要跳出胸膛,那人不是别人,是方才花山涧过来,给自己送信的那个。此刻薛定诺送来的那封信还在自己怀里,要真是被人搜了出来,自己可―― “爷爷,这是花山涧薛家的一个仆从。”戴茜指着那人道,“刚才,便是那人来给戴兴志送信。”戴茜连称呼一声“兴志哥”都免了,直接称呼戴兴志的名讳。 “搜――” 戴茜一声令下,戴家的家丁立即将戴兴志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那封信自然不能幸免,送到了戴茜手上,戴茜看了,抬手便给戴老爷子送了过去。 戴老爷子看了,冷哼一声,直接问戴兴志:“写信的是谁?” 戴兴志不答,实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隔了半日,才说,“总之侄孙真的是为了戴家好。” 戴老爷子终于怒道:“给人当猴耍了,玩弄于股掌之上,犹不自知,我戴家,怎么会出你这样蠢的人?” 戴茜面无表情地,又拿出一本东西给递给爷爷,说:“爷爷,看――” 戴兴志双目无神,看着这一切。此刻,“无力回天”四字终于在从他心里冒出来。戴茜拿给戴老爷子的,是新铺账簿之中的那本“左本”,明白的人只要一看,便会知道,戴兴志在其中玩了多大的猫腻。 戴老爷子只翻了几页,便即大怒,朝戴兴志面上扔了过去,口中道:“原来你就是这样一心为了戴家好的。我看不是为了咱们’戴凤春’,是为了你自己戴兴志吧!” 旁边傅家人,和戴家作坊的那些个老人,都冷眼看着,心中生出一阵快意来。刚才此人咄咄逼人,一直企图抹黑傅家,好拆散戴傅两家联姻的亲事。此刻真相大白,原来竟是如此不堪的一个戴家蛀虫。老夏等几个曾被排挤过,子侄被欺侮过的,更是生出了暗暗称快。 戴茜冷冷地道:“爷爷,戴家的规矩,出了这样的败类,应该如何?” 戴老爷子长叹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会与族中说的,择日将此人从宗谱上除去,赶出戴家便是。” 戴兴志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严重的一个处罚,他大叫一声,突然往戴老爷子脚边爬过去,一边爬一边说:“不要啊!老爷子,请您念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吧!” 立即有戴家的家丁上前拽住了戴兴志,将他一路拖下去,戴振昌毫不犹豫地道:“逐出家门之前,打二十棍!” 戴茜这时吐出一口气,道:“爷爷,我家家规,曾经冤了人家的,又该怎样处置?”她言下之意,便是指傅老实当初那件事情了。 戴振昌不免暗暗地怪戴茜多事,但是傅家人全在面前,二孙女放定在即,他不得不表个态度出来。 “傅三爷,你放心,这件事情,我戴家一定会负责到底,为你正名――”其实正名这事情,根本不用戴家出面,傅家自己也能做得到,只是这确实是戴家造成的,所以原也该当是戴家出面澄清才是――唉,陈年旧事,出面澄清起来,不知道外头的话会传成什么样。 傅老实面上涨红了,却露出了笑容,他二十年来大约从来不曾这样真正舒心过。 老洪与老夏等都上来宽慰,并且连连向傅老实恭维,话里话外羡慕他有这样出息的儿子。这时候,官媒匆匆遣人进来,大声地道:“哎呀,我说两家,这马上就是吉得不能再吉的吉时了,老爷子还不快赶紧的,这样好礼成啊!” 众人一哄,拥着戴振昌往外间去。这时候贺客们见到正主儿终于出来,而且个个面色如常,或平静,或兴奋,但晓得这门亲事必是无虞的了。 官媒扯着嗓子一声,道:“戴家收婚书――” 大红烫金的婚书,从官媒手上递到了戴老爷子手里。戴老爷子打开,走过场似的看了一眼,便合上,放到旁边的一只红木漆盘中,口中道:“好!” 这时,便标志着这“文定”礼成,贺客们一时都站起身,不少人还都叫出好来。 官媒忙忙地,又将写有聘礼的礼书往戴老爷子手里一递,戴老爷子打开匆匆地看了一遍,心里微微一震―― ps: 鞠躬感谢7643和花语人两位亲的粉红票,祝大朋友、小朋友,都度过愉快的节日。明天就是端午了,也提前祝大家度过美好的端午节,事事顺心、平安。 二百二十五章 花山涧谜案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家向戴家下定之后,隔了半月有余,已经是十一月头上了,纪燮才从歙州府赶了回来。他原是去那里与安徽的药商商谈,想建个稳定的进药渠道。那里的药材商人直接向药农收取药材,拿到手的价格更低一些。 纪燮一到广陵府,在大德生堂一放下行李之类,就来了傅家。他刚刚得了信儿说是傅阳定亲,便忙忙地赶过来了。 傅阳见到他,自然是高兴的,一拳捶在纪燮肩头上,道:“你小子,打算什么时候向……提亲?” 傅家向戴家下定之前,是有送信去大德生堂的,纪燮正好不在,因此傅家人原也没有料到纪家人会出面。岂料大德生堂中人竟然将信送了与纪家大爷,才会有他亲自出面的事情。傅家对此十分感激,想来也是纪燮临走之前已经向堂中之人交代过了,傅家下聘的事情,才会报到纪家大爷那里。 纪燮闻言嘻嘻笑道:“傅阳大哥,等你喜事办完,我看便差不多了!”他年纪其实比傅阳略大一点,此刻如此称呼,便是认傅阳做大舅兄了。 傅阳觉得眼下妹妹的事情,两家基本上也有了默契,自然喜不自胜的。他再看见纪燮此刻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好笑不住,于是将傅春儿招呼了来与他说话,自己去作坊接着忙。 傅春儿这会儿正在厨下忙着学做四喜汤圆,她当年在江都那头吃过一回,颇有点念念不忘的,于是打算今年冬至在广陵这头也多做一些吃。眼下她正在试味,听闻纪燮来了,很是高兴,正好多个可以帮她试菜的人。 十月原是小阳春,所以这阵子广陵府天气和暖,小秦淮旁边长了不少荠菜出来。前一日傅春儿刚和素馨、玉簪两个去采了不少回来,今日正好用来包汤圆。 纪燮在厅上坐了,侍墨立在他身后。片刻,侍墨鼻翼抽动,闻着空气中飘过来的香味,说:“好香,小七爷,看来您又有口福了。” “谁说不是呢?”傅春儿从后堂转出来,后面跟着玉簪与素馨。玉簪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手中托着一个大托盘,上面盛着汤圆。而侍墨却颇为好奇素馨的态度。以往素馨见了纪燮,往往都是目光追随,片刻不离的,而且总是带着一种哀怨的神色。可是这回,素馨却眼观鼻,鼻观心,好似眼前这纪小七,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尝尝看吧,若是好,我便等冬至的时候多制一些,送到’深柳读书堂’去孝敬夫子去。”傅春儿笑说。 纪燮自然无有不允的,当下便尝了,道:“眼下的荠菜果然不错,若是再过一个月,可能就少了。”他尝了荠菜馅儿的,接着又去尝肉馅儿的,一边吃,一边闭着眼睛辨识,“这味道好鲜,而且一点都不腻……这里面加了什么?”他仔细品了,说:“加了一点点火腿细丁,还有一点点笋丁,切得这样细,真不错。” “是玉簪的刀功。”傅春儿丝毫不贪功,玉簪便在旁边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侍墨便在旁边张大了口,看着这主仆三人。 “玉簪、素馨,你们带侍墨先去,请他也尝尝咱们做的汤圆。”傅春儿吩咐。堂中便只剩自己与纪燮两人,遥遥地对桌边坐了,对着堂前馥园的小院,正好说话。 “又炎哥,这回出门,还顺利不?”傅春儿望着院中常绿的几株冬青,柔声问道。 “还好——结交了几个歙州府专门做药材生意的商人,与他们谈起防疫的事情,倒是挺有收获的。”纪燮精神奕奕,脸上虽然带着些仆仆风尘,却不见疲累,看起来确实是精神不错。 “说来听听?”傅春儿仍然是那样,对什么都好奇。 “我这才知道,原来歙州府的风俗,一旦疫病盛行,药材商人,所有疫病对症之药都是要降价的。”纪燮叹道。 “这是为什么?” “顶头三尺有神明,歙州府的商人笃信这个。如果在这种时候,囤积居奇,乘机抬价,那是上天的神明都看不过去的,他们说是三年五载之内,必有灾祸。”纪燮给傅春儿解释。 “是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傅春儿点头道。 “我这刚入广陵城,就听说了一件奇事,也是与你家一样,开妆品铺子的人家。” “是么?难道是薛家?”傅春儿想了想,自己与戴家眼下已经做了姻亲,戴家若有什么事情,自家总会第一时间知道。那么不是戴家,不是自家,就只有薛家了。 “是薛家,却不是薛家那位大老爷薛定贵,而是一位叫做薛定诺的,不晓得你知不知道。” 这哪有不知道的呢?当日傅春儿与戴茜曾经联手查戴兴志的事情,自然晓得戴兴志背后与薛定诺有勾连,再想想薛家当日给傅阳送来的两位“瘦马”,傅春儿怎会对那薛定诺有半点好感。然而她听纪燮往下说,却越听越是觉得匪夷所思。 原来,那薛定诺,竟然没了。 此事说来也甚是出奇。最先几日,薛定诺只是失踪,薛家宅子里的人都只道那薛定诺在花山涧的外室之处厮混。后来薛定诺的正妻耐不得了,去花山涧寻人。岂料花山涧那头竟然也说薛定诺好几日不曾来了。于是薛家便报了官。 广陵府受理了此案,开始盘查,先是查到那薛定诺曾经与一位戴家逐出门墙的少年争执,两人曾吵到不可开交。广陵府的差役奉命去寻找那出身戴氏的少年,却始终没有找到。多方询问之后,晓得那戴氏少年先于薛定诺失踪,而且一时也寻不见人,因此广陵府便将这线索放开了。 接下来盘查的对象是那薛定诺的外室,叫做采蘋的。在广陵府询问的时候,那采蘋也是一问三不知,但是却相当紧张。广陵府觉得大有可疑,当即令人上花山涧搜查。那去了花山涧的衙役,进门的时候,见到一只硕大的螃蟹,横在门口。衙役本也没有在意,谁知那螃蟹竟在众人面前,直往房里爬去,直入床下。衙役们移床掘地,发现了薛定诺的遗体,以此要定采蘋的罪。 岂知在这时候,采蘋的妹妹采蓝,出面认罪,指认薛定诺与那戴氏少年争执,将戴姓少年推入了小秦淮丢了性命,自己才起意报复,毒杀了薛定诺,又与姊姊同谋,将薛定诺藏尸地下。 “若是没有那只螃蟹,薛定诺那桩案子就成悬案了。”纪燮说着叹道。 傅春儿心中觉得有点压抑,那戴兴志虽然品行不端,也已经被戴老爷子逐出戴家,他所犯下的过错,罪不至死,却没想到在原来的合谋手里送了性命。而薛定诺也想不到,竟尔身边就有人会为了替戴兴志复仇,而将自己害死。 这样一件“损人不利己”的阴谋,败露之际,竟尔扯进去这许多性命。 “那名叫采蓝的女子,广陵府会不会判她偿命?”傅春儿有点儿郁闷。 “应该会的,她那位姐姐,叫做采蘋的,不知道是不是会判做帮凶,至少是流刑,也可能会丢了性命。”纪燮也有些怜悯,“只能看明年秋决之前,有没有可能大赦了。” 一时间,厅里的气氛便有些儿压抑。只是,傅春儿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因为此案,后来广陵府查抄了不少花山涧附近的私娼窠子;因为此案,附近的百姓感于此件奇事,便在街口的石砖上镌了一只“石蟹”;也因为这些,日后花山涧便改做了叫“螃蟹巷”。 “对了,春儿,我要问你一些关于上次所说开新铺子的事情。”纪燮见气氛有些沉闷,便岔开了话题。 “嗯,怎样了?”傅春儿当日送了一份“企划书”出去,便不再插手,她倒也很想知道,这件事情筹备得怎样了。 “我从黄家表哥那里借了几个人,大德生堂这里也有些人手被我调了过去那头,现在总有些眉目了。”纪燮脸上带着笑容,道:“多谢你了啊,傅家小姐。” “这有什么?小七爷不用客气。”傅春儿也跟着开玩笑地道。“又炎哥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本月就开业。”纪燮答道。 “……”傅春儿有点挠头。 “为什么这么急呢?本月开业之后,进了腊月,也做不了多少日子的生意,就要过年节了啊!” “这个——”纪燮突然有点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那是因为——” “年后我要出一趟远门,少则半载,多则一年,过完年节,一落灯就走,年后铺子再开业,怕是筹备之事就要来不及了。”广陵“落灯”之时,就是元月十八日。纪小七如果正月十八十九就要出远门,新铺确实没法在年后开业了。 傅春儿听得有些不知是喜是愁,便道:“呀,这么快就又要出远门啊!” “是呀,”纪小七应道:“黄家表哥正月十八成亲,过了他的婚礼我便要出门了。” 他这么一答,傅春儿心里便不大爽快,两人的眼光一碰,又各自转了回去。rs 二百二十六章 水绘阁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想了一会儿,问:“又炎哥,你明年要出的那一趟远门,是去何方,又是去做什么呢?” 纪燮知道她会有这一问,便道:“也是与防治疫病有关的。你还记得当日皇上南巡的时候,指了个闲差给我么?” “我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名头,总不能真的当他是个闲差啊!” 傅春儿听纪小七说得诙谐,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纪燮松了一口气,道:“当日我在广陵府帮手防治疫病的时候,还是觉得经验太少,好些措施,早该想到的,一开始都没做到,白白耽误了不少时候。” “后来去了淮阴府,才意识到,好多措施都是可以复用的,但是不少措施的效果,却因为疫病的不同,而效果不同。因此我才动了念头,我想多往各地走动走动,走访曾经经历过疫病的市镇,问过他们的大夫,将他们当时所遇疫病的症状、诊疗疫病的措施、所用的药物等等,都记下来,争取能够整理成册,供给各地的医者与官府,以后再有疫病的时候,也可以参考一二。” 傅春儿听了纪燮这么一个宏伟的计划,立时激动起来,“又炎哥,这真是件济世活人的好事。” 纪燮脸上立时出现“你懂我的”这样的神色。 傅春儿接着说,“只怕一年时间也未必够!” 纪燮愣了一下,道:“我打算慢慢来,先用一年时间,将长江流域都先走访一边,西至巴蜀,再慢慢东来,可以先看看成效如何。另外一项好处是,沿河道而行,就算不是漕帮的势力范围,仇大哥支援我一只船与有经验的船夫,总是没问题的。等这一趟走完了,我在考虑往南边去。” “嗯,”傅春儿有自己的心事,虽然应了一声,却不接话,半晌才展颜笑道,“也好,还有一两个月,又炎哥可以慢慢筹备起来。对了,那新铺,有什么可以我帮忙的,请尽管说啊!” 纪燮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呢,明日巳时,请你去问月桥那头看看可好?”他口中所说的问月桥,就是当日黄以安买下的地皮所建的一排房舍,因是纪燮要为大德生堂的缘故再开一家铺子,黄以安便将此处借了出来。 “好,一言为定。”傅春儿这么说着。 当晚她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要知道这个世代里,周游全国依然是一件不那么容易,有点风险的事情。她其实多么想与纪小七一起去啊,是呀,一起去吧,她一定能成为纪小七最好的旅伴,也会是他最好的帮手。 然而真要一起去,难度也有点大。她与纪小七名分未定,一道出行,难免为他人侧目。另外,自己一个女孩子,出这么远的门,能不能过得了自己父母兄长这一关,也实在很难说…… 思来想去,便总是有些左右为难。 她想了好久才朦胧睡去,结果第二日便起晚了,而且顶了两只熊猫眼。好在自家的妆粉,纯天然不含铅粉,傅春儿总还有个可以用来补救的。 巳时,傅春儿赶到问月桥。纪燮与黄以安此时都候在桥上,纪燮笑着看了黄以安一眼,仿佛在说,你看,我说她会来的吧。 傅春儿笑着向黄以安裣衽行礼,与纪燮却只淡淡地点头,便算是招呼过了。黄以安受了这样的“礼遇”,心里却不太舒服,横了一眼纪燮,纪燮只敛了笑容去,只怕心里还是偷着乐的。见过礼之后,傅春儿跟在两人身后,往问月桥坡下原来那一片空地走过去。 那片空地之上,眼前神奇地出现了一座小院。走到院门口,傅春儿习惯性地抬头看那额书,见上面书着“水绘阁”三个大字,不由便微微吃惊,问:“里面是否一座临水的水榭,因此叫做水绘阁的?” 黄以安乐道:“小丫头,算你精乖,猜得还真准,里面还有一条依水而建的长廊,往另一座水榭去,你猜那长廊叫做……” “香影廊?”傅春儿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冒了这句话出来。 “额――”黄以安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说:“一定是小七事先就告诉你的吧!”纪燮在旁边不说话,只温和地笑着。 傅春儿吐吐舌头,不敢再造次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这间是纪小七打算新开的药膳食疗铺子,已经不会再是那间名闻遐迩的“冶春茶社”了,想到这里,她便不禁将心放回肚子里去。 岂知黄以安依旧在那儿嘟嘟哝哝地说着,“我瞅着还是办茶社好,茶社来银子快。” 三人走进院门口,里面有一个人迎了上来,向三人问好。傅春儿很惊喜地道:“李掌柜!” 纪燮笑道:“李掌柜带了些好徒弟出来,因此大德生堂那头,已经完全可以交给小一辈操持了。他老人家便自告奋勇,过来帮我看着这头的铺面。” 李掌柜也笑着说:“傅姑娘有所不知,我实在是在大德生堂穷怕了。好不容易小七爷说要有个赚钱的地界儿,这不想过来发点小财好养老么?” 说着众人尽皆大笑,一起走入水绘阁中去。他们找了一间临水的座位坐了下来,李掌柜使人推开了窗,窗外的景色便映入眼中。坐在这里,窗外护城河蜿蜒而过,一水横卧,如碧玉一般,垂首看去,脚下地板的缝隙之中,竟可偶尔瞥见游鱼,一闪而过。 “这儿到了夏季,想必是最最适宜不过的,景色宜人,水边又清凉些。”纪燮先开口。黄以安面上就有得色。 “依我看啊,这里到了夏日,怕是蚊虫会比较多吧!”傅春儿有些见不得黄以安动辄尾巴翘到天上去的神色,忍不住便出言讥刺。黄以安一听这话,就泄了气。 旁边纪燮见了,简直要偷笑出来,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但是还是装着好心为黄以安解围,“表哥,没事的,回头找几匹窗纱来,将这些窗子一一都糊上,不就行了?” 黄以安想想也是,看看傅春儿在旁嘴角弯弯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好笑。 这时候李掌柜过来,递给每人一份食单,上面细细地列了水绘阁营业之后打算发售的菜式点心。傅春儿细细地看了,有不少是她当初曾经提到过的,也有一些是大德生堂的大夫另外想出来的。每样菜式旁边都细细地写了这些菜品的食疗功效。 “茯苓糕、参须饮、黑米糊、佛手粥、核桃云片……”头一页都是甜味的粥汤糕点,再翻一页,“虫草百合鸭汤、双鱼羹、什菌煲……”往后就都是可以上得席面的菜品,傅春儿细细地读下去,抬头问李掌柜:“这是当令的食单么?” “是,是秋冬季当令的食单。” “嗯,”傅春儿想了想,道:“像茯苓糕、核桃蜂蜜云片糖这样的,倒不妨多做一些。黑米糊最好也能做成可以冲调的。另外像虫草百合鸭汤这样的,可以将所有需要的材料药材包成一包包的发卖,这样上门的客人可以买一些走动送礼,’水绘阁’的名声也更容易打响。”这间铺子开业开得迟,冬季只做得一个多月的生意,而且又正逢了往来送礼的时节,因此还是应该在食盒上面多做些文章才是。 李掌柜在旁边恭敬地听了,应下,掏出纸笔一一都记下了。傅春儿连忙笑道:“李掌柜,我说得不对的地方,您也指出来才好。” 李掌柜笑道:“姑娘打点经营的铺面,都是极红火的,姑娘说的,一定没错。”傅春儿便苦笑,当日“馥春”开业,不也曾是有过波折,后来才慢慢走上正轨的。“大家一起琢磨吧,想到什么,便都说出来,不是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么!” “又炎哥,您选了哪位大夫常驻在这里?”这间新铺,最大的特色,就是会有大德生堂的大夫在此常驻,一来能判断一下客人的体质,以此对症推荐适合的菜品,二来也能注意一些禁忌之症。 “易大夫会在这里坐堂。”傅春儿听了便点头,易大夫于岐黄之术,虽然没有周大夫行医多年那么有经验,但是所知的全一些。另外他对食疗一途,很有兴趣,也有些心得,因此是比周大夫更合适的人选。 这时门外有人匆匆过来,纪燮认得是找黄以安的,当下便戳戳黄五,道:“看着样子,你今日又要大忙了。” 是的,黄五见到来人手上一大叠的拜帖,一阵苦笑,突然一摆手,说:“别一家家说了,就报个总数。” 那人说:“七张拜帖,另外有三家盐商请您晚上吃席的。” 傅春儿在旁边听了,都忍不住咋舌,道:“原来黄五爷这么多应酬啊!” “是呀,黄五爷百忙之中,能赶过这里看一眼,小七实在是感激不尽。”纪七坐在黄五对面,嘻嘻笑着寒碜他,“想必等五爷娶了嫂子,有人帮着打理庶务,就会好些了。” 黄以安听他这样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一眼纪燮,看看傅春儿面上一无异状,心里又有点发酸,干脆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公务要办,你们慢慢聊吧,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表哥最近是在忙下一年的盐引的事情吧!”纪燮顺口问了一句。 他口中的“盐引”,便是盐商贩卖食盐的执照了。rs 二百二十七章 傅兰儿的喜信儿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听了,不免向黄以安多看了两眼,心道,这盐引,真是久闻大名了。 盐商运销食盐,都是向盐政衙门交纳了盐课税银,才能领取盐引,到产盐地区的灶户买盐,跟着到盐引上规定的地方去销盐。 然而广陵府的盐商之所以豪富,却并不全是因为这盐引,而是另一种东西的存在。 这种东西叫做“引窝”。广陵城中,盐商历年来积攒的财富,与这引窝有莫大的关系。盐商只有得了这种引窝,才能向盐政衙门领取盐引。而外地盐商到得两淮,想要获得这等引窝,便只能去手中拥有这等引窝的盐商手中租取,租金往往不下万两白银之巨。 因此,可想而知,这食盐行销过程之中,究竟有多少暴利。 由于这等“引窝”的存在,盐商之中,自然地分出了窝商与运商。运商尚需奔波于产盐之所与销盐的地界儿之间,然而窝商就只需要坐收巨利,一人发家,往往带同整个广陵府的各色产业,酒肆饭庄、浴室澡堂、乃至傅家所在的香粉胭脂行当,其实无一不曾多多少少因为盐商之富而得利。 傅春儿看向黄以安的眼光,便有点复杂。 要知道,黄家是两淮盐业总商,总商已经跳出了寻常盐商的层次,已经是“亦官亦商”的境界。总商往往家道殷实、资本雄厚,因此才被选为总商,负责协理盐政衙门,收缴盐课。交了盐课的盐商才会有盐引,因此总商实权颇大,是个肥差。除此之外,黄以安联姻的对象,盐运使洪家。则是朝廷下派直接管理盐政一道的长官。 看来这位黄家的嫡子,在“盐业”一途上,实在是“钱”途无量啊! 黄以安扁了扁嘴。不再理会傅春儿与纪小七,自顾自走了。 旁边纪燮就像是知道傅春儿的心思一样。看似自言自语地说:“你放心,黄家表哥是个有分寸的。” 傅春儿双眉一挑,道:“怎么说?” 这句话问出来,纪燮反而皱了眉头,想了一会儿,竟找不到什么理由在傅春儿面前维护黄以安,半晌才道:“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靠黄家表哥坚持本心了。” 傅春儿那头,原是对黄家印象不太好的。她小时候曾受到翠娘的影响,翠娘总说黄家上下没有一个好人。而且傅家也确实曾经被黄家一个庶子欺侮过。直到后来。傅春儿与黄以安兄妹二人相处日久,印象这才慢慢正过来。只可惜她与黄以安八字不合,见面就会抬杠的。 然而仔细想想,黄家本身也并不全无可取之处。黄以安的父亲,黄韬。以至筠为字,在世人面前标榜爱竹,虽然不能说明什么,然而这般爱好吐属,却至少不会令人反感。此外黄家所结交之人。和日常相处的亲友,如靖江王朱若极,又如姻亲纪家,不仅没有大奸大恶之辈,反而有不少良善之人。 所以傅春儿对黄家的判断是,虽然偶见良莠不齐,总是还算不错,所以黄以安如果真的能够坚持本心……她晃了晃头,心道,想这许多做甚。一抬头,却见到纪燮关切的目光,正朝她这头看过来。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么?”傅春儿笑着,作势用衣袖在脸上抹了抹。纪燮便道:“我想,等进了腊月,找个机会,让我爹娘见见你,可好?” 傅春儿乍闻此话,脸腾地一下便涨红了,这便是传说中的见父母了么? 接着她便记起,纪小七的生母,就是位黄家人,只不知道性情怎样,当日大德生堂中耀武扬威的那位嬷嬷,着实是没给傅春儿什么好印象。 纪燮也觉得此话说得有点造次,脸上也有点发红。 旁边李掌柜见两人都是一副小儿女情态,哈哈一笑,便退了下去。 良久,傅春儿才道:“又炎哥,你是不是担心出门的时间会久,让我能代为侍奉二老和打理铺子?”她知道纪小七不会无缘无故有这等想法,显是有所考虑才会这么说的。 纪燮点点头,道:“昨日又将这计划细细地想了一遍,自己也觉得一年辰光,怕是……不太够。” 傅春儿叹了口气:“我原还想与你一道去的……” 这么短短的一句话说来,纪燮心里便又是甜蜜又有些酸楚,他几乎想要张口答应,但是想到一路奔波辛苦,再加上他要去的那些穷山恶水,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半晌才柔声说:“有你在广陵城中,我才得无后顾之忧。”他也想过,若是自己不在广陵府中,万一傅家出什么事,不管是家人有疾还是生意上有事,有纪家与黄家两家在,多半能帮到傅家。 两人都一心为对方着想,故而能够步调一致。 “你实在高看我了――”傅春儿最后苦笑道,“我原是个最没有耐性的人,若是你到了时间还不回广陵城里来,我便会去寻你,将你抓回来。” “是,得令――”纪小七笑着应道,心里暗暗发誓――春儿,绝不会令你久等的。 *――*――*――* 傅春儿满怀心事,从水绘阁回来,一进“馥园”,便觉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闹腾。 她穿过院子,走近厅上,便听见大伯娘金氏大声说话的声音。金氏从傅家的院落开始,到杨氏的衣裳头饰,几乎将傅家上上下下几乎全夸了个遍。她见到傅春儿进来,连忙站起来,拉着傅春儿的手道:“哎呀呀,这是我们春儿么?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啊!” 傅春儿眨眨眼睛,“大伯娘,有这么就没见么?我瞅着您和香儿姐可是一点都没变。”傅香儿此刻正坐在金氏旁边,眼观鼻,鼻观心,文文静静的,颇像个大家出来的姑娘,实际上这位姑娘正盯着自己手指上的“箩”在看着,丝毫没有将金氏的话听进去。傅春儿进来,她也不晓得打招呼。 金氏立刻有点尴尬,连忙岔开话,说:“春儿啊,你听说喜事了么?” “喜事?”傅春儿的眼光移到傅香儿身上,见傅香儿一点异色都不见,便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傅香儿定亲,她眼珠一转,便道:“恭喜大伯娘,想来是兰儿姐那头,有了喜讯了吧!” “是呀,”金氏喜道,“兰儿那头,姑爷是个常年在外头跑的,我和你大伯,一直盼着兰儿快点给咱家传喜信儿,这不,左盼右盼,终于盼来了。”她说着,便合掌念了一声佛。 杨氏也颇为高兴,对金氏道:“正好,我们家还认识生药铺子的大夫,明日可以问问,兰儿这个月份,有什么可以补身子的,正好给她送过去。大嫂子正好从江都上来,也正好陪兰儿几日,她这是头一胎,最是要经心的。” 金氏高兴地直点头,絮絮叨叨地和杨氏一起盘算给傅兰儿做点什么补身的汤水比较好。这时候,素馨与玉簪两个进来,向杨氏请示摆饭,金氏的眼光就在两女身上转了个不住,待两人一下去,便问道:“弟妹,我想着,兰儿有身子了,身边也没个人服侍,你家这两个丫头,看着都是伶俐了的,我这边可不可以借一个,待兰儿生完了,便还你。” 杨氏淡淡地道:“这两个都是春儿的丫头,原该问她的。” 金氏便扭头往傅春儿这边看过来,这时候傅香儿也有点吃惊地抬起头,面上划过一丝嫉色。 傅春儿有点怀疑杨氏是故意的,就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有礼有节”地回绝亲戚的要求。 “大伯娘,兰儿姐是有身子的人,最需要的是有经验的媳妇子,要这两个丫头有什么用,别看现在这两个老实得紧,人后可是比我还要顽皮的。” “再说了,兰儿姐夫那里,家境优渥,上上下下服侍的人也不算少,若是咱家这头,贸贸然就塞了个人过去,人家会不会觉得不舒坦。我看不如大伯娘明天先去兰儿姐姐那头看过了,看看她缺什么,再定下来给她送什么便是。” 金氏自然听得出广陵三房这头是婉拒了自己的请求,只是傅春儿这话说得没有说漏的地方,也没有说死了不给人,大家面上都过得去。金氏有点郁闷,看了一眼身边木头似的傅香儿,心里就叹了一口气。 当晚金氏与傅香儿就在“馥园”住下,金氏带来好多东西都没有打开,打算第二日直接带到刘家去。她满心打算了这回要在女儿女婿那里住上几日,好好照顾一下女儿,招呼一下女婿,起码住上十日,再回江都去。 岂料第二日晚间,傅春儿忙完一天的事情,直起腰休息的时候,玉簪笑嘻嘻的进来,说:“好教姑娘知道。江都来的亲戚,又回咱们馥园来了。” 傅春儿一惊,连忙赶出去,只见大伯娘金氏正满脸惭色地与杨氏说话。“我们姑爷就是太疼惜兰儿了,给她的院子里安排了好几个人照料,一时住的地方都占满了,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叨扰女婿,所以才厚着脸皮过来,在你这里再寄住一晚。” ps: 致歉:今天的另一章,估计要晚到明天凌晨去了,非常抱歉,但是一定会更的。实在来不及就明天补。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个~~~ 二百二十八章 没有最阔,只有更阔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听了这话,欲言又止,脸色有点难看。 晚饭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当下支开傅春儿和两个丫鬟,拉着金氏,开口便问:“大嫂,兰儿也是你自己的闺女,她在刘家到底过得怎样,眼下也只有你一个知道。万一有什么事儿,你若是不说出来,我们这头可怎么帮她?” 金氏咬了咬嘴唇,眼神直愣愣的,半天没有言语。她一时想起在刘府的见闻,又想起傅兰儿坚决反对让广陵三房知道这些事情。她当时在刘府傅兰儿的房间里,反复地劝说:“都这样了,你还与你三叔家争个什么闲气唷!” 在杨氏面前,金氏一时难过,便哭了出来,半天才道:“兰儿,兰儿她小月过一回……” “什么?”杨氏惊得从座上站了起来。 她一时忍不住,出门将傅春儿叫了进来,确定门外没有人,将门在傅春儿身后关上,批头便问道:“春儿,你可知道你兰儿姐曾经小月过?” 傅春儿登时惊呆了。她依稀能记起曾经遇到过傅兰儿上门去抓药,所抓的药物都是可能令妇人滑胎的。难道傅兰儿小月的事情,与此有关?她一时觉得身上寒冷,如果确实如此,那傅兰儿好好的,为什么要自己去抓滑胎的药物? 金氏看了傅春儿的神情,只道她不知道什么,连忙去拉杨氏,说:“别吓着春儿,孩子还小,这些事情只怕她不懂的。” 杨氏却知道傅春儿应该听到过什么风声,便让傅春儿自己回房,自己留下安慰金氏。 傅春儿知道母亲必定会来寻自己的,只在房中等着。果然杨氏安排金氏与傅香儿在客房安顿下来,这才过来傅春儿的房间,道:“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春儿赶紧三言两语对杨氏说了。杨氏皱起眉头,道:“我也觉得那刘家的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了。”她将金氏在刘府的见闻一一转述了,傅春儿听了,吓了一跳,傅兰儿那儿哪里是养胎,听上去简直是坐监啊! 难怪傅兰儿不愿怀胎!但是,她不会就因为这么个原因,就自己让自己滑胎吧! 听金氏说,傅兰儿进出都有人看着,一日三餐反而没什么人照料,都是与下人一样,吃大锅的饭食。金氏过去,竟也没有人请吃个午饭。傅兰儿以前小月过,金氏等人都不知道,因此也没有人替她调理身子,这回她又怀上,脸色极其糟糕,应该是要请大夫过来,开些养胎的方子。然而刘家连请个大夫的打算都没有。金氏在刘府问起,哪晓得竟被傅兰儿怪作多管闲事。 金氏向刘大志提出来想在刘府住上一段时日,也被刘大志婉拒了,意思是说他刘家的媳妇,自然会有刘家的人安排照料。 “刘家真的连大伯娘要住几日都不让?那大伯娘怎么说?”傅春儿问。 杨氏叹了口气道:“大伯娘没说啥,只说明日就要回江都去了。她口头上说要咱家照应着兰儿,但是我看她那意思,是不想咱家插手的。” 一时屋内母女两人便都静默了一会儿。 “不行――”傅春儿突然冒了一句,道:“都说女人那啥,生孩子是道鬼门关,万一兰儿姐得不到照顾,那是要出人命的啊!”她有点儿激动,平时傅兰儿与自己那点小小的过节,在傅兰儿的安危面前,其实都不算得什么大事。 “也是,万一兰儿真出点什么事情,别说是兰儿了,哪怕不是咱家亲眷,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理啊!”杨氏也觉得有道理。“可是你大伯娘已经开了口,说不要咱家过问,看她这样子,怕是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等兰儿临产的时候,再从江都上来,指望那时候刘家好歹看在刘家子嗣的份上,能让你大伯娘去照料兰儿一番。然而眼下这段时日,叫咱家怎么过问才合适呢?” 傅春儿想了想,道:“咱们明里肯定不能做什么,免得削了大伯家的面子,但是暗地里打听总是没问题的。”她打算安排“馥颜坊”的女娘们,机灵八卦又能打探消息的,在刘家附近转转,没事便拉着刘府里做事的婆子丫鬟聊聊,同时在城中几处药房医馆也着人留意着,万一刘府有什么动静,便直接给傅家这边送信。 她心里有点责怪傅兰儿,傅兰儿那头,到底在闹什么呀这是,若是她真拿了自己的身子在较劲儿,那可就太过分了。 当下傅家这头,人便安排出去了,但是刘府那头,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过了几日,刘府那边故意放出风声,说是傅兰儿的胎相很稳,身子眼下也不错云云,据说这信儿也往江都傅元良和金氏那里都送了一份过去。傅春儿觉得很是诧异,刘家这番做作,倒是像故意做给傅家看的一样。 *――*――*―― 过了两日,傅春儿亲自道花园巷去相请苦瓜老王爷朱若极,请他去水绘阁赏景品茶。其实她心里面打的主意,一来是想请老爷子品评一番水绘阁的楼舍与景致,二来请朱王爷能够点评一下水绘阁为客人准备的食单,若是能请动这位书画皆佳,堆石更是一绝的老人,给水绘阁留下些墨宝,就更好了。 她这么与老人家一说,朱若极欣然应允,兴致勃勃地便应了隔日去了问月桥。 傅春儿赶紧与李掌柜与易大夫打招呼,将水绘阁的事情一一安排妥当。 老王爷朱若极第二日便一身青袍,独自一人过来水绘阁。傅春儿在问月桥畔等他。 朱若极在桥上眺望此处的水绘阁,只见临河水阁数间,金色稻草为顶,木板为碧,窗上糊着天青色的窗纸,水榭之间,以曲廊相接,景致动人,便赞了一声:“好!” 傅春儿心里便十分得意,十分欢喜。 待将老人迎到水绘阁之中,先是易大夫上来与老王爷打了招呼,大夫往他面上定定地看了一阵,点点头,便下去了。 李掌柜跟着奉了重新修过的当季食单上来,递到老王爷手边。 朱若极一边看,一边用指节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少时一盏清茶送了上来,老王爷饮了一口,奇道:“这是什么茶?”他好奇地朝杯中看去,而杯中却一片茶叶也无,想是事先滤掉了。 “这是丹参、杜仲、三七、……”他报了好几味药名,“再加上丹桂、花茄等香花配制出的一味茶。老人家觉得茶味如何?” “唔,还不错,一点茶叶都无,竟然配出这样的味道来,真是难得了。不过,为何是药茶?”朱若极再去闻那茶香,这才觉出那茶香之中,能够勉强辨识出几分药物的味道来。 “小人是名大夫,刚才看老人家面色,应该是平时喜食寒凉之物,夏季尤甚,因此体内寒气聚集,长久不散,因此眼下发青,齿龈发紫,都是寒气侵袭之态,莫若入冬之后用温补的药材,慢慢调理。”易大夫面不改色地缓缓道来。 “是么?所以你说,老夫喜食苦瓜乃是不好?”朱若极故意虎起脸来,他好歹曾是一方藩王,板起脸吓人,确实有一番气势。 易大夫完全不为所动,只说:“苦瓜是好,但是也要凉热调和。平日里老先生温补一二,待炎炎夏日之事,便可尽情享用各式清爽凉快的菜肴,岂不是好?” “这茶便是你刚刚只见了我一面,然后便下去配出来的?竟能有这种味道?”老王爷又追问了一句。 “自然来不及现配,”易大夫这时候终于现出了两分局促,“但是小人平日里试制了几十种药茶的配方,配合不同年纪,不同体质的人物,见到老人家,只是依以前的方子都配出来而已。”他说着,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道:“现场配其实也并无不可,只是怕,那茶味就完全走样了。” “哈哈――”老王爷闻言哈哈大笑,指着姓易的对傅春儿说:“丫头,此人你哪里寻来的,倒是一副能说会道的好材料。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夫。”他刚想说起宫里的御医如何如何,看看自己身上的青袍,话到口边,还是便忍了回去。 傅春儿见老人家心情正好,便轻声细语地将纪燮有此念,打算借这边的生意所赚的利润,来贴补大德生堂的生药铺生意,造福一方百姓。 朱若极听了,面上的神情便严肃一些,思索一阵,将茶盏里的药茶一饮而尽,接着又站起来,来到水绘阁阁中窗口,向窗外静静的河道凝望片刻,突然转过身对傅春儿说:“丫头,我怎么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呢?” 听了这话,傅春儿心里像打小鼓一样。眼前的这位老爷子,地位尊贵什么的都不用多说了,智商更是一等一的,从他的角度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怕便真的是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老王爷又回到桌边,打开了刚才李掌柜送上的那份食单,看了一会,释然道:“便是了。” 傅春儿第一次在自己的阵地上,有一头雾水的感觉。 “丫头,来陪我坐会儿,与我说会儿话。”朱若极想通之后,便招手教傅春儿坐到身边,道:“我与你说几个小故事听听,你便一定会明白的。对了,那位大夫,你也一并来听听。” 苦瓜王爷朱若极所说的是关于广陵府盐商的故事,他隐去了姓名,没有指名道姓,只说是认识的盐商。 “有这么一位盐商,家中聘了一位厨子,自从聘了那位厨子之后,便觉得每日所尝到的鸡子特别好吃。然而某一日,他翻阅家中的账目,正看见一条,’鸡子两枚’,下面写着一行小字,曰,纹银一两。” 傅春儿听见吃了一惊,与易大夫对视了一眼,便道:“纹银一两,只得两枚鸡子?” “是呀,那盐商也是这么问的,他说:‘眼下物价虽贵,也不得这等地步!’便叫来厨子询问。岂料那厨子说:’一两纹银,只得两枚鸡子,已经很便宜了啊!’” “岂有此理!”傅春儿笑道。 “那盐商当即便辞了那厨子。换了厨子之后,他再吃一样做法做出来的鸡子,就觉得淡而无味,失却了原来的鲜美。最后他还是将那厨子请来,重新再做那鸡子菜肴,立即又回到原来的味道了。盐商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厨子说:‘我家养了上百只母鸡,每天都用人参、白术、红枣,研磨碎了,加到鸡食之中,得到的鸡子才有这般味道。您要是不信,不妨遣人,过来我家看看,便知我所言不虚。’那盐商遣人去厨子家里看过,便再也不提换厨子的事情了。” 易大夫觉得老王爷这故事说的精彩,不禁轻轻鼓掌,道:“果然有趣!”而傅春儿则睁着圆圆的双眼,觉得朱若极在指点她什么,可是自己尚未完全想明白。 “还有一次,也是那位盐商,与他朋友在长江南岸的镇江焦山相聚。在焦山之上,南风渐起,几名盐商聊起,如何才能最快地回到广陵城中去。先前那位便道:‘莫若身轻如燕,好风借力,一举北归。’” 傅春儿心道:这回难道这位豪富的盐商,还真的能变出航空器来,从镇江焦山飞回广陵平山堂不成? “接下来,几位盐商便约定比赛,看谁能先借风之力,飞回长江北岸去。” “难道他们用信鸽?或是风筝?” “都不是,那盐商们是在金箔上写了各自的名字,然后将金箔散至空中,由江风吹过江去。众人所比赛的,便是在广陵城这头,谁的名字所在的金箔,最先被人捡到――” 傅春儿登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在这些豪阔的巨富面前,根本就不够用了。金箔虽然质轻,但是也少有能吹过长江的,所以这些盐商就是在将金箔往长江里扔着玩儿罢了。唉,跟这些盐商一比,后世的土豪们,怕是要纷纷表示压力山大了。 而易大夫此时面上肃然,恭敬地对老王爷道:“果然,听闻广陵城中,百万家资之人,只能算是小商,听老人家说了这两个故事,才明白所言非虚。” 而老王爷朱若极此刻只紧紧地盯着傅春儿的面孔,突然问:“小丫头,你明白了么?” 傅春儿点点头,拿起了那份食单,颇有几分惭愧地道:“老爷子,这份食单,对于家资千万的人家,怕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整个这间铺子,也没有真正的卖点。本来开这铺子的初衷,就是希望能从豪富之人那里赚取一些利润,好用在穷人身上,然而眼下这般经营下去,只怕是短时间内难以见功。” 她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还是目标客户定位不准确,或者,她自己从来没有这般豪富过,因此不懂得富人究竟是何等心理。所以她虽然事事想得周全,但是最终达到的效果,还是有点跑偏,更像是做城中像傅家这样的殷实人家的生意的,这样便难免走“薄利多销”的老路,而与原先的初衷不合。 “这该如何是好呢?”前段时间里,大家伙儿都已经投入了不少时间与精力进去,眼下若是达不到效果,虽然被人未见得会怪她,但是她自己心里却觉得极不好受,郁闷了个不住。 “丫头,你自己先想想吧!老朽要先回去了。老妻刚到广陵府,不好意思将她一人撂在家中。”朱若极这时候已经有了主意,“你明日再来寻我!” 二百二十九章 如何得赚富人金 - 馥春 - 大爱非攻 送走老王爷朱若极,傅春儿陷入沉思。 过不了一会儿,纪燮匆匆地赶过来,见傅春儿一人坐在窗边发呆,与李掌柜换了个眼色。他上前与傅春儿说话,傅春儿却只是懒懒的,道:“没事,让我再想想。” 她依旧沉浸在刚才老王爷给她说的故事里――那些巨商富贾的心理,她怕是这辈子都不能理解的了,然而不能理解,就不能赚这些人的钱了么? 纪燮还是有些担心,坚持将她送回家,一路上看着傅春儿神思不属的样子,实在是心疼,道:“都是我不好,不该拉你来管这摊子事情的。你本来事情就多……” 傅春儿强笑道:“没事,又炎哥,我挺乐意的,这件事情我既已应下,就不会轻易放下的。只是你,若是觉得我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也千万要说出来才好啊!” 纪燮还是有些后悔,将她送回傅家之后,自己将傅阳请出来,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纪燮这才告辞去了。 傅阳送走了纪燮,去寻傅春儿说话,见到傅春儿确实有点恍恍惚惚,也担心起来,安慰两句。傅春儿笑道:“没事,只是最近过得太顺了,整个人都懒下来了,就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然后,陡然遇见个聪明人,便发现脑筋不动便生锈了。所以啊,哥哥,这便是给我一个提醒,挺好的!” “你哪有躺在……那啥上睡大觉了?”傅阳对有时候妹妹口中冒出的一些俗语还是不太感冒,能理解,但是说不来,“咱家就每日见你在家中忙里忙外的,每日忙这许多事情,偶尔有些疏漏,没想到的,那便怎样?再想想便是了。” “不过,我是觉得,趁最近这段时间。妹妹不妨理一理手上的事情,平日里好些琐事,都可以交给旁人去做。再有做不来的,咱家便要考虑另行雇人。”傅阳为妹妹着想,不愿她太过辛苦了。 傅春儿听了这话,抬眼看傅阳,过了一会儿,突然失笑道,“也是,我现下做的不少事情。回头等嫂子进了门。就可以交给嫂子。我就轻松了。” 傅阳一抬手,傅春儿已经抱着头求饶,“哥哥莫打我啊!” 傅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淘气的――不过他一时想起戴悦,手又缓缓地放下来――等戴悦进了门,妹妹怕是不久也会出阁的。妹妹这样聪明伶俐,一人顶了快两三个人的活计,要是戴悦进门,她能接得了妹妹的班么? 傅阳头一回为戴悦担起心来,定下来娶戴悦,他原本没有多想,只是当时听母亲与妹妹说了。有这等可能,他心里便是一通狂喜,就是她了。可是他眼下这会儿才省过来――戴悦性子和软,在戴家这些年,也不曾真正理事。回头进了傅家的门。跟妹妹一比,两人若是天差地远的,母亲那头,岂不是要再多花时间精力来帮戴悦打理家事。傅阳相信戴悦一定是个温柔和顺的好女孩儿,也一定能够孝敬公婆,但是光柔顺孝敬,却要杨氏再劳烦操心家事,这个也不是事儿呀。 “哥,你是在为嫂子担心么?”傅春儿在另一头嘻嘻地笑道。 傅阳一时脸上有点热,忍不住点了点头,“妹妹这样能干,你手上这摊事儿,我担心戴家的二小姐,是一下子接不下来的,总不好去麻烦娘!” “那哥哥你多分担一点,不就行了?”傅春儿笑道。 “也是,”傅阳闻言大喜,跟着马上省过来,抬手往傅春儿脑袋上敲一个爆栗,“不准开哥哥玩笑!”傅阳突然觉得是时候要在妹妹面前保持一点做哥哥的尊严了。 傅春儿笑嘻嘻地作势捂住脑袋,“其实咱家的人事,是需要好好理一理,我正想着最近要把家里每个人手上的事情重新分一分,确实可靠的人,不妨多分一点活计,正好待遇也可以往上提一提。”她在想,自家生意的规模大了,已经不是当初小作坊小铺子那时候的样子。自己与傅阳这头,该往下放的职权,就该往下放,否则家人就太辛苦,失却了生活与生意的乐趣。 自家其实有不少非常得用的人。姚十力自然是头一个,他在傅家这么长时间以来,行事愈加稳重,在作坊里的威望也与日俱增。若能好好用此人,傅阳自己便能腾出好些时间精力来照管其他的事情。此外,阿康现在对账目也渐渐地都上手了,外头的账目,无论是作坊的还是铺子的,阿康都行。然而内院这头,素馨在管账记账这上头,也很精通。基本上有这两人在,傅春儿不用自己再亲自管账记账了,回头只要教戴悦能看懂这些账目就好……关键岗位就是这些人,另外,姚十力手底下这阵子也带出来不少得用的,而“馥颜坊”那头,傅春儿也觉得有些不错的年轻媳妇子,为人实诚又有能力的,能够将包装作坊也慢慢管起来。 兄妹两个将傅家得用的人都一一细数了一遍,然后商量了一下应该怎样用这些人: 姚十力自然是要提做整个作坊的管事的;阿康是个孤儿,他自己一直管自己叫做傅康,傅春儿建议不妨认了他做傅家的一员,能令他有个归属,这点傅阳倒也同意;而素馨这个姑娘到底该怎么用,傅春儿还是一直都没想好……两人一直商量到晚饭之前。说起这些事情来,顺便再展望一下傅家的将来,傅春儿整个人便精神奕奕,仿佛又回归最佳状态。 *――*――*――* 晚间用饭的时候,玉簪笑嘻嘻地捧了一套黄杨木做的食器出来,道:“这是我家在淮南山里的一家亲戚给捎来的,他家里做木工,没什么特产,就捎了这些过来,我想着这一套都是小碗小碟小勺子什么的,给正少爷用着正好,所以拿过来给姑娘看看。” 傅春儿将那套食器拿过来仔细瞧,果然见是纯天然的,外表打磨得极光滑,甚至都没上过清漆。闻起来有一股木头天然的香味。这天家里正好煮的是糙米饭,玉簪拿了一片夏天时保存下来的荷叶片出来,剪成比木盘略小一圈的铺在盘子上,再将糙米饭盛在上头,旁边堆上一些新鲜瓜菜,用素油炒了,略洒上一点小葱,满屋子里都是清香。 玉簪将那木勺子递给傅正,说:“正少爷拿好了。”傅正拿了木勺子在手里挥了两下,盛了糙米饭开始吃。一边吃一边说:“好香――”接着顺口评价了一句。道:“比鱼虾肉蛋还好吃。” 傅春儿失笑。心道这孩子还真是没过过苦日子。傅正长大的这段时日里,正是傅家家境转好的时候,傅正在长身子,又要读书。所以餐食供应上一切都是极精心的,总是荤素搭配,隔三差五地就有鱼有肉,鸡子什么的怎更是不会少了他的。但是看傅正一本正经的样子,吃着糙米饭吃得极香,傅春儿忍不住也凑上去,挟了一片小南瓜,送到口里尝了:“真好吃,玉簪这些你是怎么做的?手艺怎么这么出众了呢?” “姑娘真是夸得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才好。”玉簪笑道。“这南瓜本就粉得很,加一点点素油,在火上焙了,就好了啊!我觉得再好吃也是这瓜菜本来的味道好啊,换个人来做也是一样的嘛!” “那荷叶片。又是如何保存的呢?”傅春儿以前经常见到晒干的荷叶,那种便失却了荷叶新鲜时候的青碧色,虽然也有香味,但也与新鲜时候的荷叶味道不好比的。可是眼前玉簪铺在糙米饭下面的那张荷叶,却碧绿碧绿的,又养眼,又为这饭食增添了不少香气。 “这个呀!”玉簪笑道,“这是我们乡下的土法子,将新鲜荷叶摘下来,在灶旁边掘个坑,将荷叶埋在草木灰里面,一直到冬天都可以用,做些蒸裹什么的,都没问题。”她说着有点红脸,道:“我看咱们这头院儿里又不少坑,都用来埋竹篾了,我一时起意,就也在那头桂花树下面的一个洞里,埋了点从家里带过来的荷叶。” 傅家埋竹篾是为了制香用的,理论上竹篾在底下埋藏的时间越长,制出来的香件点燃的时候烟气就越少。比如戴家出的安息香,竹篾削得极细,且要在底下埋藏三年,才会启出来使用。傅家入行的时间短一些,眼下都是用埋藏一年的粗竹篾来制白芸香与黑芸香的。没想到却被玉簪这个顽皮的,用了这等土方来储存新鲜的荷叶。 傅春儿便若有所思地在旁边坐了下来,不说话,看着傅正吃饭。她想着,或许再精致再美味的食物,吃得次数多了,这时候再突然换个口味,会别有一番新奇吧。她正觉得有什么想法在脑中渐渐成型,傅正便推让给姐姐,道:“姐,你吃――” 傅春儿这才醒过来,笑着谢过了傅正的好意,又逼着傅正将该吃的晚餐全都吃完了,这才看着玉簪收拾了器皿回去。傅正便从餐桌前一溜溜下来,来到他自己的“小”书桌面前。傅春儿每每教导傅正,吃完饭不要马上坐下,也不要激烈活动,而是应该站立一刻钟,再走动走动。傅正近日迷上了写字,吃完饭之后的一刻钟之内,都是在自己的小书桌面前,练习悬腕写字。 傅春儿掩口,欣慰地拍拍傅正的脑袋,与玉簪一起下厨去收拾去了。 *――*――*――* 第二日,傅春儿重去花园巷片石山房拜访老王爷朱若极。 去片石山房之前,她先去见了纪燮,将自己的主意盘算与纪燮一一说了。纪燮听了便轻轻地点头,听毕思索一阵,才道:“你说的这些,我无一不赞成,只是需要寻访合适的人来做此事,回头我托黄家五哥慢慢寻访吧!” “嗯,”傅春儿轻轻应了一声,便要告辞出门。纪燮连忙唤住她,道:“……这间铺子,我已经与李掌柜说过了,我不在广陵的时候,他会完全听命于你,账目也只有你有权查阅。我在临走之前,会将与新铺和生药铺子相关的广陵府衙门人事都打点一圈,我怕是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往后――” “我算是将水绘阁与大德生堂都托付给你了――”纪燮紧紧地盯着傅春儿的面庞,眼里流露着感激、信任、怜惜……那对深深双眸里诉说的,远比口头上能表达的,要多得多得多。 傅春儿用目光迎上,她当然也觉得此事压力山大,一年七八百两的净利,有硬指标横在那里――但是,这不有压力才有动力么?她傅春儿可不是知难而退的主儿。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见见那位老人家么?”纪燮温言问道。 “谢谢又炎哥,先不用。”傅春儿送给纪燮一个自信灿烂的笑容,“这事儿原是因为我自己冒失,便自然由我来解决。又炎哥放心好啦,老人家只是指点指点我罢了。若是没有他,没准咱们怎么吃亏的还想不通呢。” 老王爷说得不错,广陵城中富豪多,要赚富豪的银子,或许,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花园巷,这几日里片石山房出入的仆下之人多了一些,大约是因为老王爷朱若极口中的那位“老妻”,也就是老王妃,过来陪伴老王爷的缘故。傅春儿请人通禀了之后,静静候在门口,便有穿着华贵的仆妇,从她身边经过,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 少时,有人来请,将她带到片石山房之中。 老王爷朱若极此时正与另一人一起,坐在片石山房水面前的那座“半壁书屋”之中,两人正在对弈。 傅春儿被人带到书屋旁边,她只在一旁静静立着,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与老王爷对弈之人,只见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僧袍,剃着光头,但是头上却不见受戒时烧的疤点,所以傅春儿有点没把握,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不是一个真“和尚”。 再看去,只见这和尚大约三十岁上下,俊眉星目,面庞略微消瘦,因此也显得十分清矍,总之,是个十分英俊的和尚。 傅春儿只等了一会儿工夫,那僧人便将朱若极的一条“大龙”给紧紧围住,只剩最后一口“气”。老王爷看看左也不成,又也不成,便推秤认输。奕毕,老人家自抬头招呼傅春儿,道:“小丫头,来了啊!” “是――”傅春儿恭敬地向老人家行礼。 那僧人便起身吟诵道:“坐隐不知岩穴乐,手谈胜与俗人言。老施主,贫僧告退了。”看都不曾看一眼傅春儿,起身便去了。 原来真的是一位僧侣啊!傅春儿目送那僧人便这么飘然去了。朱若极便邀傅春儿在对面坐下,口中说:“你莫与我客气,一会儿自会有人奉上茶点来。” 傅春儿谢过了,这才斜签着身子,在老王爷对面坐下了。朱若极叹道:“昨日我与你说的那番话,后来想想也颇自悔,我生怕自己是误导你了啊!” “没有,”傅春儿赶忙说,“老先生说的,原是与春儿很大启发,怎会谈得上误导二字?” 她抬头,仔细看了看老王爷的神色,才轻轻地道:“广陵府的盐商,真的富裕到了这般地步了么?” 这时候,上来一位片石山房的下人,奉上茶水来,顺便上前将老王爷刚才与那僧人对弈的一局棋给收了下去。傅春儿见有人上来,便不再什么,然而她的目光好似被什么吸引了,见到那人的面貌,突然“咦”了一声。 二百三十章 百变之人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一声惊呼出口,才觉得自己失态了,连忙起身向老王爷道歉。她适才见到那王府下人过来斟茶,将茶盅茶盏奉上之际,她才看出那下人的眉眼,与适才与老王爷对弈的那名僧侣,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眼前这下人看上去有四十好几,面上已现皱纹,而且隐隐地似乎透出些愁苦,让人一见,便心生一点怜悯之意,完全不似刚才那名僧人那样年轻。刚才那名僧人分明是个皮肤白皙,目光明亮之人,颇见气宇。 傅春儿因此想,此人应该与刚才那名僧人,或许是亲眷,总之是有些血缘关系的。或许也就因为这等关系,那僧人才有机会与老王爷对弈吧。 朱若极只笑着说无事,然而傅春儿却觉得老人家面上的笑容颇有几分诡异。 那仆人便下去了。老王爷又问起傅春儿的打算,说:“你今日既然过来,想必是已经拿定了主意的,且说来听听。” 傅春儿垂下眼帘,道:“王爷莫要笑我!”跟着她便老实地与老王爷说了她的打算――她打算做私房素宴,说白了就是卖素菜,而且是那种教人根本意想不到的那种素菜。 “那富户们为何非得到水绘阁去吃你的素席,不是去大明寺去吃顿素斋就好了?”老王爷一挑眉,问道。 傅春儿正准备开口说她的打算,却突然住口不言,只盯着远处从后面过来的一位娉娉婷婷的女子,瞪大了眼睛。 对面老王爷见了她这副神情,实在是忍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对面过来的那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如画,梳着坠马髻,鬓边簪着一朵硕大的五色绢花,手中托着一个果盘,果盘之中装着五味点心。那女子纤腰细细,走路时宛若弱柳,随风轻摆。傅春儿原再也不愿相信的,可是眼前的这名妇人,那眉眼盈盈之际,却分明又与适才那人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至此,已经出现了一名僧人,一名下人,再加一名女眷,下回还有什么? 傅春儿低低地惊呼出声。“王爷您家里这些仆下全是一家子出来的么?怎么能全部都长得一模一样?” 老王爷刚才自己笑得喷了一口茶,眼下又呛了一口气,正微微地咳着。那名妇人便开口道:“呀――王爷,我还是将医官请来让他给您看一下吧!” 傅春儿立时便听出端倪,那名妇人说话声娇柔婉转,但仍是稍显低沉了一些,而且――看这位妇人的身量便可大约知道,应该是适才那人所扮的。只是单看那妇人的面容,便真个儿一点破绽也无,真真是一名好女子,而且颜色出众。 傅春儿在心里便暗暗叹服,这真是――五官能长成这样真不容易,扮什么像什么。 果然,片刻功夫,一位穿着青衣的中年大夫,背着药箱,飘然出来,大喇喇地往朱若极身边一坐,左手五指在手上往老王爷右手上一搭,右手便往颌下的长须上一捻。傅春儿赶紧说:“诊脉不都是该按左手么?”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那大夫尖声辩道,仿佛怒气勃发,不仅胡子被他吹了起来,眼睛更是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傅春儿简直要为他这番急智叫好。 老王爷朱若极终于叹了口气道:“好了啊!你还是现了本来面目吧,我这位小朋友,已经知道你的本事。我敢打包票,她绝对不敢小觑你的啊!” 那大夫依旧演技甚好,临走还朝傅春儿面上狠狠瞪了一眼,傅春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朱若极便道:“你千万莫要笑他――回头他恼起你来,你可就要夜夜睡不安稳了。” “是么?王爷,这人是谁啊?”傅春儿笑着问道。 朱若极口中便吐了一个名字。 “袁时?”傅春儿听了,几乎又要扶着桌子站出来,这个人,这个人,她傅春儿竟也是知道的――那个人,是在广陵府头一个有名的――讼师。 是的,那人是个讼师,曾经以在广陵府大堂上帮人争讼时的“成绩”而出名,传说此人最擅长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捏词狡辩,以渔人之利。曾经有一度广陵府有传说:凡是此人上堂辩护的刑名案子或是民事纠纷,竟从未败过。不过听说那人品格寻常,只要出得起钱,聘他辩护的,便没有“不可脱之罪”。因此既是是广陵府的孩童,都曾经听过此人的大名―― 杨氏就曾经哄过傅阳与傅春儿,“你们再不早点睡,赶明儿袁讼师抓你们上大堂――” 此人大名,在广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近几年,他终于消停了一些,听说所有寻上门的案子,都被他一一推了,也有人说他悔过前非,出家了。 想不到竟能在此见到这样一个广陵府数得上号的人物。 少时,袁时果然以“本来面目”出来见了见傅春儿,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的僧袍,只是头上多出六个戒疤出来。傅春儿仔细看了看他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应该就是那个能将小孩子从梦中吓醒,让大人闻之色变的袁讼师了吧! “丫头,你都还没有说,为啥我要上你家去吃素斋,而不是去平山堂大明寺去扰那里的和尚呢?”老王爷又绕回到了刚才的问题。 “您也还都没回答我,为何广陵的盐商,竟然如此富裕优渥,又有钱,又有闲。”傅春儿也带着几分认真地说着。 袁讼师与老王爷互相看了一眼,“为什么你如今对盐商如此这般地关心呢?” “因为我想知道,他们所赚的钱,是不是不义之财啊!如果是不义的银子,赚来又容易的紧,那我自然天天想着好好敲他们一笔啊!”傅春儿笑得极其天真无害,老王爷听了也不禁失笑,而那袁讼师则伸手在光光的脑门上一拍。 朱若极便三言两语,将盐商贩盐的基本规则,尤其是窝商坐收渔利的法子,告诉了傅春儿。 傅春儿咋舌,忍不住问道:“那黄家……?” “黄家也是一样。只是黄至筠做上总商之位了以后,就立刻收手,将自家’盐’上头的所有生意都转了开去,将钱拢了去别的产业上,好歹还算是有点儒商的样子。”朱若极与黄家交情甚笃,这时好歹给了黄家一句正面评价。 傅春儿点头,她算是明白了,接着便把她在“水绘阁”那头的打算一一说了。朱若极与袁时都是听得大感兴味,袁时笑着道:“小姑娘,我看你一时半刻,应该是找不到这样机敏的人物,来帮你打理那头的生意吧!” 傅春儿故作神秘地道:“若是偏巧就是找到了一位呢!” “哦?”袁时来了兴趣,道:“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傅春儿激动得俏脸有点发红,若论口舌之便利,待人接物的急智,只怕是再也没有人比袁时更合适这个岗位了。而且,从眼下朱若极与这袁时的交情来看,这袁时,绝不会真的如传言中所说的,善恶不分。再说了,她相信老王爷绝对会站在她这头。 然而袁时重重地咳了一声,道:“某绝对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朱若极便瞅了他一眼。 “呀,何止五斗米啊,若是真从盐商大户身上赚到银两,这些银两我们铺子这头愿意与袁先生五五分成――五成与先生,五成交予大德生堂扶助广陵府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的乡亲。”傅春儿故意曲解袁时的话,借此表明她这番“劫富济贫”的用途,跟着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地望着袁时,表现出无限期盼袁时的答复。 袁时瞪起眼,也不答话,两人便这么对视着,大有僵持下去的意思。 “小丫头,这事情包在我身上,回头我再帮你劝劝此人。”朱若极,看着有点头疼,便突然插口,“对了,你可知道,来年九月,皇家会派人往全国各地,重选贡物和进贡的皇商。我记得你家,应该是做香粉妆品生意的吧!” 这回轮到傅春儿惊讶了,她似乎并不曾向眼前这位老先生透露过自己家的生意,这位老王爷,怎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不过,这确实是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需要告诉父亲和哥哥。 “另外,小丫头,你铺子之中,昨日那位大夫,给我配的那剂药茶,倒是教我服用之后,身子松快了不少,回头你可以愿让那位大夫上我门来,我想再请他为我诊脉。” “这时当然!”傅春儿当场爽快地应下了。 “还有,我昨日所说的恐怕有点偏颇,你若将这么大一间铺面,都用来应付那些个不着调的盐商,恐怕也有些将你这件铺子的长处给抹杀了。丫头,放开手脚去做吧!回头我去给你捧场!”老王爷谆谆地道,不自觉地流露着对傅春儿的关心。傅春儿哪有听不出来的,连忙给老王爷行了礼,这才告辞。 临走她还向那袁时抛了一句,“等着袁先生的好消息!” 袁时这时便深深地朝傅春儿躬下身,光光的头顶便对着傅春儿,露着头上的几个戒疤。傅春儿只道他是客气,哪晓得他突然用手在头顶一摸,那六个戒疤就马上消失了,颇有点像是变脸的那种技术。 傅春儿这时候对袁时这手神技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禁凭空对此人多了几分信心。她朝两人都是屈膝一礼,这才告辞。 待傅春儿出门,老王爷这才看向袁时,问道:“你怎样想?” 二百三十一章 不简单的讼棍 - 馥春 - 大爱非攻 “老头子,那姑娘您是怎么认得的?小小一个姑娘,怎地懂得这许多,不仅如此,还与黄家颇为相熟――”袁时这时候斜倚在“半壁书屋”的一角,将双手在脑后合抱,双目凝望着片石山房的水面。他此刻已经没有适才扮作僧侣时那等云淡风轻的神情,眼中透着几分阴鸷,而脸上则现出痞气来。 “袁讼棍,你莫要想着打黄家的主意。广陵的盐商们,眼下都由黄家压着。黄至筠总算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不会由着人乱来,因此黄家在盐业总商这个位置上能多做几年,两淮盐业,便能安分几年。若是没了黄家,或是黄家财力家声弱了,控制不住那些小的,两淮便可能大乱。”朱若极告诫袁时。 袁时挠了挠光头,“哦”了一声,道:“黄家那个小的,是行五的那个吧!我瞧着却是个软和的,不像是有魄力能够搅动两淮盐业的样子。” “搅动?搅动作甚?你又在想着什么?”朱若极有点警惕,“两淮盐业若是变局,整个东南都要乱。” “我知道你因少年时那一场祸事,改变了心性,”朱若极苦口婆心地劝道,“可是你一身才学,若不能为百姓做点事情,那岂不是愧对了此生的抱负,也辜负了那人对你的期望――你难道就想一辈子就让人称呼你袁讼棍?” 袁时“砰”地站起来,极为焦躁地在园中走了一圈,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肃穆,道:“我几月前,曾经往淮北一趟,那里盐价奇高,百姓已然’淡食’,年节之时方能食些盐,您想想,这日子还过不过得了。百姓厨下无盐。如何能下田劳作?” “老爷子,两淮票盐弊端,是导致盐商直接垄断盐业,虚抬盐价的原因,此法一定要改!如不能改,只能苦了天下百姓。” “两淮盐税,几乎占了全国盐税的七八成,若是因为改票盐法,影响了这部分税赋,万一要对西北用兵。或是东南海事不平。真要用钱的时候。全国上下,大眼瞪小眼,怎么办?”老王爷显是不赞同袁时的想法。 “如果不改票盐之法,就只能来一场大案。逼那些盐商将已经吞下去的,都给通通吐出来。”袁时咬着牙说,“到时候王爷您看我这个讼棍,怎么回报广陵府的百姓的。” 朱若极明显不同意袁时的想法,便道:“不行,好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你眼下想得这样简单的。总之,黄家我一定会保全。至少也会保他家人口平安。” “听说黄家还有一位嫡小姐待字闺中,是也不是?”袁时抬头,“如果黄家得一门有力的姻亲,出了什么事情,保起来岂不就名正言顺了?”他面上透着坏笑。 “你――”老王爷几乎要被人此人噎回去。几乎怒道,“下回再也不请你过来片石山房――动不动就说这些不着调的事情,真是坏兴致。” 袁时哈哈大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若是东南乱了起来,王爷您觉得还能在这半壁书屋之中,安安心心地品茗下棋么?” “袁讼棍,你想如何?” “我?”袁时笑道,“我自然打算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从做做盐商的吃食生意开始――” *――*――*――* 傅春儿回家的一路上,也在想着袁时其人,想不到当年叱咤风云,令人闻之色变的大讼师,竟然是这副模样的。她也说不清对这人感觉如何,但是直觉告诉她,若是此人能到“水绘阁”铺子来帮忙,她哪怕是卖烤红薯,怕是都能卖出烤金蛋的价格来。 只是,看着这人的眼光,她怎么觉得莫名地心里便生出一股寒意来呢?最好还是能够叫纪小七或者黄五两个,见见袁时,把把关,生意虽然要紧,风险最好还是小点来得好。 这等念头在傅春儿脑中一闪而过,她脚步轻快,着急想把从老王爷那里得到的关于重选皇商的消息,都告诉家人。 然而傅老实与傅阳听说了次年重选贡商的事情,却没有傅春儿那样欣喜。 傅老实瞥了一眼坐在那里沉默着的傅阳,转脸对傅春儿道:“戴家那头,就是贡商,与亲家相争,阳儿与戴家小姐那头,都不太好吧!” “再说了――”傅老实想了半天,又冒出来一句,“戴家的香粉,那确实是广陵一绝,咱家跟戴家争,没争头啊!” “爹,话不能这样说。”傅春儿道,“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再说了,就算是咱家不去掺合这重选皇商的事儿,难道薛家那头就不去了?戴家怎么应对薛家,会不会联手咱家,如果戴家向咱家提出来了,咱家打算怎么应对呢?” “还有,就算是不与戴家争那香粉,咱家还可以再想想,咱家出的冰麝油,那可是广陵独一份的,还有棒香,眼下都是极受欢迎的产品,这些物件儿,即使是戴家的出产,也不是贡品啊!咱家能不能通过这次机会,能让咱家的这些妆品,也被皇家选中呢?” 果然,傅阳听了这话,眼前一亮,那冰麝油与棒香,都是傅阳的心血,试制了无数次,才得到了今天这样的成就,如果自家的这些产品,也有幸能跻身皇家贡物之列,那对他此前的努力,是莫大的肯定。 “哥哥,这消息在广陵城中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不妨你找个机会,给戴家爷爷暗暗透个消息,也看看爷爷那边是个什么章程。这件事情,两家一起,同进同退,总比各自准备各自的,要来的好。” 傅阳就点点头,说:“好,就这样办。到明年九月,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我得好好想想,能不能在眼下冰麝油和棒香的配方上再加以改进的。戴家那头,我也想办法去打个招呼去。” 他一时又想起傅家此前买的花田来,便对傅春儿说:“明日要是有空,我想亲自去郊外新买的那片花田去看看。好些花枝都该修剪越冬了。” “嗯,是――”傅春儿知道花田里那些月季玫瑰的老枝,只有此时好好打理了,来年才能开得兴旺。于是她问:“哥哥,要我陪你一块儿去么?” “不用,”傅阳诡笑道,“你将那头的生意打理好就成。” 傅春儿面上腾地就红了,转过身走开,干脆不理傅阳了。不过她还是去安排了玉簪第二日与阿康两人陪着傅阳一起去花田那头看看,顺便还包了一些礼物给玉簪家里人捎去。 玉簪可高兴坏了,一整个晚上都围绕在傅春儿身边转啊转的。傅春儿实在忍不住笑,便道:“你消停点吧!在我眼前转得头都晕了。” 然而素馨在旁边,只板着一张脸默默帮玉簪收拾着,玉簪这才省过来,晓得素馨没有家人在,自己此举怕实在是刺心,连忙讪讪地跟素馨道歉。 素馨将脸绷了半天,见玉簪这副惶惶的样子,终于摒不住笑了,道:“你回家,将平日里跟我们说的那些冰霜玫瑰条儿啦,江米糕啦,什么的,每样都给我们捎带上一点过来,就不怪你。” 玉簪大喜,将小脑袋点了个不住。傅春儿则细细吩咐她说,若是家里还有那些从夏日里储存下来的荷叶,就多带一点回来。她盘算着日后水绘阁那边的生意要用。 第二日傅阳从郊外的花田回来,便直夸玉簪的父母实诚,又肯劳作。傅春儿听说玉簪家里都顾不上自家田里的活儿,一门心思全扑在傅家的花田上,也觉得挺放心的。她便对哥哥说:“你想到有什么人能帮着咱家将那荒山也打理打理么?” 傅阳皱起眉头,道:“眼下暂时是没什么合适的人,不过我已经请玉簪父母帮忙看着,等山上野桃林的桃花都开了,我们这头就干脆整个作坊的工人都出动,一两日之间,就能将花瓣全收了。” 傅春儿笑道:“这个主意正。这虽然好像是干活,但是其实也是家中的男女老幼,都能到郊外去玩耍一次,就如春游一般,是个雅事呢!” 傅阳习惯性地伸手,而傅春儿则一如既往地抱头。“就想着玩儿!”傅阳嗔她,“我就想着,要是在买的那花田附近,能够修一间别院,那倒是挺好的,不比广陵城里,咱们家,若是再想扩宅子,都已经扩不出去了。” “不过这等过一段时间,咱家手头的余钱多了,再说吧!”傅阳最近开始全盘过问自家的账目,因此傅家眼下有多少闲钱在手里,他很清楚。 傅家这一年来,生意打理的不错,做了好几个大单,眼下不仅宝通那头的款子早就还清,而赚了不少钱,不过眼下大部分都压在货上,要等腊月时候,各地的行商将货款拢回来,手头上现银就富裕了。不过,傅阳心头早已经有了打算。去年腊月里,自家与寿家那笔生意,收益颇为可观。今年腊月里,他已经与老曹那头打过了招呼,若是有合适的生意,他觉得不妨再做上一笔。 二百三十二章 护手脂膏 - 馥春 - 大爱非攻 几日之后,问月桥畔的铺子便极为低调地开业了。 出奇的是,这家铺子分成了两爿,外头一间叫做“水绘阁”,里头沿着“香影廊”进去,有一间叫做“香影阁”的,却每天只营业两个时辰,只得一桌席面,最多不超过六人,而且必须预定。广陵府人人传说,这间叫做“香影阁”的,每日的席面,抛费不下千金之数,但是据说广陵府的盐商,全都趋之若鹜。 不少人都猜测,是不是广陵府又出了什么“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美人儿,众人为得美人一回青睐,因此不惜千金。当然了,即便是千金之数,在广陵这些可以吹金箔过江的盐商面前,都只是毛毛雨而已。 然而曾经进过“香影阁”的盐商又都放话出来,绝不是那么回事儿。所有见识过这道席面的人物,往往便都会神魂颠倒一阵,最后都只道一个字――“雅”!或者两个字――“大雅”! ――再没有比“香影阁”的席面更高雅的了,所有曾经有过这番经历的盐商都这样说。甚至有人一回家就拆房子,取来稻草原木,想仿造出“香影阁”的那般“心境”与“意境”出来。 待到广陵府所有的人物都被吊起胃口的时候,这家“香影阁”却挂出告示,说是进腊月就不营业了――原因无他,已经赚够了。 这生意做得这般红火,都是因为袁时一个人。 在“香影阁”开业之前,傅春儿请朱若极出面,将袁时引荐给黄以安和纪燮认识。三人“算是”相谈甚欢。据说见面时,黄以安与那袁时口若悬河地聊了一个时辰,而纪燮只说了一句话,而那袁时也答了一句。 “香影阁”的生意便谈妥了,三人商定,日后“香影阁”每年只做两季生意,而且每季都是赚够了供大德生堂周转的银两就关门歇业。纪燮最后起身向袁时致谢,道:“只希望先生能够体谅到大德生堂是为了广陵府的百姓都能够延医问药。才会想出这等主意。” 而那袁时只答道:“在商言商,收益五五分成已经讲定,又炎兄不必客气。” 到底袁时是怎么做这生意的,傅春儿也不去管,只是每天交过来的银子,会由李掌柜记在账上。但是即便如此,这“香影阁”一个月里,做出了八百两银子的净利,而且还是与袁时五五分成之后的,也实在出乎了傅春儿的意料。 看来这些广陵城中的盐商。购买力与品位确实都极为出人意表啊! 里间“香影阁”这生意做得神神秘秘的。而外间“水绘阁”的生意却做得红红火火。傅春儿觉得有袁时坐镇。来应付这些盐商大户,她自己便乐得按自己原来的思路,去经营“水绘阁”的生意,换句话说。就还是做小康之家的生意。 易大夫自从见过老王爷之后,便每旬一次,上门去给靖江王诊脉,除此之外的时间,便都在“水绘阁”与大德生堂两头跑。傅春儿与他细细商议过之后,决定将“水绘阁”这头发售的汤羹茶品之中的药物都减去,一概选用常见的食材,例如萝卜、白菜、豆腐,甚至鲫鱼等等。即使是配上药物,也在药材君臣搭配之际,非常小心,而且在主顾食用或是购买的时候,反复说清楚功效与禁忌之症。 可能是广陵府这头时兴一入冬便要进补的。好些人家听说是大德生堂的大夫专门指点的配方,又将适用症与禁忌症说得清楚,不少人觉得买这些进补的羹汤甚是放心,那些事先包好的“煲汤料”也销路甚好。 这生意做的,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大德生堂那头的生意,竟然也好起来。李掌柜有时候回大德生堂看账,看着看着便乐得笑了出来。 然而傅春儿这头,进了腊月,却越发地忙碌起来。 这一年,傅家作坊与铺子的收获颇丰,到了年底,给姚十力等人的分红银两,是一定要兑现的。除此之外,因为哥哥傅阳定了亲事,需要走动的“亲戚”一下子就多出来,节礼上头,又是一大笔开销,跟着过了年,黄以安要成亲。无论黄家与傅家这头,以往有什么纠葛,黄以安成亲,总是要道贺一番的。 傅春儿一想起此事,突然想起黄家园子里“冬景”处墙上的风洞里,不知道那里是否依旧有书写着自家名号的风哨。 她想到这里,便停下手中的笔,看着坐在门口一张小板凳上做着女红的素馨,发了一回呆。 突然傅春儿问:“素馨,你手上怎地这样重的冻疮?”说着,她便走过去看。素馨手上确实是有些冻疮,可是除了冻疮之外,大约也是她常常下冷水的缘故,手上开了一道道的小口,红红的,看上去骇人得很。 素馨只道:“姑娘,没事的,我这冻疮,每年生惯了的。再说了,哪有这样娇气,我们做下人的,生点冻疮,算个啥?”她一旦去了对纪燮的心思,对傅春儿的态度便软和了不少,开始也确实当傅春儿的关怀当回事了。 傅春儿一拍脑袋,先是拉了素馨去厨下,给她切了生姜来擦手。接着她就出去寻傅老实,想问他当年那放在灶台上的护手油的事情。她想过,若是能将这护手油也生产出来,岂不是造福广陵府的百姓?这边北不北南不南,冬天不算太冷,所以好些人家连炭都是不烧的,洗涮什么的,总是用井水。虽然那井水冬暖夏凉,但是弄湿的手,暴露在冷冷的空气之中,容易冻疮不说,冻裂了又没有什么油啊脂啊膏啊的来润手,最是难受了。 傅老实听说,便呵呵笑着,去厨下,指着一只里面盛着些脂膏之类的河蚌壳子,说:“今年制的都在这里了。我原就是放在厨下的,不过忘记告诉所有人,这个是大家可以用来随意取用的。” “爹,你说咱家今年能多制一点么?”傅春儿将那河蚌壳子凑到鼻端闻闻,道:“这些脂膏里,能再加上些香花什么的,增加些香味么?” 傅老实听说要多制,搓着手道:“这个,不知道今年材料够不够啊!爹这就去打听一下。” 傅阳听说妹妹提出想多制一些护手的脂膏,也十分好奇,与傅春儿两人一起,在厨下盯着那河蚌壳子里的脂膏,商量了半晌。这时候,傅老实回来,道:“找相熟的商人问过了,只得小半斗,再也不得多了的。” 原来,制这脂膏的材料竟是马油。广陵府地处两淮,离那些水草丰美,养马养羊的塞外之地距离很远。这马油在广陵城中也能寻着,但是数量稀少,价格昂贵。虽然眼下傅家并不把半斗马油的价钱放在心上,但是如果想把这些都制成妆品,放在铺子里发售,这些便都不能不考虑。 于是傅阳打算盘,傅春儿记账,兄妹两人将成本都算了一遍,对视一眼。傅阳便笑起来,说:“慢慢来吧,先搭上能够长期供这马油的客商再说。” 傅春儿却转转眼珠,道:“不如这样,爹说的那半斗马油,咱们先盘下来,看看能做出多少护手的脂膏来。这一批脂膏,先不要加香料什么的,咱们就只先把护手防冻防裂的成分先坐进去了。然后做好的脂膏都盛在爹用的那种河蚌壳子里,分送给广陵府里,做那些辛苦活儿的妇人们,在他们当中,先造个口碑出来,也给咱们’馥春’铺子,打打名号。” 二百三十三章 惊心小年夜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得了那半斗马油,便如往常一样,开始研究起这护手脂膏的配方来。他一旦开始这样的工作,便废寝忘食地,成日里在作坊里忙着,连饭都是在作坊里与姚十力他们一起吃的。姚十力等都笑道:“欢迎欢迎!一旦阳少爷在作坊里忙上,咱们这头的伙食便会好起来。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欢迎!” 前去给大家伙儿送饭食的玉簪便啐他,跟着也娇憨地笑起来。 傅阳在傅老实的指点下,毫不费力,便将自家以往冬日常用的护手脂膏做了出来。玉簪与素馨等做惯伙计的,用了都说好。然而傅春儿用了,却觉得有点腻,她这段时间忙着结账与准备节礼的事情,一向都是与笔墨打交道的,觉得刚刚用完那护手脂膏之后,手上吸收没有那么快,有时去拿宣纸等物,还会留下浅浅的油脂指印。 傅春儿与傅阳提了之后,傅阳便想着改进这脂膏的配方,往里面调了些杏仁油进去,到后来,又往里加了蜂蜜之类,叫傅春儿再试,果然好多了,更容易吸收,不会让人觉得太油。傅春儿看着这种新型的护手膏,低头闻了闻,能隐约闻到一股杏仁的香味。她对哥哥说:“哥哥,我觉得这个真不错,咱们再试试将一些能防冻疮的药材加进去,是不是会更好呢?” 妹妹说的话,傅阳没有不允的,他也凑上去闻一闻,突然问傅春儿:“妹妹,我想到了――这样子的材料,既可以做护手的油膏,还可以想想怎样将面脂做出来。冬春之际,面上肌肤容易干涩,有时上粉都不易润泽。有了面脂,便好多了。” 傅春儿拍手叫好。兄妹两个合计了一阵,确定了傅家铺子打算开发的新品,从最便宜的纯马油护手膏。到有一定疗效的冻疮膏,再到更为昂贵一些的杏仁护手膏。最后到最为轻薄细腻的面脂。当然眼下这个腊月里,傅家只打算用够用的材料,做一些马油护手膏和冻疮膏,送给街坊邻里的女眷们使用。 腊月里广陵府并不算太冷,也还没有落雪,只是这里没有“炕”这么个东西,所以傅家只是在家中和作坊里拢了几个炭盆。而傅春儿则准备了好些个小手炉。给大家送去,免得冻了手。 给各家的节礼也送出去了。这日戴老爷子看着傅家送过来的节礼,从南北干货,到绍兴出产的好酒。再到可以供家人裁剪新衣的布匹尺头,一样样都备得很足,低调,却胜在实惠。 戴老爷子点点头,觉得傅家做事实在而不浮华。便吩咐管家开库房,将节礼都收了。管家一一收拾,最后发现一个小小的锦盒,写明是傅家的姑娘稍带给戴家二小姐的。管家便给戴悦递过去,口中还说:“二小姐真是有福气的。这不还没过门呢,小姑子就特为给您捎东西呢!” 戴悦听说,好奇地打开锦盒,见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宣窑瓷盒,揭开一看,一股幽香便散了出来,只见里面是一盒凝固的脂膏,有如白玉一般,透着光润清透。脂膏的表面正中嵌着一朵小小的梅花,看上去雅致非常。锦盒里还附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明了这盒脂膏的用法。 戴悦看着字条上英挺的字迹,不由得砰然心动。这个自然是傅阳假托妹妹之名,给未婚妻捎来的妆品。放下字条,戴悦只觉得面上一片发烧。她见过无数戴家出产的妆品,莫不是包装精美,品质一流的,可是再也没有能比的过眼前这个的。她把玩了好一会儿那宣窑瓷盒,才坐下来,给傅春儿回信,又附上了几件自己制的女红,给傅春儿捎去,请她一一为家人转送。 傅春儿接到戴悦的信,看着开头几句感谢的话,先是有点错愕,跟着就省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拿了信去寻傅阳,好生将哥哥打趣了一番,这才将戴悦托自己转交的两双棉袜转交了给傅阳。 *――*――*――* 一时年关近了,“馥颜坊”这头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来向傅家告辞。不少人老家都是在广陵城外的,这都收拾回去过年了。傅家将给每人准备好的大红封都一一发了,众人都谢了东家,欢欢喜喜地回家。 姚十力也向傅家告辞,他过年自然是要陪老夏夫妇两个去过的,今年他得的分红银子不少,自然想着要好好孝敬姑姑姑父一番。想到在傅家,自己终于出息了,姚十力胸中不禁涌上十分的自豪。他去拜别东家老爷夫人的时候,杨氏便去叫傅春儿将给老夏夫妇两个的节礼也拿上。傅春儿应了一声去拿了,递到姚十力手里,笑道:“十力大哥,初一来我们家拜年吧!” 姚十力看着傅春儿艳若春桃的一张面孔,登时觉得舌头有点打结,话都有点说不出来,只“嗯”了两声,点了点头。 等到姚十力和他手下的一大帮作坊伙计纷纷散去,傅家便显得冷清多了。然而这时候,傅家的年货已经备得差不多了,也过了最忙乎的时候。待到傅正下了学,作坊里也停了工,傅家人终于得闲,能够享受一下清静的生活了。 傅老实便决定让阿康正式认了自己做义父,阿康自然是喜不自胜,当时便跪下来冲傅老实磕了七八个响头,口称“义父――”,傅老实喜得合不拢嘴,道:“瞧这实诚孩子,够了,尽够了。” 一时阿康将对傅阳兄弟和傅春儿的称呼都改了口。傅春儿看着阿康一副挺胸凸肚的样子,忍不住掩口而笑,旁边玉簪倒是呵呵地笑出声来。 傅春儿正高兴着,突然想起纪燮曾经跟她提过过年的时候想安排她去见一见自己父母,可是眼下都已经这个时候了,纪燮那头,却没有递过信儿来。想来纪小七与家中父母那头,还在僵持着。她想到这里,脸上就现出一点忧色来,傅阳在旁边看到了。心里也觉得怪难受的。 跟着便到了小年夜。 这日下午,天气就阴沉得很。杨氏描画样子的时候已经有些看不清了,便将桌椅移出屋子。来到二楼廊边的美人靠旁边。傅春儿赶紧递了一个手炉过去,说:“娘莫要着凉了――” 杨氏笑着道:“哪里就这么娇了呢?” 两人说话之间。天上就开始飘起雪花来,确切地说,是雪子,一粒粒地,打落在地面上,马上便化了。 “馥园”园子里此时还有些常绿的乔木没有枯黄,然而此时在暗沉的天色之下。园子里显得黑压压的,十分肃然。 杨氏母女二人立在小楼上,遥遥望见巷口进来一个裹在灰色里的人影。杨氏奇道:“看样子,倒像是以前在‘馥颜坊’里做活的郑家娘子。” 傅春儿心里咯噔一声。郑家离刘家住的近,她曾经拜托那郑家娘子关注着刘家的动静。眼下这个时候,得郑娘子过来报讯,是傅兰儿出了什么事儿了么? 傅春儿赶紧将这事儿告诉了杨氏。杨氏一听,便道:“春儿。这件事情你千万勿要出面。我和你爹去处理。对了,叫上你哥哥。” 一时杨氏便下楼,打开了园门,接那郑家娘子进来。虽然杨氏嘱咐傅春儿不得出面,可是她的好奇心又哪里按捺得住的。傅春儿这时候便到厨下去煮了一点姜茶。嘱咐素馨奉给杨氏和郑娘子。一时素馨回来,却说没有听到什么,只说她见到杨氏神情极为严肃,仿佛出了极严重的事情。 这时,玉簪却咚咚地跑到楼上来,见到傅春儿,这才低声说:“姑娘,主母那头要我来取几件御寒的衣物。” 傅春儿“哦”了一声,便要去开箱笼。谁知玉簪却拦了,说:“是取奴婢的衣物啊,姑娘你还是稍歇吧!”说着匆匆去了她平日与素馨一起歇宿的小间,取了一些棉服,跟着便匆匆下楼。傅春儿在楼上往下看,只见天色越发地暗沉。杨氏这时候已经披着一件丁香色的棉披风,与郑娘子一起,一面说话,一面往外走。而傅老实已经和傅阳一起,去了对面作坊,推了平日装货送货用的板车出来。父子两个就跟在杨氏与郑娘子身后。一行四人,从瓦匠营巷口匆匆出去了。 傅春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叫玉簪来问,那个小丫头也是一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越是摸不清怎么回事,傅春儿越是觉得心慌。这时候,雪下得越发地大,已经不再是雪珠,而是鹅毛一般大小的雪片,在空中飘了起来。 她在楼上实在坐不下去了,便下楼去傅正的书房里,去陪傅正读书。好歹家中还有傅正与傅康两个。 “姐姐――”傅正看看姐姐有点心思不属的样子,便道:“我读书与你听吧!” “好――”傅春儿强笑道。 傅正便随便从桌上抽了一本书。傅春儿看去的时候,却见已经不是《幼学琼林》之类的蒙学读物了,竟是一本记述江南风情的游记。傅正便一字一字地读起来。傅春儿暗暗觉得惊异,她已经好些时候没有过问过傅正的学业了。眼前听得傅正将文中艰深之处,一一如履平地一般地读了过去。傅春儿随便问了他几个问题,傅正都能一字不差地解释清楚。 “好小子――”傅春儿故意装作倒抽了一口冷气的样子,“趁姐姐顾不上你的时候,竟然已经学了这么多了。” 傅正很腼腆地笑着,问:“姐,回头那大京果,正儿想多吃两个可好?” 傅春儿刚想答应这个小子,这时候傅正突然从椅上跃了起来,道:“爹娘回来了。” 傅春儿跟在傅正身后,匆匆往园门口奔去,这时候杨氏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春儿,快去叫素馨或是玉簪,快过来与你娘搭把手。” 这会儿雪下得极大,傅春儿见到傅阳正将一个人从大车上扶下来。可是那人即使双脚着地,也站不住,双膝软软地往地上直跪下去。杨氏十分着急,自己去扶那人的双脚。而傅老实在旁边,直搓手,却不太好直接上去帮忙。 傅春儿一看这情形,连忙唤阿康:“阿康,快,将堂屋里那只大藤椅搬出来。”她又得顾着弟弟,说:“正儿回屋,小心外头地上滑,滑跌了便没有大京果吃。” 里头阿康大声应了,顶风冒雪地,从堂屋里将傅春儿说的那只藤椅搬了到园门口。傅阳连忙说:“母亲小心――让儿子来。”他说着,一使劲儿,托着那人胁下,将人抬到藤椅上,总算令那人坐住了。那人的手软软地垂在椅边。傅春儿便见到那是一只女子的手,指甲上还有凤仙花染过的痕迹,只是拿手上青筋暴出,枯瘦如柴,一只铜鎏金的镯子斜斜垂下来,几乎要挂不住。 二百三十四章 收容傅兰儿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时傅阳与傅康将那椅上的女子连人带椅抬进了屋。杨氏赶紧叫玉簪将早些时候拢好的炭盆抬过来,转头吩咐傅春儿说:“春儿,快,快给你兰儿姐煮些姜汤去。” “……”傅春儿惊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眼前这人,难道竟是傅兰儿?傅兰儿,不是此时应该在刘家做当家奶奶么,不久前又听说她有了身子,怎么会,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可是杨氏将裹在这人头脸身上的披风什么的都取了下来,只见藤椅上卧着的女子,苍白瘦弱,头发大约是被雪打湿了,正湿哒哒地贴在她面上。傅兰儿此时微微蜷着身子,一只手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护着已经看得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杨氏突然一拍自己的额头,道:“我都忘了,兰儿有身子。春儿,你先煮些白水来,待会儿请大夫过来看,再看她能吃些什么。” 傅春儿已经往厨下过去了,在远处高声应道:“知道了,娘,我也给爹娘煮点姜汤去。” 杨氏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看了看傅兰儿的样子,对傅阳说:“阳儿,少不得要你跑一趟大德生堂了。请周大夫过来,另外只说是我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别的什么都别说。” 傅阳看了看傅兰儿的样子,也觉得心惊。他应了一声,便出门。 这时候,傅兰儿斜卧在藤椅上,嘤咛一声,醒过来,看见杨氏的样子,颤巍巍地叫了一声:“三婶儿――” 杨氏便开口:“阳儿出去寻大夫了,你坚持一会儿,待会儿大夫把完脉。你就先去春儿的屋子先住着。别的什么都别说。” “三婶儿――”傅兰儿终于有点感动,她如今已经落难至此,竟然是一向看不惯的三叔三婶一家,将自己给“捡”了回来。 然而她现在身子虚得很,眼前一直是黑一阵白一阵的。说话也没什么力气。杨氏紧忙将她按住。 傅春儿这时候从厨下赶过来。道:“娘,今晚本来打算熬点小米粥的,我看已经先把那米汁先吊出来了。就倒了一碗米汁出来了,以前倒是听说小米汤最是补气的……” 杨氏听着,赶紧将傅春儿手里的瓷碗拿过来,自己手把手地喂傅兰儿喝了几勺米汁。傅兰儿胃里有些暖和的东西,终于觉得舒服点了,身上也暖和一些,便慢慢地从椅上支起身子,对杨氏道:“三婶儿,多谢你……多谢!” 杨氏却按着她。又给她将剩下的米汁都喂了。傅兰儿气色显得稍好些。傅春儿略略放心,自己赶下厨去,打算煮给爹娘哥哥的姜汤,又将周大夫最喜欢的“魁龙珠”给沏了一遍。她还没有到厨下的时候,就听见灶间玉簪与素馨两个小姑娘在那里唧唧喳喳地说:“今日这位少奶奶,既然叫咱们主母做三婶儿。那应该是咱们姑娘的叔伯姊妹了,怎么从没见她来咱们这儿走动过?” 素馨便警告玉簪,“主人家的事情,少嚼舌根子。”不过她顿了一会儿,又说:“看那位奶奶的模样。真可怜呢,像是好几日没进过食水的样子。咱们姑娘想得巧,给送了点米汤过去,若是真饿狠了的人,给吃米饭饼子什么的,真能噎昏过去。” 玉簪不比素馨,从没见过人间悲惨之事,只是一团天真,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但是听素馨说得严重,当下便不敢言语。傅春儿停下脚步,这倒真是提醒了她,看着傅兰儿的样子,应该真是在刘家受了虐待。只是不知道她眼下这般从刘家出来,刘家知不知道。 一会儿工夫,周大夫匆匆地来了。这时候天色已晚,好在雪已经渐渐地停了,原先积在路面上的积雪,也慢慢地化成水,顺着路边的阳沟流到河湾里去。 “不晓得今夜会不会结冰。”傅春儿望着暗沉的天色想着。 杨氏将周大夫请到堂上给傅兰儿诊脉。傅老实傅阳等人都是被从堂屋里赶出来。傅春儿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得与闻这些事情,只好赶着带两个丫头去将自己的屋子给收拾了,换上了新的铺盖被褥,晚上让傅兰儿休息。 她一时便忆起当年傅兰儿未嫁之时,来广陵府与人相看,还与金氏两个,在自己屋里翻了纪燮送与杨氏的山参出来。她忆及旧事,便想着要不要将自己值钱的一些衣物和饰品锁起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眼下傅兰儿落难,而自家也已经今非昔比。她心想,这位兰儿姐,经过这一番子事情,应该眼皮子不会这样浅了吧。 少时周大夫诊完脉,细细对杨氏嘱咐了,又写了药方,傅阳自是要随他一起去大德生堂抓药的。傅春儿便将给周大夫包好的诊金和一大包节礼都递给杨氏,由杨氏给周大夫那头送过去了。杨氏自然也会请周大夫为傅兰儿的事情保密。 送走周大夫,杨氏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瞅着昏昏睡去的傅兰儿发了会儿呆,接着便唤了两个丫头过来,一边一个,将傅兰儿搀去楼上休息。 这日是小年夜,本来傅家打算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的,可是出了傅兰儿的事情,不但误了饭点不说,一家人立时便有些无心庆祝小年了。最小的傅正无法理解为何姐姐要将铺盖挪到他屋里来,但是见傅春儿过来,也是高兴地。傅春儿却说:“打住!今儿个不要再拿我的胳臂上写字了,否则再也不给你包蛋饺吃。” 入冬之后,傅家经常给大家做锅子,便常常包了蛋饺,下在锅子的高汤里。傅正尤其喜欢傅春儿包的蛋饺,当然了,他最近一直痴迷着写字,有时莫名其妙地就便会伸出一只手指头,在家里人的衣上身上写起字来。故此,傅春儿既然要在傅正这里挤上一晚,自然先要好生警告一番的。 傅正应了,自去看书。傅春儿坐在他桌边,发了一会呆,这才笑道:“正儿,都已经是小年了,你怎么还是捧着书本子都不肯放下来。” 傅正扭过头来,冲姐姐笑了一回,说:“正儿不觉得读书辛苦啊,只觉得书里自有大千世界,有趣的紧!” 傅春儿不晓得这个弟弟什么时候竟有这般觉悟了,她不禁伸手摸摸傅正的头,开始有点怀念起一两年之前那个满地乱跑的皮猴孩子。是啊,就算是小年夜,就算是小年夜里遇到了傅兰儿这等事情,一家人也总该好好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不是么。 她想到这里,便又叫上玉簪,两人一起到厨下去,将原本就计划好要给一家人做的小年夜晚饭,快手快脚地做出来。 傅春儿一门心思忙着做吃食,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杨氏从后面进来,叹了口气,挥手叫玉簪出去,自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傅春儿忙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春儿,我真是……” 杨氏说着,伸手在眼角处拭了拭,道:“想不到那刘家,竟然是这样的乌糟,你大伯一家,嫁女儿的时候实在是打错了主意。真是作孽哦!” “怎么了,娘?”傅春儿吓了一跳,连忙问:“大堂姐究竟是怎样了?” 杨氏将傅兰儿的情况一说,傅春儿也惊呆了――傅兰儿竟然已经被饿了两三日不曾进食了。“不会是因为兰儿姐孕吐,吃不进什么东西吧!”傅春儿吓得道,不给孕妇吃东西,这个太惨无人道了,刘家这不是脑子秀逗了吧! “不是,周大夫诊脉的时候问过,你兰儿姐已经过了那时候,你看你今日给她的那一碗米汁,不就是吃得很好。”杨氏还是忿忿地道。 “除了不给吃,兰儿的血虚症状也很严重,这大约与兰儿以前服过不当用的虎狼药有关!”杨氏很沉重地说,她听大夫的意思,竟是没有把握,不晓得傅兰儿腹中的那胎儿,眼下是否健康,也不晓得日后傅兰儿能不能顺利产子。杨氏心中难过,好好一个孩子,这样下去,人就算毁了。 “那,那大伯娘上次不是给兰儿姐捎了好多东西么?”傅春儿惊道,“那阵子大伯娘不是还说刘家对兰儿姐不错。”她刚才见傅兰儿身上那件薄薄的土布棉袍子,只觉得大堂姐穿得竟然比寻常的仆下穿得还要寒酸。 “谁知道呢?”杨氏想想那阵子金氏与她说的话,拍拍心口,道:“若是你大伯娘亲眼见到兰儿这副样子,只怕是肠子也要悔青了。” “娘,那眼下,咱家是打算留兰儿姐下来将养几日?还是找个机会将兰儿姐送到江都去?”傅春儿问杨氏。 “看大夫的意思,兰儿应该是走动不得,动一分,怕是就危险一分。所以这个年,恐怕要在咱家过了。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叫你哥哥明日一早就给你大伯娘送信去。”杨氏柔声劝慰傅春儿道:“春儿,你大堂姐以前跟咱家是有些过不去,娘也知道你俩心里怕是都疙疙瘩瘩的。但是她眼下遭了难,咱们做亲戚的,咱家不看顾她,谁来看顾她。这可是两条性命啊!” “春儿,所以这些日子怕是要你多担待些了!” 二百三十五章 刘家上门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故意撒娇:“娘,您也将春儿看得忒扁了――” “只是,”她站在灶前思索了片刻,道:“我还是担心大伯娘那头。她上回来看兰儿姐,本来打算要在刘家住下的,可是也照样人家说了几句话,便回江都去了。您说她这回我们家去请,她会来不?” 杨氏瞪她一眼,道:“无论如何,兰儿都是你大伯娘的亲生女儿。她……她,不可能不来的吧!”说到后来,杨氏自己也觉得不肯定起来。“不过大夫说了,这些日子里,兰儿怕是情绪不太稳,又不能受刺激的。你且迁就容让一二,待她好了,也算是咱家功德一件。” 果然,第二日,傅阳一大早就往江都那头赶过去。雪后的清晨,格外地寒冷,好在雪昨晚未入夜的时候就已经停了,早间又出了太阳,路上不算太难走。傅春儿给哥哥怀里塞了手炉,杨氏又将交给金氏的信给傅阳收好,交代儿子路上千万要小心。 下半晌日的时候,傅阳带着一身的寒气,从江都匆匆地赶回来,说:“大伯娘说了,年节里正是忙的时候,实在赶不过来。这头请咱家先照顾一两日,待兰儿姐好些了就烦咱家再将兰儿姐送回江都去。” 杨氏与傅春儿听了,互视一眼。杨氏一时气结,道:“好好好――这位大嫂子,真是服了她了。”话里全是对金氏的不满。 傅春儿则自去房里看了看傅兰儿的情况,心想,这位堂姐,离能出门走那么远的路回乡,怕是还有一阵子。 傅兰儿眼下甚是安静,除了起来服药吃饭,便是躺在床上静养。傅春儿进去的时候,见傅兰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只以为她睡着。正打算退出去的时候,岂知傅兰儿卧在榻上静静地说了一句:“眼下你得意了吧!”傅春儿一怔,觉得这话听得真是酸。 傅兰儿说了这句话之后,隔了许久,才道:“我扰不了你许久。再过一两日。我娘自然会来接我。” 听了这句话,傅春儿沉默了半晌,才道:“大堂姐你好生歇着。养好身子才好回江都不是么?” “回江都?”傅兰儿突然暴怒起来,一只胳膊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来,将傅春儿榻上一个枕头拿起来,朝傅春儿这头用力一扔。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眼下在病中,那枕头飞到半空,就坠了下来。“我才不回江都去,我要堂堂正正地回刘家!”傅兰儿手一软,整个人又朝榻上伏了下去。 回刘家?您已经是这幅样子从刘家出来。回刘家还不让人把您给吃了? 傅春儿心里虽这么想,却没说话,只带上了门,心道:果然孕妇荷尔蒙分泌不太正常。 她从“自己”房里退出来,正要下楼的时候,却听见自家的两个小丫头。正在楼梯下面,抱怨着傅兰儿。 玉簪声音极其郁闷,说:“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家的姑娘平日待我们是那样的,怎地这位堂姑奶奶竟然可以这样指使咱们。还说那样的话……我真是觉着……姐姐,咱们就真是下作的贱婢了么?”傅家上下怜玉簪年纪小,人又伶俐勤快,待玉簪都是极好的。 “又不是正经主子,你理她说这些做什么?”素馨到底是大了两三岁,世情也看得通透些,说:“贱婢不贱婢的,日子过得比她好就行。” 玉簪立刻接口道:“也是,昨天我看这位姑奶奶,真是可怜极了,日子过得连我都不如,还说这等话,难怪……” 傅春儿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位兰儿姐,哪天嘴头上要能消停些,她的人缘一定成百上千倍地好上去,这不,就大半日的功夫,已经又将家里两个丫头给寒碜了。”她只好走下去,解释了一下傅兰儿是因为有了身孕,所以脾气古怪些,因此请“两位姑娘一定多担待些”。 玉簪全无机心,只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那姑奶奶再说什么话,我都不会放心上了。” 而素馨看了傅春儿一眼,低声说了什么,傅春儿一愣,素馨便自转过去走了。 傅阳这会儿正在楼下,见傅春儿下来,将她拉到一边,说:“我回来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江都那边,大伯娘没有跟我来咱家,或许不是件坏事。” 原来傅阳回广陵城的时候,进城不久,就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跟着的人他似乎也有点印象,应该是刘家的人没错。那些人一直跟到瓦匠营门口,见他进院子了,才不再跟了。 傅春儿眉头紧皱,突然拉着傅阳,三步并作两步,奔上自家小楼了。两人站在楼上一角,往园外看去。果然见几个穿着家丁衣服的人,鬼鬼祟祟地,在瓦匠营门口转悠着。兄妹两人一冒头,立即就缩了回去,园外的人应该是不曾发觉。 傅春儿很严肃地对傅阳说:“哥哥,昨日你与爹娘跟着郑娘子出去,是怎样将大堂姐接回来的?” “是从郑娘子家里接回来的。郑娘子只说是看到大堂姐晕倒在刘宅后门口附近。她以前得过咱家的嘱咐,时时盯着刘宅的,看到大堂姐这副样子,晓得不对,也不敢与刘府的人说,就先来知会咱家了。” “刘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傅春儿实在是摸不着头脑。眼下只能等傅兰儿开口,才能得知刘府的实情了。可是大夫又说过,傅兰儿身子不好,眼下又不能受刺激。傅春儿拍拍头,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头疼为难得紧。 傅阳却想了想,道:“妹妹,明日你我出一趟门,看看能不能将门外那些人的用意试出来。” *――*――*――* 第二日一早,傅阳出门,雇了一辆大车过来。 少时,玉簪与素馨两个丫头就扶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傅家院子里出来,傅阳亲自扶上了车子,然后自己跳到驾车的位置上,驱动赶车的骡子,缓缓往瓦匠营巷口外走去。 果然,到了巷口,傅阳勒住了骡车,跳下车来,朝迎面一拥而来的人拱一拱手,道:“堂姐夫,刘小公子,这么早,过来逛街串门子呀?” 来人正是刘大志和刘家那位大侄子,刘贤。 刘大志脸色阴沉得紧,而那刘贤却十分瑟缩,无时不刻,不忘刘大志面上看去。 “三弟――”刘大志按照傅家的排行称呼傅阳。这倒也不是六亲不认的节奏。 “三弟,这是打哪里去啊!”刘大志不客气地问道。 “离年关近了,今日我们兄妹二人,往江都老家去,看望一下家中祖父祖母,顺便捎带些广陵府特产年货去。”傅阳不卑不亢地答道。“姐夫是不是还不曾见过家中祖父祖母,要不要一起,兄弟正好可以给姐夫引见一番。” “是吗?真是三妹妹在大车里?你家不是要挟带什么人回江都藏起来吧!”刘大志这时瞪着一双三角眼,冷嗖嗖地看着傅阳,寻常人见了他这样貌陋,怕是早就吓住了。傅阳却无事,道:“正是!” 守在大车旁边看热闹的素馨,一双点漆似的眼睛,转了转,面上露出些吃惊的神色来。大车的帘子也动了动,似乎里面的人有些紧张。那刘贤见素馨貌美,张大了口盯住了看个不停。弄得素馨极是尴尬,干脆不理外头的人,朝傅阳躬了躬身,道:“阳少爷慢走……姑……”她仿佛是要口误,连忙改口道:“姑娘慢走!”说着,便与玉簪一起进了傅家的院子,将大门从里面闩住了。 素馨这般做作恰到好处,刘贤仿佛看出什么似的,对刘大志点点头,道:“叔叔,应该是不错的。” 刘大志就叹了口气,对傅阳说:“三弟,你大堂姐,咳咳……犯了点错,我原是吓唬吓唬她,要责罚她的,谁知她就寻死觅活地要回娘家,有些事情,要是闹到岳父岳母面前,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我看不如,你家也退一步,事情平息下来,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看来,刘家已经是隐约猜到傅兰儿被广陵傅家三房这头藏起来了,傅兰儿在广陵只得这么一个叔叔算是最近的亲眷,想到傅家头上,也是正常。 “大堂姐夫,您在说什么呢?”傅阳故意装不知道,“哟,是了,是我家失礼了,最近都没有着人去看望大堂姐。这样吧,等我与妹妹从江都那头回转,就来上刘府看望。是了,我大伯娘还惦念着年前一定要过来广陵府探望一次的,大堂姐近来身子可好?” 刘贤面上立刻就显出惊疑的神色,忍不住往刘大志那头看了一眼。 然而刘大志面上神色不变,冷冷地说了一声,道:“好,好得很。” 傅阳笑道:“这就好,大堂姐夫,时候不早了,我这就打算去江都那头了,咱们就此别过,待小弟从江都上来,再亲上府上拜访。”说着傅阳一拱手,爬上骡车,将其缓缓驱动。 二百三十六章 烫手的大山芋 - 馥春 - 大爱非攻 刘大志这时候上来,二话不说,先拽住了骡子的辔头,大车便停在巷口,一步也前进不得。 傅阳只得重新从大车上跳下来。“堂姐夫,怎么了这是?”他脸上兀自带着笑,并不想与刘大志撕破脸。 刘大志沉声道:“三弟,这是我刘家自己的事情,你家在广陵的这一房……挺好,但是请也不要插手我家的事情吧!”他说着拽了拽骡子的辔头,道:“你大堂姐在车上是不?这是要回去江都是不?” “听我的话,不要闹了,兰儿跟我回家。”刘大志前两句好似是在与傅阳说话,然而最后六个字却是对着车里的人说的,说着,伸手将辔头一拉。他年轻时候在船上,什么苦活儿都干过,所以手上力气很大。那骡子便乖乖地要跟刘大志走。 傅阳脸色变了变,赶紧说:“这是我妹妹在车上。春儿,春儿?” 傅春儿在大车里应了一声,打了车帘子,探出头来,望着车外,道:“咦,原来是大姐夫――我们要回去江都,大姐夫什么时候带了大姐姐,一起回去见大伯父大伯娘去啊!”她故意将车帘子全部打开,露出大车里面的情形,也清楚地表示,车里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别人了。 刘贤见到傅春儿如朝华般娇艳的面孔,忍不住又是一呆。 刘大志阴沉着脸,看着车里的情形,晓得自己上当了。他索性对傅阳说:“三弟,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你大堂姐犯了错,因此我才将她禁足在家中。本想着过几日到年底了,就让她出来。在亲戚之间走动的。没想到她误会了我的意思,竟然私自跑出来。她一个怀了身子的妇人,也跑不远,因此我才会猜她是躲到了你家中。” “哦?是吗,大姐姐在我们家?我们做主人的反而不知道,大姐夫却这么清楚?”傅春儿口头上毫不相让。 刘大志往身后那些家丁模样的人脸上扫过去,露出些恼怒的神色。那些家丁便瑟缩地往后退了退。但是刘贤却上前,附耳在刘大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刘大志扭头看向傅阳,说:“三弟,你要知道,广陵城中我们两家之间向来处得不错,如今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妇人,撕破了脸。可就不好了。眼下若是你家还认我是你堂姐夫,就请你大堂姐出来,跟我回去吧。” 傅阳听了刘大志这般威胁的语气。脸上终于露出恼意,道:“我实是不明白大姐夫在说什么,莫说大姐眼下不在我家这里,她若是听到这般朝她泼脏水的话,定然也是会生气的。”傅兰儿往常那个脾气,听了刘大志说这等话,一定已经如小老虎一般张牙舞爪地上来了。 刘大志哪里会理会傅兰儿作何反应,挥手将身边的家丁们叫过来,他自己则定定地看着傅阳,道:“傅阳兄弟。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可不想我家这些不知轻重的家伙儿,惊扰了三叔三婶。”他的年纪比傅老实怕是还略大些,但是照样称呼傅老实夫妇为“叔婶”,然而语气之中却满满地带着威胁之意。 刘贤的眼光又往傅春儿这头转过去,傅春儿觉得他这等腻腻歪歪的眼神实在是讨厌,烦了个不住。干脆瞪了回去。她瞪人的眼神也颇凶狠,刘贤见了,便缩了回头,偏过头去。 “咦,东家少爷,这是在做什么呢?”巷口走过来一群青壮,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姚十力。他身后跟着一群傅家的伙计。傅阳便跟他打招呼,道:“十力啊,怎么,这是哥儿几个在聚么?” “是啊,东家少爷,不是说好了,今日过来扰你的么,难道你忘了?”姚十力大声说。过来的傅家伙计都是青壮,人数比刘家的家丁还要多些,这会儿呼啦啦一下涌进瓦匠营的巷子,纷纷站在傅阳身后。这里一下便力量悬殊之势倒转,而在巷口,东关街上的行人见到这里围拢了不少人,就有爱看热闹的忍不住便凑了上来。 刘大志见讨不到好处,当机立断,对傅阳说:“三弟,我今日且不打扰了。请你记住,你大堂姐是我刘家的人,总是住在亲戚家也不是个事儿,总有一天要回我刘家来的。还望三弟在三叔三婶儿面前说两句好话,早点传话给你大姐,叫她早日回去。否则――” 刘大志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说,自己转身便走了。刘贤叫了一声:“叔叔!”立刻跟了上去。奇怪的是那些刘家的家丁,倒是并没有散去。反而三三两两地聚在瓦匠营外头,看这架势倒像是要在傅家院门外头监视傅家动静的样子。 傅阳看了就很是泄气。 姚十力过来,拍拍傅阳的肩膀,道:“阳少爷,怎地,不欢迎我们呀!”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脸上一点嬉笑之色都无,反而凑过傅阳这边,问他:“要不要我们兄弟今晚都住回来?” 傅阳也压低了声音道:“没事,你们就闹上一会儿,从后门出去就行。要真闯我们傅家的院子,这几个估计还不敢。” 这时候傅春儿也从大车上跳下来,说:“算了,哥你既然答应了大家,食言总是不好。反正就我一人,不如等明日空了再去吧!”她说话的时候抚了抚太阳穴,脸上还留着些恼意,姚十力便有点怜惜地往她那头看了一眼。傅春儿感受到这等目光,心头微微一惊,赶紧将眼神晃开了。 傅阳赶紧着人将大车去还了,跟着在作坊这头招呼这帮兄弟。平日里大家都是埋头做事的,今日傅阳见大家都在,又没啥要忙的,干脆留大家下来,温了几壶黄酒,摆上一点下酒的炒货,大家便饮酒行令。 而这些事情傅春儿自然不会参与的。她自回到院中,想把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衣物都换过。岂知玉簪这会儿气咻咻地从楼上下来,见到傅春儿过来,奔过来道:“姑娘,刚才那位姑奶奶非要到楼上栏杆旁边张啊张的。我看刚才院门外面围了那许多人,想劝姑奶奶回房歇着,结果被姑奶奶好生说了一顿。” 傅春儿见玉簪面上涨得通红,可以想见傅兰儿那头,定是没说什么好话。她问:“没什么大动静叫外头的人看见吧。” “不晓得呢。”玉簪委屈地道:“刚才堂姑奶奶骂得太凶了。我一时没忍住,与她争了两句,可能动静有点大。” 傅春儿心里头大叫,这叫什么事儿啊! 傅兰儿在她家,俨然就是个烫手的大山芋,抛也抛不得,捂又捂不住。想想刚才,自己与哥哥,在自家院子外头,那样费心费力地替她周旋。另外若不是傅阳早有安排,邀了姚十力等一大帮人过来,自己只有傅老实和傅阳两个,剩下全是妇孺,没准在刘家手下就真会吃亏。可是那位姑奶奶,这倒好,竟然有这份闲心,与婢女置些闲气。 “现在大堂姐怎样了?”傅春儿不晓得傅兰儿消停了没,但是楼上听不见什么响动,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堂姑奶奶说是又觉得头晕,打发我去做甜汤,说是要吃血燕,别说咱家没有血燕,就连那血耳,都不会做把她吃。” “这样啊!”傅春儿扶额。“刚才她穿的啥衣裳你还记得么?”她惦记着刚才傅兰儿在自家楼头的形貌,万一真给人看去了,还真是得圆一圆。“记得,您那件豆绿色的绸面小袄。姑娘,您真该将屋里的衣裳首饰都收起来才是啊!” “唉――”傅春儿想,真是棋差一招,本以为这位大姐眼皮子已经没那么浅了。“娘不是有件豆绿色的褙子,跟这个颜色差不多的么?你去给我取来,咱们在楼上说会儿话,再能像刚才那样吵两句,就更好了。”从外院往自家楼上看,原是只能看见人影,隐约听见些声音,要能确认到底是哪家的女眷基本上很困难。 不过傅家广陵三房既然不想直接跟刘家破脸,最好还是掩饰一下,把功夫做足。因此傅春儿打算自己穿成与傅兰儿差不多的样子,回头在楼上跟傅阳打个招呼什么的,就不会穿帮了。 玉簪会意,又觉得好玩,脸上浮出笑容,应了一声赶紧去了。傅春儿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心道:“我怎么就这么闲呢,张罗这些个事情。” 稍后她去向母亲问计,将今日刘家上门来堵着自己出门的事情一一都说了。杨氏听了,皱着眉头道:“听上去像是你兰儿姐犯了什么过错,刘家很是恼怒,但是却又不想张扬地让亲戚们都知道这事儿。” 她说着叹了口气道:“我相信错在你兰儿姐这头,否则刘家没有这样的底气,直接上门,还说这样的重话出来。但是兰儿做了什么错事,竟能让刘家连自家的子嗣都不顾了呢?” 杨氏思索一会儿,突然在桌面上重重一敲,道:“明日我亲自去一趟江都,我就不信了,你大伯娘可以不顾兰儿的生死。”ro 二百三十七章 丑事 - 馥春 - 大爱非攻 第二日绝早,杨氏便与傅老实一起出门,往江都去。傅家几个小的都留在广陵城里。姚十力等人闹得昨日晚了,好些人便干脆宿在作坊里。傅春儿本来心下惴惴的,然而自家宅子中,眼下摆明了是人多势众,傅春儿这才稍稍放了点心。 然而杨氏与傅老实直到天擦黑了才回来。傅老实夫妇带着一身的寒气进屋,傅春儿好奇地往他们身后望望――没有人。 傅春儿终归是觉得有些失望,说:“大伯娘他们没有上来啊!”父母去了这么久,傅兰儿的事情,总是该有个结果吧。可是难道即便这样,也没有将大伯娘请来看看自己的女儿么? 傅老实叹了口气,低声说:“你大伯与大伯娘上广陵府来了,但是谈完事情便回去了,我们送出城这才回转的。这天色,看来他们今日只能在仙女镇上歇一宿了。” 傅春儿看了看天色,阴阴的,北风渐渐地起了,她奇道:“为何不在咱家暂住一宿呢?”现在她家里新盖的小楼,客房总还是有一两间的。 “怕是到了咱家,便不知该不该去看他们那位宝贝闺女吧!”杨氏说话里,讥刺与不满的味道极明显。傅老实别过脸去,似乎也觉得颇为丢脸。 傅春儿张口就想问,杨氏却一把拉着她,道:“都已经这个时辰了,赶紧吃晚饭――”傅春儿知道杨氏担心傅兰儿听到什么,连忙也岔开话,说:“娘,都收拾好了,就等你们回来。已经熬好的黑鱼汤,将鱼片一汆就成呢!今日忙了一天,吃晚饭是正经!” *――*――*――* 匆匆吃过晚饭,杨氏将傅春儿与傅阳兄妹两个,拉到自己房里,确认屋外没人,这才掩上了房门,与一双儿女说话。 傅春儿已经急不可耐地在问:“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大伯家都已经上来广陵了,怎么也不过来咱家看看兰儿姐。”这件是最费解的事情,而且令傅春儿心中隐隐地有不好的预感。 杨氏顿了顿,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大伯与大伯娘当时那个神情。我眼瞅着就是再也不想见那个女儿的样子。” 她这会儿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只是极肃穆地说着“春儿年纪也长了。阳儿又是快要娶媳妇的人。我便将兰儿的事情与你们说过。”然而傅春儿与傅阳听着都觉得话头不对,傅老实夫妇今日去了江都,将傅兰儿的事情与傅元良夫妇说过了,傅元良听说之后,反应还算正常,拍案而起,就打算同老三一起进城,去找那刘家算账。然而金氏却极为瑟缩的,看上去有些心虚,尤其是听说了刘大志上广陵傅家的门。口口声声说傅兰儿犯了“过错”听到这话的时候。金氏便几乎要闭上眼厥过去。 在傅元良再三逼问下,金氏这才说,她在刘家做客的时候,曾经听刘家的下人说了些闲话。“当时我想,下人不满意兰儿这样年轻就当家的,不满抱怨是有的。不知怎么会闹成这样。” 傅元良几乎暴跳,道:“那前日里阳儿来送信,你怎地也不知会一声,你亲生的女儿,你一句招呼都不打,就这样丢在老三家,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做母亲的。” 傅元良拳头都差点蹭上了金氏的脸,被傅老实拦住。金氏哭道:“不成啊,这几日,就这几日,香儿也要相人家了,这事情要是闹大了,我怕香儿日后,也会被她姐姐带累,没脸见人的啊!就这几日啊,熬过去就好” 杨氏听了这话,蹭地就跳起来,指着金氏的脸,说:“大嫂子,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什么闲话,竟然会带累香儿的亲事。”她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正颜厉色地对金氏说“大嫂子,我家可是一片好心,将你们这位金贵的姑奶奶从刘家捞出来的。你别光想着你们还有香儿,我们家也有春儿,春儿的亲事,眼下也是看得见影儿的,要是无端端就被你们姑奶奶带累了,我跟你们家没完。” 傅老实大约也是头一回见到自己妻子在人前露出这样的着急模样,连忙去拉杨氏的袖口,竟没拉住。 金氏自悔失言,看见杨氏这样气急,还未及陪不是,已经被傅元良拉住领口,道:“你这个婆娘,到底兰儿是什么事情,你非要将我们大家都急死才行是么?” 金氏这才吞吞吐吐地说起,那日她在刘家,曾经无意之中听见有人嚼傅兰儿与刘大志侄儿刘贤的舌根。那时候金氏还沉浸在乍然听闻傅兰儿曾经小产的震惊之中,待到省过来,连忙去问傅兰儿。傅兰儿全不在意,只想着什么时候生养个男娃,自己在刘家才能扬眉吐气起来,言下竟并不否认。 金氏当时反复劝傅兰儿,告诫她一定要向刘大志求这求那,总之一定要把胎养好了才行。另外金氏要她有什么急事就去寻傅老实一家,傅兰儿自然是硬顶着,决不许母亲向三房那里求助的,没想到后来竟然闹成了这副样子,而她也被逼不过,从刘家逃了出来。金氏当日收到杨氏的亲笔信,晓得傅兰儿被接到三房那里,心知怕是东窗事发了。她心存侥幸,只道傅家三房能护好傅兰儿,却并不知道刘大志上门的事情。待到傅老实夫妇亲自找上门来,金氏这才知道事态严重,而傅元良那头,也瞒不住了。 傅元良与傅老实商议之后,决定立即过来广陵府,见见他的“好女婿”分说亲女被虐待这件事情。而傅兰儿究竟有没有过错,傅家的几位长辈,站在自家的立场上,自然是不希望出现这种事情的,可是,眼下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的,不知道刘家会怎么说。 傅家人在刘家自然是遇上了刘大志的冷脸。先是傅元良与傅老实两个,被请到小厅里商谈了整一个下午,金氏与杨氏才被请到厅中,见到傅元良与傅元实,这才晓得发生了什么――傅兰儿腹中的那个孩儿,已经证实并不是刘大志的骨肉,却是刘贤的。证实的方法很简单,刘大志长年在外跑船的,而傅兰儿腹中的那个孩儿,月份不对。而刘贤那头,竟也认了,只是刘贤自然指是傅兰儿的不是,而他自己,则只是个醉后没的把持得住,受了引诱的寻常男子而已。 刘大志的意思,傅兰儿腹中的孩儿,不管怎样,都是刘氏的骨血,他们并不打算马上处置傅兰儿。刘家提出,待到傅兰儿产子之后,再处置她,如果是个男孩儿,看在她对刘家“有功”的份上,夺子去母,将傅兰儿逐出刘家,也就是了;然而如果是个女孩儿,则将傅兰儿交给刘氏宗族处置,最坏的情况就是动私刑――沉塘。 金氏差点就晕过去,她再也不会想到,她的兰儿,竟然会做出这等丑事,而刘家竟然也忒绝情。眼下广陵三房是她认为唯一可能仰仗的,想到这里,金氏便哭着过去扯杨氏的衣襟。 杨氏道:“我当时真的恨不得上去给她两掌,教她醒一醒也好。若不是她,自小事事迁就兰儿,养成了她这样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跟着又图刘家虚荣,让兰儿嫁到那头去,还是什么’吞婚做’的亲事”她说着,长叹一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傅春儿心里忽然一动,原来傅元良夫妇,怕是实在觉得没脸见这个女儿,傅兰儿能有今天,罪魁祸首,实实在在,是养成她这副性子的夫妇两个啊! “娘,如今究竟怎样了?刘家还逼咱家交兰儿姐出去么?”这等事情,在后世或许实在算不了什么,在这个时代,官府却是默许宗族里动用私刑的。 杨氏被问到这里,忍不住伸出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道:“与那刘家商议了许久,又许了一些钱帛好处,最终刘家同意你大堂姐留在咱家,直到待产的时候。但是绝对不能送回江都去,否则刘家便会将傅家告上广陵府,那时便糟了!” 杨氏口中的“糟了”包含好多含义,傅春儿也懂。自家如果想要与纪家做亲,本就是差了好大一截,谁都没把握的事情,如果傅兰儿的事情一闹大,自己与纪燮的事情,只怕更要横生波折。还有傅阳,傅家在广陵的产业,也会因此受到冲击。出了这样一桩“不德”之事,再被竞争对手一黑,日后生意上必定举步维艰的―― 傅春儿心中,好些念头同时在打转,然而这些似乎都不能与人的生命相提并论――“娘,那兰儿姐怎么办,兰儿姐可能会没了性命啊!” “兰儿行差做错,是她咎由自取,眼下,她只能听天由命了”杨氏显然也是难过得紧,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说着看向傅春儿,几乎想把女儿拥到怀里,然而她却硬生生克制了,板着声音对傅春儿说:“春儿,你一定要记住,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名节这上头,是头等大事,万万不可走错一步。一步踏错,便无可挽回了啊!” 二百三十八章 又可怜又可恨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听了杨氏的话,脸色发白,怔了许久。她还是实在无法接受这个时空里人们对女子的要求,凭什么女子就非得“从一而终”,又是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眼见着刘贤还照样跟着刘大志在街上晃来晃去,一双贼眼照样四处乱看着,为什么傅兰儿就偏就获了这等罪――不公平! 傅兰儿自己当然也有过错,可是罪不至死。那刘家,先是幽囚着傅兰儿,饮食穿着上都是最次一等的待遇,完全是凭她自生自灭的态度,哪里是真将傅兰儿腹中刘家子嗣放在心上的样子。如今照着傅兰儿的身子,能不能平安地产子还是两说,刘家就已经急急忙忙地将给她未来的安排都定下来了。当女人是什么,是生孩子的机器么?生完就扔掉?生不出男孩就废掉? 还有大伯和大伯娘这一对,心究竟是怎么长的?养女不教且不去说它,如今已经事涉生死,性命攸关的时候,她真的不敢相信,这夫妇两人竟然能够过自己家门而不入,他们是真的已经束手放弃了傅兰儿,真的准备让她去听天由命了么? 摊上这样的父母,不能不说这位兰儿姐,除了可恨之外,还真是可悲。傅春儿想到这里,面上又现出忿忿的神色来。 杨氏似乎是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似的,对傅春儿说:“回去的路上,你大伯娘已经哭晕了一次,这时候大家心里头都乱的不行,此时便埋怨他们,也不是办法。” 她又叹道:“当时在刘家,你大伯与大伯娘已经下跪求人了。也许了赔给刘家金银财帛,相求放过兰儿,可是那刘大志只说,不差钱,但是咽不下这口气。”刘家便是存了心要整治傅兰儿啊,想到这里,杨氏长叹了一口气,也跟着傅春儿一道沉默着。 反而是傅阳。在傅春儿身旁,拍了拍傅春儿的手背,道:“那刘家既然答应了大堂姐在咱家暂住,总是还有些缓冲的时候。咱们一道合计合计,这几个月的功夫,总能想出些办法来。” 杨氏听了。连忙说:“千万不可莽撞,你们要知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万一刘家那头,放出些什么闲话出来,”杨氏自己就是吃过闲话的亏的,对流言之害感触尤甚,“春儿,娘最担心的,是你啊――” 傅春儿当然明白杨氏的意思,然而她又觉得,维护傅家的名声固然紧要,可是要以傅兰儿可能会丢掉一条命为代价。这等代价,未免也太昂贵了。在这个时空里。她虽然已经待了不少个年头,她骨子仍然笃信的是,人人乃是平等,男女应该无差,而人的生命,则是最宝贵的。失却了的性命便再无可弥补。要她真的眼睁睁看着傅兰儿一日比一日离噩运更近,这定然会令她寝食难安。 傅阳却安慰她,道:“妹妹莫急,办法会有的。”跟着便背着杨氏朝傅春儿使了个颜色。他虽未明说,但是傅春儿却有了些**心,感觉好了些,不像原先那样堵得慌了。 也是,现在人在自己家里,总归是能想出办法来的。傅春儿想,大不了想办法把人偷偷地送出去,去求仇小胡子帮忙,将这位大姐送得远远的。刘家找上门便来个死无对证,这样总行了吧。她想到这里,总算稍稍觉得心安。 杨氏挥挥手,道:“不早了,都歇着吧!春儿你往后要照顾些兰儿的心情,她总是个有身子的……往后,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那刘家既然放了狠话,又说要刘家宗族出面,这件事情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能够摆平的。” 傅春儿心下恻然,当晚只胡乱歇了,第二日去看傅兰儿。傅兰儿正在发脾气,见到傅春儿进来,道:“三妹,你看看,你家这两个婢女,实在是不懂得待客之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你家亲眷,早间就给我吃这个。” 傅春儿一看,桌上摆着一碗白粥,一对包子一荤一素,一碟儿现炸的小条鱼儿,一碟花生米,一碟酱菜,旁边还放着一碟蜜枣儿,估计是素馨拿来,打算一会儿傅兰儿服药的时候给她甜甜嘴巴的。 “大姐,我们全家惯常都吃这些,再要别的,我们家也变不出来了啊!”傅春儿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我在刘家的时候……”傅兰儿本想吹嘘一下她在刘家日子过得有多舒坦,可是想了想,也想不出早餐时什么更好的待遇了,便道:“说与你听你也不知道,不说也罢――”跟着便开始向傅春儿吹嘘自己在刘家见过多好的布料。 “三妹,我说啊,你那些箱笼里,都是些过了时的布料,见你还这么珍重地收着……” 傅春儿记着杨氏的话,只顺着傅兰儿的话说。傅兰儿说得得意洋洋,话里话外,都在重复着她在刘家曾经颐指气使的那些日子。傅春儿默然,傅兰儿刚成亲那会儿,似乎确然是这样的,然而后来她竟然落得这份田地上,刘家没有一个人肯伸手帮她的,最后还是傅家打过招呼的邻居,给通风送的信。 大姐,你要是真这么牛,你咋就不在刘家培植几个心腹呢,出了这样大的事,连个能传讯的人都没有。傅春儿心里暗暗这么想。 眼前这位大姐,依然茫无所知地指点这个,贬低那个,傅春儿屋子里的陈设,就似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直到素馨进来,将她该服的药喂她服了,傅兰儿才乖乖地喝了,接着问傅春儿:“你知道我娘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么?” “大伯娘前日里送信过来,说是年前家里忙,怕是腾不出空特为来接你。又担心你的身体,所以与我娘说好,你先在我家住上几日,免得到江都一路上颠簸辛苦。”傅春儿说得基本上就是大伯娘金氏的原话,只是这话是她早先傅阳第一次去的时候送过来的。 傅兰儿听了这话,盯着傅春儿笑了个不住,傅春儿被她笑得毛骨悚然地,傅兰儿却自管自将面前的药碗一推,径直去傅春儿榻上去半躺了,然后缓缓地说:“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我娘定是见过了刘家人,知道了我的事――” 大姐,弄了半天,你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也是知道的啊! “三叔三婶才真的是好人啊!我以前不懂,现在可真是羡慕你,春儿!”傅兰儿朝着床顶望着,一时悠悠地道。 傅春儿啼笑皆非,心想要是自己爹娘知道被这位大堂姐这样随手发了一张好人卡,也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傅兰儿一只手护在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之上,轻轻地道:“春儿妹妹,你帮我传话,转告三叔三婶,若是能容我在这儿将这个娃生下来,我下半辈子,我下半辈子做牛做马,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她怔怔出神,半晌才道,“那些个男人,都是嘴上一套,行事一套,明明说好的,可以护着我跟这个孩子,被他叔叔吓得,再也不敢进二门来,就是个怂的。孩儿莫怕,”说话之间,傅兰儿面上突然露出无比温柔的神色来,抚着小腹,口中道:“娘才不怂,有娘在,就有你在。” 这下轮到傅春儿惊得双目圆睁,刷地就站起来,所幸素馨她们这会儿都不在房中,她疾步走到门口,往外张了张。门外没有人影。傅春儿稍稍松了口气,她还真的不敢对素馨完全放心,而玉簪又还年轻,又是没机心的,这些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赶紧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好。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傅兰儿依旧在榻上高卧着,冷冷地道。 “大姐,你别胡说!”傅春儿听了,胸中有气就撞上来。 “哼,这有什么?我傅兰儿的孩子,定是这世上定定聪明漂亮的娃儿。”傅兰儿一边抚着小腹,一边充满怜意地说着。傅春儿听了,心下立刻又有些恻然――眼下,傅兰儿与这个孩子的命运,都是未知――万一,万一真的没有好法子,万一刘家宗族真的逼上门来……她不敢想。 谁知,傅兰儿在自认了与刘贤有私之后,突然又说,“刘大志那个貌陋的,长成那般夜叉模样,我可不要与他生孩子!”傅兰儿说出这句话来,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二百三十九章 所谓扶不上墙的烂泥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不是吧!”听了这句话,傅春儿被自己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给雷到了。她盯着傅兰儿,半天,才很艰难地问道:“大堂姐,我问你件事――” “我听说你此前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傅春儿犹豫着要不要当面问问她当时在大德生堂看到的事情。 “那又如何?”傅兰儿面上神色却开始怔忡起来,良久方道,“那个娃儿,是个没福的,就不该托生――所以我才……” “什么?”傅春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孩子,竟然是大姐你,你自己……” 傅兰儿眼有点直,忆起当日她怀了身子之后,与刘大志曾经有一番大吵,觉得将那个丑夫恨到不行,便自去求了药物,将那个孩子打掉。 一念及此,她似乎突然害怕起来,在榻上撑起身子,转过来看向傅春儿,道:“春儿,我烦你一件事,”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傅春儿,“我以前是怀上过个孩子,却是刘……刘大志的;后来,都是我一时想不开,就服了药物,那孩子才没了的。” “好妹妹,烦你替我在平山堂,不不不,平山堂太远,那个孩儿,应去不到那里,你就替我在城中的寺院里,点一盏长明的油灯,帮他早日超生,免得他来找我索命――”傅兰儿面孔上一滴眼泪都没有,像是从来不为早先小产的事情感到抱憾似的,反而显得十分害怕,用手护着自己腹部,仿佛是担心早先那个枉死的孩儿,冤魂会来对她现在腹中的孩儿不利似的。 傅春儿极其无语,但是也明白了前因后果――傅兰儿不仅仅是与刘贤有私这么简单:她曾经服药,将她与自己夫婿的一个孩子给无端端害了,后来又与夫婿的侄子有私,再度怀孕,这回却把这个孩儿当做正儿八经的心肝宝贝好生养着。 大姐,你脑子敢不敢再不正常点。 至此,刘家的态度便完全能够解释了。刘大志自然是将傅兰儿恨到了骨子里,想想傅兰儿竟然戕害他的子嗣,却愿意为了自己侄子养儿育女。她以前曾经听说过,那刘大志年轻的时候,曾经说过一门亲,后来因为女方嫌他“太丑”,所以退的亲,因此刘大志一气之下,才将婚事拖延到了这样久。而眼下这回,傅兰儿作为刘大志明媒正娶,花轿抬进门的妻房,竟然也因为“貌陋”而不愿为他生儿育女,还与年少风*流的侄子私*通,这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伤一个男人的自尊呢? 估计刘大志想杀了傅兰儿的心都有了。 傅春儿想来想去,突然问:“大堂姐,你既然不满意姐夫,当初为何又坚持要嫁他?如今闹成这样,你不觉得,你以前那个孩儿,和现在这个,才是受害最深的么?” 傅兰儿半卧在榻上想了半晌,才道:“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三婶儿――” “我从小在江都乡下,见过什么世面啊!还不是三婶带着你回家的时候,成日价炫着广陵府的日子有多么豪阔,吃食多么好吃,穿得绫罗绸缎,你外婆家还有下人服侍。而我爹娘一直在乡下,日子过得从来都那样寒酸,哪里会晓得城里的日子竟然这么好过――从那时候起,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嫁到广陵府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傅春儿觉得自己后槽牙一直在磨,杨氏向来低调,万万没有向妯娌亲戚炫耀的可能性,而下人服侍什么的,更是傅兰儿信口胡说了;这位大姐有今天这日,就是因为她自己天生的虚荣心作祟,然而就这样,她也能怪到自己与杨氏的头上来――好你个傅兰儿,真不是盖的。 “不过三婶现在对我不错,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怪你们家了――唉,反正在你们家,我还能好生休养休养,我这不也谢过三婶了么!”这句话已经是傅兰儿有史以来在傅春儿面前说得最软乎的了。 *――*――*―― 傅春儿从自己房中出来,神色愤愤,傅阳见了问起。傅春儿只说:“哥,你说,要是明知烂泥扶不上墙,咱还应该去扶么?” 傅兰儿那性子,尤其是那张嘴,到处惹人厌的,也就自家人能稍许容忍她一些。然而这个时空里,女子却不可能一生一世都待在家里,总要出门子到夫家的。然而眼下傅兰儿无论到哪里,都是惹事精外加一张臭嘴,在刘家弄成这样,自家连两个新来的丫头,都这么讨厌她。这人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偏这坨烂泥眼下还烂在了自己家里。 傅春儿心里继续抱怨大伯傅元良和大伯娘金氏,若不是这两个教出来这样一个奇葩闺女,又由着她嫁到广陵刘家这样的人家,如果是寻个老实的庄户人家,岂不是……不对,傅兰儿就算是嫁了庄户人家,也一样是事儿精,只是出了事儿不会需要自家出面维护就是了。 傅春儿指节在桌面上敲敲敲,敲来敲去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她自忖要护着傅兰儿逃脱交给刘家宗族的命运,总还是有些办法,但是这位大姐,这个性子,下半辈子怎么过日子,才是真正的难题,所谓烂泥扶不上墙,便就是如此。 傅阳见了妹妹这样烦恼,劝道:“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眼下想太多也没用。别忘了咱们自家还有年要过呢,少了你这个操持的,娘怕是要吃力不少。” 傅春儿一想也是,傅兰儿这件事情从小年夜腊月廿四开始,已经闹了这好几日,眼看就要大年夜了,杨氏操持各项过年要准备的事情,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然而自己却没能好好搭把手。傅春儿内心觉得愧疚,赶紧去寻了杨氏,也帮手准备过年的事情。 然而忙碌之际,傅春儿便又想起纪燮当日曾经说过,年节的时候,希望她能够与自己父母见上一面的。想到这里,她又有点紧张,不知道见了纪燮的双亲,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眼下却又没有信儿。她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想念纪小七起来,也就这几日不见,心里便有些牵肠挂肚的感觉,如果那人真的出远门,一去大半年,日子该怎么过―― 眼下城中的铺子已经关的七七八八了,主家大多回家过年,再过一日,衙门也要下衙,直到正月十八之后才会开印。“水绘阁”那头的生意进了腊月便不再做了,只有“大德生堂”还开着,而且年节的时候会一直开下去,防着城中有人生病上门。 傅春儿忙碌一阵,烦恼一阵,烦恼一阵,又忙碌一阵,突然干脆起身,换了出门的大衣裳,与玉簪招呼一声,出门自沿着东关街,往大德生堂过去。 今日大德生堂里,竟是易大夫坐堂,见到傅春儿,便起来见礼,道:“傅姑娘――” 易大夫本名叫做易连生,自从傅春儿给引荐至靖江王朱若极府上,得了不少好处――朱若极藏了基本宋代留下来的孤本医书,都借了他研读,另外一些不常见的药物或是药方,在靖江王府上都能找到,一时令这个“医痴”大开眼界。既然靖江王赏识,易连生自然是感激傅春儿的引荐,此刻见傅春儿过来,便问:“姑娘是来寻解元公么?” 纪燮原是一省的解元,即便他后来没有再战春闱,但是广陵府不少人还是一直称他为解元公。 傅春儿俏脸便有点发红,仿佛被人窥破了心事一般,但是她还是照样大大方方地应道:“是――易先生,怎么不见周叔?” “周大夫今日回家里看看,我与他商量好了,这几日我值着,过了年初三,他便过来替我。”易连生解释道,顺便提了一句,说:“这几日解元公每日都过来大德生堂歇宿,但是想必是年前是最忙的时候,每日都很晚,回来之后又读书,这位爷真是――” 傅春儿朝易连生轻轻福了福,便借口到大德生堂后面的小厨房里帮忙收拾,便去纪燮的院子里看看。 纪燮的小院,一如从前,原来摆着两排珠兰的院墙之下,自那排珠兰搬走之后,就再没有种什么花木,倒是显出地上用不同颜色的卵石,拼出了一些花样儿来。而屋舍前面的那株广玉兰树,细细地围了一圈草绳,大约怕是玉兰树冻着了吧。傅春儿恍惚间,便似乎见到早些时候,纪小七立在这广玉兰树下,望着自己的情形。 当真是好一段时日没有见到他了,傅春儿心里突然泛起一阵苦涩。出了傅兰儿这等事情,江都那里还有如傅元良那样事到临头就往后一缩的这等好亲戚,让她自己都没有底起来。与纪家之间,本来就难,而现在难上加难。 她一直相信,两个人是志同道合的。她欣赏纪小七的志向,疼惜他为实现自己的志向所作出的努力,然而傅春儿也有自己极朴素的道德标准,傅兰儿既无大恶,则至少命不该绝。她拿这位大姐没办法,却至少希望能够挽回这两条性命――因此这件事情往下走下去,会对傅家,对她自己,有什么影响,她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格外地烦恼。 在这个时候,不知哪家已经开始在放爆竹,大德生堂小院的外边一片喧闹,而院里则显得有些冷清。傅春儿呵出一口气,在空中立时就成了一团白雾,久久不散。 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却见到念兹在兹的那个少年,笑吟吟地立在自己身后,见她转过来,才出声唤道:“春儿!”rs 二百四十章 异僧?妖人?谢谢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见到纪燮,一阵惊喜,面上挂上了一抹笑容,一抹红晕,整个人不知为何也振奋起来。 纪燮穿着一件半新的深蓝色事事如意纹棉制的深衣,显是刚刚在外间走动才回来。傅春儿忍不住问道:“只穿这么点,你不冷么?” 纪燮闻言却似极开心的样子,道:“没事,里面穿了不少。”说着,他朝傅春儿走近两步,柔声问:“你……可好?”仿佛千言万语,都汇聚在“可好”这两个字里了。 傅春儿反而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她感觉到纪燮脚步迫近,立时低下头去,有点没有勇气去看对方的双眼,恰在这时候,突然外间后街上几个顽皮的孩子正在玩着“掼炮”,那是种一掷在地上便会发出巨响的炮仗。只听嬉闹声过去,不知是谁,将炮从围墙外面扔了进来,落在院中的地上,“砰”的一声大响。 傅春儿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响吓了一大跳,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纪燮身前撞过去,她比纪燮要矮大半个头,正巧撞在纪燮的怀中。纪燮当即伸出双臂,将她轻轻地揽住了。他便这么轻轻地揽着,却不敢用力,仿佛双臂之间,拢着一枚世所罕有的珍宝一般。 傅春儿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白汽似乎令纪燮穿着的深衣表面沾上了一点儿湿气。她头一回与纪燮靠得这般近,仿佛可以听见眼前之人的心跳声。 纪燮此刻一颗心也确实在飞快地跳着,他觉得傅春儿一点点散开的额发。正在自己下巴上轻轻地蹭着,柔柔痒痒的,不由得心中一动。 背后一个不识相的声音响了起来,“小七爷――” “啊哟,没事――”侍墨看清楚了院里的情形,连忙想补救,傅春儿早已别过头去,往后退了两步。斜着身子对着纪燮,不好意思地对纪燮说了句:“又炎哥――” 侍墨尴尬非常,站在院门口,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纪燮温和地笑笑,转头去问:“侍墨,怎么了?” “去……去洪家的时辰到了,再不去,怕是要晚。”侍墨小声说,突然觉得自己太没有眼力劲儿了。往达官贵人家里去,晚个一刻半刻的,哪有眼前小七爷与心上人相见来得重要。 “嗯。我晓得了。”纪燮应道。可是却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侍墨马上退了出去,让自家小七爷与傅春儿就着这短短的时间说一会子话。 “初六的时候,我大伯父在别院请客,我已经与大伯母打过招呼,回头会请你与伯母上门。到那时,我大伯母会看机会安排你与我母亲见上一面……”纪燮笑着对傅春儿说着。然而傅春儿却能见到纪燮眼底有一点点担忧的神色。 应该很难吧,纪小七要说服母亲接受像自己这样的女子――傅春儿低下头,想起当日曾经在田家巷外头见过一面纪小七的母亲黄氏,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纪燮见对面的小人儿眼神躲闪,便大致猜出她在想着什么。只说:“我连春闱都没去,你难道还不信我?” 傅春儿抬头看看。强笑道:“我怎会不相信你?” 可是她心中却并不希望这样。当年弃了科考,转而从医的事情,纪燮几乎要与家中决裂,若不是因为当初他在疫病流行之际,为广陵府出力,最后得了杜毓在皇帝面前为他美言,最后又是御赐的“闲差”,纪家那头,还不晓得会怎么闹呢。纪燮如今已经日日在大德生堂住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自家了。古人讲究家世背景,若没了家族支持,纪燮在广陵城中,总显得太过势单力薄了些。 她不希望一直这般下去,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纪燮与家里闹得更僵。再加上傅兰儿的事情朝起一凑,傅春儿觉得更加烦心,但是纪燮这般安排的事情,她不能不应了,点头道:“初六是么?我与我娘打声招呼,届时一定会去。” “我大伯母是个极通情达理的人,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不用担心,我母亲那里……我自然会想办法。”纪燮言下之意,拿自家那位娘貌似也没有什么办法。 两人还想再说一会儿话,可是傅春儿已经看见侍墨又在门口“频频”出现,于是便也催促纪燮,“又炎哥,你先去忙吧,过了年便要出发的,眼下在广陵城中,该打点的自然都要打点好。” 纪燮越发觉得傅春儿懂事,当下便与她一起出去,跟着两人便一起向易连生告辞,接着在巷口分别。傅春儿看着纪燮带着侍墨一起离开的背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要是自己没有家里人,没有哥哥,没有爹娘,没有铺子,没有生意,就只这么个在外奔忙的纪小七,是不是会被闷死――所以说,自己还是个幸运的。 只是往大德生堂跑这么一趟,并没有令傅春儿心里的郁闷消减多少。她从大德生堂出来,一个人立在年节前冷冷清清的街巷上,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想往哪里去才好。 这时候,对面街巷的远处,一阵喧哗之声传来。那喧哗之声越来越近,傅春儿远远地见到一众百姓,拥着一个人,从街巷里走了出来。 只见中间那人,在这样寒气逼人的天气里,却只穿着一件宽袍大袖的月白色僧袍,可以见到那人的光头,与头上的戒疤。见到那人的形容相貌,傅春儿吃了一惊,那不是袁时么? 袁时原是靖江老王爷朱若极的朋友,因为当日傅春儿求到朱若极门下,勾起了袁时的兴趣,因此过来在“香影阁”帮忙招徕盐商这头的生意。此人是个奇人,早年间。传说此人是广陵城中最有名的讼棍,这一阵子广陵府已经听不到他的“赫赫威名”了。当然,谁也不知道此人竟是“香影阁”中的神秘人物――大约是因为此人能够易容的缘故吧。傅春儿曾见过此人易容,又快又好,跟变脸似的。 此刻他却又是另一副样子。那件月白色的僧袍一尘不染,而袁时一张玉面上如隐隐有宝光流动一般,而一对眸子则晶莹如黑玉。此刻袁时的面相极为年轻,也就二十许人的样子。可是那等气度,令人一见难忘,绝不会与寺院里的寻常僧人所混。他大步流星地走来,袍裾飞扬,露出他脚上踏着的一双麻鞋。袁时一面走,口中一面低低地宣着佛号,果然有些宝相庄严的样子。 傅春儿看着为乡民簇拥而来的袁时,一时忘乎所以,竟忘了避让。袁时在离她大约十步的地方。突然停下来,定定地看着傅春儿。 “兀那小姑娘,你莫要挡了圣僧的去路――” 傅春儿愣神。这不是袁讼棍。咋就圣僧了呢?她这一迟疑,就有旁边的乡民上来,更有些直接的便想将她推开。 “且慢――”袁时在这时候开口了,听见他的声音,傅春儿觉得有如见到夏天里冰块撞击的泠泠声,动听固然动听。可是眼下是数九寒天,傅春儿登时觉得自己臂上就起了一臂的鸡皮疙瘩。 余人也明显是被袁时开口震住了。只见“圣僧”伸出手,轻轻地指着傅春儿的眉心,慢慢地道:“此女与佛有缘――” 我谢谢你啊――傅春儿闻言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跳到路边去。将道路给这群莫名其妙跟着袁时游街的人们腾开。 哪晓得袁时并没有放过他,即便傅春儿跳开。指着傅春儿眉心的指尖依然跟随着傅春儿的走动而转了过来。“你在烦恼!”声音依旧清泠,令傅春儿闻言更加烦恼。 傅春儿微张了嘴,困惑地望着他――这人一个月里替“香影阁”赚了一千七八百两银子,因此傅春儿没大事并不打算戳破这人的牛皮,不对,是“僧皮”―― “这位姑娘,圣僧都说了,你与佛有缘,我看,不如你随了圣僧去,在他老人家点化之下,没准能够修成正果,早登极乐。”旁边一个“中毒”甚深的中年妇人,面色蜡黄,一边走,一边拈着手上挂着的一串佛珠,看着就是被袁时一张生花利口给“点化”了的,也不看傅春儿眼下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地就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 傅春儿望向袁时,隐隐有相求解围之意。却见袁时正对着她,口型在说着什么,说了两遍,傅春儿想了想,便明白了是“明日香影阁”五个字。她也算是精乖的,当下做出福至心灵的样子,也跟着双掌合十,朝袁时深深一躬。周围的百姓竟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而傅春儿竟也略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与袁时一番眼神交流,便就此被他“蛊惑”了。 傅春儿随着众人,在广陵府的街道上行进了一段距离,沿途不断有百姓见到袁时这“圣僧”形态而加入的。傅春儿却找了个机会,斜刺里往个小巷里一拐,总算摆脱了“游行”的队伍。她反复想着,不知道袁时究竟是何等人,自己竟然只是望着此人望了片刻,就真的觉得有些把持不住,就只想跟着此人前去看个究竟。 这是简单的催眠术么?若是此人真会催眠术,傅春儿如是单独去“香影阁”与此人碰面,还挺危险的。 然而傅春儿还是有点心动――袁时劈面便点出她的烦恼,或许此人,或许此人真的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傅春儿想了一宿,第二日早上,还是决定前去赴约,只是她叫上了傅阳,并且将大致的经过都与傅阳说了一遍,只没有将袁时那神叨叨的模样讲的那样神。傅阳不以为意,当下陪着妹妹过去。 “水绘阁”与“香影阁”眼下都歇业了,“香影阁”还未进腊月便关张大吉,倒是“水绘阁”还乘着年前广陵百姓采购年货的时候,小赚了一票。“水绘阁”这里,门庭紧闭,铁将军把门。傅春儿不是掌柜,身上不得钥匙,不得不从“香影阁”另一头,绕到后门去看看。 果然“香影阁”的后门开着,里面能隐约听到一点人声。 傅春儿与傅阳一起过去,步入“香影阁”的大厅,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便传了过来。 傅阳熟悉各种香料香件的味道,将声音压得极低,轻轻地道:“这是戴家的一款安息香,名叫’清音’!”他话音刚落,只听里头琴弦“铮”的一声。傅春儿循声望去,便见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坐在窗口。 香影阁临水,此时窗口大开,一股湿气便扑面而来,然而这湿气却并不那么寒冷厚重,而是仿佛有些淡淡的暖意在里头。 ps: 抱歉,今天晚点那章,八点是肯定来不及了,力争在十二点前更新――谢谢大家,关于某位大姐的意见,小非都看到了――rp 二百四十一章 袁讼棍待客 - 馥春 - 大爱非攻 此刻端坐在“香影阁”厅中的,正是袁时其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衣,一头黑发散在肩上,面前放着一具焦尾桐琴。袁时的左手搭在琴上,被衣袖一衬,显得愈发白皙修长。 走近几步,空气中那“清音”的味道越来越明显。傅春儿心道,不愧是戴家的安息香,味道果然幽远清长,但是似乎又有一点点烟火气在其中。 “若非这’清音’,这香影阁中,又何来此盛景?”袁时开口说话,话音里却有铿铿锵锵的金属之声,与他昨日在街上那种声如寒冰的语调相比,有很大的差别,可是偏又教人听去还是这袁时的那般语调。 傅春儿顺着袁时的眼光,朝一旁看去,只见他身旁放着一个铜制的熏笼,里面烧着银炭。熏笼之上,停着好些五彩缤纷的蝴蝶,袁时轻轻一拂袖,蝴蝶便腾空而起,在室内盘旋,良久,便才重新落下,重新停在熏笼之畔。也有些,竟然停在袁时的衣上、发上。袁时原本穿得肃穆,此刻身上发上落了几只彩蝶,竟凭空显出几分妖冶来。 傅春儿至此便明白袁时为何一定要大开临水的窗户了。窗外河道上蒸腾的水汽,才能令这室内觉不出燥气。大约也就是这个原因,这室中才能养得住这些个蝴蝶。 听到傅家兄妹进来,袁时偏过头,朝傅阳随意点了点头,算是问好,跟着大袖一挥。伸出手,指向自己身前的一只蒲团,对傅春儿道:“请坐!”语调依旧铿铿锵锵。 傅春儿对他的说话声很是好奇,不晓得此人是怎样控制改变自己的嗓音的。她依言坐下,问:“袁先生昨日示意我来此,是有何要事么?”对面这个人,她甚至算不上熟识,最多只能算是生意上的合作对象而已。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坐在此人对面,傅春儿心中不禁觉得有点怪异。 袁时不语,抬头,看了看傅阳。 傅阳进来之后,并没有入座,只是立在妹妹身后,隐隐有护着妹妹的意思。这时候见袁时抬头,两人对视片刻。傅阳仔细审视一番袁时,觉得他没有恶意。便留下一句话,道:“妹妹。有时叫我。”说着他便行得远些。在听不见两人说话的位置,但是他仍然转过头来,叉手立着,远远地看两人说话。 袁时的目光回转,再度拢在傅春儿面上。傅春儿坦然地与他对视,却不想稍待片刻之后。一朵硕大的彩蝶,竟然翩翩飞来,停在傅春儿肩头上。傅春儿原也是个爱美的女孩子,转头见到右肩上的彩蝶,一时间笑靥如花。道:“原来,这蝴蝶并不是只挑你一个的――” “这个自然。否则怎会说你与佛有缘?”中间两个字袁时说得含混,听起来就像是“与我有缘”一样。傅春儿听了双眉一轩,就要发作。岂料袁时看向她眉宇之间,突然道:“你是为了傅家人烦恼?” 他这话说得颇奇,不说“家人”,反而说“傅家”人,仿佛便指向傅兰儿,她若是没有嫁到刘家,或是被刘家遣回,便可算是傅家之人,但是却不是广陵三房这一房已经单分出来的,所以严格算不上傅春儿的“家人”。 傅春儿身子微微一抖,停在她肩上的那只彩蝶突然间便振翅飞起,在袁时面前,似乎在空中载沉载浮一番,最后落在袁时洁白的手上。袁时将那彩蝶轻轻托起,往窗外一送,那彩蝶倏忽消失在窗外。 傅春儿一个激灵,道:“你,你――”那蝶儿一旦飞出这间水阁,外间气温陡降,一定活不了多少时候。 “即便眼下不死,也终归要亡,我只是送它一程――”袁时轻轻笑道,这时候声音却微微变幻,给傅春儿烦躁的心中突然注入一股凉意,令她稍稍平静下来。 傅春儿平日里不喜欢说话藏着掖着的人,也不习惯打这等机锋,这时听到袁时说这等话出来,突然觉得,难道此人在劝自家,不要贸然出头去扶助傅兰儿么?难道就是因为人人最终都逃不过最终的大限,这么一个理由么?“先生可否说得明白一些?”傅春儿犹豫着问道。 袁时继续定定地看着她眉宇之间,道:“你原是明白的――” 明白什么?傅春儿苦恼极了,她就是因为想不通啊,所以昨日袁时那句“你在烦恼”才会触动她,才会令她到此赴约。难道还是在说傅兰儿么?她明明知道自家出面庇护傅兰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傅兰儿的问题是都出在根子上,也就是说,当年傅家不教,将她养成了这么一番性子,全然不会处世,也没有基本的道德观念,这也令她几乎无法作为一个女人而与夫家好好相处。这就好比错已铸成,眼下无论如何补救,都只是治标,治不了本――徒耗心力,广陵三房这头,不该就将这个担子,平白就自己扛在自己肩上。 “可是,可是,”傅春儿喃喃地道,她还是没办法接受傅兰儿正一步步走向的厄运。 “既种恶因,便得恶报,只是这恶报,如何能报,世人却不知道――”袁时突然开口,傅春儿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悲悯,接着好似又有些自嘲。她若是能明白袁时此时的心境,大约也能猜到将来袁时为何非要以一人之力,搅动江南两淮。只可惜人力有时穷,眼下傅春儿一心想着自家那些闹心的事情,袁时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怪人,一个能触动人心的怪人罢了。 傅春儿依然困惑得要死,以她一个后世之人的眼光来看,傅兰儿并没有真正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啊,然而在这个时空里,傅兰儿的所作所为,却为世所不容,这是一定的。想到这里,她突然省过来,看着袁时,问:“袁先生,你难道会读心,否则你怎会知道我心中想什么?” 袁时自低下头去,不答。傅春儿仿佛听见他低声念着偈子,在念什么却听不清楚了。 “又或者,先生您其实真的是位大和尚?”她左看看,右看看,眼前的袁时,肩上披散着乌黑的发丝,一张俊面,长眉入鬓,神色间冷峻得叫人无法逼视,她怎样都无法将眼前此人与昨日那脚踏麻鞋,在广陵的街道上翩翩而过的“圣僧”相提并论。 袁时重新抬头,这时候却突然改了形容,显出些痞态来,朝她诡笑道:“姑娘你也知道的,我袁时只是个讼棍,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傅春儿已经对面前这名男子的百变无常习惯了,然而她闻言却突然心里一动,讼棍呀……没准真的可以帮上忙。 她心中所想的,就是干脆与刘家对簿公堂,最后没准判傅兰儿与那刘大志和离,或是别居,反正这两人也是一起过不下去了。但是她晓得这事情要闹上公堂的话,刘傅两家的脸就丢大了,而且风险也很大,所以估计家中的长辈,都万万不会支持她这个主意。 再退一步,就是在刘家那里做点文章,令傅兰儿的丑事,莫要闹到宗族那里去,免得傅兰儿有性命之忧。但是这样的方法,最后的结局,也一定是傅兰儿被遣回家,她万万没有还留在刘家之理,留在刘家,估计也要被刘大志整死的。 她一面想着,袁时忽然殷勤地又问了一句,道:“姑娘,难道真的不要袁某人帮忙?” 傅春儿转转眼珠,反问道:“袁讼师帮人写状子打官司,我这件事情却是家事,不想上公堂的,敢问袁先生,该如何破解?另外,如是先生可以帮手,又要多少报偿呢?” 袁时目光闪烁一阵,道:“姑娘果然是做惯生意的,且请姑娘将事情原委道来,让袁某人掂量掂量可好?”ro 二百四十二章 立约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听袁时这般问,心中一动,或许此人真的会有办法也未可知。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将傅兰儿的事情大致说了说,自然隐去了不少细节。袁时却不满意,从傅兰儿出嫁之前的事情开始,将细节一一问了。 傅春儿有时被问得好生尴尬,涨红了面孔,然而袁时却往往会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有时傅春儿自己也觉得,为何自己竟连这等细枝末节小事,甚至是自己对傅兰儿这件事情的态度,她的怜悯与不满,一家上下的抱怨,都一点一滴地告诉了袁时――等等,难道此人会催眠术? 傅春儿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照样回答着袁时的问题。 “嗯,这样,原来是’吞婚作’结的亲啊!”袁时终于点头,表示自己全盘明白了。他缓缓起身,几朵彩蝶从他身上扑棱棱地飞起来,重新又聚拢在熏笼那里。袁时抚着窗看了半晌,道:“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事烦恼啊!” “啊――”傅春儿觉出袁时语气里有点“这算什么事儿啊”的感觉。 “那我所烦恼的,要比你的烦恼要大好多――”袁时突然冒了这么一句出来,这时他的话音已经不带任何掩饰,清朗之际,听上去竟然有点孩子气,“比你的烦恼要’大’好多――”傅春儿心道,烦恼就是烦恼,我的烦恼,与你的烦恼,哪里是能够比较的。 “你这个忙,我便帮了。我保证你家财帛不少。名声不损,而你那位亲眷,得保一条性命,但是日后她的日子过得怎样,就要看她自己了。”他又补了一句,道:“你不就是希望她得保一条性命么,又不能替她过日子。” “真的啊!”傅春儿一跃而起,却一时失笑。道:“是啊,日后的路,总要她自己走,旁人替不得。”她突然啊的一声,道:“袁讼……那个,袁先生,你曾说过破财消灾,这件事情,你会要多少财帛?” 袁时看看她。伸出一个手指。 “一千两?”傅春儿小心翼翼地问,心里砰砰地打着小鼓。她自然知道袁时上个月不到一个月之间,便赚了超过这个数目的银子。怕只怕此人欲壑难填。狮子大开口。后面再添一个零,她就彻底傻眼了。 “不是,”袁时一双澄净的双眼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女子,见傅春儿耸了耸肩,面上摆出一副讨价还价的架势。袁时心中暗暗一笑,便道:“我是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傅春儿觉得脑后一点汗就挂了下来。以前看的小说里,不都是女子,才会求那些一诺千金的男大侠答应什么事情的么,还什么不违侠义之道什么的。 “总之不会强你去做你不愿做的事情,至于什么事情么。眼下还没想到。”袁时摸了摸后脑,这个小动作。却令傅春儿突然觉得他没有那么神叨叨了,反而稍多了一些烟火气,似乎是全然无害的样子。然而袁时却道:“若是你答应了,我便要去寻保人了――”他说着便转头朝站在“香影廊”尽头的傅阳看过去。 傅春儿心里好奇:“只要我不愿,我便可以不做是么?”听起来这桩生意,她是永远不会蚀本的啊!她的直觉好像在告诉她,没事的,袁时此人,没啥危险。 袁时不答,只将傅阳唤过来,将他刚才说的条件与傅阳又说了一遍。傅阳闻言,显然是吃了一惊,责怪地看了妹妹一眼,接着躬身对袁时道:“先生若是肯施予援手,傅家上下,自然是感激的。因此若是先生对傅家有什么要求,傅家自然是会尽力的。”他努力将妹妹从这件事情上撇开,想以傅家之名,去担这件事情。 袁时有些心不在焉,将手挥了挥,便算是答应了。 傅家兄妹二人便打算告辞。傅春儿顺嘴问了一句,道:“袁先生,您在哪里过年?是在老……老爷爷府上吗?”她在傅阳面前,还是将“老王爷”三个字给缩了回去。 “袁某人茕茕一身,飘零四海,能有个容身之地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去叨扰苦瓜老人,何况他此时正为家室所累。”他口中所指,却是靖江王朱若极已经将老王妃接来广陵的事情。 傅春儿听他说得可怜,突然就有点同情心泛滥,想邀他上自家去吃顿团圆饭什么的,可是再看看这个怪人,怕是邀回家去将爹娘弟弟都吓到。旁边傅阳叹了口气,只道:“袁先生若有任何所需,请随时送个信过来,只要是傅家能办到的,自然勉力办到。” 说毕两人与袁时告辞,转身出门。傅春儿走在香影阁里,突然间心有所感,回头去看袁时。哪晓得就在她与哥哥走出这么几步的时候,也没有听到背后有什么响动,背后的袁时,竟然又变幻了形貌。他这时候又穿回了那件月白色的僧衣,露着光头。从香影阁那头吹过来的穿堂风将他月白色的僧衣吹起,露出他脚上的一双麻鞋。原先水阁中的那些五彩蝴蝶,又纷纷都停在了袁时肩上,远远看去,仿佛是披了一件五彩斑斓的肩衣一般。 傅春儿远远地见到袁时朝着自己兄妹二人合什躬身,俨然又回到了那位宝相庄严的“圣僧”的模样。而她此时突然听见耳边送来低低的诵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傅春儿觉得心里突突直跳,忍不住抓住了傅阳的手。傅阳却没有回头,只大步流星,带着妹妹,从水阁中出来,这才舒了一口气,嗔怪妹妹一番,最后总结道:“真是个怪人――这件事往后,便莫要再与此人往来了吧!” *――*――*――* 傅家兄妹去过“香影阁”回来,自然没有将此事说与旁人知,连傅老实夫妇面前都没有提。然而阿康、玉簪与素馨等几个小的便对傅兰儿诸多不满,不过却也无处说。 隔了一日便是大年夜了。这一日早起,傅家的小院里,大家便一直在忙碌着。 岂知上午时分,傅元良与金氏两个,赶着一辆骡车上来广陵城里,敲开傅家的院门,说是要接傅兰儿回去。两人与傅老实夫妇与几个小的都见过了,傅春儿便发现金氏的门牙缺了一半,导致她说话有点漏风。金氏见杨氏与傅春儿的眼光都往自己这头溜过来,自然是明白的,但是也只好畏畏缩缩地解释,说是上回从广陵府回去,太晚,路上黑,摔跌的。 杨氏就叹了口气,打算给金氏荐个镶牙的大夫,这么着缺了半颗牙,也不是个事儿。 然而听说要回去江都,傅兰儿却是不愿的,毕竟在这头她被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丫头可以使唤。金氏两眼泪水涟涟地去寻她说话,傅兰儿却发了一通脾气,说什么“你们当日就该让我死在刘家的好,眼下看我在三叔这里,又怕欠人情了是不?” 杨氏怕金氏尴尬,这时候连忙带着傅春儿避开了。傅春儿心道,这位大姐还真算是办了件好事,提醒了大伯与大伯娘,哦,原来亲戚之间也有欠人情这回事。杨氏也觉得甚是出奇,怎么傅元良与金氏两个,竟然能在这个大节下的,将傅兰儿接回去――自家可是做好心理准备,要招待这位堂姑奶奶过年的啊。 傅春儿也在心里琢磨,她刚才与袁时“达成协议”未久,傅元良夫妇就上门来接傅兰儿了。这是袁时在背后出的力么,若真是的话,那也未免太快了吧! 广陵三房这边,中午就匆匆忙忙地收拾出来一顿午饭,招呼傅元良一家三口赶紧吃上一顿,趁着天光还亮,赶着回邵家村去。回去之前,杨氏还特为嘱咐傅阳去大德生堂,给傅兰儿抓了能吃上十日的药,还特地叫傅阳抄了两份药方与傅元良收着,嘱咐他们回头记得给傅兰儿抓药,否则怕傅兰儿生产的时候会有大碍。傅元良诺诺地应了,面上时不时便浮起愧色来。 送走了大伯一家三口,傅家的气氛一下便不一样了。玉簪表现得最为明显,她一边帮手准备着晚上守岁的东西,一边却自己一个人乐得合不拢嘴。 傅春儿见了她这副样子,也觉得好笑,故意嗔道:“这个丫头,怎么就能乐成这样――” 素馨在旁边接口:“玉簪怨了几日了,就怕堂姑奶奶要在咱们这儿过年。可是谁想到,眼睛一霎,人就被接走了,能叫她不乐么?”傅春儿听了,便道:“是呀,这几日实在是委屈你们了,趁着过年,有什么想吃的赶紧说,少不了你们的。” 玉簪就握着嘴直乐,素馨也终于笑了,指着玉簪道:“这个丫头就惦着糖年糕好煎来吃了,还能惦着啥?” 傅春儿仔细观察素馨,觉得这个女孩儿也终于开朗多了,似乎心中再无什么芥蒂。她寻摸着,回头要杨氏帮忙把握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能够把素馨嫁过去的,就再撮合一门亲,然后将素馨的身契还了把她。傅春儿越想越得意,一时女孩子们一起玩玩闹闹,便将除夕的晚宴都备齐了。一家人食完晚饭,开始守岁,待到听见远远的钟声传来,新的一年便到来了。 二百四十三章 上门做贺客 - 馥春 - 大爱非攻 守完岁,傅家人各自休息。傅春儿感觉没睡多时,天便大亮了,门外鞭炮声响个不停。她赶紧忙忙地起来梳洗,接着便跟着傅阳,带着傅康与傅正两个,上堂去给傅老实夫妇拜年。没过多少时候,傅家的院子里已经是门庭热闹,姚十力等在傅家做活的伙计,这时候已经约好了在傅家门口碰头,然后一起进来向东家拜年。 傅春儿则与杨氏一起准备初六去纪家别院的东西。纪家长房的帖子早在年前便已经送了过来,这次是借了纪家大夫人一个整生日的由头,在纪家别院请了戏班子唱堂会。杨氏早早地便精心准备了寿礼,连带傅春儿选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首饰,簪什么hua儿,都一一想到了。 初二的时候一家人都去了杨家,傅家的孩子们都去拜见外祖父、外祖母,杨老爷子对傅阳等几个都算是满意,他尤其喜欢傅正,抱起来放在膝上便开始考问他的学问。而傅正这一年来在“深柳读书堂”确实学了不少,一问一答之际显得头头是道,令杨老爷子喜了个不住。相形之下,杨家人待傅康便淡淡的,傅康也并不以为意。 而杨老太太则拉了杨氏去屋里说体己话,两人说了半日才出来。出来之后,杨老太太看傅春儿的眼光,便也有些不同。傅家人告辞之际,杨氏拜别父母,最后对杨老太太说:“母亲莫要太过忧心了,大姐那头。原本已经理顺了的,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杨老太太拍着杨氏的手说:“淑卿,你家的事情,我会给湄卿去个信儿。她便是再不成,帮妹妹这个忙的能力总还是有的。”杨老爷子立在老妻身边,听了这句话,脸上又显出不虞之色,显然是对傅春儿的那位侧妃姨母仍是不满得很。但是他这回却没有发作。傅春儿觉得,外祖夫妇两个,眼下对姨母的态度是要好得多了,至少杨老太太那头,仿佛是多年的心结已解。杨老爷子那里,看起来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大约是那位姨母,也终于要熬出头了吧!傅春儿在一旁想着。然而杨氏却很高兴,回家的一路上,杨氏便一直盯着傅春儿看。“娘。我脸上有hua儿么?”傅春儿故意玩笑,杨氏却在她手上拍了一记,道:“别瞎说――” 初四的时候。却是钱家人从仙女镇上来。到广陵三房来串门。杨氏与傅氏一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眼下傅阳与钱铄都订了亲事,钱镜儿也已经在说亲,看看离放定的时间也不远了。然而杨氏却拉着傅氏打听长房傅元良那头的事情。毕竟傅兰儿的事情实在乌糟,杨氏只能从旁问问。看看傅氏知不知道实情。 傅氏其实也想从杨氏这里打听傅兰儿事情的意思。毕竟眼下钱镜儿在说亲,傅兰儿突然回家,众人虽然不知道确切是什么事情,但是都觉得是极突兀的。 “我也正想问你呢,怎地大哥与大嫂。突然就起意将兰儿接回去了呢?”杨氏见傅氏尚且不知道傅兰儿是从自家这里被接回去的,当下也不点破。“还是选了大年三十这样的日子。” “我也不知,二嫂倒是给我透了点风,说当日邵家村里来了个神棍,就一直站在外头念佛号――”傅氏说这话的时候,傅春儿正好给傅氏送茶点送来,听了这话,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她估计这人应该是袁时扮的了,可是要是让袁时知道自己被人称作“神棍”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但是最神的是,那人就在外面念佛,说是没多大声儿,但是家里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最后大哥大嫂迎了出去,与那神棍说了半日,回来就告诉老爷子,说是这段时日里兰儿与刘家犯冲,不接回来怕是有不妥。老爷子心疼孙女,就点头,使大伯夫妇先赶紧将兰儿接回来再说。” 傅春儿听了才明白,竟然是这么回事。当日广陵三房,是傅老实夫妇亲自登门,将大伯与大伯娘请到广陵,这两人居然也忍得下心肠,过门而不入,将傅兰儿“赖”在三房这里。而没想到袁时这等怪力乱神的招数一出,竟然见功。 她当日并没有向袁时提过,只隐约说起过家里对傅兰儿的不满,没想到袁时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还是用的这种法子。傅春儿从杨氏待客的屋里退出去,一边走一边想,袁时这个人,如此神通,为何又要叫傅家答应他什么事情,这个人究竟在绸缪什么? 屋里杨氏便继续与傅氏说话。“三弟妹,我见兰儿的情形,不是太好啊,所以那神棍说的,邵家村那头,可是都信了的。只是姑爷没有亲自送兰儿回来,这事情多少还是有些出奇。你在广陵城里,可有听说什么没有?”傅氏有些忧心。杨氏犹豫了半日,不晓得要不要将傅兰儿的丑事和盘托出,最后想了想,还是忍了,她只是与傅氏暗示了一下,若是钱镜儿有合适的人家,不妨赶紧放定,免得夜长梦多。 傅氏见她说的郑重,自己也知道那个大侄女这回未必是什么好事,心下立时有了计较,当下两人岔开话,说起别的,傅氏便问起傅春儿有合适的人家了没有,她对没得了傅春儿做儿媳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然而那是自家儿子直接跟她摊过牌的,她便再想怪,也只能怪自己儿子。眼下儿子已经定了亲事,成亲的日子都定下来了,但是她还是一心只挂着傅春儿。 杨氏也不敢多提纪家的事情。两位做母亲的闲话一番,傅氏听说傅老实新认的义子,连忙将傅康叫来,上下打量了,又问了几句话,便连忙对杨氏说:“这个孩子我看着妥帖――”说着就拿了过年时身边备着的小红封给傅康,说:“今日刚听说,所以还不及备见面礼,下回补,下回补。” 傅康高兴,而杨氏见傅氏高看傅康,也觉得心里舒服得紧。傅春儿后来从傅康这里听说了此事,心道:傅家父兄那一辈儿里,真真是人人性格各异,大伯与二伯是那样,爹是这样,四叔又是一样,没想到竟然能够出这样一位玲珑剔透的姑姑出来。她不晓得傅氏原先也不是这样的,嫁到仙女镇上,见得多了,又从钱家学了不少,才慢慢陶冶成这副性子。 *――*――*――* 眨眼间初六就到了,这日杨氏早起就过来,亲自给傅春儿梳洗打扮,又看着她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物,稍稍施了些脂粉。杨氏看着眼前清丽可人的小人儿,临时变计,金银首饰什么的,一概都不要,只用了一对小小的金丁香,除此之外,傅春儿发上便只用鲜hua簪发。刚巧前日里寿家送了一盆在温室hua房里培植出来的反季芍药,这时候开得正好,杨氏便用小剪子绞了下来,给傅春儿簪在发上,旁边又簪了一小圈迎春。傅春儿自己对镜找找,也觉得不错,至少清新自然不造作。反正她若是和别的女眷比拼衣饰华贵,也没有什么意义,倒是如眼下这般打扮,反而更显得清新可喜。 只是傅春儿一时心下怔忡起来,不晓得那位大家出身的黄氏夫人,纪燮的生母,会不会嫌这样不够庄重。 杨氏便拍着傅春儿的手,安慰道:“咱们春儿长大了,怎么打扮都好看。” 少时便傅阳便过来传话,说纪家遣了大车来接。杨氏与傅春儿两个,又临时起意带上了素馨,一起上了纪家的大车,往城外的纪家别院过去。 纪家跟车过来的,除了赶车的车夫之外,还有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婆子,能说会道的。在车上陪伴着杨氏母女,说话之间,竟便将这次纪家长房为大夫人贺寿的安排,甚至纪家请了哪些客人,都一一说了。 纪家原是数代在广陵府行医的,所结交之人,也是三教九流,杂得很。杨氏听那婆子报了好几家女眷的姓名,心里便暗暗舒了口气,这里面总算还有一两家是认识的。最后那婆子又添了一句,道:“咱们夫人的弟妇,出身黄家的那位二房夫人,说好了也会过来的。只是那位夫人架子大,一向是晚到的。” 杨氏郑重点头,知道这婆子怕是纪家大夫人特为安排了,给自家送消息的,当下不动声色,却取了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一个小银锞子的,递到了那婆子手里。 到了地方,杨氏与傅春儿一起下车。母女二人故地重游,都是一番唏嘘。杨氏忆起当初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若是她真的眼看着傅正就这样没了,怕是不死也会送半条命去。然而傅春儿则忆起当日与纪小七那一番对答,想想纪燮如今已经一件件做到的事情,不由得对纪燮平添了几分信心―― 这个时候,纪家大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二百四十四章 别扭 - 馥春 - 大爱非攻 纪家的大夫人,也就是纪小七的伯母,看上去是一位非常和气的妇人,圆脸盘儿,体态微丰,保养得不错,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样子,如今做的是四十九岁明九的大生日。 她见到杨氏很是亲热,拉着杨氏的手,郑重谢了傅家早先便送过来的贺礼,跟着便拉过傅春儿,上上下下看了一番,笑道:“这个姑娘,我一见了,打心眼便喜欢,傅家娘子要是舍得,便送了与我做女儿吧!” 杨氏笑道:“大夫人抬爱,哪有什么舍不得的。来,春儿,还不快与大夫人见礼。”杨氏毕竟年轻时候也曾随着姐姐,混迹在广陵城中各家闺秀之间,这些场面虽然好久没经过,但也不至于应付不来。 傅春儿知道眼前这位夫人与纪小七的关系,心里暗暗感激她能够应纪小七所请,安排自家前来此做客。当下她便扎扎实实福下身去,给纪大夫人见礼。纪家大夫人旁边的一个媳妇子便赶紧将傅春儿扶起来,大夫人便将腕上的一只羊脂玉镯子褪了下来,戴在傅春儿腕上。傅春儿推辞不得,只得与杨氏一起,再三谢过了。大夫人便拥着傅家母女两个,一并往院里走去。 这次纪家长房为大夫人做寿,外院男宾那头只请了一些纪家的故交与近亲,然而女宾这头却热热闹闹的,请了不少城中不少大家富户的女眷过来,傅家母女二人在其间,倒也不算是太扎眼。除去中午吃席以外。下午安排了广陵城里最近相当红火的先儿过来表演弹词。 纪家大夫人引着杨氏与傅春儿往里走,来到别院里的一座花厅跟前。突然有人诧异地唤道:“淑卿?你是杨淑卿么?” 杨氏抬眼,乍见故人,不免也心情激荡起来,快步走上去,与招呼她的人相见:“语蓉,是我啊!”两人久已未见,分外地亲热。与杨氏说话的。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妇人,转眼之间,就已经将杨氏给身边相熟的几位夫人太太介绍了去。 傅春儿见母亲很快便融入了广陵城的太太社交圈,自己便立在一旁。纪家大夫人便道:“好孩子,你在这里稍待。我看看什么时候安排你去见见……”她说着一抽身,便转身出去了。留下傅春儿一人在花厅之前,心中对这位纪小七的伯母暗暗感激,这位怕是真心疼爱纪小七,才会应他所求。出面安排。 这时候旁边有个姑娘“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傅家的姑娘么?” 傅春儿回过头来看,见便是当日在谷林堂上曾经见到过的。那位家中做皮货生意的周家小姐。她便大方地招呼。道:“周小姐。”两人自谷林堂一会之后,就再没有见过,此时重见,忍不住便说起当日在谷林堂上的事情,自然讲到田紫茹。周小姐听说田家坏了事,总算是相识一场。因此颇为关心田紫茹的近况,听傅春儿说起田紫茹的近况,晓得不会有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两人聊聊说说,便又纪家的仆妇进来。请诸人进厅。 ――原来开席了。 傅春儿心里“咯噔”一声,不会纪燮的母亲。那位黄氏夫人,没有过来给自家大嫂贺寿吧! 果然,纪家大夫人面色便有些不虞。不仅弟妹黄氏没来,黄氏的嫂嫂丁氏,和侄女儿黄宛如,也都没有应邀而来。丁氏与黄宛如那头,只说是因为黄宛如正在议亲,而黄以安再过十来日就成亲,因此只怕当日走不开,倒是送了一大批的贺礼过来。然而黄氏那里,倒是临开席那一刻,才将将遣人送信过来,说是身子不适,不来了。 纪家大夫人,便觉得这位弟妹实在是有点――唉,也怪她,一时听了侄子的话,打算给纪小七搭把手,但是这也算是掺和二房的事情,凭这位盐商巨富出身的弟妹的脾气,不生气也不正常。 纪家大夫人想到这里,便着人宣布开席,她有意提携傅家,又有些对纪小七抱憾,便硬将杨氏请来与自己这一席上,惹不少人侧目,纷纷打听这傅家娘子,是哪个傅家。然而杨氏在席上的谈吐仪态,却令人没什么好挑剔的,不少广陵城中的夫人太太,多多少少也对杨氏有些不错的印象。 傅春儿与周小姐等坐了一道,她心里乱乱的,周小姐问了她两句,才将她从沉思之中惊醒过来,连忙集中精神应付这席上的姑娘小姐们。然而,这顿饭越吃越是乏味,好不容易熬到散了席,众人聚在花厅里等着女先儿出来说弹词。杨氏才匆匆过来,见到傅春儿精神不振的样子,也挺心疼,但是还是鼓励了一下女儿,“春儿,总是要打起精神,给人都留个好印象――” 傅春儿倒也不是为了纪燮的母家故意看轻自家而烦恼,却是为纪燮与家中的关系越来越僵而感到担忧。眼前看得出,纪燮与纪家长房的关系很是不错,所以大夫人肯出面借自己的寿辰安排这些事情。然而,纪燮怕是在自己父母面前,却是个“不听话”的儿子,从早先开始纪燮打算弃文从医开始,到后来拒绝科考,搬去大德生堂,眼下亲事纪小七也明摆了一副打算自己做主,不要爹娘插手的意思出来,怎么能叫纪小七的生身父母乐见此事呢? 然而她也晓得杨氏说得对,若是此时露出怨怼或是不平之色出来,未免叫一心伸手相助的纪家长房给寒了心去。她一旦想到这里,便重新打起精神来。杨氏便又重新回到那些她相熟的,或是新认识的妇人之中。大家便坐在一起,听起弹词来,只听说的是《玉蜻蜓》,那女先儿自己弹三弦伴奏,又说又唱,声可裂石,唱到热闹处,厅中的女眷们,也一叠声地赞好。只傅春儿一个人心不在焉,听了便与没听一样。 少时弹词唱完,纪家大夫人便道“赏”,一直跟着傅春儿他们过来的那婆子,便托了一托盘的银锞子,给那女先儿送去。傅春儿便有点怅然若失,本来期待好的事情,眼下竟一件都未发生,傅春儿总觉得好像自己攥紧了拳头,却没处使劲儿。此刻她才明白,自己这样的身份地位,闲来与黄宛如做做伴,对于黄家来说,或许可以,但是要说到做纪家的媳妇,或者说,是要做她黄氏的儿媳妇,在黄氏眼里看来,便近似痴心妄想了。人家便是连见一面也是不愿的。 “大节下的,大家都忙,我便不相留了。”大夫人便这么说,一众女眷们纷纷起身,与大夫人告辞。而周小姐此番又见到傅春儿,觉得两人颇为投缘,便约了入春一道赏花,傅春儿自然应了。杨氏那头也是这样,不少旧日相识,或是刚刚认识之人,也都纷纷相邀。大家在花厅之中,又是一番乱纷纷的。直到众人皆散去,杨氏这才带着傅春儿郑重向纪家大夫人道谢,大夫人心中有些抱歉,面上只是讪讪的,但却亲自将母女二人送出二门去。 素馨这会儿候在二门口。见到杨氏与傅春儿出来,循规蹈矩地朝两人行礼,但是却不断地向傅春儿打眼色。 傅春儿一怔,这才注意到,二门旁边,纪燮似乎与什么人站在一处,离自己这边大约数十步的距离。 傅春儿这下哪里敢东张西望,只是扶着杨氏,也与母亲使了个眼色。杨氏也算是个通透的,见到傅春儿的神情,便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她亲热而又不失礼数地与纪家的大夫人告辞,然后在女儿的搀扶之下,上了纪家安排的大车。 跟着素馨将傅春儿扶上了车,自己则跳下来,坐在车夫旁边的位置上。大车缓缓地移动着,从纪家别院的旁门出去。傅春儿即使隔着大车的帘子,似乎都能觉得纪燮灼灼的眼光,跟着自己的大车,直送出门来。 在车上,杨氏抚着傅春儿的手,她今日见到不少旧识,所以并不像傅春儿这样沮丧。她只轻轻拍拍傅春儿的手,以示安慰。这时,大车中的母女二人却听到素馨在外面问那车夫道:“这位大叔,刚刚我在你们宅子外面见到那位少爷和大爷,也是你们纪家的人么?” “是呀,姑娘,那是我们二爷和广陵府解元公小七爷,你要是没听说过我们纪家解元公的名头,那可就真是孤陋寡闻了。”原来竟是纪燮与父亲候在门口,不管黄氏怎样,至少傅春儿在纪小七的父亲面前,露了一把脸,而且总算表现得端庄,没出什么纰漏。 素馨便与车夫闲话两句。杨氏倒觉得素馨这丫头颇为乖觉,颇有深意地朝傅春儿看了一眼,心里盘算着回头傅春儿出嫁的时候,将素馨也陪过去。傅春儿自己紧紧皱着眉头,哪里想到杨氏心里在转着这些念头。 一时大车缓缓地停在瓦匠营巷口,傅阳从傅家宅院那头迎出来,接母亲与妹妹回去,一边说:“可算回来了,今日黄家的九小姐亲自送了帖子过来,才过来便又匆匆走了。” ps: 鞠躬感谢一株狗尾巴草亲的粉红票,非常感谢,某一定会努力的。rp 二百四十五章 黄五娶亲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怎会是黄宛如亲自过来送帖子,不是说她眼下在议亲么?连纪府那头正经亲戚的寿辰都不曾去,怎么会亲自过来往自己递帖子。可是待到黄家的帖子递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却又不由得她不相信。她见过黄宛如那一手圆润雅致的簪花小楷,眼下的帖子上确是黄宛如的字迹,上面写着黄府相邀傅阳与傅春儿两位“知交”,正月十八,过府赴黄家五爷与洪家小姐联姻的喜宴。 帖子的最后,黄宛如潦草地涂了几个字:“吾妹务请亲至……”后面还有几个字,却怎么也看不清了。 *――*――*――* 傅春儿觉得这个年,过得乱七八糟的。 初六没有见到纪燮的母亲,但是正月十八赴黄五的喜宴,则定然会有机会见到的,因为黄氏定会亲自过来贺亲侄子的婚礼。所以傅春儿也想不清楚,这黄氏,或者黄家,到底是想见,还是不想见自己呢?为什么纪家长房的安排,就可以大喇喇地这般拒了,然而又遣了宛如单独送这帖子亲自相邀呢? 最令傅春儿郁闷的是,便是纪燮待黄以安的婚礼一过,便要离开广陵,许是会离开长达一年之久。总之,总之,她希望正月十八不要到来。 然而该来的总会到来,似乎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到了正月十八的清晨。如今黄家已经在个园前头的五进宅院里安了家了,离傅家所在的瓦匠营不过几百步路。早起傅阳细心地将傅家给黄以安备下的贺礼又收拾了一遍。这才与妹妹一道出门。 傅家兄妹二人到了黄家门口,递上傅家的帖子和礼单,自然有人将两人接进去。男宾那头,纪燮也在帮着黄以安招呼源源不断到来的贺客,再过个把时辰,黄五就要作为新郎官儿,亲自带人到洪府引亲去了。而女宾这里,却是黄宛如在帮着招呼未有成家的女眷们。她忙得很,只来得及与傅春儿招呼一声,赶紧安排个丫头陪着傅春儿在花厅中转转,或者往园中走走。傅春儿原是在这里来过的,便与黄宛如远远地打了个招呼,往个园那头走去。 她颇想再看看个园中出自靖江王之手的叠石,尤其是那一大片采自宣州的雪石所叠成的“冬景”。那小丫头见傅春儿熟门熟路的,乐得偷懒,只说在园子外头等。傅春儿便自己过去。尽管自去年皇帝南巡之际。傅春儿便再没有来过这里,然而此刻眼前的“个园”,却与她此前见到过的。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院中此时已经遍植上翠竹。广陵府这里的气候。便是数九寒天,竹节照样是碧油油的,因此满眼的碧色,看得令人心怀稍稍畅快。 然而眼下已是冬季,阳光黯淡,斜斜地照着抱山楼。南墙这边的背阴处有些阴暗。却正显出这“冬景”的妙处来。雪白的宣石,仿佛无数嬉笑玩闹的雪狮,在这背阴处的寂静之所,无声地欢跃着。仿佛这里的严冬,虽然肃穆。但却不肃杀。 南墙上廿四个风洞,此时送出呼呼的风声来。 傅春儿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裳。转过头往个园之中看了一眼,却透过漏窗,遥遥地看到了那副“春景”。她在心中暗叹一番,便再是严冬,也总有冰消雪融的一日,一念及此,仿佛凭空多了些信心。 傅春儿举步出园,身后的抱山楼那头,两个人便从楼后头转出来。黄以安对身边的纪小七说:“真是没想到,老王爷那么一个怪人,竟然能与那个小丫头投缘。这小丫头心里也确实有点道道,难怪对了老王爷的脾气。” 纪燮便对黄以安说:“表哥,我明日便要离了广陵,若是傅家有事,务请表哥看在我面上,援手一二。” 黄以安大喇喇地道:“放心放心――”他转过来坏笑着拍拍纪燮的肩头,问:“姑母那头,都说通了没?要不要我帮忙说项说项?” 一言及此,纪燮面上浮出苦笑,道:“莫了,只怕越帮越忙。前日大伯母做寿,母亲都不曾过去,大伯母自不会将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但是家里人都看得出来,母亲就是在与我这个儿子怄气而已。只连累了春儿……” 黄以安听他口里这个称呼,心里道:真酸…… “然而日子已经都定好了,这回我也没法不走。好在’水绘阁’和大德生堂那头,掌柜的看在我面上,都会听她的话。希望我回来的时候,爹娘能看中她的能力,也看在她为我纪家产业辛苦的份上,能接受她。”说到这里,纪燮再度相托,“表哥日后忙于盐政之余,也千万替我照顾傅家一二。” “嗯――”黄以安见纪燮这般诚挚相托,心里微微震动――这个表弟,似乎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而且坚持,在这一点上,与那个小丫头,一无二致啊! 却有人不允他多想,“五爷,前头说是吉时快要到了,请您赶紧准备去洪府迎亲了。”有人过来相请。黄以安点点头,拍拍纪燮的肩头,道:“你放心,先去前边吧,回头席上别光想着帮我挡酒啥的,你明日还要早起出发的。”纪燮有点赧然,感激地冲黄以安一笑,往前面席上去了。 黄以安也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园子外面晃过去。他经过北墙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终于往南墙上的风洞看了一眼,那些个风哨,还卧在风洞里头,一旦有风吹过,便送出“呼呼”的风声。他心里想着,过去的那些念想,过去了这些时日,竟然还在那里,不由人地还在那里,看来也只能永远留在那里了。 于是黄以安便继续晃晃悠悠地出了园门,准备去迎亲。 *――*――*――* 前头黄宛如找了机会,找到傅春儿与她说了几句话。她眼下管着黄家不少事情,原没多少空闲,当下与傅春儿闲话几句,见四下无人,赶紧说:“幸亏你来了,若是你不来,只怕我会被五哥怪死!”,她顿了一下,跟着又说,“我娘一会儿就陪姑母进来,依我看,姑母可能不会出面找你说话,我娘倒是有可能……” 远处有人招呼黄宛如,黄宛如急急地道:“没事的,姑母没有……”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人唤走。傅春儿因此也无从得知她口中没说完的那“没有”,究竟是没有什么。 黄宛如走到院子的另一头,两位贵妇人正结伴走过来,她见到了,便招呼一声:“姑母,母亲――” 过来的正是黄宛如的生母,丁氏,还有纪燮的生母,黄氏。丁氏也是歙州府的盐商大家出身,与黄氏颇为相得,姑嫂两个,处的不错。两人一起过来,黄氏见到自己的侄女,满眼的慈爱,一直到黄宛如走出院子,眼光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叹了口气道:“这才是我们黄家人的样子啊――” 丁氏听着这话不大对,蹙了眉头说:“二妹啊,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宛如这头的事情,竟是我连过问一句都不行了,只你大哥一人在斟酌。再说了,”她望向黄宛如匆匆出去的身影,埋怨道,“当日小七刚中举的时候,我就想着将这件事情给定下来,那会儿你不是说不急么?眼下便是想急,也急不得了。” 黄氏想起旧事,脸色便不太好看。 丁氏却没有注意到这点,继续在数落她:“拿那日的事情来说吧,你也做得过了一点。纪家那头的亲眷,你便不为别的,为了儿子的面子,就算不去,也好歹事先给人打声招呼。眼下这般弄得,好生失礼,纪家那头,怕是日后都站你儿子那头去了,小七瞧中的那个丫头,就算再不好,人家先占了一个’礼’字,或者趁你不在,不知道怎样去奉承你妯娌去了呢。” 黄氏听着这话,如一个小女孩一般嘟起了嘴,做出一番赌气的样子。 丁氏叹了口气,道:“其实小七要是真的中意,家世差点也就算了,人家家中不也好歹有铺子和作坊么?日后关键是小七的日子要过好。纪家不像黄家,纪家在广陵扎得根深,你看面儿上世代行医,生意不照样做得盆满钵满的。小七已经给你出头,全广陵府就只有你一个,是个解元的娘,要是大差不差,你就别再和儿子杠着,没准这样,小七也不会吵着要远游。” 黄氏可不乐意了,道:“嫂子,你跟我哥哥可是得了个好媳妇,这御赐的婚事,要多有脸就有多脸。这事情又是你们两夫妇筹谋了好些时日的……” “你不知道,”丁氏急急吼吼地打断了黄氏的话,接口道:“妹妹,话不能这么说……”她这句话说得又急又响,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抬头看她一眼。 丁氏便有点尴尬,赶紧将小姑拉到一旁,与她附耳说了几句,黄氏听了,也睁大了眼,道:“真的?” 二百四十六章 有人作怪 - 馥春 - 大爱非攻 “自然是真的――”丁氏说完这话,四下里望望,又道:“这事情你知道就好,没有必要将纪家也牵扯进来。你哥哥本来已经想将身上的担子都交给小五,可是现在看,还是太早了。” 黄氏闻言,依旧颇为震惊,咬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 丁氏又道:“黄家眼下,可不比纪家清贵,可谓深陷其间,与洪家结亲之后,更是在’盐’之道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也离不开的。”黄氏听了,缓缓点头,道:“怪道大哥在宛如的亲事上如此小心。也罢,我懂了――” 丁氏看看黄氏对娘家的情势有点无心过问的样子,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又道:“你家小七的事情,我也知道。那女孩儿,原也是与宛如相熟的。” “是么?竟然能与宛如相熟,我可是听说她家中只是个做小生意的啊,几年之前那家就还只是挑个货郎挑子的?”黄氏颇有些不信。 丁氏一笑,将以往探听到的傅家与唐定王那里拐七拐八的亲眷关系,给黄氏说了一遍,跟着又提了提靖江老王爷那头,最后道:“唐定王在福建富庶之地,那位……听说份位上还是侧妃,但是位掌了实权的主儿,你家小七的眼光,未必就有哪里不对。”这是她真实的想法,觉得纪家二房真的按照纪小七的主意结了这门亲,未必是什么坏事,关键是听起来绝对不会强过黄以安结的这门亲――这就是妯娌之间的一点小肚肠,不足为外人道了。 黄氏刚想拉着丁氏接着细问。正好宛如从前头过来知会丁氏,说是黄以安已经出发去迎亲了。再过一会儿,待黄以安将新娘子接回来,就要请众宾到前厅去观礼了。丁氏这头便向小姑告了个罪,帮手招呼客人去,不能只叫黄宛如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处处出面。 黄氏身旁的一位嬷嬷,这时候便上来,在黄氏身旁耳语一番。跟着朝傅春儿指指点点。这位余嬷嬷,当日想在大德生堂教训傅春儿的,没想到后来被大德生堂的大夫与伙计吓唬了一番,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吃了用了什么不该吃的,回去之后身体“不调”了许久。后来从黄氏身边听说了纪燮对傅春儿的心意之后,心里堵得不行,早想在黄氏面前好生挑唆一番,撺掇黄氏出面。好好教训这个小丫头。 黄氏听了余嬷嬷的话,见到傅春儿眼下正落单,心想。这倒确实是一个单独与她说话的好机会。最好能威吓一下,能消了对方攀附的心思,那是最好不过。她抚了抚头上插着的一枝赤金的镶宝蝴蝶簪,正了正身上衣衫,就准备上前去与傅春儿说话。 余嬷嬷在旁边煽风点火,道:“夫人这样金贵的人儿。不用与那姑娘多说什么,直接给两巴掌,丢出门去便是了。” 黄氏皱眉道:“这又不是咱们家,这里都是过来贺小五新婚的贺客,嬷嬷。你这是要我抹黄家的面子么?” 余嬷嬷马上便缩了回去,口中委屈地道:“请夫人原谅。都这么些年了,都没改过来,到了黄家便觉得亲切,仿佛这儿才是自己家。”她原也是黄家的下人,刚刚随黄氏去到纪家的时候,曾经很是不习惯纪家的做派。 “说什么呢,嬷嬷?都已经在纪家这么多年了――”黄氏皱了皱眉头,她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再加上刚刚丁氏说的话在黄氏这里起了点作用――这王那妃的,听上去挺能唬人,因此她不打算轻举妄动,只在一旁默默观察傅春儿。 眼下傅春儿还真是落了单。她立在花厅一侧,背着手,欣赏着厅门两侧的一对楹联,联上书着:“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 傅春儿一面看一面点头,觉得这副不错,尤其是下联,旧雨新雨,暗指旧友新朋,吐属文雅,却又富有意趣。她却不晓得此刻她落在黄氏眼中,全然一无是处――年纪未长成,黄毛丫头一个;相貌么,中人之姿,最多可以说有点俏丽;身上的穿着装扮,也最多也只能夸一句整洁;头上簪的花,连朵珠花都戴不起,只剪朵芍药来戴――等等,这时节,哪里来的芍药,不会是绢制的花儿吧! 黄氏只顾在远处观察傅春儿,哪晓得身边那位余嬷嬷趁这时候悄悄走开,却是寻到了一位与她相熟的管事娘子,贴耳说了一番话。 那娘子看了看黄氏的神情,疑惑地道:“姑奶奶真这么说?” 余嬷嬷自然一个劲儿地点头。 那娘子想了想说:“也是,按你这么说的,回头我们趁九小姐不注意,将那姑娘送出去,就不在姑奶奶面前讨厌了。” 这边厢黄氏眼光灼灼地直盯着傅春儿,傅春儿自己也有些察觉,回过头来,见到黄氏,她并不认得,只道是黄家请来的宾客,当下朝黄氏微微一福,脸上挂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黄氏有点尴尬,笑了笑,其实只是面上的肌肉抽了抽,便也算是打过招呼了。两人这番远远地对面,黄氏倒觉得这姑娘眉宇之间颇为坦荡,倒不会像是余嬷嬷口中说的那样不堪,只是要做黄氏她自己的儿媳妇,怕是还不够格。 黄氏自做闺女起,便是这副性子,她是黄家娇女,父兄呵护在手心里长大的,颇以黄家为傲,眼光极挑剔,后来即便是嫁到纪家去,也并不觉得纪家会比黄家更好。只是她倒并不是那等一味骄矜莽撞之人,随着年纪渐长,总也多少也有些分寸。 旁边黄家的下人这时候便奉上茶水,有个媳妇子便捧了一盏刚刚沏的酽茶过来,对傅春儿道:“九小姐传的话,待礼成还有一阵子,她待礼成便过来寻姑娘说话――” “哦――”傅春儿有点茫然,不晓得这黄以安的大喜日子里,黄宛如为何非得找自己说话,然而当日那帖子上确实也曾这样写着,“吾妹务请亲至……” “姑娘请用茶――”那媳妇子就将手中热气腾腾的酽茶往傅春儿手里送。 “小心――”对面的黄氏突然喊了一嗓子。厅内的宾客纷纷朝她那边看过来,反而没有什么人注意傅春儿那头。 傅春儿一惊,双手就往回一缩,人往后退了小半步,便顶着了身后的一只廊柱,不过还好她退了半步,一杯滚热的酽茶,大半合在了那媳妇子的身上,剩下一点,带着茶叶渣,泼在了傅春儿湖色的湘裙上,一时间洇了一大片。 傅春儿吓了一大跳,匆忙之间,不及细想这件事,也不待辨认是谁喊的那一声,赶紧问那媳妇子:“没被烫坏吧!” 眼下是冬日,那媳妇子穿的本就挺多,再加上外间有些冷,那媳妇子倒没什么大碍,当下忍着烫小声说:“没事!” 旁边便又过来另外一个媳妇子,仿佛挺热切,上来便拉着傅春儿的手,道:“呀,姑娘的裙子湿了。” 傅春儿微微觉得有点怪异,明明先前那个奉茶的媳妇子,身上的裙子湿了半幅,全是深深的酽茶印子,眼见又烫得挺严重的,刚过来的这名媳妇,却完全不闻不问。 后来的媳妇子便回首,招呼一个丫鬟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将傅春儿朝起一拥,道:“姑娘,九小姐的院子在那头,我们来帮姑娘收拾一下吧!”说着,两人挟着傅春儿便往厅外去。一出厅堂,那两人便带着傅春儿拐上一条窄巷,狭长逼仄。 傅春儿认得这条水火巷,当年黄宛如身边的小夏曾经带她过来,因此她知道,这条巷子直通向黄家园子后面的河道去。从这里再往前走,就是黄家的园子,黄宛如的闺房,绝对不会是在这个方向。 二百四十七章 托付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三人走在水火巷中,傅春儿突然轻咳一声,道:“多谢这位妈妈和这位姐姐,九小姐的院子我认识,好像要走西边的巷子才能到啊!”她说的方位丝毫不差。 一左一右挟着傅春儿的两人,万万没想到傅春儿也是认得黄家宅院道路的,一时脚步就慢了下来,那丫鬟便以眼神朝那媳妇子讨主意。 恰在此时,宅子门口便传来鼓乐之声,跟着爆竹之声也“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显是迎亲的队伍,已经从洪家回转,将将要到黄家门口。那媳妇子眼珠一转,继续挽着傅春儿的手往前行,口中道:“姑娘,你若是行行好,就不要为难我们了。我们只是将你从这里送出去,你只要乖乖地离了姑太太跟前,不要讨她老人家的厌,我们这些人就都谢天谢地了。” “姑太太?”傅春儿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两人说的是纪燮的母亲,纪家的那位黄氏夫人。她一下子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到刚才那媳妇子的话,不由得有些寒心。只是此刻她身不由己,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往外是河道了吧!” 黄家的东西水火巷一直往北,通向一条河道,往西连通小秦淮,往东与运河相接。当年黄家修园子的时候,大量的湖石与宣石便是由这河道送进来的。听到这里,扶着傅春儿左手的丫鬟就打了个顿,道:“许家妈妈,那日好像小喜便是从这里出去……” 许家的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突然觉得这巷里便有些阴风惨惨的,连忙道:“呸呸呸!少提这些不吉的事情。那丫头就是自己想不开。” 傅春儿心道:果然大户人家阴私之事不少。小喜,小喜不就是以前黄宛如身边那个丫头,后来自己求了要跟着黄以安的那个。 她心中盘算着此时该怎么办。眼下自己裙裾上湿哒哒的一大块茶水渍,留在黄家确实是不妥当,倒不如回家将裙裾换过再说。然而她一时想到刚才两人曾经提起黄氏的话,实在是心里一阵阵地发寒――也不晓得黄宛如究竟有什么事情,大喇喇地将自己请过来。可是自己在黄家露面这些时候,也不见她过来与自己说话,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又或是,黄宛如将自己召来,也是同前日里纪家大夫人的想法如出一辙…… 可是自己终是入不得纪燮母亲的眼。想到这里,傅春儿便有些灰心,她自觉能与纪燮两心相照,然而两人的关系里总是有些什么东西迈不过去一般。 黄家宅院极大,那水火巷将近有里许长。三人在水火巷里拖拖拉拉的,总算走到了黄家后门这里。然而到了这里,傅春儿却发现这里没有路了。这是黄家的一座私家码头。三面都有黄家宅院的院墙封着。唯一没被封住的是一片水面。 傅春儿一惊之下问道:“这是哪里?” 那媳妇子说:“姑娘,这是黄家的码头,除了水路,再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的,你好生在这里等一会儿吧,等席散了便将你请出去。这里风景不错。姑娘慢慢欣赏吧!” 什么?风景不错?傅春儿几乎要暴走,眼前就一条小小的浅水沟,丫的哪来什么风景。她突然好生后悔,刚才在厅中或是在水火巷里,就该闹将起来的。谁晓得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将自己好生送出黄府的心思,而是想把自己关在这个出不去的地方。一直关到喜宴结束,姑太太离开,这才让自己出去。而如果自己事后向黄宛如投诉,这些人便能互相作证,将这事儿推得干干净净,最后反诬到自己头上,说自己个儿在黄家乱走,才会误入此处,被困在这里。回头就算是到了黄宛如那里,自己便也成了小人。 大户人家的下人,果然玩儿阴的都很擅长。 那媳妇子和丫鬟将傅春儿送到地方,然后便自东水火巷回去了,走的时候带上了东水火巷的门。傅春儿试了试,确认不能从外面打开,又转到西水火巷那头试了试,又郁闷地坐了回去。 正月十八,黄家精心选的好日子,然而这会儿的天气却并不太好,河道里吹过一阵风。傅春儿穿得不够暖,再加上裙裾现在还有点湿,眼下便有点冷,要是真在这里呆上大半日,很可能被冻坏。她焦急地顺着河道看了看,河道里半个船影子都没有,而河道对面,大约也是盐商富户的宅院,此刻也静悄悄地,只见一爿粉墙,掩映着后面的黛瓦。傅春儿便想找个人送个信,也是没辙。 她侧头再听听,黄府前头的爆竹声已经停了,黄五应该是已经迎亲迎到了家中,正在堂前行礼吧。这时候所有宾客应该都去观礼的。她这会儿便只能盼着在外院的哥哥傅阳,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不见了,四下里找找这才好。不过这个希望也相当渺茫,黄家这样大,哥哥再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扔到这个地方来吧。 这时候,傅春儿突然听到东水火巷这头,门里“嗒”的一声。傅春儿一阵惊喜,连忙隔着门问道:“有人吗?我被困在这里――” 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穿着华丽的贵妇人,皱着眉头,紧盯着傅春儿,看了半日,道:“你就是傅家的那个丫头?”不是旁人,正是黄氏。她见到傅春儿被人泼茶的那一幕,也见到那两个黄府的下人,将傅春儿带了出去,沿着东水火巷走到头,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便自己回来。傅春儿不见了。 黄氏犹豫了一阵,没有带从人,自己沿着东水火巷寻过来,果然见到傅春儿被困在这里。 傅春儿听了黄氏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刚才在院中给自己示警的人。当下恭敬地给黄氏施礼,自承身份,跟着便郑重道谢。虽然刚才黄氏那问话实在问得不够礼貌,只是傅春儿早已被人“丫头”“丫头”地叫惯了,一点都不以为意。 黄氏登时心里觉得舒服了一点,觉得这姑娘虽然家世不出众,人又愚笨,竟被下人这般耍得团团转。可是这姑娘态度很好。当下她走近傅春儿,重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开口说:“听说你与我们小七很是相熟――” 傅春儿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夫人是谁了。她原是曾经在田家巷远远地见过这位夫人一面的,只是那时候离得远,看得并不那么真切。这位夫人竟然能寻到这里来,想来刚才那媳妇子说得话里,大有水分。她急中生智,装作一时没有省过来,面露困惑之色。打量了一下对方,跟着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激动地道:“您是。您是……呀。总算见到了,你是纪小七爷的母亲纪夫人吧!” 黄氏眉眼面孔,与纪燮有五六分相像,能看得出两人是母子。纪燮面目俊秀,多多少少也是因为随了这位相貌出众的娘。这时候傅春儿眼中露着钦羡的神色,黄氏心中。更加舒服起来――这姑娘,倒也还算是有几分眼力劲儿的。 “久闻纪小七爷急公好义、义薄云天,曾经得到过圣上和广陵府的嘉奖,我在家中,也常听人说起。说纪家家教出众,纪夫人言传身教。才教出这么一位品德高洁,学问深湛的解元公出来。”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傅春儿一开口,已经将两顶高帽给这对母子分别送了出去。 黄氏眉头舒展,显然是听了这话,觉着开心得紧。“今天能见上一面,实在是春儿的荣幸。”傅春儿索性将自己的位置放得低低的,旁的话也不多说――初次见面说话么,她还是希望能给黄氏一个好印象的,至少不要减分。 确实,两人见面说上几句话之后,黄氏对傅春儿,即便没有改观多少,这份印象至少没有变得更坏。“这外头冷,你还是随我一起回园中去吧!”这话黄氏硬۰梆梆地说来,话中该有的关怀之意一点儿都听不出,然而傅春儿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位纪夫人,眼前看着是个冷冰冰的,将来未尝不会有能够软化的一天。 只是好景不长,一会儿功夫,东水火巷里,奔出个余嬷嬷,口中说着:“夫人啊,您怎么就转到这里来了。”她见到黄氏与傅春儿在一块儿,大吃一惊,道:“夫人,您怎么与这小蹄……小……一起。”黄氏脸便有点黑,觉得乳娘在傅春儿出言不逊,面前多少削了自己的面子。然而傅春儿却不以为意,大方地开口招呼道:“咦,这位嬷嬷,不是以前在大德生堂见过的?” 黄氏立时便大致有数,大约余嬷嬷与这傅家的姑娘,以前多少有点过节,因此余嬷嬷才会在自己面前将傅家姑娘黑了个遍,然而眼前这姑娘看似一副全然无害的样子啊――不行,一想到这里,黄氏立即又板起了脸,罩上一层霜,下决心将架子端的足足的,决不能让这姑娘这么快窥破了自己的心思。不过,回头也总要好好问问那余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行。 余嬷嬷见黄氏脸色不虞,当下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众人正尴尬间,西水火巷便传来一阵说话声,傅春儿耳朵尖,听见竟是傅阳与纪燮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过来。 “――要么我去园中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春儿。你这便离城,如何能不与她打个招呼?”傅阳很是关心妹妹与纪燮的事情,眼见他这便要告辞离去了,妹妹不见人影,他心中也很是着急。 纪燮不语,半晌才道:“我本来与家人,与春儿,都说是明日才走的,可是昨日突然收到仇大哥的书信,说是今日便走,午时便从黄家后面这边的码头出发。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样更好些……免得大家专程去送我,离愁别绪,徒然令爹娘与春儿,大家伤怀。” “傅阳大哥,你替我好生照看春儿――”纪小七又补了一句。 “嗯,这个你放心。”这在傅阳说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黄氏在外头听说,登时花容失色,踏上几步,大声道:“小七你出来,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明日走今日走的?你父亲不早就说了,不准你离了广陵府的么?”一听说儿子下了决心要离家,而且还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提前走,黄氏登时万分焦急。 西水火巷这里的门打开,两人一道出来。纪燮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棉布直缀,肩上背了一个包袱,这倒确是两淮一带,出远门之人常见的装束。 黄氏见了,踏上两步,却又立定了,眼中噙着泪水,心头激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燮乍见到母亲竟然与傅春儿在一处,面上也有几分激动,当下伸手招呼傅春儿过来,郑重给母亲介绍:“母亲,这是春儿。”他极为诚挚地对母亲说:“小七出门的这段日子里,不能时时在母亲身边,膝下承欢。春儿是个好女孩儿,小七自知不孝,惟愿她能代替小七,在母亲面前略尽孝道。因此,小七也请母亲看在我面上,能够看顾春儿一二。”ro 二百四十八章 挥别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氏见到纪小七这番打扮,又听他这样说,已经是红了眼圈,点头道:“好,好――”,便已经哽咽说不下去了。 傅春儿的心一时也揪了起来,只默默地过来,扶住黄氏的手臂,黄氏一时没有挣开的意思。纪燮见了,眼里透着点安慰,对黄氏深深地一躬,道:“母亲,好男儿志在四方,若是不能亲自出去走走看看,孩儿又如何能实现胸中的夙愿?” 黄氏颤声道:“父母在,不远游……这话又是如何说的?”她说着,伸手到袖中去寻帕子,没想到傅春儿这头,已经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绣帕给递了过来。黄氏感激地接了过来,正要往面上拭去,谁知余嬷嬷从另一头过来,捏腔捏调地唤了一声:“夫人――”她的目光便一直在傅春儿脸上转着,跟着落在傅春儿递过来的那方帕子上,鄙夷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傅春儿肚子里暗暗生气,心道,这个老嬷嬷,连手帕子也不带个,自己讨好不了纪夫人,连别人示好也要来捣乱。看来,有这个老嬷嬷在纪夫人身边,自己随时有被黑的可能啊―― 哪晓得黄氏立时就作了余嬷嬷:“怎么了,这又怎么了,都看我笑话儿似的么,连借个帕子也要说我?眼见着小七都不要娘了……”说着将帕子往脸上一捂,似乎要哭出声来。 余嬷嬷一时手足无措,黄氏是她看着长大的,自从陪房陪到纪家。黄氏从来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今日这话说的,虽然多多少少与纪小七离家之事有关,但也分明是对自己颇为不满。余嬷嬷就算再不精明,但也总是了解黄氏的个性的,晓得黄氏这般发作,怕是已经将自己忍了好一阵了。当下绝不敢再多嘴,远远地退到一边。 跟在纪燮身后的傅阳,这时候突然说了一声:“来了!” 众人被他的话语声所提醒,纷纷抬起头,往黄家码头旁边看过去。果然见一只乌篷船缓缓地驶了过来,船上立着个少年,朝这边挥着手道:“小七爷,我带着仇爷过来了!”他身边有个胡子拉碴的大汉,闻声就抬起身子,冲着纪小七一声招呼。 “纪兄弟。哟,傅姑娘、傅兄弟也在啊!” 来人正是仇小胡子,他亲自过来接纪燮。陪他一起上路,足见情谊。 乌篷船缓缓驶近,眼见便在码头靠住了。 纪夫人这会儿早就顾不上淌眼抹泪了,她这会儿睁大了眼睛。望着那缓缓驶近的乌篷船,不可置信地道:“小七,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就是坐这个……小船?”她几乎要说,这连个寻常行商的货船都不如啊! 傅春儿在旁几乎忍不住,便莞尔微笑,心道这位纪夫人是真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在人前其实也不善掩饰。她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日后相处起来,便总有些门道可循。 纪燮赧然道:“母亲,从这边的河道出去,自然是要换大船的,在长江上逆水行舟,比我当日渡江去金陵的船,还要大呢!” “哦!”黄氏睁大眼睛,眼珠转了转,露出些许小儿女的情态,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跟着她便醒悟过来,便啐了一句,道:“侍墨,你过来,撺掇着你主子到处跑,你是不是皮痒了?” 侍墨哪里敢上岸,只嘻嘻地笑了笑,道:“夫人,我这点小能耐,实在算得了啥啊,哪能撺掇了少爷?” “娘,您千万放心,仇大哥是我多年的好友。有他照应,孩儿一定平平安安的。”纪小七这句话一说出来,将黄氏想说的话便全堵了回去。黄氏瞅瞅儿子,知道自己是没这个能力再拦阻纪小七出行了,便往旁边傅春儿面上看了一眼。只见她含情凝睇,只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由得心中一动――原来这个小丫头,也是在为儿子的即将远行而感到忧愁。这正合了黄氏眼下的心境,黄氏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之感来。 眼前这个小丫头,即便穿得再寒酸,家世再平凡,人物再寻常,可是这丫头眼中,只有自己的儿子。一旦想到这里,黄氏便骄傲起来,看向傅春儿的眼光便也不同。她这边决心日后便与傅家交往试试看,毕竟是儿子看中的人。 这边傅春儿也想着同样的事情,眼见着这位纪夫人并没有那么难处,倒是她身边人难缠怕是真的。她便暗下决心,打算以后初一十五都上门向这位夫人问安,并且多催着自己的母亲上纪家走动走动。人与人之间便是如此,来往得多了,熟了,不必要的隔阂便会少些。这嬷嬷那婆子给自己上眼药的话,也能尽早发觉想对策。 那边纪燮就上前拉着母亲的手,笑嘻嘻地对母亲说:“我每到一处市镇,都会给家中捎信,回头叫春儿念给您听。”黄氏眼神并不太好,却是看书念小字吃力的那种,因此近几年看书写字也少,也做不得女红。因此纪燮这话说来,黄氏只觉得儿子还是个贴心的。当下用帕子抹了抹眼睛,转头对侍墨道:“侍墨,你路上可尽着些心,好生看顾着小七爷,回来重重有赏,若是有什么差池,仔细你的皮――” 侍墨与纪燮闻言大喜,黄氏这么说,算是终于松口,答应了放纪燮出行了。纪燮当下与侍墨一道,一个在岸上,一个在舟中,两人朝黄氏磕了三个头,纪燮这才往船上过去了。那小小的乌篷船,便从黄家院子背后的小码头慢悠悠地出发,到了徐凝门外,便会换了大船,由广陵出发,溯江而上。 眼下广陵城中还是冬令的景象,只是黄家这里遍植翠竹,因此多些生机,少点肃杀。众人心中虽然满是离愁别绪,但却同样充满了希冀,有人在期盼着更大的世界,有人在盼望着回归。 傅春儿站在黄氏的身侧,目送纪燮远去。纪燮也一直立在船头,往这边望着,伸手与这边挥别。他面上挂着笑容,眼底透着淡淡的牵挂,傅春儿觉得这副情景就似直烙在她的心中一样,以至于往后很多年,她都能够记起这一幕。 乌篷船行至远处,河道打弯,船转了过去,纪小七的身影便不见了。傅春儿就极其失落地叹了口气,却突然感到身旁一道咄咄的眼光过来,黄氏转过来,正面看着她。傅春儿坦然地回望过去。 黄氏盯着傅春儿看了半晌,又转向傅阳,道:“这位是?” 傅春儿道:“这是家兄。”傅阳闻言,便过来与黄氏见礼。傅阳生得本是器宇轩昂,自从生意开始上道,他结交的人多了,眼界便也开阔,当下丝毫不见畏缩,向黄氏行了子侄辈的礼。黄氏见了,心中暗暗点头,知道傅春儿这位哥哥,日后怕是也会出息的。 傅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为妹妹加了不少分数,黄氏此刻便对傅春儿说:“你与我一起到前面去吧。这时候,小五和他媳妇大约已经行完礼了。”她说着回头盯着余嬷嬷道:“嬷嬷,这次见面仓促,但是该有的礼数不能缺,烦劳嬷嬷一会儿将见面礼备好送来,免得他们小辈在心里暗笑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没个正形儿。” 余嬷嬷心里就打个突,赶紧应了。 *――*――*――* 黄家这次婚礼,乃是御赐。因此排场甚大,婚宴一直持续到戌时,在外面的东关街道上,竟也摆了流水席。黄韬眼下占了两淮盐业总商的位置,而姻亲洪家则是两淮盐运使。过来道贺的人不知凡几,但凡与黄家沾亲带故的,全部过来的。负责在内院张罗女眷饮宴的黄宛如忙得脚不沾地,一刻未歇,直到晚上众宾散去,这才有功夫回房歇息。 小夏便上来帮她卸了钗环首饰,一边忙一边笑道:“姑娘,眼下五爷已经成亲了,接下来,老爷夫人就该张罗小姐的事情了吧!” 黄宛如一时听说,正待嗔小夏两句,却突然打了两个喷嚏。小夏问道:“小姐,怎么了?莫不是着凉了吧。” 黄宛如摇手笑道,“没事,我突然想起来,今日傅家妹妹过来,我竟没功夫与她说两句,也不晓得哥哥有没有见到她。”她想着有点黯然,黄五的心思她知道那么一些儿,所以当日才特为央了黄宛如,特为写了帖子,又亲自送到傅家去。可是哥哥眼下终归是已经娶了洪家的小姐。 而她自己的姻缘,又在哪里呢? *――*――*――* 黄家新房里,黄以安此前在席上喝到了七八分酒意,此刻坐在洪家陪来的拔步床上,望着身边,红烛摇曳之下,新人如玉。 却总有些念想,挥之不去。这会儿他突然很感激宛如,至少令他不觉得那么的遗憾。 所谓人心苦不足,又有人说人生之苦,便在于求不得而放不下。黄以安却自认是个能放下的人,当下他托起新人的玉腕,道:“娘子,来,请饮了这一杯酒,愿我俩,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ps: 实在是抱歉,这章改了好几遍,上传之后却忘记点发布了,所以发迟了。实在不好意思,小非接着去码接下来的文字,今天第二章大概会北京时间晚上**点的样子。谢谢大家的支持。 二百四十九章 刘家变脸 - 馥春 - 大爱非攻 正月十八落灯,便标志着年节过完。一旦闲下来,杨氏便开始张罗着傅阳成亲的事情。戴家那边,出面帮戴悦张罗的,依旧是那位戴悦的三婶儿,戴三娘子。 广陵这边的习俗,放完大定,半年之内,是肯定要成亲的。两家议亲议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杨氏想着,戴家那头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因此亲自去平山堂寻人批了成亲的上上吉日来,定下了二月十二、二月廿八和三月头上的一个日子,供戴家去选。 傅阳原是希望二月十二成亲的,这话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了口,被傅春儿傅康他们笑得,成了个大红脸。其实傅阳倒也没那么急切,只是年后各家行商的订单陆陆续续地到了,他希望早点把婚事办完,就可以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作坊和铺子上头。结果被家人好生嬉笑了一番,当下便忍了回去,再不敢说什么。 哪晓得而戴家那头,也不希望那么早就结亲。戴三娘字回了戴老爷子的意思,说是三月晚点怕是再好不过了。傅家这头商量了一下,杨氏便过人给戴三娘子捎了两匹上好的尺头过去,透了话,只说还是觉得二月里的日子好。最后两家便敲定下来准备二月廿八那日给傅戴两人完婚。 消息一出来,傅家作坊这头先是炸了锅,姚十力他们这些在作坊里做工的,便轮番过来恭贺傅阳,跟着大家伙便给子商议怎生去凑份子给傅阳送礼去了。 傅家这里,杨氏便带了人收拾傅阳的新房子。傅家小楼的二楼,本就是留了两间空屋的。眼下杨氏便做主,将两间屋子之间连通,一起做了新人的寝室。杨氏便着人将新房的尺寸等等都告诉了戴家那头,却听说了一件奇事――戴家正在为戴悦出嫁打家具。 杨氏在傅春儿面前直揉太阳穴,说:“这事好生出奇,早先放定之后戴家便该着手准备这些了啊!难道真是因为戴家二姑娘父母不在了的缘故,怎会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才说给闺女打家具了呢?” 傅春儿笑道:“娘,哥哥是娶嫂子,又不是娶嫁妆家具,多两件少两件,又有什么打紧。” 杨氏点头。笑道:“这话说的是。” 原来广陵府的习俗,新娘子的嫁妆之中,唯有那一只红木马桶,是必不可少。家具什么的,便都是各家视自己的实际情况,多多少少帮衬一下嫁出门去的姑娘。因此这嫁妆往往丰俭由人。或者又是男女双方门第相较有些高低,女方家里怕闺女吃亏,因此便有人家就会多多地给嫁妆。令自己家闺女嫁过去之后硬气一点罢了。 杨氏一想到戴悦父母不在了,帮着操持的也是隔房的亲眷,当下心里便再没有芥蒂,只安心操持傅阳的婚事。 傅阳的婚讯传出。不少城里相熟的人家都送来了贺礼。仙女镇钱家听说了,也叫钱铄推了不少贺礼过来,却被杨氏叫住,细问了钱铄的婚事,才晓得表兄弟两个结亲的日子就差十余日。傅老实与杨氏见钱铄出息,也十分高兴,当下叫傅阳送钱铄回仙女镇。顺便把给钱家的贺礼都给送了回去。 而傅春儿自己,则收到了纪燮从金陵府托人送过来的信。信上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将他在金陵府的见闻一一说了。 原来纪燮在金陵府,去拜访了太学的两位祭酒,其中一位,便是在岐黄一道极有造诣的,是纪燮在金陵的那位业师所介绍,对纪燮当日在广陵府采取各种“防疫”的措施极感兴趣,对他此番周游大明全境的“壮举”十分赞赏。纪燮与之长谈了三日,那位祭酒托相熟的官员给纪燮出具一张特殊的身份路引,令各地学政与惠民局都给纪燮支持。 纪燮在信中写说他得了太学之人相助,自是高兴万分。各地惠民局,每每在疫病流行之际是官府向贫民提供药物的机构,因此大多数惠民局里的医官,甚至惠民记录本身便记载着好多疫病由起至绝的第一手记录,是不可多得的素材。他已经在金陵已经走访了当地的惠民局,写了厚厚的一道手札,也附在书信里一并给寄回了广陵。 傅春儿读了,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她将纪燮的手札细细看过,开始帮着这份手书,除了誊录之外,还将纪燮手札之中的信息,分门别类,一一记录。她自觉还有些不明白,或是记录不清楚的,便干脆自己帮纪燮整理了一本每到一处惠民局需要过问的问卷,附在回信里又托来人带回金陵府去了。 而纪家那头,她撺掇着杨氏,找了个由头,去拜访了一次黄氏。黄氏一开始的态度有点僵――傅春儿看着心想,怕是又被上眼药了。然而待她拿出纪燮的书信,将纪燮在金陵府的近况一一说明,黄氏这才激动起来,面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自此而后,便一直待傅家极热忱,前倨后恭,弄得傅春儿实在是有点不习惯。 这书信之事,大约也是纪小七的小计谋吧,傅春儿一面想,一面笑笑,便接着提,开始帮纪燮整理他的手札。她心里盘算着,日后若是纪燮每到一处,都能想办法给自己捎上一份手札,等纪小七在全国这样转过一圈,回来的时候,大约就能出一本书了。这样自己多多少少能帮到纪燮一些,又能得到纪燮的第一手消息,何乐而不为呢? 如今傅春儿自己已经渐渐从傅家的生意抽开手,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都在放水绘阁那头,与帮纪燮整理文书的事情之上。看情形傅家运行得还不错,这令她很放心。有时素馨会帮她誊写一些文书,只是素馨还是那个性子,一直淡淡的。 杨氏曾经问过傅春儿,要不要考虑将来出嫁的时候,带素馨过去,这样她在夫家也好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帮衬着。素馨与玉簪两个,素馨比较合适,因为她的身契就在傅家手里,而玉簪只怕再长大些家里就要给她说亲的。傅春儿听了便很无语,她也把不准素馨现在的心思到底如何,便劝杨氏,只说再看看。 日子在一天天的忙碌之中度过,眼见着傅阳的婚期就快到了。这一日,杨氏突然将傅春儿叫了去,说是堂上有女客,叫傅春儿一起帮着招呼。 傅春儿去了,却见是一位从未见过面的妇人,年纪大约在四十上下,眉眼弯弯,看上去脾气不错,一见了人便一套套地说恭维话。那妇人自称夫家姓刘,原来娘家姓钱,是特地过来给傅家送礼的。 这位刘钱氏,见了杨氏,却总是一副有话要说,然而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杨氏却不强她,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闲聊,旁边傅春儿已经困得要打呵欠了,便借口做些茶食什么的,溜到厨下去。再回来的时候,人家便已经告辞走人了。 傅春儿便问杨氏,自家可是从未见过这刘钱氏啊,是什么样拐弯抹角的亲戚,这会儿找上门来呢? 杨氏自喝了口茶,冷笑一声,道:“她是你兰儿姐夫家族里的。” 刘家的人?刘家的人过来上咱家做什么,而且态度不错的样子,与当日刘大志在自家门口当街拦车,两边几乎要掐起来的那副样子截然不同啊。刘家那头是出了什么事情,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呢? “春儿,你再看看这个,”杨氏说着,将手里的一份礼单递了过来,“东西我都叫玉簪收到后头去了。你光看看礼单就应该知道――” 是呀,傅春儿盯着手里的礼单,看着上面一件件价值不菲的礼品,当然了,这里头最多的还是各式丝织品与锦缎,想来是从刘家的本行生意里抽出来的。傅春儿大概知道行情,所以也大约知道,这些东西,即便是成本,也不便宜。 哼,无事献殷勤,非**即盗。 想到这里,傅春儿就问杨氏,“娘,这刘家到底是什么用意,送这些过来,应该绝对不是单为哥哥成亲的事情而来的。而且,这回也不是刘大志叔侄出面,而是他族中的人过来咱家。好生奇怪啊!” 她不禁想起当日杨氏与傅老实去见刘大志,刘大志确实曾经提到过,若是傅兰儿没法为刘家生个男丁,就要将她交予刘家宗族去处置,难道这位刘钱氏,不是刘大志那头的,竟是刘氏族里的人么? 杨氏也道:“那刘家的娘子,今日被我的话堵住了,真正要说的话没说出口,所以想必明日一定会再来的。等她说明了来意,咱们再做打算也不迟。只是刘家送的这些东西,虽然都是好东西,咱们也千万别动,万一人家求到咱家头上什么咱家不当插手的事情,咱就把东西都退回去。” 傅春儿掩口笑道:“娘,您就不觉得可惜么?” 杨氏伸出指头,戳了戳傅春儿的脑门,道:“就知道笑话你娘,你娘是那样见钱眼开的人么?”ro 二百五十章 前倨后恭 - 馥春 - 大爱非攻 第二日,果然不错,那刘钱氏早早地就过来见杨氏,只说是要与傅家的当家娘子闲聊两句。 傅春儿没顾上杨氏那头,只是自己在屋里忙了好一阵,出门看看,正好见到杨氏将刘钱氏往外送,两人一面走,杨氏一面说:“……这事儿不小,我总要与我们当家的说过……” 刘钱氏喏喏地应了,又道:“总想着您总是说得上的话的……” 杨氏便皱眉,“您也知道,我们三房,原是已经分家分出来的,我们这房说话,原也不顶什么用吧!” “这怎么会,怎么会……”刘钱氏连声说着,又攀起她与仙女镇钱家那头的亲戚,跟着说了很多好话。杨氏将她送走之后,还不停地抚着太阳穴,一边揉一边道:“这样早,偏又说着许多话,说得我脑仁直疼。” 傅春儿凑过去,问:“娘,究竟是怎么了?” 杨氏白了她一眼,道:“你说刘家这是怎么了,当日刘大志倨傲地很,你大伯就差与他下跪了,他也丝毫不肯松口,坚持要将你兰儿姐往那宗族里送,要宗族长老来决定给兰儿的责罚。看他那眼神,真是巴不得兰儿立时就没在他眼前了才好。可是这次那钱氏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请我出面,说服你大伯他们不要往广陵府递状子。春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春儿心里立刻就打个突,不会真是袁时就这样显神通了吧。可是袁时怎地又会撺掇着大伯他们往广陵府递状子呢?这毕竟是傅兰儿的丑事啊,怎么。这人难道是想自曝其丑吗? “娘,这件事情您要不要去过问一下。听起来不太……好生怪异!”仔细想想,这事儿实在……不太科学啊!傅春儿又补充一句,“而且我们家最近也有大事要办呢!” 杨氏想了想,点点头:“这样啊!干脆我明日与你爹亲自跑一趟江都,名义上就说是将喜帖什么的都送到邵家村去。正好探探你大伯与大伯娘的口风。” “顺便您也莫忘了问问钱姑母那里。看看她熟不熟今日过来的这位钱氏。”傅春儿提醒母亲。杨氏想想也对,“这件事情恐怕也没办法继续瞒你姑姑。你钱家表兄也是马上要娶亲的,我给她透个风也好。” 于是杨氏与傅老实第二日便去了江都,到晚间才回来。回来之后,夫妻两个都与没事人儿一样,傅老实赶着去作坊帮忙赶货了,而杨氏则去过问一番傅正的功课。 直到晚间用过饭,杨氏才寻到傅春儿屋里。盯着傅春儿,半晌不语。傅春儿连问几声:“娘,怎么了?” 杨氏这才叹了口气,道:“真是没有想到啊!没想到你大伯与大伯娘竟然有这样的心机,实在没有想到啊!” “怎么了?”傅春儿惊问。 “他们两口子,为了保住兰儿,打算先发制人,状告刘家‘骗婚’――外加刘家苛待兰儿。想求广陵府判两人和离。” “啥?这也是可以告得起来的?”傅春儿被惊到了――一定是袁时,一定是袁时出的馊主意,她根本不敢想象。若是傅家长房真的与刘家对簿公堂,那时会怎样。傅兰儿与刘大志两人,那可是写了婚书的啊!哪里就那么容易能够告得了“骗婚”?可是大伯与大伯娘又怎么会同意这个馊主意的,傅家长房与刘家一旦闹将起来,刘家必然不会吝惜将傅兰儿的事情抖落出来―― 这样的话,傅家还有没有脸面了? 当日傅春儿与袁时的约定。就是说了,绝不能以牺牲傅家的声誉为代价的。傅春儿立时有点“所托非人”的感觉――袁时那个神棍,怕真的是个神棍吧! 然而杨氏继续一脸的疑惑,说:“可是前日里过来的那位刘钱氏,却又是来求咱们家,请求息事宁人,千万不要将刘家的事情,弄到广陵府的大堂上去。” 这下轮到傅春儿犯懵了,这是怎么说的来。怎么大伯那里一旦打定主意要出头,刘家这头,反而怂了? “娘,那您打听到了那刘钱氏是什么人了么?” 杨氏点头答道:“是,与你姑父那里问过。他说是个三代之内的堂姐,嫁了广陵刘家,听说嫁的是刘氏一族的长房。反而兰儿嫁的那一家,是旁支的。我还打听过,听说兰儿嫁的刘大志,与刘家宗族里关系并不太好啊!” “那,会不会是,刘家宗族里的人,只知道傅家想递状子告他们’骗婚’,却并不知道兰儿姐其他的那些事情啊!” 杨氏身子便轻轻地一震,道:“这我倒真没想过。可是,可是……这,怎会呢?”她面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然而似乎除了这个解释之外,再没有什么好的说辞可以解释整件事情了。 “娘,那大伯那里,坚决不?他们真想叫兰儿姐与那刘大志和离?和离了之后兰儿姐就得回江都了吧,兰儿姐这不还有个孩子呢啊!”傅春儿一时又问起傅元良与金氏的态度。杨氏面上立时换了一副肃穆的神情,相较此前迷茫的态度,杨氏显然是不赞同傅家长房的决定。 “我总觉得你大伯家像是被人许了能得什么许诺似的,似乎是曾经听到过一耳朵,说若是能告赢刘家,兰儿能分不少家产之类的。”杨氏缓缓地说了自己的猜测。 “真的能么?”傅春儿对此表示怀疑,她觉得即便是真正能和离,傅家最多也只能把傅兰儿当年那点拿不出手的嫁妆拿回来。然而,若非有利益诱惑摆在面前,又有什么会令大伯与大伯娘心动,甘愿傅兰儿和离呢? 不行,一定得找袁时来问问。 *――*――*――* 第二日,傅春儿赶紧过去“水绘阁”。这时候“水绘阁”已经开始营业了,主营的依然是一些适于春季里滋补养身的食材,这一季“水绘阁”的主打对象是女子,因此出售从山东那里进来的上好阿胶,与蜂蜜、核桃或是瓜仁熬在一处,制成阿胶糕;另外还有自浸的桃花酒、珍珠桃花膏之类,都是用的上好的材料,精工细作,才做出来的。其中那桃花酒、桃花膏里用到的桃花,便是从别处进的干桃花制的。然而傅家日前买下的荒山上的野桃花不日便开了,桃花这一项用料上,不久“水绘阁”就能自己自足了。 除此之外,“水绘阁”照样儿发卖用党参、黄芪、红枣、淮山、首乌、枸杞等滋补药材配成的养颜汤料,只要与鸡、鱼、肉等同煮,吃肉饮汤,便得养颜进补的功效。这项生意因为成本并不算太高,材料又耐保存,制作起来又极简单的。“水绘阁”这里,托了大德生堂的福,这项生意做的不错,虽然不能和“香影阁”上一年日进斗金的状态相比,但是只要坚持下去,细水长流,利润还是极为可观的。 傅春儿过问一阵“水绘阁”这头的生意,便向李掌柜问起隔壁“香影阁”。李掌柜奇道:“姑娘,那头的袁相公难道没有与您打过招呼,他眼下还没有开业那!” “哦――”傅春儿很失望地应了一声。袁时与她这里,本不是什么雇佣关系,最多只能说是合作而已,因此袁时本不需要与她招呼的――再说了,袁时那里,上年只开门一个多月,就完成了一年的指标,按照这个样子来算,他一年十日之中营业一日便好,确实不需要这样早便开业。 不过她还是从李掌柜那里借了“香影阁”的钥匙,独自往“香影阁”那里去看看。 一推门,“香影阁”中,已经完全不是她与哥哥年前时候过来的样子。阁中空空荡荡,如雪洞一般。当日那些熏笼啦,香炉啦,炭盆啦,放在袁时膝前的古琴啦,都不见了踪影了。但是室中依旧一尘不染,丝毫没有久无人至的气息,傅春儿也想不通,袁时此人,究竟是怎样收拾此处的。 她走进“香影阁”,一直走到窗前,一扇小窗依旧对外敞着,似乎粗心的主人忘了将它关上。傅春儿一手扶在窗棂上,看着窗外逐渐披上盎然春意的小秦淮,想到那日与袁时一番交谈,心中倒并没有那么忐忑,也并不害怕,只是对袁时其人越发的好奇。 她轻轻放下那扇小窗,另一只手在窗棂上拂过,却只觉得手上触到一些湿湿冷冷的东西。傅春儿定睛细看,只见窗上沾着几片白色的粉末,此时大约是受了潮气,已经结成晶状。傅春儿端详半日,伸手稍微沾了一点,闻闻味道,跟着又尝了尝―― 咸的,是盐。 傅春儿立在窗前,低头沉思片刻,依旧伸臂出去,将那小窗关上,然后走出“香影阁”,将钥匙交还给李掌柜,道:“李掌柜,那袁相公要是过来,烦请您招呼他稍坐,再找个人通知我一声吧!我哥哥与我,有些事情寻他帮忙。”rp 二百五十一章 傅兰儿回归 - 馥春 - 大爱非攻 又过了两日,离傅阳的婚期只余二十日,袁时依旧没有出现。杨氏本来还有些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那刘钱氏。岂知刘钱氏却自此不来了。傅春儿问杨氏:“娘,那上回刘氏借哥哥成亲的名头,送来的那些厚礼,可怎么办?” “是给你哥哥的合理,退回去不吉利。”杨氏想了想说“等回头咱家再想个由头,送份差不多的回礼过去。” 也只能这样了,傅春儿心想。眼下诸事繁杂,傅阳为了春季大把的订单,一心全扑在了作坊那头,连铺子都尽交给了阿康打理,他自己的婚事也尽是杨氏与傅春儿在忙活着。傅春儿一时忙着,又要总往“水绘阁”和大德生堂那头跑,袁时便被她渐渐放到了脑后。 岂知在这当儿,傅兰儿竟然从邵家村回了广陵。 那日下午,杨氏正在忙活着婚礼那日的各项安排,而傅春儿在自己屋里誊写纪燮新寄过来的手札。突然,傅春儿便听见“馥园”外头一阵喧哗,她从房里出来,倚在自家小楼的美人靠上往外看,只见门外停了一只蓝呢小轿,和一辆骡车。车外边立着刘钱氏与金氏。自家楼下,杨氏正在往外迎。 玉簪这边去开了院门。金氏将傅兰儿从轿子里扶了出来。 这时候的傅兰儿,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却是比刚刚从刘家出来那时候的白中带青的样子要好得多了。她整个人依旧枯瘦,因此显得已经隆起的小腹格外的显眼。 金氏与刘钱氏面上都挂着笑,傅兰儿自己却理所应当地享着这份“尊荣”。扶着金氏的手往傅家院子里面走去。 杨氏在门口这里与那三个女人打了照面,几人寒暄几句。便一起往厅里去了。傅春儿赶忙从美人靠上爬下来,回到自己屋子里。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去堂屋旁边躲着去偷听一番,可是看着傅兰儿面上那副神气她便不喜欢,干脆不去了。 没多时,杨氏便将一行人往外送。 “三弟妹。你们两口子前番对兰儿的照料,我们都是极感激的。过几日阳儿结亲,我们一定都过来恭贺的。”金氏一面往外走,一面对杨氏说着。 “就是,就是,傅三奶奶放心,大志媳妇在我们这儿,一定妥妥帖帖的。回头你家少爷结亲。我们这边也必过来与您讨杯喜酒喝的。”刘钱氏满脸堆笑道。杨氏听了这话,挺高兴,与那刘钱氏又客气几句,便命玉簪扶着傅兰儿出门。 岂知傅兰儿依旧记着玉簪的种种“不好”哼了一声,甩了甩手,却用力过大了,险些将自己闪到。玉簪吓了一道跳。牢牢把着傅兰儿的上臂。傅兰儿也是心有余悸,待站稳了身子之后,便嗔玉簪。道:“臭丫头,将我胳膊都捏疼了。” 这些杨氏都看在眼里,当下脸色便有点发青,只碍着有外人在,没有发作。金氏赶紧上前打圆场,自己上来扶着傅兰儿。道:“弟妹勿怪,兰儿有着身子,有时候太想得太多了。” 杨氏自然不会计较,玉簪嘟着嘴在一旁,心里委屈得紧,但是依然赶到前面去,大开了院门。 傅春儿在楼上看着一行人出门去,心道:眼看着这大堂姐,回家这一个多月,实在是没什么长进啊,大伯娘的态度也没变,大约傅兰儿在江都依旧是作威作福的范儿。她想想便头疼,这位大姐的性子,怕是没有希望扳过来了啊。 几人出门之后,金氏先是扶兰儿上了那顶小轿。而杨氏却与刘钱氏站在一道话别。此后,刘钱氏便与金氏一起上了那大车。 大车与轿子缓缓离开了瓦匠营。杨氏立在门口长叹一口气,没有回来,直接到对面作坊里,叫了傅阳。母子两个立着商量了一会儿,傅阳回身去叫了一个靠得住伙计出来,与他交代了一番。那伙计应了,便出了瓦匠营。 傅春儿这时候下楼来,见了一脸委屈的玉簪,叹了口气,道:“我都与你说了这许多遍了,不要什么都摆在脸上,对你好的人不会怪你,在外人面前老这样,要吃亏的。” 玉簪知道傅春儿是在提点她,当下勉强在脸上堆了点笑出来。“你去将早间买的那些春笋去切了,缸子里还有雪菜,昨天熬的鸡汤还有一大半,正好做浇头,咱们去下点面条给大家下午先垫垫肚子。” 一听见吃得,玉簪面上便马上堆满了真心的笑容,道:“姑娘,这几日的春笋是最嫩过的时候,配鸡汤与雪菜再好不过了。”她都不用傅春儿说,自己就转身往厨下快步走过去。 傅春儿看着她的背影,便摇摇头,心想这个小丫头,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真”吃货吧。再不高兴的事情,只要一个“吃”字摆在她前头,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真是可爱得紧。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也不晓得以后出嫁了应该怎么办。她一边摇头叹气,一边也往厨房那头过去,杨氏却也没叫住她。 待到香喷喷的雪菜春笋面条捧出来,傅春儿与玉簪高兴地给众人分送过去,杨氏这才与傅春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晚点过来自己房里说话。 杨氏面上有点烦恼,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傅春儿顾不上吃面了,只坐在杨氏对面,看母亲吃完,又帮杨氏收拾了,奉上一杯清茶。杨氏就着傅春儿的手将茶饮了,这才道:“兰儿被刘家接回去了――” 傅春儿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解决了,她想。 “可是这事儿里总是透着蹊跷。”杨氏手里捧着茶盏,一边想,一边说“我今日见是那刘钱氏来接,便叫阳儿找了个人,跟着过去看看兰儿是不是正经回了刘家。谁知” “谁知那轿子与大车,都是往另一家人家去的。那伙计看着人进门,再找左邻右舍打听,却说,那家确是姓刘,大约应是刘大志所说的族里吧!” 刘家族里派人接了傅兰儿回广陵,竟然没有送她回刘大志那里,这是什么打算? 傅春儿便问母亲:“娘,那兰儿姐他们过来,到底跟咱家说了什么?” 杨氏一听说立刻便气鼓鼓的,道:“明面儿上是来谢咱们前一段时日里对兰儿的照顾,话里话外的,那意思都是在说,请咱家嘴紧一点,不要将风声放出去,回头兰儿不好做人。咱家是这等人么?” 傅春儿默然,也难怪杨氏生气。不过这件事情莫名其妙的转机,也令傅春儿觉得极不舒服。 这时候,玉簪“砰砰砰”地奔上楼来,在杨氏房门探头探脑一阵,最后说:“姑娘啊”水绘阁’那头,李掌柜给您递信呢!” 傅春儿听了,装作很烦恼的样子起身,对杨氏说:“唉,只怕又是账目上的事情。”其实她这时心里就像被十七八只小爪子在挠着一样,袁时,一定是袁时这家伙回来了。 杨氏望着女儿,欣慰地一笑,道:“去吧,别太辛苦了,账目上的事情,要是真看不过来,回头叫阿康或是素馨帮你。” 傅春儿心里暖呼呼的,收拾了一下出门,脚步匆匆,往北门那头赶过去。她来到北门外问月桥上,这时天色已然黯淡,在问月桥上,傅春儿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水绘阁那头可以见到“香影阁”那头,水榭里有一点灯火。 傅春儿凝望片刻,一时又回忆起袁时那时僧时俗的妆扮,心道不晓得今日那家伙,到底会是僧是俗,以何等面目见人。 恰在此时,水面上翩翩飞来一只硕大的蝴蝶,五彩斑斓,轻轻地停在傅春儿的肩上。路上有旁人见了,都是啧啧称奇。傅春儿心中更加笃定,晓得一定是袁时到了。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往“香影阁”过去。 在水榭之前,傅春儿肩上停着的那只蝴蝶,振翅而飞,不徐不疾地在傅春儿身前,就像是为她引路一般,将她朝水阁中带着。 “请进来吧,傅姑娘。”里头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傅春儿曾经听过的,袁时不加修饰的声音。转过一个弯,水阁中的景致,全在她面前。阁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排博古架,格上大多摆着笔墨纸砚之类,还有些其他文玩。水阁正中的小几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几本诗书。小几旁的地上,摆着一只铜香炉,炉中幽幽地散着一缕香烟。 “这与上回的’清音’不同,这种叫‘素心’――”袁时的声音在屋中一角响了起来。 傅春儿吓了一跳,回头见到袁时,虽然她已经见惯了袁时稀奇古怪的出场方式,但是此刻见到他,傅春儿仍然在心里给了四字考语――此人妖孽。 袁时穿了一件青布的道袍出来,脚上踏着一双寻常人家多见的暖鞋。这些都不出奇,出奇的是,他的面相着实像是一名只有十七八岁的男子,面上光洁如玉,眉眼清澈,似乎完全不晓得世间的愁苦。他一头长发用一支竹制的发簪束起,有些碎发从鬓边垂落下来,趁着袁时面上玉色的肌肤,在屋内暖色灯火的掩映下,唯见温雅――这或许是袁时的本相,傅春儿心想,要靠化妆能现出这等气度风采来,实在是太困难了。 就如知道了傅春儿的想法一样,袁时皱皱眉头,周围的灯火似乎便跟着黯了黯。 二百五十二章 袁时的算盘 - 馥春 - 大爱非攻 “你寻我?”袁时开口,这时候,他的嗓音开始变幻,仿佛给他自己的声音戴上了一重面具似的。这三个字说得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绪,然而傅春儿听来,却觉得似乎有一些恼意。 傅春儿便故意顾左右而言他,问道:“那’清音’是戴家出的安息香,这’素心’,也是戴家出的?” 袁时被问及此,仿佛一下子破了功,泄了气势,声音又变了回来,道:“不是――是我自己制的。”他垂首答了一句,竟仿佛被人窥破了心思一样,脸上有片刻的潮红,但是瞬间便恢复了原有的白皙。 傅春儿静静地立着,双目微闭,想感知一下这宁静而悠远的香气,“素心”,难道,此人竟是在以香言志?傅家也制香,各式棒香与香件原是傅阳的拿手戏,但是傅阳制香,香型大多考虑普通百姓的喜好,做出来的香型更接近自然花香,馥郁动人。然而眼下这一点点“素心”,却似乎是极平淡之际,若有若无的一点点香气聚在鼻端,让人忍不住想踏上两步去追寻。然而一旦仔细去探寻那种味道,却幽幽地带着一点冷意,让人刚刚开始起意,却忽而又宁定下去。 素心,这究竟是一颗什么样的心?傅春儿心中纠结,脸上神色变幻,袁时便定定地凝视着他,面上显出患得患失之色。 良久,傅春儿终于平复了神色,睁大了双眼,看着袁时。轻轻地道:“袁先生,受教了。” 袁时心里登时像是什么被打破了一样。但是他面上神色不变,说:“哪里敢当,是我失了待客之道,快请坐。”他伸手指向几前的一只蒲团。 两人这才终于坐定,中间横隔着一只木几。袁时终于又一本正经地问道:“傅姑娘。你日前托人带讯,是位了令堂姊的事情?” “嗯――”这是自然的,傅春儿点头应道。 “这件事情,我想,姑娘这头,还是不要过问的好。”袁时一本正经地说。 “我如何能够不过问?”傅春儿急切地道。她刚刚说出这句话,只见原先停在她肩上的那只硕大的蝴蝶立时飞了起来,飞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停在了袁时的棉布道袍上。 傅春儿刚想将种种异状和她的种种担忧都说出来,被这蝴蝶一飞,给震惊到了。原来她心中急切,如蝴蝶这般的生灵,也一样能感觉道,然而避之不及么? 袁时伸手过去,那蝴蝶竟尔爬到了袁时的手指之上,翅膀微微一张一合。袁时洁白的手上,便像是戴了一枚硕大的七宝戒指一般。傅春儿正看得出神,袁时突然开口道:“刘家的事情。原比你要想的复杂,我一时怕是没法完全与你解释清楚。然而,傅姑娘,我奉劝一句,这件事情上,你家广陵三房。最好独善其身,我担保你家不会有任何波及。” 听了这句话,傅春儿一时便气往上冲,“什么叫独善其身?涉事的都是傅家的人,而且这件事情多多少少关系到我广陵这一房的声誉,拜托你不要说得这么轻巧,好像我家真能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样,还有……” 她一口气往下说,袁时突然便打断了她的话,道:“如是你家有事,你眼下口口声声关切着的大堂姐,是不是也会如你这般关心,或者出手相帮?” “这――”傅春儿一下子就哑了片刻,道:“这不一样――”她当然知道答案,傅家长房当日可以漠视三房的困境,面对咄咄逼人的四房和偏心偏到太平洋里的傅老爷子,大伯傅元良当时选择了沉默,傅兰儿更是与他们三房的人从来都不对付。可是她觉得这不一样,对方帮不帮自家,在他们,而她出不出手,在她。 这是傅春儿一直坚持的道德底线,而她的这般坚持,她相信,至少自家人,爹娘,还有哥哥傅阳,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然而袁时一下子就质疑了她的底线,这么做,到底值当不值当。他的眼神澄澈如水,一点异色都无,令傅春儿一下子便心虚起来,难道她自己一直在坚持的,真的是错的? “我当然不是说你有错――”袁时仿佛真的能读心一般,“我只是出于保护你家的目的,这件事情,你家出面越少,便越容易解决。” “真的?”傅春儿将信将疑。 “整件事情,拿到了广陵府堂上,傅家长房,也能妥妥地赢――”袁时极有自信地说。“当日你那位大堂姐,与刘大志是’吞婚做’做的亲,所以等同于两家没有换过男女双方的八字庚帖――” 所谓“吞婚做”,就是男女双方不合婚,而是将庚帖烧成灰,由双方各自吞下去,当做定亲。所以可以说,男女两家换过的庚帖,其实早已化灰化烟,没有留存。 “而且我问过,当日是那刘贤与你大堂姐拜的堂。所以你大伯那里,应该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打赢这场官司,只说是刘家骗婚,叔占侄媳,傅家长房,至少可以得你那位大堂姐全身而退,如果有所求,只要是我上堂去辩,将刘家家产分一半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袁时极有把握地说着。 原来是这样!傅春儿抚了抚额,额上正浮出了些细细的汗珠。原来讼棍果然是讼棍,竟能在这一点点小事上头做文章。如果真这样说,傅兰儿没准真可以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她腹中怀的又是刘贤的孩儿,如此一来,只要关键几处证据与证人证词都把握住了,真的如袁时所说,傅家未始没有胜算。 不对不对,两家手里应该还捏着婚书啊! “你放心,所有的文字证据上,其实都没有写明结亲双方到底是谁,只是写着广陵刘家与江都傅家结亲。唯一写清楚的,那份庚帖,已经被双方焚化了当水喝了。”袁时恰如其分地为傅春儿解惑。 除了婚书以外,还有地方上的保长等人可能还有些记录在手头,然而凭袁时的手段,这些的改动,应该不在话下。傅春儿一想,也觉得袁时此计,其实颇为周密。 “可是,”她还是有一个疑问,“当日我兰儿姐成亲时,那么多贺客,都是知道兰儿姐是与刘大志成的亲啊!” 袁时笑道:“一来,不少贺客其实就是上门吃个席,哪里会注意到底是什么人结的亲。这些人印象深刻的是,拜堂的是个年轻小伙,而不是年逾四旬的丑汉。二来,真正知道内情的人里,刘家那头的亲戚……” 他故意卖个关子,道:“他们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们不愿刘家这件事情,捅到广陵府的大堂上。所以才会伏低做小,一面借你哥哥的婚事,给你家送了厚礼。另一方面又礼遇你那位堂姐。但是,”他语气突然加重,“刘家宗族里的那些道道,与你家无关,你千万不要去沾惹。这一点,你可做得到么?” 傅春儿闻言,睁大了眼睛,突然省过来,才道:“你是为了刘家的缘故,才答应过问此事的,对不对?” 袁时听了这话,一时眼中精光大盛,突然冷声喝道:“是便又如何?” 他一句话说出来,手指尖上那只彩蝶,仿佛同样受了惊吓,一振翅,扑棱扑棱地便外飞去。 傅春儿的身子登时往后一缩,脸上出现惊惶之色,她刚才凝视着袁时的双眼,便在袁时低喝的那一刻,她仿佛见到刀光剑影,杀伐征战,虽然一切都寂然无声,但是一切都像是真实在眼前发生。她一时被震住了,只颤声道:“你――” “这不能怪我,只怪你意志太弱,因此能感悟到的太多。”袁时垂下眼帘,淡淡地道,整个人已经收敛了方才的火气,渐渐肃穆下来。 傅春儿被惊吓到了,很久才稍稍平复过来。她确信无疑,眼前此人,一定是会什么法术,大约与后世的催眠术类似,同时也精于察言观色,所以大半时候,自己所想,多能为袁时所料中。然而他说的意志太弱什么的,就太扯淡了。傅春儿自忖曾经经过生死之事,意志只会比常人更顽强些,而方才她能在袁时眼中察觉那些,若不是袁时故意为之,那难道会是因为――袁时在对己施术之际,竟能够反噬自身,让自己在刹那之间得窥他自己的心境?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傅春儿摇摇脑袋,觉得这事儿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而面前此人,竟显得格外危险。 一时,水阁之中,两人默然对视着。 “你可做得到么?”袁时终于又问了一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软弱无力,隐隐有点求恳之意。 傅春儿点了点头,但是又补了一句,道:“若是这件事情,真的影响到了我傅家三房的人,我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你可也同意?”袁时在这件事上使的法子,至少可以助傅兰儿摆脱眼前的困境。傅春儿权衡利弊,终于点头答应,并且提出条件,她要守护自己的底线。 “成交――”袁时冷淡地应道。 ps: 感谢桐桐童鞋的打赏,感谢亲们的支持,周一了,希望大家度过愉快的一周~~~ 二百五十三章 生变 - 馥春 - 大爱非攻 少时傅家见傅春儿迟迟未归,便遣了素馨过去“水绘阁”接傅春儿。素馨到了那儿,问过李掌柜,知道傅春儿应是在“香影阁”见一位姓袁的相公。李掌柜带路,和素馨一起过去“香影阁”。 两人沿着香影廊过去,水阁之中,丝毫不闻人声,寂静地有些蹊跷。 素馨走着走着,突然好似心有所感,停下了脚步。李掌柜奇怪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时候,水阁里面一个声音问道:“是李掌柜么?”正是傅春儿的声音。 李掌柜应了一声,与素馨一起进去。只见水阁之中,傅春儿一人坐在一张木几之前,手中拿着一本书册,抬着头看两人进来。除她之外,水阁之中一个人都不见。 傅春儿问李掌柜:“老李,怎么了?不是说袁相公在此么?我已经在这里等了这样久了,也没见他出现啊!” 李掌柜“哦”了一声,道:“是我不对,方才袁相公却曾来过,我便与他说了一声,你会过来寻他说事。可能袁相公还有什么别的事先走了吧!”他连连抱歉,傅春儿忙回说无事,笑道:“也是我不好,袁相公这里的书本子太诱人,我一下子便看住了,竟忘了时辰。” 她说着扶着木几,从蒲团上站起来,身子微微一顿,仿佛是坐久了,腿脚发酸的模样。素馨连忙上前,扶着傅春儿,顺势便往水阁里面看了一圈――水阁里空空荡荡的,确实没有旁人。 “袁相公那头。干脆还是请李掌柜您帮我带话吧,就说他说过的话我都记住了。没有紧要的事情我便不会寻他。”傅春儿笑着说,但是这话里却显见是带了点火气。 李掌柜一拍脑袋,怪自己想得不周到。然而素馨却心里暗暗有点奇怪,傅春儿想来雷厉风行,不是那种会在一处傻等的人。而傅春儿适才伏着看书的那张木几。旁边的一个铜香炉,里面袅袅地散着些余烬,这里也不像是那位袁相公会过来一趟,然后便让来寻他的客人独自留在这处候着的样子。 她忍不住,又探头朝水阁里看了看――确实没有人,水阁只得一间,无遮无拦的,从素馨所立的位置。可以将水阁内的景致一览无遗。水阁内确实没有人。 素馨的举动傅春儿自然看在眼里,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 适才她与袁时两人,在这水阁之中谈妥了关窍,都是静默良久。突然袁时起身,道:“有人来了!”二话不说,从木几上抓了一本书塞到傅春儿手里,道:“就说我不在此。”他见傅春儿睁着双眼,疑惑地看着他,“这还不都是为了你的令名清誉?” 傅春儿估计是自家人过来寻自己回去。毕竟出来已经有一阵了。“真的有人过来么?有人来也不怕啊!”傅春儿细听,觉得外间没有丝毫的动静,她原是个坦坦荡荡的性子,想不到别的事情上头去。袁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怕个万一,你自己多看看。别犯傻――”说着便消失在水阁一角。如今傅春儿看见素馨在水阁之中四下里张望,立时又令她想起素馨的身份来历,这令她颇不舒服。 难道她还真得谢过袁时“替”她想得周到? 傅春儿带同素馨,两人一起向李掌柜告辞。走出香影阁,素馨突然指着傅春儿衣上道:“姑娘,你肩上这是?”傅春儿这才惊觉,刚才那只彩蝶,此刻静静地停在自己衣上。她将衣袖凑在鼻下闻闻,果然那“素心”的香气,沾染在她衣上,虽然只有淡淡的那么一点点,然而此刻幽幽地透了出来,挥之不去。傅春儿带着一丝恼意,不知道要将这只“肩上蝶”怎样才好。结果两人走到了问月桥上,大约那只彩蝶感受到了一丝水汽,这才展开翅膀,便往刚刚开始透出绿色的垂柳林中低低飞去。 “素馨,回头替我记着,这件外裳要好生洗洗。” *――*――*――* 过了二月廿日,傅家上上下下,便都在为傅阳的亲事忙着,而傅阳自己,却依旧在为“馥春”的生意忙着。二月底之前,同时有两笔大单要交货。所以傅家上下,都有点担心,担心傅阳怕是真得眼看着货都无恙发出去了,才肯换了喜服前去迎亲。 不过话虽这样说,傅阳成亲的大部分事情,都是杨氏带着傅春儿在张罗,也用不上男人们使什么力。所以用杨氏的话说,那就便忙着吧,都忙完了,正好成亲。傅春儿听着便直笑。 然而这一日,傅兰儿却请了刘家人送信过来,说是她最近在刘家实在是闷得慌,想请堂妹过去一叙。信送过来的时候,刘家遣来的轿子正在瓦匠营巷口等着,回信的人坚持,一定要请傅春儿随轿子过去刘家。 傅春儿哪里是走得开的?她问过刘家来人,确认傅兰儿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坚持要找她说话。傅春儿郁闷得不行,便跑去问杨氏。杨氏没有多想,手一挥,说:“你不如让素馨或是玉簪,两个中间的一个,跑一趟刘家,问问这位姑奶奶,到底有什么事情,若是兰儿身子不好,我们再想办法给江都那边传讯。” 杨氏自旧年的小年夜之后,对傅兰儿多有怜惜照应,可是,再重的亲戚之情,也经不起傅兰儿这般折腾。杨氏近来实在也是对这位堂姑奶奶腻烦了,当下便这么决定了。傅春儿想了想,对杨氏说:“还是叫素馨去吧,素馨稳重些,要是玉簪去了,一言不合,与姑奶奶掐了起来,就不好了。” 素馨听说是去与堂姑奶奶问安,只合了合上下眼皮,表示知道了,跟着便随着刘家来人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傅家小院就有人问门,傅春儿不以为意,只道是素馨自刘家回来了。岂料,楼下有人开始来回走动,过了一会儿,傅春儿听见咚咚咚的脚步上楼来,不用想也知道是玉簪的脚步声,只听她的大嗓门在门外就响了起来――“姑娘,姑娘,主母请您下楼去,来了一位贵客。”玉簪的话音里带着激动。 “是谁过来了?”傅春儿手上的事情依然不停。 “是广陵府解元公纪七爷的母亲,纪夫人――”玉簪激动得脸通红,傅春儿白了她一眼,心道,毕竟傅家小门小户的,从来没有这么大来头的人登门拜访,所以也难怪玉簪激动成这样。 “解元公啊,姑娘!”玉簪见了傅春儿的反应,觉得好生奇怪。傅春儿忍不住就扶额回想,心道:以往纪小七上门拜访的时候,这丫头都在干啥。若是让这小丫头听说了本城的解元公以前的时候隔三差五会到自家来转转,真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她站起身,稍稍整理下身周,心道,这位纪夫人是为什么过来呢? 到得楼下,答案揭晓,原来黄氏正好去娘家寻嫂子丁氏串门子,从黄家出来,恰好在黄家门房那里说起,前面瓦匠营就住着一户姓傅的,生意挺大,一时兴起,便过来。她原带着小轿,到得傅家门口,就令小轿轿夫在门口等着,自己使了媳妇子上前叩门,只说是要见见杨氏。 杨氏闻言,自然是激动万分,总想着与这位夫人多熟络些,将来傅春儿的婚事也顺逐些。她话中提起上回纪夫人做寿的时候,缘悭一面,没有见到,黄氏就有些讪讪的――那会儿她在与儿子赌气,连纪家大夫人的寿宴都没去,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当下寻了话头岔过去了。 除了开头的这一阵尴尬,黄氏与杨氏很快就聊了起来。杨氏原是个聪明人,见黄氏过来,并不端着大家夫人的架子,心下暗喜,便事事都顺着黄氏的口风说,捡些她聊起来带劲儿的话题说说。黄氏便觉得杨氏是个说话风趣,吐属文雅,颇有些见地的妇人。 待傅春儿过来,又与黄氏郑重见了礼,屋里女眷们坐定,聊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外面有些喧哗,有人在嚷嚷什么“不好了”之类。杨氏眉头皱了起来,给傅春儿使个眼色,傅春儿会意,便推门出去,走到院里,沉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对面作坊里傅老实父子,还有姚十力等人,闻声也从作坊里出来,过来这一巷之隔的傅家小院里。这时候,玉簪正在院里着急拦着,道:“你一个爷儿们,往人家内院跑什么?” 她见到傅春儿,便说:“姑娘,这是刚刚刘家来接的轿夫,说是有要事要给咱家传讯。” 那轿夫似乎确实有点眼熟,傅春儿曾经瞄过一眼的。这时候,看看院内太过吵闹,杨氏也不禁走到了堂屋的门前,道:“傅家的人都在这儿了,你若有什么要传讯的便快说!” 那轿夫见了杨氏走出来说话,颇有主母气度的样子,当下便扑通一声跪了在地上,大声说:“回傅家奶奶,刚刚我们接小姐过去刘家,走在徐凝门一带,那轿子……轿子被歹人截走了。” 二百五十四章 素馨遭劫 - 馥春 - 大爱非攻 听了刘家轿夫这话,傅家上下,无不吃惊的。傅阳冷冷地道:“你且出来,不要扰了内院女眷们休憩。这件事情,我来慢慢问你。” 哪晓得那轿夫愣愣地道:“不是你们家小姐丢了么?怎么还能慢慢地问。”他的意思是,傅家女儿被劫,傅家理应赶紧出去找啊,在这儿慢慢地盯着自己问有啥用处? 傅春儿刚要站出来澄清,杨氏便踏上一步,低声喝道:“阳儿,带下去细问,记得看住了,千万不要叫他混说!”她已经先省了过来,额头上立刻渗出冷汗,心想,若不是黄氏今日误打误撞,就在自己家里,如果真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了出去,再辗转到了黄氏耳里,那傅家的姑娘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即便是眼前,被劫走的是傅家的侍女,那也得千万小心着。 正在这时,黄氏却突然从杨氏背后转出来,对身边的媳妇子道:“你现在去一趟黄家找人,拿我哥哥的片子,将这事情报广陵府,光天化日之下劫人,这在广陵府从来没有过。”那媳妇子应了道:“是――”她原是只听黄氏一个人的号令的,当下直接出门。 黄氏也是好心,她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再加上黄家有权有钱有势,父母兄长又百般爱护,这便养成了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做什么的习惯。 杨氏双眉一挑,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忍回去了。 傅阳便叫了两个伙计,将那轿夫带下去,因为事情涉及傅春儿身边的侍女。他只叫了伙计将那轿夫先看住,待一会儿他过去亲自问话。过了一会儿。黄氏身边的媳妇子回转,点头示意黄氏,事情已经办妥了。黄氏便立起来,她此刻与杨氏已经颇为熟络,只连声说叫杨氏不要客套。她自己左手扶住那媳妇子,右手挽了傅春儿,亲热地道:“傅家大姑娘送送我吧!” 三人一起走到院内,杨氏在后面缓缓地跟着。黄氏一面走,一面留心傅家院里遍植的花树,问问这,问问那,冷不丁在傅春儿耳边问了一句。傅春儿有些茫然。摇了摇头,黄氏“哦”了一声,这才将头转了回去,重心移到了那媳妇子手上,半转过身子,回头向杨氏告辞。 黄氏出门,便自上了自家的轿子走了。而一直送出门的杨氏,沉着脸。对傅春儿说:“春儿,你现在就回去,好好地待在房里。什么话都不要说,哪里都不要去。玉簪――”她叫了玉簪过来,嘱咐了她陪着傅春儿,傅春儿一旦想出门,就先来告诉她。玉簪马上应了,觉得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 傅春儿由玉簪陪着回到楼上。却不肯回房,只悄立在二楼,静静地望着对面作坊里的动静。玉簪不知就里,心情因此也并没有那么坏,连声问道:“姑娘,你想吃些什么不?我去下厨给你做了来。” “素馨,素馨……”她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被劫走的啊――虽然这话她不好对玉簪说出口,傅春儿却觉得心口始终有东西堵着。 她此刻已经将这事情想得七七八八,种种“巧合”,令她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像是“意外”。 刘家此前派人过来,怕便是早已安排好,事情的第一环。跟着黄氏过来,竟也是在黄家大宅门口,“听说”了傅家宅子就在附近,所以才寻了过来。因此这件事情在傅春儿眼里看来,非常像是蓄谋将自己劫走,借此要挟傅家三房这里出头。唯一不在对头的计划中的,就是自己临时起意,没有应承傅兰儿的邀请,而是遣了素馨代替自己去见傅兰儿,若非自家近几日实在是忙翻了,她是不可能这样行事的。 而可巧不巧,素馨年岁与傅春儿一致,身量也差不多,长相么,虽不尽相同,但总都是一个年纪的女孩子,所以事先约好要劫持傅春儿的人才会抢了素馨去。 只是她想不通的事情是,为何一定要将黄氏引到自家来,难道对头那里知道自己与纪家的关系,因此想在黄氏知情的情况下,要挟傅家三房? 另外一件就是,劫掠素馨,对方究竟想要要挟傅家什么。若是按照对头的原计划,这时候傅家在知道消息的同时,应该就有要求向傅家提过来。然而,她眼下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对方知道劫错了人,又或是巧不巧黄氏偏就使人知会了广陵府,这才阴差阳错,令对方一下就静默了。 总之傅家这里,尚且没有一点消息。 而素馨,素馨又在哪里。 这时杨氏从对面作坊回来,疾步上楼,招手将傅春儿与玉簪两个唤了,道:“你们两个,还记得今日素馨穿的什么不曾,凡是记得的,都赶紧一一记下来。”她又转向傅春儿,道:“春儿,你能画素馨的画像不?不用极其肖似,能看出五官特征即可,快些――” 傅春儿一凛,问:“是广陵府?” “是的,已经有差爷来问了,看来还是黄老爷的片子管用!”杨氏不禁叹道。 “那个轿夫,还有说什么么?” “那个轿夫,说得甚奇,一会儿广陵府的差官怕是还要再审他,”杨氏定了定神,说:“他只说,他与另一个轿夫,走到徐凝门码头附近的时候,他有些不适,便去了码头附近的茅厕,出来的时候便见到另一个轿夫和来请的那个婆子都被推倒在地,而三四个人抬了轿子就走。他还说,那几人抬走轿子的时候,还掀开轿帘看了一下,说:是了,是傅家的姑娘。” 傅春儿心知自己先前所料不差,感觉自己的后槽牙就磨了磨。不过她也顾不上这许多,赶紧进屋研磨,另外又取了平时作画时用来打底的炭笔,先在纸上画了素馨的大致面貌轮廓下来。 杨氏也在旁边催促玉簪,道:“快想想,素馨今日穿戴了什么,我们得赶紧将这些都交了与广陵府,一定要在今晚之前找到素馨。”她顿了顿说,“幸好是黄家出面递的片子,广陵府的差役们,头一回儿出马没有问苦主要赏钱……” “今晚之前?为什么是今晚之前?”傅春儿问出口,才发现杨氏与玉簪都转过脸来,很怪异地望着自己。“要是……天黑之前不找回来,素馨姐姐的名声怕是……会不大好。”杨氏没答话,倒是玉簪一板一眼地解释了一番。 “额――”傅春儿一拍头,道:“我是太心焦了,竟没想到这些。”对名声一事,她本来便没有杨氏,甚至没有玉簪那样敏感。因此当日袁时要避开的时候,她才会那样大惊小怪。一想到素馨若是因为她而名声可能有损,傅春儿更是心中不安,当下赶紧快手快脚地绘了一幅素馨的画像。杨氏看了看,叹了口气道:“事且从权,本来这也不该轻易给人看到的,总是将素馨找回来要紧。” 杨氏接了画像便往外走。傅春儿总觉得脑中有什么一闪,突然间快步走出自己的屋子,倚在小楼的美人靠上,对着已经走到楼下的杨氏大声问道:“娘,事情是在徐凝门码头附近么?那不是与我家铺子很近,是不是阿康,或是十力大哥今日去了铺子啊。” 杨氏回身冲她点点头,示意会去问的,同时又嘱咐傅春儿身边的玉簪,道:“看好你姑娘,千万别让她出门。” ――不让自己出门,有什么用啊! 傅春儿转过身来,“砰”一声坐在了美人靠上,然而玉簪这时候其实才大致明白了什么事情,再不敢提什么吃食之类的话了,只小声地说:“素馨姐姐,真的被劫走了啊?” 傅春儿一时便觉得又是后怕,又是担忧,又是无力,忍不住便双手捂脸,她始终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可是觉得双手双脚都在发颤,她到底是在怕,还是在气,自己也说不清楚。 玉簪一时便期期艾艾地道:“姑娘,没事的,素馨姐姐吉人自有天象――”傅春儿一时抬起头,想起素馨,不知道素馨与自己之间的心结,到底有没有解,出了这件事情之后,素馨又会怎样想自己。突然―― 她突然想到,前日里在“香影阁”里,素馨曾经多有探寻之意,袁时也曾经说过,“不过怕个万一”。想到这里,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心道,难道是袁时…… 不过她立刻又推翻了此前的想法,坐了回去,不会的,袁时应该不会料到自己会令素馨代替自己出面,所以这件事情应该还是冲自己来的,目标不是素馨。 她在这头,心中反复纠结思量,而傅家外院作坊那头,傅阳悄悄地将作坊里几乎所有可靠些的伙计都遣了出去,在广陵府四下里寻找素馨,更有好些人围在刘家附近,盯着刘家的动静,然而大家却一直没有消息。 天色渐渐地黯淡下来,傅春儿觉得一颗心也在渐渐往下沉。要是真的没能在入夜之前寻到素馨,那竟会怎样?忆起杨氏前段日子里说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傅春儿有些不敢想。虽然傅春儿与素馨一直有些芥蒂,但是相处日久,傅春儿对素馨也是颇为欣赏的,她也一直颇为放心地让素馨为铺子和作坊做账。此刻想起来,傅春儿竟真觉得这些时候以来,素馨真个儿成长了许多,早已经不是当初纪燮刚刚送到家里来的时候,那个眼神里满是冷漠与嫉妒的女孩儿,她虽然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素馨,可是她此刻诚心诚意地向天祷祝――希望素馨平安无事。ro 二百五十五章 姚十力义举 - 馥春 - 大爱非攻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如染了墨一般,傅家院子前头掌起了灯。傅家先前散出去的伙计这时候大多一无所获地回来。傅阳与傅老实两个,早已停下了所有手上的事情,全力应付此事――家中一名婢女被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连广陵府也出动了。好在傅阳认得不少广陵府的衙役,凡事为此事出力的,傅阳都一一招呼到了,只说回头一定厚礼相酬。不少人都觉得这位傅小哥为人仁义,其中一些熟谙世情的,便向傅阳委婉表态,表示会将这事情压下来。 这是眼下傅家最需要的,如果一时半会儿没法找到素馨的话。事情闹得越大,在广陵府一旦传开,之后再如何发展,便难以控制了。 这时候,瓦匠营跟前的东关街上,缓缓驶过一辆骡车,前面坐了一个人,浑身透湿,赶着大车朝傅家这边进来。那人到了瓦匠营巷口,费了半天劲儿,终于让骡车拐进了巷子,稳稳地停在了傅家门口。 早有有傅家作坊里的伙计直奔出来,道:“姚大哥――” 前面那人正是姚十力。他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却颤声道:“你们都回去作坊那头,哪位帮我传个话,请东家奶奶或者是傅姑娘出来接一下人。”便立即有人招呼住在“馥园”里的女眷们。而傅春儿这时候也已经出来,看到姚十力这副狼狈的样子,嗔道:“你们这些人,还不快赶紧给十力大哥拿一条毯子或是棉衣去。”那人“嗳”地应了一声。连忙奔去对面作坊里大家平日休息的地方。 姚十力面上有些发烧,但是在夜色之中却也无人注意。他咽了口口水,沉声道:“姑娘,还算是运气。小的将素馨姑娘给带回来了。” 傅春儿这才明白姚十力在如此不便的情况下。依旧要将骡车从巷口带到傅家门口来的原因。她急忙跳出门外,撩开骡车上的车帘,见到车里有个人,看起来是素馨的身形。 她试着叫了一声:“素馨――” 里面的人似乎终于有了些知觉,动了动,朝车外挪将出来。傅春儿见势不妙。赶紧叫了玉簪,杨氏闻声也过来指挥,“来,春儿,你和玉簪两个,扶住她的肩膀,小心些,小心些――” 素馨直愣愣地从大车里爬出来,双脚着地的那一刻,整个人的身子便朝前扑去。姚十力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身子一动,似乎想来相帮,但是在傅家的女眷面前,总算是忍住了。旁边傅春儿与玉簪两个,好不容易一左一右扯住了素馨。 素馨与姚十力一样,也是浑身湿透。虽然这个时节里人穿衣穿得较厚,但是衣衫湿了水之后照样紧紧地贴在素馨的身上,这时候曲线毕露,勾出她的曼妙身姿,好在眼下傅家院门口灯光昏暗,不至于太过显眼。然而杨氏见了,便深深地叹息了一句,对傅春儿道:“我去厨下烧水,你与玉簪将她带到后面的浴房去,帮她把湿衣都换了。好好沐浴一番,再灌一碗姜汤下去……” 她看了看立在傅家院门外面的姚十力的样子,道:“十力也须是这样,你找人带话叫阳儿过来我这里,然后赶紧烧热水洗浴――唉。也不知这会儿小山泉是不是已经打烊了。” 姚十力颇有些惶恐,道:“夫人,我这边没事的,只是,只是素馨姑娘吃了好几口河水,一直昏昏沉沉的,只怕要请大夫来看看。” 杨氏点头,道:“难为你想着,十力,你快去收拾着,别光惦着这头。一会儿叫春儿和玉簪送姜汤过来,大夫过来也给你看看,这个时令受寒,可不是玩儿的。”杨氏的话似乎不容违拗。姚十力听了“别光惦着这头”,自然明白杨氏的言下之意,便有些讪讪的。他身上也冷得难受,便告了罪,往对面作坊里去了。 傅家小院这头,便人人都忙碌着。傅春儿与玉簪照顾素馨,杨氏亲自下厨,去熬了一大锅浓浓的姜汤出来。作坊这边,就有人去知会了傅阳和傅老实,父子两个商议了一下,傅阳出面,去与广陵府的差役们打招呼,告诉他们人已经找回来,但是仍然拜托了广陵府继续查访。而傅老实则亲自去了大德生堂,去请周大夫过来。 广陵府的差役那头,听说人已经找到了,心里便先是打了个突,接着傅阳便将傅家给的辛苦费的银封塞到了差役的手里。领头的差役们面上自然露出笑容,纷纷夸赞傅家福泽深厚,什么上天庇佑这等恭维话都说出来了。待听傅阳交代,说是希望广陵府继续往下追查,查出到底是何人劫持傅家人的,差役们更加高兴。原因无他,这是黄家交下来的事情,若是这事儿简简单单便就结束了,往后没法就这事儿在黄韬面前接着讨好卖乖。 想着以往盐政那头给的好处,广陵府的差役们人人精神抖擞,当着傅阳的面表示,这件事情一定要追查到底,抓出真凶。领头的差役也顺便安慰了一下傅阳,说,即便是日后要请证人上堂作证,也不会轻易叫傅家小姐身边的婢女上堂,只叫人写了证词按了手印便罢。傅阳听了,终于放心,郑重谢过了几位差役,并且相约第二日请所有为此事辛苦的差役上“富春”去吃早茶,届时也叫姚十力出面去说说事情的经过。 *――*――*――* 广陵府那头终于打点好了,傅阳匆匆地往回赶,傅家这里,傅老实已经将周大夫请了过来。而素馨那头还没有收拾好,所以傅老实先请周大夫给姚十力把了把脉。周大夫只说:“小伙子身体不错,先把姜茶灌下去,回头我再开两副药,服上两三日,准保无大碍的。” 待到给素馨诊脉的时候,周大夫把完脉却沉吟了半日,终于说:“老夫在女人病上不是太擅长,明日小易有空,叫小易过来看一番吧。” 他口中的小易,便是易大夫了。周大夫言下之意,是在说素馨这一番遭难,只怕于她将来生儿育女,也有损害。虽然他没把话说死,但是傅春儿闻言,依然大惊失色,杨氏面上也浮现出歉疚之情。这个时代里,只怕人人眼中都觉得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乃是女人的天职,若是素馨于子嗣上头有碍,那日后怕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人家了。 周大夫开了方子,傅春儿看着素馨服了药,本想问几句素馨,事情的前后经过,看看有什么痕迹可循。可是素馨双目直直的,只盯着床顶,看了一会儿,突然呼出一口长气,便合上眼。玉簪着急地摇着她,想与她说话,无奈素馨怎样都不开口。最后还是傅春儿说:“素馨怕是惊着了,让她好好歇着一会儿,咱们先出去。” 好在还有姚十力,他那头收拾好,服完药之后,便专程过来向傅阳与傅老实说着今日来来去去的经过。杨氏与傅春儿两人,也一起在堂上听着。 原来今日姚十力正巧将作坊出来的一大批货送到徐凝门铺子的库房里去,准备第二日从这里送上码头货栈。他亲眼看着货都在铺子里的小仓库里收拾好了,这才将库门都锁上,带着伙计出来。 在徐凝门铺子门口,他正见着刘家的轿子停下来,一个轿夫遁去茅厕,一个媳妇子和另一个轿夫在轿子旁边等着。素馨从那轿子里出来,站在轿边与那媳妇子说了会儿话,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素馨大约不想在轿子里坐着,出来坚持推辞,好像在说她与那媳妇子两人一起走过去就成。然而那媳妇子却不同意,带着一脸为难的神色好说歹说,又将素馨劝回了轿子里。 姚十力只回了下头,就听那轿子旁边的人一声惊呼,再转过头来,就已经见到有两三个人突然冲了上来,抬起轿子就走。轿夫与那媳妇子追之不及,站在街面上咋咋呼呼一阵。姚十力见势不妙,连忙跟着那轿子。只见那轿子连转了几个弯,钻到了广陵城中那密如蛛网的小巷里。姚十力便不敢太过靠近,只远远地跟着,跟了好久,看着那顶轿子被抬到了洒金桥附近。在那里,姚十力远远地看着轿子被抬下了码头,跟着被整个抬到了一只货船上。 在广陵府周边,这样渡河的方式原是极常见的。甚至不少河上渡船,都专门在船上安了用来固定轿子的东西,轿子一上船就固定住,到地方了直接由轿夫抬着轿子下船。然而涌金门这里却不一样,那轿子被勉勉强强地塞到了货船的货舱之中,舱门处的帘子放下,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姚十力当下便在涌金桥码头附近,找了个挑夫,给了一吊钱,与那挑夫互换了衣裳,然后便装作是在码头转来转去寻活儿的挑夫,朝装了那顶小轿的货船那儿晃了过去。 ps: 实在是抱歉,今天回来的太晚了,到这个点才码了出来,对不起大家,某这就去码明天早上九点的更新去,谢谢大家的支持。 二百五十六章 当面质问 - 馥春 - 大爱非攻 抱歉又晚了,六千字大章送到,谢谢亲们。 姚十力扮作码头上的挑夫,想去探探那艘货船,到了跟前,便被拦住了。 “大爷,这是哪家的货船,船上是啥货,要不要挑夫?今日天晚要是不卸货的话,明儿后儿都行,保管随叫随到的。”姚十力在徐凝门码头来来往往的挺多,他人又聪敏,学挑夫说话的口气一时还挺像。然而货船旁边的人却不买账,只挥手道:“去,去,这儿没你的事儿――” 旁边一个人过来,就问守在货船上头的一个,说:“这船打算在这儿泊多久,这是老蔡家的泊位,借与你刘家泊船,是看在与你们刘爷大家同为行商的面上。” 先前那人听闻,觉得面上有点过不去,只说:“明儿一早就走的,决计无不了你蔡家的泊船。”蔡家人听了,这才放心地去了。 姚十力在涌金桥附近,便寻了一处居高临下的地方,蹲在一处,装作闭目养神,实则无时不刻不在留意着那刘家船的动静。待到傍晚天擦黑的时候,才见原来在船头待着的两人下船,朝自己这边过来。原先守在船头,与姚十力说话的那人,依旧在船头守着。 那两人将将走到姚十力身边,姚十力一边凝神细听,一边双臂环抱,装着蹲在地上睡着的样子。就听路过的两人丝毫不以为意,一个说:“咱们爷也真是奇怪,将那小姑娘掠了来,只往船上放着。叫人光看着眼馋流口涎,却不许人动的。” 另一个人就说:“刘爷说啥你就做啥,问这么多干嘛。反正熬到明日早上,刘爷给的钱就稳落在咱兜里。到那时你在寻个销金窟找个女娘乐呵去,难道不成?” 说到这里,两人一起嬉笑起来,一边走远,口中说得话就更为不堪。姚十力这头,便也大概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他只知道这样下去。拖得越久,对素馨姑娘越是不利。这会儿见有两人已经走开,只有一人在船前守着,姚十力想了想,还是自涌金桥上绕到对岸去,在无人处将外衣卸去了,便悄无声息地扎到水里去。 姚十力从小在广陵城运河边长大,水性很好。他悄悄地潜到水下,游到那货船边,寻了另一边船舷。轻轻巧巧地翻上船,正好避开了留守那人的视线。他溜进船舱,舱里空间狭小,只勉强装下了一只轿子。掀开轿帘,果然见素馨被堵上了嘴,反绑了双手。塞在轿中。 之后的事情,就是两人躲过看守,从水路返回,然而素馨不谙水性,虽然有姚十力在旁边带着,还是喝了好几口水,衣衫尽湿,极是狼狈。虽然姚十力自己也很狼狈,不过他好歹还有一件事先脱下的外裳,当下只叫素馨躲着。自己先是去取了外裳,跟着又去雇了骡车,回来找到素馨的时候,素馨已经神志有些不清了。当下姚十力便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将素馨抱上骡车。再自己驾着车,从广陵城西北面绕了一圈,绕开了徐凝门、教场这等人多的地方,这才回到傅家。 听姚十力说完,傅家的堂屋里,众人都是半晌无言。隔了半晌,傅阳起身,郑重对姚十力行了一礼,道:“多谢姚大哥今日出手相助,护住了我傅家人的名誉。” 姚十力听闻,连忙跳起来摇手,道:“哪有……哪里敢当――” 然而屋里其余人心中都在暗想,姚十力这番将素馨救下来,只怕素馨日后要再嫁别人,也是挺难的。杨氏更是担心,心想,素馨这次无辜受累,怎样也得寻个好大夫,令素馨的身子不会有什么大碍,才是正理。 傅阳谢过姚十力之后,又加了一句,说:“十力快去歇着吧,明日早上,我已经约了广陵府的衙役,在富春吃茶。届时十力大哥千万回想下那些人是什么面貌,包括你说的那船是在什么位置,什么蔡家刘家的,明日都说与广陵府的差役。今晚先好好歇着。” 姚十力便告了罪,自去了。他倒也没敢多问一句素馨如何,不过反正人已经交到了东家手里,东家想来是会好生照料的。 纷纷扰扰了一日,杨氏便招呼各人都先去歇着。傅春儿刚要迈步,却被傅阳叫住了,迟疑了片刻才道:“妹妹,这事情……怕是与你有不少干系。明日往后,你且不要出出门,等广陵府有什么眉目了再说。如果真有什么需要的,都先跟哥哥说吧。” 傅春儿谢了哥哥,一颗心却像坠在冰窖里一样。这事情听上去十有*是刘家那头生出来的,而刘家那头,到底是刘氏宗族那里,还是刘大志那里,眼下并不清楚,只知道出面邀请的,是刘钱氏那里的人,而听姚十力说起劫了轿子的人,却听起来像是刘大志那头的。 这事情来得蹊跷,傅春儿有种自己被织在了阴谋里的感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另外,只不知道傅兰儿有没有事涉其中,或是所知多少,若是傅兰儿也参与其中,那……傅春儿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想她了。 *――*――*――* 第二日清早,傅春儿轻手轻脚地起来,先去看了看素馨,见她依旧卧在榻上昏睡,叹了口气,然后便嘱咐玉簪去给她取一套男人穿的直缀出来。也是当时傅老实夫妇准备认阿康做义子那会儿,杨氏给阿康量了身,张罗着给他做新衣,傅春儿觉着好玩,便假公济私,趁着给家人裁衣的机会,给自己做了一套男式的青布直缀。她这时换上了,再将头发梳成男人的发式,用头巾包了,见周身没什么破绽了,便趁杨氏在屋里,父亲与哥哥都在对面作坊的时候,找个机会溜了出去。 她此行的目的自然是要去找袁时问个究竟。 昨日听姚十力所陈述的事情经过。傅春儿只确定一件事情,刘家眼下将主意打到了傅家三房的头上。当日她与袁时约定,如果自家在此事之中受到牵连,她便要过问此事。眼下误打误撞。虽说是素馨而不是自己,此番遭厄。但是为了日后家人生活的安稳,傅春儿也决心要将这件事情弄清楚。更何况,哥哥傅阳成亲的日子就在不远的时候,如果婚礼上再有什么幺蛾子,那自己便更是找堵南墙撞了算了。 她顺利溜出门。先是去了问月桥那里,因这副打扮,不敢去见李掌柜,只从另外一头绕到“香影阁”去。“香影阁”却是铁将军把门,不似有人的样子。傅春儿沉吟片刻,转头向南,绕到埂子街,再由hua园巷往北,寻到了当日头一回见到袁时的院落,有点忐忑。鼓起勇气,叩了叩门。 有门房过来,见了傅春儿,只问她寻何人。傅春儿急切地报了袁时的名字,那人往傅春儿眉眼之间看了看“哦”了一声。道:“你等等,我去看看袁相公起没起。” 傅春儿一听险些气炸了肺,刘家的事情闹成这样,这人居然还高枕无忧,可见没心没肺。不过她也记着这毕竟是靖江老王爷的宅院,怎地眼下是袁时住在其中,竟然还如此放诞无礼。 少时便又两个年轻的小厮过来,将傅春儿请到片石山房。如今已是春日,片石山房那一大丛堆石之上,几枝桃hua活活泼泼地开着。映在一池碧水之中,颜色甚是鲜亮。两个小厮请傅春儿在楠木厅前的一爿石桌前坐了,少时又殷勤奉上茶水。傅春儿叫住其中一位,问道:“眼下老……朱老先生可也住在园中?” 那少年嘻嘻地笑,道:“您是说老王爷吧。老王爷早已带同老王妃,回了广西去了。” “哦!”傅春儿若有所失,但想靖江王朱若极也不可能总在广陵府呆着,总要回广西驻地去看看的。 那少年便恭敬退下。傅春儿一边等着袁时,一边端起手中的茶盏。她突然觉得有点异样,仿佛有人在旁侧看着她一般,一扭头,便见到一个俊秀的少年,穿着一身青布直缀,坐在石桌前头,手中端着茶盏。 傅春儿吃了一惊,将茶盏放下,那人也同时将茶盏放了下来。傅春儿一时扶着石桌站起,那人也同样站了起来。傅春儿这才醒悟过来,这是片石山房的“镜hua水月”之中的“镜”啊,只是眼前墙上那面镜子周围已经渐渐爬上了青藤,令人见不到镜子的边缘,因此往往意识不到这是一块镜子罢了。 只听嗒嗒的脚步数声,袁时倒穿着鞋履,拖拖拉拉地就出来,宽袍大袖,头发散在脑后,口中吟诵着什么,傅春儿依稀听见几个字,大约在吟诵古人的词句,是“疏慵自放,惟爱日高眠”几个字。袁时到了傅春儿面前,软软往桌前一坐,见到原先放在傅春儿面前的茶盅,像是眼前一亮一般,劈手就夺了过来,咕嘟咕嘟饮了几口,这才道:“好茶――” 跟着他抬起脸来,双目直视傅春儿,道:“果然提神!” 傅春儿听他这话中隐隐有些调笑之意,愠道:“我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且说说,刘家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刘家竟然会欺到我家头上,竟尔劫掠我家的婢女,存心……存心要坏人家的名声?”她本来想说,本来遭殃的人会是她,可是这句话不知怎地却有点说不出口。 袁时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双眼重又变得无神,仿佛那盏清茶的效力过去了一般,整个人扑到桌上,额头枕在双臂之上,似乎又开始睡着,片刻之后,竟尔发出微微的鼾声。 傅春儿愕然,接下来自然是气炸了肺,此人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她焦躁地在石桌之畔转了几圈,跟着小心翼翼地去戳戳袁时,鼾声似乎断了片刻,接着又响了起来。傅春儿一时束手无策,在旁边看了片刻,实在也不晓得这袁时是不是在装睡。她上前,扶住袁时的肩膀,将他的上身从石桌上搬起来,也不晓得为何。这人的身子竟然这样沉重,傅春儿扶都扶不动。突然,傅春儿虽然勉强将袁时的身子扶了起来,他的整个上半身却从石桌上往后仰过去。靠在傅春儿肩上,仿佛有千斤之重,傅春儿眼看就要吃不消了,可是想着如果自己一松手,袁时便怕是要摔在水池前面的石板地上,傅春儿一时没忍心。还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将袁时的身子又扳了回去,让他依旧趴在石桌上。 这边傅春儿就喘着气,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袁时的鼾声,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停了。他一双清亮的眸子,笼在袖子后面暗中盯着傅春儿片刻,便又埋了回去。 傅春儿却心情却格外地烦闷,只转过身,望着眼前的碧水发呆。这时池中的一只锦鲤“波”的一声冒出水面,露了个头出来。随即又沉了下去。她本想见到袁时,可以好教问一下刘家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眼前这个人,却是一副无赖的样子,难道竟是想置身事外不成? 她一时越想越是担心,主要是关于刘家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因此才如此的惶恐。此刻她稍稍宁定一二,背对着袁时,心里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理一遍,可是却怎么也理不清楚――她只烦恼傅兰儿眼下在刘家,也不知道未来能够如何,而江都傅家长房也被那头牵着鼻子走,自家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未来,未来的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这等乌糟糟的事情,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了局啊!傅春儿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不消几日便就了了――”袁时突然在傅春儿背后说。 傅春儿吓了一大跳。幸亏她面对着园里的水塘,若是她背对着这里,只怕会吓得往后退上几步,掉到水池里去。 回身再看那人,傅春儿暗暗心惊。袁时此刻早已从石桌旁边起来。正慢悠悠地起身,背着手,望着楠木厅上那“片石山房”四字牌匾,手指一动一动,似乎正在临摹老王爷朱若极的笔意。 “你是说,这件事情,不消几日,就会了了?”傅春儿重复了一遍袁时的话。 袁时点头,同时转过身来。傅春儿倒抽一口冷气,此时的袁时,竟是一副贵介公子的打扮,头发用金冠束起,一丝不乱,面如冠玉,长眉入鬓,双目炯炯有神,直盯着自己的面孔,这哪里是刚刚那个“惟爱日高眠”的慵懒之人的样子。她虽然一向晓得此人神通百变,但是冷不丁见到刚才那个睡眼惺忪,邋里邋遢的懒汉,变成了眼前这副无比高冷的样子,眼底像是能冻出冰来,傅春儿还是稍稍哆嗦了那么一下半下。 “是的,没几日就有刘大志那头的消息传出来。”袁时这么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事情,惹得广陵府出面之后,刘大志会有什么把柄叫广陵府抓住,跟着刘家会被查――那兰儿……我大堂姐那头的事情,就会无人再理会,或者我大伯家,可以正好借此由头,让大堂姐与刘家和离?” “虽然你所知不全,但是能猜到这些,丫头,算你聪明!”袁时嘴角露出些些笑容。 “所以这回刘家寻了人将我家婢女劫去,就算不是你一手促成的,总也是你推波助澜,一手促成的,是也不是?”傅春儿颤声问道,心里想,若非阴差阳错自己叫了素馨过去,这遭殃之人,便是她傅春儿自己啊! 其实如果是傅春儿自己摊上此事,她怕是先会想尽各种办法,千方百计逃出来,若是最后只能落到束手等着姚十力来救,她多半也会自叹倒霉。然而这回替她倒霉的是别人,却令傅春儿心中对素馨生出亏欠来。她曾经经历起伏,自己的事情尚且能平静面对,但是一旦欠了别人情分,这等感觉实在是不好――这会儿傅春儿心里已经是有个小人儿在暴走了。 “如果你一定要将这件事归功在我头上,我自也不会推辞。”袁时现在说话的口气,与他这身装束非常相称,傲气得紧,仿佛他这些事情做来,竟是在与傅家施舍一般。 “好,那我也只好谢谢你――”傅春儿衣袖都在轻轻地颤抖“我们这等寻常小民,在你袁大公子、袁讼棍、袁大圣僧面前。不过如蝼蚁一般罢了。我家的婢女,昨日落水,身子怕是有极大亏损。况且昨日若是没有将她及时救出来,留待今日。名节便被毁了。”她顿了顿,加重了口气道:“我想不通的便是,这一件事情,闹到今日这般田地,你究竟图个什么,难道寻常人家的苦痛。在你眼里,就是一出大戏,供你嬉笑娱乐的吗?” 袁时的双目之中,仿佛有火焰霍地一声腾起来。 傅春儿登时心驰神摇,仿佛见到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 *――*――*――* 那应该是两淮盐田,一片一片盐田中正析出大朵大朵的白色。这样的白色运到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其价可以翻上成千上万倍。盐田间有无数劳力在辛苦劳作,只要他们的动作稍有迟缓,便有盐场的监工长鞭一甩“啪”的一声声。一道道血痕便落在那些劳工的背上,鞭上沾着盐水,受鞭之人尚且不能呼痛,只能痛苦无比地发出一声丝丝的吸气声。 接着傅春儿又恍惚见到了熬制炼盐的盐场,那里看似更为可怖,巨大的盐炉中腾起火焰。旁边扯着风炉的劳工,站在炉边不断搅动的劳工,都是赤着上身,依旧汗如雨下,不劳作满十二个时辰,不得换班,有些人连轴转了许久,直接往地上一扑就没了气息。监工便着人将尸首拖出去,其余劳工,好似便稍稍清醒一些。默然地看着曾经与自己同吃同住同劳作的朋友,就这样在眼前消失。 最后却是两淮之间的贫户,一名包着头的农妇,将手中一碗米糊一样的东西,递给卧在榻上的老人家。说:“娘啊,多少吃一点,等大牛从盐田回来,就有钱可以买盐了――”榻上的老人却连碗都托不住,口亦难开,只含含糊糊地道着:“咸、咸一点、咸……” 傅春儿面上一时两行清泪滚落了下来。相比之下,广陵城中的百姓,似乎生活在天堂之中一般,便即是她傅家这样的小康之家相比之下,日子过得也安稳优渥的多,更不用提那些挥金如土的盐商了。 对面的袁时,缓缓合上双眼,傅春儿眼前的幻想这才消失,她却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袁时此刻,已经解开腰带,将束着的外袍轻轻往后褪去,露出上半身的肌肤来。袁时身材高大健硕,而他的肤色原本白皙,可是他胸前的肌肤上,却横七竖八地布着一道又一道褐色的鞭痕来。从胸前,一直蔓延到颈前、臂上,连他的小臂上,都满满地布着伤痕,甚是可怖。 袁时慢慢转过身子,傅春儿一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袁时背上的伤痕更甚,一道一道,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完好的一块皮肤,还有一些,竟是从褐色的疤痕之中,又生出新的伤口来,紫色的瘢疤之下,露出些粉红色刚长出的新肉。 “你――”傅春儿只握着胸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唉,以前在盐田的日子,就像每晚必做的噩梦一样,挥之不去。而我这背上的伤,大约也是觉得有些规律了,每年春天,创口便都会再溃烂一次,提醒我,我自己吃过的苦,我曾亲眼见到那么多人吃过的苦,都不能忘,不能往,不能忘――” 袁时如同梦呓一般,眼神似乎聚焦在远处,又似乎遥遥地望着傅春儿的面孔。 傅春儿不禁想,原来是吃过这样多苦的一个人,他在这广陵城中,又究竟想做什么呢? “对不起。”傅春儿只轻轻地说了一声,她自忖刚才自己的话确实说错了,然而她心底也打着小鼓,生怕袁时在广陵城之中,是为了复仇而来,而不惜将自家卷了下水。 “你不必担心”袁时像是窥破了傅春儿的心思一般,柔声开口道:“总之往后,不会再令你和你的家人再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害了。” 二百五十七章 江都蹭吃蹭住团 - 馥春 - 大爱非攻 虽然有了袁时这句口头承诺,虽然袁时这句承诺说得斩钉截铁,听起来颇为诚挚,可是傅春儿还是不放心。 怎么能放心嘛,面前的人吃过这么些苦,几乎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这样的人,最容易心理变态。而且吧,此人虽然神神叨叨,百变千相,但最终只是一个人,万一此人的计划当中有点什么疏漏,那可如何是好;或者往坏处想想,若是那袁时根本就打算令傅刘两家相争,自己渔翁得利,傅家岂不是平白成了踏脚石? 她想了想,换了一种态度,很实诚地说:“袁相公,实在不是我多嘴,你或许站在我的位置上想想看,这件事情,从我大堂姐回去江都的那一日开始,我便没有过问,因此便对事情的进展实在是一无所知。我眼下一点都弄不明白,刘家为什么要打我家里人的主意,也不知道刘家往后会怎样对付我家,所以我虽然非常愿意相信你的话,可是我心里依然很怕――” 袁时这时候已经将外袍穿了回去,整肃衣衫,照样是个俗世之中的英俊潇洒之人,只是面上透着几分冷意。他听了傅春儿的话,点了点头,示意他能够理解。 “若是袁相公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稍许与我解释一下,令我知道其中的关窍,虽然我人小力弱,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人一旦心里敞亮了、明白了,不必要的那种恐惧便会少些。”傅春儿说来说去,还是在委婉地向袁时请求,要他交代情况。 袁时眉头紧紧地皱着。也不知是否相由心生,傅春儿见眼前此人,与当日在片石山房初见时年纪相仿,额头上尽是细细的纹路。应该至少有三十多了,唯一没有年龄痕迹的,就是那一对眸子,黑白分明,晶润如玉。他考虑了一会儿,便道:“眼下还不能与你说太多。你哥哥成亲在即,你家大可放心,绝不会有上门闹事的。刘大志已经是不行了,而你家不久,应该会有另一桩喜事。” 另一桩喜事?这是什么情况?傅春儿想象力极其丰富的,先是想到纪小七身上,不由得红了面孔,但想想此人现在刚刚自金陵准备逆流而上往芜湖一带过去,要他折返,起码还有大半年。因此此人应该不在“不久”的统计范围内。那会是谁?难道是娘打算撮合姚十力与素馨?这个主意其实不错,姚十力是个可靠的,而素馨呢,将她嫁给个好人家比令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做老姑娘要来得好……天哪,她这天马行空的思路,都已经想到哪里去了。万一这袁时真的能够读心…… 傅春儿就瞅瞅袁时,见他没有异色,只小心地问:“袁相公,你所说的,那刘大志,已经是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不识时务,看不清形势,在这种时候,竟然也能为了儿女私怨。动这些手脚,至于劫掠你家的婢女什么的,也是他手下之人秉承他的意思去做的。”袁时冷冷地说,只是傅春儿听不明白罢了,什么叫“在这种时候”。这时候是什么时候。袁时也不解释,自管往下说,“他一动,自然就露出重重的破绽出来。” 这难道是指昨天那件事情,广陵府能够顺藤摸瓜,拿住刘大志的把柄么? 想到这里,袁时还是有些得意,嘴角微微现出些笑容来,道:“那刘贤要比做叔叔的可是要机灵的多了,知道该怎么办。我看着刘家眼下要经手的那些事情,也是该转到刘贤手底下了。那人不是傻子,事情定能处理得很好。” 傅春儿似懂非懂,半信半疑,问道:“那,袁相公这次其实还是为了刘家?” 袁时转过头来,淡淡地道:“我怎可能是只是为了刘家?我袁时是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每日一合眼便能看见那些与我一起在盐场劳作的苦役们,江南两淮,弊政在盐,长此以往,必得大乱。”袁时这话说得并不慷慨激昂,可是傅春儿听来,却觉得颇为触动,适才袁时与她看的那些“真实的”幻象,令她觉得“必得大乱”四字并不是什么危言耸听。 “我答应了要帮你家那位亲眷,虽然她不是什么正经妇人,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番做作总也免得她被刘家休回家,或者被沉了塘。而刘家换个不那么强势的主事之人,总不是件坏事,不是么?” 傅春儿脑后便是好几道黑线,说来说去,目标还是刘家,傅兰儿只是顺带的。 “这次我确实是要动刘家,”袁时说了实话,“但是料理了刘家,就可以顺带帮到你家的亲眷,所以我答应你的事情,原也没有错。至于刘大志起意劫你,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但是见到你家婢女已经得救,我便没再出手――总之,我往后会多盯着你那处便是。” 他的话语中,终于透出一点怨怼之气,说的好似傅春儿有多冤枉了他似的。傅春儿又觉得额角有一点汗滚下来,“额,你是打算多盯着我那里……谢谢你啊!” *――*――*――* 傅春儿从片石山房出来,心中有了许多把握,不知为何,对袁时的信任又多了几分。她脚步轻快地回去,在家门口却被傅阳与杨氏两个堵着了,以致后来被母亲与哥哥一顿好说,接下来几日,傅春儿自然更是被禁足不出,反正家中的事情,也够她忙的。 这时候,傅阳的婚礼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戴家在素馨出事情之后一两日之内便有反应,那位戴三娘子便赶了过来,只问杨氏傅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杨氏送了她走之后,坐在傅春儿面前叹息了半日,只说广陵城看似大,实则也很小,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傅春儿惊道:“难道是戴家那儿也知道了素馨的事情?” 杨氏回说:“这倒没有,但是戴家总是听说咱家出了点什么事儿,所以那戴三娘子过来,只是试探咱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看来广陵府那头确实比较小心,事情的详细没往外大肆地传。” 戴三娘子这回过来,倒是告诉了傅家一个好消息,说是戴老爷子起意,在傅阳与戴悦成亲的那日,他老人家亲自去请了班子。在广陵城中搭了戏台,在城中唱整整一日的大戏。广陵这般的风俗,婚礼喜宴,都是男方这边张罗,而女方家长如果想再给儿女长长脸,便会在抬嫁妆的时候令女儿风光些,或者便是烧烧钱,在城中整个戏台,请班子来唱大戏。不过请班子的钱是女方家里出,男方却是需要时不时地给戏班子派赏钱。并且在戏台前面散喜钱的。这都是不小的开销,因此婚前男女两家的家长,都是要将这事儿商量定了,事儿才容易办得和美。 杨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托戴三娘子给戴老爷子那头带话,只说傅戴两家联姻。这等喜事,一定会办得风风光光的,绝不会委屈了戴家的二姑娘。戴三娘子这才满意地去了。 再过了一两日,江都那头的傅家亲眷便上来广陵城了。傅家老爷子老太太两口子,带着傅家在江都的三房人口,浩浩荡荡地来到广陵城,来到傅家的院子里“下榻”。傅家的住房一时便又紧张起来。杨氏拍板,四间客房,老爷子外加傅老实的三房兄弟,分别都占上了。其余人。未成婚的男丁,都往傅正屋里挤;女孩儿不多,只傅兰儿一个,自然与傅春儿挤了。余下便只剩了已经成亲的傅坚小夫妻两个,住了傅阳的书房。傅家的小楼,挤得满满当当的,不过也总算是塞下了。 玉簪在傅春儿耳边说,“明明江都到广陵可以一日来回的,怎么老太爷和老太太带了这么多人上来?还要在这儿住。” “不自觉呗!”傅春儿扁了扁嘴道。因为钱铄这两日便也要成亲的,所以钱姑父与傅氏早早就打了招呼过来,不会在广陵城中歇宿,只是婚礼那日人会过来道贺。 “是呀,主母那头,听说将厨子提前请过来,又支了阿康少爷,去补采买一些食材去了。”玉簪又道。她与傅春儿两个,便再能干,也料理不了那么多人的饭食。偏生上来的人都是当甩手掌柜的,看着傅家三房的人忙着,却不上前相帮。 提到阿康,傅春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好傅老爷子来到广陵,傅老实便将认了个义子的事情的事情,与老爷子老太太、傅元良夫妇四人,一起说了。老爷子自然没什么话,但是老太太与金氏那里,闲话便一堆一堆的,不外乎阿康来历不明啊,日后不要跟傅阳傅正两兄弟争家产啊之类的。傅老实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本想跟傅元良提一提,看看能不能将阿康入了傅家的族谱,但是看到母亲与大嫂是这样的态度,傅老实便叹口气,心想,还是以后再说吧。 然而这些闲话,在傅家的小辈之间却传得极快。不多时,傅刚便去挑衅傅康,说了好多不好听的话,傅康险些与傅刚打起来。二伯娘邵氏闻声就出来,话里话外就在指着傅康,说些什么傅家收留了他,而他却不知道知恩图报云云。傅刚在旁边附和着。 傅阳在旁边,听了邵氏与傅刚说的话,心中有数,知道邵氏大概是为了当初三房不受傅刚进作坊的事情,借故发作傅康。傅阳便拍拍傅康的肩膀,道:“走,跟哥到作坊里去吃去。”一句话将邵氏气得几乎要跳脚。旁边金氏就不咸不淡地说:“弟妹啊,眼下我们都在人家屋檐下头住着,人家一共就那么几口人,收拾出来这些屋子把你住,你就少说几句,谁收留谁,还说不定呢!” 邵氏哼了一声,心道,你长房那头那点事情,大年三十将怀了身子的闺女接回家,这些乌糟糟的事情又能瞒住谁。但是她突然想起了当年皮油子的事情,那会儿算是见识过傅阳六亲不认的样子,当下一缩头,什么也没说,扯着傅刚回去了。 傅家最真心为三房欢喜的,就是傅老爷子,他看着傅家三房起的小楼,院子对面的作坊,作坊里的伙计进进出出的,见了他都尊称一声“老爷子”。老爷子务农一生,能上广陵府看看的日子都寥寥可数,他见三房家的日子过得这样好,便将傅老实叫到屋里,由衷地说:“老三啊,你家真的出息了,爹真心为你高兴啊!”rp 二百五十八章 添妆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老爷子年纪大了,说话难免絮叨,拉着傅老实说了半日的话,最后才道:“老三啊!妻贤夫祸少,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四个里头,还就属你媳妇最贤惠。当年、当年,还是属老三你的眼光和运气最好啊!唉,那老四媳妇,别提了,怎么当年你娘说来说去就给老四说了那么一门亲的!” 其实傅小四这一房,眼下是江都那头过得最好的一房,因为傅小四的媳妇王氏实在是能干,每日天不亮就拉着小四下地干活,到了晚间夫妇两个才回来,两人此前养了一个男娃儿,叫傅宗的,只放在王氏娘家那里,天天跟着王家的孩子混。夫妻两个最近这几年,着实便存了不少银子在手里。 然而王氏虽然肯干,但是她的性子就是“吃独食”另外一心只顾着娘家这头,因此傅老爷子眼看着王家连青瓦房都起了起来了,而傅家这头,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大家依旧窝在原来的两进院子里,傅家老两口心里自然是吃味的。因此傅老太太每次见到王氏,都要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圈话,可是王氏的性子,又哪里听得进去的。 傅老实听了傅老爷子夸赞杨氏,连忙代妻子谦让了几句。傅老爷子这才把实心意的话掏了出来,说:“日后你们三房必定是最发达的了,以后一定要多多提携你的几个兄弟。这样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也才能闭眼啊!” 傅老实听了老爷子说了这么重的话,心里挺不是味儿,但是还是点了头。说:“爹,我想在村里头出点钱,请个先生过来,让村里适龄的娃儿都能去读书。多少识得几个字,明白些做人的道理,将来日子能过得更好些。若是真有那拔尖的聪明娃儿,咱们也可以助一点银子,让他进乡学去读去。” “这――”傅老爷子一听傅老实说提携兄弟,竟然是出了这么个主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原想着让傅家三房给其他几房一点好处,要是只给长房二房就好了,四房么,捎带意思下就好。可是傅老实一说想请个先生,眼下傅家适龄的娃儿,其实就只剩下四房的儿子傅宗了――白白便宜了四房。 然而傅老实提出的这个点子,确实是大善之举,傅老爷子反驳不得,讪讪了半日,才涩涩地道:“好。你这个主意。确实是与人为善的,回头我与你大哥说,让他寻邵村长去张罗,寻地方,请先生。既是善举,我老头子回头也少不得意思一下的。” 傅老爷子回去与傅老太太一说。自然是没从老太太那儿得什么好脸色。可是傅家老夫妇也早就觉出这个分到广陵府去的三房,与自家的距离是越来越遥远,现在想再提随着自己的性子提什么要求,已经是越来越难了。 眼见着,傅阳婚礼的大日子便要到了。 婚礼的前一日,照着广陵城的风俗,新郎的兄弟要往女方家里去挑“铺盖”其实也就是迎嫁妆。嫁妆之所以被叫做“铺盖”是因为古时传下来的习俗,好多嫁妆里面好些物事都是与榻上铺盖相关的。例如上好的大红被面和各色尺头之类,还有新娘子为结亲而置办的各色衣物。新娘子自己的衣物之外,还有给公婆做的“孝顺鞋”、给丈夫与小叔做的新鞋、给小姑绣的帕子,甚至还有给未来的孩子做的“小狗鞋”。 这“铺盖”里还有一件极重要的,就是那只红木马桶。桶内放着“五子”分别是染成红色的鸡蛋,叫做子孙蛋的,还有红枣、白果、莲子、hua生,象征“五子登科”。这件物事按照习俗,是由新郎的弟弟亲自来挑的。傅正年纪太小,因此论理该由傅阳已经长成的堂兄弟里出一人。堂兄弟里能挑担子的论理该是傅刚。可是他刚刚因为傅康的事情,还在跟傅阳怄气。谁知傅阳没有找都没有来找他,直接委托了傅康来做这事儿,况且戴家人也是多多少少见过傅康的,所以没有人有二话。只有傅刚一人怄了个半死。 挑“铺盖”之前,戴家人将过来的傅家兄弟们都拦了下来,先请来人吃了三道茶,分别是甜茶、清茶和点心。傅家这回去挑“铺盖”领头的是老大傅坚,他见到戴家人左拦右拦地不肯放众人进去,便笑嘻嘻地冲戴家出来“闹喜”的亲戚每人手里塞了一个红封。当然了,这个钱还轮不到他来出,是杨氏早已准备好的。 戴家的人收了红封,掂掂都觉得有分量,当下都是喜不自胜,将傅家的兄弟们往摆着“铺盖”的院里迎。 院里明明白白地摆着三十六抬嫁妆,这个在广陵城中的富户眼里看来,实在是嫁女儿的“标配”。可是令到从江都乡下来的土包子们一看,都十足十地被惊到了。傅坚傅强他们,这会儿才总算明白过来,与三叔结亲的,究竟是怎样一户人家。 戴家出面招呼的是戴悦的一位隔房叔叔,行六,傅家的兄弟们便随着傅阳的备份称呼他为戴六叔。这位戴六爷,似乎格外希望自家侄女儿长脸似的,一一给傅家兄弟们解释:“这是戴家陪给二姑娘的五十亩水田,田亩在邵伯,所以只将田契放在这里了――” 五十亩水田,江都傅家全家的地加起来,算上四房后来自己添置的,也没有五十亩这么多。一个数字报出来,傅家兄弟几个,都是相互看看,吐吐舌头。 “这是我们姑娘日后做四季衣裳和被褥的尺头――” “这是我们姑娘平日里常用的宣窑瓷的器件,老爷子特地赐了几件老的,一会儿你们盯着些,叫挑夫千万小心着些,别摔着了。” “这是老爷子专门吩咐给姑娘的胭脂水粉与香件――”戴家嫁女儿,哪里能少得了这些。 除了小件嫁妆之外,还有不少是新打的家具。这些戴家已经实现知会了傅家,回头这些家具都是先要在戴家院子里展示一阵,然后再搬到傅阳的新房里头去。因为傅家专门将傅阳小两口的新房选在了二楼上,占了小楼的一翼,所以傅家还特为在二楼装了两个绞盘,专门为了将这些家具吊上去。 虽然这些家具看着都簇新簇新的,有些看着上清漆的遍数尚且不太够,但是单凭木料与做工,都是广陵城里一等一的,江都过来的傅家兄弟们更是见所未见。唯一能说出些道道的,反而是傅康,他以前曾经随这仇小胡子等人东奔西跑,没吃过猪肉,总也是见过猪跑的。而戴家那头,自然也对傅家兄弟们的评价有了些高下。 一时傅家的兄弟们,招呼抬嫁妆的人出门,沿着街往瓦匠营那边去。一路上浩浩荡荡的,自然是惹人注目。不过第二日是二月里为数不多适于成亲的好日子,所以广陵府多有趁这日嫁女的。戴家的嫁妆抬在街上,倒也并不那么扎眼。倒是有些人听说了,这是“戴凤春”戴老爷子嫁二孙女,便探头看看那三十六抬,说:“咦,戴老爷子怎么转性子了?日前可是听说他家大孙女出嫁,那嫁妆可是寒碜的很,说是教徐家将戴家大孙女寒碜了个不行!” “切,人家戴大姑娘不已经照样将宝通捏在手里?”闻者将先说话之人嘘了一声“听说徐家老爷子已经彻底不管了,那戴家的大姑娘眼下要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没准这嫁妆里,原来有一大半,该是姓徐的呢――” 二百五十九章 一双亲事(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家江都来人,倒也有好处,令傅阳的婚礼这几日显得极热闹――兄弟多的总不会轻易叫人小觑了去。这样一来,傅家去挑“铺盖”的几个,领着挑夫们热热闹闹地回到了瓦匠营。杨氏出来一看这些嫁妆,也吓了一大跳――谁想到戴家嫁个姑娘,竟然能陪上这么多的嫁妆。 站在傅家小院里旁观的妯娌几个,看得几乎眼都直了,金氏便戳戳邵氏,问:“这些陪嫁,要是折成现银,那得多少两啊!” “少说也有上千两吧!”邵氏在心里算了算,她也眼红得紧,眼下她的大儿子傅强正在议一门亲,对方死乞白赖地要傅家这头出多多的聘银,而女儿的妆奁上却是小气的紧。邵氏见到这些摆在眼前的嫁妆,干脆去寻杨氏,劈面道:“三弟妹,你家当初下了多少聘银,才娶来这么个金贵的姑娘?” 杨氏正在那儿纳闷着,听邵氏问,而金氏的眼光也朝自己这边溜过来,当下就说:“总是按广陵城中的规矩来的,不会亏待了戴家的姑娘便是。” 其实杨氏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戴家竟送了这么多的妆奁来,虽没有邵氏说的上千两那么夸张,五六百两总算是有的。尤其是那在邵伯的五十亩水田,邵伯地方出稻米,那里的高产水田,五十亩下来最起码得二三百两银子。其余的包括家具、用器、尺头、头面首饰、妆粉等等,都是上上等的,折个价格。还真能再加上二三百两去。 可是自家,自家给的是广陵城中小康之家娶媳妇的“标配”聘礼――一百二十两白银,眼前媳妇带了数倍于此的嫁妆过来,杨氏免不了觉得稍稍有点压力。她想。难道这些竟是戴家的那位大姑娘为了帮衬妹妹,帮妹妹添妆了么? 然而她这回却没有完全想对,戴悦的妆奁,其实有大半是戴悦母亲的嫁妆。当年戴茜嫁入徐家,送嫁的时候,戴老爷子一挥手道:“嫁到徐家去。这是嫁到金窝银窝里去,将你母亲的嫁妆留待你妹妹吧!”戴茜觉得妹妹性子和软,将来嫁人怕更是要厚奁撑腰的,当下便也同意了,谁知她嫁到徐家竟会碰上那么些事情。 如今戴茜逐渐掌握了宝通的人事大权,但是她绝不会动宝通账面上的银子,只打算用自己的私房银两给戴悦添妆的。待她听说傅戴两家议定成亲的日子的时候,便过来过问了一下戴悦的妆奁。戴老爷子倒也毫不含糊,将已经故去的儿媳妇当年的嫁妆单子也拿了出来,一一给戴茜过目。 戴茜见单子上大多是器物用具之类的。大约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已经都用过了,只得一些头面首饰和文玩是可以带过去的。只是一件,单子上有位于邵伯的将近四十亩水田,这些田戴茜也知道,那些田里的出产,都是直接送到邵伯镇上里做成米粉米糊之类的。一年的进项不少,直接是现银送来戴家的,是个出息不错的产业。戴茜当下便提出,妹妹出嫁,无论如何,这些水田,都要随着妹妹给陪到傅家去。 戴老爷子沉默着,便拿了一份红契文书,递到了戴茜手里,戴茜一看。见是戴老爷子私下贴补,又将那片水田附近的一些田亩都买了下来,凑足了半百,打算给戴悦陪到傅家去。 戴茜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谢过了爷爷。她晓得戴老爷子爱戴家的生意如同性命一般。万万不可能从戴家的作坊或是铺子里抽钱出来,给妹妹添妆,然而他做到这份上,估摸着是老爷子将自己用来养老的私房银子都拿出来了。戴茜自然也不肯怠慢的,不过她也不敢动宝通生意上的钱,只拿了二百两体己银子出来,给妹妹置办陪嫁的家具,虽然有些赶,但是总是在戴悦的婚期之前,将这批家具赶了出来。再加上戴家的亲眷、戴茜与戴悦母家的亲眷凑了凑,再加上戴家作坊也贡献了一些出产,便竟也真的给凑出这么一副三十六抬的嫁妆来。 只不过谁也没有事先想到,戴悦的这么一副嫁妆,还没有帮戴悦挺腰板呢,倒是先帮杨氏在妯娌当中先长了脸。那邵氏忙忙地就去傅老太太面前嚼舌根子,给傅老太太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说:“人家娶来这样的媳妇是人家的本事,你那两个儿呢,还不是要逼着我们老两口将棺材本儿给你拿了出来,帮你儿子出聘银?” 傅老太太一提起这事儿,干脆从她屋里的榻上爬下来,敲着桌子对着外边的傅老爷子喊道:“老头子啊,老二媳妇这又是催到咱们头上,别在这儿吃什么喜酒了啊!赶紧的,我们老两口回去侍弄田亩去……”一时吓得邵氏肠子悔得乌青乌青,当下再也不敢在老太太面前提“下聘”两个字了。 *――*――*――* 第二日,大家都起了个大早。傅阳和姓傅的这群兄弟们,和着傅家作坊里的这群“兄弟”们,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待到了吉时,花轿等在了门口,傅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押着花轿,就去了戴家迎新娘子。 傅家的长辈“们”,却大多留在了家中。傅老爷子老太太,自是端坐在堂上,准备一会儿观礼。傅老实夫妇,则是在家中前后张罗着,招呼上门的贺客。傅老实笨嘴拙舌的,见了男客过来,一般只是道谢,然后请进,傅家其余几个兄弟也并不出来相帮。但是过来的宾客倒是大多能谅解这婚宴的主家都是忙碌的,大多便自行进去观礼,贺客之中有些互相认识的,便相互攀谈起来,还有互相介绍的,因此堂上的气氛也算是不错。 女眷那头,杨氏则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傅春儿更是帮着她去照看一下还待字闺中的姑娘小姐们便可。只不过她觉得颇为奇怪的是,似乎从一清早起,大伯傅元良夫妇两个就不在傅家这边。她四下望望,不见大伯娘金氏的影子,只有傅香儿一个人在廊下站着,一会儿望望傅家的家具摆设,一会儿瞅瞅已经备下的席面上的碗筷用具,再看到过来吃席的女眷们穿的衣裳头面,傅香儿眼中便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傅春儿过去问傅香儿,说:“香儿姐,你见到大伯娘吗?” 傅香儿嗫嚅了片刻,摇摇头,说:“不知道!”家中没有了跋扈的傅兰儿,傅香儿看人说话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傅春儿沉吟片刻,又在女客这边找了找,便打算去溜到男宾那头去看看大伯傅元良在不在。这时廊下一个人站了出来,亲切地问道:“春儿妹妹,这是什么事情要寻我娘么?” 说话的这人一张好看的圆脸儿,眉毛画得细细的,穿戴虽然不算精贵,但是胜在简洁雅致。傅春儿便唤了一声:“大嫂!”这是傅坚娶的媳妇,姓陈,原是邵家村邻村的,与傅老太太娘家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也是傅家的舅老爷们给傅坚介绍过去的。 陈氏便问傅春儿:“妹妹,我刚刚见到我娘好像有些事情去寻爹去了,你要有什么事,我一会儿给你传个话,可好?” 傅春儿一下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她觉得陈氏这般主动迎上来的态度有点不寻常。此前自从江都傅家来到广陵府,这位陈氏就一直缩在傅坚后头,什么事情都由傅坚出面安排。不过傅坚小夫妻感情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傅坚事事都照顾着陈氏。但是傅春儿与傅香儿挤在一间屋里,晚间倒也曾经听傅香儿说起过,金氏并不太待见陈氏,嫌她进门一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偏又碍着与舅老爷有些亲戚关系,在老太太面前说不得骂不得。 傅春儿摇摇头,冲陈氏笑笑,道:“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明儿再说也不迟的。” 不多时,便听见门口爆竹之声大响,花轿已经迎到了瓦匠营门口。大家一时便都拥到瓦匠营巷口看热闹去。陈氏亲切地上来挽了傅春儿的手,道:“春儿妹妹,咱们一起去看热闹吧!”傅春儿点头应了。两人随着众宾客一起出门,正好是新娘下轿的时候。婚俗讲究新娘子从娘家出来,双脚不能沾在外边的地上。在娘家那头,按理应该是由新娘的兄弟将新娘背到花轿上,到了夫家这头,就该是傅阳将新娘子戴悦抱出来,一直背到拜堂成亲的堂上。 此刻傅阳穿着新郎喜服,戴着一顶怪模怪样的帽子,肩上背着红绸。他按照习俗踢了轿门,喜娘在旁边一遍一遍地说着吉利话。跟着旁边的轿夫放下轿子,傅阳掀起轿帘,望着里面同样穿着大红喜服的人儿,里面的人身子一动,旁边喜娘便大声道:“新郎倌儿背新娘了哈――” 傅春儿四下里看看,依旧是丝毫不见大伯傅元良跟大伯娘金氏的身影。 她正东张西望着,周围的人一阵叫好之声,连忙转头,正看见傅阳背着新娘子出来,稳稳地踏在往傅家去的路上。 此时傅阳与戴悦两个,都有些错觉,仿佛这一刻早就该发生,而两人似乎都已经为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了。ro 二百六十章 一双亲事(中) - 馥春 - 大爱非攻 众人簇拥了一双新人进了正厅。傅阳终于可以将戴悦放下来了,戴悦双手牵着大红色的喜绸,脸色只差也与手里的绸布差不多,所幸有盖头遮着,不会被别人见到,却冷不丁,从她袖里滚出一只苹果来,骨碌碌地在众人面前滚了一圈。 厅上众人,凡是亲身经历过嫁娶之事的,无不莞尔微笑,喜娘更是大声地说:“平平安安,早日结果――”大家都觉得是好彩头,便一时将这事儿给遮过去了。 傅老实夫妇请戴老爷子和傅老爷子夫妇两个坐了上座,自己夫妇坐在下首,堂上凡是长傅阳一辈的宾客,都有座位,其他小辈都站在旁侧观礼。 一时礼毕,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傅阳则去招呼众宾,并且郑重谢过今日到了的贺客。他的口才此时已经出落得大见长进,与刚才傅老实在门口招呼的时候,简直是高下立见,不可同日而语。不少宾客见了,心里暗暗点头,都倒是这家人日后的出息,便要落在傅阳的肩上了。 这日与傅家或是戴家相熟的宾客到了不少,戴老爷子亲自出面,给傅阳引荐了一些戴家亲朋,其中不少是与妆粉生意有些关联的,还有不少是广陵城中其余行业的富商。也不知是大家约好了要给戴家这位新女婿面子还是怎地,傅阳收礼单收到手软。时不时傅康便得从傅阳手里接过一批礼单,转到傅春儿那头,由傅春儿一一记下来――这些少不了以后一一要往来起来的。 除了这些当日收到的贺礼以外。傅家还收到了不少事先送来的贺礼,如黄家、纪家等等,都有相送,最夸张的是。杨氏娘家那里,借故送过来一大堆上好的尺头、药材与用具,总值起码在四五百两之上。傅春儿当日一一登记入库的时候,也是吃惊不小。而杨氏则一边看一边叹气,傅春儿便大概知道这怕是与那位地位显赫的二姨母有关了。 陈氏坐在傅春儿对面,见她奋笔疾书。羡慕地道:“真好,三妹妹又能读书,又能写字记账,我们这些都是睁眼瞎,没法跟三妹妹比的。”傅春儿连忙搁下笔,说:“大堂嫂你在臊我呢吧,大堂嫂,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哥哥的新媳妇,莫要她一个人在新房里面等急了。” 陈氏便笑着说好,两人起身。一起到了新房里,这会儿有不少媳妇子和姑娘在新房里陪着戴悦,见到傅春儿进来,便哄笑道:“新媳妇,你正经小姑子进来了――”也不晓得戴悦是不是便一阵紧张,垂下来的盖头便轻轻地抖动着。 傅春儿笑道:“嫂子。我把大堂嫂也带来了,来,你们俩也说说话,亲香亲香。”便将陈氏拉过来,拉着她在戴悦身边坐下。陈氏被她这么一拉,身不由己,少不得要与这位三堂弟的新媳妇说两句话。戴悦只极小声的,陈氏问一句,她便打一句。 傅春儿瞅了这个空,就溜了出来。拉着玉簪问:“见到大伯与大伯娘了么?”玉簪一愣,便道:“没啊――”傅春儿心里便更觉蹊跷,这一对夫妇,怎么在傅阳大婚礼成的时候也不在,而且陈氏总好像缠着自己的样子。总感觉上好像有些事情,不大对啊。她一面想着,一面回到新房里,见到陈氏正焦急地望着门口,见自己进来,便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心中便有数。 大伯与大伯娘两个,必是有什么事情专门避出去了,只将陈氏留在这头,免得自己刻意去寻他们。 过了一会儿,傅阳则被一群兄弟们拥了进新房来,吵着要看新娘子,唬得新房里的女眷们纷纷起身,避到了隔壁一间去。只有喜娘笑嘻嘻地从旁给傅阳递了喜秤过来,对傅阳说:“时辰正好,新郎倌儿正好来掀了盖头了!” 傅阳面色平静,用喜娘递来的喜秤挑下了戴悦头上盖着的红盖头,在众人的啧啧称赞声中,戴悦极其不好意思地露了脸。旁边喜娘一叠声地道:“恭喜新郎倌儿新娘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旁人这才省过来,纷纷送上些动听的好话儿。 傅春儿避在一旁,仔细打量这位新嫂嫂,只见戴悦画着寻常新娘子的浓妆,面上被扑得到处是粉,双颊与嘴唇都被胭脂涂得赤红赤红的。傅春儿心想,这真是,谁给大嫂画的这新娘妆啊。不过她也得承认,即便如此,戴悦开了脸,再加上大约心中舒畅,面上露着十二分的娇艳,比日前见到的那个怯懦的戴家二姑娘,实在是要美上好几分,而且整个人在羞涩之际,却显得容光焕发。 大约嫁给哥哥,令这位姑娘真心地欢喜吧。傅春儿在一旁默默地想着。喜娘便装模作样地取了一块米糕,用筷子挟了送到戴悦口中,道:“生不生?” 戴悦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此刻却只见明艳,她低低地道:“生――”整个新房里看热闹的人便轰然叫好! 傅阳正待给新婚妻子递个安慰的眼神,冷不防同样生乎乎的米糕也送了来自己这头…… *――*――*――* 傅阳掀了盖头之后,年纪轻的男宾们又都拥着傅阳退了出去,大家纷纷恭维傅阳竟讨了这样美貌的一个媳妇。这时候,已经离开席的时候不远了。 待开了席,傅春儿终于见到大伯娘金氏匆匆地进厅,她先是走到陈氏身边,低声地问了几句,陈氏还不及答言,傅老太太那头已经先唤了一声:“老大媳妇,去哪里混了,一整天都没有见你人影。”一句话出口,不少坐在附近的女眷亲戚,都往这边的席面上看过来。 金氏大是尴尬,也不好辩驳解释,连忙走到老太太身边轻声说了几句,傅老太太抬头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便示意她赶紧闭嘴,坐下吃席。陈氏坐在傅春儿附近,一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婆母的动静,突然一回头,见到傅春儿也正在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一怔。两人便都很有默契地对视笑笑,什么都不说。 傅家喜宴的席面准备得甚是精致,来宾们纷纷赞不绝口。其中一道最是重要的菜肴便是一道拆烩鲢鱼,厨师端了菜肴出来,高声喝道:“鱼来了――”却并不上菜,只托着一盆香气四溢的鱼菜在厅中来回走着。这也是广陵城中流传已久的婚俗“鱼”便象征着“余”给小两口日后的日子讨彩头。按习惯,这厨子是要等到新娘的母亲将打赏的红封送了来,才会将这盆鱼菜上到主席之上。 然而戴悦却是个父母早逝的孤女,知道戴家事情的人都在猜测,究竟是谁会给打赏这名厨子呢? 岂料竟是戴老爷子自己站了起来,伸手将那厨子叫过来,递了个厚厚的红封过去。大家都是一惊,知道内情的便纷纷赞戴老爷子,说这个孙女是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反而是不少戴家自己人见了,心里都有些吃味,都是没想到老爷子竟会给这么个闷葫芦一样的孙女这般的礼遇――是因为这孙女嫁的是业内新秀傅家么? 然而老爷子打赏之后,每桌上便都上了这道拆烩鲢鱼,满一年的胖头hua鲢,用高汤拆烩,鱼皮软糯,鱼肉鲜嫩,汤汁浓稠,里面还配了火腿、菜心、hua菇等等,味道却又不同于红烧,别有一番鲜美。吃的众宾客赞不绝口。 席面吃得差不多,后面几席坐着年轻人的席面上,不少人便已经开始吆五喝六,行起酒令来。这会儿外院便有些动静,傅春儿后来才听说,竟然是纪家大爷携着黄五,两人一起过来,来与傅阳贺喜。 当年傅阳曾经在大德生堂学徒,这时候纪家大爷过来,傅阳上去,二话不说便行了大礼。纪家大爷赶紧将傅阳扶起来,说:“咱们这举座之间,就只有你这个新郎官最大,哪里能让你行什么礼。”傅阳哪里肯听。当日傅家向戴家下聘,也曾经闹得纷纷扬扬的,这位纪家大爷,也将傅阳视作自家子侄一般,亲自上门去当贺客。这番情谊,傅家一直是铭记在心的。 傅阳坚持请纪家大爷坐下来吃席,却被他婉拒了,与黄以安两个,各自跟傅阳拼了三杯酒,看着傅阳面不改色地一扬脖全饮了,黄以安突然赞道:“好――酒量!”跟着也一饮而尽,接着就随纪家大爷告辞。傅阳坚留不住,只好恭敬地送两人出去。 黄以安与纪家大爷过来,可算是当日来宾当中最为显赫的,令傅阳的婚宴着实增色不少。戴家那头过来的亲眷,听说之后便更对傅家刮目相看,相反这边傅家的叔伯堂兄弟们,却对此一无所知,无论长幼,大多只在席面上大快朵颐,丝毫不晓得黄家纪家这等广陵府的豪门大户刚刚与己擦身而过。 而这时候,门口进来一个人,傅老实一时见到了,奇道:“大哥?” 来人正是傅元良,他趁着大家正在吃席的时候回来,本来指望不打算让人发现的,却被自己三弟一口喝破,脸上涨得似有血要滴出来,只好支吾着道:“我……我已经快要酒沉了,刚刚出去走走。 二百六十一章 一双亲事(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元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根本还没在席上坐过,给他留的碗筷还压根儿没动。好在与他同席的都是江都傅家那边来的,听了傅元良的话,也不戳穿,场面一片“和谐”,大家只闷头吃席而已。 待吃完席,傅老实与杨氏在门口与众宾客一一道别。直到这会儿,江都傅家来的还坐在席上,大眼瞪小眼。老二傅元德与傅小四都看着大哥傅元良,一言不发。最后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说:“你们几个,好歹稍稍动一动,别尽看着人家老三家里人在这里忙活,自家人都不出手相帮的啊。” “爹,三哥家里雇了下人的――”傅小四在旁边接口。傅老爷子一下子就坐了回去,觉得自己四个儿子,除了老三,没有一个扶得起的,自己千方百计,把人都拉来广陵府参加傅阳的婚礼,想借此机会让几兄弟再跟昔日的老三叙叙旧情,顺便也让几个小的,堂兄弟之间也更熟稔一些。岂知这些人过来,除了自己,低三下四地去找傅老实说好话,其余竟没有一个能主动与三房的人套套近乎的。他们以为这样,以后三房还会顾念着旧情,多照应着一些江都那头? 傅老爷子一时直扶额,气得便道:“今日大家都早点歇着,明日一早,新媳妇认过亲,便都回去。” 这边傅元良突然出口,道:“爹,我们夫妇,想在老三这儿多盘桓几日,坚儿小两口服侍爹娘先回去吧!” 这话一时又勾起傅老爷子的心事,斜着眼睛觑着傅元良。看了好几眼,道:“你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吧,爹是管不着你的了。你就记着你那闺女做出来的事情,以后一概不要记在我们傅家的头上。” 傅元良便畏缩了回去。傅元德与傅小四两个互相看看,大约也知道傅元良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这一席上便出乎人意料地沉寂着,在众宾散去的这个时刻,也显得特别突兀。傅春儿带着人收拾,好奇的眼光便不停地朝这边溜过来。 而坐在最远处席面上的,都是与傅阳平日里交好的。年纪相近的少年人,此时正拉着傅阳,打算继续给他灌酒。然而一席人都似喝得东倒西歪了,傅阳却似双眼越喝越明亮。姚十力站都站不稳了,还拉着傅阳的袖子,道:“满上,满……” 傅康这时候过来,却指着姚十力笑道:“姚大哥,今儿是我大哥的洞房花烛,你不闹他的洞房。却在这儿灌他马尿,是何道理?” 姚十力彻底双脚一软,往桌上一趴,笑道:“我是闹不动的了,我……我就抱个酒坛子在门口守着,你们……你们都去闹。我看着你们谁跑出来,就把谁再赶回去……”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堆醉话。阿康与另一个作坊的小兄弟使个眼色,两个人扛着姚十力就往对面作坊的寝室拖过去。傅阳远远地就朝阿康说了句多谢,然后自己往洞房那边去了。 傅康看着傅阳袖子上,和他坐过的位置旁边斑斑的水迹,心知傅阳在与人拼酒的时候是将大多数的酒水都泼掉的,便觉得有点好笑。 且不说傅阳与戴悦的洞房花烛究竟如何。傅家摆这一通喜宴,大宴结束之后,这一番收拾,也确实够麻烦的。这会儿素馨还干不了什么重活。傅春儿便打发她先去休息了。然而光有玉簪,也还不够。好在还有阿康,找了几个还算是清醒的伙计,大家将桌椅用具一通收拾,待全部都妥当了。傅春儿这才谢过大家。伙计们都说:“傅阳少爷结亲,我们凑不出多少钱置办贺礼,给主家帮手做点事情,是该当的。” 一时总算大家纷纷散去,傅家小院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傅春儿也累得腰酸背痛的,心想古时办个亲事还真是辛苦,玉簪这时候还张罗着要给她烧洗澡水好好泡一泡,傅春儿赶紧摇手,说:“不要忙了,好好歇着吧,万事明日再说。” 玉簪有了傅春儿这句话,嘻嘻笑道:“没事的,谁家结亲不是这般忙碌的?”不过她也没有再麻烦,只是帮傅春儿拆了钗环,散了头发,胡乱梳洗了,傅春儿便打算休息了。 这时候杨氏却过来敲门,见傅春儿面上有些困意,犹豫了片刻,傅春儿却赶紧将杨氏迎进来,道:“娘,哥哥的亲事总算是办妥了,家伙事儿我也看着人都拾起了,您早些歇着吧。”杨氏点点头,却对玉簪说:“玉簪你先去歇着吧,我陪春儿说会儿话。” 玉簪乐滋滋地领命去了,而傅春儿这头却端正坐了起来,又递给杨氏一个舒服的椅垫,打起精神,问杨氏说:“是为了今日大伯家的事情么?” 杨氏素知这个女儿是伶俐的,见她猜出自己的来意,杨氏也不觉得意外,当下她肃容坐下,道:“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刚才你大伯娘特为找我,将这件事情说了。我忖着若是不与你说知,三日之后,捅破灯笼纸的时候,大家要是还蒙在鼓里,怕是回头你大伯家面上不好看。” “前两日,你大堂姐过去的那位姐夫,殁了。” 杨氏这句话说出来,听在傅春儿耳中,一下将她震住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她心中突突地跳着,“刘大志已经不行了!”这会儿她倒突然忆起袁时那时候说的话来。 “怎么会?”刘大志正值壮年,当日在傅家外面拦车的时候,还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前几日只怕更是一手策划了劫走素馨的那件案子。傅春儿绝没想到此人竟在这么区区数日之间,就殁了。 “你别问这么多,你只要知道,你那大堂姐夫,原来并不是你的大堂姐夫,你真正的堂姐夫,是他家那位做侄儿的――”杨氏一番话说出来,令傅春儿几乎傻愣在当地――这是在玩绕口令么?不过她也知道,母亲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事情的实情呼之欲出。 “你家不久,应该会有另一桩喜事。”袁时当日就是这么说的,可是傅春儿实在是不敢相信,她上前拉着杨氏的手,问:“娘,今日早间哥哥嫂嫂行大礼的时候,一直都没见到大伯与大伯娘,他们不会是――” 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傅春儿即使想到了,她也绝对不敢相信。 “是啊――” 杨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母女二人对视半晌,都是默默无话,良久杨氏才说:“关于那刘大志的事情,你切记不要与任何人说起。听说此人就是因为素馨那件事情,才被广陵府的衙役盯上,后来莫名其妙地就殁了,广陵府一直在查这件事情,都没个头绪。所以你千万不要与人提这件事,这固然是刘家禁忌,在咱家也是一样,传出去,于你的名声,素馨的名声,都不好。切记切记!” 傅春儿心道,果然是这件事情,才导致刘大志露出马脚,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刘大志说没了便这么没了。这令她一时背后生寒。 “那兰儿姐,不用为堂姐夫……嗯,那刘大志守孝么?”那傅兰儿,总算是与刘大志是事实婚姻吧! “唉,不是,这是你大伯家与刘家族里谈妥的条件,当年那桩婚事,就算是兰儿与那个侄子的……” 这个也可以“算是”,傅春儿脑后挂着冷汗,心道,这些古人,怎么好似比今人还要――灵活,她登时满脑子都是“这样也行”四个大字。 “但是刘家和你大伯他们,都觉得这婚事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今日就领着两人到刘氏祠堂里去叩了头,重新写了婚书,两人۰大约是,重新拜了一回堂。只有你大伯与大伯娘,和刘家的人过去做了见证。” 傅春儿觉得天雷滚滚。她不得不承认,一切都在袁时算中,只是这事情太过诡异。傅兰儿好歹心知肚明,她是与刘大志一场夫妻,虽说后来刘大志对她颇为不好,但也是因为傅兰儿自己红杏出墙,才导致与刘大志夫妻反目。如今刘大志尸骨未寒,傅兰儿怎地就说改嫁就改嫁,就与刘贤做夫妻了呢? 再退一万步,就算是傅兰儿没有别的路可走,非要改嫁,离了刘大志,那刘贤,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人。虽然袁时说他比刘大志要好得多,但是傅春儿隐隐地觉得,袁时所指的,其实就是刘贤比刘大志更多弱点,更容易控制的缘故。 杨氏像是猜出了傅春儿的心思一般,最后道:“你千万不要想你兰儿姐这次是改嫁,你大伯娘已经说了,只是将当年的错改正过来而已……” 当年的错?原来大伯一家还真是认定了傅兰儿当年是错嫁啊。 “兰儿小夫妻两个,回头等他叔叔的事情揭出来,自然会给他叔叔守孝,只是眼下广陵府还没有定论,刘家也不敢瞎说,也没往外报丧,春儿,你、你也别往别处说去,自己知道就好。” 傅春儿想了一会儿,点头应了杨氏的请求。杨氏便接着道:“在过两日兰儿会到咱家来看看她爹娘,你记得别给她甩脸子,只当是给大伯他们最后一次脸子,日后咱们再也不管那一房的事情了,”杨氏说着,略有点担心地看看傅春儿的脸色,最后说,“算是……回门!” 回门?!傅春儿觉得自己彻底被打败了。ro 二百六十二章 三朝回门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老爷子说到做到,第二日早起,新妇认过亲之后,江都傅家的人,连午饭都赶不及吃,便往江都那头回去了。傅老实看看实在不像话,又劝不住老爷子,只好叫傅康赶紧去“富春”买来十几笼蒸点,给大家带着路上吃。 认亲的时候,傅春儿见哥哥傅阳穿着宝蓝色的新衣,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而戴悦总算洗脱了昨日那一番浓妆,穿着大红的妆花褙子,脸上画着个清雅素丽的淡妆。虽然她神情之中一直带着新嫁娘的羞怯,但是总努力令自己显得落落大方一些,不晓得是不是傅阳教的。傅家自老爷子以降,凡是辈分长的,都给了戴悦见面礼,无论丰俭,戴悦都一一收了,郑重谢过。杨氏觉得极为满意,觉得这个媳妇是知礼数的。 堂上最末立着傅正与傅宗,昨天这两个小的闹了笑话出来。他们早就听大人们说晚间要闹洞房的,所以趁大家吃席的时候就溜到了新房里,待到席散了,傅阳回房的时候,看到这两个小的,竟然趴在新房里的床上呼呼大睡。傅阳自然只好将两人先抱回傅正房里,这才回去看戴悦。眼下这两个也不知是不是昨晚闹得很了,都是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地打着。不过傅家这两个小的,这几日处下来,感情倒是不错,因此在送走江都傅家那么一大家子的时候,两个小的反而有些依依不舍。 大伯傅元良与大伯娘金氏,顶着江都那边和广陵这边的各色眼光,厚着脸皮留了下来。然后便回了客房去。 “娘,我与悦儿商量过了,明日想陪她出去走走。”傅阳见众人都散了,与杨氏招呼了一声。戴悦脸上登时与一张红布似的,细如蚊讷似也唤了一声:“娘――” 杨氏心知两人是要去徐家见见戴悦的那位守寡的姐姐,自然无有不允的,道:“好,阳儿,这几日你索性好好歇歇。铺子里的事情,交代十力他们做就好。”她说着转头看看戴悦,道:“媳妇,一会儿叫春儿陪陪你,今日便在家中转转,若有什么不知道,尽管问春儿,她什么都知道。” 戴悦与傅春儿便一起应了,戴悦见傅春儿面上有点疲倦之意,颇为抱歉地说:“妹妹昨日招呼这么多事情。实在是辛苦了。”傅春儿其实实在是昨日被傅兰儿天雷滚滚的事迹雷得外焦里嫩,所以才没休息好,当下连忙摆手说:“哪有,嫂子千万别多心了。”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不多时,戴悦在傅春儿耳边轻声问了几句,傅春儿“噗”地笑了一声。招手将玉簪唤了过来,将她领到戴悦面前,道:“这才是我们家真正的主厨,嫂嫂若要问,就该问她,我们家每个人的口味,就她知道的清楚。” 玉簪嘻嘻地笑道:“阳少奶奶,婢子叫玉簪,以后请尽管吩咐。” 戴悦见玉簪说话爽利,人也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也颇喜欢,便说:“玉簪妹子,带我去厨下看看吧!” 傅春儿便拦她,道:“嫂子,你看你穿着这么一身大衣裳。去厨下,什么都只能看看,不如我先陪你回房,你换件轻便的衣裳,咱们再一起去厨下也不迟。” 戴悦说好,两人便一起回到傅家小楼上。傅阳这会儿放不下作坊的事情,已经跑去对面与姚十力交代商量事情去了。而傅春儿留在新房的外间,戴悦自进去换衣。傅春儿坐着等戴悦的时候,见到桌上有一只匣子,匣子未合严,里面露出一条绸带的一角。傅春儿恍惚间竟觉得有些眼熟。 那是一条紫色的绸带,看上去有些陈旧,颜色早已不鲜亮了,然而戴悦这般珍而重之地留着,想必有她的深意吧。 戴悦一时换了家常的衣服出来,顺着傅春儿的眼光,见到那个匣子,一吓,连忙上前将那个匣子合上,迎着傅春儿的眼光,轻轻地道:“春儿妹妹原来也记得这件事情那。”傅春儿自然脸上露出笑容,站起身,上前握住戴悦的手,轻轻地道:“嫂子与哥哥,姻缘天定,妹妹真替你们高兴――” 世事奇妙,当年一桩旧事,从此令这两人的人生有了交集,进而互相交缠,令这两人的下半生再也密不可分。傅春儿今早见到哥哥的时候,便知道傅阳心愿达成,一阵子喜气直从心窝底下透出来。眼下见到戴悦这般,她心中又笃定几分,只是见到戴悦又开始脸红,傅春儿免不了轻笑一声,将话岔开,道:“我们去厨下看看吧!” *――*――*――* 且不说戴悦怎样开始了她在傅家的生活,三月初一便是新妇回门的日子。这日,小两口起来,先是向傅老实夫妇告别,然后带着一大堆杨氏特为准备好,用来送给戴家上上下下的礼物,出发去了戴家。傅康和另一个作坊里的伙计跟在小夫妻身后,负责帮手拎东西、挑礼物。 傅春儿留在家中,自管自做针线。她见到素馨从歇宿的地方出来,便唤了她一声,道:“素馨,眼下日头挺好,出来与我一起坐坐吧。”素馨因为前次的事情,在床上养了几日,此刻形容憔悴,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她向来自负美貌,这几日傅家婚礼虽然热闹,她竟也没有出来看上一眼,这令傅春儿颇为担心。此时见她出来,傅春儿自然打算好言劝慰,至少希望素馨能够打起精神来。 岂知素馨垂下眼帘,只问了一句:“姑娘有什么吩咐?” 傅春儿叹了口气,说:“你去将我房里的针线篓子拿出来吧!”她现在有时候也被杨氏逼着学些女红,理由是将来出嫁的时候,新娘子要亲手给公婆丈夫小叔等人做鞋袜等等,千万莫要被人小觑了去。 傅春儿见有戴悦的例子在前面,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开始自己动手慢慢学。只不过她也没真当回事,只是平日里记账看书之余,有空了,才会想起来动动针线,所以进境极慢,不说比不上素馨,只怕与玉簪比起来,都大有不如。 素馨应了,少时拿了针线篓子出来,自己坐到傅春儿身边,却与一根木头也似的,直愣愣地,半句话都不曾说。 傅春儿长叹一口气,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也只能由着她。 少时楼下傅家小院的门口就有人拍门,外面的人۰大声喊道:“姑奶奶姑爷回来了――” 傅元良夫妇惊喜万分,便奔着迎了出去。傅春儿皱着眉头在楼上看着,依稀见到门口停着两顶轿子,刘家似乎还带了些下人,不少人热热闹闹地围在自家门口。傅春儿便对刘家的做派超级不满意,心道,这刘家做事事事透着出奇,难道还嫌着这事情传得不够快么?这样高调地过来自家,这真是――唉。 可是傅元良夫妇两个听在耳中,却极是顺耳的。一时院门大开,刘贤从院门外的小轿里将怀着身子的傅兰儿扶了出来。两人同时穿着光鲜,傅兰儿更是满头的珠翠,面上画着浓妆,扑了一脸的粉。刘贤在前面引着,后面倒是那刘钱氏出面,扶着傅兰儿,慢悠悠地往里走。 刘贤见了傅元良夫妇,赶紧上来行大礼,口中称呼:“岳父岳母――”跟着挥手叫人将给傅家的礼物都搬进来。 傅元良还好,那金氏简直合不拢嘴。傅兰儿最早说亲的时候,没有见过那刘大志的真人,也是当日回门的时候,才见到那个年纪快要比自己还大的“女婿”,金氏那会儿自然是肝肠寸断的。然而此时不同,金氏见这刘贤与傅兰儿年貌相当,又想得周到,是用轿子将傅兰儿抬上门的,这做娘的自然是心花怒放。可是傅元良心里却装着其他事情,没有妻子那么高兴。 傅老实夫妇立在傅元良身后静静地看着,并不多说什么。倒是那刘贤自己上前来,给傅老实夫妇行礼,口中称呼三叔三婶,并且多谢了他们日前对傅兰儿的照顾。傅老实便淡淡点头,道:“只要你们小两口日后好好的过日子便好。” 刘贤听了就讪讪地。他只好顾左右而言它,一时便问起傅阳与傅春儿他们,傅老实只说傅阳陪着新妇回门去了。那刘贤便陪着笑,大概解释了一下前日傅阳成亲自己不能亲至的原因,跟着挥手,叫人将给傅阳的新婚贺礼给抬进来。 这会儿正巧傅春儿与素馨两个,从楼上下来。傅春儿本想到院里去与傅兰儿打个照面的,可是却先被刘贤截住了。刘贤笑嘻嘻地与傅春儿打招呼,说:“这位妹妹一向曾见过的,只不晓得怎么称呼。” 傅兰儿这时候也已经由刘钱氏扶着,走到了刘贤的身边,张口便道:“这是我三堂妹。” 刘贤便又转过去,一双贼忒兮兮的眼睛在素馨身上转了半晌,才道:“那这位漂亮的妹妹呢?” 这会儿傅元良夫妇,傅老实夫妇、傅兰儿与刘钱氏都在附近,听刘贤这么说,要么尴尬,要么愤怒,傅家的小楼跟前便一时静默着,没有人说话。ro 二百六十三章 有关素馨的棘手事儿 - 馥春 - 大爱非攻 刘贤一句话出口,众人都是尴尬非常,只听说过有人急色,没听过竟这样急吼吼的。素馨更是羞得几欲找个地洞钻下去,旁边傅春儿连忙抓住她,生怕她一时激愤做出什么傻事来。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唯一还算是镇定的是傅兰儿,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早已经习惯刘贤这副模样了,当下只轻蔑地瞥了一眼素馨,淡淡地道:“颜色确实不错,只可惜没托生在好人家。”她随即转脸看着傅春儿,道:“春儿妹妹陪我坐坐说话去。” 刘贤省过来,讪笑着道:“好,那我陪着岳父岳母,三叔三婶。” 傅春儿不想与刘贤说话,只捉着素馨的手,两人一起,跟着傅兰儿身后,往楼上傅春儿的房间走去。傅兰儿熟门熟路地,一人当先行着。傅春儿在后,拖着素馨,用眼神安慰她,给她打着气,然而她照样觉得素馨的手一直在发抖。 在傅春儿房中,傅兰儿扶着肚子自去桌前坐了,跟着翘起二郎腿,瞅着傅春儿道:“三妹也坐吧”,完全是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傅春儿坐了下来,而素馨侍立在一旁。 傅春儿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起傅兰儿的气色――傅兰儿面上扑了不少香粉,胭脂的量也用得颇足,上下一身的穿着简直是焕然一新,与她原先刚从刘家逃出来的那段时日根本无法相比。眼下她头上更是插了不少珠翠钗环,耳际垂着一副赤金的坠子,金光灿灿的。只是傅兰儿看上去却并不算精神。她眉心与眼下,都隐隐地发青,而嘴唇有些发紫,眼下全靠脂粉遮掩。只有与她对面坐了,细细地看,才能看出来。 而傅兰儿坐在椅上,虽然大衣裳遮住了她的身体。但是也可以看出傅兰儿身上依旧瘦弱得紧,没有几两肉,只凸着一个肚子,显得有点怪异。 傅兰儿轻轻地瞥了一眼素馨,傅春儿知道她想与自己单独说话,可是放素馨一人出去,傅春儿又有些不放心,便道:“素馨留在这儿原没什么。” 岂知傅兰儿咳了一声,道:“我吃不得茶。素馨去与我倒一杯烧滚的白水来。” 素馨一声不吭。只双膝弯了弯。示意知道了,便走了出去。 傅兰儿便道:“要是我问你讨这个丫头,你可愿意?” 傅春儿立刻双眉一轩。道:“大堂姐如今可是贤惠得紧。堂妹身边的丫头,堂姐夫只瞅了一眼。大堂姐便能朝我开口要。更何况……”她想把当日素馨遇劫的事情和盘托出,可又不晓得傅兰儿知道多少,说出去怕傅兰儿那头瞎传,对素馨更加不利,当下总算忍了回去。 傅兰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不过试试,早知道你是这个臭脾气,你道我真这么好心,要为那个刘贤张罗这个张罗那个的?” “啊?”傅春儿觉得诧异,这傅兰儿,摆脱了年长丑夫刘大志,眼下“改”嫁了个小白脸刘贤,而且眼瞅着刘贤待她不错,一时可保衣食无虞。她肚里的孩儿本来就是刘贤的孩儿,日后能继承刘家的家业的。因此傅春儿原以为傅兰儿会很在意刘贤,可是听起来,却不像是那么回事―― “我今日过来,就是想谢谢三叔三婶儿,我最狼狈、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总算伸了把手帮我。我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单独跟三婶儿说话,若是真没有,你便帮我带话吧!而我爹娘当时是啥样的嘴脸……别当我不知道。”傅兰儿一面说,面上一边露出恨恨的神色。 傅春儿心里不知道作何感想,这是她认得傅兰儿以来,听她口里说出的第一句人话,可见此傅兰儿一颗良心,倒也不算是完全泯灭。然而她却没想到傅兰儿竟然这样厌恶自己的生身父母。她想起当日大伯与大伯娘,将傅兰儿扔在广陵府这里,确实不厚道,但是好歹也曾经为傅兰儿奔走过,眼下她只听见傅兰儿后槽牙在那儿磨着,实在不晓得该作何评价才好。 “刘贤那个人,与他叔叔一样,不是什么好鸟儿――”傅兰儿淡淡地道,“我早已经全盘想通了,当日我原就是为了要压你一头,过上城里人的金贵日子,才选了刘大志。可是他待我不好,便自得了报应去了。如今阴差阳错,我竟然退一步还能得个刘贤,吃得好,穿得好,若是这一胎是个男娃,我儿还能继承刘家的家业,所以刘贤若是真要动点什么年头,想娶个小什么的,只要不是做两头人,我都能同意。” 这话说得直接,虽然傅兰儿以前也似乎说过类似的话,但都没有这回底气那么足。傅兰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笃定她在刘家地位已经稳固,或是她前些日子里在傅家住着,拿捏住了杨氏与傅春儿绝不会坐视她出事,此时说话便毫无顾忌。傅春儿脑后的黑线挂得一串一串的,却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候正巧素馨取了热水过来,给傅兰儿奉上了,又顺手将给傅春儿沏的一杯茶,放在她手边。傅春儿冲她笑了笑,道:“难为你想得周到。” 傅兰儿伸手将盛在白瓷杯子里的白水接了过来,见那滚水已经是晾到合适不烫口的温度,晓得此女心思细密,没有什么可挑的,当时便换了一副笑脸,诡笑道:“春儿妹妹,只要你点个头,我家明日便用轿子来将素馨抬了去。” 素馨听了这话,立马掉头往外冲了出去。傅春儿马上追了出去,口中叫道:“玉簪,玉簪,将素馨拦下来。”然而素馨去势太猛,玉簪这会儿手里也有东西,哪里是可以拦得住的。 傅春儿眼见着素馨就冲回了自己屋里,劈手就从玉簪手里接过东西,放在一边的美人靠上。在玉簪耳边说:“看着素馨,千万别叫她做什么傻事出来。劝劝她,就说我爹娘绝不会放她去刘家的。” “刘家?”玉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有些不明。傅春儿已经顾不上再多解释什么。将玉簪赶紧推了过去。 那边厢傅兰儿便笑着扶着肚子走出来,道:“春儿妹妹,你那婢女,与你一般。也是个爱着急的性子。也罢,我不便不多说什么了,回头莫要忘了将我与你说的话,带与三婶儿听,可好?” 傅春儿朝她怒目而视,心道这个女人也太不着调了。说知傅兰儿一点不生气,反而朝她招招手,道:“春儿来,这里楼梯陡。我身子重。你来扶我可好?” 傅春儿拿这位大姐无法。若真让她一个人下楼,一个不小心,便是两条性命的事情。所以她也拒绝不得,当下便上前。伸出一只手,扶着傅兰儿下楼。好在这一趟傅兰儿没有作怪,两人稳稳当当地到了楼下,金氏与刘钱氏都迎了上来,那面上的神情,好似比她们自己怀孕,还要紧张几分似的。 没曾想傅春儿在傅兰儿踏下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便突然在她耳边问了句什么,傅兰儿一怔,扶着傅春儿的手便紧了一下,眼光游移,朝旁边刘钱氏那里扫过去。她还未及回答,这边刘钱氏已经迎上来,道:“少奶奶啊,身子要紧,以后将傅三姑娘请过府,有多少话便说多少话――”言下之意,这就要请傅兰儿回去了。而刘贤那头,也由傅元良与傅老实两人,送了出来。 傅春儿没说话,任由刘钱氏将傅兰儿接了过去。接着刘家这头向傅家众人告辞,刘贤还连说可惜,没有见到小舅傅阳云云。终于大家在家门口说完了道别的话,刘钱氏扶着上了停在门口的小轿,跟着自己上了另一顶轿子,刘贤在旁扶着轿,刘家带来的人纷纷跟着,这才从瓦匠营出去了。 傅元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身握着傅老实的手道:“老三啊,哥哥承你的情,你要哥哥怎么谢你都好。”旁边金氏就掏出帕子,淌眼抹泪的,一副感激到涕零的样子。 傅老实是个实心眼儿的,听了傅元良这话,反而感到不好意思,说:“哪里,哪里……”正要客气,却被杨氏踏上一步截住了话头,道:“这都没什么,只要孩子们日后自己小日子过得便好,咱们做长辈的,能帮到的尽量帮帮,帮不到的,还是要看孩子们自己。” 傅元良与金氏夫妇,听了杨氏的话,都咂摸出来不是味儿,两人面色尴尬,但也无法。他们再无留在广陵的理由,便与傅老实夫妇告辞。傅元良坚持将刘家送来的上好尺头和药材这等金贵的礼品留在广陵三房,只说:“孩子们一来二去都大了,这些物事,放放也不会坏,将来春儿出嫁,给她陪了去岂不是省得你家再买了。” 杨氏听了这话,倒是有点心动过。况且日前傅兰儿在这头一住住上好几日,广陵三房医钱与药钱也垫了不少,傅元良当日一个字都不曾提及此,让杨氏心里也觉得挺膈应的,眼下见大伯坚持,便点头收下了。 金氏脸色便不好看,杨氏料定金氏是舍不得东西,心里盘算着这些东西也能给傅香儿做嫁妆。但是杨氏也实在腻歪了金氏总在这些事情上动心眼儿,却少了对儿女的管教。当下她便没再说什么,由得傅元良夫妇告辞去了。 这边好不容易送走了傅兰儿夫妇和江都来的人,傅家人都松了口气。杨氏见天色还早,便道:“春儿,咱们先吃中晌饭吧,你哥哥他们,在戴家那头,戴老爷子必定是要留饭的。” 岂料这个时候素馨突然苍白着脸儿奔出来,玉簪忙忙地跟在她身后,道:“素馨姐,你慢点,慢点啊!” 素馨一直奔到杨氏面前,在她身前扑通一跪,拉着杨氏的衣袖就道:“主母,求求您,主母,求您准我落了发去做姑子吧!” 二百六十四章 缓兵之计 - 馥春 - 大爱非攻 素馨来得这般突然,一嗓子喊得没头没脑的,杨氏哪里肯答应,连忙要将她拽起来,口中道:“这是怎么了?”她跟着抬起头,对身边的傅老实说:“老实,你且回避下吧,都是后院的事儿。” 傅老实“嗯”了一声,直接迈步往对面作坊过去,他还真不乐意过问后院的事情。 杨氏转头赶紧来劝慰素馨“这究竟是怎地了?”玉簪三言两语将今日傅兰儿曾经开口向傅春儿讨要素馨的事情给说了。适才那刘贤刚刚过来傅家的时候,曾经对着素馨出言无状,大家都看在眼里。然而傅家人都打心眼儿里看那刘贤不顺眼,都当他是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狗。可谁曾想到傅兰儿竟还真的为刘贤向傅春儿开口。 杨氏皱紧了眉头,对玉簪说:“你去给大家张罗些吃食,咱们中晌饭就吃简单些。”她跟着带着素馨与傅春儿两人,到了自己房中,将房门“砰”地一关,道:“素馨,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是真的想落发出家做姑子,你到底有什么委屈,你且慢慢说出来,我替你做主。”杨氏说话的口气挺硬,并不像是要安慰人的样子,倒有一半是要吓唬人。 素馨面色就白了白,她转转眼珠,便立即伏在地上,给杨氏捣葱似地叩下头去,口中连说“婢子不敢――” 傅春儿心里为杨氏竖起大拇指,素馨带着一腔怨气跑出去,她便知道素馨并不是真的心中灭了生机,又或是看破了红尘。只是心中委屈而已。就像杨氏说的,她敢豁出脸面,在众人面前这样去找杨氏哭闹,要么就真是被激愤委屈冲昏了头脑。或者就干脆是有所求。不过傅春儿想想,这几日之间,素馨遇到的委屈事情确实也太多了,觉得委屈也在情理之中。便让她大大地发泄一番,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 素馨却不知道傅春儿心里竟转着这些念头,她只接着给杨氏叩头,道:“婢子日前遭人掳掠,虽为人所救,然而终是亏损了名声,这具身子,日后也怕是难以再好”她一旦说到这里,杨氏惊讶地看了看傅春儿。她们曾有意瞒住素馨。不让她知道自己身子有损的实情。然而素馨终究是个聪明的。怕是能够从易大夫或是玉簪那里知道实情。不能生儿育女,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个致命伤。然而素馨已经知道了。她的沮丧与委屈之情便可想而知,哪怕她想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在傅春儿眼里看来,便都并不稀奇。 杨氏沉吟道:“这件事情,确实是傅家对不起你。”若不是因为素馨代傅春儿往刘家去那么一趟,也不会出这等事情。 素馨接着轻轻地抽泣了几声,道:“婢子有自知之明,知道是卖了身的,原不敢对主家说什么,只求主母看在婢子尽心服侍姑娘的份上,能赏了婢子落发出家,日后常伴青灯古佛,以赎己身之罪。但是若要将婢子送与他处为奴为婢,婢子便是一头碰死,便也绝不会从。求主母成全。” “春儿,这是你的丫头,你怎么说?”杨氏有意要傅春儿出面处理这件事情,看看她眼下在处理人事这上头的能力。 “素馨,你且放心,我傅春儿对天起誓,绝没有这个心,要将你送与刘家。”傅春儿随手起了个誓,素馨面上便好看一些,去刘家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傅春儿这般一保证,她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就放了下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面上绷得也没有那么紧了。 “而且你也确是提醒了我,你是卖身,但是却不是卖与我家的,我家只是带旁人收着你的身契而已。纪家主人出了远门,你就算是要出家做姑子,也总得等纪小七爷回到广陵城中,待我家与他打过招呼,他点头了才行的。” 傅春儿提起纪燮,素馨眼神先是一亮,接下来便是一片黯然。 “至于你的身子,你切莫听风就是雨。你确是受了一次寒,因此身子有些损伤,但是这些靠着易大夫给你开的药物,已经平时服食一些温补的食材,再配合你每日活动,我保证你两三年之内身子必然能养好。至于名声什么的,我家早已约束所有知情的人,大家素来都知道你的性子,不会有什么闲话传出去的。所以,纪小七爷回广陵之前,你且安心留在我身边,这样可好?”傅春儿将素馨原先要出家的理由一一驳去了,也温言问了问她的意见。然而这时候,素馨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但是面上却没有那么沮丧了。 杨氏在旁边就微微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你既然不反对,我就是当你同意了。”傅春儿当即说道。“好了,我渴得紧,素馨,劳烦你走动走动,再将早上给我沏的那杯茶,给我沏第二遍再送来吧。”傅春儿这几句话说得极快,而且将素馨适才想求的,全部堵了回去,素馨再没机会说什么,也不敢再行哭泣。 她只得讪讪地起身,朝杨氏看了几眼,道:“主母,我我去了。” 杨氏挥手道:“去吧,也顺手给我沏一杯‘魁龙珠’来。” 素馨这才慢慢地退出门去,过了一会儿,便只听玉簪在门外欢然叫道:“素馨姐,你好了啊!刚才你说要落发做姑子,可是将我吓了一大跳呢”素馨“唔”了一声,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便一起往楼下去了。 杨氏探头往往,这才回过头来,盯着傅春儿的面孔,盯得傅春儿心里直发毛。半晌,杨氏才道:“春儿,素馨这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日后出嫁的时候,想将她一起带去?” “啊?”傅春儿万万没有想到杨氏会往这头上去想,她刚才提纪燮当初的事情,只是缓兵之计。想着离纪燮回来,还要有上大半年,在这半年里,最好的方法就是给素馨找个合适的人家嫁掉。什么与纪家打过招呼才能安排素馨的去留,都是借来说说嘴的,她就不信纪小七眼下还记得素馨这个人这回事儿。 可是这听在杨氏耳里,却是一番别的意思。 “素馨是个聪明,而且有些心机的女娃娃。你日后,嫁到嫁到那家去,高门大户里要安身立命也不容易,要是带个能帮到你的,也不错。只是,只是娘担心素馨这样的性子,你不好驾驭。”杨氏带着几分担心看着傅春儿,眼神之中的拳拳之意,令傅春儿一时大为感动。 杨氏却是担心得紧,她自己出身寻常人家,没经过大宅院里的那些复杂的事情,然而却从姐姐那里,和当初在广陵城中结交的大户之女那头,却听过不少“八卦”什么宠妾灭妻之类也听说过不少。在她心中,要是傅春儿能收服了素馨,让素馨做了陪嫁丫头,到得那头,也好给傅春儿搭把手。可是,若是驾驭不了此女,那怕是会适得其反。要知道,素馨的相貌,可并不在傅春儿之下啊。 杨氏一面想着,一面盯着傅春儿。傅春儿哪里知道母亲心里竟转着这些念头。她笑道:“娘,您放心,素馨的事情,不出半年,必定能解决得妥妥当当的。”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素馨赶紧“处理”掉。 “唔”杨氏见傅春儿这样有把握,心里也稍稍放了下来,便对她说:“这样也好。对了,春儿,你嫂嫂这次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一个人都没有带过来。” 杨氏话中所指,自然是说戴悦嫁过来的时候,一房下人,乃至一个贴身的丫鬟都没有带过来,只带了三十六抬嫁妆,虽然值钱,但是都是死物。“我在想着,你身边有两个丫头呢,要不要回头给你嫂嫂也安排两个。”杨氏有点担心戴悦会不会吃味。 “这很正常啊,嫂嫂一个人没带过来,这是好事。”傅春儿给杨氏解释“您想想,咱家和戴家,那是啥关系,当年为了方子的事情,闹了那么多麻烦出来,现下嫂嫂嫁过来,要是带了陪房过来,咱家用着也别扭,陪房过来的家人在这边做事也不放心,反而不美。” 傅春儿这么解释,杨氏才明白过来,道:“那我懂了,回头媳妇回来,我便干脆直接问问她要不要人,回头请人牙子过来,带了人过来让她挑自己得用的便是。” 二百六十五章 姚十力的心思 - 馥春 - 大爱非攻 “娘,您别问大嫂了,大嫂那个性子,您去问她,她指定是要推辞的。不如直接给她几个人让她挑挑,只是娘记得别选年纪太大的,我这头,素馨与玉簪,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没过两年就要嫁掉的。所以娘最好挑些识点儿字,能记记账的,回头可以帮帮大嫂。”她们眼看着家业越来越大,戴悦将来以后,少不得要帮傅阳管上不少事情的,若是能培养几个时常能跟在戴悦身边的年轻女娃,傅春儿自己身上的担子也可以早一日移过去。 “还有,娘,大嫂不是还带了田亩过来做陪嫁?回头还要提醒她一下,邵伯那边,是不是要过问一下,究竟是什么人眼下是在打理那些田亩的,要不要去看一下账目或是什么。”傅春儿提醒了一句。 “这个娘就不懂了,不如你自己与嫂子说去?”杨氏笑笑。 傅春儿便道:“也对,不如我让哥哥在这事儿上多尽点心,这样她在嫂子面前可以卖个好。娘说不是么?”杨氏听了,便抬手在傅春儿额头上轻轻敲个爆栗,面上终于少了些忧色。 少时傅春儿回到自己屋里,将最近的事情好好想了一遍,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安排素馨的前程,绝不委屈了她,也不让她有机会给自己捣什么乱。 *――*――*――* 晚间,大家都吃过晚饭,傅阳才与戴悦一起从戴家回来。回到家中,戴悦面上挂着微笑,取出将两个“戴凤春”出产的四季妆品漆盒。分别送与了杨氏与傅春儿,连素馨与玉簪两个,也每人得了一个漂亮的香囊。 杨氏当即表示很喜欢,谢过了戴悦。并且说了想给她选两个小丫鬟的事情。戴悦听了,先是睁圆了双眼,连连摇着双手,道:“我。我不是那在家不做活的女孩儿,屋里的院里的事儿我都做得来,不用额外抛费给我请人的啊!”戴悦见杨氏身边也没有固定服侍的人,心想自己怎么能越过了婆母去。她没从戴家带任何一房下人或是丫鬟过来,多多少少也有考虑到傅家这头的情况,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着了公婆。 杨氏叹了口气,就上前拉住戴悦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道:“知道你是个勤快孩子。只是你是阳儿媳妇,将来要管着这院儿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还很多,我们的意思。最好有两个人跟着你打打下手,将来帮着你管家理事。”她看看戴悦面上微有些惶惑的神色显出。更是安慰她,道:“春儿总还有两年才出阁,这两年你尽管指使她帮你便是。” 傅春儿便在远处笑嘻嘻的,向戴悦点头示意。戴悦这才稍稍心安,考虑了一下,决定接受了杨氏的好意。 然而傅阳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却被作坊那头的人叫住了,被留住了好一会儿才从作坊那头过来。他面上神情镇定,倒是戴悦迎了上去,轻声问:“有什么事么?” 傅阳摇摇头,道:“不过就是铺子里那些琐事罢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却给傅春儿使了个眼色。傅春儿会意,过了一会儿大家回房,傅阳借故去书房坐了坐,傅春儿边去寻他。 傅阳就与妹妹说:“我将重选贡商的事情,告诉戴老爷子了。” “老爷子怎么说?”傅春儿问。 “老爷子……看上去不大信的样子,连连问我是从哪儿知道这个消息的,我又不能将妹妹你给供出来,不是么?”傅阳说起来的时候有点郁闷,不晓得是不是当时被戴老爷子逼问得紧了。 不过,戴家做了好几十年的贡商,一朝听说要重选,老爷子郁闷,也在情理之中。 傅阳便道:“我后来就只好告诉老爷子,说这消息并不一定确凿,但是知道了有些准备总比不知道的好。老爷子这才脸色好些,后来又与我说了好多话……”傅阳回想戴老爷子的话,脸色便有些古怪。 “老爷子说,我家当初选的行销苏北淮北,是条不错的路子,至于别的……就别胡思乱想了,免得分了心,原来这摊生意也做不好。”傅阳学着老爷子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说得傅春儿实在是忍俊不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哥,那你怎么想?”傅春儿笑够了,才板起脸,正色问傅阳的意思。傅阳想了想便道:“既然已经入了行,便该做这行里最好的。眼下或者傅家的作坊,真的要做皇家的贡品,实力还不太够。可是眼前放着机会,如果不去尝试一把,搏一搏,还真是心有不甘。” “哥哥,我猜着戴老爷子的意思,是最好你别与他戴家争,要是能反过来帮着他家就更好了。这样戴老爷子可以一门心思地对付薛家。”傅春儿掩着口嘲笑傅阳。傅阳一脸无辜地看着傅春儿,仿佛想说,笑吧,笑个够,回头看哥哥怎么再笑你。 “我这头还是打算再拢一拢最近整理出来的各式古方,再看看咱家已经有的妆品,看看有什么可以再改进的。我早已想过了,鸭蛋粉里,除了香hua,也可以如冰麝油似的加些药材,能令这鸭蛋粉也有些功效出来。另外,春儿,按你上回说的,用马油做面脂与护手的油膏确实不错,但是当时都考虑到成本较高,原料又少,怕是在广陵以外的地方,销路不会太好,我倒想着,要是,有选作贡商的机会,倒不如在这上头下下功夫,眼下除了咱家以外,还没有别家做这些。” 傅春儿听哥哥说的在理,听着连连点头“那戴家与薛家那里,哥哥也要时常留意着。” “这个自然的,我已经叫了阿康时时能去那两家的铺子里走动走动,看看别家有没有新品出来。春儿,你嫂嫂带回来那盒‘戴凤春’的妆品,可不可以……借哥哥,观摩观摩?” “一句话”傅春儿险些憋不住要笑出来,这个哥哥,嫂子送小姑的东西,也要挪来用,她不禁问道。“嫂嫂那头,你会告诉告诉她知道么?” “决计不告诉。”傅阳突然摆了一个严肃脸,郑重地对傅春儿说:“春儿,傅家与戴家之间,总是竞业的关系,你嫂子夹在中间,心里一定会为难,所以我就想着这些事情,都不要叫她知晓,我只愿她一生快快乐乐的,没有烦恼便好。” 傅阳这句话令傅春儿立时对他肃然起敬――这话听着,哥哥实在是对嫂子好到了极处,傅春儿竟不由得对戴悦横生出几分羡慕来。纪燮那头,已经是好久日没有信送过来了,她现下几乎每天都要亲自跑大德生堂去看看,实在是一颗心越悬越高,晃悠悠地没个着落的地儿。 跟着傅阳便换了话题,问傅春儿:“春儿,刚才姚十力来寻我,问我素馨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只与他搪塞过去了。怎么,今日素馨出了什么事情么?”傅阳微微皱起眉头,他觉得姚十力过问自家内院女眷的事情,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十力大哥?”傅春儿几乎是立时觉得眼前一亮。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姚十力年纪与素馨大不了多少,两人年貌相当。姚十力又正值娶亲成家的年纪,凭他眼下在傅家作坊里的这股干劲儿来看,日后不说大富大贵,为妻儿挣一副小康的家业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更为关键的是,当日是姚十力亲自将素馨从刘家那头救出来的,他可谓于素馨有恩,二来,姚十力亲历了事情的全过程,包括两人落水之后尴里不尴尬的那段,就算日后有什么风言风语的,能哄得了别人,哄不了姚十力去。由此看来,姚十力能娶了素馨,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傅春儿将她的想法与哥哥说了,傅阳笑道:“我道十力为什么一问起素馨的事情,便吞吞吐吐的,追问他又不肯答。我估摸着他应该是对素馨动了心思了。” “嗯好!”傅阳也乐见此事,便拍着胸脯对傅春儿说:“包在哥哥身上,包管最近会给你个准信。” ps:鞠躬感谢陈旧的约定和隽眷叶子两位亲送的平安符,么么哒~~~ 二百六十六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 馥春 - 大爱非攻 果然两日之后,傅春儿就收到了傅阳的准信,说是姚十力表了态“只要素馨点头,十力那里,一定没问题。” 而这日傅春儿心情正好,刚刚她去过大德生堂,等了很多日的纪燮的书信到了。书信竟然是厚厚的一札,细细地用油布包好,外面再用细麻布包上,用针线缝上了一圈。傅春儿看着那歪歪扭扭的针脚,暗笑这也不晓得是纪燮还是侍墨的作品,但是看着看着,她竟然觉得眼眶酸了起来。可见纪燮对这札书信的珍视,而他竟托人从远方将这么些手札送与自己,或许自己在他心里,真的有那么一个位置吧。 果然拆开纪小七的信札,翻了翻,傅春儿在最底下找到了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书信,却是言明给自己的。书信上纪燮写着,他已经到了九江一带,正在九江城中走访惠民局和有经验的大夫,询问关于过去城中曾经有过的疫病之时。此后,他准备顺着鄱阳湖的湖岸,往江西南面去走走。那里据说是瘴疫横行的所在,同时也是野生药材最多的地方。纪燮写着,自己已经探访了好些大型的市镇,也到过不少县城,甚至是小村,每个地方应对疫病的经历境遇各不相同,但似乎隐隐有规律可循。 最后纪燮写着,他一到大些的市镇便会托可靠的人将自己的手札送回来,烦请傅春儿帮忙整理,这样即便他有什么不测的事情,便要傅春儿设法将他的手稿,交给他那位居于金陵府的业师手里。 读到这里。傅春儿的心情,已然是晴转阴,阴转雨,烦恼之际。手一伸,那信札便“啪”地一声,大半都散落在地面上。 早些时候的信件里,纪燮也曾经说过大概的意思。只是没有这会儿说得直白。到此刻,他将广陵府的一切事情,甚至身后的一切事情,都交予了他最信任的人,却似乎不曾考虑过那人接到信,会是怎样一副心情。 “没事儿不用拿它出气的吧”傅春儿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从地上将这些信札都拾起来,没曾想。从厚厚的笔记手札之中。落出一片纸来。那纸片上反反复复用各种字体写着“馥”“春”两个字。大大小小,横横竖竖,颜柳欧苏。大篆小篆,偏这纪小七所学也杂。各种字体笔法都会,甚至在纸上为她画“馥春”二字的印章,阴文阳文全都有――怕是只要稍有空闲,纪小七便在琢磨着怎生写这两个字。阴差阳错,这张字纸,今日竟然落到了傅春儿手里。 傅春儿心中五味杂陈,看着纪燮书写的文字,仿佛在耳边能够听见纪燮一声声唤着自己的名字一样,拳拳相思之意,竟跃然纸上。 她合上眼,便听见纪燮的声音在耳边,既坚定不移,又牵肠挂肚。 自己当初为这个少年人而心动,便就是为他这份心志吧。然而到了今日这般相思如焚,百转千回,却竟是自己一时觉得难以承受的。傅春儿一时心中茫然,不知道作何想法。她一向是个大大咧咧,凡事往好里去想的性子,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头一回。怪道古人会说“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便难以承受,也要承受,日子便得照样地过,饭照吃,觉照睡,这样,远方的那个人,或许也会稍许放心一些。 傅春儿给自己打完气,重新睁开眼,望着信札发了一会儿呆,正打算振作精神之际,素馨进来,将她的茶送了进来,一个字都不说,便要退出去。可是她突然见到桌上厚厚一叠纪小七手书的字纸,停下了脚步,轻轻地“啊”了一声。傅春儿转过头来,微红的眼眶,便叫素馨见了个正着。 “解元公他――”素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相询,这在素馨倒是颇不寻常。自从那日她到杨氏面前闹过了以后,虽然照样做活,有时傅康来寻她对账,她也照对不误,可是除此之外,素馨几乎沉默寡言,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小七爷没事。”傅春儿一句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连声音都变了,连忙咳了两声,这才恢复正常。“对了,素馨,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 “”素馨觉得有些诧异,但是还是依言坐下了,只是坐下了也不曾抬眼看傅春儿,颇为无礼。傅春儿想想,还是算了。 “你,这两日,身子可觉得轻省些?易大夫开的药,是否都按时吃了?” “回姑娘的话,一一都吃了,确实觉得手脚的寒气稍好些。”素馨还是不看傅春儿,低着头答话。 “那――”傅春儿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问出来。“姚十力大哥,那日救了你回来,我看你一直昏睡,还不曾提醒过你。你可曾去谢过他了?”她想看看素馨的反应,不晓得素馨心里对那姚十力有什么想法,能不能从素馨神情里看出来。 素馨闻言“刷”地抬起头,傅春儿便觉得有点心虚,连忙道:“我不过随口问问,你不去谢其实也不打紧,反正哥哥已经与十力大哥那头打过招呼,说你这几日身子不适,等改日大好了,再好生与他道个谢。” 素馨干巴巴地道:“哦!”然后便出门去了。 晚间傅阳来寻傅春儿,问:“你那婢女究竟是怎么回事,今日她当着好多人去找十力大哥道谢。竟然还当着众人的面给十力大哥叩了三个响头,还逼着十力说她不欠十力什么了,弄得十力尴尬极了。后来还有好些人来问十力那女娃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力原是答应了咱家,不会将这事情说出去的,但是哪里又经得起这么多人问,一人站在那儿,憋得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啥?”傅春儿睁圆了双眼。她可不曾想到素馨竟会是这个反应。 “好在我将十力护了起来,只说是误会”傅阳说“我总觉得这两人似乎误会了什么东西。素馨那女娃子这气性也实在太” “呀,不好――”傅春儿一下气得跳了起来“我只怕是错会了素馨的意思了。”她抱住头,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没有想清楚。傅阳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我只道素馨就算是对十力大哥没有十分的好感。至少也没有什么恶感,再加上十力大哥这次尽心尽力救她,要是寻常的姑娘,大多会生出不少好感来。”傅春儿想了想便说。 “但是素馨不一样,她原是为了报恩,阴差阳错,才上咱们家来的,那次是她最尴尬最狼狈的时日,又事关名节。岂料全叫十力大哥碰见了素馨她。她这会儿。怨十力大哥还来不及呢。” “什么?为了报恩?报什么恩?”傅阳不晓得素馨到傅家的详细前因后果,只道她与玉簪一样,是家中hua钱请来的丫头。所以这会儿很是吃惊。 傅春儿一时说漏了嘴,以手掩口。甚是不好意思。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已经瞒不得傅阳了,便将素馨为什么会来到自己家的前因后果详细讲了一遍。 “是么?”傅阳想了想,道:“我觉得这可不大一样,素馨过来咱家那会儿,小七爷那里,也就是出了些银两,帮素馨料理了亲丧,怎比得上姚十力这样大冷的天儿,豁出性命去救那姑娘。”傅阳想来想去,总想不通为啥人家姑娘瞧不上自己的好兄弟。“所以啊,这姑娘分明就是糊涂,又或是,有什么摆不上台面的想头。妹妹啊,你要防着点儿,不可凡事只为他人着想,最后自己吃亏啊!” 兄妹两个于是又商量半晌,傅阳细细的问了素馨平素做的事情,和寻常的性子,最后又低头想了半晌,才做出自己的判断:“照你这么说,素馨姑娘挺能干,在咱家这么长时间里,品行上也没有啥可挑的地方,所以你觉得她与姚十力其实也可以算得上是般配――” “是呀,一时将她的身契一烧,就是好人家姑娘,回头我们家再给她置一副嫁妆。”傅春儿点头应道。 “嗯,照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回事情太过突然,那姑娘怕是一时半会儿恼着十力,脑子里转不过弯来。”傅阳这才稍稍放心一些“不过牛不饮水强按头总不是个办法,总要叫这位素馨姑娘,慢慢觉出来十力的好才是啊!” 兄妹两人商量之后,第二日傅阳便在作坊与铺子里宣布了一项事情,就是作坊与铺子里记账的人轮换。原先作坊记账的是傅康,而铺子里记账的是素馨。原先这两头,至少每十日对账一次。现在傅阳倒是羡慕,日后铺子全部交给傅康管着,因此账目也全部交给他。 两处换人记账,自然是所有东西都要交接,铺子那头账目的数量要少一些,因此素馨很快都交与傅康了。但是作坊这边,需要记账的地方涉及作坊的方方面面,傅康因为自己要顾着铺子,只大概与素馨讲了一遍,接下来的事情,统统交给了姚十力,由姚十力将作坊里每一处,从进材料到出成品,再到作坊里请人的各项成本,都细细地与素馨说一遍。 素馨倒确实是个负责的,她紧绷着脸,将每一处小节,都细细地问了姚十力,同时一手执笔,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作坊里其他的伙计,大多没怎么见过素馨,有些人便投过来好奇的目光。素馨觉出这些目光,心里误会,便觉得更加愤怒,看着姚十力的目光,便总是冰冷冰冷的。 姚十力便时不时地哆嗦一下,他原也是摸不着头脑的,看着素馨紧紧绷着的面孔,他也很惶惑,但是他也觉得很无辜啊。 最后终有一日,姚十力与素馨两个,就作坊里的一件小事争执起来,两个人干脆闹到了傅阳面前,要求他评理。 二百六十七章 潜移默化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这日偏偏逢着玉簪的父母从傅家的花田上来,将那座荒山上收集下来的新鲜桃花都送了过来。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批桃花了,玉簪的父母侍弄这些花瓣很精心,花瓣都装在竹篓之中,外面用一层微湿的纱布先罩上了,最外面再套上一层油布,勿令花瓣湿了水分。傅阳仔细看了看这些桃花花瓣的成色,觉得很是不错。 “东家少爷,这是东山背阴处的桃花,因此开得较晚一些,但是今年刚开春那阵雨水足,这些花瓣反倒比上一批更好些。”玉簪爹与傅阳这么说着。 傅阳伸手取了几朵花瓣出来看看,只见每一朵花瓣都很干净,应该是细心一朵朵采下来的,低头闻闻,香气扑鼻,从城外送到这里,竟似香气一点也没有散去。 玉簪家还带了一些花田之中种植的红蓝花,这原是花田之中留下的老枝开出的。傅阳却觉得这些并不算太好,红蓝花的颜色并不算太正。“看来这些妆品的品质确实也与一方水土有干系,人都说姑苏胭脂广陵粉,胭脂还是姑苏府出产的好些,不过广陵这头,香粉品质好,总也与邵伯的米粉有莫大干系啊!” 玉簪爹是土生土长的邵伯人,一听傅阳这么说,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傅阳又顺便问起玉簪的父亲,关于戴家随着戴悦陪过来的五十亩水田的事情。玉簪爹自然答应替傅阳打听打听。 早先傅春儿便将家人过来的消息告诉了玉簪,一旦正事谈完,玉簪父女相见。自有一番欢喜。玉簪将自己在傅家上工领的月钱都拾出来给了父亲,然而玉簪爹却推了推,道:“孩儿,你只管在广陵府给自己添置些新衣吧。或是喜爱的物事,自己买买。家里现在帮傅家照看花田,比以前种地轻省不少,得钱还多。你千万别尽想着家里。耽误了你自己。女孩儿,还是多打扮打扮,回头好找婆家。” 玉簪便娇嗔不依,“爹,说什么呢,孩儿不在眼前尽孝,您和娘要多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弟弟那头,您给他寻个私塾子,就算不指望以后考状元。总也得认识几个字。不至于睁眼瞎。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这些银两您就收着,我在东家这里,吃穿用度。几乎都沾东家姑娘的光,好得很呢!” 玉簪爹见女儿气色很是不错。人几乎比以前在邵伯的时候胖了一圈,知道她在这家确实过得不错,烦恼也少。当下两人道别,玉簪含着一泡眼泪便将父亲送了出去。正好姚十力与素馨两个从外院那头气吁吁地进来,去找傅阳说理。 玉簪爹见了这两人,背后便对玉簪说:“这两人都是傅家上工的么?” 玉簪点头微笑道:“一个是咱们作坊的工头,一个是与我一起在东家姑娘手下干活的姐姐。” 玉簪爹思忖了片刻,就说:“奇怪,奇怪,分明这两个是有几分夫妻相的,可是刚才见那两个,怎么却吵得跟乌眼鸡似的。” 玉簪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爹,您什么时候跟村头跳大神的一样,会给人看相了?”,总算冲散了她与父亲乍见又分别的愁绪。 *――*――*――* 而傅阳这头,却并不轻松,素馨与姚十力,两人就作坊里的一件小事争个不休。素馨觉得姚十力的做法不对,而姚十力认为事情太小,改过来反而要多花成本,得不偿失。两人因此而争执不下,素馨又固执,姚十力又坚持。傅阳因为素馨是傅春儿一手带出来的人,出于尊重妹妹的考虑,便道:“十力,人家既然已经提出来了,你便该好好想想,不要这么快便得结论么。” 姚十力这才省过来,一时面上涨得通红,讪讪地什么都没说。傅阳便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与你一起去看看作坊那头,大家再一起合计合计。素馨姑娘好心好意,提出来的,你连谢都不谢,这算什么。” 两人一直走出院子,走到作坊里头,姚十力脸上依旧红红地,对傅阳说:“真是谢过阳少爷,瞧我着木鱼脑袋,怎么就没想到让几步,嗯嗯啊啊,拖一拖,没准过两日还能与素馨姑娘多说几句话。” 傅阳鼓励他,“你知道就好,那姑娘是有些脾气,可也算是认真不是么?你也别太较真,女孩儿家家的,我妹妹就是我从小让到大的。” 姚十力连连点头。 而那头,傅春儿听说了这事儿,便将素馨叫了过来,将她与姚十力所争执的事情,细细掰扯了一番,讲清楚了姚十力为什么明知现状,照样不愿意改,而如果照素馨所说,便要花多少金钱力气。这等做生意上的事情,素馨反应不算太快,但是好歹也看着铺子和作坊里的账目看了好些时日,基本的东西她都晓得,因此傅春儿一说,素馨便明白了。 “有些时候指出人家的毛病也是不错,但是要适当地设身处地为他人想想,像你这回这么一凶十力大哥,以后作坊里人人都要怕你了。”傅春儿好言好语地教训了一顿素馨。 素馨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犟嘴道:“我日后不见那人,不与他说话便是了。” “那你以后不打算做作坊的账了,我瞅着你刚刚上手啊!”傅春儿故作惊讶地道。 “……”素馨便一时有些犹豫,她好不容易上手学回了作坊这头的账目,正觉得其中颇有些趣味,与铺子里好些不同。素馨这头正是好奇心作祟的时候,听傅春儿这般说,一时便不知该如何回答。 “素馨,我觉得你还是该继续如何便如何,要是那姚十力对你态度再这样差,我便叫哥哥出头去教训他。”傅春儿给她出主意。 素馨心里便悄悄地涌上一点惭愧。其实那姚十力,也不算是全错,而态度差的人,其实……嗯好吧。那姚十力态度却是不怎地。素馨心中正稍稍有点松动的时候,傅春儿便随便与她说了一句,“刚才玉簪说已经将你的药煎好了,一会儿你记得去趁热喝了。现在虽说开了春。但是天气还是凉,别贪凉减衣裳。” 素馨在原地站上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傅春儿也不看她,自管自开始将纪小七的手札整理成册,只听素馨轻轻地问了一句:“小七爷,知道姑娘这般为他辛苦么?”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呢?”傅春儿头也没抬,只说,“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若是这点小事都不能替他做了。还说什么以后。” “唔!”素馨终于应了一声。挪步出去。 傅春儿不禁稍稍停下笔。不知道刚才说的这些是不是会稍许影响素馨。不过反正也不急,慢慢来吧。倒是好几日都没有过去纪家拜望纪夫人黄氏了,既然收到了纪燮的手书。自然要赶紧过去招呼一声。 *――*――*――* 黄氏见到傅春儿,自然是急不可耐地问起纪燮的消息。她早已悔断了肠子。早知道儿子这么固执,非得走这么一遭不可,当初就不该跟纪小七闹得这么僵。当初要是能多派几个人跟在儿子身边,眼下也少担心一些不是。 傅春儿自然“报喜不报忧”的,挑了纪燮手札之中的一些风土人情、见闻趣事,一一说了,又将纪燮挟在一叠手书之中,写给纪家人的那一封取了出来,道:“我原是日日会经过大德生堂,那日见到收到了小七爷的信件,想着本来这一日要来拜望夫人的,便带了过来了。” 黄氏眼圈一红,便说:“这孩子,心里就没有装着爹娘。”她想了想,又看看傅春儿,觉得还是应该客气一下,岂知开口便说成了,“苦了你――”她这边正待看信,却有下人报上来,说是表姑娘来了。 “哟,宛如啊!快请。”黄氏听说,便将书信放在一边,对傅春儿道:“黄家九丫头你原也是认识的,与我一起见见她便是。” 黄宛如就进来,忙忙地给黄氏行了礼,口称“姑母”。她见到傅春儿在座,也暗暗吃惊,但是面上不显,只点头与傅春儿示意。傅春儿却不敢怠慢,起身与黄宛如见礼,道:“宛如姐姐好。” 黄宛如的脸色并不怎么好,她面上搽着厚厚的脂粉,但是眼下还是有些发青,一副精神不足的样子。黄氏便问:“九丫头,你家里是太多事情太忙了么?怎么觉得你好像睡得不足啊!” 黄宛如脸上一红,连忙道:“不曾不曾,”顿了一句才接着道,“谢过姨母关心。家里这两日确实事情要多一些。” “是呀,我听说广陵府来了御史,晓得哥哥一定是忙的。所以这两日都没有过去看望嫂嫂,过几日等大家都闲下来一些,我再去拜望你娘。”黄氏在椅上直起身,与黄宛如说着。 黄宛如连连客气了几句。她本来就是长袖善舞,是个极会说话的姑娘。可是不知道为何,她说到这里,竟然停了下来,双眼只定定地望着黄氏。 傅春儿在心中叹气,晓得她们姑侄之间,必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讲,看黄宛如这幅样子,必定极是重要的。当下她起身向黄氏告辞,对黄氏道:“总算不辱使命,给夫人带信带到。家中还有些俗务,我这便回去了。” 黄氏心里有些不舍,但是晓得黄宛如这次过来,一定不是小事,所以只嘱咐了傅春儿常来走动,却没有再挽留。黄宛如却强笑着,对傅春儿说:“妹妹也好多日子没有上我这儿来转转了,如今个园里笋窜得老高的,正是赏新竹的时候,不如哪日我下帖子请妹妹吧!” 傅春儿想着赏竹风雅,便有些心动,当下应了,郑重与两位黄氏女眷告辞。 傅春儿前脚刚刚踏出去,后面黄宛如已经“扑通”一声往黄氏身前一跪,道:“姑母,救救宛如吧!” ps: 鞠躬感谢猫祺祺亲的粉红票,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小非会努力更新的。rp 二百六十八章 新味试江鲜 - 馥春 - 大爱非攻 从纪家回来之后几日,傅春儿都没有收到黄宛如的只字片语,估计当日她只是说说而已。傅春儿原也没太放在心上,反正自家的事情也很多。 城中纷纷流传着御史抵达广陵府的消息,傅春儿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当寻常街谈巷议听了。没几日,刘家那边却送过信儿来,刘大志的案子已经了结,终于获准给刘大志举丧了。傅家作为姻亲,由傅阳出面,上门去给刘贤道恼。 回来的时候,傅阳便一直在叹气。虽说大家心知肚明,那刘大志早在二月傅阳成亲之前,就已经魂归渺渺了,只是如今正式举丧,继承了叔叔家业的刘贤,总该有些继承的样子显出来。可是那刘贤,却流里流气的,似乎打心眼儿里透着喜气出来。话里话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接了叔叔的产业。 傅春儿听了也觉得很无语,作为商人来说,那侄子刘贤,真的是不及叔叔多矣。而他作为一个丈夫,也不晓得是不是会比那凌辱傅兰儿的刘大志稍好些。傅春儿便拉着傅阳问傅兰儿的近况。傅阳却说,傅兰儿看着倒还好,吃穿用度都是足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整日就是闲着养胎。 “妹妹,刘家的事情,娘已经说过了,咱家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好些事情,你就别管了。”傅阳劝慰傅春儿,他却哪里晓得,傅春儿这回绝对不是同情心泛滥,只是对刘家好奇。想那袁时,究竟做了什么。让刘家在短短几个月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不过对袁时来说,那刘贤,弱点越多。便越是容易掌控。 既然傅兰儿状况还好,傅春儿便放下心来,不打算再过问刘家的事情。 跟着杨氏便请了相熟的牙人过来,带了几个九岁十岁样子的小丫头。给戴悦挑。杨氏当日早就放话,完全放手让戴悦去挑。所以戴悦看人挑人的时候,她没说任何话,只在旁边看着。 晚间,杨氏便在枕头边对傅老实说:“我怎么觉得媳妇跟咱家春儿相比好生不像咱家人。” 傅老实翻了个身,道:“娶媳妇,总得娶个别人家的媳妇,难不成还娶自己家的,那不乱套了。” 杨氏的话头一时被堵住。憋了半日。才道:“总觉得媳妇真不像是戴家出来的。早先听说媳妇的姐姐。就是嫁到徐家去的那位,眼下已经掌了徐家偌大的家业。可是咱家媳妇,那性子。固然是柔顺,做个小门小户的媳妇子。是没有问题,可是日后,日后,真能成为阳儿的贤内助么?” 傅老实在作坊里忙碌了一日,这会儿已经很累了,当下便嘟哝着道:“咱家可不就是小门小户的人家,淑卿你想什么呢?” 原来今日牙人带了人来给戴悦挑,戴悦倒也是仔细,将送来的小丫头们都看过了,之后又问了不少问题,最后选了一个针黹上看着还不错的,另外选了一个手脚麻利的,已经开始学厨的,这两人都是身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眼神也纯净。除了这两人之外,戴悦就再也不挑了。于是傅家就收了这两个丫头进来,仿着玉簪与素馨,分别起了名字,叫做芙蓉与金萱。 杨氏便有些郁闷,她原指着戴悦身边的人,最好与傅春儿身边的人一样能干,将来至少能将素馨手上这一大摊子事情给挑起来。谁想到戴悦却完全不想着这些,与那些小姑娘与牙子说话的时候,只絮絮叨叨地说些闺阁琐事。之后,杨氏见媳妇已经拍板,自己又有话在先,所以什么也没有多说,只与牙人那里去取了两个姑娘的身契。 可是尽管这样,杨氏心里总还是不舒服的,虽然刚才的话头被傅老实堵住,但是她还是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当下又起来,摇摇傅老实说:“你说媳妇怎么就不选个能写会算的,媳妇将来可是要管着这一大爿家业,要是不能像春儿那样能干,她她能行么?” “有啥不行的?”傅老实已经睏得不行,这句话说完不久,鼾声便响了起来。留杨氏一个人继续自己郁闷。 她第二日去找了傅春儿,将家里新添两个小丫头的事情与傅春儿说过了。傅春儿听了杨氏的抱怨,想了想便笑道“娘,哥哥是娶媳妇,不是娶账房,也不是娶管家。将来家业大了,哥哥自然会请专门的账房过来。只要哥哥或是嫂子有时间,能查看查看即可,不会出纰漏的。”要是嫂子真没有这上头的兴趣,其实还真不如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她见杨氏还是有些犹豫,便又劝道:“娘,咱家原来不是因为人手不够,所以才让我这半瓶子水出来记个账么。这些事情,哥哥一定都有打算的,您千万别操心了。” 杨氏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见外院有人在敲傅家小院的门。跟着有人开门问了,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便说是广陵府的徐家给少奶奶送了江鲜来。杨氏听玉簪回报说徐家送了两条鲥鱼过来,就“哦”了一声。 “娘,这才多早晚,眼下的鲥鱼是极难得的,徐家能匀两条给咱家,已经是看在大嫂的面子上,很给咱家面子了。” “我就听着人家指名道姓专门给媳妇送来的,不是给咱家送礼呢!”杨氏这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有点扭捏,说完之后,掌不住,便笑了。 傅春儿便也笑起来,道:“娘,你看着吧,一会儿大嫂指定是要先孝敬您的,回头我要到您那儿去沾光。” 杨氏本不是心眼那样小的人,被傅春儿这么一笑,当下就将事情都放下了。 果然戴悦就张罗着收拾这两条鲥鱼。两条鲥鱼是盛在水桶里送过来的,都已经长到手掌宽,在这个时节里颇为难得。戴悦问问玉簪“做过这鲥鱼么?” 玉簪摇摇头,道:“不曾,这么金贵的菜肴,婢子是乡下人,别说是做这菜肴了,就连见,都不曾见过呢。不过我可以去问问我们姑娘,吃食上的事情,咱家就属她懂。” 戴悦奇道:“原来妹妹还精于烹饪一道?” 玉簪就笑起来,道:“我们姑娘眼下就是个纸上谈兵的主儿,最近又格外忙,少奶奶千万别指望她亲自下厨了呢!” “我耳朵一发热,就知道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傅春儿笑说着,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听说嫂嫂得了两条鲥鱼,我来看看嫂嫂怎么个做法。” 戴悦就面上红红地,拉着傅春儿的衣袖,道:“我也不会呢,你若是知道,千万指点嫂嫂一二。今年头一回儿吃江鲜,要是做好了就能讨个好彩头呢。”广陵府将就的人家,每年头一回吃长江三鲜,都是挺隆重的,也有些人家讲究彩头,总之不能做砸了。 傅春儿见戴悦紧张的样子,笑了起来,自己去水桶里戳戳两条鱼,口中说:“古人嗯,果然古籍上记载的不错,这鲥鱼爱惜鳞片,只要碰到鳞片,那鱼儿都不动了。” “妹妹一定是晓得什么古方。”戴悦喜出望外。 “这鲥鱼鲜活得很,咱们吃清蒸的吧。”傅春儿起身发号施令,道:“玉簪,你去将两条鱼都杀了,开膛去脏,千万记得不要去鳞,那鱼鳞留着才好吃。另外发些冬菇,削半颗春笋,再片几片火腿下来。嗯,还有什么?”傅春儿拍拍脑袋,说:“切细细的姜丝,嗯,最后再熬一点猪油来,不要多,一点就好。” 玉簪马上应了一声,带了那个叫做芙蓉的小丫头,去收拾鲥鱼和其他材料去了。戴悦便赞起傅春儿,又问傅春儿是在哪里见到的古方,傅春儿心想,这可还真不能随便告诉你,便搪塞了过去。 用这个法子,清蒸出的鲥鱼,鱼身上码着整整齐齐的火腿、冬菇、春笋片,再加上勾上的芡汁,看上去便令人食指大动。鲥鱼鳞片之中所含的油脂便化了,那鱼鳞便如融化了一般,连鱼皮一道食用,齿颊留香,这便是位列长江三鲜之中的鲥鱼了。 ps:鞠躬感谢猫祺祺亲的粉红票和展诗亲的平安符,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小非会努力更新的。 二百六十九章 暴殄天物 - 馥春 - 大爱非攻 待清蒸鲥鱼出锅,戴悦自然头一份是给傅老实夫妇那头送上去。杨氏心里很是舒服,试过鲥鱼的滋味之后,便又将儿媳妇好生夸奖了一番。不过她也特地划了一半鱼肉,说是要留给傅春儿和傅正。 戴悦从杨氏那里退下来,心中很是高兴。她特地吩咐了另一条鱼等傅阳从作坊下来才上锅蒸,这样傅阳换好衣裳准备吃饭的时候,那热腾腾的清蒸鲥鱼正好端上桌来。 傅阳听说这是今年家中头一回吃江鲜,举箸轻轻地剔下一小块鱼肉,在口中试了,几乎眼前一亮,放下筷子。戴悦满怀希望地看着傅阳的神色,傅阳便问父母弟妹那头是否已经得了。戴悦便低下头嗔道:“妾身是那么不知孝敬公婆,爱护弟妹的人么?” 傅阳眉花眼笑,将戴悦夸了几句,跟着却去厨下取了个食盒出来,将那盆蒸鲥鱼盛了,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道:“悦儿,真是有劳你了,我去去就来。你若是饿了,便先吃,不用等我。” 戴悦跟了几步,听傅阳说到最后一句话,却怔怔地停下了脚步,跟着来到小楼一侧的美人靠上,看着傅阳喜孜孜地提着食盒出了傅家的小院,往对面作坊去了。她心下便怅怅的,这蒸出来的两条鲥鱼,她自己还不曾尝过一口啊! 戴悦自己回房,有些倦怠地坐在桌前,看着桌上其他的菜肴,莫名地就一点胃口都没有。傅阳这是,在提点自己。莫要太只顾着自己小两口么?可是广陵城中,现在时节尚早,广陵城中好的江鲜难得,这一对鲥鱼。可是大姐指名送给她的啊!戴悦想着,便用二指在自己眉心捏了一捏。她突然觉得,在傅家这日子过得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好。但是即便是这样。似乎还是有很多东西,自己也没有做到十分,这令她十分难受。 戴悦郁闷了一会儿,手中的竹箸便停在那里,少时傅阳进来,身后还跟着傅康。傅阳见到戴悦的样子,笑道:“我不是要你莫要等我的,要是饭菜都凉了,还得劳人再去热过。来来。快再吃些。” 他说着坐下来。笑道:“真不好意思。刚才就光顾就着今年头一回儿吃江鲜,想着给作坊兄弟们都得个好彩头,就将你的晚饭给耽误了。是我的过错。” 傅康在他背后也笑道:“大嫂,不好意思啊。兄弟们上前一抢,险些连大哥留给嫂嫂的那份也给抢了去。还好大哥见机快――” 他说着从刚才那个食盒里,将一碟鱼肉给取了出来。那爿鱼肉从鱼骨上剔下来,整整齐齐的,上面叠着火腿与笋片,模样煞是好看。 戴悦心里便好似有什么流淌而过,一时面上便露出笑容,连忙招呼傅康,“康弟用过晚饭了没?若是没有,就在你哥哥这里将就用点吧。” 傅康嘻嘻一笑,道:“我已经吃过了,”他看看傅阳的神色,又接了一句,道:“若是打搅了大哥……和大嫂一起用饭,大哥必是不肯饶我的。”说着往后跃了一步,而这时候傅阳正好站起来,伸拳作势要打他。 傅康笑着赶紧告辞出门,只留傅阳与戴悦两人在屋里。 戴悦正为了刚刚傅康说得话在脸红着,只听傅阳在她耳边轻声道:“真是对不住。” “哪有――”戴悦佯嗔,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右手被傅阳捉住,放在他那略有些粗糙的手心里,摩挲片刻,傅阳道:“这几日我作坊里确实是忙了些,而且总想着开了春,货单接的更多,还要筹备……嗯,还要筹备各种新品,就想着给伙计们打打气,一时没顾上你。” 傅阳说着把竹箸塞到戴悦手里,道:“这鱼我已经热过一遍了,不会要我再去回锅热一遍吧!” 戴悦因傅阳坐得近了,一时觉出那熟悉的男子气息,脸上又是一红,连忙低眉顺眼地道:“你也忙了一整日了,好生坐下来吃饭。” “是,贤妻有命,不敢不从。”傅阳见戴悦面露娇羞,心里一动,便故意瞪着桌上的饭菜,道:“不想吃,不合胃口。” 戴悦立刻睁大了眼,道:“怎么,不想吃这些,我赶紧再下厨去给你做一两样?……”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觉出傅阳神色不对,一愣神之间,已经被人圈住了双臂,而一张红透了的面孔,则靠在傅阳暖暖的胸膛上。 所以这顿饭,两个人便“吃”了好久。 *――*――*――* 第二日,待家里的男人们都出去做事之后,戴悦就将玉簪叫过来,细细地问她,平日里傅春儿会给家里,还有作坊里安排什么特别的吃食不曾。 “嗯,下午的时候,姑娘会给大家加餐啊,下点面条,做些点心什么的,都是送到作坊里去,谁饿了就取了吃一些。还有啥?”玉簪想了想,道:“还有正少爷的读书堂那里,老夫子的饭食,姑娘每个月会去上两次,要么是带点熟食过去,要是逢上节气时令,就会干脆在那头给老夫子做点什么好菜下酒。”玉簪想想那李夫子有时候会喝得满脸红通通的样子,便掩着口直笑。 戴悦心下恍然,便打算有样学样,将傅春儿为作坊和为弟弟那头做的事情,一一都接手过来。她嫁到傅家这些时日,已经能觉出家人和傅家的这份产业,在傅阳的心中有多重要。若是自己能帮到他,傅阳,或许能稍许轻松几分吧。 傅春儿听玉簪过来说了少奶奶问她的事情,便微笑地说:“做得好!只是少奶奶初来乍到,少不得事事都要人帮着才能熟悉起来。你尽量多帮帮她,也多带带那个叫芙蓉的,若是带一个帮手出来,你自己也轻省些不是?” 玉簪笑嘻嘻地道:“是这个理儿,芙蓉小丫头挺灵光的,平时也不偷懒,眼里有活计。少奶奶挑人挑得不错,是极有眼光的。” 傅春儿一哂,什么都没说,心道,说到挑人这件事情上,家中似乎不满的就只有老妈一个啊。她原也想过戴悦应该考虑像她一样,配个能看账管账的丫头帮着,但是她也能理解,不是每个人,尤其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日日跟生意打交道。若是戴悦能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打理家事上头,也未尝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戴悦那只顾着小家的势头得赶紧刹住,她可是长媳,将来要挑起照顾家中每个人的担子。 如此看来,戴悦应该是已经被傅阳明里暗里点醒了,开始关注这一大家子里,方方面面需要照顾的地方。想到这里,傅春儿暗暗点头,她知道戴悦是个好姑娘,只是担心她性子太软,扛不起事情来。如此看来,还好,大家对她观感都还算不错。 傅春儿见玉簪在,便顺嘴问了一句,道:“素馨怎么样了?” 玉簪便嘟着嘴道:“也不晓得阳少爷怎么想的,叫素馨姐去管作坊的账,成日价对着姚十力大哥。是人都看的出来他们两人不对盘。” 傅春儿一惊,道:“两个人还吵么?” “不吵了。”玉簪说,“就是两个人不说话,有什么事情,哪怕是作坊里的事情,两个人也都传话,传来传去的,我还传过呢。话说素馨姐说话也真直,就直说姚十力大哥怎样怎样不对的。” “十力大哥是何反应?” “姚十力大哥什么都不说啊,就让着素馨姐,不过我听人说,姚十力大哥说素馨姐说话有时也确实能说到点上的。”玉簪答道。 “好吧――”傅春儿心里一阵无奈,姚十力说的那“有时也”三个字,只怕会令素馨更加恼怒吧! “不过我看姚十力大哥这两日好像挺忙的,没日没夜都在作坊里盯着,有伙计说他好几日没合眼了呢。” “哦?”傅春儿心想,难道姚十力是在研制什么新品? 也不知是不是当日傅阳见到那盘鲥鱼的时候,想到了他铺子里的兄弟们,过了两日,有个老家在扬中的伙计,家里在长江上捕鱼的,给傅家送了整整一木桶的长江刀鱼过来。 刀鱼送来的那日,正好傅春儿不在家,去了“水绘阁”看看那里的生意,顺便也拜访一下易大夫,问问素馨的身体到底怎样了。 易大夫给她捎了个信儿,说是靖江王老王爷老王妃都过来广陵府了,并且带来了不少下人随从,看样子打算在这儿长住。傅春儿应了一声,暗暗盘算着什么时候确实应该去“片石山房”拜望一下老先生才是。 等到她回到家中,这才闻到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勾魂夺魄的香气,一问才知道,傅家这回可真是充了一回豪富有钱人,一顿午饭,竟将整整一桶的刀鱼都给做了吃了。傅春儿听了,睁圆了双眼,心想,亲们乃们知道后世里这长江上的刀鱼值多少钱一斤么?竟然将一桶一顿做来吃了!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本来就是伙计家里送的,确实该请来作坊里的人一起分享。只不过她看到送到她手里那一盘被油煎得透透的,焦香扑鼻的炸小鱼儿,傅春儿立即觉得人生观快要被颠覆了――这,这难道就是长江刀鱼么?这般炸来吃,不是暴殄天物么? 二百七十章 桃花妆盒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见到盘中被油煎得焦黄的江刀,虽然心中感叹,但还是忍不住这鲜香扑鼻的诱惑,挟了一条,咬了一口,只觉得鱼肉腌渍入味不说,而火候也恰到好处,江刀连皮带骨,都已经煎得酥脆,咬在口中,细细地嚼,才觉出这鱼肉里透着鲜甜。没先到这样的做法,竟然也能将刀鱼本身的鲜味给提出来。可想而知这江刀的滋味有多好。 傅春儿不禁愣神,要是这样的鱼清蒸了,或是用高汤煨了,那该“打耳光都不放”了吧。 玉簪在旁边嘻嘻笑道:“姑娘要是还觉得味道不够,婢子去取点椒盐面儿来。作坊里大家伙儿都爱那椒盐面儿的。” 傅春儿拍拍脑袋,说:“玉簪,这是你想的做法吧!” “是呀,”玉簪便自认了她是这“暴殄天物”的罪魁祸首了,“我们那儿得了江刀,都是这般做法,将骨头都炸酥了,就不麻烦了。”确实,刀鱼的刺极多,这时候正是清明前后,鱼刺刚刚开始变硬。傅家这次又是一次性做了这许多江刀,根本没时间去一条条处理,所以就干脆用了乡下的寻常做法。 傅春儿想想也是,她还记得在一本食单上见过人吐槽这种做法,说是“驼背夹直,其人不活”,完全丧失了刀鱼的真味。也罢,自家本来就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家,这回本也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图个乐子,吃法草根,便这样了吧。 “下次要是再得了这等好吃的,千万给我留一两条,让我试着做了玩儿啊!”傅春儿还是稍觉不甘,嘱咐玉簪。玉簪应了,笑嘻嘻地退出去。 *――*――*―― 这时候,傅阳进来,有点郁闷地往傅春儿桌前一坐,对妹妹说:“作坊里那两个人,我怎么就觉得八字不合了呢?”不用想,傅阳口中的两人,必定就是姚十力与素馨两个。傅春儿忙问又怎么了。 “那素馨总是挑十力的毛病,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傅阳很是郁闷,他手底下第一得力的人,不至于真这么差吧! “那十力大哥是个啥反应?”傅春儿问哥哥。 “十力也不驳她,只一味应承,作坊的兄弟们口看不下去了。”傅阳有点不平。 这边厢傅春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哥哥,我瞅着这样才是有好戏在后头看啊!那素馨,不盯着别人,只追问着十力大哥一个,无论如何,她眼下对十力大哥可是十分地注意呢。而十力大哥那头,要是忍不下一时,怎能相处得一世。我倒是觉得,两个人不是八字不合,而是合,合得很呢!” “嗯!”傅阳虽然同意妹妹的话,但是他还是面上带着一些忧色。 “这几日,我打算带着十力他们几个,好好研究一下准备选贡商的新品,也不晓得十力这样会不会分心。” “是吗?”傅春儿饶有兴味,“哥哥准备做什么样的妆品,参加那贡商的选拔?” “藏香是一样,还有一样,就是咱家的鸭蛋粉。”傅阳蛮有把握地说,“至于冰麝油,我还没有想好。” “啥?鸭蛋粉?”傅春儿有点吃惊,问哥哥,“这不正好和戴家撞上了?”自家的鸭蛋粉,刚刚面世没多久,就要与戴家的顶梁柱“戴粉”相抗衡,这……这,她一时没想到傅阳竟会做这样的决定。 傅阳很沉着地给妹妹解释,“咱家眼下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在那样妆品上能击败别家,而是要能证明,咱家虽然新晋,但也好歹是个能与百年老店相抗衡的。况且常言道,’天下香粉,尽在广陵’,咱家若是香粉上头是个短板,未免就容易被别家挤下去。” 傅春儿默然,觉得傅阳确实是大大地成长了,家里生意的全盘考虑都在他心中,很清晰。 “咱家能制出’鸭蛋粉’那样形状的香粉,其实已经得了先机。戴家自视甚高,绝不会来仿咱家的产品,但是咱家要将鸭蛋粉的配方与品质,提到与戴家一样的高度才好。” 傅春儿重重点头,笑着鼓励哥哥:“哥哥说的很是,就这样很好。有什么妹妹可以帮忙的,哥哥千万提出来才是。” 傅阳也笑了,妹妹的意见,从来在他心中很是重要。得了妹妹的肯定,傅阳心中一时暖洋洋的。 此后几日,作坊里众人都忙碌着,不禁忙着各种日常订单和铺子里的货,傅阳与姚十力等人更是花了大力气在研制改良各式妆品与藏香上。傅阳有时候会忙到深夜,才从作坊里回来。戴悦照顾他颇为精心,会做了些甜汤点心什么的,等着傅阳。待傅阳回来,便重新下厨去,将点心都热过了,打发人给作坊里里干活的人们也送去几份,接下来才服侍傅阳吃过夜宵,然后才一起睡下。 这么一来,戴悦睡得便少,平日里又是一大早便起来,操持傅家一天的生活。一来二去,戴悦的下巴便有些发尖起来。不止傅阳看着心疼,连杨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道:“媳妇啊,你别光顾着忙这忙那,自己的身子要紧,娘指望着赶紧抱孙子呢!” 戴悦立时给闹了个大红脸,不过见杨氏关切,心中也是甜丝丝的。这时天气已经有些热,戴悦便张罗着要给全家人裁夏衣,她嫁过来的时候,本就带了不少上好的衣料过来,这时候便拿出来,与杨氏商量着,裁剪成什么式样,点缀什么花样。杨氏这些年也颇喜欢自己动手,给傅老实和儿女们裁衣。两个女人一时谈得兴起,杨氏对戴悦的好感便大增。 杨氏自己本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不像傅春儿,生意上的事情她不是太懂,也不大愿意过问,只是家中有傅春儿这么个“鬼灵精”,她下意识地便会拿媳妇与女儿比较。刚开始的时候,杨氏还因为戴悦没有能在生意上帮衬着傅阳,心中略生出过一些不满。然而此时,她才觉出,其实戴悦与自己颇像。于是婆媳两个,这时候出于一样的心思,开始经营起日常生活中的一处处小事来。 戴悦能觉出杨氏态度的转变,因此对全家人的事情更为尽心。一时杨氏与戴悦处得和谐,傅阳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十分欣慰。 姚十力那头,也顾不上素馨如何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只一门心思研究一种妆品,而且神神秘秘的,连傅阳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什么。素馨一时没有了往日批评与嘲讽的对象,说话做事之际便有些怏怏的。傅春儿看在眼里,实在觉得有点好笑。 傅春儿自己在街上遇见过姚十力两三次,其中一次是在大德生堂门口。傅春儿吃惊地问:“十力大哥,你是不舒服么?这些日子听哥哥说你辛苦的紧,可得千万当心点儿。” 姚十力被人发现了行踪,说话的时候,几乎连舌头都要打结了,支吾了半日,才道:“配方上的事情,过来请教一下大夫。” 傅春儿眼尖,见到姚十力手中还提着几包药材。她便道:“回头记得在素馨那里记账。十力大哥,若是为了研制新的妆品,这些药材的银两都搁在公账上出。” “不不,”姚十力拼命摇手,“我就自己瞎捣鼓捣鼓,不能叫作坊里破费了。”跟着,他便像是落荒而逃一样,与傅春儿告辞而去。 又过了好几日,傅阳将傅春儿与戴悦请到一处,给她们二人看一只黑色的小漆盒,说:“作坊里新制出来的妆品盒子,悦儿,春儿,你们帮我看看,这些妆品可好不好。” 傅春儿仔细看看,见那只黑色小漆盒乃是广陵府的漆器工艺,乌黑的漆面,上面却用钿螺片拼出一幅桃花流水的春日景象,那一朵朵的桃花花瓣,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之下,竟能变换色泽,粉光莹莹,甚是漂亮。再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对瓷盒,一对锡盒,一只小瓷瓶,一共五件。其中一个瓷盒有些厚度,看那椭圆的形状,便可知道里面大约盛的是香粉。另外一个瓷盒却是正圆形的,也有些厚度,小小一个,圆滚滚的甚是可爱。另外两只,则是小小的扁扁的,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娘子,妹妹,都来猜猜,这里面都是什么妆品。要是猜中了,我这里有彩头。”傅阳笑着问座中两女,戴悦便看了一眼傅春儿,她是戴家出来的姑娘,这些东西原是见惯的,虽然没什么把握,但大概知道也就那几种。但是她晓得傅春儿在傅阳心中的地位,总觉得应该让让傅春儿,便让小姑子先猜。 “我猜,这盒应该是鸭蛋粉,这盒圆圆的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猜是面脂。那两个扁盒子,我便猜不出是什么了,那一瓶么,难道是头油?”傅春儿想了想说。戴悦没说话,只在旁边附和小姑子说的话。 傅阳便笑着摇摇头,“啥,不是?”傅春儿与戴悦互相看看,傅春儿知道其中必有些古怪,但是要她再猜,还真想不出,尤其是那个瓷瓶里,如果装的不是桂花油,那么里面的妆品到底是什么,她还真的一点概念都没有。rs 二百七十一章 改观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悦看了看,凑到傅春儿耳边说了什么,傅春儿一听,大喜,连忙又道:“那两个小盒里,一个是胭脂膏子,另一个是眉粉吧!” 傅阳看看妻子与妹妹,笑着点点头。然而姑嫂两个,对那小瓶子里的物事便再也猜不到了。傅春儿原猜的是头油,戴悦猜的是香露,都被傅阳否认了。傅春儿便撅嘴不依,要将那瓷瓶打开了看。 傅阳唬了一跳,道:“这瓶不成,我可是受人之托,这瓶儿是要送给旁人的。” 他说着,连忙从旁边取出来一套散装着的瓷瓶瓷盒,与那漆盒中看着一模一样,但是看上去却似乎没有漆盒中的那样精致。 一样样摊在姑嫂两人面前,傅春儿与戴悦两个,都是见惯了各种妆品的,一一打开之后,便也有些吃惊。这些东西,确实奇思妙想,与傅家、甚至是戴家原先的出产一样,都有所出新。 先看那鸭蛋粉,装鸭蛋粉的瓷盒一旦打开,里面的香气立刻就散出来,傅春儿闻闻,道:“真香,怎么这么香呢?” 傅阳笑而不语,倒是戴悦看着粉饼,“咦”了一声,道:“竟是这个颜色的。”无论是傅家的鸭蛋粉,还是戴家的贡粉,都是雪白雪白的,掺不得一丝杂质,然而眼前这具鸭蛋粉,却是呈现淡淡的粉色。傅春儿手指一动,便想想这粉试在肌肤上的样子。她看看傅阳,傅阳连忙点头允了,姑嫂两个,用上妆用的细绸,各自擦了一点在肌肤上,抬头互相看看,都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效果。 接着看那瓶面脂,瓷盒之中的脂膏,几乎是透明的,凝固的脂膏之中,似乎漂浮着很多粉色的桃花花瓣。傅阳在旁边说:“桃花素来有活血祛瘀的功效,抹在面上,能流通血脉,取祛黄气,令肌肤显得更加红润。”傅春儿好奇,用银匙挑了一点面脂出来,抹在手背肌肤上,只见连着那面脂一并挑出来的桃花花瓣,细细搓揉之下,便似瞬间就被肌肤吸收了去一样。傅春儿一时啧啧称奇。 其余两个扁盒之中,所盛的东西也很特别,胭脂不是“正红”色的,而是桃红色的,闻上去满是甜香,而眉粉更是出奇,平平的一个小扁盒里,自左到右,那眉粉竟然是从绿色渐渐变为蓝色,跟着是紫色,最后才成为棕黑色。 “这,这些都是谁出的主意呀!”傅春儿觉得这些实在是已经有了现代彩妆的风范。 傅阳笑道:“妹妹莫急,将那瓷瓶里的,也倒一点在手上试试。” 傅春儿依言做了,倒出来的却是清亮的妆油,“还说不是头油?”傅春儿凑上去闻闻,一阵桃花香味传来,令人仿佛置身桃花林。 “真的不是头油呢,妹妹抹在手上试试――”傅阳循循善诱。 “真的唉,抹在手上很滋润,又一点也不油腻,春夏用正好,”傅春儿喜出望外,“哥,你终于将护手油也给制出来了啊!” 一时戴悦也试了,也说好,觉得这“护手油”滋润得很,却又轻薄,“抹完照样可以去绣花裁衣裳,一点都不怕油渍沾到了布料上。” “我不敢掠人之美,还真不是我的功劳,”听了两女的夸赞,傅阳终于舒心地笑了起来,“这里头,还真有个事儿要请娘子与妹妹帮我个忙――是制成这个妆盒的人拜托的。” “是么?”傅春儿与戴悦相互望望。 *――*――*―― 午间,傅春儿便找了个由头,将素馨请了来,道:“素馨,我嫂嫂得了一盒新的妆品,只不晓得敷在面上是如何个效果,想找你来帮着试试。” 素馨觉得这姑嫂两个着实古怪,要试妆,为何偏要叫上自己呢?这会儿傅春儿刚巧将桌上那个漆盒往前一推。素馨看着漆盒面上那幅点镙的桃花流水,突然觉得有些心动,便竟没有推辞,任由傅春儿按着自己坐在椅上。 戴悦化起妆来更加手熟一些,当下便由她负责给素馨涂脂抹粉。 傅春儿在一旁看着,她只觉得一手炮制这些妆品的人,定是为了这盒妆品花尽了心思。素馨前阵落水受寒,落下了病根,面色总是有些青白。那淡粉色的鸭蛋粉,一旦上妆上在她面上,那原本戚戚的面容,便立即换了一副样子,红润饱满起来。而那桃红色的胭脂,抹在唇上,虽然并不如往日那些朱红的唇色那样鲜艳夺目,但是却别有一番清新。 戴悦特地选了偏蓝紫色的眉粉,替素馨描了眉,跟着便道:“好了――”她轻轻扳过素馨的肩膀,让她转向傅春儿。 傅春儿笑笑,道:“真是功夫不负有些人啊!”戴悦在素馨身后,也掩着口笑,接着举起一面铜镜,给素馨看她自己的样子。 素馨原本自负美貌,只是一来在病中,再加上心情沮丧得紧,对自己的面貌,本来无多少信心,然而看到镜中人的时候,简直大吃了一惊。刚才盒中的那些妆品,她用在面上手上,无一不舒适,无一不熨帖,再加上香气馥郁,简直叫人欲放手而不能。 “我说呢,那人专为素馨姑娘做的,素馨姑娘定然会喜欢。”戴悦看见素馨这副捧着铜镜左照右照的样子,忍不住笑说。 “吓,嫂子,你可知道,那人在这些妆品之中,可是下足了本钱,什么珍珠粉、冰片、**、木香、龙诞香……用了不知道多少,又花尽了心思,才得了这么一份妆品,嫂嫂,这份咱俩可是没指望了。人家这都说得清楚,是托咱们送给素馨的。” 素馨的眼光原本就在那漆盒前后转着,心里将这些精致妆品简直都要爱煞了。然而听傅春儿说了这话出来,她的眼光便直直地盯着,想,难道是那个人,那个人,忙了这么久,起早贪黑的,就是在做这个。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激来。 “这,这真的是给我的?姑娘,少奶奶,你们莫要哄我。”素馨想着,哪有这等好事。 “自然是给你的,”戴悦这时候已经将妆盒一一收拾,合上,塞到素馨的手里,道:“喏,自己抱好了,要是摔了你可没出去哭去。” 素馨垂下头去,这真真出乎她的意料, 想到这里,素馨双颊染上飞霞,似乎比上了妆之后还要美貌几分。傅春儿与戴悦看看觉得火候不错,便拉上素馨,说是要到作坊去给那制了那些妆品的人“看看效果”。素馨先是强撑着不肯,岂料傅春儿早有准备。 一时玉簪就送了个食盒过来,见到素馨,一时掩着口惊道:“这是……素馨姐姐么?” 傅春儿与戴悦便直笑。玉簪不好意思,扔下食盒,上前挽住素馨的手,道:“姐姐竟怎么打扮得这样好看,简直跟画儿里走出来似的。” 傅春儿高兴地道:“走,玉簪,咱们一起去把你做的这些吃食给作坊那头送过去。”说罢她便自己提了食盒,挽了戴悦,两人一起往作坊那边去。玉簪这头就亲亲热热地挽着素馨,一起跟了出去。 来到作坊这头,素馨自然是最为人注意的。大家都注意到,那个平日里总是拿着纸笔账簿,在作坊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女子,一改平日里青灰色的骇人面貌,成了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样子;而且破天荒地进来铺子这么久,一句话都没说。伙计们都好奇地看着素馨,更有人去作坊屋子里头去叫姚十力。 素馨此番一打扮,艳若桃李,玉簪便立刻成了陪衬的绿叶。“素馨姐姐,你今儿真是好看!”她在素馨身旁小声地说着。素馨则看着玉簪一团天真的样子,面上一点艳羡嫉妒的神色都没有,心里不免有些惭愧。 一会儿姚十力出来,抬眼见到素馨,“啊”了一声,立时就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一步都迈不得。 素馨也抬头看着姚十力,忍不住生出几分感激出来。其实她早该感激这个人的,或者说,她其实一直在感激此人。只是她此前自觉得打击接二连三,先是被傅春儿打击得总算看清了形势,晓得纪燮身边,自己此生都再无可能插足下去,跟着又阴差阳错,遭人劫掠,她当时早已心存了死志,然而却又莫名其妙地被姚十力救了,跟着又因此受寒损了身子。 所以她实在是觉得自己实是个倒霉蛋,倒霉透了。 而对于与姚十力,她不是没有感激之意,只是那日傅春儿提起,她心中反而生出一阵反感,觉得姚十力此人挟恩求报,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待到姚十力被任何人问起,都绝口不谈当日她被劫掠的事情,她才对此人稍稍有了些改观。 是的,素馨心中早对姚十力有了些改观,只是她心中总有一团闷气在哪儿堵着,可怜姚十力平日在作坊里与她走得最近,因此才成了素馨的出气筒,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姚十力就是那个遭殃的。 可是谁曾想那个男人竟一声不吭的,一句怨言都没有,反而说起自己的时候,竟还夸赞自己“认真”。那时她还曾想过,不会是当面说说,背后一堆怨言吧。 因此,当她得知那样精致的一个妆盒,竟然是那个男人送给自己的,在那一刻,素馨竟然心如鹿撞,不能自持。 ――至少在那一刻,素馨觉得被自己蒙蔽起来的心事被捅破了一个口,从今以后,欲再自欺,也不可得。rs 二百七十二章 门庭若市 - 馥春 - 大爱非攻 随着日子一天天变暖,草长莺飞,傅春儿却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儿来。所谓离恨恰如春草,她只觉得胸中的思念就真如一蓬杂草一般活活泼泼地长着,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纪燮那头的消息,依旧不规律,但总是不到她心急如焚,便不会有信过来。一来二去,傅春儿竟然也就习惯了。 傅家铺子的生意,越发的好。去年冰麝油是将近入秋的时候才做出来的,因此最旺销时节实际也只有一个月左右,但是仅仅这一个月,已经有不少客商与主顾记住了“冰麝油”的名头,因此今年入夏以前,冰麝油的订单激增,傅家作坊里,人们在日夜赶工,争取在天热之前尽量多制一些油出来。 鸭蛋粉也有了很大的改进,这倒是很大程度要归功于姚十力。他当日为素馨制了一套“桃花妆”,里面特制了一种带有异香的鸭蛋粉饼。这种工艺实际上是姚十力的创新。他先使用了龙诞香代替麝香进行“定香”,使得粉饼有了个“底香”。傅阳后来试过很多次,终于确定,龙诞香绝对要比麝香更加稳定,而且这种“定香”的方法,令鸭蛋粉能够更好地适应时令花香。也就是说,傅家可以先制出成批的粉饼坯,然后再用莳花的花瓣来熏染就可以了。 只不过龙诞香较之麝香还要昂贵几分,傅家的鸭蛋粉便也自然而然分出档次,用龙诞香“定香”的那一种,便自然成为了上品。 除此之外,傅家将当日姚十力制出的那一种护手油成功地大批量给做了出来,这种油不似当日冬天的时候用马油做出来的护手脂那样润泽,但是在春夏之际,一点也不显得油腻。傅家做了两种香型,但是极清雅的,先是分送了一些给相熟的女眷试用,反响不错。此后傅家便开始向常来常往的行商们推荐这种护手油,往往是一船货里搭上一箱,一来二去,这种护手油的订单便开始多了起来。 有个行商就对傅阳说:“还是你们年轻人愿意动脑子,你看看戴家薛家,来来去去总是那老三样。眼下城中,就属你家出的新品多。” 傅阳笑笑,谦了几句。然而他心中如明镜一般,知道戴家与薛家绝不是那么好打败的――尤其是广陵府这个战场。 就在开春之后的这几个月里,戴家在广陵府辖下一下子开了三家新铺,其中,只有一家在广陵城中,另外两家,一家在邵伯,一家在仙女镇。连戴悦听了这个消息,都有点吃惊,道:“要是照爷爷以往的心思,应该不会想起来往乡下开这些铺子。”她有些担心地问傅阳,“跟咱家的生意,不会有冲突吧!” 傅阳虽然心里觉得有点沉重,但是却不愿在妻子面前现出来,只安慰她,道:“没事的,咱家在邵伯没有铺子,在仙女镇也只是放在姑父铺子里代售而已,时好时不好的。” 然而傅阳真正担心的,不是傅家的生意,而是觉得“戴凤春”的发展,已经走到了一个路口。尽管傅阳也不知道接下去戴家该怎么走,但是很明显,开新铺不是特别好的办法。就好比一株老树,长势颓然,却又偏加上了好些新的杂枝,这老树自身其实不堪重负。这番话他有心想对戴悦说,但是看着小妻子每日无忧无虑地在在家中张罗这个,张罗那个,就有些不忍心开口。 除了这些变化以外,傅春儿还明显地觉着一点,就是广陵府人多了起来,不对,确切地说,是瓦匠营外面那条东关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她有一日起了个大早,出门想往富春茶社去买些早点,却发现,东关街上竟然有好些人,候在黄家宅子的外面。她经过黄家宅子,还特地溜了一眼,只见黄家的门房正在给每个在黄家外面候着的人发号牌。 “这什么情况,怎么都排起号来了?”傅春儿心里暗想,却只见排在黄家外面的人,穿衣打扮,俱都是非富即贵的样子。不少人也互相认识,打了招呼便攀谈起来。领过号牌的人则并不在黄府大门口排着,只三三两两地聚在黄府门口,却也不敢离去。结果门口东关街上便显得人特别多。 傅春儿绕过了好些“贵人”们,突然耳边擦过一句,“哟,这不是‘薛天赐’的薛老板么,怎么,也来拜访黄大人啊!” 傅春儿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年近五旬的男子,穿着绸袍,正在与旁边人应酬,只听他谦道:“哪里哪里,薛家与黄家原是亲戚,这次不过寻常过来走动走动……” 接下来的话,傅春儿没听在耳中,匆匆赶路去了。只是她记起来,那位该是“薛天赐”的老板薛定贵,薛氏兄弟当中,那位兄弟薛定诺,早先已经纠缠在花山涧的谜案之中,枉自送了性命。只是这许多非富即贵,大家都聚到黄家门前,究竟是作何打算呢?刚才众人称呼的那位黄大人,看这架势,应该还是身居盐业总商之位的黄韬,而不是初出茅庐的黄五。 待傅春儿到埂子街转了一圈回来,黄家门前已经不发号牌了,门房只对继续过来的人说:“实在对不住,今日我家老爷下午出门,实在是没功夫,见不了这么多位老爷们……” 果然是来见黄韬的。 “可是我们是从淮北特为赶来的,就是特为要来见黄大人一面。”门口求见的人便说。旁边就有人起哄,有些人说:“淮北真不算什么,昨天还有是从山东过来的呢!” “是啊,实在是不凑巧,今日是赶不及了,这位老爷,明日请早些来吧!只要不算太晚,我便给您留个见我家老爷的位置。”门房貌似很好说话的样子。对方见这边是这么个态度,也觉得不好勉强,便应下,自去城中寻客栈住下去了。 傅春儿回到家中,傅阳正从房中出来,见了妹妹拎了“富春”的茶点进来,笑道:“我道你为什么这么早,原来是惦记着……” 傅春儿却急急忙忙打断了傅阳的话,将在外头见到的事情一一都说了,最后问道:“哥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那黄家大门口,怎么竟然比咱家铺子还要热闹?” “是吗?”傅阳想了想,道:“我原以为这与巡盐的御史过来城中有些关系。” “御史是专程巡盐的?”傅春儿有些吃惊。她一时想到袁时,也不晓得巡盐御史到广陵府来,与这人有没有关系。 “是啊,不过妹妹,听说御史已经回京复命去了,广陵府也未听闻有何变故啊!”傅阳接着道,但是他看着妹妹面上浮起的好奇神色,连忙答应道:“好,回头哥哥留心着帮你打听打听。” 不过还没有等傅阳打听到什么消息,傅春儿倒是先收到了黄宛如的帖子。帖子里黄宛如先是道歉,说是这么多日都在忙着,实在是没有功夫,接着又写眼下已是仲春,*光易逝,因此请傅春儿过府去“赏春”。但是黄宛如的字迹却不似她以往那般端严,透着点毛躁的情绪。 帖子上明确写着只请了傅春儿一个人,怕是有些话想要对傅春儿讲。傅春儿十分好奇,便决定了去赴约,见一见这位九小姐,顺便打听一下早起黄家外间那条长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府面前便出现奇观,围在门口的富商老爷们,就眼睁睁见着傅春儿一介平民打扮的小姑娘,施施然地穿过人群,在黄家大门口,向门房递上了黄宛如的帖子。那门房便赶紧将她迎至二门处。自有黄家内院的媳妇子将傅春儿接了去。 外面就有人向门房打听,“刚刚那小姑娘拿的什么人的帖子,这么好用?” 且不管黄家门口那里如何,傅春儿这次是顺顺当当地被人带进了内院,见到了黄宛如,总算没出什么幺蛾子。 黄宛如面色依旧不太好,见了傅春儿却是亲亲热热的,吩咐人上茶,又亲自去笼了一盏戴家出的安息香,道:“我记得妹妹是喜欢这香没有什么烟气的。” 傅春儿很感激黄宛如将这些小事也记在心上,可见黄宛如邀了自己来,是事先有所准备的――只怕有什么所求,她想。 “我总羡慕妹妹是个好福气的。”黄宛如坐在她对面,看见她饮下一口茶去,面上露出细品的神情,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出来。 傅春儿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姐姐这么说,要将我折煞了。” 黄宛如抬头见到自己丫头正好出去,便走到房门口,张了张,便关上房门。跟着她坐到傅春儿身边,说:“这回怕是我与妹妹最后一次相见了。” “这话怎么说!”傅春儿听着吓了一跳。 “我,我下月便出嫁了,而且是远嫁到京城去。”黄宛如涩然地道。傅春儿这才注意道黄宛如眼窝深陷,眼中都是血丝,眼眶下面都是青的,全靠脂粉遮掩,想来这门亲是她极不情愿的。 “怎会这样快!”傅春儿惊道。黄以安日前娶亲的时候,还丝毫没有听说黄宛如的亲事的事情。难道就这两个月的短短功夫里,黄家就定下来要将黄宛如远远地嫁出去?rs 二百七十三章 黄宛如的亲事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刚刚听闻黄宛如即将远嫁,心里正在吃惊,黄宛如已经伸出手,握住了傅春儿的双手,道:“傅家妹妹,我只想问你……” 门外有个丫头的声音,道:“呀,少奶奶,您来了啊!” 黄宛如眉头一皱,人已经站了起来。她脸色不太好,但是大声招呼,“嫂子怎么得空,来我这里坐的呢?” 这时候黄宛如的丫头帮着打开了黄宛如闺房的房门,傅春儿见到一位穿着大红缎的褙子,梳着罗汉鬏的年轻少妇,扶着另外一个丫头的手,走了进来。她肤色甚是莹白,颧骨甚高,眉间宽阔,一双长眉描得又黑又浓,斜斜扫进两鬓去,说不上美貌,但是却能叫人一见难忘。 傅春儿只瞅了一眼,便赶忙敛了眼神。她晓得这是黄以安娶的新妇洪氏了,便跟着黄宛如站了起来。 “我在抱山楼后头摆了茶桌,做了一些藤萝饼,原是想请妹妹过去品茗赏景的,却没想到妹妹在与人说体己话。”洪氏说着,笑着转向傅春儿,道:“这位姑娘一定是我们宛如的闺中好友了吧!” 黄宛如听到“我们宛如”四个字,好像浑身上下都不大舒服,只赔笑道:“嫂嫂亲自来请,妹妹怎能不去。这位是我闺中好友,傅姑娘。” 傅春儿朝洪氏行了一礼:“黄五奶奶!” 洪氏听了心中便有些不喜。黄以安是黄府唯一的嫡子,而她嫁到黄家,又是御赐的姻缘,因此进门之后,黄家上下,便全称呼她“少奶奶”,没有人提起黄以安行五这茬儿。傅春儿哪里知道这些,外人都唤黄以安做“黄五爷”,她岂有不称呼洪氏的排行的道理。 “既然来了,”洪氏看了看傅春儿身上头上的衣饰,说话的口气便淡了几分,道:“就与宛如一起去我那后头坐坐,随便用些茶点再走。”说罢,就扶着丫头的手,往门外走去。回过身来,洪氏就对丫头冷声说:“还不快点去扶你们小姐,随我往园子后面去过了。 傅春儿清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道:“黄五奶奶,实在是对不住,我还有旁的事情。今日过来只是与宛如姐姐见上一面而已。黄五奶奶的美意,春儿心领了。有冒犯之处,万望黄五奶奶原宥则个。” 她说得很直接,直接到洪氏转过身子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黄宛如在旁边就有些发急。然而洪氏却敛回了目光,慢慢地道:“既是如此,那我先去,宛如一会儿送了傅姑娘,记得赶紧过来。” “知道了,嫂嫂。”黄宛如跟着往外走,将洪氏送了送,送到院门口,才转回来。一进房门,便将门板“哗啦”一关,低声道:“怎么觉得跟娶了位祖宗回来似的。” 傅春儿觉得是黄家的家事,所以紧紧闭嘴,不发一言,但是她也觉得那洪氏有点过分,而且有点立威的意思。立威立到即将远嫁的小姑子头上?不太寻常啊!可是要不是立威,稍微体谅点的,都会让黄宛如安心准备出嫁的事情,而且也很少有小姑子见客的时候便直接进来说事儿的――这位洪氏,真的是奇哉怪也。 黄五婚后的日子,不晓得过得怎样。傅春儿八卦的神经忍不住又跳了跳。 “不过因为前一段时日里,有一阵子我曾管过家,而娘又叫我将手里管的事情都移交给五嫂。五嫂想立威――” 傅春儿想,果然是要立威。 “――所以总是拿我的人,或是直接与我过不去,叫人好知道她的手段。不过,可怜我,连给她做垫脚石的时日也不多了。” 傅春儿听她这话说的不吉利,连忙开口劝道:“宛如姐姐,看开些,树挪死,人挪活,能够离开广陵,未始不是一种转机。” “你若是知道我因何而嫁,嫁到何处,只怕就会明白,我这几日很难,很难像妹妹说的,那样看得开。”黄宛如忍不住向傅春儿解释。傅春儿越听越奇,她这才晓得,黄宛如此番出嫁,竟然与那巡盐御史过来广陵府有些关系。 御史前来巡盐,不为别的,只为朝中有人上书,重提要废“引窝制”,因此皇上特别派了监察的官吏过来,想查访一下盐业弊政,是否真如大臣们所谏言的。 广陵城中的盐商们,听说了此事,却并不担心。他们算盘打得甚好,只要御史肯来广陵府,而不去两淮盐场,或是去查访行销天下的食盐价格,那便好办了。广陵城中,瘦西湖畔,被誉为“销金一窝子”。因此,只要人肯来,其后便稳稳地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果然,便在巡盐御史回到朝中之后,原先扯了大旗,高呼着废“引窝制”的朝臣便偃旗息鼓。同时朝廷批了另外一个引窝的份子下来。黄家外头,日日有人排了长龙,求见黄韬,就是为了此事。大家都知道,若能手持着一份“引窝”,便是一本万利,泽被子孙的营生。然而引窝的份子,多年来都没有再增加过,都是把持在两淮江南,屈指可数的几大家盐商手里。所以这回得到了消息,大家都争相来拜访盐业总商黄韬,即便知道可能实力不及,拿不上这份引窝,却也不愿生生地就将这机会放过去。 然而只有黄韬一人,嗅出了其中危险的味道。他早知道黄家是绑在“盐政”之上,万万下不来的,而在他当上两淮盐业总商之前,就已经开始慢慢处理家中各种“见不得光”的产业或是稍稍沾到些“不轨”之事的子弟下人。黄三便是那时候被“清洗”出去的。 这回巡盐御史的到来,和对朝中形势的判断,令黄韬极快地作出了反应――他几乎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为亲女黄宛如说了一门亲事,令人惊讶的是,这门亲竟然是令黄宛如嫁入京中做续弦。而黄韬之所以看中了这个女婿,就是因为女婿的叔叔,眼下已是谨身殿大学士,辅臣之中的第一人,只待目下首辅告老,便能成为次辅。而此人是朝中唯一旗帜鲜明地反对废止“引窝制”的,而且又对皇上的决定有直接影响的。 ――很明显这就是一桩有关利益的联姻,可是傅春儿也想不通,为什么一定得是续弦。黄宛如远嫁,孤身一人在京中,本就不易,再做继妻,那可真是难上加难了。不晓得这黄老爷究竟是什么考虑,难道那位朝中的阁老,就没有个与黄宛如相般配的子侄,甚至学生,学生也可以啊。傅春儿听着,眉头也锁了起来,很是为黄宛如的前途担忧。 黄宛如面上也是一片黯然。她也不知道今日自己为何会将傅春儿请来,又要与她说这一番话――她自忖,与傅春儿并不算太熟,只是过去总是听哥哥黄五提起这个女子,在黄五口中,这个“小丫头”古灵精怪,似乎什么都难不倒她…… 可是一旦想到自己的亲事,黄宛如却又觉得糟心得很。她也曾经为此事苦求父亲不成,她想过逃婚,想过以死相挟,甚至实在是觉得心里苦的时候,去姑母那里痛哭过。一向疼爱自己的姑母,这回也真的束手无策,只能一边说着长篇累牍的大道理,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一边又遣人去叫自己的父亲去接自己。 傅春儿点漆似的一对眸子紧紧地盯着黄宛如,突然道:“宛如姐姐,早先五奶奶进来之前,你是有件事情要问我对么?请问又是何事呢?”rs 二百七十四章 九如分座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宛如一时便张口结舌,她寻来傅春儿原就只是为了能说说体己话,倒倒苦水而已。当时她见了傅春儿,借口问题,只是想抛个话头出来,哪里真是有事情想求教? 可是忆及此,黄宛如却又苦笑,她将傅春儿请来此,难道不就是存了求教的意思么? 她正嗫嚅之间,傅春儿笑道:“我虽然从未去过北方,可是我家与不少行商往来,我自己也读过不少北人写的札记诗文,所以京中气象,少不得也知道一些。若是姐姐有什么想问的,春儿自然乐意帮姐姐解惑。” 黄宛如抬起头望着傅春儿,此刻她哪里又半分心情想知道什么京中风物,她最想听的是安慰啊,安慰! 此前父亲黄韬将这个消息告诉黄宛如的时候,黄宛如足足震了小半个时辰,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之后丁氏来看她,黄宛如自然是哭了个昏天黑地,可是丁氏除了讲讲家族面临的形势,以及黄父的种种苦衷之外,便只能怜惜地拥着她,陪她一起落泪。黄宛如终于知道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再没有转寰的余地。 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听说了她即将远嫁,竟然说得像是自己要到北方去游山玩水一样。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黄宛如心里涌过一丝不满,可是看看傅春儿的神色,却见她莹莹眼波之中,尽是关切,倒也并不像五嫂洪氏,或是其余那些不相干的人那样,时常透着看热闹甚至是看笑话的神色。 “我极小的时候,去过一次京中――”黄宛如在傅春儿的注视之下,心中稍稍安定了些,缓缓地说道。“我家是徽商,我有一位堂叔父在京中,主持新安会馆。另外外祖父也有一支兄弟住在那里。我小时,只记得大人们一天到晚说着‘人离乡贱,物离乡贵’,京中居,大不易。江淮一带气候湿润,而北方则燥得很,物产也不及这里丰富。广陵府这样多好吃的吃食,想来日后都是吃不到的。” “原来是这样,姐姐是担心这个。”傅春儿闻言就笑道,“姐姐的嫁妆单子上面若是还没有,就赶紧在这边再添上两房家人,带上一个顶顶好的厨子,再带上个能经营打理食肆饭铺的管事。姐姐到了京中,安定下来,闲来无事的时候,经营经营陪嫁的铺子岂不是好?” 黄宛如是个聪明的,闻弦歌而知雅意,晓得这已经是傅春儿变着法儿在劝自己了,当即开口问道:“妹妹的意思,是我该开间经营淮扬菜的食铺么?像当年’碧萝春’那样的?” “碧萝春”原来是田家的产业。据说京中也有一家,是田妃随先帝进京之后,田家人在京中开的。据说,先帝曾经携妃微服出宫,亲往“碧萝春”,只为让田妃尝尝故乡的味道。也就是说,“碧萝春”所做的淮扬菜,比宫中御厨,做得还要正宗。其时“碧萝春”在京中,一桌席面的抛费岂止千金,可是待田妃故去之后,“碧萝春”便一日差过一日,最后倒还是广陵府的分店流传到了今人的手里,却又在田敏达手中终于被典了出去,失了生机。 “宛如姐姐嫁入阁老之家,生意上头,最好是低调而实惠的。”傅春儿想了想,道:“而且姐姐的陪嫁生意,自然是归在姐姐手里的,自家有银子使,各种事情上都来得便宜。规模么,反而是不打眼一些才好。”她说着谦道,“其实姐姐比我看得更多,懂得更多,这些事情,姐姐上手起来,定然容易得很。” 黄宛如想想也是,她要嫁的人家毕竟是清贵之家,夫家难免有人会因为自己商贾之家的出身,而对她有所看轻。但是大户人家里头的你来我往,其实也就是这些事儿,她自小生在黄家,经过的事情也多,知道手上有钱,腰杆子也硬一些,大不了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实惠不落旁人。但是如果生意做得太高调了,对她的夫家,对她自己,反而不好。 只是,为什么这些事情她此前都没有想到呢?甚至可以说,她这些日子里尽在自怨自艾了,根本就没有静下心来,好好地考虑过未来在京中的日子。 是呀,想到这里,黄宛如突然有些冲动,想去看看自己的嫁妆单子,她可是连这些都没有看过。 “姐姐莫如在京中开一间茶社吧!不用特为针对京中的达官贵人,只在外城开一间就好。只要如广陵城中眼下这么多茶社一样,茶座舒适、茶点美味,不愁生意不好的。” “只怕北方材料难得吧!”黄宛如有些没把握。她虽然灵慧,但总是不曾亲自过问过生意上的事情。 “姐姐这个倒不用担心,当年’碧萝春’能在京中开得兴旺,材料上自然有它的办法。”傅春儿见黄宛如一团注意,尽被吸引到了抵京之后的生活上,便暗暗舒了一口气。她不愿藏私,只将当年富春茶社刚刚开业时,自己的一点心得,与黄宛如好生聊了聊。 两人一时聊得兴起,到了中晌饭的时间。黄宛如起身,叫厨房送饭食过来,对傅春儿笑道:“且让妹妹也见识见识我家厨子的手段。”这是傅春儿这回见到黄宛如一来来,后者露出的第一个笑颜。傅春儿报以微笑,晓得黄宛如总算是将注意力从自怨自艾上头转开,开始想想嫁做人妇之后,如何经营自己的小日子。 这桩亲事不得改变,是黄宛如心知肚明的事情,她根本别无选择。只是这消息来得突然,备嫁又仓促,黄宛如一时钻了牛角尖。此时听了傅春儿说起旁的事情,心中便稍稍开朗了些,她一旦接受了现实,便没有那样难受了。 在这件事情上,傅春儿又缓缓地劝慰着黄宛如,“姐姐,你家的事情,我是丝毫不晓的,但是我听你说起,在京中也有些亲眷对么?” “是啊――”黄宛如被傅春儿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京中亲眷的详情,她竟也一点不知,回头要在母亲那里,好好讨教一番才是。 “若是令堂叔父是经营徽商会馆的,那我想,姐姐的父亲黄大人,也一定与京中常有书信来往的。”傅春儿只把话说到这里,剩下的,就要靠黄宛如自己体会了。“不过若是徽商会馆,在京中必然人脉极广的。姐姐在京中,要是要用什么人,不妨拜托那头,用起人来,也多少知些根底。” 然而傅春儿说了一半的话,在黄宛如耳中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意味。她总是认为父亲是因为御史巡盐或是废引窝的朝议,才一时起意,将自己随便在京中找个能撑腰的家族嫁了。但是父亲与京中的徽商会馆一直有极密切的往来,会馆又一直是各种时局消息汇集之处,若说这是父亲临时起意,这怕也真是说不过去。黄宛如记起当日父亲看着痛哭流涕的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觉得,该是时候,好好与父母谈一谈了。 当晚,黄宛如与黄韬一番长谈,当她看见了自己的嫁妆单子之后,再面对着父亲的目光,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过这是后话了。 *――*――*―― 一时厨房送了简单的几样饭食过来,只说是少奶奶在园子里摆了春宴,大半厨子都忙得半刻都不得闲,怕是简慢了九小姐,请黄宛如恕罪。 傅春儿却又一次被黄家这等“简单”的饭食给惊到了――这回是鱼蓉面,将新鲜鱼肉剁碎成蓉,和在面中,晾到九分干之后,细细地切成银丝一般的面条,下在熬了三个时辰的鱼骨高汤里,吃的时候撒上火腿丝与姜丝,再烫一条“瓢儿白”的小青菜,在口中鲜美无比,面条却又精到耐嚼,真不知是怎样做出来的。 黄宛如却依旧很抱歉地对傅春儿说:“都是我不好,要是早些请妹妹过来就好了。我家的厨子做得好刀鱼面,可惜眼下刀鱼刺硬肉粗,已经吃不得了。” “姐姐,其实这样的菜式,就是得广陵菜式精髓的吃食点心啊!”傅春儿似乎还在回味鱼蓉面的鲜味,“用时鲜的材料,不借助香辛佐料,口味清鲜平和,咸淡适中,南北皆宜。姐姐在京中,想来只要有心,想要经营好一家茶肆或是点心铺子,日进斗金并不是件难事啊!”傅春儿倒并非夸大,如今富春的生意便越做越好,早间开门之后,食客便一茬一茬地进,外卖的生意也做得极好。 黄宛如掩着口,“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道:“听妹妹说得这样好,我都跃跃欲试了呢!”她一时叹道,“我想着开一间茶社挺好,就照妹妹说的。嗯,我连字号都想好了。” “哦――”傅春儿见黄宛如终于提起兴致,也挺为她高兴,“姐姐心中想的是什么名号?” “九如茶社――”黄宛如起身,说,“我小时候有一阵子迷上刻印章,将爹藏的好些寿山石都给刻花了。我还给自己起过个字号,叫做’九如道人’,取《小雅》的诗意。那时候我还曾想过,自己要是与五哥一样,是个男儿身一般,我就从家里逃出去,靠给人作画篆刻为生。而如今……”说到这里,黄宛如又现出些黯然的神色来。 而傅春儿听着“九如茶社”这个名号,觉得十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她只慢慢劝道:“宛如姐姐,做女儿自有女儿的好处,日后姐姐相夫教子之余,好好经营,日子长久,真趣味其实便孕在寻常日子里。” 黄宛如听在耳中,越听越觉得这话顺耳之极,当下握着傅春儿的手笑道,“是呀,我原是该好好想一想这些事情。没准我的’九如茶社’越开越兴旺,要是那样,我就回头再在广陵府再开一家分号,叫做……嗯,叫做’九如分座’。” 九如分座?傅春儿登时全想起来了。她一时头疼无比,心道,我又做了什么。 她原以为自从“冶春”终于没有在这个时空里创立成为又一名店之后,自己应该不会误打误撞,再随手将在另一个时空里闻名遐迩的老字号品牌给“搬”到这个时空里了。可是谁料想与黄宛如这么一番长谈,就又将“九如分座”给逗出来了。她偏偏又怪不到黄宛如头上,谁叫黄宛如行九,闺名里又有个“如”字。黄宛如能想到这个名号,怕只能说是误打误撞了。rs 二百七十五章 巧遇 - 馥春 - 大爱非攻 话虽如此,傅春儿还是忍住了没敢透露分毫,两人便没再继续谈黄宛如去嫁京中之后的事情。 傅春儿问了问黄宛如的婚期,知道她也只剩一个月左右,便要从广陵府沿运河北上了。她心里算了算时间,心道,还真的得快点了。她跟着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京中风物,和南人到了北方,如何保养养生之类的见闻俱个说了。言语之中,颇有谆谆嘱咐之意,黄宛如知道傅春儿是为了自己好,当下央了傅春儿千万要与自己书信往来,傅春儿一一都应了。 黄宛如却依依不舍,两人谈了许久。其间,洪氏的丫头来过几趟,有一次竟不客气地打断了黄傅二人说话,道:“九小姐,奶奶请了几遍了。” “我这里有客――”黄宛如不客气地说,“我实在也不明白,你这是哪家学的规矩,主子与客人正说着话,你一个做下人的,哪里来这样的胆子,竟然可以这样无礼地插口的。你回去回报我五嫂,就说我被你这不长眼的丫头气着了,肝儿疼,今日怕是没得去赴五嫂的春宴了。” 那丫头闻言知道不好,“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捣葱一样地磕头,道:“是奴婢的错,请九小姐责罚。” “责罚也不必了。”黄宛如懒得看她,只说,“五嫂那头,你自己去回吧。反正我是一时半会儿去不了的。” 那丫头极狼狈地出去了。傅春儿倒觉得黄宛如似乎恢复了当日那个说话做事爽利痛快,管得了一大家子事情的九小姐。黄宛如大约也觉得心中出了一口恶气,舒畅了许多,与傅春儿相视一笑。两人又谈谈说说,直到日头西斜,傅春儿觉得待下去怕是就要耽误事儿了,这便告辞。 黄宛如亲自送她出去。 两人携手走在长长水火巷之中,冷不丁前面院子里转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黄以安,他抬头见到傅春儿,吃了一惊,再见到黄宛如面上愁苦之色减去,笑盈盈的,更觉得出奇。这是他成婚之后,第一次见到傅春儿,此时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傅春儿也有段时日没见到黄以安了,一时便屈膝与黄以安打了个招呼。与黄以安并肩的另有一人,她觉得有些眼熟,但是不急细想,只跟在黄宛如身后,与这两人错身而过。 水火巷本不宽阔,四人错身而行,距离本来就相近。然而傅春儿经过黄以安身边那人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侧头朝身边看过去。那人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一对,傅春儿心中大震,转过头去。幸好黄宛如在她身前,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 待到两人走到黄家院子的二门那里,黄宛如不便再送出去了,只握着傅春儿的手,嘱咐她:“记得有空的时候来看我,我启程的日子你也记住了,千万来送我一程。” “嗯!”傅春儿低着头,她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黄宛如低声叹了一句,“要是你是我嫂子就好了。” 可是这句话傅春儿压根儿没听见,她还在回想着刚才那个人―― 那个人是袁时,虽然他这时候形貌全变了,穿着一身玄色的深衣,做了寻常读书人的打扮,年岁上也与傅春儿以往见到他的时候有些差别,蓄着髭须,看上去四十上下。但是傅春儿只要看到那对眸子,便立即断定,这人定是袁时无疑――那双曾经令她惊心动魄的眸子,傅春儿怎可能认错。 可是袁时怎么就到了黄府里来了,而且与黄以安混在一处。此人不是处心积虑要废两淮盐业“引窝制”么,明明是与黄家对着干的,眼下却与黄以安却似很亲近的样子。 要不要提醒黄家?傅春儿一时立在黄家院子的二门口发愣。 可是若是叫黄家有了戒心,那袁时的“大事”,是不是会功亏一篑。两淮盐场那些命如草芥的苦役,买不起食盐的贫户……还有袁时本人,又都会怎样? 傅春儿咬着牙,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黄宛如看出异状来,却以为是自己刚才那句话造次――黄以安与洪氏的婚姻是御赐的,旁人再想插脚进去,只能在名分牺牲一些了。不过黄宛如是绝对相信黄以安曾经对傅家这位姑娘动过心的,只不知道傅春儿的心思到底如何。不过她深悔失言,晓得这时候再提起此事,只是令人扼腕罢了。 算了,两不相帮便罢――想到这里,傅春儿长长吁出一口气,回过神来,与黄宛如告辞。 回到家中,傅春儿便着手准备给送给黄宛如礼物。她当时就想到,北方天干物燥,风又大,要是有些更滋润的面脂和护手的脂膏,能送给黄宛如,没准她到了京中能派上用场。除此之外,她还打算去问问易大夫,届时准备一些防止晕船的药物,另外再包一些“水绘阁”中那样发卖的食疗药包,功效却要换成预防水土不服的。她知道黄家家资巨富,但是这等细微之处,倒是未必有人能事事帮着她惦着。总算是朋友相交一场,傅春儿盼着她能渡过种种难关,真正将自己在京中的日子好好经营起来。 她与傅阳一说,傅阳当即就答应了,道:“这个包在哥哥身上,咱家可以送给黄小姐两种面脂,一种夏天用的,一种冬天用的,冬天用的就要更润泽一些。回头你若是与黄小姐通信,记得问她一下,在北方这样的面脂是厚了还是薄了。” 傅春儿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知道哥哥一直关心着北方几省的市场――天下哪有女人不爱美的。运河直通京城,自家的妆品很容易便能运到京城去。若是黄宛如在京中顺顺当当地立足,没准自家还可以借她在京中的人脉,将自家的名号打到京中去。 且不提一个月之后黄宛如从广陵府风光发嫁,傅春儿如何相送等等,四月之间,两淮盐业那被皇上金口玉言指下来的那个多出来的“引窝”,终于尘埃落定,一位出身浙江余姚的浙商得了这个引窝,白花花的盐税,就抬进了广陵府盐政司,往京城缴了去了。 消息传来的那日,就连傅家作坊里,都在纷纷议论,“听说那浙商,缴了十万两白银,才换了这引窝啊!” “啥,十万两白银?那岂不是要好多人搬上好几日才能搬完。” “吓,哪有这样夸张,再多银两,还不是到宝通一兑,就两张轻飘飘的银票带着走了?” “不过,这次还是很多人家争这一个引窝啊,怎么两淮江南,有钱人这样多呀!” “吓,你要是随便没有个上万两的身价,只怕连两淮盐业总商的面都见不到。这下你们都看得明白了么,要是没有个十万两的身家,就连盐政司的门都迈不进去。” 傅春儿听到这些议论,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郁闷:难道那薛家,竟然这么厚的资本,动过这个盐引窝的念头。她心中当然有数傅家的身家有多少,因此相形之下,傅春儿不禁在心里抱怨――薛家这么厚的资本,要与自家竞争香粉头油这等小买卖做啥。 最近薛家与戴家都是动作频频。薛家紧紧跟在戴家身后,也在邵伯与仙女镇开了铺子,据说还打了价格战。一时“薛戴”相争,引无数人围观。 戴家的反应也颇为奇怪。戴家在所有的铺子之中,将主打的香粉与香件的价格压了三成,而且戴老爷子竟然紧锣密鼓地在筹备今年准备开的第四间新铺。 谁都摸不透戴家的老爷子是个什么想法。 戴悦有些担心,于是傅阳便陪着她回了一趟戴家,老爷子拉着傅阳闲话半晌,傅阳愣是没能从老爷子口中听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戴悦后来自行去寻了戴茜闲话,回来脸色就好了很多,对傅阳只说:“有姐姐那头支持戴家,想来是不打紧的。姐姐说是今年很关键,老爷子务求今年里再令’戴凤春’更上一层楼。” 傅阳估摸着,戴家那头,也没有将今年重选贡商的事情告诉戴悦。他这里自然什么也不会说。傅春儿提醒傅阳,“哥哥,各地行商那里,千万记得要打点打点,我想着戴家与薛家,都会跟与咱们有往来的行商那里接洽。” 傅阳心里有数,谢了妹妹,自去安排。 而戴家的作坊里,请了一位专门的账房来记各种账目,每旬与铺子对一次账,给傅阳过目一次。因此素馨终于从作坊记账的位置上退了下来,终于暂时不用日日直面姚十力。但是大家基本上已经知道了东家有意撮合这两人,素日里与姚十力亲厚的一帮兄弟们更是格外卖力。只要素馨找个由头过来作坊,就会有人冲着作坊里大喊:“十力哥,素馨姑娘过来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素馨对姚十力的态度,多多少少转了些过来,只是因为有了上次的事情,她大多数时候都会躲着姚十力。傅春儿冷眼旁观,只觉得两人之间,只欠一张窗户纸,还不曾捅破。rs 二百七十六章 乱局 - 馥春 - 大爱非攻 然而广陵府的时局却并不像人们的日常生活那样平静无波。将近四月中,京中传来消息,当初到广陵府的那位巡盐御史,因为“办事不力”而被撤职抄家,起因是当日他在巡盐时所有收受的贿赂,竟一两银子都不差,被人造了册子,捅到都察院去。立时有人觉得不对,当初人人都没当回事的御史巡盐,原来竟是一场阴谋,有人挖了坑等着人往下跳呢。 跟着发生的事情,令所有熟悉时局的人都非常吃惊。四月末,两淮盐运使洪镇应诏回京述职,得了个正四品的礼部闲职,明升实降。 朝中之人此时再无怀疑,晓得当今圣上已是决意要查广陵府的盐政,一时便有人重提废止盐业“引窝制”,称此制唯令广陵府的富商巨贾,赚尽天下之利,而黎民百姓则唯见其害。 五月初,洪镇被下了狱,圣旨下令彻查广陵府三年之间的盐税。广陵府无论是官是商,一时人人自危。做官的,自然是怕被拿到受贿徇私的痛处,而盐商们,更怕的是,手中的“盐引”、“引窝”,成了废纸一张,那可是伤及根本的大祸。 在时局纷乱之际,广陵府最先站出来的,是两淮盐业总商黄韬。他先是上书,为老友与姻亲说话,力证洪氏不曾私支或者贪污盐税。有人劝他不要相帮洪镇,但是黄韬却公开说,当初的姻缘乃是御赐,他无论如何都是姻亲,别人固然可以袖手旁观,然而他若是袖手,也未免太不把皇上当年的赐婚给放在眼里了。就因为这话,不少人认为黄韬义气,同时都察院的官员也都心中有数――老狐狸黄韬实是在说,将洪黄两家绑一块儿的,乃是皇上自己,不是我们黄家选的,你们千万不要弄错了。 跟着黄韬便放出话来,请前来广陵府监察的官员随时抄捡他黄家的账目。 前来监察的官员便首先去“抄捡”了黄家,险些惊扰了黄家的女眷。那时候,距离黄宛如自水路发嫁,仅仅不到二十日。然而监察的结果,竟是发现黄家产业,已经全部与“盐”无涉,换句话说,不仅黄韬干干净净,连黄韬的直系亲属也干干净净,黄家偌大的一份家业,与黄韬任盐业总商,竟然丝毫关系也没有。 闻说这个结论,黄韬便上书,自辩十年辛苦,只为皇上效忠。他做盐业总商,连俸禄都没有,因此黄家差不多这几年来,都是靠着早年积攒下的产业,维持一家的生计。 其实这话说出来谁信啊,黄家耗费不下万金,修了这样大一座园子,还曾接过驾,那银子使的跟流水似的。若说黄韬不曾从盐业总商这个头衔上得利,明眼人都觉得绝无可能。 然而黄韬凭着一张他出任两淮盐业总商的任命书,将这些非议都给堵了回去。两淮盐业总商,向来是遴选家中资本雄厚的盐商担任。历来两淮盐商,如果家资不下百万之巨,是轮不上这个位置的。眼下黄家全部家资经过点算,只得不到六十万两。古人没有给园子估价这一说,其实黄家的园子就至少能值上五六十万两,只是这些没有人想到要往上头去算―― 黄韬,好似真的干干净净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当然,黄家也不是全无瑕疵,只是出问题的都是黄家下人,与黄家主子无涉。 好多人听说黄家“通过”了都察院的考验之后,都是舒了一口气。广陵盐商们弹冠相庆,还有亲上黄家来道贺的,黄韬为避嫌干脆闭门谢客,心中暗骂这些人难道就不晓得“谨慎”为何物么。 岂料又过了几日,情况急转直下,先是广陵城中,都察院的官员拿住了两三名盐商行重贿的把柄,而京中那头,洪镇的罪名很快下来,却是“失察”与“索贿”。 事情到此,其实还勉强算可控,洪镇的罪判可轻可重,轻则对他将来的仕途有碍,重则可能会有牢狱之灾。而两淮盐政,则仍然去向未卜。 正在广陵府盐商为了时局而惴惴不安的时候,传来了另一个消息,道是川楚交界之处,有白莲教妖人作乱,听说已经作乱了大半年,但是被当地官员压了消息,不曾向朝廷禀报。到了眼下四五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川楚之地的农民“义军”聚在一处,人数达到二十万之众,声势浩大,正准备进攻楚中大城襄阳府。 这下不止楚地的官员全都慌了神,朝中的大臣们也都先自乱了阵脚。兵部忙着调兵遣将,将原来驻扎川陕的边军调了去协防襄阳,然而户部这会儿却两手一摊,表示,国库空虚,至于军饷么,还真是有点儿问题。 事情一出,龙颜震怒。然而,广陵盐商巨贾,却从中看到了机会。 五月中,以两淮盐业总商黄韬为首,广陵盐商向朝廷一共捐饷三百万两白银。而只黄家一家,就捐了五十万两之多。前阵子黄家清点财帛,统共只有六十余万两,而这时候一下捐出五十万两出来,几乎是将大半的家产都捐出来了。黄韬这个举动,令皇帝十分感动,当即下令嘉奖。而洪镇那里,刑部也酌情轻判,只是夺职而已。以洪镇的家世,即便如此,也能回家安安生生地做个富家翁。 因此,几乎可以说,川楚的白莲教众,一时间竟帮了的广陵盐商的大忙。而朝中关于盐政改革的呼声,却又因为西南刀兵之事,终于搁置下来了。 然而傅春儿在家中,却不晓得这些事情,她只一心为纪燮忧心着。上次纪燮来信,就说他已经到了南昌府附近。此后却又是一两个月都没有消息。 白莲教作乱的事情,她早已听说了,广陵府每日都有衙役上街,敲锣打鼓地告诫百姓,千万莫要叫白莲教“妖人”所蛊惑。但是究竟战事如何,广陵府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荆楚一带,尽是乱局。后来渐渐地,众人又听说乱局蔓延至江西境内,这令傅春儿忧心如焚,可是又无计可施。 这日一早,傅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是纪燮的母亲黄氏。杨氏将黄氏迎入厅中,命人奉茶,她却淡淡地说:“傅家奶奶,不必麻烦,我今日过来,只是有些事情想私下里与你家春儿姑娘说说。” 杨氏见黄氏面色不善,连忙亲自去寻傅春儿过来,一面连对她使眼色。 傅春儿却知道黄氏一定是也没有得到纪燮的消息,否则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亲自寻到自家来。 果然,黄氏见了她,放下手中的茶盅,一张口便道:“傅姑娘,请问你可有我家小七的消息?” 傅春儿咬着唇,摇摇头道:“回夫人的话,没有。” 黄氏睁大眼睛道:“小七私下里不是总给你书信的么?怎么,你可是有什么藏着掖着不让我这个做人家娘的知道?” “自然不会,小七爷寻常都是寄了信札过去到大德生堂,我因为帮着照管大德生堂的生意账目,所以时时过去,见到有小七爷的书信,自然按照小七爷当日的吩咐,给您府上送过去的。”她见黄氏话里话外有些不善,还有指责自己的意思,忍不住便辩了一句。 黄氏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道:“当日是你教唆我家小七弃了春闱,是不是?” 黄氏一点铺陈都没有,突然翻起了老账,令傅春儿愕然抬头,惊讶地看向黄氏。黄氏却觉得是自己说中了傅春儿的痛处,跟着道:“弃了春闱不说,还撺掇他离家,去那样危险的地方……”跟着她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捂住了双眼,哭道:“我家小七就是中了你这个狐媚子的毒,花言巧语地来骗自己的娘……余嬷嬷说得对,当日就不该随了小七的心意,就该将他强留在广陵城中……” 余嬷嬷……傅春儿听到这三个字,听见自己后槽牙又开始磨着。纪小七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当年他若不是一心要弃了春闱,又哪里是别人可以劝得了的。这分明就是借题发挥,随意攀诬――果然黄氏身边,余嬷嬷未除,依旧是个隐患啊。 “纪夫人……”傅春儿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可是她自己的心情也很不好,谁又考虑到她的心思了,一时傅春儿便气鼓鼓的,半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说,眼下怎么办?”黄氏依旧用帕子捂着眼睛,却突然甩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傅春儿登时哑然失笑,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夫人真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直来直去,有什么便当面说什么。眼下虽说是黄氏不分青红皂白,将胸中的郁闷冲自己发泄了一番,却依旧向自己问计。这倒令傅春儿放下心来,日后与这位夫人相处,便总是有法儿可想的了。 傅春儿虽然心情郁闷,但是头脑依旧冷静,于是想了想便道:“我知道有位朋友,是在长江上跑船的,他水上人脉极广,小七爷此去,便是托他安排的船只艄公。眼下要打听小七爷的消息,便只能靠他。我这边去寻托人给他捎信。”rs 二百七十七章 家书抵万金 - 馥春 - 大爱非攻 说罢,她又正色对那位母亲说:“夫人,您的心情,我再明白不过了……但是您也要相信,小七爷吉人自有天相,此刻定然是平安的。” 黄氏刚才一时气急,将心中对傅春儿的怨言脱口而出,然而她深心里却也多少是明白事理的,晓得自己只是迁怒而已。真正要怪,只能怪自己管不住儿子。正懊悔间,听傅春儿说了会想办法,又温言安慰她,一时不好意思,借帕子掩饰,偷偷地看傅春儿面上的神色,见她一片诚挚,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只听傅春儿又说道:“――夫人那头,若是有家住江西一带的亲朋故旧,甚至是相熟的药商,也请多问问,或者是托人给小七爷传讯也好。眼下时局不稳,小七爷想游历天下,隔两年也是不迟。” 听到这里,黄氏的眉毛又朝起敛起来,“怎么还要游历天下?”她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傅春儿想的劝慰之词,连忙不好意思地道:“是是,我们纪家自然是该托人奔走奔走的。” 傅春儿见黄氏的情绪总算稳了稳,就起身开口道:“即是如此,夫人,我这便要出门给那位朋友送信去了。夫人……”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到黄氏红红的双眼,道:“夫人若不嫌弃,在我这里补一补妆,稍许上些脂粉吧。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先自乱了阵脚,您说不是么?” 她也没管黄氏如何,自己立起来,取了妆面的铜镜和脂粉之类,跟着便自己出门,亲自打了一盆热水过来。 傅春儿此时摆了冷脸子出来,但是做的事情却又是窝心的。黄氏因此越发的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刚刚几句话实是说重了。她本就不是个喜欢恶语相加的人,这时想要说两句劝慰的话,反而说不出口。只好听傅春儿摆布,用自己的帕子沾湿了。洗了脸,重新补了点妆。 这时黄氏的心总算宁定下来,她看傅春儿做事稳稳的,一板一眼的样子,不禁也多了一份信心,告辞说:“我这便回去,我们老爷那里。已经派了人去寻小七了。若是姑娘这头听到什么消息,万万要知会我们一声,可怜我这做娘的……” 傅春儿怕她又要哭,连忙上前。以手握着黄氏的手,道:“夫人放心吧!” 如此几番,好不容易将黄氏送出了房门。杨氏与傅春儿一起,将黄氏往外送,一直送到院门口。黄氏自上了纪家的轿子。傅春儿对母亲强笑道:“娘,我去’富春’那里,请老曹给仇爷递个信儿去。” 杨氏哪里会不晓得傅春儿的心思,见她这般神色,只说:“快去快回。要不要我叫素馨或是玉簪陪你?” 傅春儿自觉还撑得住,忙谢过母亲,自己一个人往“富春”那头去了。谁知一出瓦匠营,就见到纪家的轿子旁边立着个嬷嬷,正隔着帘子与轿子里的黄氏说着些什么。 傅春儿心头警铃大作,晓得这事情以后还会麻烦,但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她只匆匆往“富春”那头去,寻了老曹,求他给仇小胡子送信,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得到纪燮的消息。 *――*――*――* 哪知道在接到纪燮的消息之前,傅春儿倒是先接到了黄宛如的来信,竟然也是厚厚的一札。怕是黄宛如一上路,在船上无聊的时候,便开始给自己写书信了。拆开信札,果然见黄宛如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一路船行的无聊之类,接着信笺上空了一段,再往下,就换了新墨,笔致也更加柔媚活泼,想是中间隔了一段时日,正是黄宛如大婚的时候。 黄宛如没有写多少,只是委婉地说她过得还不错。但是傅春儿总觉得这位九小姐话里话外透着一点喜出望外的味道,想来她做了新妇之后,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吧。黄宛如还写着,送她的面脂与手膏,夏季的那一款,眼下用着正好。另外提到了她的堂叔父认得在京中做广陵府香粉生意的客商,已经晓得了傅家的名头,日后少不了要上门进货的。 事情竟然如此的顺利,傅春儿掩信细想,随后便出门告诉了傅阳。傅阳却笑道:“妹妹不知道吧,咱家的藏香早已销到京里去了呢!” 竟有这事儿? “是,早两个月的事情。”傅阳笑着望望妹妹,说了前因后果。原来二月十九,观音生日那日,傅家照旧送了一大批藏香去观音山“供奉”,供人取用。谁知随后便有人问了梵天寺的僧人,寻到了傅家的门上,而且狮子大开口,订下了一万件白芸香,而且只说是“第一批,试来用用”,付了五成的定金便走了。三月中这客商过来取货的时候,傅阳才问出来这家行商的背后,竟是久居京中的一位黄教活佛。不知为何,这傅家的白芸香,竟然入得了活佛的眼,因此挑中了傅家,打算日后常年供货的。 而傅春儿此时臊得脸儿通红,她这一阵子忙着各种事,又忧心各种事,竟反而将自家的生意给疏忽了。这样一来,她便明白,为何杨氏前一段时日总是很高兴,在自家的小佛龛前礼佛的辰光也多了起来――原来是这个原因。 傅家人那阵子都挺高兴,却都顾及着傅春儿的心境,没有特别与她提及此事。傅春儿抱憾地望着哥哥,“哥哥,这真是……” “你事事想着家里,哥哥该承你的情才是。”傅阳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傅春儿的脑袋,“且别太忧心了,你该信他的。他心中始终装着你,这点哥哥一早就看出来了。便隔着千山万水,该回来的人都会回来。” 傅春儿突然就觉得一阵鼻酸,好容易才忍了回去。 傅阳却有事要忙,安慰一阵傅春儿,匆匆出去,留傅春儿一个人在房中。 少时素馨进来寻一个花样子,见傅春儿依旧怔怔地坐着,面上似乎有些泪光。忍不住过来碰碰傅春儿的肩膀,道:“姑娘,姑娘――” 傅春儿匆匆揉了揉眼睛。笑道:“素馨,怎么了?寻我有事。还是来寻花样子的?” 素馨如今已经卸下了作坊的事情,然而傅春儿却让她给自己家做了一本公账,家中各种开销都一一记上。然而戴悦那头、杨氏那头,还有自己这头,都有些私房银子,这些不在公账上,各人自由支配。但是除此之外的一应开销。对外都是傅阳点头,内院的一应事务,都是杨氏在看着,戴悦帮着看着。 素馨见到傅春儿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恻然。想当初,她一心为了接近纪燮,不惜卖身,无奈纪燮早已心有所属,最终叫她心灰意赖。然而如今她转转寰寰。在为着要不要接受姚十力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却见到傅春儿因为同样一人杳无音讯,而黯然神伤。 “姑娘,您这样,人家也见不到。这真是何苦来哉?”素馨心里一动,忍不住劝道。 “是啊,你说的是,”傅春儿长长地吸一口气,说,“这样成日发愁该抵个什么用,我就应该该吃吃,该睡睡,我还好多事情要做呢!”说着收拾起眼前的信札,取过纸笔,她要将要做的事情都列个单子,好生理理顺。 素馨见到傅春儿这态度,道:“姑娘,您这是……” “我想,人的一生里绝不只有一件事,或是一个人,或许每个人或是每件事情都很重要,但是都不能因为任何其中的一人一事,而失了自己。”傅春儿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纪燮在她心中从来都举足轻重,但是她也不愿因为纪燮的事情而乱了方寸,至少还没有到乱方寸的时候。而这个家里,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人…… 素馨有点听不懂,只睁圆了双眼,看着傅春儿。 “你不懂没事的,素馨,你只要做到珍惜眼前人便是。”傅春儿既然恢复正常,转脸便开起了素馨的玩笑。 素馨脸上通红,嗔道:“姑娘,瞧你说得这样……” 她还没说出来究竟怎样了,只听外间一阵喧哗,夹杂着傅阳的声音在里头,道:“妹妹,妹妹,你看这是谁来了――” 还没等素馨反应过来,傅春儿已经提着裙裾奔出屋子,在小楼上望望,喜道:“是仇爷啊!” 仇小胡子当年曾经为傅家解了“火厄”之围,傅老实与杨氏都将之视为大恩人的。听见傅阳招呼,急忙都赶了出来。 仇小胡子却是为人来传讯的,他只看着傅春儿说:“我是受人之托,替人传讯,那人眼下早已经离了南昌府,我也是到了汉口才遇上的。” 傅春儿一阵激动,但是看看陪伴在仇小胡子身边的傅阳,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不会哥哥是为了安慰自己,特地安排仇小胡子出现的吧。毕竟小胡子是漕帮中人,要去湖北,不大像啊! “……这阵子水路不算太好走,他说生怕这些手稿路上有失,所以直到遇见我,才肯交出来。”仇小胡子见到傅春儿眼中流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心道这个鬼灵精的丫头,“喏,都在这儿了,他事先嘱咐过你,是需要整理摘录的吧!” 仇小胡子从怀里取出一份油布包裹着厚厚的手札,转了给傅阳,才递给傅春儿。 傅春儿仔细拆开,匆匆看去,见是纪燮的笔迹无疑,这才靥生双颊,笑道:“仇爷竟然为了这事儿亲自跑一趟广陵府,春儿实在是感激不尽。仇爷想吃什么,春儿今日亲自下厨给您做去。” ps:鞠躬感谢冒牌的书迷亲的粉红票,和子桐亲送的平安符,谢谢各位亲的支持。小非一定加油更新,么么哒~~~ 二百七十八章 重选皇商 - 馥春 - 大爱非攻 仇小胡子在对面望望傅春儿,心想这个丫头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他不敢在傅家久留,怕被傅春儿问久了问出破绽来。他只推说是专程送信,还有急事要渡江,天黑之前要赶到焦山去。 傅春儿见确实不好再留,便与傅阳一起,将仇小胡子往外送。三人一面走,傅阳一面问道:“仇爷见到纪小七爷,有没有问过,眼下时局不稳,西南动荡,纪小七爷可有打算早一些回广陵来。”傅春儿虽然没说话,但是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仇小胡子,这话正是她心中想问的。 仇小胡子哈哈一笑,道:“广陵这边只怕是官府夸大其词了,那白莲教妖人只是乌合之众而已。只凭着一时蛊惑人心,激起变乱,这是不得长久的。眼下朝廷用兵,在湖北是以抚为主,以缴为辅。而且眼下早稻已经开始成熟,只待农人手中有粮,必定人心思定,不消多时,这场变乱就要平息下来了。” 傅春儿听了,略略放心,可是心里也失望得紧。当着仇小胡子她也不便说什么,只将仇小胡子送出门去,跟着回来,稍稍将仇小胡子送来的信札整理一番,然后便亲自往纪家那头过去。她可是答应了黄氏,一有消息便要送过去的。 *――*――*――* 时局果然如仇小胡子所言,到了六月中,渐渐地川楚局面便平定下来了。随着夏收与秋收在即,国库有望很快充盈。皇帝与户部那头,都是很感激慷慨解囊的广陵府盐商,好歹解了钱粮上的燃眉之急。 然而广陵城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户部官员在广陵府张了榜,昭告全城,九月间重新在广陵府遴选皇商。重新遴选皇商的范围很广。从宫殿建造的木材石料、御书房翰林院所用的文房四宝,到皇宫内院的花木种植,皇帝妃嫔的衣料织造。再到宫妃所用的胭脂水粉,等等。不一而足。 皇商遴选原不定期,大约十年左右才会轮上一回。以往都是户部亲往各地选征,而这一次,户部干脆将绝大部分皇商的选择给放在广陵府。届时凡是愿意参选皇商遴选的商家,都是自带货品,亲往广陵府参选。想必那时广陵府会是极热闹的。 这张皇榜一张,广陵府立时炸了锅。数日之内。街谈巷议,全是关于重选皇商的。 广陵府杜毓那头,马上忙了起来。广陵府协助户部主持皇商大选,这是大事。而且届时不说全国行商聚到广陵城中来,至少江南两淮一带,怕是会到城中来不少人。广陵城中的与食宿相关的那些行业,也会因此而得利。随之广陵府今年的“政绩”,可以想而知。也不会差。 当然,皇家与户部选在这个时候重选皇商,未始没有开源节流,增加税收,并且通过公开竞标来压缩采买价格的想法。 在广陵府遴选皇商。显然是对广陵府本地的商人是极有利的。而且这次皇榜上明确写明了各类皇商的门槛,大多数小物件商品的入门门槛都免去了商家的资金要求,只要能交得二百两的“选金”便可以入场。而且明确说明,一切以货品的品质而定,前提是商家要确保这些货品绝对是自家生产的,而且要能够长期大量稳定供应才行。 然而这一下广陵府的各行各业都被调起了出人头地的决心,大家纷纷摩拳擦掌,开始筹备。那“皇商”的头衔,实在是太过诱人。就如那“戴凤春”,成为皇商几十年,便在广陵城中独领风骚几十年,有这样的先例在前面,哪有人不动心的。 真正郁闷的,是戴家这等老皇商。虽说人人心知肚明,这重选皇商是例行的,但是城中总有些流言,说是戴家疲弱,不及后起之秀之类。令戴老爷子很是烦闷。过不多久,戴茜便召戴悦去徐家作客。戴悦回来,面上有点疑惑,便问傅阳,“咱家也会去参选那皇商么?” “试试看吧!”傅阳淡淡地道。 “哦――”戴悦便睁圆了眼睛,自己发了一会儿呆。 “怎么了,是大姐有说了什么么?”傅阳奇道。 “没,姐姐就问,咱家需不需要头寸,若是需要就跟她说。”戴悦自己也不明白戴茜这话是什么用意,只依葫芦画瓢说了出来。傅阳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道:“咱家暂时还周转得开。生意上头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对了,今早妹妹和三弟去砚池那里,两人好玩,采了不少莲蓬回来,清甜得很。你也去尝些。” 戴悦不疑有他,家中生意上的事情,她也是一向不过问的,听傅阳这般说,便冲着丈夫甜甜一笑,回头便去了。 傅阳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细细地思量一番。 傅春儿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却是傅阳来找她商量,傅家自己,想再开上一家新铺。 “戴家眼下,在广陵城中,一共有七间铺子,城外在邵伯与仙女镇,还各有一家。薛家在城中一共是五间,城外两间,另外薛家在金陵、姑苏和湖州,还各有一间铺子。”相比之下,傅家的铺子太少了。“我担心,虽然咱家的货,往各个行商那里走得不错,但是店面太少,名气还是不显。” 傅春儿点点头,也是时候再看看铺面位置,开上一两家零售店面了。她闭上眼都能记起小时候与哥哥去埂子街那间“戴凤春”新铺的时候,感受到的震撼。店面确实就是脸面啊。 “徐凝门那里位置确实很不错,但是,主要还是对着徐凝门码头,咱家的妆品能销到两淮那么远的地方去,在广陵府里却不显。我想,三个月之后重选皇商,既然放在了广陵府,官员们多多少少也会要了解些广陵城中的声望。”傅阳很认真地说。 “嗤――哥你原来是存了临时抱佛脚的念头啊。”傅春儿忍不住笑话哥哥。 傅阳挠挠头,道:“妹妹这是不同意么?” “我哪有不同意了?”傅春儿笑道,“只是我觉得重选皇商是一回事,而咱家在城中经营又是另一回事,总要为长久计,细水长流才好。” 傅阳被妹妹一语点醒,一声不吭,站起来朝傅春儿一躬。“妹妹真是女中诸葛,哥哥受教了。” “这真不敢当。”傅春儿又忍不住笑起来,道:“前阵子我见到堂叔,他说起这边茶叶生意不好做,有意回乡,可有这回事?”傅春儿口中的堂叔,就是指那位与他家换了铺子,做茶叶生意的傅元堂了。 “这你也知道了。”傅阳笑道,他原想笑妹妹两句,还是忍住了,跟着便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如果堂叔真要回乡,咱家便干脆将下铺街那铺子重新开起来。那里离埂子街,”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都这么长时间了,咱家的妆品,能不能与戴家与薛家相争,正好是块试金石,拿出来试试。” 下铺街是傅家第一间铺子开业的地方,傅阳当然对那里有些感情。为了避免与戴薛两家直接相争,傅家从下铺街撤出来,改在徐凝门经营,是当初一个正确的决策,只是傅阳心里怕是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如果傅元堂真的回乡,下铺街的老店能够重开,这对傅家,对傅阳,都是极有意义的事情。 只是,找谁去打理这间铺子呢? “不怕,我去问问元堂叔去。”傅阳心里有了主意,这点小事原难不倒他。 果然,傅元堂颇有意回乡,听说傅阳想重开下铺街的铺子,觉得这主意再好不过。两家原先是换租经营的,然而傅元堂要回乡,势必要将徐凝门那间铺子卖掉。他本来觉得有点难以向广陵傅家启齿,可是傅家既有此意,那便再好不过。两家当时便去寻了牙人,将铺子转手的文书签了,过了红契。傅元良这便收拾收拾,准备回乡,临走还给傅阳留了一个他惯用的伙计,是广陵本地人,叫乔小路。傅元良说这伙计甚是机灵,而且为人也可靠。 于是,傅阳便又去聘了个伙计,放在徐凝门铺子里给傅康打下手。从这时候开始起,傅康便管着两处铺子,只是他主要的时间还是放在徐凝门这里,因他还管着徐凝门码头的出货。至此,作坊里的伙计们见到傅家如此重视傅康这个义子,都开始正经将他当少爷看待,不再阿康阿康地叫了。傅康在铺子上便更用心一些。 到了六月底,刘家那边传过来消息,说是傅兰儿如愿以偿,产下一子。金氏得到消息,喜不自禁,亲自到广陵府来看了一圈。刘家似乎也开始正经将她当了丈母娘看待,留她在刘家住了两日。 然而广陵三房这头,却实在是被长房那头过去数次闹腾寒了心,这次便淡淡的。杨氏听说了,只道:“母子平安便好。”跟着遣人送去了贺礼,并且包了一些给傅兰儿补身的药材,一家人打算等刘家办满月礼的时候再过去亲自拜访。 二百七十九章 邵伯置产 - 馥春 - 大爱非攻 六月入伏之前,傅家城外的花田上各种香花长势甚好。入伏前后,傅阳带了不少伙计,去帮玉簪爹娘在花田上搭了不少花棚,免得花朵娇嫩,被毒日头晒伤了。他见玉簪爹娘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便多支了一个人的工钱,叫玉簪爹娘再请一个人他们觉得用得的人过来帮忙。 玉簪爹娘对傅家的花田确实非常上心,收鲜花的时候,都是凌晨起来,将鲜花剪下来,便马上遮上油布送进城。因此傅家用的鲜花的品质都是极佳,傅家因此对玉簪家极为满意。 玉簪爹却瞅了个空儿,拉着傅阳叨叨了几句话。傅阳一怔,反问回去两句,玉簪爹一一都答了。傅阳神色不变,但是心下就有了计较。 他便去寻傅春儿,在她对面坐下来,终于露出烦恼之色。“是你嫂子的陪嫁。我觉得戴家人……有点儿不太着调儿。” “怎么了呢?”傅春儿停下手中的事情,看着哥哥的面孔。傅阳平时一向冷静、镇定,可是一到了与戴悦有关的事情,便露出一点烦恼的神态来,这令傅春儿不禁觉得有点儿好笑,可是又不好真笑出来。 “玉簪爹来说之后,我又跟几个邵伯那边相熟的打听了一下,悦儿陪过来那五十亩水田,并没有佃出去,只是请了长工在种。那些长工平日都没有人盯着,俱个懒散。田里的收成看着就叫人忧心。而且,听说戴家偶尔过来看看的管事,与邵伯镇上的米粉作坊有些关系,戴家水田的稻米都是贱卖出去的。因此戴家陪给戴悦的五十亩水田,每年实际的进项,与别人家中的五十亩水田相比,进项连一半都不到。” “这不是欺负人么!”傅春儿拍案而起,“哥,你一定要为嫂子出头。” “我为悦儿出头,这样好么?”傅阳有点怕冒失出头,伤到了戴悦的脸面,可是他自己也说,“可是悦儿自己在这些事情上向来是散漫的。”戴悦是财帛不经手,这些事情她便也不上心。陪嫁的产业,进项多一点,她自然高兴,要是进项少,她也一定回说,农耕辛苦,长工们挣钱不容易,自己少挣点便少挣点吧。 “我瞧着倒像是戴家人没有将这位姑奶奶放眼里的缘故。”傅春儿仔细想了想,回答傅阳。“听说这些田亩之中,有大半是嫂嫂母亲的陪嫁,应该是留给嫂嫂和宝通那位的。但是听着倒像是戴家人料理嫂嫂母亲的嫁妆并不精心,因此这回即便是戴爷爷添上了不少田亩,凑了给嫂嫂做陪嫁,却没想到关照下面的人,在田亩的出产上经心些儿。” “看样子,还是我去与悦儿说说,叫她想个法子换个田亩的管事。”傅阳搓着手站起来,“唉,不是说戴家都已经在邵伯开了铺子了么,怎么对悦儿这头都丝毫不闻不问的。” “大约也是戴爷爷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吧,上头不吩咐下去,哪里能指望下头的人事事上头都经心呢?”傅春儿丝毫不觉得奇怪。“邵伯,邵伯水田……”她反复念了几遍,突然抬头看看傅阳,道:“哥,我有个主意。” “咱家用的米粉一直是用的邵伯的米粉对不?是从固定的米粉作坊采买的么?” “也不是,往往看着哪家品质好,便采买哪家的。”傅家一向强调东西要好,有时候采买回来的米粉,反而并不是当地最便宜的。 “依我说,不如咱家在邵伯盘一间米粉作坊下来吧!”傅春儿笑道。 “盘一家米粉作坊?”傅阳奇道,心里念头便转了几转,道:“这个主意好。”他傅家如果盘米粉作坊下来,那么自家的妆品作坊便可以直接用这头米粉作坊的出产加工各式香粉,米粉作坊的成本一压缩,自家妆品的成本就更低。而且,更有个不明显的好处,回头米粉作坊可以收购戴悦陪嫁水田上出产的稻米,可以给个公道的价钱。贴补戴悦的私房银子,不就等于贴补他的儿女么。 傅阳想到这里,忍不住露出笑容。可是傅春儿面上却露着诡笑,想是猜到了傅阳的心思,傅阳脸上便红了起来,却忍不住伸手在傅春儿脑袋上敲了一记。 “也不晓得盘下个米粉铺子要多少银子。咱家最近,银钱上倒真是不趁手呢。”傅阳想了想,又道。 傅春儿笑道:“日前嫂嫂不是说过来了,人家已经问到咱家头上,头寸紧不紧张,要不要借银子,给几分利才好……”傅春儿故意学着那寻常钱庄里的掌柜伙计问话。傅阳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若真是银钱不够,自己便可以寻戴茜。只要说清楚收购了米粉作坊顺便也可以补贴一下戴悦的私房钱,想来戴茜是愿意借的。 且不说兄妹两个说说笑笑,傅阳第二日便真的随了玉簪爹去看了邵伯镇上的米粉作坊,隔了几日,老何就传过话来,说是傅阳相中的那间米粉作坊,原主原是也是打算出手的,等过两日银契两讫,便打算与傅家交接。 便这样,傅家在戴家与薛家纷纷在广陵城内城外开新铺的时候,选择了入手一家米粉作坊,另外又将下铺街的老铺收回重新开了。然而薛戴两家,就如傅春儿所预言的那样,开始同与傅家有生意往来的行商们打起了交道。 终于有一日,傅阳很郁闷地道:“姑苏府的张行商这回进货说是除了黑白芸香与冰麝油,其他一概不要。以往他在咱家拿的货里可有一半是鸭蛋粉啊!” “哦?”傅春儿想了半日道,“哥哥想办法打听一下吧,我猜,张行商是进了戴家的香粉,姑苏府,戴家的香粉比咱家的鸭蛋粉要更出名一些。” “可是以前这位张行商也是一直进咱家的鸭蛋粉去苏州去销的呀。” 傅春儿瞅了一眼哥哥,心道,真是当局者迷,“人家降价了吧!” 傅阳拍着后脑就出去了。过了两日,傅家果然得了消息回来,不少行商改弦更张,改了采买戴家或是薛家的香粉、桂花油,甚至是香件。然而傅家依旧在棒香线香上一枝独秀,其余妆品,纷纷出现疲软的势头。 从地域上看,往北方去的行商,大多还是青睐傅家的妆品,然而销往苏杭湖州一带,傅家渐渐地便有些敌不过戴家与薛家两家的势头。 傅阳想了想,便果断地加大了棒香线香的产量,同时开始悄悄地生产面脂与手膏。香粉那头,他也每日都与姚十力两个在作坊里一起捣鼓着,不晓得在捣鼓什么。有时候傅阳还会过来找傅春儿问些女孩儿化妆上的事情,傅春儿一一都答了。有时候傅春儿笑话哥哥,“哥哥多给嫂嫂画眉,不就都晓得了?”傅阳便会笑起来,抚抚傅春儿的头发,然后出去,下回依旧来问。 傅春儿便有些弄不懂,这些事儿哥哥为什么就不愿意问嫂嫂呢?难道哥哥也有不愿意让嫂嫂知道的东西?不过她也能理解,两家总是竞业,薛戴相争,戴悦一个人夹在中间,倒不如叫她什么都不知道,安心过日子的好。 这不,夏日里人人穿着傅家长媳安排裁制的夏裳,虽然也未见多华丽花哨,但是胜在衣料舒适,裁剪得当,大家都穿得舒服。而杨氏那头,却晓得大儿媳巧心安排,所用的布料,其实比以往还要省上一些,心里对戴悦又满意几分。 又隔几日,杨氏算算傅兰儿已经将届满月,刘家却丝毫没有遣人上门相邀做满月酒的意思。杨氏已经将给傅兰儿的礼物都已经备上了,这会儿见那头丝毫没有动静,与傅春儿抱怨说:“这是怎么着了,当初帮了兰儿那么多,眼下就全一笔勾销不算了?” 傅春儿劝道,“哪儿能呢?娘,别瞎想。兰儿姐在月子里,她能安排得了啥,还不都是得靠刘家的人张罗。刘家的人……难道咱家还希望人家惦记着咱么?” 杨氏听见傅春儿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也是,娘钻了牛角尖了。” 岂知到了该摆满月酒的那天,刘家真的一无动静。这日正好逢上仙女镇傅氏到广陵城里来走亲戚,顺便过来与杨氏闲话。她见了杨氏,就问:“兰儿不是该今日出月么?怎么,他刘家人是不作兴今日招待亲眷的么?” 杨氏奇道:“你这头也没有得信儿?我还以为就我们家不受人待见呢。” 傅氏闻言一吓,道:“整个广陵府,兰儿的正经亲戚就是你们家了,怎么能不待见你们家?再说……”她压低了声音道:“年节前那些事情,我们做亲戚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怎么,难道大哥那里,还反过头来怪你家不曾?” 杨氏便默然,心想这也不是不可能。两人聊了半天,傅氏便回去仙女镇。谁知隔了几日,傅家三房接到消息,说是刘家已经搬走了,不在广陵府了。rs 二百八十章 王妃省亲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家三房得知这个消息,真真是大吃了一惊。此前傅兰儿生产的时候,还不曾听到些毫的风声说是刘家要搬。眼下那头竟然不声不响地搬得干干净净的。傅阳与傅康特为去刘家住处看过。只见房子都已经完全搬空,里面只留些简单的家具。正有牙人带了客商过来看房子。傅阳问过牙人,才晓得刘家在三日之前搬的,眼下这房子是要典出去。 杨氏沉着脸听傅阳说完,终于说:“你爹问过江都那边了,刘家搬家的事情他们也不知,然而刘家不摆满月酒,这倒是知道的。” “啥?那大伯家也不长个心眼儿,问一问人家为啥不摆满月酒。眼下兰儿姐都一起不见了,他们难道就不担心?”傅春儿几乎是难以置信地问着。 “吓,你大伯家在兰儿这件事情上,哪有半点事情是做的对的。”杨氏忿忿不平地冒了这么一句。傅春儿默然,心想,何尝不是呢,当初纵容傅兰儿养成这个性子的,不就是大伯与大伯娘两个么?傅兰儿的婚事,从一开始的“吞婚做”,便事事透着离奇,自家可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可是总有点好心被当了驴肝肺的感觉。眼下刘家上下全部失踪。那位大姐,看来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她又想,刘家的事情,怕是与袁时还要有些干系。眼下两淮盐政改革的事情,因为西南变乱,完全被搁置下来。那袁时原先的打算,岂不是落空了?那刘贤原来就是袁时的一枚棋子。既然袁时偃旗息鼓,那是不是刘家也因此被袁时雪藏起来呢? 傅春儿一时想不通,杨氏又唉声叹气的,傅阳也锁着眉头,有些烦恼。然而傅老实进来,见一屋子的愁云惨雾,却道:“这是怎么了?” 杨氏将事情都说了,傅老实的反应很平静,出乎众人的意料。“兰儿那孩子,她自己选的路,咱们也拦不住她――”大家都没有想到傅老实竟讲了这么一篇大实话出来,都有点吃惊,“是呀,终归不是咱们家的孩儿,不能帮人家照管着一辈子是不?”杨氏听傅老实这样说,便点头,道:“日后咱家在家中都不要提起兰儿了。” 这事儿说完,堂屋里都静默着,突然傅老实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今日在街上遇见了……遇见了两位舅兄,说是要淑卿你明日赶紧回家一趟。” “什么?”杨氏闻言,刷地一声从椅上立了起来,急道:“可是我爹娘身子有何不妥?”杨氏本是幺女,此时傅春儿的外祖父外祖母,年纪却也不小了。 “不是不是――”傅老实双手乱摇,“舅兄说是喜事。”可是他口中说是喜事,但是面上却愁容不展。 杨氏听了这话,心中更加生疑,见儿女都在身边,干脆说:“阳儿,陪娘走一趟外公家吧。”她一边起身,一边就披上了出门的大衣裳。傅老实也不劝,嗯了一声,道:“问清楚也好,早些回来就是。” 杨氏与傅阳一直到掌灯了才回来,这头傅家人已经吃过饭了。见到杨氏与傅阳二人进门,傅春儿与戴悦都是立起来,问:“用过晚饭了没?”只不过一人问的是母亲,一人问的是丈夫。 傅阳笑着摇摇头,戴悦就赶忙说:“厨下都留着呢,我去热热就来,很快就好。” 杨氏这头,却是面上止不住的笑意,拉过傅春儿,道:“春儿,后日与娘去走亲戚去。” “走亲戚?是去看望外公外婆么?”傅春儿奇道。 “不是,”杨氏坐在椅上,一番出神,又是摇摇头,跟着又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她对傅春儿道:“你姨母要回广陵府来了。” “二姨母?”关于这位“传说中的”亲眷,傅春儿只有很模糊的印象,而且全是根据杨氏的口述东一点、西一点地拼起来的。只是那位二姨母,听说也是幼时生了一场重病,然后就变了性子,行事想法出人意表,像是……像是穿越同侪? 傅春儿一想到这里,立马觉得背上有点发寒。一旦见到那位姨母大人,自己一定要小心一点啊,万一叫对方也看出破绽,谁晓得那边会是怎样的反应? 杨氏见到傅春儿并不那么热切的样子,想到女儿此生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姐姐,不觉得亲只怕也是正常的。而那边傅老实却蹭地从椅上起来,走出院门,往作坊那头去了。 “爹――”傅春儿在后面唤着他,傅老实却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一步都不停。只怕是傅老实到了作坊那头,又会郁闷地抽上一晚上烟袋。话说这老实爹怎么就能那么讨厌二姨母,这么多年了,竟然不变。 杨氏望着傅老实的背影,皱了皱眉头,道:“算了,你爹既然吃过了,就让他去罢。” 傅春儿立在堂屋门口,看着傅老实在灯下的背影,心道,难怪都说那二姨母是个事儿精,人还没有露面了,竟能令爹娘平素这么恩爱的生出嫌隙来,这真是――她一时对那位二姨母大感好奇。 *――*――*―― 傅春儿的这位亲眷长辈,眼下已经有了正式的封号,是唐定王朱若枢的继妃。据说是去年年底的时候被正式抬了份位,成为唐定王的继妃。 唐王的封地在福建,福建沿海,本当富庶,可是常年有倭寇之患,再加上朝廷禁海,所以福建那里,远远比不上两淮江南一带。唐王作为大明宗室,“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闲散的紧,手上除了俸禄也没有什么余钱。 可是听说那位唐王妃却很有本事,在福建搞了不少产业。虽说闲散王室按理不得如此,然而大位上那位,对自己的兄弟堂兄弟们,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做的不过分,适当贴补贴补王府的开销,都是可以的。偏生这位唐王妃不仅生意上有手段,而且长袖善舞,趁与唐王进京的时候,结交了不少后宫之中的“大人物”,自己也一跃从侧妃之位而被扶成了“继妃”。 当年之事,自然没有人再敢说三道四。傅春儿想,也不晓得以后是不是初会那一段会被人传颂成为一段佳话。 这回唐王妃省亲,却是借住了老靖江王在广陵府的园子。老靖江王妃此时也在城中,与唐定王妃住在一处,反倒是老靖江王一时画性大发,又带了人道宣城一带去写生去了。 王妃省亲,自然不可能挤在杨家的小院子里,而是宣了杨母、杨氏、傅春儿的两个舅母,带了各自的儿女,前去花园巷的园子里坐坐。傅春儿听说了,挠挠头,心想,花园巷的园子,那不就是片石山房么。 果然那日天气晴好,唐定王妃便在片石山房的水榭之前摆了宴席,与自家的亲眷相聚。 杨氏这日带了儿媳戴悦、女儿傅春儿和小儿子傅正,早早地在家门口候着。唐定王府自安排了车驾过来迎接。到了地方,有仆妇下来将杨氏等人接下车,往园里引。傅春儿于这里是熟门熟路的,随着仆妇进园之时,倒并不像外祖母、母亲他们一样敛声静气。然而傅杨两家的妇孺之中,就只有傅正一个,最是泰然自若,进了园子便大大方方地左顾右盼,看见远处一大片湖石,便马上松开了母亲的手,向前奔去,仿佛想攀上那片湖石假山去玩会儿。 杨氏吃了一惊,却又不敢大声将傅正唤回来。傅春儿便安慰母亲,道:“娘,没事的。那湖石看着险,其实也不甚高,里面都是有石阶的。” 杨氏疑惑地看了傅春儿一眼。傅春儿讪讪笑道:“湖石都是这么筑的吧!” 众人被引着往里去,一路上不少美貌的年轻侍女,见了杨氏等一行,都是躬身问好,口称“老夫人”、“夫人”,令杨母与杨氏都有些受宠若惊。然而待众人到了地方,也就是片石山房那片水面之前的水榭处,一位被丫鬟们簇拥着的贵妇人盈盈起身,却没有马上招呼杨母,而是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淑卿!” “湄卿――”杨氏也是激动得紧,姐妹二人已经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但是杨氏激动之余还是有些分寸,亲自扶着杨母的手。两人一起上前,见了唐定王妃,一起行下礼去。 唐定王妃却没有拦,待两人行完礼,才将杨氏与杨母作势一扶,道:“给杨老夫人,傅夫人看座!” 立时便有两名丫鬟上来,便扶了杨母与杨氏坐到椅上。杨氏与母亲对望一眼,杨氏递了一个安慰的眼色,而杨母则讪讪地,晓得这唐定王妃心头,只怕还是将十几年前的那些恩怨悬得高高的,不曾放下来过。杨氏见了母亲这般神色,再看看胞姐,心里也有点发酸,却又不知道如何劝起。 这时唐定王妃神色间淡淡的,看向傅春儿这边来,问道:“淑卿,这都是你的儿女吧,来,与我引见引见。”rs 二百八十一章 “同穿”你好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略略觉得有些无奈,只先为姐姐引见了杨家的两位嫂子,跟着将一一将儿媳、女儿和小儿子唤上来,与姐姐见礼。唐定王妃杨湄卿早先遣人在傅杨两家问过,这时便一一取了见面礼出来,都是锦盒里装着,里面写着各人的名字。 戴悦与杨湄卿见礼的时候颇有些拘束,面上红了又红。杨湄卿却不以为意,甚是和蔼,拍着戴悦的手问她“几时成亲的?”晓得两人成亲不过数月,便连连拍着后脑,懊恼地说:“淑卿也不提醒我一下,少不得,我这个做姨母的该是补一份贺礼才是。” 杨氏连忙代戴悦客气了一番。杨湄卿这才放过了戴悦,又转向傅春儿,两人四目相对。傅春儿连忙学着戴悦,做害羞状,将眼神敛了回去,只盯着脚尖。杨湄卿一时赞道:“好水灵的姑娘,淑卿,你将这闺女送我吧!” 杨氏晓得姐姐在说笑,但是心里却有点发虚,只讪讪地笑:“回娘娘,这孩子平日其实顽劣的尽,又跟着她哥哥,一天到晚总惦记着家里的生意,女儿家该做的那些事儿,她倒是一点儿都不精。” 傅春儿立刻心道不好――果然杨湄卿眼皮一翻,目光炯炯,就在傅春儿脸上转了一圈。“是吗?”杨湄卿笑道,“我正缺个聪明又靠得住的人儿,时时伴在我身边的。春儿,你愿来福州么?”她说着双目便逼视着傅春儿。 傅春儿无法,只好装着害羞,面上泛着红云,往杨氏身后去躲。杨氏心知肚明,叹了口气。委婉地低声道:“姐姐,这个孩子,怕是不愿意离开广陵府的。” 杨湄卿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笑道:“是么?可是年纪到了,家里已经给说了亲事?” 这句问话彻底难倒了杨氏,点头说是吧。自家与纪家之间,两家别说定下亲事了,连半句准话都不曾有过,偏偏大家又是心知肚明的;然而要说没有吧,她又担心姐姐越俎代庖,干脆自己出面为傅春儿说一门亲,那可就糟糕了。斟酌半日,杨氏才小心翼翼地对姐姐说:“确实是有一家,原先是有过默契的。但是。因为那孩子眼下也不在广陵城中,要过个把月才能回来,所以春儿这事……” 杨湄卿便打断了杨氏的说话,看着妹妹,道:“晓得了,淑卿。你如今变得是越来越胆小了……”她说到这里,忍不住自嘲地笑笑,道:“我不该笑你。我自己怕是也变了不少了吧!”说着,她的眼光,越过杨氏的肩头,看向远处。傅春儿都不用回头,便能知道这位唐王妃正在看着对面墙上的那幅“镜花水月”之中的“镜”。只是不晓得,这位贵人望着镜中,是能见到如花美眷,还是白骨红颜。 傅春儿这才从侧面细细地打量这位传说中的“二姨母”。只见她眼下也不过三十许人的样子,乌真真的头发,肤色白皙。面上妆容精致,一点皱纹都不显,再加上满头珠翠。一身的绫罗,活脱脱是一位尊贵美妇的样貌。只是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杨家的姐妹两个,分开各自生活十几年,气质上已经很有些不同。杨氏时时显得娴静恬淡,然而杨湄卿的嘴角却往往抿得紧紧的,现出细细的纹路,而她眉宇之间也颇有坚毅决断之色,这令她虽然时时对人摆着笑模样,对面的人却往往看见的不是她面上的笑意。 “淑卿,你是说那孩子,还有个把月才回来啊!”杨湄卿又像是在问杨氏,又像是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但是她微微沉吟,似乎是已经有了主意。 一时寒暄完毕,天色不早,杨湄卿便宣布摆饭。然而这里的宴席摆得极为出奇,一份份菜肴都一字排开,冷碟整齐地摆在桌面上,而热菜和汤羹都盛在瓦钵之中,下面点了一盏盏小油烛加热着。桌边站着一溜丫鬟侍女,个个做出布菜的架势出来,还有好几人手里持着佐餐的茶酒,在席间来回巡睃,见机给宾客们倒满便罢。这副宴席的架势,对傅春儿来说,简直太熟悉了――这分明就是后世的冷餐会啊。 她见杨湄卿起身热情招呼众人用餐,只说爱吃什么,便去点,自有侍女会布好菜送上来。她还笑着对杨氏说,这都是她从福建带过来的规矩。听到这里,傅春儿觉得再无怀疑,这位二姨母,果然是穿越大军中的一员啊。这也解释了为何当年她会坚持要随唐定王世子南归,大约穿越女都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的吧。 既是冷餐会,席间众人的位置便也是不固定的。杨湄卿先是坐在杨氏与杨母两人中间,却主要一直是在与杨氏闲话,间或问问杨母喜不喜欢菜式之类,言语之中,颇有些得色,接着又与杨氏聊了几句傅家的生意。 傅春儿一面小口小口地用餐,一面全副注意都放在杨湄卿身上。然而,她见戴悦坐在自己身旁,实在是拘束得紧,不敢吃什么,便起身,与戴悦身后的一位丫鬟说了几句,那丫鬟闻言便点点头,转身按照傅春儿的吩咐去替戴悦布菜去了。这说话之间,傅春儿不曾注意到,杨湄卿的眼光便滴溜溜地在自己这头打转。 少时傅春儿陪着戴悦吃了点东西,杨湄卿便过来,坐在傅春儿与戴悦中间,傅戴二女都惊得站立了起来,杨湄卿却轻描淡写地笑说:“真不用怕我,我这么安排餐食,就是为了能与每位嘉宾都好生说说话,亲香亲香,免得大家拘束。”她转头面对戴悦,开始问起戴悦家中的事情。杨湄卿也用过“戴凤春”的香粉,听闻戴悦出自戴家,显出一副很是激动的样子,处处逗着戴悦说话。一时戴悦对杨湄卿好感大增,觉得这位“姨母”说话风趣,又温和怜下,一时便去了敬畏之心,话也渐渐多了些。 而傅春儿在旁边冷冷听着,只觉得其实这位二姨母确实很“会”说话,几处捧得恰到好处,三言两语之下,便令戴悦觉得她平易近人。她正想着,猛然听见杨湄卿在自己耳边说:“春儿姑娘,陪我去后面换身衣服,如何?” 傅春儿当即立了起来,道:“自当陪伴,娘娘请――”只是她心中一直打着小鼓,不晓得这位贵人有什么话要单独对自己说,换衣裳什么的,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 傅春儿伴着杨湄卿来到片石山房西面连着的两进宅子里,杨湄卿到了一间屋子里,便坐下来,伸手指向一张椅子,道:“你也坐。” 傅春儿心中叹了口气,然而谨慎起见,她还是谦恭地道谢了,然后斜签着身子坐下来,一副古代淑女的姿态。果然那杨湄卿见了她这一番做作,便叹了一口气,道:“为何我总是你很是眼熟,可是我这分明是第一次见你啊!” “大约是我相貌与母亲年轻时有些相像吧!”傅春儿小心翼翼地说,照旧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希望眼前这位“同穿”能认可这个说辞。 果然杨湄卿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跟着又问,“你真的不愿与我一起去福建?去了福建,我便认你在膝下,我不止能为你寻一门好亲,让你过上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日子,更能令你实现你的抱负。”她说到这里,轻轻拍案,站起来,道:“谁说这世上是男子主宰一切,谁说女儿只能依附与人。你既然懂得从商之道,在我那里,你有更大的空间,更大的舞台,又岂是留在广陵,一辈子注定的相夫教子可以比得了的?” 傅春儿承认这位二姨母说得确实挺有煽动力,而且她说的每一个字,自己听来,都有共鸣。傅春儿也承认听到这里,她自觉心中竟起了一丝涟漪,可是,这个,靠谱吗?眼前这位,口口声声说女子并不只是男人的依附,然而她自己当初不就是以了自己的母亲做踏脚石,攀上了唐王世子,然后熬了很多年,才得到了今天这个位置的么?自己在她眼里,只怕也是一枚棋子吧! 想到这里,傅春儿马上露出一副惶惑的样子,怯生生地道:“娘娘说什么,我听不懂……” 杨湄卿讶然抬头,见到傅春儿的神色,又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我本不该强求……我这番回来,只是想报答一下淑卿,当年若非是她,我也不会是今日这个样子。” “算了,多说无益,”杨湄卿淡淡地说,“你母亲既然说你懂些生意上的事情,便将你家的生意给我说说吧,都做的什么出息,销路怎样?” 傅春儿心里大喜,想着,就等您这句话了,当下便大致将家中生意形容了一下,重点说了说未来的重选皇商之时,傅家希望能够凭借实力,也能在贡商之中,占有一席之地。 “我娘今日过来的时候,给娘娘您送了我家的一套妆品,进门时交给一位婶婶了。您要是有空用一用,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咱们家的妆品,确实是顶顶好用的。”傅春儿装出一副很是急切的样子,对眼前这位唐定王妃说道。 二百八十二章 故人心 - 馥春 - 大爱非攻 果然,傅春儿表现得越是急切,杨湄卿心里便越淡了下来,心想,眼前这毕竟还是个孩子,自己便再心急,一时也用不上。她暗自叹了口气,心道,既是如此,那倒还是不如循着自己的初衷,能帮上淑卿的,便帮一些吧。 想到这里,杨湄卿面上又堆上了些笑容,招了一个丫鬟进来,重新帮她抿上了两鬓便松开的一些头发,又补了一些粉,重新簪了一朵花,跟着又换了一件妆花褙子,这才站起来,拉着傅春儿的手说:“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傅春儿茫然不知这位神叨叨的姨母心里又在转着什么念头,但是时下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亦步亦趋,紧随着唐定王妃。 少时两人来到了一间小院落外面。杨湄卿换了一种声调,娇滴滴地问道:“姐姐在里面吗?” “唐王娘娘,王妃在呢,您稍待,这就来了。”里面一个清朗的女声传出来。傅春儿正听着耳熟,院门“霍拉”一声打开了,里面的人正与她们打了照面。这人穿着一袭紫色的绸衣,脂粉不施,只露着一张白净的脸儿,不是别人,正是田紫茹。 多日未见,田紫茹的气色已经比当日好多了,此刻虽然穿着打扮甚是素雅,但是看的出来,她面上多了几分丰盈,神色也淡定了许多。田紫茹乍然见到傅春儿紧随在唐定王妃身后,也是微微吃了一惊,随即云淡风轻地轻轻招呼了一声,“傅姑娘也来了啊!” 杨湄卿奇道:“你们原来认识。” 田紫茹笑道:“唐王娘娘见笑了。紫茹能托身于此,也是多承傅姑娘的照应。” 杨湄卿眼珠一转,便往傅春儿面上又看去。 “紫茹姐姐千万莫要如此,这都是姐姐自己的福气。”傅春儿连忙客气几句,希望能从杨湄卿这里混过去。她这时候已经猜出来马上要见到的是靖江王妃,只是杨湄卿带她到此,拜见靖江王妃,是要做什么呢? 田紫茹便道:“唐王娘娘,傅姑娘,请里面去吧,莫要再这日头底下等着,回头娘娘又要怪我怠慢客人。” 两人随着田紫茹的脚步,来到院落中一间屋舍前。屋前一株百年榆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因此这院落在盛夏之间便显得平添几分清凉。里面一位身穿着香云纱常服的老夫人,手中还提着笔,便从院落之中走出来。田紫茹连忙赶上去,接过她手中的笔,低声对那位老夫人说了两句话,跟着转身,将笔放回到笔洗之中。 “姐姐又在作画了呀!”杨湄卿笑着说,“也不去我那里赏脸,哪晓得躲在这里一个人清闲。” “你这猴儿,”靖江王妃笑道,“听听听听,借了我的地方,还不念着我的好儿,尽给我添麻烦。”可是她虽然口中这么说,可是听得出来她还是很喜欢杨湄卿,两人平时大约是极亲热的。 靖江王妃的眼光往傅春儿这边转过来,傅春儿连忙恭敬行下礼去,杨湄卿便在旁边将傅春儿的身份说与靖江王妃听。靖江王妃听了,笑呵呵地说:“你这姑娘,就是平素总是喊我们老王爷做‘苦瓜爷爷’的那个丫头吧!” 傅春儿愕然,连忙又深深行下礼去,口中称不敢。这位王妃,头一次见面,将这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除了那田紫茹怕是提点了一二之外,只怕平日里老王爷也曾经在老王妃面前提起自己的。 杨湄卿听了这话,也是惊疑不已,不禁又重新审视傅春儿。傅春儿觉得她的眼光过来,心里暗暗叫苦――怎么会这样?自己好一番努力,莫要就付之东流了啊! “姐姐,我带这个孩子过来,是想相求姐姐,照看一二。姐姐与靖江王爷,在广陵住的日子还长,不像我,福建有那许多事情,不赶回去不成。”杨湄卿想了想,还是将原来想好的一番说辞说出了口。她大约说了说傅春儿的身世,又说她将与广陵一家大户订亲。傅春儿在旁边,尴尬万分,只眼观鼻,鼻观心,似个木偶人似的,一点儿都不敢动。反而是田紫茹过来,牵着傅春儿的衣袖,道:“傅姑娘,两位娘娘说话,你要不随我去坐坐吧!” 傅春儿顺坡下,随着田紫茹走到旁边的小小耳房里。田紫茹取了一个杯子,默不作声地倒了一杯热茶给她。“谢谢田姐姐。”傅春儿回报微笑,田紫茹平静地望着她,过了半晌,才微微笑了笑,道:“傅姑娘,唐王妃口中所说的,是纪解元家吧!”她口气平淡,丝毫听不出来,就在两年前,眼前的这位姑娘,还曾经在谷林堂前,诸多安排,努力崭露头角,想引起纪小七的注意。 傅春儿不答,只沉默着,变相算是答过了,不是说古时女儿家遇上这些事情,不摇头,便是点头了么。田紫茹自然心知肚明,忆起过往,她也晓得那半是家里的意思,半是因为自己贪慕虚荣罢了。她此刻再提起“纪解元”三个字,心里也并不能起什么波澜。两人之间,静默了一会儿,一时院子里的蝉鸣之声便格外明显,傅春儿才重又开口道:“田姐姐,最近这段时日,过得可好?” 岂料田紫茹也不答,转过身去,望着院落里的重重树影,半晌才说:“我很好。你哥哥可是已经成亲了?” 傅春儿轻轻地“嗯”了一声,道:“我嫂嫂今日也来了,便在片石山房那里。” 田紫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我便放心了,”傅春儿还未省过来田紫茹这话何意,却见田紫茹回过身来,面上挂起笑容,说,“跟着老王爷与王妃,眼界开阔了许多,那些陈年旧事,我俱不放在心上了。” “这样最好!”傅春儿听田紫茹这般说,也回报笑容,“恭喜姐姐,姐姐日后定能寻到自己的好姻缘。” 只是她见到田紫茹的衣袖微微发抖,想是田紫茹乍闻此讯,心中还是有些激动的吧。她不仅忆起,田紫茹犹是家境优渥的贵女那时,便因傅阳在田家巷被封锁的时候挺身而出,因而真正对哥哥傅阳另眼相看;然而几乎数日之间,田家势败,田紫茹的境遇瞬间如入泥淖,当日也是因为傅家兄妹相助,她才得了现下这个常伴靖江王妃的机会。眼前的田紫茹,似乎一切都已放下,真正云淡风轻起来。 *――*――*―― 少时杨湄卿满脸笑容,过来招呼傅田二人,她郑重对傅春儿说,“春儿,我已将你托付给靖江王娘娘了,日后在广陵城中,你家若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打搅我这位姐姐便好,免得她日子太静了没事情做。” 靖江王妃只在旁笑着,丝毫不以为忤。 傅春儿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但是对杨湄卿的社交能力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但是她却极郑重地与靖江王妃行了大礼。毕竟在广陵城中,能得一外力相助,还是大有好处的。 一时杨湄卿带着傅春儿与靖江王妃与田紫茹告辞,一面告辞,杨湄卿还一面嘱咐傅春儿前往要多来花园巷走动,来陪陪老王妃解解闷。靖江王妃笑道:“你也不怕我就闷着了年轻人?” 这时四人正聚在院门口话别,傅春儿依稀听见身边的姨母又与靖江王妃说了些什么。然而她的注意力却全被一个从旁匆匆走过的仆下吸引了―― 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直缀,服饰上看,与片石山房其余的仆从没有什么区别。他从院外的巷子旁边,低着头匆匆而过。最出奇的是,那人竟然竖着领口,这大夏天的当儿,他难道不怕热么? 傅春儿心中一动,这人的背影好生熟悉,她不禁想探头去看看,然而两位贵夫人在面前,她又丝毫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地站着,敛回目光。只是,她心中疑窦丛生,那人绝不是寻常的王府下人,从背影看起来,像是刘贤。 那刘家不是全家都搬走了么?连刚刚生完娃不满一个月的傅兰儿。说老实话,刘贤出现在哪儿,她都不会觉得如此惊奇,可是此人现在竟然现身在靖江王府上。她不禁又想起,当初就是在片石山房第一次见到袁时。难道袁时背后的人,竟然是靖江老王爷。她想着,又忍不住抬眼看看靖江老王妃,觉得这位夫人实在是恬淡的紧,那位王爷,在她的回忆里,也是寄情山水书画,不问政事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傅兰儿这会儿又在哪儿呢? 傅春儿机械地随着杨湄卿回到片石山房的席面上,杨氏与戴悦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傅春儿,都是颇为担心,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傅春儿心里暖暖地,只做了个没事的神色,跟着便见到杨湄卿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坐到已经被她冷落多时的杨母身边,一个笑脸便迎了上去。 杨母立刻受宠若惊。rs 二百八十三章 攻心为上(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直到日头西斜,傅杨两家各人一一作别,都离了花园巷的院子,大家才稍稍舒了口气,都觉得见见杨家这位姑奶奶,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杨家的几位,再想想在家中仍然生着闷气的杨老爷子,再看着手中托着的各式礼物,都有点回去不知如何交代的感觉。 杨氏这一日辛苦得紧,前前后后地忙着,照顾着情绪并不见太好的杨老太太,和两位嫂嫂。戴悦倒是有心相帮,却插不上话,只能帮杨氏看着几个孩子,不令傅正和杨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在湖石之间疯玩罢了。 一时众人从片石山房出来,坐上送客的大车。大车缓缓而行,傅家人自坐了一车,车里极为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只傅正一个像是得了话痨一般,絮絮叨叨地在说他将杨家两个表兄骗到片石山房的一个石洞里的故事。傅春儿不由得带有几分怜惜地看着这个小弟,心想,他怕是平日里被拘在“深柳读书堂”里读书,被拘得久了,日后该是带他出来与同龄的孩子多玩玩才对。 杨氏却没有想这么多,只轻轻地斥着:“正儿日后可不能再欺负杨家表兄,知道了么?” 谁知傅正当即答应,说:“是,娘,两个表兄都不大好玩,正儿以后不跟他们玩了。” 杨氏板着脸,却一时摒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车里的气氛便马上轻松起来。戴悦笑着道:“我说呢,只一转头,几个小的就都不见了,原来是正儿撺掇的。正儿,是不是觉得在家玩儿比上学轻松啊?” 傅正一本正经地道:“哪有!我在学堂里玩儿的那些,比他们玩的这些要好玩儿多了。今日是见他们实在无聊了,才领着他们稍微活动活动筋骨来着。”傅正虽然在“深柳读书堂”已经开蒙,只是那李夫子教书育人的方法甚是奇特,所以傅正乐在其中,并不觉得太苦。相反,反而是杨老爷子亲自启蒙的两个孙子,见到书本子就觉得头疼,一有机会出来做客,没有大人拘着,自然是要撒野撒一番的。 一时大车到了瓦匠营,大家下车。车夫跟着帮忙将唐定王妃所赠各人的礼物给搬了进来。大家这时才想起来,还不曾打开看过,这时便一起拆了。杨氏与戴悦两个,得的都是一整套的头面,傅正得的是文房四宝,似乎唐定王府那里,早就知道傅正已经开蒙。 而傅春儿得的,却是一副项圈锁,作海棠花瓣形状,每一瓣花瓣都用翠玉雕成,花瓣顶端各自镶着一颗猫睛宝石,用料昂贵,做工极精。傅春儿吃了一惊,不禁道:“这不是弄错了吧!” 杨氏却说:“是你嫡亲的姨母送的,你就收着吧,将来派得上用场。”傅春儿明白母亲是在变相提着自己的嫁妆,脸一红不敢再问,也不晓得母亲到底将自己的事情向那位二姨母提了多少。 “你姨母在广陵城中只得十日,便会回福建去。日后相见,却又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杨氏虽然与这位亲姐之间早已生出距离感,可是听闻唐定王妃只在广陵城中匆匆逗留数日,心中还是伤感。 哪晓得唐定王妃只在城中停留区区几日,还是专程遣人过来傅家铺子与作坊看了看。来人是唐定王府的管事,在傅家铺子里前前后后看过一遍之后,便过来与傅阳商谈下定往南面进货的事情。 这当儿正逢着傅家的香粉订单疲弱的时候。原本不少应该从傅家进货的行商这时候转向了戴家与薛家。傅阳这几日颇为这些事情心烦,却没想到竟从天上掉下个香饽饽,正砸在自己头上。 “贵管事,小子不懂事,还请管事指点一二,”傅阳小心翼翼地问,“唐定王府采买,难道不也是从户部定下的那几间皇商那里采买。” 管事姓桂,听了傅阳误打误撞就说对了他的姓氏,忍不住笑起来,像是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只说:“我们采买的,并不是给王府中人使用,而是王妃自己名下的产业。”他又解释了一下,福建相比江浙而言,不算富庶,因此青睐更加便宜的妆品,而福州一带,物产本丰富,又是唐定王世代经营的大城,城中大户富商也多,因此对更奢侈一些的妆品,也颇多需求。 傅阳听了,便知道这位也是个明白人儿。他当下便诚心诚意地想对方请教,而桂管事大约也是得了唐定王妃的授意,并不藏私,而是一一将户部遴选皇商的事情都说了。傅阳一听大喜,恭敬地听了,将桂管事所说,遴选皇商时的诸多道道一一在心中默记。最后两人谈完,傅阳又请桂管事好好去“小山泉”搓了把澡,寻了个手艺好的修脚匠细细地替桂管事一一收拾干净。 果然桂管事吃这一套,一边享受,一边舒服地对傅阳说:“还是你们广陵府的会享受,当年娘娘肯从广陵府出来,跟我们王爷去福建,简直好比从金窝银窝里出来去了个草窝子,这点魄力我们都是佩服的。” “是啊,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小子也是觉得,哪里都不得家乡来得舒服。”傅阳躺在桂管事旁边的席位上,一边与桂管事闲话。 岂料那桂管事一时陷入沉思,良久方道:“我也是好些年不曾回乡了。趁这把骨头彻底老朽坏掉之前,我也指着跟着娘娘再干上两年,攒足银两,好衣锦还乡那――” 傅阳心中,不由得对那位唐定王妃稍许有了些好感,能让下面的人死心塌地地跟着,这唐定王妃,只怕还是有些手腕。 “傅小哥,我是好生羡慕你啊,一直身在广陵府,家人都在身边。”桂管事一时躺在榻上,双眼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这次与桂管事谈完,傅阳回到家中的时候,连走路都挂着笑。傅春儿看着觉得好笑,拉着哥哥问道:“什么事这样可乐的?” 傅阳便将又添了订单的事情告诉了妹妹:“……最后谈下来的价钱,比苏北和山东的行商都要高一些,而且第一趟生意就给了五成定金。”傅春儿听了吐吐舌头,能给五成定金的行商,那往往是互相之间极其信任的客商,然而这桂管事,乃是第一遭和自家做生意啊。 傅阳洋洋得意,道:“眼下被戴家和薛家争去的那部分单子,加起来还不抵这单大。终于不会再压货了。”本来傅阳与傅老实都有些为压货发愁,可是这次下来,不仅压货的问题得到了解决,而且周转的资金又多了好些,傅家手上此刻又有了些余钱,完全从刚刚置办邵伯的米粉作坊那会儿,头寸紧张的状况下恢复下来。傅阳一时高兴,便笑着对妹妹说:“春儿,你再看看有什么恒产想添置的,都告诉哥哥,回头一定让你嫁风风光光,叫你在纪家……叫你在夫家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傅春儿忍不住白了傅阳一眼,心想哥哥难得这般忘形,对他说:“哥哥,你可千万要留些余钱,待到九月重选皇商的时候。我听闻户部采购,选定皇商,不是说户部会像行商们一样,给咱家下定金,反而会叫咱家交什么’保证金’的。”她也记不得是不是这个名儿了,反正意思傅阳肯定能听懂。“另外那入选的时候交的二百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届时花销会挺大的,哥哥你千万悠着点――” 傅阳听傅春儿这番话,丝毫不以为忤,心里反而暖洋洋的,却道:“妹妹说的是,反正咱家一定会被选中做贡商,这些都该备了起来。” “这话怎么说?”傅春儿好奇得紧,离九月皇商遴选还有将近两个月,傅阳怎地就这样有把握了呢? “今日唐定王府的桂管事过来寻我,他原来曾经在户部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当年就专管皇商贡商的事情,后来辗转才去的福建。他将重选皇商的好些门道都告诉我了。我想,不出意外,咱家是一定能入选的。” “这个――”傅春儿怎么觉得有点不对,或者是她觉得傅阳这样高兴,与她平日里所熟知的那个低调稳重的傅阳十分不同。 “哥哥,我想,今年皇商重选,特地改在了广陵府。可能遴选的规则上,便多多少少会有些改变。这些你都不得不防啊。”傅春儿郑重告诫哥哥,并且见到傅阳眼中,闪过一丝郑重的神色,随即又变得有几分不经心起来。 然而,傅阳依然笑嘻嘻地不为所动,只说:“妹妹放心吧!在这广陵城中,你且看着,这香粉妆品生意,最终定是我们傅家独大。” 傅春儿凑上去,左右上下前后看看傅阳,直到绕着哥哥转了一圈,这才冒出来一句:“哥哥,你这底气究竟从何而来啊?” 傅阳叹了口气,突然面上就堆出笑来,说:“怎么样,哥哥刚才说得,还挺像是那么一回事吧!”rs 二百八十四章 攻心为上(中)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听傅阳这么说,惊讶地道:“哥,难道你刚才说的,不是真的?” 傅阳却点点头,道:“都是真的。”跟着他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道:“只是你哥哥并没有这么大的底气而已。” 傅春儿这才拍着胸口,表示她刚刚被吓了一跳,可是她突然觉得哥哥似乎好久没有这样狡黠地笑了,不晓得这回是为了什么。 傅阳于是细细地给妹妹解释,“眼下城中三家,戴家、薛家,连带咱家,都是卯足了劲儿,薛家与咱家,眼下不是贡商,都想借此机会出人头地。然而戴家却是要保住百年声誉,因此这回也万万不肯有失的。之前戴家与薛家接连在城里城外开铺子,都是为了这个理由。” “这我就不明白了,”傅春儿问哥哥,“重选皇商,不是到了时间会把大家的货品都拿出来,比一比便是了,为何还要令开新铺呢?” “大约是戴家与薛家两家,都想在重选皇商之前,把自家的声势给打出来吧!”他说着,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就像戴家,根本就不需要再开新铺了,名气就摆在那里,钞关,埂子街,哪里不是遮遮掩掩,打着戴家的招牌,卖假冒’戴凤春’的铺子。” 傅阳说到这里,便有些提不起精神来。他早先曾经与戴老爷子提起过自家的经历,建议老爷子也出面找一找广陵府,将那些假冒伪劣的气焰给打下去。谁晓得戴老爷子只推说广陵府没人,也不愿意上下打点,这事儿就再也不与傅阳提起了。 傅春儿晓得戴家被仿冒的情形,有人曾经作诗说起戴家的繁盛,同时也是危机――所谓“真伪混淆难辨认,钞关无数戴凤春”是也。虽然眼下戴家的损失不显,可是傅春儿总想,若是戴老爷子起心收拾一下这些仿冒,只怕自家增加的销量,会比另开新铺增加的销量还要大吧。 傅阳似乎知道傅春儿在想什么,接口道:“大约增开新铺事关颜面,悦儿的爷爷一生不愿输于人,到这时候,眼看大比在即,老爷子想必是心急吧!” 急也不是这么个急法!傅春儿腹诽,“戴家开新铺也就算了,人家的东西本来就不错。而薛家那头,薛家凑个什么热闹啊!” “薛家的东西不是不好,只是平庸些。他家的妆品品质上乘,包装一流,只是少了些特色。”傅阳如实公允地评价,“而且这样一来,成本很高,利润倒没有戴家与咱家那样丰厚。” “也是――”傅春儿想想,点点头。薛家的香粉本是仿的戴家,但是又取不到戴家宫粉的方子,所以薛家香粉上头,是一处短板。但是薛家的香件,如香囊、香袋、香珠、香串之类,做得都不错,原因是薛家舍得下本钱,用的都是极上等的香料。 “吓,哥哥,照你这么说,是不是咱家的香粉方子……”傅春儿说了半句,又惊又喜,望着傅阳。 傅阳微笑着点点头,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傅春儿,道:“且收好了,回头没人的时候,便试试看,看有啥还可以改进的,回头告诉哥哥。”傅春儿只将匣子打开一点儿,立马又合上,激动地对傅阳说:“哥哥,这是,成了?” “嗯,成了,”傅阳笑道,他跟着又嘱咐,“这份东西,作坊里除了爹、我和十力,没第四个人知道,你千万别叫人瞧见……” 傅阳话音尚未落下,戴悦正从外边过来,远远笑道:“你们兄妹两个倒是感情好,又在这里说着体己话呢!” 傅春儿早在戴悦进来之前,就将那匣子笼在袖中,同时看向傅阳那边。傅阳轻轻地摇摇头,示意不要让戴悦知道,跟着便笑道:“没事,只是来妹妹这里坐坐。悦儿也来坐会儿,妹妹这屋子里,只坐着,便叫人觉得舒服得多了。” 戴悦闻言,便打量一番傅春儿雪洞一般的屋子。傅春儿不喜拔步床,也不喜古时繁复的家具,因此都选的是最简单的式样,颜色也大都挑了浅色花梨木的,因此屋内显得温暖而明亮。屋内架上书籍一本本随随便便地放着,一点儿也不整齐,但确实是个很令人放松的地方,再加上屋内常年放着香花,甚是好闻,似乎连带着傅阳的眉眼,都温柔了几分。戴悦闻言,暗暗地在心里记下来,跟着便笑道:“就要到饭时了,我去厨下看看。玉簪是说,今天炖了一锅湖里捕的小鱼儿,在锅边贴了杂粮面的饼子,听起来是好吃的。我先去看看去――” 傅阳便点头,微笑着目送戴悦出去,直到确定戴悦下楼,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哥哥,你真的不想让嫂嫂知道一点咱家生意上的事儿?或许嫂嫂挺想替你分担一些的呢?” 傅阳没什么表情,默然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道:“若叫她知道了,她这样绵和的性子,心肠又软,只会两处担心。自从出了那’皮油子’的事情,我于’亲戚’二字,早就淡了。只要是容易叫人误会的地方,我便不叫人沾,这样回头大家省心。” 傅春儿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听傅阳提起旧事,终于还是忍住了。戴悦真的,就像是她面上显得那样,一点也不关心傅家的生意吗,还是故意做出不关心的样子呢? “好妹妹,我这几日就会照着刚才说的那样子,想办法放出风声去,说是咱家一点也不落下风,来日皇商重选,必是要拔头筹的。你替我想想,这样能行么?像那么回事么?”傅阳想了半日,又将话题扯回了皇商大比。“咱家这风声,能传到戴家与薛家那头去么?” “啥?”傅春儿睁圆了双眼,道:“哥,你还真的要这样啊!” “嘘!”傅阳赶紧朝妹妹脸上扇扇风,道:“别,叫人知道了就不好了。”他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道:“薛家在打十力的主意,戴家那头,也在问原来从戴家作坊出来到咱家的几个伙计,肯不肯回去戴家。” “啥?”傅春儿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连忙捂住嘴,低声惊道:“挖角挖到咱家头上来了?”心里隐隐地觉得恼怒――薛家也就罢了,戴家,已经是姻亲了,还过来挖角,戴家不厚道啊。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傅阳一番做作的缘故。傅阳是想借此提振自家的声势,令自家的伙计对傅家继续充满信心,跟着一个前途光明的东家,相信是很多伙计会做出的正常选择吧。 傅阳颔首。傅春儿笑笑,说:“只是啊,哥哥,你刚刚那样,熟人看了,都觉得你在作怪。反常则妖,你可要捏着些分寸才是。对十力大哥那样的熟人,实在是不必。”她跟着笑道:“十力大哥,只怕一番心思都在素馨身上,你要撵他,未必也撵得动。而其他的伙计么,我倒不是太担心。虽说都是熟手,但是毕竟只知道手上的工序,即便是再请新人,也是很快能上得了手的。” 傅家作坊里,是将大工序拆成了很多道小工序。每个负责的伙计都只管着自己手上的专门几个步骤,知道全部工序的,只有傅老实、傅阳、姚十力三人。因此只要不是最关键的人被人挖走,傅家还是应付得过来的。“话虽如此,”傅阳说,“一旦有人被挖走,我是担心铺子里人心动摇,要是走的人多了,新来的人一时接不上手,旧的伙计要分担的活计会更多,我怕他们一时觉得辛苦,投了别家,也是有的。” 傅春儿觉得哥哥说得很有些道理,便道,“哥哥,要不咱家还是给伙计涨一些薪水吧,最近这段时日,我与玉簪再一起想想办法,给作坊里的饭食上精心些,晚间加些解暑的甜汤之类的,总让咱们作坊里的伙计,日子过得好些。” 傅阳点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候大约玉簪的活鱼锅贴已经做好了,满院子里都是炖鲜鱼的香味。傅阳起身,笑道:“一起去吃饭吧!” *――*――*―― 傅家兄妹长谈过一次之后,傅家作坊里几个关键的伙计的薪酬都涨了一些,其余人等,傅家也应承了,只要完成的活计多,就会有奖金。只是似乎这样的举措似乎还不太够。 过了几日,傅家作坊里便有两个伙计来请辞。傅阳与姚十力一起,苦劝二人未果,问起原因,那两人便直承是得了薛家承诺的好处,转投薛家去了。傅阳不动声色,将两人的工钱全部结了,让两人自去了。最后还撂了一句话,道:“要是觉得那边不好,辞了那头再回来也行。” 姚十力待两人走后,道:“那两人果然再回来,我也不会再令这两人进作坊的。这般眼里只有钱,不见义气的,其实去了薛家才好。” 这两个伙计,都是当年随着姚十力从戴家作坊里一起过来傅家的,因此做出这等事情,姚十力心中隐隐觉得羞愧,觉得有些对不起傅家。rs 二百八十五章 攻心为上(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安慰姚十力,道:“人往高处走,也是人之常情。他们只是铺子里雇佣的伙计,也不是什么签了卖身的死契的。” 姚十力依旧有些义愤的,说:“当日我们所有人进来那会儿,你不是找他们签了契纸,辞工半年之内,不得转投别家的么?” 傅阳白了姚十力一眼,仿佛在说,你这个聪明人,不可能连这都看不出吧。 跟着他便说:“其实这两人,也算是看在咱们作坊待他们还不错的份上,才将实情说出来。若是他们只说是回乡去务农,暗地里悄悄去薛家做工,你又能拿他们怎么样?”他说着直起身,拍了拍姚十力的肩膀,说:“最好就是那两人看在咱家其实比薛家还好些的份上,能够回来。这样,薛家那头,再想挖咱们的人,可就难了。” 姚十力张大了嘴,惊讶了片刻,这才笑道:“好你个傅阳,原来是这个心思。我晓得了,他们俩不仅得去,去了之后,我还得多联系联系,关照关照他们家里,回头叫人真真觉出咱们这儿的好儿来才行。” 傅阳点点头,觉得行,这件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 相形之下,戴家就比薛家要束手束脚得多。戴家虽然也很想打傅家伙计的主意,但是也实在拉不下脸皮,明里去争姻亲作坊里的人,另外,在开了好几间新铺子之后,戴家似乎也觉得手头的银钱很紧张,舍不得使太多的钱再聘新的伙计。因此戴家只是遮遮掩掩地问一些戴家出来的老伙计,自然没有什么效果。 另外,薛家自然也不会放过戴家的人,在高薪的诱惑之下,戴家便有几个年轻的伙计同样投去了薛家。所幸的是,戴家作坊里那些作为中坚力量的老伙计,都没有被薛家钻了空子去。戴家上下自然对薛家恨得牙痒痒的,傅家看薛家也顺眼不到哪里去。 然而薛家却毫不在意――薛家的腰板硬,而且横竖是要与戴家一争的,傅家既然能与戴家结亲,索性便被薛家划到敌对阵营里面去了。于是广陵城中,妆品一途,三家的角力愈发的明显。 有一日,姚十力的姑父老夏,就借口姚十力的姑姑身子不爽快,请人将姚十力叫了回去。 傅阳听说,连忙叫姚十力先回去看看再说,同时也塞了几两银子给姚十力,口中说:“我知道你存下来的工钱前些日子都试着买香料用掉了,这些你便拿去用吧,买些药品与补品,照顾好老人家的身子要紧。” 姚十力怎么肯要,最后傅阳硬塞了在他怀里,姚十力才说:“阳少爷,这算是你借我的银子,日后就在我工钱里扣好了。”傅阳说:“你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兄弟一场,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姚十力知道傅阳所指,脸上红了红,但是心里又惦着姑姑,便将银子收了,郑重道谢,急急忙忙地去了。 可是他回来的时候,面上就带了几分疑惑之色。 傅阳连忙问:“这究竟是怎么了?你家里,还好不?” 姚十力连说:“好,好,家里没事――”他连忙把傅阳给的银子掏出来,还给傅阳,道:“姑姑只是中了些暑气,饮食上不大好便是了,只要这阵子暑热过去就无碍了。” 他跟着便面色古怪地问傅阳,“我姑父说,咱家已经被内选做了下届的皇商,要往宫里贡香粉胭脂,可有这回事?” 傅阳淡淡地说:“只怕是以讹传讹吧!咱家也没有与官府衙门的关系,眼下皇商遴选还没有开始,哪里来的‘内定’一说?” “可是这事儿,似乎戴家作坊上下都知道了。好些人都说幸亏戴老爷子当初决断,将孙小姐嫁了过来,两家联姻。这样以后即便戴家失了贡商的头衔,大家也可以来求阳少爷想想办法。” “……”傅阳一时没想到,自己还不及将风声放出去,戴家那头竟然便传成了这副样子,搓着手道:“看来我还得陪媳妇回去看看戴老爷子,澄清一下才好。”戴老爷子年纪大了,万一因这事儿,气出什么毛病来,这就不好了。 “嗯,是,反正姑父说戴家看着是颓了些。作坊里的伙计,已经好几年一分工钱都没有涨过了。不仅是这样,姑父他们好些有年头的伙计也觉得好些事儿都不成话。” 傅阳有些无语。当初戴老爷子指了戴兴志管理戴家的产业,已经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戴家人里头,实在是人才凋零,再也寻不出一个有能力又有魄力来打理生意的戴家年轻后辈。可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戴老爷子不外聘管事来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广陵城中,应该是又好些人专门拿人钱财,给人做管事打理作坊和铺子的啊! 不过眼下也管不了这许多,傅阳隔了一日,便带着戴悦回了一趟戴家,大约与戴老爷子说明了什么,两人谈完,戴老爷子总算面上露出了笑模样。 而傅春儿这头,她从哥哥口中听说了姚十力的姑姑,也就是老夏的夫人,中了暑气,进不得饮食,所以人很是虚弱。她便想起“水绘阁”那头,正按照易大夫的方子,配了好几副解暑开胃的“汤料”,与鸭肉一起炖了,十分补气的,于是便去水绘阁那里买了几副,又到市面上拎了一只半年左右的麻鸭回来,送了给姚十力。 姚十力自然是感激的,忙忙地到怀里掏钱,道:“哪里能叫姑娘抛费,原该我把钱的。” 傅春儿连忙止住他,道:“这是孝敬老人家的,我们小辈该当的。当初你姑父帮了我家这么大的忙,十力大哥你现在跟我们客气啥。” 傅春儿坚持不要姚十力的钱,姚十力这才作罢了,红着脸小声地问了问素馨的近况。傅春儿一一都笑答了。姚十力这才告辞而去,自回姑父家里不提。 过了数日,天气稍凉,老夏的夫人姚氏好全了,便过来给傅家致谢。杨氏接了,两人闲话了许久。 送走姚氏,杨氏便过来找傅春儿,满脸是笑,道:“十力家里,是为了咱们家素馨提亲来了。” 傅春儿一时精神大振,便扯着杨氏细问。杨氏说:“话里话外都透着这个意思,又说了,十力自小没了爹娘,跟着姑姑姑父长大的,老夏夫妇只说愿他能讨个实心合意的媳妇,别的要求,妆奁什么的,一概不论。想来是十力求到两人面前,老夫妇两个都已经是点头了。” “那夏家夫人,见过咱们素馨了没有?” “见过了,我让素馨过来,帮忙寻了两个花样子过去。十力的姑姑只说十分满意。”杨氏虽然这般说,却道:“只一件……” “娘,怎么了?” “姚家说是三代单传,那十力的姑姑十分盼着十力早点成婚。”杨氏说着站起身,忙忙地就要换出门的衣裳,道:“我再去请易大夫来给素馨诊脉,实在不行,就去求纪家长房去。” 杨氏心中,还记挂着当初素馨是因为傅春儿的缘故,阴差阳错,才受的寒,身子有碍。眼下,她眼见着素馨要嫁了十力,十力也是她看在眼里,觉着不错的,因此早已在暗暗决定,一定要帮这两个孩子帮到底。 “回头咱们还得记着点儿,夏家说是会给十力赁一个小院子,我想女方该出的,院子里的家具什么的,就由咱家包了,反正也不要了多少银钱,反而能让十力跟着咱家,能长长久久的。另外我也打算再送多几身素馨的四季衣服,再打一套头面……” 傅春儿扶额,对杨氏说:“娘先别将这事儿宣扬出去。我怕素馨那头……” “啥?素馨那头还倔着?”杨氏惊讶地道:“十力这孩子,又实诚,又体贴,对素馨也百般容让的,当初还那样帮她,如果素馨还这样……唉,不提了。” “娘,这事情,既然夏家只是先来问您的意思,也是想两边都说定了之后,再正式公开这件事。”傅春儿斟酌着说,“不如娘,您先出面,先给素馨透个话,也表示这件事情夏家姚家那里是极认真的。然后,我们再看看素馨的反应,然后我再从旁劝劝,您看这样好不好?” 杨氏同意了,当日便悄悄地唤了素馨去屋里,谈了一刻钟不到,素馨便出来,自己躲到屋里去了。 傅春儿去问杨氏,才晓得并素馨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只说是要好好想想。傅春儿觉得有门儿,她便往素馨与玉簪住的地方过去,将手放在房门上,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只听见里面寂寂无声,似乎连灯也没有点。傅春儿便改了主意,将手抽了回来,回到自己的房里,等素馨过来。 果然过不了多少,素馨在房门上叩了叩,问了安,然后进来。傅春儿稍稍抬了抬眼皮,说:“素馨啊,坐――有事么?” 素馨进来,虚掩上房门,立在傅春儿对面,开口问道:“姑娘,您近来,有收到过纪小七爷的消息么?”rs 二百八十六章 借人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估计素馨会问到这句话,当下点点头,道:“小七爷确是有信过来。” 自从白莲教的事情完全平定下来,纪燮那头的旅程似乎就平顺了一些,只是随着他越行越远,信札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傅春儿曾经试图将纪燮所经过的地方,都按照她记忆中那些城镇的位置一一串起来,然而却发现好像不大对,纪燮似乎在湖南湖北江西绕了一个圈子,跟着往西去了。 一定是自己记错了,傅春儿心想。 然而这时候,见素馨问,傅春儿只点头答道:“是。你问这个做什么?”她装作不知道姚十力的姑母上门过来的事情。 素馨便咬着嘴唇半日,才道:“姑娘,纪小七爷,可还好不?” “他挺好,只没提什么时候回来。”傅春儿答道,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发酸,不晓得为什么。她本来想好了,如果素馨还是别别扭扭的,她该怎么摆出大道理来。然而不曾想素馨却问起了纪小七,一时打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这难受劲儿便一下涌了上来。在这一刻傅春儿竟一点儿都不想说话,只静静望着素馨。 “嗯――”素馨听了这句话,反而好似决断了一般,朝后退了一步,道:“谢姑娘成全!”跟着跪下去朝傅春儿磕了三个响头。傅春儿没拦着她,心中却有些百感交集的味道,眼见着素馨总算是将心思系牢在姚十力身上了,她打心眼里为姚十力高兴的。但是,若没有纪燮这次远行,素馨能不能放下了她原先那份执念,大约还很难说。 素馨起身站起来,就要退出去。 “稍等一下。”傅春儿从匣子里找了素馨的身契出来,递了给素馨,道:“这个我家就不代纪小七爷收着了,当日他曾经留下话,说是你若是寻着了好人家,要我家代他给你置办一份嫁妆,好好送你出嫁的。” 素馨紧盯着这份身契,半晌才颤抖着手接过来,终于又开口道:“姑娘,小七爷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您莫要太心急了。”她每日与傅春儿在一起的时间较多,傅春儿近日越来越焦躁,她是一一看在眼中。 眼下素馨既然在心里接受了姚十力,她这才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纪燮与傅春儿这一对。她亲眼看着傅春儿因为纪燮的远离,开始生出疑虑与惶惑。素馨原先就觉着,傅春儿与纪燮之间,应是再没有旁人能够拆开的。然而,眼见着傅春儿因为分别与距离,而这般辛苦,终于忍不住开口相劝。她似乎此刻才真正觉出“珍惜眼前人”的真意来。 “素馨,谢谢你――”傅春儿自然明白素馨的意思。虽说纪燮绝不是她生活中的绝对重心,可是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才是真正要命的。这时候,她不免想着,若真有千里眼或是顺风耳,她便向好生寻一寻,问一问――纪小七,你在哪儿?入冬之前,回来广陵,可好? *――*――*―― 姚十力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夏家亲自上门替姚十力下聘,两人合了婚,八字甚合,姚十力的姑母高兴得合不拢嘴。素馨的父亲过世已经近两年,她又因卖身在傅家做活,所以当日只守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孝。因姚十力与素馨两人年纪都大了,夏家人希望姚十力尽早完婚,最后议来议去,两人的亲事定在了进腊月之前。 听到消息,傅家作坊里的伙计们都来向姚十力恭贺,将姚十力打趣了个不住,将那些时日素馨刁难他的话都拿出来说了一遍,什么“不打不相识”什么的,将姚十力说了个大红脸。 素馨自然也绝足不往作坊里过去了,每次往作坊里送一些饭食,都是玉簪去。结果玉簪这个更加狭促的,见了姚十力,便会说:“姚大哥,这是素馨姐姐亲自熬的汤,面条也是素馨姐姐下的。”“姚大哥,这时素馨姐姐亲手蒸的糕,我在旁边,亲眼看着她捣鼓了大半个时辰呢!”旁边的伙计听了这话,便一时起哄。姚十力便又是微羞,又是微恼,一来二去,实在是被人打趣得狠了,便伸着筷子敲着碗,说:“我这便都吃光了,你们的份便都没有了。” “……”伙计们面面相觑,纷纷道:“十力大哥,嫂子手最巧了,谁敢笑嫂子,我是第一个跟他没完的。”诸如此类,将姚十力说得无奈至极,但是大家却都乐此不疲,傅家的作坊里,大家伙儿心情都不错,手下出活也快。 傅阳看看,觉得在中秋之前,所有的订单,都可以按时赶出来,而且还多少又一两天的富余时间。 谁知,到了八月头上,戴家人寻到戴悦的头上,话里话外的,竟是想问问,傅家作坊里,有没有富裕的人手,可以借给戴家几日的。 传这话的是戴三娘子,特地带了礼物过来看望戴悦,见到戴悦气色甚好,先是将戴悦夸了一遍,又将姑爷夸了一遍,连戴悦这样脾气的,都觉得有些厌烦了,才将实话说了出来。 戴悦愕然,道:“作坊里的事情,我是从来都不过问的。爷爷作坊里要是真缺人手,那为何不到钞关去请一些打零工的,前去帮手?” 戴三娘子嗔怪道:“姑奶奶怎么嫁到了妆粉人家,还说这等外行的话。你想那香粉作坊里的活,哪里是钞关那些只知道卖力气的挑夫做得来的。”她看看戴悦面上的神色,又追加了一句,道:“当年老爷子之所以将姑奶奶嫁过来,还不是想着,两家是同行,结成姻亲,能够彼此支持。你也晓得,戴家眼下不比从前了,老爷子亲自带人看着几处作坊,辛苦得很,您就忍心看着老爷子这么辛苦。” 戴悦心动了,只是仍有些犹豫。戴三娘子察言观色,决定再下一把猛药,道:“只是借几个人而已。而且此事不需要姑奶奶决定的,只要姑奶奶把这话说给姑爷听,姑爷自然有决断的,只要姑爷说出来的话,我们戴家这头,是绝无二话的。” 戴悦还是犹豫,最终点头答应与傅阳说一说。“三婶儿,我可真的只是带话,外子那里怎么说,我可是左右不了的。”戴悦始终抱着初衷,决计不过问傅家铺子里的事情,也不干涉傅阳的决定。 傅阳这日却是挺早从作坊里回来,想是作坊里诸事挺顺。戴悦嗫嚅着,正不知该怎么向傅阳开口。哪知傅阳却取了一对赤金打的芙蓉耳坠,装在个小盒里,送到戴悦眼前。“送你的――” 戴悦看着那耳饰的花型,正是自己素日喜欢的,心里很是高兴,但是照旧红了脸,对丈夫说:“你这是怎么了,又不逢节,又不是生日什么的,送这些做什么?” 傅阳笑着凑上来,在戴悦耳边小声说:“不逢节不逢生日,就不能送娘子礼物了,这是广陵府哪条规矩说的?还是大明律了?”一时戴悦羞得脸通红。傅阳便将妻子拥到了镜前,说:“悦儿,你戴上给我看看吧!” 戴悦嗔道:“都没个正形――”可是还是忍不住,将原先耳垂上戴着的一副金丁香去了,将这对金芙蓉戴上,凑在镜中瞅瞅,道:“谢谢夫君……”话还没有说完,她突然听见傅阳在自己耳边说:“娘子,你肤色可真白。”戴悦确实先天一副好皮相,肤光胜雪,平素里即使不用涂脂抹粉,肤色也在傅家众女之中算是最白的。 “你说,你家上贡去宫中的贡粉,是不是也是纯白色的?”傅阳冷不丁问了一句出来。 戴悦一怔,“贡粉啊?我还真的没怎么用过。”她从镜中,看着丈夫的双眼,回答道。 傅阳似乎自悔失言,道:“不问了不问了,悦儿用什么粉都很好看,原不必用什么贡粉。” “我只小时候,在姐姐那里看过一眼,姐姐曾经从作坊里私自拿了贡粉出来,结果被祖父知道,险些被绑起来打手心。”戴悦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那贡粉,问起来好闻极了,整个人似乎浮在空中一样,又好似亲临花圃,四季莳花,都在面前盛放。” “然后怎样呢?悦儿有没有从姐姐那里,也取上一些,自己用用?”傅阳从戴悦身后拥着妻子,接着问。 “自然有,那粉晶白如雪,但是摸上去又轻若细尘,只要在指尖抹上一点,铺开,便能极匀净地搽上一大片。我此生用过的粉,都没有用过那样好的粉。”戴悦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后来我们被爷爷骂过,才知道这往宫里进贡的贡粉,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如果爷爷将宫里贡粉的配方拿出来,制成寻常香粉发卖的话,说是会算欺君之罪。” 傅阳在戴悦耳边,听她这样说,似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戴悦不知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跟着转过头来,看着傅阳脸上没什么异状,这才下了决心,红着脸,将戴家想借人的事情给说了。rs 二百八十七章 为难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听戴悦说起借人的事情,眉头不禁皱起来。 戴悦心里一吓,就道:“若是作坊里人手不得空的,我便直言回了家中便是。” 傅阳仔细地看了看戴悦的神色,似乎想确定她知不知道傅家铺子里的真实情形。只见戴悦眼底清澈,一脸的真诚,似乎确实不晓得作坊里的情况,而且似乎只要傅阳一开言婉拒,她就打算直截了当地回绝了戴家似的。 傅阳沉吟片刻,道:“我回头去问一下实力。你娘家那头,有没有说,到底要什么样的人,还是随便就是出两个人手进行?” 戴悦也不晓得戴家的要求到底是怎样,而且她也分不清作坊里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分工,除了管事之外,她就只知道伙计了。而戴三娘子那里,大约也是这个缘故,所以没有将话传清楚。 眼下无法,戴悦只得支吾了两句,说:“戴家既然没有细说,想必是只要两个劳力,跑跑腿,帮帮忙即可。”她口中只说“戴家”,她早将自己当了傅家的人,因此听傅阳口中说着“你娘家”三个字,觉得格外的刺耳。 “好――”傅阳展了个笑容给戴悦,“我去问过作坊里十力那头,明日就给你回话。” 戴悦也还以一个笑容,然而却轻轻地摘下了耳上那一对赤金芙蓉,道:“夫君送的,我该先摘下来收好才是。” *――*――*――* 傅春儿听说了这事儿,奇道:“我就不明白了,戴家这打的是什么主意。”眼下已经八月了,九月的时候在广陵府重新遴选皇上,戴家与傅家届时可是竞争对手,因为戴家是现任的皇商,又是百年老店,所以有好些事情,傅家都避讳着。不往上凑,避免转头有什么纠纷。 可是自家要躲的事情,反而别人会找上门来――真是奇哉怪也。 “哥哥,我看不如直接回绝。就说咱家人手也同样不够。伙计们难得中秋节可以休息一日,十力哥那里,只怕还要忙活着准备成亲的事情。咱家也真犯不着打肿脸充胖子,还要挤出人手来照顾戴家吧。” 谁知道傅阳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地说:“我还是问了你嫂子关于贡粉的事情。” “咦?”傅春儿奇道,“哥哥,你终于问了?不是当日大家都说好了,应该没事,可以不用问的么?” “嗯,还是问了。与我们想的一样。”傅阳望着窗外,淡淡地说,语气里有一丝遗憾,仿佛。 傅春儿不禁感到好奇,不晓得傅阳与戴悦这一对夫妻之间。私底下相处起来的状况到底是如何,是不是如人前一样恩爱。难道还是傅阳心中隔了个梗,就因为戴悦是戴家出来的?可是若是因为这个,傅阳当年又为何要在杨氏面前首肯,要去戴悦啊!这半年相处下来,两人看起来处得很不错,但是怎么现在有点别别扭扭的味道。傅春儿心想。难道真是因为这重选皇商的事情,横在傅、戴两家之间,因而也影响了傅阳夫妇的感情? “没事的,这件事情,哥哥来处理,会有分寸的。”傅阳只抛下一句话。便走了。 隔了两日,傅家果然借了两个人给戴家。因戴家当初也不曾说过到底要什么样的人,只说了“人”、“伙计”,于是傅阳做主,将下铺街与徐凝门两处铺子里雇佣的伙计。给戴家借了去,另外调了作坊的人,去道铺子里给傅康帮忙。 戴家什么都没说,收下两个人,放在作坊里,与戴家的伙计一块儿做工。那两人都是没有在傅家作坊里做过事的,但是一直都在作坊里,惯会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的。在戴家作坊里混上几日,已经将上上下下混得熟了,每日只拣那边边角角的活计做了,什么包装啦、送货啦,两个人都是伶俐得紧。可是一到什么拌料、制香、筛粉之类,上手制作妆品的事情,这两个便躲得远远的。 戴家管作坊的人将这事儿告诉了戴老爷子。老爷子一皱眉头,斥道:“人家过来帮忙,已经见情面了,勿要再挑三挑四了。” 管着作坊的人,正是戴三娘子的丈夫,叫做戴存栋的,是戴老爷子的堂侄,在戴家族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被戴老爷子这么一斥,便觉得面上无光,心里埋怨,这个主意,不也是戴老爷子当初同意的么? “老爷子,咱们这不也为着戴家好么?毕竟那傅家是城中后起的,又是您的小辈。万一这次皇商重选,被他傅家拔了头筹,那我们戴家百年老店的脸面,该朝哪里搁啊!” 戴老爷子实在也忍不住,笑道:“那么你便去傅家借了这么两个人过来,傅家便拔不了头筹了?” “这个――知己知彼么!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而且那两个大小伙子,也总算伶俐,两个人顶上了咱们作坊里三个人的活儿。他们跟我家那个小二子好得很,没准过两日,便套出来傅家为那皇商大比做了什么准备了。” 戴老爷子气得肝儿疼,便吩咐人将他的水烟袋拿出来。这是他自戴兴志被逐出戴氏一族之后才有的习惯,以前他总觉得抽烟会妨碍他感受香粉的香气是否纯正,然而他眼下实在是也顾不得了――哪里竟有这样蠢的人! 而傅家却好歹面上顾及了戴家,送了两个人过来。而且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傅家的作坊,对妆品的工艺一无所知,日后回到傅家,也是回到铺子里去干活的。即便傅家打听到了戴家的什么,事后傅家就能撇得干干净净的。 戴老爷子抽了一口烟,吐出了一个烟圈,突然想起了戴振甫,想起了他当日飘然而去,对自己说:“大哥,我早已没有这个心了啊!” 是啊,他自己也觉得累了,自己以下,儿孙们没有一个上道的,面对着即将到来的皇商大比,只知道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眼下的“戴凤春”,简直就如自己一样,森森老迈,“戴凤春”需要的是新品,是在继承戴家妆品的优良品质上的推陈出新,然而子孙后代们,却没有一个肯将心思花在这上头。 而他自己,其实也一样……那般年轻又有冲劲的日子,竟然一去再也回不来了。 “……又同人世当少年,壮心仪貌皆俨然。一旦行羸发又白,旧游空使泪涟涟……”戴老爷子情不自禁地哼起了这首歌来。 *――*――*――* 没过多久,被薛家挖角去的两个伙计,便萌生退意,想要回到傅家。其中一个人,偷偷溜出来,见了姚十力和另外几个从戴家一起出来的伙计。几个人找了个小馆子小酌了一顿。去了薛家的那名伙计,便当着姚十力的面,一阵诉苦,说是薛家不将他们当人,一到了薛家,签了工契之后,除了逼问他们在傅家做的一项项工序与配方之外,就是没日没夜地干活,伙食也不好。那伙计这时候,才叹道:“眼下才真的知道赚的银子多了,若是吃不饱,睡不好,挣得再多,其实也没用。” 那伙计还委婉地摆脱姚十力回去问问傅家的当家人,他与另一个伙计若是想重新回傅家,傅家还能不能容许他们回头。姚十力早就得过傅阳的示意,当下只说不敢打包票,但是十九是没问题的。 一时众人分别,姚十力带着人回傅家作坊,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说:“看来那薛家,给的工钱虽高,却是苛待工人的。”“说来说去,还是傅家这里做活更舒心些。” “是呀,既然咱们兄弟都觉得这里不错,那不如我们便约定,我们这几个自小学徒的时候就在一块儿。咱们日后也跟着姚大哥,给他做左膀右臂,怎么样?” “一言为定――” “好,我姚十力一定带同大家,不离不弃,连带去了薛家的那两个兄弟,回头要将他们捞出来……” 姚十力也喝得有些微醺,回到作坊寝室里,倒头就睡,第二日醒来,觉得有几分头疼。结果就有人拜托玉簪送了去宿醉的酽茶来。姚十力再三谢过了,正喝着茶,傅阳匆匆地进院,面上有些沉痛之色,对姚十力说:“你们昨天是去见了谈小天了么?” “今早广陵府的人,发现他被溺死在小秦淮里。” 听到这句话,姚十力昨晚便喝了再多的酒,此刻也醒了。连忙拉着傅阳,将几个人昨夜见谈小天的事情一一说了,末了很是激动地问傅阳:“广陵府的人怎么说?” 傅阳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道:“酒后失足,我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下了定论了。” “啥――”听到这话,姚十力和其他几个伙计一起聚拢了上来,姚十力大声说道:“不会的,昨天我们喝得都不算多,因为他说话说得多,几乎酒盅子就没有动过啊!” “是呀!” “而且,小天,小天他,水性很好,怎么会在小秦淮这种地方……” 二百八十八章 劝学 - 馥春 - 大爱非攻 小秦淮是广陵城中的一条狭小河道,深的地方也只有数尺而已,若说能溺毙一个大人,确实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下午的时候,傅阳便又去了一趟广陵府,问了问谈小天的消息,回来的时候就说已经定了案了,没有提别的,只说是“失足溺毙”四个字。尸首已经叫谈小天的家里人接回去了,听说薛家给了一大笔烧埋银子。 “有钱就了不得了么?”明眼人已经看得出其中的关窍,纷纷怒道:“这分明就跟薛家人脱不了干系。” 可是傅家作坊里众人再义愤也没有用处,一来广陵府已经结案,二来大家也没有丝毫的凭据。 姚十力却是沮丧得紧,喃喃地道:“还是我没看顾好谈兄弟。昨晚,要是找两个人一起送小谈回去就好了。” 这件事情令傅家作坊里的几人郁闷了好几日。大家原来还曾动过念头,想去打探一下还留在薛家作坊里的那个兄弟,境况如何,却被傅阳给摁住了。 “薛家势大财大,又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大家千万莫要为了一时义愤,令秦柱子也遇到危险。”傅阳这么说着。 话虽如此说,自家什么也做不了,傅阳心里还是不舒服了好几日。戴悦那里看出来了,问了傅阳,傅阳却没说,只在妹妹面前诉苦,“我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责任——”傅阳很沉痛地说,他当初埋了那个想法,两个伙计去了薛家,觉得薛家待遇不好,再回头。只要这两人一回头现身说法,那么自家铺子里的人心便稳住了。 可是,谁曾想,竟出了这等事。 傅春儿听说,也震住了,半晌无语。薛家早先便惯会使各种龌龊手段,那两位广陵府的瘦马,还有“皮油子”干的好事,都是与薛家原先那位薛定诺脱不了干系。自从薛定诺离奇身亡之后,薛家却是好生消停了一阵,直到那位薛定贵回来,薛家的动作才渐渐多了起来。 她回想起那日,自己曾经在黄家院子的门前见过薛定贵,他正候着准备拜访两淮盐业总商黄韬。那时还是为了凭空多出来的一个盐业引窝,照此推断,薛家至少有数万两银子的身家——所以真的要拼资本,拼投入,傅家、哪怕是戴家,都根本没法给薛家一拼到底,更不要说这狠毒劲儿。 看着苦闷的傅阳,傅春儿一时也无从劝起,想了半日才说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那薛家行事不端,必遭天谴的。那薛定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只是傅春儿却不曾想到过,薛定贵却非常非常惧怕,弟弟薛定诺所遭的事情,会在自己身上重现。与薛定诺不同,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不近声色,薛家做的好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也都绝不沾手,只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去。薛定贵自己,则每日晨昏,都会在自家的佛堂里礼佛。 *——*——*—— 就在傅家上下,都在忙着皇商大选的时候。“深柳读书堂”的李夫子却亲自上门,拜访了一次傅老实夫妇。儿子的蒙师亲自上门,傅老实夫妇都是受宠若惊,请到了堂屋之中坐了,奉上好茶,静候李夫子发声。 李老夫子却没有马上说明来意,只说想到傅正所居的书房与寝室里看上一看。傅老实与杨氏对望一样,都是不明所以,但是又不便违拗李夫子的意思。傅老实便唤过傅正,由傅正亲自将李夫子迎到傅正屋里。 傅正的屋子,原是一间大屋,被隔成了两间。外面的是书房,里面是专门根据傅正的小身板制的各式适合他身材的家具与学具,里间则是卧室,也是小巧得紧。李夫子步入傅正的房间,先是看了看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又看了一眼书房墙上挂得高高的“永”字。 李老夫子开口问傅老实夫妇:“敢问贤伉俪,傅正这个娃子,家中可有专人照料饮食起居?” 杨氏看了傅老实一眼,道:“这倒没有,自从正儿入学,夫子教导他’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内外整洁’,这孩子就开始自己收拾屋子了。家中除了烧火做饭的事情,不需要他来动手之外的,其余正儿屋里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料理的。” 李老夫子点点头,当先一个从里屋走了出来。傅正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在夫子后面。 “老夫是来告辞,目下不久就要离开广陵府,往金陵府去。” 一众人等回到堂屋,李老夫子这才开腔,傅家人闻言都吃了一惊。傅正却并不觉得意外,应是事先已经知道了。 李老夫子说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李老夫子原本就是青州大儒,后来因为学生事涉当年衡王的案子,受了牵累,因此才在广陵府避世教书,一晃竟过了十余年。如今他的学生平反复官,为老师的境遇感到不平,上书朝廷,要求为李老夫子正名。今上准予之后,金陵府国子监便请了李老夫子出任祭酒。 “这是好事啊!”傅老实实诚得紧,当下诚心诚意地恭贺李老夫子。李老夫子却淡然地笑着,道:“福兮祸兮,人生起起落落,便似如此。老夫已然看透,只是却放不下’深柳’的一群伢子们。” 傅正这时候便站到李老夫子身边,问傅老实道:“爹,正儿可以跟老师一起去金陵府么?” 这话问出来,傅老实夫妇,毫无心理准备,一时都震在当地。傅正跟着李夫子,他们夫妇原也没什么不放心,只是,傅正的年纪,也实在太小了些,论虚岁也不过六岁。这么小就离开家,去金陵府这等地方,能行么? “老夫是觉得,傅正眼下的才学,已然可进县学了。”李老夫子很有把握地说,“只是现在进县学,未免年少才高,为人所妒,因此想把他带在身边,慢慢教导,再过得两三年,必定大放异彩。”李老夫子与傅氏夫妇直说了他的打算。原来,李夫子打算将在“深柳”读书的好几名学生,都带在身边,他原有学生在金陵府教馆,平日里可以由李夫子的学生教导傅正这些小儿们,李夫子会定期指点考察,过得两三年,孩子们能过得了县试,。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傅家同不同意傅正小小年纪,一个人,随着李老夫子,和几个同窗一起,出门闯荡。金陵府说远不远,说近么,好歹也隔了一条江。 傅老实与杨氏两个,都纠结着,当着李夫子和傅正的面,谁也不愿贸贸然说出一个“不”字来。但是李老夫子看得出两人犹豫,直说让傅家人再考虑考虑,这事情不急。即便要去金陵府,也是明年开了春之后的事情,不过他希望傅家能借这段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回头递个准信过来。 傅阳与傅春儿两个做哥哥姐姐的,听了这个消息,闻讯也都是吃了一惊。“县学?”傅春儿听了家人转述李老夫子的话,难以置信地看着在傅家院里满地跑的傅正,一脸的错愕,“正儿真的……这么有本事?” “还不是你这个做姐姐的教的?”傅阳打趣。傅正近四岁的时候进了“深柳”开蒙,在此之前,都是傅春儿带的。傅春儿那时虽然也觉得傅正聪明,可是并不曾教他学这学那,只是循着傅正的天性,让他自己玩闹。岂知进了“深柳”之后,李老夫子的想法竟然与傅正不谋而合,又让傅正“玩”了一年,这才发力开始启蒙读书,谁知就一日千里起来了。 县学——傅春儿还是摇头咋舌,有些不敢相信。 戴悦这会儿就立在傅阳身边,听了这话,便没什么都没说。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傅阳是赞成傅正出门的,傅春儿也赞成,傅老实没有什么主意,杨氏纠结了半晌,决定明日去杨老爷子那里请教一番再说。 岂知当晚,就有人来拜访傅家,却是旧街坊刘婶。刘婶的独子,刘小二,偶然被李老夫子看中,也进了“深柳”。因为“深柳”不要束脩,刘小二在那里得了夫子因材施教,学得也不甚辛苦。刘婶一人寡居,守着一爿米面店铺,这几年也渐渐地挺过来了,家境也略好些。 杨氏原与刘婶亲厚,傅家刚开始做妆品生意那会儿,两家来往还算密切。后来傅家家势起来之后,刘婶便绝足不来了。 这次刘婶这番过来,也是为了孩子。李夫子也相中了刘小二,希望能带着那个孩子一道过去金陵。刘婶听说了傅家小儿子的事情,便过来亲自询问。她见到在院子里玩耍的傅正,忍不住叹道,“当年接生的事儿,似乎还在眼前,一晃眼,孩子们竟然已经这样大了。” 杨氏便与刘婶细谈,晓得刘婶打算把广陵城里的米面铺子给卖了,换了钱,自己跟着也到金陵府去。当下杨氏便劝,将米面铺子赁出去,每月多少有些赁银。这样只要刘婶稍许在金陵府能够寻到个差事,就很轻松能养活自己,照料儿子。 “傅家娘子,咱们一向要好的,总是怪我,这两年咱们才生分了些。你看,若是你家能帮我照管着米面铺子,每个月替我收一收赁银,我来一并照管了你们家小三子,这样可好?” 杨氏大喜,刘婶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如此一来,这件事情就容易得多了。rs 二百八十九章 标准 - 馥春 - 大爱非攻 时至八月底,广陵城里已经陆陆续续涌进了不少皇商,和希望能够中选皇商的人家。广陵城中的客栈俱都占满了,富春茶社这样的茶社饭铺,生意好到爆棚。 为了维持广陵府的秩序,广陵府尹杜毓几乎将绝大多数衙役都派了出来巡街。看得出来城门各处,钞关、教场,都是增加了人手。傅春儿有时出门经过黄府的门口,竟发觉黄府门口所在的东关街上,巡街的衙役也多了很多,而且好些人直驻守在黄府门口。见了她这样的平民百姓经过,衙役总是挥挥手,赶她快走。傅春儿暗自吐吐舌头,心想,难道这两淮盐业总商,也要帮着选皇商不成? 九月初一的时候,广陵府与户部一道,在府衙门前,宣布了这次皇商大选的规则和日程。皇商遴选,从九月十日开始,妆品香粉一项,被排在了九月十九,是倒数一两项。遴选的规则很简单,所有参选的商家,都需要缴纳二百两白银的“入场费”,现银交讫。跟着就是将所有参选的商品,一一呈上去,跟着户部的郎官会按户传唤各商家的家主进去,一一陈述展示各自的商品。 傅春儿听说了这般规矩,觉得还挺人性化,挺像是后世的招标,竟然还有陈述时间。她郑重问了哥哥,确定遴选的流程就是这么简单,“不会再有别的条件了?商籍或是广陵府的文书什么的,会要不?” “应该没有,不过但凡咱家有的,便都备着便是。”傅阳听了心下也有点紧张,但是商籍,还真不是所有商家都有的。即便广陵府,也不过十几户盐商入了商籍,而且以晋商居多,黄家这样的徽商,入商籍的都没有几家。其余文书,不过就是当日买商铺时候的红契,还有处置“仿冒纠纷”时,广陵府曾经给过的文书,这些都是证明傅家是一介官府认可,在广陵做买卖的商户罢了。 傅阳听妹妹提醒,还不甚放心,九月十日开始遴选的时候,特为着人向着其他项参选的商人们打听了一下,确实不曾有别的要求,或是出示额外的文书之类,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傅家参选的各项物件都已经准备停当,一件件都严密包装了,放在傅阳屋里。戴悦不止一回,在装着妆品的柜子前面犹豫了半晌,不晓得应不应该找机会自己能看上一看。她暗地里打量傅阳,见后者始终没有打算让她看上一看的意思,最终还是讪讪地没有开口。 傅阳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却装作不知道,他自始至终都不愿戴悦沾手傅家的生意,只是上回打听戴家贡粉的事情,平白心中便对戴悦有了几分愧疚之意。见戴悦如此,他心里痒痒地,颇有些想给妻子献一献宝。可是想了想近在咫尺的皇商大选,傅阳还是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忍下了。 岂知在到了九月十七的时候,陡然生了变故。广陵府贴出告示来,说是所有参选的商人,必须拿出家中开了三家以上铺子或是分号的凭据出来,否则便不得参选。贴出这告示来的时候,九月十七的商家都已经进场了,所以实际上这告示便只对九月十八日和以后的商家生效。 九月十八日以后,除了傅家打算参加的香件妆粉一类之外,便是布匹尺头、茶叶干货等区区几种。参选的大多是江南江北做惯生意的大家,若说是开的铺子或是分号少于三家,也不大可信。 所以这个新标准,阻住的,就是像傅家这样的业内新晋。 傅春儿听说这个消息,惊得立了起来,对傅阳说:“哥哥,怎么会是这样?” “我也在愁,这事情来得太突然,怕是――” 傅阳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但是望了傅春儿一眼,两人心知肚明,怕是有人走了关系,打通了关窍,才出了这个新“标准”,而且那隐隐的意思,像是针对傅家的。 “哥哥……”傅春儿看着傅阳面上晦暗的神色,想想傅阳此前踌躇满志的样子,不晓得怎么安慰他才好。傅家……傅家满打满算,只得两间铺子。戴家,大约得有七八间铺子,而薛家所开的铺子只怕还要多。 “哥,别着急,咱们一起合计合计,总有办法可想的。”傅春儿给哥哥打气。 傅阳一抬眼皮,道:“我想了许久,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妹妹若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吧。” “唔,当务之急,是要令傅家最好立时再多上两间铺子才行……”傅春儿想了片刻,道:“不若将爹娘请来,嗯,还有阿康,十力大哥,嫂嫂要不要也一起请来,毕竟是家中和作坊的大事,集思广益会好一些。” 傅阳听见了戴悦的名字,皱了皱眉头,说:“你嫂子那里,要不还是不要叫她了,”傅春儿很是惊讶地看过去,傅阳有点心虚,解释道:“我刚才见她下厨去了,怕是还要好一会儿。咱们先商量。” “哥哥,这件事情,倒真没有必要瞒着嫂嫂。”傅春儿正色与傅阳说道。傅阳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不过他终于还是犹豫了片刻,才将戴悦请来,大家坐在一起商量。戴悦听说了这等新“标准”可能会将傅家排除在竞选皇商的名额之外,吃惊不小。只是她从来不曾过问傅家的生意,傅家到底有几间铺子,只怕她也是今天才第一天知道。 “我看,眼下只有两处产业有可能改成咱们家名下的铺子,一个是邵伯的米粉作坊……”傅春儿把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的方案说了出来,可是大家都觉得不那么靠谱。傅家手上有邵伯那间作坊的契纸,只是契纸上写明了是作坊。 “作坊前面可以连带个铺子卖妆品么!”傅春儿勉力解释道,可是看到大家的态度,她自然也明白,这个主意,似乎并不那么讨好的说。 “春儿,你说的还有一处,是那个地方呢?” 傅春儿简直想要挠头,要是连邵伯的米粉作坊都不行,她可真不知道自己所想的第二个点子能不能成了。“这个,要是实在不行,只能问问仙女镇的钱姑父……他们家好歹就是开铺子的,如果能将他家的铺子暂时转到名下……”傅春儿的意思大家也都明白,可是这个主意也未必比刚才那个好多少。 “不管怎样,钱家的铺子是从一开始就发卖咱家的妆品,这样说来,勉强也可以算,只是手续上麻烦一些,需要转到咱家名下,因此,不晓得钱姑父肯不肯……” 在座的众人,都已经纷纷觉得傅春儿的主意有点不着调了。钱家就只这一件铺子,这已经不是钱家肯不肯的问题,而是傅家能不能拉下这个脸开口的问题。 傅春儿见座中众人一片不赞同的神色,郁闷地扁着嘴,道:“要是这两个都不成,那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座中一片安静,众人想想,也确实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只戴悦一个人,还没有太明白状况,犹自在琢磨着,仙女镇亲戚的铺子,邵伯的米粉作坊。 傅阳想了半日,道:“实在不行,我明日一大早就去仙女镇。”他相信邵伯那边,只要好好与姑姑和姑父说说,说动钱氏夫妇也是有希望的。但是姚十力提醒了傅阳一句,“明日要改红契,怕是来不及了吧!” 在广陵府改红契,至少要一到两日,而且仙女镇不比广陵城里,总要镇上的官员将买卖地产的流程先走完,盖上印,才能送到广陵府里去粘红契。这样说来,即便再快,想要在十九日早间办完,都已经是来不及了。皇商大比在辰时开始,如此说来,傅家就真被排除在外了。 傅春儿苦恼极了,朝傅阳与姚十力两人面上看过去,只见两人相互看看,也是一片失望之色。 “实在不行的话,便照春儿说的,明日在邵伯的米粉作坊前头,堆个柜台出来,也勉强可以算做了。”杨氏见几个孩子脸上都是一片为难之色,便插口道。 “决计不行,”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的傅老实,这时候突然插口,道:“咱们傅家,不能做欺瞒人家,蒙混过关的事!” “爹――”傅阳与傅春儿同时叫道,要是真的因为这个理由,准备了好久的大比,不能参与,只怕为此付出巨大努力的傅阳、姚十力等人,都会怄死。 “决计不行――”傅老实说得斩钉截铁,“要是不能做皇商,咱家就不做,好好地做生意,没啥不好。但是要是弄虚作假,被人发现了,咱们傅家就会一辈子背着这个名头。” 屋里一片静默。 傅春儿心里不服气地想着,这分明就是利用规则漏洞,也不晓得是谁,想出了这等坑人的规则,存心要傅家好看。她同时又有些深悔,早知当日,就该在广陵府多开两家铺子才是啊!可是她傅家主业其实是在往全国各地批销,一年下来的销量,只怕绝对要比戴薛两家各间铺子的总和加起来还要多――若是真要束手,怎么叫人甘心呢?rs 二百九十章 傅戴合作?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时众人都看着傅阳,等着他表态。 傅阳深吸一口气,说:“爹说得有道理。” 他看着屋里众人,缓缓地道:“我想着,这皇商大选,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出这样的幺蛾子,我觉得大家猜的不错,是有**是针对咱家的。如果咱家一时随便找个空子钻了,想进大选的大门,确实是能进去的。但是我想,这恐怕会授人以柄,进了那大选的门儿,别家还会继续给咱家找事儿。” 他深深看了傅春儿一眼,道:“回头要是选不上也就罢了,若是真选上了,魑魅魍魉便即现形,做出点对咱家不利的事情来,可就不好了。” 傅春儿心知哥哥在担心什么,确实一时做些手脚,可以将规则绕过去,可是自家的举动,也在别家的注视之下,万一真再使点坏,回头给扣个“欺君”的帽子下来,那真会是吃不了兜着走。毕竟是选皇商,谨慎还是必要的。 傅阳这番话一说,屋里的人便不再说话了,事情似乎有了定论。 这时候,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戴悦,突然怯生生地开言道:“大哥,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家都望着戴悦,激得她面上泛起一圈红晕。 “我是想,如果咱家真是因为这个理由,没有资格进那皇商大选的场子,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将参选的妆品托别家带进去呢?” 戴悦这话一说,傅阳与父母妹妹等人互相看看,终于将视线又落回戴悦面上,道:“你是说,通过戴家,将妆品递进去?” “嗯,”戴悦点点头,但是却怯生生地说:“只是我愚笨,怎么个递法,将来又是什么个说辞,还没有想好。” 但是这确实是一个路子。 傅阳皱着眉头,道:“广陵府之前张的榜上,倒是确实没有说过,不许两家合作的。”傅阳说的是两家合作,却不是什么托人捎带。 戴悦听见丈夫这样说,不禁面上露出笑容,道:“如果可以,我相信爷爷……老爷子,不会不肯提携……”她相说提携孙女婿,可是这三个字说来还是有些羞人,便含混过去了,反正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 傅阳疑虑重重,没有看向妻子,却瞅了瞅傅春儿。傅春儿略略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这是个办法。只是若真用了这个法子,傅家的妆品就听任人家的摆布了。而且戴家那位老爷子,一向是以戴家的利益为重的,肯这样为了“姻亲”之间的情谊,便提携竞争对手么?她一时总觉得有些关窍没有想通。 最终傅阳点头,道:“我明日一早,就去戴家。”他转头看看妻子,说:“悦儿也陪我去吧!”戴悦见傅阳听了自己的建议,愿意向自己家娘家求助,一时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向傅阳点头。 一时众人散去,傅阳留下来一会儿,坐在桌边,烦躁地用食指的指节敲着桌边。傅春儿白了傅阳一眼,道:“人家还没有将条件提出来,哥哥,你这样忧心做什么?” “你说,会不会,会不会……”傅阳盯着傅春儿,满腹的话却说不出来。 “我想不会的――”傅春儿很肯定地说,她晓得傅阳在疑心什么,可是她实在觉得戴悦这性子,要是能出这主意出来,太过匪夷所思。但若是戴家是主事的,而戴悦只是个被人蒙在鼓里,代人执行的,倒是很有这样的可能? “哥哥,明日见了戴老爷子,再说吧!” *――*――*―― 岂料第二日一早,傅阳与戴悦尚未出门,傅家便迎来了戴家的两位客人――戴存栋和戴三娘子,夫妇两个,一大早就来到傅家门口。 戴三娘子能说会道,大半的时候,都是她在说话。她先是代戴老爷子,给傅家人都带了个好,跟着表达了一下对傅家参选的关心,最后开口问道:“傅阳小哥知晓了这选皇商的新规矩了没?” 她的声音之中,隐隐有些得色,连立在她身边的戴悦都听了出来了。戴悦便有些忧心地看看傅阳的脸色。 傅阳面沉如水,一拱手,道:“小子措手不及,不晓得这新规矩竟然卡住了我们傅家。不晓得三叔三婶儿,有没有好的法子可以指点我们傅家的。” 到了这时候,戴三娘子便不再说话,只用眼睛滴溜溜地瞅着丈夫。 戴存栋面上挂着笑,不再藏着掖着,便说了戴家的主意――戴家愿意将傅家的妆品带进去参加皇商大选,但是必须以戴家妆品的名义参选。如果不能中选,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真的中选,则戴家日后便从傅家收货,给京里贡上去。 换句话说,傅家可以今日借了戴家的势,将自家的妆品递进皇商遴选的大比――去试试水。万一傅家的妆品被选中,中选的皇商还是得算戴家。傅家将作为戴家幕后的供货商,默默地出产,然后再由戴家贡到京里去。 “侄女婿,不是我说,其实这件事情,傅家也挺见好处的。一来省了参选的那二百两银子,二来傅家名义上没有参选,也少了万一落选的风险,不想我们戴家,这百年声望,万一折在我们这辈儿手里……老爷子最近一直寝食难安那。”戴存栋一项项给傅阳掰扯,与戴三娘子一样,他话里话外,也透着得意。 “还有,老爷子说了,你家的妆品若是中选,日后供货自然是由你傅家来贡的,宫中分下来的妆粉银子,该傅家得的,就一定不会少。戴家最多只收点包装的成本,再加上运费,这些扣除下来,就都归傅家。”戴存栋一边说,一边咂嘴,这其实就是他平日说话的习惯,但是不熟悉这位三叔的人,反而会觉得他说话之际甚为傲慢。 这算什么?算是戴家将出产贡物的活儿,包给傅家来做么?傅家人听了这个条件,只怕都是极无奈、不愿答应的。然而戴存栋却带着这么一番傲慢的态度给说了出来。偏生戴三娘子还觉得自己夫君说得不错,将戴老爷子的意思全说了出来,在一旁直点头。 傅阳听了,心中有数,却存心想看看戴悦的反应如何。他转头过去,只见戴悦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大约也不曾想到自己娘家竟会出这么一招吧!她再想想自己昨日说的戴傅两家合作,虽然全盘不是这么个合作法,可是她当时却没有挑明。现在搞得好像她与娘家一起,早有预谋,用了这件事情来要挟夫家一样。 戴悦一时大急,只看着傅阳,盼他不要误解自己的意思。然而傅阳的眼神深得如一潭水一般,什么都看不出来。 “三叔,这件事情,且待小子与父母说过,再定吧!”傅阳淡淡地推辞。 戴存栋不觉得有什么,挥挥手,说:“去吧!” 然而戴三娘子却听着觉得傅阳话里有话,当下对傅阳说:“侄女婿,不是我说,明日就是送选的日子,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眼下是老爷子好心,愿意提携你们家,本来……”戴悦在旁边连连扯着戴三娘子的衣袖,希望她不要再往下说。戴三娘子却回过头来,对戴悦笑道:“侄女儿也觉得这主意正是吧!”一句话将戴悦给呛了回去。 傅阳却轻轻地笑了起来,道:“三婶儿回去请代我向老爷子致谢,说是小子谢过他老人家的提携之意。” 戴存栋与戴三娘子便以为傅阳同意了,戴存栋只说:“明日一早在广陵府外头候着,你将你家要参选的货品送过来便是。”话里丝毫不提将傅阳带进大选会场的事情。 如果傅阳不能进会场,自然也没有机会给官员们解说傅家妆品中间的关窍,戴家只是将东西往上一放,而且可以想见,必定是放在戴家的妆品之后的。这样一来,傅家妆品中选的可能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傅阳倒也不提这茬儿,与戴悦一起,恭敬地将戴存栋夫妇两个往外送。 戴氏夫妇才出门,戴悦立即道:“大哥,我原来想的,真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傅阳看着戴悦的双眼说,戴悦立即松了一口气下来。 “那,大哥,你明日,会去大选会场么?”戴悦怯生生地问。 傅阳点点头,坚定地道:“会去!” 戴悦一时靥生双颊,可是一想到三叔三婶刚才说的**的话,又有些忧心,说:“我现在就回去戴家,去求一下爷爷,让爷爷明日带你进去。还有什么,”戴悦转努力想了想,“最好在名号上说清楚,说是戴傅两家联号,这才行。” “不用麻烦――”傅阳**地说,将戴悦吓了回去。傅阳连忙柔声又解释道:“老爷子肯这样帮咱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想,戴家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商,如今要为了咱们家,联号参选,爷爷怎么会肯。咱们就不要让老爷子为难了。” 戴悦想想也是,但是傅阳既然已经答应了明早过去广陵府见戴家人,她总算将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不再多说些什么。rs 二百九十一章 一波三折 - 馥春 - 大爱非攻 “啥?哥哥,你真的打算明日通过戴家将咱家的妆品递进去?”傅春儿听了,睁圆了双眼奇道。 她觉得戴家提出来的那些,简直就是不平等条约啊! “我是打算明日一早过去,只是没打算真的拜托戴家。”傅阳在妹妹面前,终于可以畅所欲言。“我只想着,这件事情,未必不可以据理力争。这个所谓的门槛,咱们未必就真的迈不过去了。” “妹妹,你帮我准备,咱家花田与荒山的契纸,在邵伯米粉铺子的契纸,还有什么?那两间铺子的契纸,还有咱们自家作坊的契纸。另外你替我整理一下最近半年咱家接到的所有订单,明日一并都带上,我与那守门的官员好好说道说道去。凭咱家的销量,未必就没有那些开了七八间铺子的人家差了。若是凭这个卡人,有些说不过去。”傅阳想了想便说。 “没问题,我来准备。”傅春儿将一切都收拾好,郑重交到哥哥那里,打趣道:“明日哥哥最好多带几个人去,眼下可是咱家的全部身家,都在哥哥一个人身上了。” 傅阳看着妹妹,脸上挂着宽和的笑,然而等了半晌,却终于露出些许怔忪之色来,对妹妹说:“春儿,你说,这是不是死马给当活马医了?万一明日实在是没法获准进去一试,咱家这次可就是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了。你,你可会怪哥哥?” 傅春儿一哂,道:“怎会?”她觉得傅阳患得患失之心甚重,安慰哥哥:“是咱家的就是咱家的,不是咱家的,咱也不惦记着。不是有句话说,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么?哥哥,你已经做得很好,爹娘,嫂嫂,我,还有弟弟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嗯,是的。守分安命,顺时听天,我辈原该这样。”傅阳听了妹妹的劝,面上越发镇定起来,便自去寻姚十力与傅康两个说话。 事已至此,便凭天命吧,傅春儿想。 *――*――*―― 第二天早上,傅老实、傅阳、傅康与姚十力四人,推了一辆大车,将傅家的妆品都装在车上,往广陵府去了。杨氏等几个女眷在门口相送。傅春儿暗地里嘱咐傅康,要他有个大小事情,千万记得回来送个信儿。 一行人去了之后,便没有消息。傅春儿口里说不担心,但是一整个上午都在自家小楼上晃来晃去,实在是没有心思做事。 直到过了晌午,傅康才回来,一进门就只嚷饿。玉簪笑嘻嘻地去厨下,把给傅康留的饭食给热了热,端了上来。傅康赶紧谢了玉簪,但是却不马上吃,只说:“阳大哥和十力哥今早进了广陵府去了。爹眼下还在广陵府外头等着,麻烦玉簪姑娘再收拾个食盒,我一会儿就给爹送去。” 杨氏、傅春儿等几个都围在傅康身边,想问广陵府那头的情况,闻言是松了一口气,道:“好歹进了府了!” “是呀,今早阳大哥与广陵府门前那些官员说了好久,还有广陵府的差官出面给咱家说话,这才让阳大哥进去,不过只得两个人。阳大哥跟爹打了声招呼,就带了十力大哥进去。” “进府之后,一直到现在也没出来是么?”傅春儿问,心头窃喜,如果这样,那应该是顺利将妆品都递上去了。 “是,爹怕家里人着急,就叫我先回来送信。我看爹在外面等了半天,就叫我回来吃饭,回头再去换他。我想着,还是带个食盒过去,另外再装些点心,回头阳大哥他们出来,可以吃上一点。” 杨氏深悔早间没有给傅阳他们准备干粮,当下忙忙地亲自下厨将食盒给收拾了,又看着傅康狼吞虎咽地吃了大半碗面下去。傅康吃完,连忙就拎着食盒走了。傅家院里留下的几人,都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杨氏突然说了一声:“菩萨保佑!”说着,进屋去在自家供着的佛像面前,燃了三枝线香。 戴悦却总有些讪讪地,过来对傅春儿说:“咱家没有跟戴家一块儿参选,这……这也挺好。” “是呀,”傅春儿道,“规矩不外乎人情,像是官员看了咱家的实力,觉得不错,才让哥哥他们进去的吧!”这话说得不软不硬,戴悦听了,面上并不好看,只说了两声“是”,看着傅春儿欲言又止。 傅春儿道:“嫂嫂,你是寻我有话要说?” “不,是,不是……”戴悦最后还是将一腔心里话从口中缩了回去,最后说:“妹妹且忙着,嫂嫂先去忙了。”其实她又有什么好忙的,不过就是回自己房中坐立不安就是了。 日头西沉,傅老实和傅康终于回来,两人面上都是倦色。傅家的女眷免不了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而杨氏最是关心儿子,拽着傅老实,道:“儿子呢?怎么没与你们一处回来?” 傅老实有些垂头丧气地,道:“还在等最后的消息,但想是没多大希望了。” “怎会?”大家都是一阵惊呼。 “十力大哥中途出来了一趟,将食盒取了进去。但是他透出的那个意思,应该是没有多大希望了。”傅康嘴快,见众人问,便解释道,“阳大哥今天早上在广陵府门口与那些官员解释了许久,所以咱家进去之后,怕是排在最后一个。说是京里来的官员们,审这些货品只审到未正,咱家的货品,好像是没赶上……” 什么叫做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便是如此了。折腾了许久,费了这么多功夫与口舌,最后落得这么个结局,大家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尤其戴悦,想到傅阳恐怕会极其失望,一时不知如何相劝才好。 众人之中,只有杨氏最把持得定,这时候连忙叫玉簪去烧洗澡水,说:“老实,你今日在外头吹了一天的风,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其余的事情,等阳儿回来再说。” 傅阳和姚十力一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众人怕触了傅阳的心事,见他面沉如水,都不敢直接问。只戴悦忙忙地张罗着给傅阳热饭热菜,烧洗澡水。傅阳只推说将家中的各项文书房契都交还给傅春儿这里,便过来傅春儿的屋子。 傅春儿奇道:“哥哥,你这些都交给嫂子收着便是了,不必再给我。” 傅阳却道:“还是你先收着吧!明儿是用不上这些文书了。”说着,傅阳面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出来。 “啥?还有明日?”傅春儿几乎要跳起来,“明日继续审咱们家的货品是么?” “是的,里面递出消息来说是今日重选。依我看,咱家不能说有绝对把握,但是多多少少有些希望。”傅阳笑道。 傅春儿见哥哥情绪不错,十分好奇,想问问白日里广陵府的情况,却听见楼下院门口有人在拍门,一声声地好似很急。傅阳便一皱眉头。楼下傅康问了一声:“谁呀?”然后去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傅康的声音在楼下传来:“大哥,是戴家三爷夫妇一起过来了。” 傅阳陡然立了起来,走到门口,说:“就来。”他回头对傅春儿说:“妹妹,这件事情你不需要过问,今**忙了一天了,也累了,早些歇着。”说着傅阳出门,过去小楼的另一侧,叫上戴悦,两人一起下楼去见戴存栋夫妇去。 傅春儿继续在房里忙她自己的事情,直到楼下堂屋里的说话声越来越大,连楼上也能听清楚一二―― “我说,这不原先都说得好好的,怎么临到头了,又变卦了呢?”戴存栋的声音很大。傅阳似乎在答话,平声静气地说了什么。 “这些都不论,老爷子看在亲戚的份上,好心好意地提携你家,没想到你家竟是这么个做派。”依旧是戴存栋,但是似乎戴三娘子也在旁边说着什么。 傅春儿听着一愣,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心想,自家究竟是怎么个做派了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大约傅老实夫妇也被惊动了,傅春儿听到脚步声,房门打开的声音,跟着有好些人说话,戴存栋的声音依旧很高,在静夜里也听得清楚。“本来好好的一份,也不晓得你们到底动了什么手脚,拆成的五份……” 跟着“啪”的一声,堂屋的大门又被关上。人们说话的声音便立即又混在了一处,听不太清。 过了一会儿门被“啪”地一声打开,只听戴三娘子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他爹,咱们走。”跟着小声嘀咕道:“认得一两个贵人就了不得了么?” 傅阳送出来,道:“三叔三婶慢走。”而戴存栋只是“哼”了一声,与戴三娘子一起往院外走去。 一时客人被送走,傅老实夫妇与戴悦夫妇俱各回到楼上,杨氏关照傅阳与戴悦,“你们小两口也早些歇着吧!阳儿今日累了一整日了,明日还要再去广陵府的。” 傅春儿在自己屋里,听见傅阳应了,而戴悦没有出声。大约各人各自回房。傅春儿也推开了眼前的纸笔,准备洗洗睡了。 谁知就是这会儿,门被推开,戴悦一阵风地跑了进来,掩上傅春儿的房门,坐在傅春儿身前,伏在桌上就哭了起来。rs 二百九十二章 再选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见到戴悦这样,自然是吃惊的。可是想想也不吃惊,看着刚刚戴存栋夫妇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一定是不满意傅家没有听从戴家的“安排”了。 她也不晓得应该怎样劝戴悦。果然同业相竞,戴傅两家,总有一天会到这样面对面相争的一步。而戴悦夹在中间,不用想也知道会是最委屈最两面不是人的那一个。只是,只是,哥哥傅阳,难道就没有安慰相劝么? 她试着去拍拍戴悦的肩膀,塞了一块帕子过去,戴悦的哭声一下就小了。傅春儿不晓得怎么劝慰她,想了半日,只好说:“嫂嫂,今晚要不就在我这儿歇着吧!” ――是不是将两人隔开,各自的情绪都会好一点? “多谢妹妹,我没事!”戴悦终于抬起头来,梨花带雨地说,跟着很有礼貌地谢过了傅春儿的帕子,仔细地将面上的泪痕细细地擦了。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对傅春儿说:“实在是嫂嫂失礼了,可否借妹妹的妆镜一用?” 傅春儿自然无不可的,带戴悦来到自己平日里梳妆用的妆镜台跟前,又指给她看脂粉之类都在哪里。 戴悦感激地冲傅春儿笑笑,跟着便对着镜子,细细地将一双红肿的双眼细细地擦了擦,还略略从傅春儿的妆盒里挑了一点点粉来用。虽然她再如何遮掩,都没法将痛哭过的痕迹完全清除,一双眼睛犹自肿着。但她还是将面上的痕迹努力遮掩了一番,这才回头来,对傅春儿道:“今日实在是对不住妹妹,麻烦了。”她说着起身,对傅春儿道:“我……我回去了。” 傅春儿晓得她要回房,便将她送到房门口,口中说:“我哥哥是个挺能为别人着想的人,你们夫妻一体,嫂嫂你若有什么事,就千万不要装在心里,好好地与我哥哥说说才是正理。” 戴悦听了这话,面上有些黯然,还是谢了傅春儿,这才告辞而去。傅春儿站在廊上,看着戴悦从小楼一侧转过去,回到她与傅阳的屋子跟前,敲敲门,里面有人开门,她这才进去。 大约过了好一会儿,对面屋子的灯才熄。这回终于没有出什么乱子了,傅春儿放心地回屋,自己休息。 第二日,因为傅阳与姚十力要去广陵府,一家人都起了个大早。这一日,傅阳力劝傅老实不要跟着去广陵府在外间等了,可是傅家人还是不大放心,最终还是决定派傅康去了,守在府外,万一有什么事情,傅康可以来回跑个腿。 送走傅阳与姚十力,傅春儿瞅着戴悦带了那个叫做金萱的小丫头去房里做针线,便过来拉着杨氏,要问问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氏也是心事重重地,傅春儿找她去的时候,她正朝着傅阳戴悦的房间那边看过去,嘴里嘀咕着,“媳妇嫁进来大半年了,身子也没个动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看着两个人还是挺好的呀,难道是说……” 傅春儿过去问,杨氏深深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事?戴家这不怪咱家没有顺着他们的意,将东西托他们递进去么?” “可是哥哥是问的广陵府官员啊,广陵府让进的这不才进的么?”傅春儿挺不服气的。傅家不过据理力争而已,戴家又有什么立场,可以指责自家的? “关键是据说昨日到了最后,就快要道了未时了,那时几乎已经定局,戴家今年又要中选了。结果传出消息来,说是让大家都等着。一直到你哥哥他们回来之前,才递出消息来。说是香粉胭脂一项,今日重选。” “所以戴家就觉得是咱家使坏是么?”傅春儿了然,怕是什么贵人发了话,所以戴三娘子昨日离去的时候,才会那么愤然地说“认识贵人了不起”这样的话。 可是傅家哪里又认识什么贵人,可以左右这贡商大选的? 杨氏听傅春儿问,这才叹了一口气,道:“你二姨母回福建去之前,我曾经与她私下里说过这件事。你二姨母当时就点头,说到时候会出出力的,结果没曾想竟然成了这样。” “二姨母?”傅春儿闻言一惊,那位“同穿”的亲戚?“难道二姨母又过来广陵来了?” “这倒没有。”杨氏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只是听昨天那位戴三娘子在说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才往那上头去猜的。除了你二姨母之外,咱们家还认得什么能左右皇商大选的贵人啊!” “……”傅春儿皱着眉头使劲儿想,她倒觉得这事儿,未必就真是傅家那位做的。若是福建的那位,直接宣布她家入选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下诏重选呢? “其实重选也就罢了,昨天戴三爷过来,是因为今日重选的规则给改了,对戴家大大的不利,所以戴家才这样生气,又想着咱们家是捡了最大便宜的,所以才一股气撒到咱家头上来。”杨氏叹着气说,“不过好在戴老爷子应该是个明理的,回头说道说道,应该这事情就过去了,不会胡乱责怪到咱们阳儿头上的。” 不会胡乱责怪?傅春儿心想,这个估计难说得很。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将傅阳夫妇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母亲,却听杨氏在旁边说:“说来也怪,这皇家,怎么也说改规矩,就把规矩给改了呢?” 傅春儿一凛,连忙问改了什么规矩。杨氏说了,傅春儿才明白过来,为何昨日戴存栋夫妇竟然这样的怨愤―― 以往选定皇商的时候,胭脂妆粉是一大项,也就是说,谁家中了,就会负责向宫中进宫与脂粉相关的所有货品。因此,皇商的选择,会考察各商家的全部货品,在傅家竞选的这一项里,就包含了香粉、胭脂、香件、燃香等好多项。所以,能入选的皇商,倒未必在哪一项会做得特别出彩,但是不能有任何一项是差的。 然而就在昨日,皇商的遴选已经到了尾声的时候,户部的官员出来,宣布了明日重选的新规矩――这一大类里面,被分成了五小类,每类分别选拔。这五类分别是:香粉、脂膏、燃香、香件与头油。每家可以只选其中的一两样呈上去,也可以全部都呈。但是每一类,都会择最优的入选皇商。唯一比较蹊跷的地方是,每家还要给自家的商品排序,这样将决定每家将自家妆品呈上去的顺序。 最后,杨氏神秘兮兮地对傅春儿说:“听说最近皇家有贵人在广陵府,听说了这次的事情,觉得十分有趣,会亲自过来看这皇商的大选,大约还会带了宫人过来,亲自试妆呢!说是既是妆品,就该在宫人面上一一试妆,才晓得是真好还是假好。” 傅春儿听了这话,终于觉得这事儿,有点像是二姨母做的了。 她低下头想想,虽然还是觉得怪异,只不过戴家是这样的反应,就绝不出奇了。 所有参选的人家之中,最有经验的,就是戴家,戴老爷子又是执掌戴家这么多年的,所以一定会循着以前的经验,将短板都补齐,保证不会哪里出漏子。但是事情有时候坏就坏在经验一事上,这回算是大大出乎戴家的意料。而且有薛、傅两家在,规则又改了,戴家想再独占这一大类的皇商头衔,就很难了。 可是,户部,或者说皇家,为何要出此怪招,将好好的一大项给打散呢?难道是想多挑一些好的产品,还是根本就想压一压价格啊! 这个答案很快就揭晓了。过了中晌,傅康急急地回来了,给傅老实送信,说是傅家已经有一项中选了,户部吩咐要再缴上二百两银子的押金。傅康回来说:“阳大哥说了,要是家里还有余钱,就再拿一些去,回头没准还会再中一两项。” 傅家听说这个消息,自然是大喜过望,可是二百两押金,也不是什么个小数目,幸好此前,傅春儿提醒过傅阳,傅家才没有把银两全部投到货款上去。傅春儿一边往外取银票,一边直皱眉头。她一共寻出五百两的银票出来,两张两百的,一张一百的,心想,若是自家的妆品再中上个两项,就再也付不起这押金了―― 因此,从这件事情上看,户部与皇家的用意昭然若揭:皇商大选,进门就先收每家二百两;其次,原先的大项拆成小项,入选的皇商多多益善,这样收到的押金便多一些;日后这批的新皇商供上第一、二批货之后,怕是隔上一段时日,才能将货款从皇家手里收回来的。两下打上个时间差,只怕户部所执掌的国库便能好生缓上这么一缓,宫里人的日子还不受影响――没准还过得更好些。 想到这里,傅春儿摇摇头,心想,难得朝廷竟然将这件事情放到了广陵府来做,只怕这还真是一项肥差呢!不止广陵府,连同广陵城里的商人、客栈,只怕都因为这一场皇商大选,而赚上了个盆满钵满。她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去大德生堂,听说那里最近治水土不服的药物卖得特别好,忍不住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rs 二百九十三章 中选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正将银票交给傅康,给了四百之后,在犹豫要不要将剩下的一百也一并给了傅康。傅康看了看就道:“要不姐姐想法再凑个双百出来?” 傅春儿苦笑一声,道:“五项里头,中上两项,便已经是要顶了天去,再中第三项,咱家以后在广陵城里,只怕就是众矢之的了。” 傅康想想也是,转身便要走,谁知道戴悦走了进来,手里夹着一张银票,也一并递了给傅康,道:“康弟拿了去吧,嫂嫂也拿不出许多,只好给你们凑个整儿。” 傅春儿一看,戴悦手里拿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上面是宝通的印讫,料来是戴茜给妹妹添妆或是零花的。她当即说:“这怎么行?嫂嫂,家里的大事,怎么好用你的私房银子。” 戴悦温柔一笑,说:“我也是傅家人,正是用钱的时候,哪里还用分得这样清楚。” 傅春儿还再待推辞,这时候便见到傅康面上已经显出焦急的神色。于是当机立断,赶紧嘱咐傅康将银票收好,再带个伙计,两个人一起赶去广陵府。“记得千万不要在路上露了白,千万见到哥哥的时候才把银票拿出来,记住了吗?” 傅康连声应着去了。傅春儿转过来,拉着戴悦的手说:“嫂嫂,回头我会在账上记着,眼下是公中欠嫂嫂一百两银子。回头哥哥赚出银两来,叫哥哥还你。” 戴悦嗔道:“妹妹这般说,可真是不把你嫂子当自家人了。” 傅春儿连忙道:“这是应该的。嫂嫂的私房银子,自己留着就好。”她想了想,说:“日后有了小侄子,嫂嫂的私房银子有的是去处。”而广陵这边的习惯,出嫁女子的嫁妆和私房银子,都由出嫁女自行支配;而嫁出去的闺女,大多是将私房银子花在儿女身上的。傅春儿原是打趣戴悦,哪晓得戴悦听了,却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去,一脸的红晕,眼中却现出一丝愁怨来。 过了两个时辰,与傅康一起出门的伙计回来报信,说是傅家又中了两项。这时候傅康已经按照傅阳的嘱咐,去城中的食肆里订席面去了,“阳少爷说是一会儿怕是有不少来道贺的,便先摆上席面,招待外客。答谢作坊里的伙计们,只怕要等到明日后日了。” 全家人听了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傅春儿都没有想到,“怎会,怎会中了三项?”傅春儿喃喃地道。她晓得自家的燃香,也就是黑芸香和白芸香,再加上自家的头油,这两样基本上没有的可以竞争的。香件不用说了,一定是薛家得了去的,想都不用想。然而最后中的那一项是哪项?难道是鸭蛋粉?说实话,傅春儿自己也没有多少信心,要说自家的鸭蛋粉能够赢过戴家贡上了百年的贡粉,傅春儿也不大相信。 她便拉着那伙计打听,“戴家中了几项?”戴悦听傅春儿问,便也凑上来。 那伙计也不大清楚,只说“大约也是一两项吧”,他道:“刚刚听见其余人向阳少爷道贺的,说咱家是这回中选最多项的皇商了,戴家……好似也中的,没有咱家中得多。” 戴悦听见说戴家也中了,一颗心稍稍往下放了些。但是想到戴家的生意已经经历了这好几代了,竟然在中选的数量上输给了新晋的傅家,戴悦心里又有些担心,不晓得戴老爷子会被打击成什么样。 傅家人中,最激动的却是傅老实,他如何能够想得到,在他这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傅家的生意,从一个货郎担子,成了“皇商”。他一时在堂屋里走来走去,不晓得做什么好。杨氏便嗔道:“你急啥?整个事情,都是阳儿和十力两个,一力做成的,你便给我老老实实地坐屋里,一会儿让孩子们自己张罗怎么庆祝。”杨氏自从傅康送信回来,便已经去供着的佛像面前跪拜过几回了,听这伙计回来报信,忍不住又到佛前去拜了又拜。 傅老实听话坐下了,但是他又哪里坐得住,一时便又站起来,搓着手走到门口,唤了一个伙计,给了几百钱,道:“去金鱼巷去买几挂一千响的爆竹来!”那伙计笑嘻嘻地说:“是,傅老爷!” 一时瓦匠营巷**竹声震天,街坊们都听说了傅家中选的大事,纷纷上门道贺。甚至连“富春”的老曹,还有大德生堂的几位,也都来了。正好傅康从外头叫了几桌席面过来,傅老实便招呼大家一起吃席。 少时傅阳与姚十力联袂从广陵府里出来,傅阳手里捧着三个卷轴,小心翼翼地捧回来,供在傅家的正堂上。这三个卷轴,就是确立傅家“皇商”身份的“凭据”了。三个卷轴,应该是中了三项,无疑了。 傅春儿一瞅,见是广陵府和户部做事还算靠谱,那卷轴用黄绫制的,上面拴着朱红色的缎带,简直就如同以前电视剧里看见的圣旨一样。“果然是交了大笔的银钱,人家给的凭据也正式点儿。”傅春儿想。 一时傅家门前,前来恭贺的人来人往,热闹万分。傅康叫来的席面,明显是不够,好在好些人这会儿已经用过了饭食,过来傅家也只是稍坐一下。傅家摆在外院的席面,这才勉强支撑了一把。 突然一个人影,吸引了傅春儿的眼光。见到那人进来,傅阳三步并做两步迎了上去,对那人深深一躬,道:“多谢先生昨日仗义执言。”傅春儿定睛看那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深衣,头戴玉冠,一副贵介公子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见傅阳前来道谢,只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说:“不过觉得不平,上前争辩了两句,傅小哥不必多礼。”说着,那人抬头,冷冰冰的眼光朝傅春儿这边看过来。 傅春儿心里一震,晓得这人是袁时,两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傅春儿暗暗吃惊,她不晓得竟然还有这么一番曲折,想是昨日傅阳在广陵府门口与官员们申辩的时候,曾经得到此人相助。那袁时,既然能做一枚“讼棍”,想来与人争辩这等口舌上的事情,应该也是难不倒他的。 傅春儿见袁时的眼光过来,遥遥地对那头屈了屈膝,示意自己已经将他认了出来,同时又感激他给自家帮忙。袁时见傅春儿认了他出来,眼光就立时敛了回去。 傅阳却不晓得袁时与傅家的渊源,哪里肯这样轻轻放下,正欲躬身想请那人进院一坐的时候,却听对方跟着冷冷地说了两句:“此关虽过,傅家只怕还有好些难关在后头,傅小哥还是要尽早谋划,早做打算。该决断的时候,尽早决断。”傅阳听得心中一凛,抬头欲询,却已经见到那人径自往院外走过去。 “好些难关还在后头……”傅阳心里一惊,狂喜立刻去了不少,整个人开始冷静下来。 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说:“戴老爷子给傅家恭贺来了!” 傅阳心里还在默念着,“尽早谋划,早做打算……” “是呀,真的是’戴凤春’的戴老爷子,戴老爷子亲自上傅家的门了!”除了当日娶亲拜堂那日之外,戴老爷子,还从来没有亲自来傅家走动过。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傅阳还在念叨着,傅春儿过来,凑在傅阳身边,说:“哥哥,眼下看你的,千万给嫂嫂留点面子,然后,咱家的姿态怕是应该低一点才行。” 她一说完这话,就走开了。傅阳被傅春儿点了一下,这时候赶紧与傅老实在一处,往门口去迎戴振昌老爷子去。 戴老爷子进了傅家的院子,见院里热热闹闹的,俱是来道贺的人。虽然多数是傅家的亲友、邻里与伙计,但是也不乏袁时这样,穿着体面,看起来有头有脸的人。傅家的人缘,可以窥见一斑。戴老爷子一时想起自家虽也是中选,但是门庭冷落,自家人也都是精神不振,心里总不免酸酸的,但是见到傅阳与傅老实一起迎了过来,恭敬朝自己行礼,尤其傅阳,恭恭敬敬地行了孙辈的大礼,稍稍舒服了几分,口中便也和软,说了几句恭贺傅家的话。 傅阳直说哪里敢当,跟着又谦虚道:“小子这次侥幸中选,多是因爷爷提携后辈,若论实力,还是爷爷这里,百年基业,稳如磐石。小子这回,要向爷爷好生取取经,如何能像爷爷一样,将这等生意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才是要务。” “那是!”戴老爷子愈发觉得傅阳会说话,三言两句之间,戴家俨然不是在大比之中弱于傅家的输家,而是成了提携后辈,宽和大度的前辈。戴老爷子心里想了想这次戴家的收获,嘴角浮起了一点点笑意――从诸事上来看,戴家,未必就真的是输给了傅家,只这虚名儿上欠了一点儿,内里却是实惠的。 傅老实与傅阳两个,就将戴老爷子往里面迎。傅阳一抬头,就见到戴存栋板着一张脸,跟在戴老爷子身后,而戴三娘子紧紧地抿着嘴,脸上挂着几分不自然。rs 二百九十四章 道贺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家的长辈过来,戴悦自然免不了地迎了上来。她亲热地去挽了戴三娘子的手,戴三娘子却将手一缩,口里说道:“哎呀我的姑奶奶,实在是不敢劳烦您来招呼我呀!” 她一边说着,紧紧地随在戴存栋的身后,往傅家的外院里走。殊不知这样颇为失礼,眼下傅家院子里女眷不多,理应是由傅家的女眷出面,迎到内院去招呼。而且戴家又是傅家的姻亲,这样给自家出来的闺女没脸,这位戴三娘子也不知道是气上了头还是怎地,这样的话就说了出来。 偏生戴悦没有这样的急智,一时闻言,面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 戴存栋今日白日是在广陵府陪了戴老爷子一整日的,傅家呈上的妆品,他一一亲眼见到,因此不敢对傅家有太多的小觑之心。然而他看着傅阳,心里却总是不那么舒服,因此听见自家媳妇排揎侄女儿,戴存栋倒没说什么。 戴悦便更加委屈。 杨氏这会儿迎了上来,不咸不淡地与戴三娘子招呼了,道:“戴三娘子进来坐吧,外头都乱糟糟的,让他们男人说生意上的事情,你我就说说家常闲话就好。”她转头招呼戴悦,说:“阳儿媳妇,来,随我一起迎你三婶娘进去。” 戴三娘子晓得杨氏话里有话,没敢说什么,朝丈夫面上溜了一眼过去。戴存栋没开口,倒是戴老爷子发了话,说:“存栋媳妇,你陪傅家娘子去坐坐。悦儿这里,你多担待一些。”这话其实已经有点指责戴三娘子的意思。戴家的姑娘嫁出去,娘家人排揎,反而是婆婆在护着,传出去,别人家都会念着傅家人厚道,而戴家人苛待孤女。 戴三娘子听了这话,脸涨得通红,不防杨氏已经上来,握住戴三娘子的手,说:“外头风大,进来说话吧。”说着便拐了戴三娘子的手臂,两人一起进去了。戴悦跟在两人身后,不敢说什么。 戴老爷子正带着戴存栋与傅老实父子寒暄的时候,傅家院门口又是一阵热闹,有伙计进来,拿了两张名帖给傅阳。傅阳见了,吃惊不小,对父亲和戴老爷子说:“爹,祖父,是薛老爷和孙老爷过来了。” 傅老实大概能猜出那薛老爷应该是薛家的薛定贵,而那孙老爷,他则一无所闻。这时候戴老爷子与戴存栋都一下便站了起来,戴老爷子对傅阳笑道:“阳儿好大的面子,今日但凡中选的皇商,都聚到你这里来了。也罢,大家正好都认识认识。” 傅阳低声给父亲解释,“那薛老爷,就是’薛天赐’的主家,而那孙老爷,是姑苏府孙家的掌家人。” “薛天赐”不必说,姑苏府孙家,是江南一带名闻遐迩的胭脂商人,专门出产胭脂。他家出产各种精品胭脂,但是以往都是在香粉上头输给戴家,而且输的不是一点点,所以数十年来,每每铩羽而归。直到今年,改了规矩,几家一起,打破了戴家一家独大的格局。那位孙老爷,显然也是欢喜之极的。 傅阳与傅老实一起出面,去迎上门道贺的两位“同行”,戴老爷子与戴存栋跟在两人身后。大家见过了,一一寒暄毕,薛定贵这才叹道:“我直到昨日这才听闻,原来戴家与傅家竟是姻亲,”他说着看了看孙老爷,笑道:“原来我们竟是与他们翁婿之家相争,这哪里争得过么?” 孙老爷听了这句话,只道是薛定贵不忿今日的结果,笑笑地道:“老薛莫要扯上我们孙家,我们姑苏府,哪里抵得上贵广陵府的水土。孙家只抱着胭脂这一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孙老爷明显是被薛定贵拖过来的,不想趟广陵府的这滩浑水。 “嘿嘿,”薛定贵望着孙老爷,心想,你这忘性也太快了。但是他见孙家退让,便也不多说,看向傅阳与傅老实,道:“傅家是我们广陵业内新晋,也是广陵府的骄傲。对了,今日我还见到一位年轻人,应该也是傅家的,那位年轻人,仪表堂堂,对香件香料之属,简直是熟极而流啊,老夫对他的印象是深极了。只不晓得那位小哥人在哪里。” 傅阳于是将姚十力叫出来与众人见礼,今日姚十力在广陵府,确实挺引人瞩目。然而薛定贵见到姚十力,便道:“这位小哥我以前见过的。你是……你原来是戴家的?” 这句话说得甚响,满堂的宾客听了这话,都往这头看过来,更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傅阳神色不变,回应薛定贵,说:“回薛老爷的话,其实傅家的生意与戴家的一脉相承,不仅姚十力兄弟出身戴家,就连我父亲,也是出身戴家的。” 傅阳自承傅家的家业承自戴家,自有他的用意。这件事情,想来薛定贵会拿来大作文章的。与其让人家把这件事情挑出来,倒还不如自己先摆明了。 傅阳承认了之后,院内议论的声音就更大了。薛定贵皱了眉头道:“那傅小哥的意思是说,傅家的手艺,是出自戴家?” 傅阳从容应道,“傅家自然是戴家后辈。戴家的工艺,精益求精,傅家入行没多久,根本不敢与之比肩,只有多向老前辈讨教的道理。” 他的答话巧妙地绕开了是否“出自戴家”的这个问题,至于傅家向戴家“讨教”了多少,那是两家姻亲自己的事情,你外人一个,问这么多作甚。然而这个答案,也给了戴家不少面子,外人不晓得的,都以为这件事情上,戴家多少指点了傅家,所谓“提携”姻亲。然而只有戴老爷子自己,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感叹着。 戴家与傅家之间,从来没有就妆品的制作工艺,有过半点交流。那姚十力从戴家作坊出来的时候,只是一个小角色,戴家最核心的工艺,是牢牢掌握在戴老爷子,和几个老伙计手里的。戴老爷子有十足的把握,戴家的工艺没有往傅家这边泄露过。因此傅家在这短短时间内的崛起,才更加骇人。 “只是新晋,还是少了些大贾名家的气蕴罢了。”戴老爷子暗自想。只不过他面上,却露着淡淡的笑容,微微拈着须,看着满座的宾客,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晓得今日傅家这头的人听了这么一席话,明日谣言就要传出去了,只怕会有人把傅家其实就是戴家分号的说话传扬出去。 然而当戴老爷子想起,傅家一下子分了这样多贡商的份额的时候,不禁又肉疼起来,手一抖,一根胡子就被他拽断了下来。 “今日可巧,本是我们四家,瓜分了此次皇商大比本类的所有各项。巧的是,四家家主,齐聚于此,小老儿想借傅家的席面,敬各位一杯水酒,大家交个好朋友,日后一起做着皇家生意,还望我们四家能够相互提携,互相指教。”这时候,薛定贵立起来,举着手中的杯子,说了这么一番话。 本来薛定诺还在的时候,薛氏两兄弟之间,各有分工,薛定贵大多数时候并不过问薛家作坊与铺子的经营,而是将全部心思都搁在各种与达官贵人打交道的事情上。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薛定贵说起话来,也颇有点冠冕堂皇的味道。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这句话,其实最适合说的人,乃是戴振昌老爷子。傅家适才早已经自承是后进,是戴家的小辈,隐隐的意思便是傅家一切以戴家为先,戴家才能算得上是业内领袖。 因此薛定贵说了这话,在座的众人,脸上都有点怪异。薛定贵自己说完,也觉得有点尴尬,过了片刻才咂摸过来,但是他却暗暗厌弃傅家,竟然将姿态放得这样低,自己竟无从挑拨两家的关系。 但是即便众人心里这样想,薛定贵劝酒,戴老爷子、孙老爷都立了起来。傅家这边,站起来的是傅老实。他不会说话,只是说了几遍“侥幸”,又恭敬请戴老爷子先饮了,自己才一仰脖,将杯中的水酒都饮了下去。 众宾相较之下,都觉得傅家相形之下,比较实诚。 然而薛定贵心中却越发地不高兴。他突然想起来当初的事情,过去薛定诺似乎提起傅阳曾经狠狠得罪过薛家,究竟是什么事情来着……薛定贵在心里念叨着。 一时间酒过数巡,孙老爷不是个能饮的,三杯水酒下肚,舌头就有点大起来,口口声声说:“你们广陵府的,也太厉害了些,天下这么多做胭脂水粉的商人,给你们占了大头去。我说,今日在府里,那些香粉香件,我真是见所未见啊……” 他话还没有说完,傅阳就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孙老爷……” 孙老爷这才省过来,广陵府中的经历,原是不该向任何人透露的。他抬头看看,只见薛定贵和戴存栋都盯着他,而戴老爷子则将头转向一边去。孙老爷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句――实诚人啊,跟着就装醉,拉着傅阳说:“傅小哥,我……我酒沉了,烦找个人,将我送回客栈去。”rs 二百九十五章 澄清 - 馥春 - 大爱非攻 孙老爷一去,其他贺客就跟着纷纷散了。内院里,杨氏接到前面有人送信过来,说是戴老爷子已经告辞了,这才停下了与戴三娘子的闲话。此前,两个人还真是闲话——在两人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傅春儿被杨氏指使着跑了很多趟她自己的屋子,找了各种hua样子、绣帕、荷包样子,还赶着抄了两张食单出来。 杨氏得了讯,就与戴三娘子话别,并与戴悦和傅春儿两个,一起将戴三娘子往外送。戴三娘子与杨氏说了半日,一点正事儿都没提成,被杨氏各种堵了回去,心里不爽得很。 傅家人就在院门口送别戴老爷子等人。 待众人送走之后,傅阳突然转过头来,很严肃地对戴悦说:“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讲!”戴悦吓了一跳,不晓得有什么事,又不好违拗。傅阳与杨氏和妹妹稍稍打过招呼,扯着戴悦的衣袖就回屋去了,面上似乎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 杨氏与傅春儿对望,傅春儿觉得既然傅阳肯与戴悦交流,自然不是什么坏事。杨氏大约也这样想,只说天晚了,叫傅春儿不要再忙这忙那,早些去歇息才是正经。 母女二人正要抬步回去,就听外面的院子有人大声地拍门。 “悦儿那?我侄女儿在哪儿?我有事情要与她说。”听声音是戴三娘子,不晓得为了什么,戴三娘子竟然去而复返。 傅春儿赶紧去开门,戴三娘子匆匆地就进来,直接问:“悦儿呢?我有要紧的事寻她。”戴存栋这会儿站在傅家院子的外边,背着手,一言不发,面上有些尴尬之色。 傅阳与戴悦夫妇两个,听见响动已经从房里出来,戴悦惊讶地说:“三婶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戴三娘子咋咋呼呼地说:“悦儿。你还不知道吧,我来说与你听……”她似乎非常气愤,声音又尖又细,在静夜里。似乎连对面作坊里头都听得见。 “三婶儿——”傅阳打断了她的话“悦儿就在这儿,你有什么要说的,与她好好说道说道就是!” 戴悦也忙忙地出来,这时候她还穿着见客的大衣服,头上身上的首饰,也还一样都没有卸去,想是刚才与傅阳在屋内谈了良久,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才出来的。 戴三娘子赶紧就上前,拉了戴悦。说:“这事儿一定得叫你知道才行。”说着,就要戴悦带路,两人一起去了戴悦房中。 留在外面的人,都颇为尴尬。傅阳看看戴存栋守在外边,沉默着一言不发的样子。就说:“三叔不嫌弃的话,去我们作坊那边坐坐,喝杯茶吧!” 戴存栋叹了一口气,道:“就怕扰了你们。” “没事,三叔肯来坐坐,我这里,是求之不得。”傅阳与傅春儿使个眼色。傅春儿便去寻傅康,叫他去作坊那里招呼着一些,去跑个腿泡个茶什么的。两头似乎都在进行很严肃的谈话。傅春儿看着,便也不敢卸了妆去睡觉,只在自己屋里发了一会呆——这傅家与戴家之间,眼下的关系实在是。好生复杂。 少时戴悦将戴三娘子从屋里送出来,满脸的歉意,对戴三娘子说:“多谢婶娘想着——” 戴三娘子却说:“这件事情你知道就好,以后呀,多盯着点儿。男人啊,都是吃着碗里……”她冷不丁见到傅春儿从远处的房门口探出头来,看着这里,心知这话叫傅家人听去了不大好,便住了嘴,只说:“婶娘话只能说到这份上,以后只能靠你自己经心着些。” 两人便一起从楼上下去,倒是傅阳却与戴存栋又多说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从作坊里出来。戴存栋见妻子情绪总算平了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傅阳说:“侄女婿,今日实在不好意思,打搅了。” 傅阳口中客气,道:“难得三叔三婶想着,我今日说的这些意思,三叔要是有空,与老爷子说道说道也好。” 戴存栋顿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与妻子一起与傅阳夫妇辞别,一起走了。傅阳夫妇两个一直送到了瓦匠营巷口,这才回来,给傅家院门下锁。 傅春儿看着傅阳夫妇回屋,两人似乎都面色如常,既无大喜,也并无大忧,总算放下心来。 *——*——*——* 第二日,傅阳一早起来便出了门,去广陵府,据说是还有好些关于贡物的事务,广陵府还要宣布。除了他之外,傅家人的作息一切如常。吃过早饭,戴悦磨磨蹭蹭地过来找傅春儿,讪讪地道:“妹妹,我问你件事儿可好?” “嫂嫂尽管问!”傅春儿面上努力做出百分之百坦白的神情,她早就想到这一点,昨晚傅阳房里的灯似乎又是很晚才熄的,似乎傅阳与戴悦两个,面上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的,然而戴悦却希望从旁佐证一下才好。 “妹妹可认识,碧薇与清芬,这两个姑娘?”戴悦面上发红,咬了一会儿嘴唇,可是还是问了出口。 “碧薇与清芬?这都是哪个年头儿的事儿了?”傅春儿想“这都是什么人将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给挖出来的?” “有些印象,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她故意淡淡地说,跟着便故作惊奇地问:“咦,嫂嫂,你是怎地听说过这两个名字的?” “嗯,昨日晚间,我三叔听见席上说,那位薛家的大爷,曾经送过两个……‘瘦马’给阳大哥”戴悦说起“瘦马”两个字,脸又一次涨红得快要能滴出血来“当时薛大爷就问这两名女子怎样了。” “这两个女子似乎在我们家都不曾过夜?”傅春儿做出一番绞尽脑汁回想的神情“当日不曾留下,就被我娘送去了别家。对了,是的,就是如此。” “是被娘送去出的?”戴悦闻言,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是呀”傅春儿故作不以为意“哥哥没与嫂嫂解释么?当日那薛家送了两个女子过来,可是我娘问了她们,晓得是自小养来服侍人的,但是我哥哥哪里又是能让这样的女子近身?因此我娘一晚都没留,直接叫人送出去了。其中一个,应该是好人家女儿流落到那样的境地的,我娘好像还送了些银两,安排她在乡下寻了一个好人家结亲的。” 听到这里,戴悦终于放心,吁出一口气,轻轻地叹道:“昨日三婶儿过来,就是说的这件事情……”说到这里,戴悦忍不住轻轻地拍着胸口,依旧红着脸,道:“妹妹千万莫要怪我,我实在是听到’瘦马’两个字,就已经吓怕了。” 傅春儿低头想想,也真的不能怪戴家人反应这么大,当年戴悦的姐姐,戴茜,嫁与俆晏之后,不就是吃外室的亏吃狠了么? “可是,嫂嫂,这件事情,是不是昨晚我哥哥先与你解释了?”傅春儿看着戴悦的神情。 “是……”戴悦先自己认了,又道“阳大哥……原是从来不与我说生意上的事情的,昨日乍然一说,我有点……” 一时还不能接受是不?傅春儿带着一点怜悯看着戴悦。这位大嫂,到底还是个心思重的女子,性子又是柔顺,甚至有点胆怯的。看起来,她与傅阳之间,有点沟通不畅啊! “嫂嫂,昨日我哥哥说的确实有些突然,他以前不与你说生意上的事情,是怕你烦心,又怕你因为……因为戴家和傅家的事情,夹在中间为难……”傅春儿说到这里,戴悦有点惊奇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傅春儿“但是昨天那件事情,显然是薛家故意的,想要挑拨咱们家与戴家的关系。那薛老爷,估计也知道戴大姐姐的事情。哥哥怕你先入为主,所以事先与你先解释了,也是不愿你心中存了芥蒂。” “嫂嫂,我哥哥是个真诚的人,所以你若有什么想从他口里知道的,可以直接告诉他你想知道。你们是夫妻啊,试着多说说话,多聊聊,我哥哥不是那等听不进你的话的人啊!”傅春儿苦口婆心地劝了一番,也不晓得戴悦是否听得进去。 戴悦却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凝神片刻,朝傅春儿笑笑,道:“谢谢妹妹!” 跟着傅春儿又很是好奇地问戴悦:“听说昨日戴家也中了两项是吗?” 戴悦见傅春儿提起娘家,很是羞涩地一笑,说:“只得一项,我听说是戴家只中了香粉一项,只不过占了七成的量。”她说着轻轻舒了一口气,道:“这样还好,这样戴家可以多些心思在香粉主业上。” “七成的量?”傅春儿闻言,头一反应,简直是该给想出这规则的户部官员给跪了。一大项掰成五小项也就罢了,怎地每一项里还有七成与三成之分? “是啊,七成是戴家的,余下三成,是咱们傅家的。”戴悦说起“咱们傅家”这四个字的时候,说得甚是顺溜,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一般。 二百九十六章 曲折 - 馥春 - 大爱非攻 听了戴悦提起,傅春儿觉得很有必要将这次大选的结果,再好好地打听一番。 她等到傅阳从广陵府回来,终于找到了机会与哥哥长谈一番。傅阳坐在她对面,有些失神地道:“想想,就这三日的功夫,在我,就像是过了三年一般。” 傅春儿笑道:“哥哥,总是这次的皇商遴选,其中波折太多,所以哥哥才觉得日子过得好慢。” “不是,哥哥是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像是老了三岁似的,”傅阳一本正经地说着,直到见到傅春儿面上露出无比惊愕的神色,这才“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傅家兄妹两个玩笑一阵,傅春儿这才听起哥哥头一次说起皇商大比的经过与结果,她越听越是惊异。 皇商大比的正式结果,表面上听起来,自然傅家是最大赢家,得了三项贡商的席位,这三项分别是,香粉、燃香与头油。其中,香粉一项,是与戴家共同中选,最后定下来的结果,是戴家贡七成,傅家贡三成。燃香与头油两项,都是傅家独自中选。 除了傅家与戴家以外,剩下就是姑苏府的孙家,中了脂膏一项,他家的胭脂,是所有参选的人家当中,颜色最正的,被选中毫不意外。香件那一项,自然是由薛家中了。 “只是燃香与头油两项加起来,得的银子也不过与咱家得的那三成香粉差不多。”傅阳说起这点,有点懊丧。 “啥?那不就是说,咱家所有中的三项,加起来,还不及戴家中的那一项多?”傅春儿睁圆了眼睛,原来戴老爷子是个闷声发大财的主儿。 “可不是么?不过咱家也不算最差的,孙家中的那一项,也是大项,可是比咱家得的银两还是要少些。最少的是薛家。”从这个意义上说,赢家其实是戴家,而输家,应该算是薛家。 傅春儿想想,难怪薛家昨日席面上还要故意给自家添乱,挑拨自家与戴家之间的关系,原来是这个原因。 “哥哥,你想想看,当日出的那个关于铺子数量的新规矩,有没有可能,与薛家有些关系?”傅春儿将自己的疑问抛了出来。要说有人用这种方法给自家下绊儿,薛家的可能性最大。戴家是傅家姻亲,不太可能出损招出到这个地步,而且戴老爷子也并不像薛定贵那样,热衷于结交官员巨贾。而孙家远在姑苏府,与傅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怕过来广陵府之前,都不曾听说过“馥春”的名头。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薛家了。 “我也觉得薛家可能性最大,但是没有真凭实据。对了,妹妹,那日在广陵府门前,有一名相公,帮着我与那官员辩了半日,结果那官员实在是在口舌上招架不住。后来那相公还过来咱家致贺的。那人,可是认识妹妹?”傅阳顺口问道。 “啥?哥哥你不认识那人?”傅春儿吃惊道。曾有一回,傅春儿由哥哥陪着去过“香影阁”水榭见过袁时,所以她想当然地认为哥哥也是认得出袁时的。 “不认识――” 傅春儿这才省过来,自己怕是已经见惯了袁时相貌衣着,花样百出,面貌也时时变幻。她能认出袁时来,而哥哥只在“香影阁”见过那人一次,认不出来,也属正常。她连忙掩饰道:“我以为哥哥认识人家,人家才会给咱家帮忙的。” “不认识――”傅阳又重复了一遍,道:“只是那人智计百出,口舌之利,我平生所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回想那日的情形,傅春儿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自行想象,对袁时的印象,一时又深了几分。 “本来那位书生相公与我一道,与那户部的官员激辩,官员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了,几乎要与我们二人争吵起来,”傅阳细细地陈述当日的情形,“可是就在那时,有个人匆匆出来,与广陵府那官员说了几句话,那官员立即就改了主意,登记了我家所有地契田契之后,才放我进去。当然也没忘了收我那二百两银子。” “等等,好像那人我曾经见过的――”傅阳一拍脑门,“不是广陵府的人,倒好像是黄家的人。上回黄五爷结亲那会儿,我似乎曾经在黄府见到的,不是宾客,倒像是黄五爷身边跑腿儿的。” 傅春儿知道哥哥记性甚好,如果他说是,那就应该是了。奇怪,黄家的人,怎么会掺合这件事情,黄五怎么又会与皇商大选有关系了?她不仅想起前几日黄府门前守卫重重的情形来。难道,黄家真的能够左右这次皇商大选? “后来我进了广陵府,那薛老爷听说我进来,吃了一惊,倒是戴老爷子待我还算和气,还将我给他认识的几乎商家介绍了一番。不过要照这么说来,薛家倒确实有些嫌疑,有可能就是薛定贵出的主意,用铺子做标准,将我家卡了出去。是了,他应是清楚我家到底有多少铺子的。我刚刚进去那会儿,他似乎面上还有些得意,一直到我说清楚,我是光明正大地获准进来,没做什么小动作,薛定贵这才面上变色的。” 傅春儿这样一想,立刻觉得薛定贵埋了后手,挖了坑等傅家跳进来,然后收拾傅家。因此傅家凭着正途,进了广陵府的大门,薛定贵才会觉得吃惊的吧。 “那,哥哥,后来广陵府又是怎样宣布改了规矩的呢?” “不是广陵府宣布改的规矩,是一位内侍公公出来亲自宣布的?” “什么?”傅春儿吃了一惊,她以为这次皇商遴选不过就是广陵府和户部的官员出面罢了。然而竟然有内侍在广陵府出现,这是什么情况? “应该不会错吧,我看出来的人面白无须,说话又尖声尖气的,穿着的服侍也不同,我听薛定贵与那孙老爷提起,应该是宫里的内侍,而且一口的北方话,不大像是南方藩王府邸里出来的。”傅阳一面回想,一面说。 联想到最近连番的种种迹象,傅春儿想,不会是皇帝又在北方坐不住了,跑来南巡。要知道,上回南巡,皇帝老儿可就是在黄家的园子里住上了好几日。想到这里,傅春儿又问哥哥:“那前日里戴家三叔三婶儿过来,口口声声说的,咱家认识贵人,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那内侍出来,先是特地问了一声,说是广陵府有家字号叫做’馥春’的在不在,有没有中选。跟着广陵府的官员就直说咱家还没轮上呢,而且看样子今日也是轮不上的。那位内侍公公’哦’了一声,就转了进去。一会儿再出来,就宣布了第二日重选。” 傅阳细细地回想当日的情形,“那时,大家都已经觉得是戴家中选无疑了。竟没想到出了这样一番变故。当时戴老爷子还好,是薛家的脸先气白了,然后在一旁嘀咕了好些咱家认识贵人什么的话。我是没多想什么,可是大约戴家的三叔听了去,晚上说与三娘子听,就过来咱家闹的。” 傅春儿听了无语,心道那薛家,还真是个搅事儿精,只是她想不通,薛家那么大的身家,到有这打算去尝试下做盐上头的生意,怎么竟然对妆粉一块这么看重呢? “我倒是听说,若是这次的大比,放在金陵府,或许薛家的赢面就会大很多。在金陵府,好多人家都争着用’薛天赐’的香件和妆粉的。”傅阳像是猜出了妹妹的心思,稍稍解释了一句。 然而傅春儿还是觉得有些什么没有想清楚,正抱着脑袋细想的时候,傅阳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中选之后,我总觉得有些好处,又有些不好的。” “这就叫,人心苦不足,既得陇,又望蜀。”傅春儿笑话哥哥。 傅阳哈哈一笑,道:“原来没得中皇商的时候,总是觉得中了之后,咱家能堂堂正正地挂出一个’贡商’的名号出来。可是如今中了,又觉得户部给加了诸多的限制,今后的生意怎么做,还真得好好想想。” 原来,傅阳适才去了广陵府,正是户部宣布了给“新晋”贡商们的一众约束,其中最要命的一条,就是贡方不得外泄。 “啥,那以前咱家发卖的物事,中了贡商以后,就再也不能往外发卖了,是这个意思吗?” “是――”傅阳透着一脸的不情愿,“但是考虑到不少皇商都是新晋,所以户部会逐个考察,我估摸着,咱家的黑芸香、白芸香,还有头油,因为在外头的销量太大了,所以皇家不会在这个上头卡咱们,最多就是会要求包装精美,但是鸭蛋粉上头――” 傅阳说到这儿就不肯往下说了,但是傅春儿见他一脸的怔忡,晓得大约是鸭蛋粉以后也如同戴家的贡粉一样,被皇家所垄断,再也无法向普通的人家出售了。她想到这里,便张口问哥哥:“哥哥,咱家昨日得中的那三成,乃是‘五色粉’不?”rs 二百九十七章 疑窦 - 馥春 - 大爱非攻 五色粉,是傅家专门为这次贡商的遴选而制的鸭蛋粉。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粉饼不同于以往纯白色的粉饼,而是呈现白、粉、绿、紫、黄,五色。 这是傅阳与姚十力两人,精心研制了好几个月,才最终将配方稳定下来,制成的妆品,其巧妙之处就在于,这粉饼虽然呈现不同的颜色,但是将粉抹在指尖上,却依旧是白色的――但是将粉匀净地涂在不同肤质之上,才能出现不同的效果: 白色自不必说,粉色的能令苍白肤色的人,看起来肌肤红润丰盈;绿色的却是适用于肤色容易泛红的人;紫色的能让肤色暗黄的人,面上看起来白皙透亮;而黄色的粉,则能够调和本来肤色,让女子的肌肤显得更加匀净,虽然那颜色淡淡的,施在面上,就好似没有上过妆一样,然而,上妆的女子,则往往能见容光焕发,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个点子最早出自姚十力。他早先为讨佳人欢心,耗尽千般心思,做了一盒“桃花妆”出来,送了给素馨,其中的那盒香粉,便是粉色的。出乎人意料的是,素馨用上那粉色的香粉之后,所有见过的人都赞她简直面如桃花,与原先苍白疲惫的那个素馨大相径庭。因此,在这“桃花妆盒”打动了女孩儿的心思的同时,傅阳与姚十力两个,便开始琢磨起各种不同颜色的妆粉来。 时人以肤色莹白为美,因此所有市面上的脂粉,都是纯白色的,从未有人想到过这香粉还可以有颜色。然而傅春儿则对哥哥的想法一力赞成,她晓得这符合后世“修颜”的观念,用粉,不是一味地以白色遮盖原有的肤色,而是修正肤色,令肤色焕发出健康的色泽来。再加上胭脂、眉黛的搭配,便可打造完美的妆容。 除了身具五色之外,这种新的鸭蛋粉用的乃是龙诞香定香,鲜花熏染的工艺,更加香气馥郁,用料与做工也更为精细。只是这粉,制出来之后,会不会轻易为人所接受,就不知道了。因此傅阳带了这五色粉进去广陵府的时候,也曾经心中忐忑,甚至将更多的希望寄放在了黑白芸香和冰麝油的头上。可最终出奇的是,这五色粉竟然大放异彩―― 一切都因为这场不同以往的皇商大选。 据傅阳所说,第二日参选,皇家竟是派了几名宫女与嬷嬷出来,香粉、胭脂与头油之类,都是将各家的妆粉一一试妆,试了又卸,卸了又试,这才定了各家的评分。其间还专门有人出来,问了傅阳五种香粉的用法,回去转告了试用的宫女嬷嬷,这才作罢。而香件与燃香,则都是由内侍与官员直接接了进去,送出来的时候,就说是已经定下了薛家与傅家。 在这期间,据说戴老爷子一直阴沉着脸,尤其是傅阳当众解说那五色粉的用法的时候,戴老爷子只偶尔转过头去,看看戴存栋,旁的什么也没说。 “哥哥,我在想,咱们如果贡上五色粉上去,那么咱们家是不是可以发卖一两种颜色的鸭蛋粉?”傅春儿给哥哥出了个主意。 “是个好主意,”傅阳经妹妹一提点,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宫中的规矩,不能在民间发卖配方一致的妆品,更不能打着贡品的名号直接售卖。” 傅春儿听了想,原来竟是这个规矩,这就相当于,皇家选中的最好的商品,然后就一气儿垄断了,使得民间能得的,都无法与皇家所用的比肩,总之确保皇家用的都是最好的便是了。 “不过,我想,咱家平日里发卖的,可以不用龙诞香定香,毕竟龙诞香太过昂贵,成本也高。平日里发卖的,就用麝香定香的就好。”傅阳说着,冲妹妹狡黠地一笑,“而平日里发卖的,就将五色分开来发卖就好。” 傅阳出了这个主意,令傅春儿立刻兴奋起来。她一想到如今的大姑娘小媳妇,也能像后世一般,用起能修正肤色的妆粉,而不用将脸上画得跟戏台上似的,扑着一层厚厚的粉,她便忍不住开心起来。“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了,一般人家,总是选一种最合适的妆粉就好,其实不用五种颜色都买的呀!” 傅阳点头,他也正是这个主意。只不过,稳妥起见,这样到底行不行,最好还是去广陵府,乘着户部的官员们还没有撤走,请教一下,如果能拿个书面的,白纸黑字的许可文书,就更好了。 兄妹两个将这等大事商量妥当,傅春儿自然是欢喜的,然而傅阳却有些皱眉头,“妹妹,咱家现银还剩多少了?” 傅春儿心算了一下,报了一个数出来。 “最近还有什么大的开销不曾?”傅阳皱着眉头问。 “九月底……”傅春儿想了一下,说:“还好吧,也就是十力大哥和素馨结亲这上头,咱家要多多尽点心的。只不过前些日子,娘已经支了银子去帮十力大哥的新房里头打家具什么的,所以以后的开销,并不那么多。余下就要看咱家接了多少订单,备货要用的钱和给伙计们的工钱了。” 傅阳想了想说:“如此算来,还真的不大够。” “不够么?”傅春儿奇道。 傅阳就给妹妹算起账来,“咱家一朝入选,怕是一时名声大炽,再加上推鸭蛋粉的新品,又逢着年节前的旺季,我估摸着,订单一定不会少。如此一来,土、粉、香、花这四样,本钱就会用掉不少。” 傅阳所说的“土、粉、香、花”这四样,就是指的高岭土、米粉、香料与鲜花四样。如果订单一加,想必自家的米粉作坊与花庄,出产怕也是不够妆品作坊的需求的。傅阳接着算下去,“而且人手也不够,无论是邵伯那头,还是广陵城的作坊铺子里,我总想着要添上些人才行。我算了算,只怕最近至少需要两千两现银才够。” 两千两!傅春儿吐了吐舌头,这要是搁在她刚刚“穿”过来的那会儿,只怕二两银子,自家都要犯愁犯上半日。可是眼下傅阳说起要两千两银子的本钱,就像平日里吃饭睡觉一样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傅家这是今非昔比了啊――可惜今非昔比,也有今非昔比的烦恼。 “最近有哪位行商的货银会回来么?”傅春儿努力地想着缺口应该从哪里填补。 “拢上一拢大概也只有五六百两,不大够。”傅阳想了想说。 “要不找老曹吧,这时节,仇爷那里应该不急着用钱,’富春’又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傅春儿建议道。 “奇就奇在这里,昨日老曹过来道贺的时候,我已经将这话与他说了。可是听老曹那意思,’富春’近日所有的收益,都被仇爷拢了去了,说是有大用场。”傅阳大约就是为的此事烦恼。 “有大用场?难道仇爷也有产业被选作了贡商?”傅春儿睁大眼睛,她觉得最近广陵府不少商家都有动作,难道也都是因为皇商遴选而引起的连锁反应? 她想了片刻,既然老曹那里不行,那就只有宝通钱庄可以考虑了。“哥,要不,还是我去戴家大姐那里求贷吧,宝通那里,眼下利钱应该还不算那么高,要是进了腊月,没准想贷也贷不到了。” 出乎傅春儿意料的是,傅阳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哦!” “哥哥,你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啊?”傅春儿没想到傅阳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不禁有些好奇,“你是不是因为嫂嫂的缘故,才不想到戴家大姐那里借银子的呀!” 傅阳涨红了脸不说话,傅春儿更是吃惊,“啥,难道真被我猜中了说?” 傅阳扭捏了半晌,才勉强道:“当日跟你嫂子打听了点事儿,你嫂子毫不藏私便说了,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再麻烦你嫂子。” 傅春儿想了半天也没有省过这个理儿来,眼下的傅阳同学,这个叫做什么心态――傅家与宝通,是寻常生意上的往来,又不指着戴茜给什么利钱上的折扣,这,怎么又叫麻烦戴悦了呢? 她瞅瞅傅阳面上一片烦恼之色,心里暗想,哥哥与嫂子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 然而傅春儿所不知道的是,傅阳当日曾经就戴家贡粉的事情,细细地问过戴悦。虽然他打向戴悦打听的初衷很简单,只是想知道戴家的香粉是什么颜色的,这样,他在贡商选拔的会场里,可以着重点明自家“五色粉”的特点。 戴悦毫不疑有他,便直言相告,然而傅阳,却犯了他那点道德上的小小“洁癖”,更因为傅家后来还成功占了三成“贡粉”的份额,傅阳便更觉得自己好像欠了戴悦什么似的,若是傅家真的开口去朝戴茜借银子,多多少少还是得通过戴悦的,这样一来,傅阳便更觉得尴尬,此时便直接告诉妹妹――不要再去麻烦戴家的人了。rs 二百九十八章 出售秘方 - 馥春 - 大爱非攻 在借钱这件事情上头,傅春儿的看法是,一码归一码。但是傅阳的意思却甚是坚决,“富春”那里借不到,“宝通”那里,傅阳又不肯去,而傅春儿也没法凭空给他变银子出来。 傅春儿便扶额,这个哥哥,倔起来,还真是倔得可以。 兄妹二人这么一番谈话,便不了了之,这个难题始终没有解决,一直这么拖了两日。直到第三日,姑苏府孙老爷重新登门拜访,这件事情终于才现转机。 孙老爷上门,是来向傅阳告辞的。他已经在广陵府住了好几日,觉得日子过得舒坦至极,只是被掏空了钱袋已经不容许他继续在广陵府厮混下去,因此才过来与新认识的“同行”辞行。 傅阳很热情地招呼孙老爷,两人闲谈一番,孙老爷便谈起了,当日在广陵府相竞的时候,傅家呈上的一款“脂膏”。 当日广陵府的皇商遴选将胭脂水粉香件这一大类分成了五份,其中一份叫做“脂膏”,胭脂便在其间。因为水土的原因,广陵府的几家,就算是原先的贡商戴家,做出来的胭脂都没有姑苏府的胭脂世家孙家做的颜色那样正。因此最终皇家便选了孙家入主“脂膏”那一项,宫中女眷,最看中胭脂,非“正红”不可。 然而在那次皇商遴选的时候,傅家呈上的几款面脂与手膏也是极为引人注意的。那面脂里面加入了桃花精髓,除了滋润肌肤,令上妆更为和顺妥帖之外,更有活血的功效。那手膏也是极适合北方干燥的天气之下,呵护宫人玉手的。当时宫里出来的人对傅家呈上的脂膏也十分注意。只是在这项之中,毕竟胭脂是大头,没有说胭脂水粉,将胭脂给省去就面脂的道理,因此最终还是选了“胭脂”一项做得更好的孙家。 然而孙老爷,是个心思活络的人,自家为什么中选,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宫中之人,对傅家的“桃花脂”和手膏的赞赏,他也一一看在眼中。孙老爷为了将这门皇家生意长长久久地做下去,今日,他是特别来“拜会”傅阳的。 两人聊了许久,孙老爷便委婉地向傅阳透露了想高价收购傅家的脂膏方子的事情。 傅阳听了孙老爷的意思,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一时很是吃惊。可是见孙老爷诚心求方,便将自家刚刚建起了往京城那边去的供货渠道的事情,大致给孙老爷解释了一下。 孙老爷听了笑道:“傅兄弟,哥哥我忝长了这许多岁,生意上的事情,我看得挺多的。说实话,像你家这样,这许多妆品一一都能做得极好的人家,实在是不多见。” 傅阳听他话中有话,连忙诚心向他请教。 孙老爷笑嘻嘻地说:“量小的物件,做得好,容易;但是要是量做上去了,要想每件都做得好,就不容易了。” 傅阳默然,知道孙老爷说得是正理。 良久,傅阳终于问道:“孙老爷,您若是想要这面脂的方子,您愿意出多少价钱?” 孙老爷笑了,知道终于说动了傅阳,他看看傅阳的神色,问:“三千两?” 傅阳面色丝毫不变,心里却多少震动了一下。这面脂,傅家其实还真的从来没有大规模生产过,原料又少,销货的路子也是刚刚建起来,因此傅阳甚至心中没有数,一年在这面脂上,投入多少,能销多少出去。 孙老爷却吓了一跳,以为一张口就将这价钱说得低了,傅阳甚至没有兴趣与自己往下谈下去,连忙道:“若是真如傅阳小哥所说,北方已经有销货的商家,就是五千两,也是可以谈的!” 傅阳却淡淡地请孙老爷谅解:“我怕是得要问一问,只因那往北方销货的行商,也是朋友荐了来的。若是我家说不做便不做了,不大好,因此千万要打个招呼。不晓得,孙老爷,可否在广陵城中多留一两日?” 孙老爷虽然囊中羞涩,但是再住一两日客栈的钱还是有的,他听傅阳这样说,晓得傅阳还是颇有些心动的,当下连声应了,甚至在傅阳面前着人将自己订好回姑苏府的船给退了,大有不与傅家谈妥便不回姑苏的意思。傅阳见了,便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北方的行商,原是黄宛如荐来的,因此傅阳打算问过傅春儿再做决定。 傅春儿却觉得这是一桩好事,她原先也担心作坊里产的妆品,品种多固然是好事,但是在作坊里只有傅阳等几个能够主事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她担心自家生意的摊子铺得越大,傅阳等人的精力分得太散,一样产品便也做不好。然而将手上这件“桃花脂”的配方卖给孙家,倒是有些好处,至少回笼了一大堆资金,眼下缺少流动资金的难题便可以解决了。日后傅家便专注香粉、黑白芸香与冰麝油。 “哥哥,这件事情,我们其实除了北方来到行商之外,还有一个人是需要好好问的――”傅春儿提醒傅阳,“这款桃花面脂,可是十力大哥先制出来的啊!他又是为了素馨才制了的,咱家就算是要卖,也总得跟十力大哥说一声吧!” “另外一个就是要说清楚的,如果咱家将这配方卖了给孙家,那么孙家自然可以制这些面脂,而咱家便不应再制的。可是咱家到底是所有的面脂都不能制了,还是只是桃花面脂日后不能制了。这些都要与孙家商议清楚。” “……”傅阳兀自没弄清楚,同样是不能制这面脂,两者到底是什么个差别。傅春儿便笑道:“无他,只是价钱不一样而已。” “这件事情呀,其实孙老爷最好也想清楚一些。毕竟是上千两银子的大生意,而且南方材料难得,而且眼下也不在贡品之列。孙老爷若是为了贡商之名,他其实已经有了啊!” 傅阳听了傅春儿一番话,也觉得甚有道理。兄妹两个,又噼噼啪啪地打了一番算盘,傅阳总算心中有数。他去寻了姚十力,细细地商议了一番。姚十力虽然有点犹豫,但是傅阳与他细细地解释了,姚十力终于释怀,说:“日后咱们生意做得好,将人家姑苏府制的买回来,也是一样。” 跟着正巧那北方的行商,可巧不巧眼下正在广陵城中,傅阳自然也去拜访了。对方倒是没有太在意,反而是傅家与孙家同时新晋了“贡商”,人家对傅孙两家好奇得紧,约了去看傅家铺子里的货品,又与孙老爷也认识了。孙老爷对傅家这等“不藏私”的态度很是欣赏,所谓有财大家一起发,便是如此。 最终傅家以五千五百两的价格,将面脂的配方销了于孙家。傅孙两家签了契纸,约定日后傅家不会再行生产用于发卖的面脂和手膏,前来傅家收购面脂手膏的行商,傅家全部都介绍给姑苏孙家。 孙老爷早就遣人往姑苏府那里,支了六千两银子的银票过来,除了付给傅家的之外,他自然在这头继续将广陵府未尽的“消费”,俱个“消费”了。 两家在契纸上按了手印之后,傅孙两家银“货”两讫。孙老爷将属于他的那一份小心收到怀里。他笑得合不拢嘴,这才与傅家人道出原委,原来,这孙老爷有个把兄弟,却是在北方与关外牧人做生意的,将江南的粮米棉布,运到关外去,跟着将马匹牛羊毛皮之类,贩卖到关内来。若说南方取马油羊油之类的原料困难,对孙家来说,便视若等闲了。 傅阳听了,倒也觉得将这方子出售出去,是一桩对双方来说都不错的生意。他与孙老爷玩笑道:“孙老爷,日后我家只怕还是会极少量地制一点润手的脂膏,自家女眷用用,也会分送邻里,冬天的时候,防手上冻疮开裂,都多少有些功效。只这些绝对不会制成成品发卖,孙老爷不会见怪吧!” 孙老爷笑道:“怎么会?傅小哥宅心仁厚,傅家的生意想必是蒸蒸日上。看来我以后还真得经常往广陵府走动走动,看看你家做了什么新品出来。兄弟,要是哪日想发卖冻疮膏的方子了,千万往姑苏府来送个信。我那浑家,一到冬天就嚷着不能沾冷水的。若是真有这等好物,千万记着老哥哥啊!” 傅阳与孙老爷客气了良久,又给孙家备上了不少广陵土仪做饯行之礼,并且约好了以后若是去姑苏府,则必会前往拜访的。孙老爷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而去。 傅春儿将此事写在信中,准备托人往京里黄宛如那里送去,谁知道却先收到了黄宛如的来信,信中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在京中结交了一些妇人,其中也不乏颇有些见识的。黄宛如只说她在京中也颇“忙碌”,很是想念广陵府清闲的日子,尤其是想念广陵府的各种吃食小点。她日后必定是打算将那“九如茶座”给开下去的。傅春儿掩信微笑,便在书信之中,又添了几行字,然后托人给北方的黄宛如捎去。rs 二百九十九章 三套鸭【三更求订】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家中选之后,果然如傅阳所预计的那样,在广陵城中名声大噪,一时从“戴凤春”与“薛天赐”两家,分了不少客源过来,两间铺子里,都是一天从早忙到晚。一时间,原来在广陵城中不那么好做的铺子零售生意就马上起来了。 仙女镇那边,钱姑父和傅氏夫妇两个也专门跑了一趟广陵傅家,与傅老实和杨氏讲定了,将仙女镇钱姑父开的铺子之中,专门辟了一爿出来,作为傅家妆品的专卖。“沾沾你们的光!”钱姑父给傅老实算了一番这一两个月一来的销量,高兴地合不拢嘴。 傅氏却是去寻了杨氏闲话。杨氏听说钱铄娶亲之后,夫妻和美,眼下钱铄的媳妇已经有了身子,颇为羡慕。傅氏就劝她,“你家媳妇,看着也是好生的,只是现在年纪太轻,你我都晓得的。三弟妹,不用这么心急么!” 杨氏听了傅氏的劝,这才觉得好些。两人一起又说起给钱镜儿说亲的事情,傅氏的意思,人家已经基本上定了,也是在广陵府,却是手艺人家,家中颇为殷实。两家打算过了年就放定的。傅氏便问起傅春儿的事儿来,杨氏只含糊混过去了。 过了一时,老夏夫妇两个便过来商议姚十力成亲的事情。今年十一月里没有好日子,所以老两口的意思就是赶着十月底将姚十力与素馨的亲事给办了。杨氏原是应承下来,要送素馨一副陪嫁的,看看这会儿给姚十力成亲的院子里,家具都打得差不多了,便点头应了。 定了日子的消息一传出去,姚十力就跟傻了似的,任作坊里的伙计们拿他说笑。素馨则躲在房里不出来见人,玉簪一直嘻嘻笑着,拍着门板,说:“素馨姐,你想吃什么好吃的,回头你成亲的时候,我做给你吃,算是贺你。” 杨氏听了,抿嘴一笑,道:“这真是孩子话。” 傅春儿想了想,叫了玉簪出来,拉着她细细说了一番话,玉簪听说:“这个好像挺难的,玉簪刀功不大行……” “没事,这不是上街买鲜的么?去寻那专卖卤制鸡鸭铺子里的师傅,刀功好的,帮忙去骨了,不就行了!”她又细细嘱咐了玉簪,道:“咱们先试试,看看成不成,如果能行,正好十力与素馨成亲的时候,咱们便也有道拿得出手的大菜,放席面上,去贺他们。” 玉簪想了想,点头便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是与傅康一起回来的,两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玉簪冲着傅春儿直笑。傅春儿便知道材料得了。 她打算试着做做三套鸭,便是在上好的肥家鸭之中,填上野鸭,野鸭之中,再填上乳鸽,焖够时辰,上席,喝汤吃肉,别有一番风味。唯一困难的是,家鸭、野鸭和如何都要事先去骨,之后才好将不同的禽类一层一层地套起来。傅家没有谁有这刀功,傅春儿便叫玉簪到街上售卖禽鸟的铺子里去问问,看看有没有师傅能做到这一点的。 果然玉簪便得了,她嘻嘻笑着对傅春儿说:“铺子里的师傅问我将这三样剔骨做什么,我见他剔骨剔得挺干净,还不额外收我钱,就告诉他了。他说日后可以将这三样剔好骨,都套好了,放做一处发卖呢!” 傅春儿便一拍脑袋,说:“怎么就找了你这个多话的去做这事儿。”不过她原是说笑,这些主意叫禽肉铺子的老板知道了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是日后能有人发卖这等三样套在一起的鸭坯,没准这道菜还能成一道家常菜呢! 两人便凑在一处,先是将材料在沸水里烫了一遍,去了血水和腥膻之气,跟着就将乳鸽塞到野鸭里,再将野鸭塞到家养的肥鸭里。里面的缝隙,细细地用火腿、冬菇和笋片填上,跟着便放到大锅里焖。足足焖了两个时辰,直到每一层都焖到肉质烂熟,这才连汤一起盛出来,放在一只大瓷盆里。 素馨看两个人在厨下忙活了半日,凑过去看。玉簪就说:“姑娘想出来的法子,我也觉得蛮好的,素馨姐快来尝尝,要是喜欢,我就给你成亲那日席上奉上去。” 傅春儿一听,“噗嗤”就笑出声来,对两个丫头说:“你们不知道成亲的时候,新娘子不能上席面吃东西么?说是要饿一日的,我嫂子那会儿娶亲,便是如此。” 玉簪听了,叹服道:“果然还是姑娘知道的多一些。素馨姐,你今日赶紧多吃一些,将你成亲那日的一份也多吃了去。” 这话说出来,连傅春儿也忍不住捧腹。素馨闹了个大红脸,不过却不过两人的好意,尝了尝做好的三套鸭,一时觉得不错。一时杨氏进来,看了看三个小姑娘围着的吃食,奇道:“这是什么?是清汤文武鸭么?” 傅春儿从来没听说过“清汤文武鸭”的说法,当下便将做法给杨氏说了。杨氏笑道:“我说的’清汤文武鸭’,是将家鸭与板鸭套在一处,细细煨了,便不用再加盐,两种鸭肉,都煨烂了,混在一处吃,别有一番风味。那种原是金陵府那边人爱吃的,广陵府的人就只爱吃老鹅。不过没想到你们仨,竟然能想出这样一种方法来。” 她想了想对素馨说:“回头将里面那只乳鸽取出来,你一人都吃了,好好补补身子,这种法子煨出来的鸽子肉,对寒症最好,又不燥。对了,回头我该叫玉簪和芙蓉多做一点这样的炖汤,素馨在咱家这几日,就不要操劳了,好好补养一下,准备做新嫁娘。” 一席话说的素馨又是害臊,又是感激,晓得杨氏一直惦记着她那时受过寒,怕对身子有影响。她想起过去的事情,便有点讪讪地对杨氏说:“主母……” 杨氏拍拍她的手说:“好啦,咱家已经帮你把大部分成亲要用的物事都备齐了,但是嫁过去的人是你,别想那么多,去整理整理,看看还缺什么,只管跟春儿去说。” 素馨默然无语,然而杨氏怜她早年丧母,后来又遭难失父,虽然是个性子倔强的女孩儿,毕竟还是有好些事情不懂。当下决定找个机会与素馨好好说道说道,将女儿家婚后转型的诸多金玉良言,一并都说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跟着便到了姚十力与素馨成婚的正日子。姚十力眼下已经在傅家作坊附近赁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子住下来,新房便在那里了。然而傅阳看那头地方不够大,便做主将喜事的席面摆到了傅家作坊里来,并且给了一日的假,让大家伙儿能够好好地热闹上一日。 不过两头虽然近,花轿什么的,也不能省了。只是素馨家中没人,不晓得应该由谁来将她背上花轿才好。这时候,杨氏便一挥手,道:“素馨,要是不嫌弃,就叫阿康背你吧,总算你是从我们这头出门子的。”她这话一说,等于是变相认了素馨做义女,与傅家的关系与傅康类似。素馨红着眼圈点点头。 傅康便上来,亲热地叫了一声素馨姐,然后将素馨背上了门外的花轿。上轿之后,花轿在瓦匠营外头,好生绕了两圈,这才到了姚十力新居的前头,新郎官出来,将新娘迎了进去。少时礼成,前来看热闹的和恭贺的,将新郎官一拥拥出了新居大门,往傅家作坊那敞亮的院子那里去,姚十力新婚的好宴,便在那里举行了。 傅春儿紧紧地跟在母亲身后去瞧了一番热闹,又凑到素馨的屋里去看了看,这才出了姚十力的新院子,慢慢往瓦匠营自己的院子过去,路上却被一个人叫住了。 “丫头――” 傅春儿不用回头,也晓得是谁总这么着叫她。 她回身朝来人福了福身,道:“黄五爷――” 来人正是黄五。 傅春儿与黄以安两人已是很久未见了。其实黄以安结亲那日,他曾经在黄家的园子里见过傅春儿一眼,只傅春儿不晓得而已。此番再见,黄以安心中不免感叹。他与洪氏,婚后算不得如何“和睦”,然而洪镇却很快因为盐“引窝”一事,从两淮盐运使的职位上被拉下了马。此后黄韬一系列动作,其中便曾专门嘱咐黄以安,千万不要慢待了洪氏,免得被人诟病,一旦姻亲丢了官职,便开始苛待起儿媳来。 只是洪氏的性子,却与黄以安合不来。洪氏喜好排场,喜欢热闹。然而洪家出事之后,黄家尽量避免铺张声势,但是无论黄韬与丁氏如何约束,有时黄家的下人总是免不了会提及――“这都是因为洪家的缘故……” 洪氏听了,心里就一百一千个不乐意。 然而那阵子里头,黄以安偏生奉了父命,为了盐政改革的事情四处奔走。洪氏本就是个多疑的人,总觉得黄以安娶了自己,可是心思还在外头。这时便更是疑起黄以安,有了外室,该曾经派人跟踪,笑话闹了一箩筐。黄五心里,对这门亲事,就更加地失望。rs 第三百章 黄五来贺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以安见到傅春儿穿着一身湖绿色的大衣裳,在深秋之际,颇为亮眼,仿佛盈盈的一片翠玉,更衬得傅春儿眉眼如画。 傅春儿挺为姚十力与素馨两人高兴的,因此此刻见到了黄以安,也是笑盈盈的。黄以安心里,更是不知做何想头,只问了一句,道:“你家办喜事那?” “是啊,”傅春儿笑道,跟着便将姚十力与素馨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黄以安一听是傅家作坊里的管事和傅家原先收留的一个婢女结亲,当时便不在意,只对傅春儿说:“听说你家前些日子中选了皇商,我未曾有机会前来道贺,眼下说声恭喜,不算太迟吧!” 傅春儿连忙谢过黄以安,她心里想着,人家是笑脸迎上来的,总要给些好脸礼数不缺吧,何况她也实在是很想问问黄以安前些日子里黄家的情形,是不是京中出来什么贵人,就住在黄家的宅院里了呢? “如今你家日子越过越好,声势越来越壮,小七知道的话,想必是高兴的。”黄以安偏不说他自己怎么想,只说纪小七晓得了会高兴,但是眼光却一时停留在傅春儿面上,而且好像不急着走一样,就立在路边等着与她说话。 傅春儿便有些傻眼,她如今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而黄五又成了亲没多久的,两个人就这么立在路边说话,好像有点不大对头。于是她便问黄以安的意思:“五爷,大家这会儿正借了我家的地面热闹一阵,黄五爷要不要进去随意用一些,吃杯水酒?”她觉得如果黄五真的只是上门道贺,最好还是让哥哥傅阳来招呼。 黄五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但是见到傅春儿二话不说、拔脚欲行的样子,终于说:“有些事情,想与你商量一下?” “有事情与我商量?”傅春儿小小地吃了一惊。 “是关于’水绘阁’与’香影阁’那两间的事情,我家正在盘各项产业的账,可能那两间需要往回收。”黄五将这话说了出口,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生意上的事情,非得在这路边上说么?傅春儿暗暗腹诽。不过她对此也早有预感―― 黄韬出任两淮盐业总商的时候,将自家与“盐”相关的产业都整饬一番卖出去了,余下的产业都是些干净的,“见得光”的。跟着在此前白莲教作乱的时候,黄家带头,带领广陵的盐商,一下子捐了三百万两白银,直接充了国库,黄家自己,就掏了整整五十万两的身家出来。据说皇上挺感动的,因为黄家此前查实,说是全副身家也就是六十万两不到,所以那次几乎是倾家而为国了。 其实说到底,要是广陵府哪家人家,能有个上万两银子的身家,那总也得算得上富商大贾,在广陵府杜毓面前应该能算是能说的上话的。然而黄家家大业大,向来挥洒惯了的,即便是黄韬能将自己从“旧”盐政上摘得干干净净,然而朝中各处,该打点的,照样打点,伸手的依旧伸手,不会因为黄家在皇帝面前的这一番“义举”,就断了与广陵黄家的“往来”。 因此,黄家觉得捉襟见肘也算是正常。黄以安日前拿下的水绘阁那边的房子,怕是再不能这么“长期免费占用”了。傅春儿了然地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水绘阁’哪里,不能让你家白白地出地方,却没有进项。这不是正理。” 她接着摆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说:“五爷,你是想折房子入股,分红利银子,还是干脆将’水绘阁’租出来,每月定量收租金,都行。” 黄以安面上一片尴尬,傅春儿估摸着他本来是想提将问月桥那头的房子都收回来,但是被傅春儿先堵住了话:“如果五爷是想将房子和地都收回来,这个我没法做主啊!当日小七爷只是将这爿地方与我代管着。如果您是想收房子,那恐怕还是给小七爷,或者给纪夫人那头,打个招呼才好。” 黄以安点点头,他原本也不想这么将已经许出去的产业,贸贸然便这么收回来,无奈家中给的压力大了些。黄以安想了想,道:“要不,等明日早间,我们在’水绘阁’见一面吧。不论是入股,还是收租子,我都想大概知道那头有多少的流水跟收益。” “好呀!”傅春儿想了想,反正第二日李掌柜他们都在“水绘阁”,就着账本说事儿,比空来空去地总要上一些。 两人这么说定了,便在街上作别。傅春儿朝黄以安躬了躬身,再抬起头的时候,黄以安正满腹心事地转过身,朝瓦匠营巷口走去。傅春儿似乎见到人影闪动,但是她记挂着家里的事情,没管那么多,自己回去。 姚十力结亲,前来道贺的女眷不多,于是傅家只在内院里摆了一小桌,由老夏的夫人,姚十力的姑姑,坐了上首,杨氏与戴悦都在旁边坐着。其余也只是几位平日里相熟的妇人,规模小,便有些寻常家宴的味道。 老夏的妇人姚氏,在席间便夸了几番傅春儿,只对杨氏说:“不晓得傅家的小姐,将来姻缘在哪里。” 杨氏哪里肯将纪家的事情说出去,只推说傅春儿年纪还小,又是独女,家里想多留上两年。姚氏等几位上了年纪的女眷,都是望着傅春儿点头微笑。傅春儿便很是不好意思,找个由头就退下去了。正巧玉簪这时候,奉了一盆菜肴上席,笑嘻嘻地说:“各位夫人奶奶,尝尝这个是我们姑娘琢磨出来的方子,做的吃食。”说着玉簪就像是献宝一样把一盆煨得喷香酥烂的“三套鸭”给捧了上来。 大家立刻又夸起傅春儿来,而姚氏则抬头瞅了瞅玉簪,笑道:“还是傅三奶奶会调理人儿,眼前这个姑娘,也跟水葱儿似的,又能干,又会说话。” 杨氏便玩笑道:“是吧,我们玉簪也不错吧!” 玉簪笑嘻嘻地就退下去了。一会儿傅春儿过来,就已经听见席间的女眷们,在讨论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可以说给玉簪的。傅春儿立刻就只觉得脑后有好几条黑线。 其中一个人说:“我看今日一直跟在你们家大公子后头的一位男伢子,人才不错的样子,说亲了没有啊!” 杨氏简单说了一下傅康的来历,只没透露傅康与漕帮的关系,单说他是傅家收养的一个男孩子,已经在傅家好多年了。一听说是收养的,几位妇人们便纷纷收了心思,便有人引开了话茬。然而众人既然都是这副态度,杨氏心里,倒是越发开始为傅康上心起来。 晚间散了席,傅阳他们又去了姚十力新居那头去闹,杨氏便神秘兮兮地将傅春儿叫到屋里,想问她傅康与玉簪两个,是不是相配。 傅春儿觉得有点别扭,将素馨说了给姚十力还好,日后姚家这是要独门独户地自己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然而要是玉簪要是配了傅康,这两个可是一直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啊!她想了想道:“娘,我觉得傅康与玉簪两个都还小,要不,等两年再看看?” 哪晓得杨氏听了她这话,只以为傅春儿认为傅康与玉簪两个,未必见得合适。当下她就自己叨叨着:“阿康的亲事,总是这两年就要开始物色起来了。玉簪那头,对了,花庄那头,不是今年最后一批花木都已经送了来了么?玉簪爹娘应该不忙了,隔两日我请他们来广陵府逛逛,顺便问问他们中意什么样的人家。” 杨氏做了这个决定,似乎非常愉快,双掌一拍,道:“就这么定了!” 傅春儿只好陪着杨氏讪笑一阵。她晓得杨氏日日在家,没有太多好忙的,所以特别热衷给小一辈们牵牵红线之类。傅春儿这头她已经无能为力了,所以也就只能帮傅康想想。 晚间,傅春儿仔细想了想,觉得傅康应该是对玉簪颇有好感的,然而玉簪则一味娇憨,任见了谁,都是一个态度,完全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所以真要撮合玉簪与傅康这一对,傅春儿倒觉得没有多少把握。不过反正杨氏眼下也没有非要撮合两人的意思,便任母亲去忙吧。 她倒是想起白日里黄以安说话的神情,反而觉得有些怪异。她只想不通怪异在哪里,不过反正第二日会见到黄以安,她也并不着急,反而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了问九月间皇商遴选的事情。 第二日,傅春儿早起去了“水绘阁”,着李掌柜翻了账簿出来,两人先是过了最近几个月的账目,跟着傅春儿自己先噼噼啪啪地打了一通算盘,心中有数了,黄五才姗姗过来。 不知怎地,傅春儿觉得黄五有点狼狈,眼圈有些发青,衣衫也有些不整。黄以安见傅春儿上下打量自己一番,然后便转了头过去,他自己便先觉着尴尬得紧,咳嗽了几声,道:“如果我以这两间铺面,折价入股,每年的收益大概是多少?”rs 三百零一章 正面交锋(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见问,早已手中算盘拨了起来,道:“这两间铺子,当初投入的本钱,就是纪小七爷那里,给了二百两的现银,并且从大德生堂取了价值一百两的药材过来。当初黄五爷买下的两爿铺面总共用了七百两银子……” 说到这里,傅春儿白了一眼黄以安,分明就是在说,买贵了好不好―― 黄以安摸摸鼻子,一脸的无辜,仿佛在说,两爿院落,连地皮带楼阁,买过来就直接用了,这哪里算贵。 李掌柜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不晓得两人在打着眼睛眉毛官司。 “……刚好是三七开。所以如果黄五爷以这两爿地面入股,每年铺子的净利,可以分得七成。” 黄以安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公道!” “那么大德生堂便可得三成。当日纪小七爷曾经吩咐过我,每年至少要得七八百两银子来贴补大德生堂的生意。就按照七百五十两一年的这个数目来算,给黄五爷的分红,应该是一千七百五十两。”傅春儿连算盘都没打,直接将这个数字报了出来。 黄五原先还懒洋洋地坐在桌边,听了傅春儿这个算法,立刻就坐正了过来,惊讶地望着她,问:“真能做出来这么多的净利?” 傅春儿苦笑着道:“当日小七爷托付的事情,只好尽力去做到。然而五爷这头,毕竟地皮和铺子都是您的,我还能怎么着?只能想法子好好做生意了啊!” 黄五一时脸上由惊愕慢慢变成了闲适,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道:“好,就这么办了。” “……”傅春儿这回真的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她原想拿话僵住黄五,让他看在与纪小七是亲戚的份儿上,答应收租子便好。没想到这个黄五,竟然坑人坑到了家,这么大言不惭的话都说得出来。一年两千五百两的净利,以傅家眼下的规模,也就做出这点净利来,顶了天了。傅春儿一时想,难道还真得把那袁时请来坐镇,让他一年四季想办法去掏盐商口袋里的银子? “丫头,也有令你为难的时候啊!”黄以安双手抱着后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双眼望着天花板,说:“我原是吓你的。就这样吧,算是租给你的,三百两银子一年,你看怎样?” 傅春儿舒了一口气,打算还价,“要不还是按月算吧,二十两银一个月。这周边的铺子我打听过,虽然没有这么大的铺面,但是大多也就是每月十两十五两的这个赁银。”再说了,七百两买的商铺,一年可以租到三百两,这个是什么租售比。而且三百两银子,够黄府中好些人开销了吧! “三百两,或是三七开,你自己选!”黄以安直起身子,不打算给傅春儿机会还价。 “唉――”傅春儿心中哀叹了一声,也罢,一个月也就多五两银子,她正打算还价,黄五仍然倚在椅子上,突然问道:“丫头,你有没有在这账面上,给你自己支过工钱过?” 傅春儿没想到黄以安会问这等话出来,当下便摇摇头,否认了。黄五怔怔地望着屋顶,跟着似乎嘀咕了几句什么,突然坐正了身子,对傅春儿说:“我有几句话,是关于纪家与傅家生意的,要单独与你说。” 傅春儿惊讶万分,她确实是有这个念头,要将那日皇商大选时候,广陵府的种种异事都问一问黄以安。但是她没曾想到,黄五竟然会主动提起这茬。 李掌柜看看傅春儿,后者对他点点头。李掌柜便将算盘账簿笔墨之类都留下,自己退了出去。毕竟是主家的生意,他一个做掌柜的,大喇喇地旁听,也不大合适。 李掌柜退出去之后,黄以安从椅上立了起来,踱了几步,才道:“别的我不好多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千万不要说出去,连你家人也不要说……若有人问起,你就说,今日只是谈了这’水绘阁’的租金一事而已。” 傅春儿听了黄五这般郑重的说辞,惘然不明所以,但是她晓得事关重大,当下便冲着黄五点点头。 “那日皇商遴选,宫中确是有贵人在广陵府。而你家的妆品,也确是入了贵人的青眼,但是日后的生意却未必好做。切记,待皇家贡品一定要事事经心,千万不可以留半点给人拿住话柄的可能。切记,切记――” 傅春儿眉毛一挑,晓得黄以安必定是晓得什么,因此才会有这话透了出来。 “黄五爷,当日我家曾经差点被阻在广陵府外头,黄五爷可知道是何人所为么?”这是傅春儿最关心的问题,知道是什么人给她家下的绊子,怕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哦,有这件事情?”黄以安奇道,“我不知晓。我只知道有位贵人刚巧在你家参选那日赶去了广陵府,后来便是这位贵人,对结果不满意,干脆便要求重选。她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次又是……才过来广陵城的,所以广陵府自然不得不听命。” 哦,这位贵人,听起来怎么像个女子的样子,傅春儿八卦的神经又动了动,道:“黄五爷,可能透漏半点,宫里当日是哪位贵人在广陵府?” 黄以安紧紧地抿着嘴,瞪着傅春儿看了半日,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道:“你听过就好,是宛如小时认识的一名女子,后来随其家人入京,之前不久便一朝选在君王侧……” 这时候外面突然一阵人声喧哗,李掌柜突然“啪”地一声,将两人所在屋子的房门,给打开了。 黄以安这时候正背着手,立在立桌边大约有三四步的地方。而傅春儿正坐在桌边,她的手甚至还在随便拨动着算盘珠。 门口突然进来好几名仆妇,黄以安见了,面上变色,道:“是谁叫你们来的,还不快给我出去。” “呀,妾身不晓得五爷竟然在此处,是妾身怠慢失礼了――”门外一人,将“失礼了”三个字,拖得长长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来,跟着只听一阵鞋履之声,一个遍身绫罗的女子便踏进门来。 傅春儿立起身,不卑不亢地打了一声招呼。这人她是认识的,就是与黄五成亲不到一年的那位洪氏,她曾经在黄宛如那里见到的。 “我当是谁,原来是我们姑奶奶的好朋友,傅姑娘呢!”洪氏摆明了不想给傅春儿好脸色看,这话说得也阴阳怪气的。 黄以安见到洪氏摆出这副架势出来,便索性抱起双臂,走到一边,不说话,冷冷地看着。 这可苦了傅春儿,她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洪氏这么来者不善,到底是因为黄宛如呢,还是针对眼前这个黄以安。她忍不住剜了一眼在旁边作壁上观的黄以安,然而这在洪氏眼里看起来,则更加可疑。在她看来,几乎就坐实了眼前这个娇俏美貌的女子,与自己的丈夫之间,一定有点什么。 洪氏自嫁入了黄家以来,一直处于非常微妙的地位。她本是皇上金口玉言,亲自赐的婚,本想着到了黄家之后,该是婆家千般礼敬,丈夫万般宠爱的。然而新婚三月,便出了洪镇被查的事情。那时洪镇被投入大狱,娘家求到姑奶奶和姻亲头上来,黄韬便慨然答应拉洪家一把。当时洪氏满心指望着父亲能够起复,洪家能够重振家声,岂料到了最后,洪镇只是开释,官职却再也没能得回来。洪氏难免心生怨怼,只觉得黄家没有出全力,才陷自己娘家于那般境地。 内院这头,当日傅春儿拜访过黄宛如之后,洪氏便又开始觉得黄宛如一改以前委曲求全的态度,处处与自己较起劲儿来。而黄家内院的大权,原先由黄宛如代管过一阵,本来打算慢慢交给洪氏的,后来也因为洪家出事,丁氏借口洪氏心境不好,最好不要用琐事去麻烦,在黄宛如嫁出去之后,便依旧将管事之责收到了自己的手里。 洪氏本来还打算看黄宛如的笑话,看她千里迢迢远嫁,与人做了继室。岂料黄宛如接连几封家信回来,竟然都说自己过得还不错。这下子洪氏就更不舒服了。 当然,最令洪氏不舒服的,还是黄以安的态度。 那阵子黄家来往的人极多,黄韬与黄以安每日都见不少人,黄以安还要往来广陵府,忙得几乎脚不着地。有时候黄以安忙得晚了,就不回房歇宿,直接住在书房里。就因为这个,洪氏与黄以安闹过好几次。洪氏还总觉得黄以安在外头有人,一旦自己娘家出事,便更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她还曾经使了身边的人跟踪黄以安,想看看黄以安到底有没有外室,这便彻底将黄以安给惹恼了,夫妻两个,便总是针锋相对着。 黄以安昨日里在对门斜刺里瓦匠营,与傅春儿说过几句话,这被洪氏知道了以后,心里更加不舒服。今日一早,晓得黄以安出门,没有往广陵府去,而是往“水绘阁”这边过来,洪氏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便干脆带着一种自己从洪家带出来的丫鬟仆妇,浩浩荡荡地前来“水绘阁”,要与黄以安好好“说道说道”。rs 三百零二章 正面交锋(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以安面对着贸贸然而来的妻子,一阵头疼。可是看这架势,总不能真叫傅春儿来应付这洪氏吧。那可真就是家丑外扬了。 他只好皱着眉头对傅春儿说:“三百两,就这么定了。回头我送契纸文书过来,叫老李收了就行,纪家那头,我自然会打招呼,不用你管。” 傅春儿与李掌柜听了都一起说“是”。黄以安便走向前,对洪氏说:“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广陵府去,先送你回家。” 他伸手向洪氏,欲挽住洪氏的手腕一起向外走去。岂知洪氏往后退了一步,黄以安的手便落了空。 “五爷,妾身早就听说过这’水绘阁’的大名,今日是第一次来,五爷不陪妾身……看看?”洪氏娇滴滴地说着,黄以安就有些犹豫,停下脚步来。若是妻子好生软语相求,他还真不介意带着妻子在自己当初置办下的商铺之中转上一转。 哪知道洪氏后面的话,令黄以安遽然色变――“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妾身是个不容人的,到了五爷金屋藏娇的地界儿,都不肯进去坐坐。” 傅春儿早就觉得洪氏话里有话,只没想到洪氏竟然这么直接,连这话都说得出口。她暗中看看洪氏带来的这些个婆子仆妇,一个个脸上露出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神色来,心里便忍不住直叹气。不过虽然这时洪氏已然出言不逊,傅春儿依旧板着脸,不做声。眼下这还只是黄以安夫妻两个在闹,在战火烧到她身上之前,这件事情,自然应该是黄以安出面来摆平。 在傅春儿深心里,实在是不愿相信洪氏会对她有什么不利。毕竟洪家现在的位置摆在那儿,洪氏不会这样不给丈夫脸面。可是听她这话说了出来,傅春儿才真个儿晓得,在这个世上,摆不正自己位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傅春儿不禁有点为黄以安惋惜,娶了这么个雌老虎在家中,又偏生做人做成这样,要黄以安不生出旁的心思来,还真的要看黄以安家教如何,以及能不能把持得定了。 倒是李掌柜觉得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站出来对黄以安说:“五爷,您看,这’水绘阁’马上就要开门做生意了。” 黄以安还没有答话,洪氏先发作了出来,似乎早在等着这句话。她指着李掌柜说:“你一个下人,主家在这里说话,你插什么嘴……” 傅春儿一听洪氏开口就知道要糟――李掌柜是纪家礼聘来的掌柜,在大德生堂兢兢业业做了数十年,后来要退了,也是因为纪燮出面相请,才到了这“水绘阁”中来,给纪家帮忙。即便是纪家人,也从来没有将李掌柜当成下人过。听了这话,李掌柜一时面上涨得通红,大约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丢脸过。 而黄以安听了这话,实在也是对这位妻子“刮目相看”,他家本是商家出身,当年黄韬的祖辈刚到广陵的时候,也是从帮人学徒掌柜算账这么一步步做上来的。黄以安自己也打理过家里的产业,晓得能请到一位上道的掌柜并不容易,再说了,在广陵府这种地界儿,商人逐利,哪里有人会将从外头聘来的能干掌柜或是管事当下人看,洪氏这话,实在是连黄以安的脸也一并丢光了。 然而傅春儿却听出了洪氏话里的意思,这分明不是在拿李掌柜作伐,而是当着众人敲打自己了。 黄以安的余光扫了一眼傅春儿,只见她也涨红了脸,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在为李掌柜觉得不忿。他心里一个难受,便踏上一步,直接握住了洪氏的手腕,说:“你……你倒好,丢人都丢到亲戚这儿来了。还不快与我向掌柜的道歉。” 洪氏一愣,她本不晓得这里并不是黄家的生意。但是听了黄以安这话,自然觉得黄以安叫自己当众没脸。她自小娇惯,婚事又是御赐的,哪里收得了黄以安的呵斥,又哪里是肯轻易善罢甘休的?她没说话,使一个颜眼色,就有婆子站出来,其中一个,就对黄以安说:“黄姑爷,我们姑奶奶年纪小,不懂事,您要多担待着点――”那婆子同另一个都一起站上前来,堵住了黄以安的去路。 另一个,就去堵在了李掌柜的身前,带着盘问的语气,说:“呀,刚刚真是没认出来,您居然是位掌柜,太失礼了。敢问这位掌柜,姓甚名谁,在此间管事多久了?”那婆子甚是讨人嫌,竟然去拉扯李掌柜的袖子。李掌柜大吃了一惊,心想好男不与女斗,马上斜斜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跟着就有两个婆子朝傅春儿这边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挽住了傅春儿的胳膊,其中一个亲热地道:“这位姑娘,这屋里人多,老妈妈们有些话想对你讲,讲了又怕你听不进去。”她朝另一人笑了笑,另一个婆子就笑着应道:“随我们出来一下吧!” 这两个婆子,都是身有蛮力的,挽住傅春儿的胳膊,傅春儿一时挣扎不脱,几乎是被人从屋里拎了出去。她忍不住想,难道这洪家原先是习武的? 她还真的没想错。这洪家,早先原是山东的大族,一直务农为生,极少人出来经商,但是当地民风彪悍,当地不少事情都是靠武力而不是靠律令解决的。因此人人尚武,家家有护院,女人家这头,就算不会专门学拳脚,但是好些事情,都是以武力去解决的。所以洪氏来到广陵府,颇不习惯黄家宅院里,长期从商带来的习惯,人人左右逢源,见了“利”字才伸头。洪氏总是习惯直截了当地解决问题。 洪氏出嫁,别的没有多带,身边孔武有力的婆子媳妇子倒是不少,用洪母的话,“若是真的南边府里出了什么勾引姑爷的狐媚子,不用客气,将人打坏了,我们洪家赔着。就是将姑爷打坏了,也没事,你这是御赐的亲事,就算到皇上面前去说理,难道皇上还能站在他家那头不成?” 这是在洪氏嫁过来之前交代的,那会儿洪镇还未事发,待到洪镇事发了,洪氏已经嫁到了这头,洪家一时上下都四处奔走着,再无人教导这位姑奶奶为人媳妇的道理,也无人在意姑奶奶过得好不好,只要姻亲黄家肯出手相助就行…… 一时两个婆子将傅春儿带到屋外,就将傅春儿放了下来。傅春儿伸手去抚被抓得生疼的胳膊,忍不住说:“两位妈妈……” 她话还未说出口,就有人一手抓住了她脑后梳着的发辫。傅春儿吃疼,伸手就去紧紧护住她的发根,不曾想一股大力朝她肩头推了过来,傅春儿尖叫一声,觉着身子正要摔出去,发辫处有一紧,整个人又被拽了回来。好在她机警,没有失了重心,紧紧地护住脑袋,只不过肩上刚才被撞的那一下,实在是生疼生疼,再加上被人揪住了辫子,她觉得眼中都快要落下泪来。 “武家的,你出手轻点,这个年纪小点,不比原先姑爷屋里那个。”其中一个婆子提点另个一。 “没事,这样的小身板儿,狐媚子模样的,婆子我见过得多了,不用怎么招呼,回头额头面上抓上两道,就什么事都没了。”那个武家的婆子这么说。 傅春儿这会儿神智还算是清明,却一时束手无策,心里默想,是该装晕呢,还是该反抗呢,还是该逃跑呢?装晕,自己还没被怎么样就晕了过去,这些婆子眼光厉害着,没准一下就能看出来破绽的,回头自己更成了案板上的肉;反抗,以一敌二,打不过;逃跑呢,她也很是想逃,可是身不由己。唉!总之她深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另外,黄家还真是不能沾,沾一次,倒霉一次,亏吃得还不够么……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不要抓我脸啊!”一只手便送了发辫,转过来紧紧地护着面上。 那个武家的笑了一声,说:“姑娘,这个真不用你提醒啊!” 远处黄以安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洪氏还在远处笑着说了些什么。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没用的黄以安,老婆也管不住,傅春儿不断地在心里吐槽,可是吐槽又管什么用。她索性放开头发,双臂挥动,护住自己的头脸。总之她要战斗到最后一分钟,不能让人这样轻易就得逞。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两个婆子都“哎呀”了一声,其中一个还摔了在地上。傅春儿觉得头上压力陡然便松了。 “你们――”来人的声音里满腔的怒气。 远远地黄以安的声音传来――“袁相公”!这该是袁时了吧。 傅春儿好容易抬起头来,看向袁时,却见一对眸子里,写满了层层冷冽的怒意,隐隐地又透着半分责怪,仿佛在说,你平日里那些个机灵劲儿,都上哪儿去了? 袁时突然伸出手,拉住傅春儿的胳膊,道:“走!跟我来。”rs 三百零三章 上演全武行 - 馥春 - 大爱非攻 袁时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处发白,此刻紧紧地拽着傅春儿的胳膊,让她忍不住便呼痛出声。袁时却不理,大踏步地拎着她穿过长长的“香影廊”,来到“香影阁”前头。袁时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似乎在好生欣赏傅春儿的样子。 傅春儿此刻甚是狼狈,头发散乱,额角见汗,脸涨得红扑扑的,衣裳上也蹭了好几处灰尘。她觉得头上肩上还是生疼生疼的,袁时掐着她的胳膊那里,也又酸又胀,但是稍稍活动之下,觉得还行,至少没有哪里伤到筋骨。 “你怎么闹成了这样?”袁时终于放开傅春儿,冷冷地上下打量着她。 “倒霉呗,喝了凉水都塞牙――”傅春儿没好气地咕哝着,但是袁时一动不动地立着望着自己,还是很郁闷地将前后经过大致都说了一遍。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么。 袁时满面的怒容稍稍敛去了些,微微低头想了想,突然道:“归根到底,还是你自己不小心。你接下来就看着就行,不要说话,也不要节外生枝。看我来给你出气。” 说话之间,袁时的身影就隐入了香影阁。傅春儿微微张嘴愣了下,这人到底是要闹哪样。 不过,她也确实觉得自己少了几分谨慎。可是洪氏今日出人意料地出现,一言不合便动手,她也不曾想过会变成这样啊。 只一会儿功夫,傅春儿只觉得一股熟悉的香气若有若无地从“香影阁”中蔓延出来,跟着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衣物之声,一个纤细的人影,从“香影阁”里走了出来。傅春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名妙龄女郎,良久,她才疑惑地问道:“袁相公?” ――眼前的女郎穿着一身樱桃红的妆花褙子,系着水色的湘裙,头发松松地挽成了一个坠马髻,面上似乎薄薄地施了一层脂粉。十足十的女相。然而与傅春儿第一次在片石山房见到袁时扮成女郎的时候相比,却又有些不同。那时袁时换了三四套形容,五官却不曾改变。然而眼前的“女子”,却压根儿看不出袁时的本来样貌。袁时也不晓得脸上弄了些什么,傅春儿只觉得“她”鼻梁与颧骨略高,眉间微蹙,凭空现出一副带着淡淡愁容的小媳妇模样来。更出奇的是,眼前女子,身量还竟然比袁时平时的身高更要矮上了一些。 来人只那一对眸子,依然深不见底。若不是那对眼眸,傅春儿还真不敢确定,眼前此人乃是袁时所扮。 “她”听见傅春儿招呼,颇为娇柔地嗯了一声,敛了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莺声呖呖地说:“走吧,咱们过去看看黄五爷去。”“她”此刻说作女声,虽然仍是有些低沉,可是娇柔婉转,一点也听不出男音来。 傅春儿一时忍不住笑道:“你这副样子,就是去讨打,我不跟你一起。”她已经大约猜到袁时想怎样为她“出气”了。 袁时狠狠地瞪了傅春儿一眼,颇有几分悍妇的气势,说:“也好,免得回头误伤了你,你就远远地看着好了。” 傅春儿吐了吐舌头,道:“我远远地看着,见势不好,就冲上来救你。”她左右望望,随手抄起搁在门边的一柄笤帚,拿在手里。 “不用你帮倒忙!”袁时又瞪了一眼傅春儿,说:“那几个婆子只是有些气力,还不至于能动得了我。我只是怕一旦动起手来,他们一时瞧出了我的破绽,就激怒不了那个女娘了。”“她”口中的女娘,显见是洪氏了。 “她”说着,探头往“水绘阁”那边看了一眼,随口说,“刚才那一脚,该是能让那婆子在床上歇上半年的。” “什么?”傅春儿大吃一惊。 “怎么?这当儿你还心慈手软,惦着不该伤人是不?”袁时很暴躁地道。“刚才那个婆子,那么长的指甲,已经伸到你脸上,我这才一脚踢开的。” 也是,听那两个婆子说话,她们应该整治过不止一个女子,而且用这等阴狠的招数,想来那洪氏也并非是什么心术端正之人。可是这会儿,傅春儿自忖仍然是做不出来以暴易暴的事情,然而袁时要为她出头,傅春儿再也不便拦着,只看着袁时“花枝招展”地朝着黄以安与洪氏在的地方走过去。 傅春儿离得有点远,她知道袁时想做的是什么。既然刚才洪氏已经将“金屋藏娇”这等话说了出来,最好的还击,自然就是坐实了黄以安“金屋藏娇”的罪名,偏生还要让洪氏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在一旁干着急跳脚才好。而洪氏手下那些敢于动手的婆子,最好也由袁时给点教训,希望她们日后能够长点记性。 ――只是,这对黄以安不公平了些。黄以安原先最多也就是惧内,眼下又添了养着外室这样一项罪名。而且袁时这样袅袅婷婷一出面,黄以安大约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袁时扮演各色人物的功力甚是到位,眼下傅春儿望着她婀娜地走到黄以安身边,跟着便与洪氏说了两句话,洪氏没做声,但是她那头的气压明显就开始升高。黄以安身子一僵,但是竟然也没有提出抗议,不晓得是不是也与自己一样,认出了这女子是袁时假扮的,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给妻子一个教训。 袁时又说了两句什么,洪氏突然双手扶着胸口,高声怒道:“黄以安――” 袁时身子一抖,仿佛受到了惊吓,连忙往黄以安身后转过去。黄以安脸色隐隐地有些发青,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跟着,袁时又探头出来,与洪氏说了一句什么,洪氏的脸色铁青,看样子几乎想要吃人了。 傅春儿忍不住对洪氏多了好几分同情,甚至心中隐隐有个念头,想出面揭出袁时“男扮女装”的实情,可是想想自己险些被那两个婆子抓伤了面孔,心里便一阵后怕。洪氏是黄以安的原配正妻,出面维护家庭“和谐”无可厚非,只是她一味猜疑,又不知收敛,动辄出手伤人,既不见容于时下的道德标准,又令黄家蒙羞,令洪家尴尬。她说做的一切,看似出了气,实则只是亲手将自己的丈夫往外推而已。看来当初皇上给黄家指的这门亲,可不是什么好亲啊! 傅春儿正想着,那边厢一言不合,已经要动起手来。袁时便装模作样地躲在黄以安背后,黄以安不得已,面对着洪氏手下那些一拥而上的仆妇,他略拦上了一拦,见拦不住,突然大喝一声:“住手!” 可是那些婆子只听洪氏一个的,即便黄以安喝止,她们也只朝洪氏望望,见后者没有反应,便照样一拥而上。黄以安拦也拦不住,甚至有时殃及池鱼,黄以安自己也被误伤――他穿着一件玄色缎面的深衣,这会儿腰间很明显的有个脚印。 而袁时,在黄以安身后,左支右绌地,其实却游刃有余,而且见机这个打一拳,那个勾一脚。洪氏带来的婆子,也就仗着力大凶悍,但是却少了章法,眼下虽然看着人多占着上风,其实袁时早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果然,一会儿就有两个婆子,一个是自行扭到了脚,另一个被袁时一拳捶在脸上,杀猪也似地叫着。“水绘阁”前头乱成一团。李掌柜大急,道:“这可怎么是好。”他这时候早已经嘱咐伙计先去关上了院门,暂时不营业,可是这“水绘阁”院里乱糟糟的,婆子们还这般叫闹喧哗,只怕在外间,甚至在远处问月桥那里看笑话的人不会少。这样一来,势必会对“水绘阁”的生意有影响啊! 黄以安大约也是想到了这点,连连大声对洪氏说:“够了!不要再闹了。” 洪氏不理。 黄以安深吸一口气,对李掌柜道:“老李,寻个伙计来,拿我片子,去广陵府,寻老冯和老马过来,将这一群老鬼……全部给我锁了!” 他面色不善,颇有点不怕“家丑外扬”的意思。 洪氏终于有点紧张起来,可是她实在被气昏了头,此刻依旧尖声道:“别退,将那贱婢给我直接打死了,去了广陵府我自去见官,怪不着你们头上。” 婆子们也不是全没有眼力劲儿的,袁时那里,她们占不了什么好处,挨打的机会却越来越大。虽说她们眼中都只认了洪氏一个做主子,然而所有人眼下吃穿用度,都是靠了黄家采买。洪氏陪嫁虽然丰厚,可是平日里吃饭又不能吃陪嫁。陪过来几处产业也有些收益,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实在是犯不着这么狠狠地得罪姑爷。眼下说到见官什么的,就更不靠谱了。 便有两三个婆子,也装作扭到了手脚,哎呦哎呦地退到一边去,余下的也明显是敷衍了事。洪氏气得面色发青,几乎就要挽起袖子自己上前动手了。然而黄以安看向她的眼光同样不善,沉声说:“你若是敢上广陵府,我就敢上御前去休妻。”rs 三百零四章 一丈之“夫”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以安话里说得很明白,如果洪氏敢仗势行凶,一旦上了广陵府,落了真凭实据,他黄家就可以向今上交待,名正言顺地以洪氏“品行不端,纵仆行凶”为名,断了这门亲事,就算不能断,也能将黄家与洪家撇开一些。这对家主刚刚罢官免职,从狱中出来的洪家来说,实在不会是一件好事。 洪氏斜睨了一眼黄以安,不确定丈夫做事会不会这样绝情。可是只要想到,眼下她一旦退步,日后就要处处容让,处处听命,从此在黄家抬不起头来,甚至要对黄以安的“外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就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口中就是不肯服软:“豢养外室,是你有错在先。就是拼了让你家休弃,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傅春儿立时觉得很头疼,怎么这样性子的两个人,被捏了做一处。皇帝老儿看起来还真是乱点鸳鸯谱。只是,黄以安没有认出袁时所扮的这个女子,怎么眼下也竟然将此“女”一直护着?为何也不解释解释,难道真的想借这个机会,杀杀洪氏的气焰? 眼见洪氏与黄以安两个你瞪我,我瞪你,一个不松口,一个不解释。局面一时僵持。 这时候傅春儿走了出来。她可并不想做和事老,也无意替黄以安辩解掩饰,她只是想点一点洪氏,另外将袁时捞出来,天晓得袁时继续待在这儿对着这两人,会弄出什么事情来。 “黄五奶奶,这位姐姐,其实不认识黄五爷。”傅春儿一说到这里,袁时很配合地束了手,往后傅春儿身后躲过去。 “怎会?”洪氏大吃一惊。黄以安则紧皱了眉头,欲以眼光询问,仿佛在说:“你们在搞什么?” “怎么?难道黄五爷也承认了认得这位姐姐不曾?”傅春儿很有把握,黄以安绝对是个不否认不承认的态度,他或者想看洪氏的笑话,但是不会主动将事情往身上揽。 洪氏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始至终,黄以安都没有“承认”过这个女子,只是自己一听那女子的话,先入为主,一心以为这个女子就是她找了好久的“外室”。她一时心里有些着慌,难道错怪了丈夫不曾? 黄以安这时候立在离洪氏三四步之外的地方,不断地揉着肩膀,刚才他被一个婆子给“误伤”,肩上被锤了一拳。 洪氏突然有点心酸起来,想起自己早先出嫁之前,曾经听母亲说过,“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为丈夫”,可是眼下黄以安就立在她十尺之外,可是望着她的双眼,喷出怒火。她顿时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岂止十丈、百丈。 “五爷,刚刚我问过你,你因何不从旁解释?”洪氏忍着心酸问道。 “我不是没有解释过,以前哪一次问,不都是细细地向你解释过。只是你,你可曾信过?一而再,再而三……我真觉得与你解释是多费口舌,又何必解释。”黄以安怒气冲冲地抱怨道。 “那、那……”洪氏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傅春儿身后的袁时。“那,这名女子怎会?”她刚刚见了那女子往黄以安身边傍去的神态,便坚信这女子真的与黄以安有私。可是黄以安,黄以安又为何总是护着那名女子。 “她日前受了些刺激,认人认不清楚。我刚才躲这些妈妈们躲到一边,不晓得怎地这人就跑出来了。她大约是将黄五爷与别人认混了吧!”傅春儿心里在说,袁相公,阿弥陀佛,玉皇大帝,这些只是在说你假扮的那个女子,不是在说你,千万莫要怪我。“不过再怎样,她也是一个大活人,而且深究起来,其实也没怎地得罪黄五奶奶,五奶奶刚才说什么乱棍打死之类的话,而且三言两语之下,就叫妈妈们动手,实在是有违上天好生之德。传扬出去,不仅黄五爷名声受累,对黄五奶奶娘家那头,也不好吧!” 洪氏看看袁时,见“她”正轻轻的拉着傅春儿已经散乱开来的头发,拿在手中玩弄着,一边嘻嘻笑着,双眼的眼神,不晓得聚焦到何处去了。她这才有点相信,这个女子,怕是真是个“傻”的。她心下便有些懊悔――刚刚那女子出来,说话行事,都实在是像是与黄以安熟稔的,这才教她一时认定了早先的猜测。不过,真要说怀疑黄以安,还真有点冤枉了洪氏,她从未相信过,何来怀疑可言。 傅春儿见众人目光灼灼,都望着自己,当下便说:“不过,这话我本没有立场来说――只是这间铺子的主人不在广陵城中,我便叨上两句。” “五爷,这间铺子的主人,好歹是您的亲眷,我们这些帮忙张罗生意的,被落着了一身的不是,而且还挨了打,受了伤……”傅春儿说着便不由自主地在自己肩上抚了抚,黄以安面色一黯。“……这铺面的赁银里,就扣下一份,给铺子里大家诊疗压惊。” “就这样吧,每月扣五两银子,一共扣十二个月,今年的赁银就只付二百四十两。回头契纸里我会加上这么一句。”傅春儿一本正经地说来,将刚刚没砍完的价这时候一并砍完。李掌柜实在是忍俊不禁,哈地笑了一声就转过身子去。而黄以安面上的神情,也着实难描难画。 “这是其一,其二,这是大德生堂的生意,从外头礼聘的掌柜,没有什么’下人’不’下人’的说法。刚才五奶奶怕是认差了才会失言,但是以后不能再这样认差了。这样吧,我看黄五爷就代黄五奶奶向李掌柜赔给不是,这事情就算是揭过了,怎么样?” 一听傅春儿这么说,洪氏又要急了起来,然而黄以安一个眼神过去,总算令她暂时闭嘴。黄以安这时候便来到李掌柜身前,道:“李掌柜,内子刚刚有所误会,我给您赔给不是。” 李掌柜家境优渥,若非是看在纪家的份上,也不会到大德生堂和“水绘阁”这里来帮忙,本不在乎几个工钱的,倒是对名声反而更在意些。他听黄以安这样说,捻着胡子对黄以安说,“不知者不怪,不过黄五爷看在与咱们东家是亲眷的份上,日后也多多照顾些铺子的生意吧!”李掌柜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您可千万莫要在给铺子添乱了啊! 黄以安态度依旧恭敬,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只是洪氏依旧面色不大好,但是好歹忍住了没有插口抹黄以安的面子。傅春儿便给黄以安使个眼色。 黄以安会意,稍稍放下身段,对妻子说:“走吧,我也是时候往广陵府去了。来,我送你出去。” 洪氏心中兀自泛酸,此时听黄以安话说得软乎,仍是半信半疑地看了黄以安一眼,带着所有的仆妇婆子慢慢地向院外走。洪氏手下还有几个婆子,是在对阵袁时的过程中受伤的,此时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外走。洪氏心中便又疑了起来,若说袁时是个“傻”的,倒是很难解释,为何“她”毫发无伤,倒是自己的人反而吃了些亏――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 黄以安来到傅春儿身前,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很明显地觉着洪氏的目光注视,他想起家中的事,一时便收了心思,只是低低地叫了声“丫头”。傅春儿“嗯”了一声,哪晓得旁边袁时突然娇滴滴地道:“小姑娘,你头发乱了,我去帮你梳吧,我可会梳得很呢!梳得比什么妈妈婆子们都要好。”“她”的双眼滴溜溜乱转,眼神仍然是散的,一伸手便抓紧了傅春儿的一只手。傅春儿便歉意地朝黄以安望望,示意自己还要再照顾此人。 洪氏与黄以安听了,都觉得这大约真是哪家的妇人,受了什么刺激,成了个“傻”的,倒是没有人疑这名“妇人”。 黄以安与洪氏往外一去,袁时立时拉着傅春儿的手,往“香影阁”那头走去。傅春儿只觉得袁时的手冰冷冰冷的,却又修长有力,自己的手被他握着,丝毫动弹不得。她刚想说什么,只听身后黄以安突然大声地说了一句:“傅姑娘,若是小七有信过来,你给我递个信。我有要紧的事要转告他。” 傅春儿听他语气郑重,先是一怔,左手便直往袁时的手外头挣出去,跟着转身想叫住黄以安。任何与纪燮有关的事情,在傅春儿看来,都不是小事。袁时却紧紧地握住傅春儿的手,道:“那洪氏疑心未去,不要节外生枝了。” 傅春儿挣了两挣,没挣开,黄以安已经是带了洪氏出了门。 她叹了一口气,心道:那就还是等纪燮的信到了,再通过哥哥出面,去联系黄以安吧。 岂料袁时依旧在前面走,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傅春儿紧紧地跟在后面,说:“袁……”她想叫袁时放开手,可是这时候不能多说,多说反而会在李掌柜等人面前露了痕迹。 两人一时到了香影阁跟前,袁时低沉着嗓音,隐隐带着怒意,对傅春儿说:“是么?我真是个’傻’的不曾?”rs 三百零五章 簪花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两人一时到了“香影阁”中,傅春儿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看向袁时,说:“袁相公,你怎地会在这里?” 袁时没有作答,而是右手指着“香影阁”之中的一个蒲团,道:“你坐到这里。” 傅春儿疑惑地看了看袁时,后者淡淡地说:“不是说过了将你的头发重新梳一梳的?” “什么?”傅春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道袁时怎么还会有这个手艺?她愣了片刻,才道:“不敢劳动您,我自己来就行了。”袁时再怎么做女相,他也是一个大男人啊,只是傅春儿一直在琢磨,这人扮成女子的时候,身高是怎么调整的,调高了容易,要往低了里来调,这个事情好像不寻常吧! 她正在愣神,肩上着力,袁时二话不说,将她摁着坐了下来。此处照旧空空荡荡的,屋内没有什么陈设,散着几个蒲团,和一张小几。小几旁边,一只香炉里袅袅地散着些清香出来,傅春儿细细地辨,这才省起,这已经不是戴家的“清音”了,竟是自家白芸香的一种。 傅春儿奇道:“袁相公,您也用我家的香?” “怎么了,不能么?”袁时的声音陡然就在背后不到半尺的地方响了起来,将傅春儿吓了一跳。她刚想转头,却突然觉得一只手缓缓地抚上自己的头发,轻轻地将辫尾扎着的红绳给卸去了,另一只手,抽出一柄木梳,缓缓地将傅春儿散开的发辫重新梳拢起来。 傅春儿陡然觉得一阵紧张,肩膀似乎朝起缩了缩。袁时也感觉到了,却没说什么,只是温言解释道:“你家的香,刚刚点上的时候,有一种尘嚣日上的味道,一时令我想起,旧时从学堂回家,一路上闻着街市上飘来的各种味道,焦香焦香的油炸小点,路边小馆里的绉纱馄饨、刚刚卤出来的老鹅……” 袁时淡淡地说着,仿佛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然而傅春儿却听得啼笑皆非,这还是自家的白芸香么?她想起哥哥确曾提过,自家的白芸香刚刚点上的时候,一点烟火气,因此极适合寺庙里点燃,供在佛前,给人香火鼎盛的感觉,倒未必适用于放在室内做安息香用。自家黑芸香里,紫袍与乌衣两种,更适合家居适用。然而白芸香只要点上一会儿,味道就会有些许改变,变得清远悠长,这是不少人更加喜欢白芸香的原因。 只是袁时这么一说,傅春儿整个人倒是慢慢松弛下来,任袁时轻轻地替她梳理着长发,身子也不再那么紧张了。 “过得这么一刻,这香的味道,就会有点改变,仿佛我已经到家,只蹲在家门口的大槐树底下玩上那么一会儿,太阳顺着树叶间的缝隙落下来。母亲到了时辰,就会到门口院里来寻我。她喜欢莳花,身上会沾染着各种香花的味道。只要闻到她身上的香花味道,我便是心里再闹腾,整个人也能渐渐地安静下来……” 这时,炉里散出的白芸香,正散着清甜的花香,花香里带着一点点的潮湿,仿佛夏日里的清晨,早起撷下的花朵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水光。 傅春儿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地问:“袁相公,恕我冒昧,可敢问一句,令尊令堂,眼下还好么?” 她陡然觉得头上一阵疼痛,忍不住“哎呦”一声,大约是头发梳得不顺,袁时手一抖,就将她几根长长的青丝带得断了下来。 傅春儿忍不住回头,见到袁时在自己身后,面色煞白,呆若木鸡的样子,禁不住大吃一惊,几乎想去摇一摇袁时的胳膊。岂料自己的手臂却被袁时一把握住了,握得极紧,傅春儿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要被捏断了,“呀”的一声呼了出来。袁时这才略醒了醒神,问:“你这是怎么了?” 泪水在傅春儿眼眶里打转,她指指自己的胳膊,袁时这才醒过来,“啊”的一声,放开了她的左臂,面上有点尴尬,说:“抱歉!我……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傅春儿转了回去,道:“袁相公,谢谢您,请您继续吧!” 每个人都有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或是回忆,然而面对袁时,傅春儿隐隐地有种感觉,她不想涉入袁时的过去或是回忆里去,或许,对她来说,那会是太沉重太难接受的东西。于是她此时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盘了腿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就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也不动,勉强按捺住自己心中涌起的一阵好奇之意,和莫名的一种同情与怜惜。 水阁里静默了良久,一双手微微颤抖地抚上了傅春儿的一头青丝,背后那人,慢慢地将傅春儿散开的头发,一一梳拢,接着分成几股,编成一个辫子,最后用头绳将辫梢紧紧系上。 袁时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要剪一朵花来戴?” 傅春儿睁开眼,茫然地问:“这时节,哪里来的花儿戴?” 袁时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在她对面。他这时已然换上了一件深衣,长发散在肩上,又换回了男相。听她这样问,忍不住一笑,伸手给她看。只见袁时手里捧着一朵碗口大小的绣球花,又叫做八仙花的,花瓣粉嘟嘟地聚在一处,甚是好看。 “多谢袁相公,这样好看的花儿,烦您替我簪上吧。”傅春儿也并不多问,只朝袁时鼓励地一笑。 她能大致前世曾经见过这种花的花语,似乎在中华大地,这种花的花语都是寓意吉祥的,诸如“团圆”、“美满”之类,然而在遥远的西方,绣球花的花语,却有“无情”与“残忍”的意思在里头,似乎是一种有着双面品性的花儿。 她重新又阖上双目,她能感受到袁时的呼吸,只在她耳畔轻轻地吐过,似乎又伴随着一声深深浅浅的叹息。袁时一双温热的双手,将那朵绣球花簪在她的发上,突然毫无征兆地笑道:“好了!” 傅春儿再睁开眼,抚了抚发上簪的花朵,对袁时微微笑着,说:“多谢袁相公今日出手相助,春儿感激不尽。” 她双手一撑,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对袁时说:“只是,您今日怎地会想起用这法子来替我出气?您以前见过那洪氏不曾?” “见过――”袁时淡淡地说话,“黄五是个惧内的,日前就出过一次这样的事情,黄五越是剖白,他妻子就越是怀疑。不过这次,索性让那女子一次性疑到底罢了。让这两夫妻打破砂锅,相互间问个到底,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是吗?”傅春儿笑道,“您扮起女相来,倒是一点破绽也无。若是刚刚我不出去,那洪氏真的将您当了黄五爷的外室,回头带了更多的人手,打到这里来,怎么才好?” “她要个外室,我索性便给她个外室看看。若是刚刚我不出去,那洪氏便会将你当了与黄五有关的人,一顿好打。这样的女子,欠教训。”袁时说起洪氏来,显见是一点好感也无。 “那黄五爷也真是可怜,日日给人这样疑着,岂不是烦心地很?”傅春儿替人着想地很,果然招来了袁时一个白眼,道:“黄五不是什么好人,看起来,你待他倒还不错。” 黄五不是好人?傅春儿陡然想起来当日在黄家的宅院里见到过袁时,他那时与黄以安走在一处,自己便以为这两人至少是相识或是友人了。可是,眼下听着袁时这番阴阳怪气的评论,她忍不住想,难道当日在黄家,认错人了?那人不是袁时? “那日在黄家……”傅春儿当即开口欲询,岂知袁时也开口,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两人各自一怔,都是有点心惊。傅春儿立刻闭上了嘴,袁时讪讪地半晌,道:“我结交黄五是有些原因的,你莫要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我胡思乱想什么了。傅春儿睁大眼睛,盯着袁时,袁时一时便显得更加窘迫。 “对了,你家中选皇商之后,黄五有没有说过什么?”袁时实在忍不住,换了个话题。 “他那边倒没有说什么,”黄以安提醒过傅春儿,那位贵人的事情莫要与别人提起,因此傅春儿也并不打算多说,“对了,我要代哥哥多谢那日袁相公在广陵府出手相助才是。” “嗯,没事,你与我带话,就说我当日嘱咐他的话,都一一记好了,可保接下来几个月傅家的生意无虞。” 傅春儿点头应了,心里觉得有点怪异――傅家的生意无虞,这是什么意思? 正琢磨着,袁时又发了话,“他有没有向你提过’川陕’那头的事情?” “川陕?”傅春儿奇道,但是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川陕,难道刚刚黄五爷告辞的时候……” 适才黄以安告辞的时候,曾经提醒过傅春儿,若是有纪燮的消息,务请告诉他一声,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通知纪燮。这是因为纪燮在往川陕那个方向去的缘故么?傅春儿一听到这里,立时觉得心乱如麻。rs 三百零六章 悬心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闻言脸上怔忡变色。 袁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固然感叹傅春儿反应之快,片刻之间,已经将他言中之意体会得明白。可是看到傅春儿脸上神色遽变,一时想起她与纪家那位解元公的关系,袁时心里便立刻不是滋味起来。 傅春儿却不管那么多,急急忙忙地问:“川陕,川陕那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袁时不答,半晌才道:“傅姑娘,你是有亲人去了川陕那一带么?” 傅春儿连连点头,道:“就是这间铺子的主家,原先广陵城里的解元公。”纪小七已经逐渐行至蜀中,这是她所知道的。 袁时见她毫不讳言,心里更是微微有点发酸,当下淡淡地道:“川中白巾军作乱,朝廷派陕西驻军前去剿匪,岂料陕军有一支两万人的队伍――哗变了。眼下陕军自身正人心惶惶,不及整肃,川中情势,就更是危险一些。” “不是川楚一带早些时候,白莲教之乱,已经平定了么?我看过广陵府的告示的。”傅春儿急了起来,一副“不要哄我”的表情。她想,难道不是同一批人? “坏就坏在朝廷派人平定了川楚之乱以后,朝廷下令,必须全教拿获,勿使一人漏网。朝廷的本意是莫令这等邪人妖教有机可乘,再度令这作乱之风蔓延开来,但是到了地方官员手里,便成了乘机勒索的机会,只要不遂所欲便诬以罪名,于是川中农民,便拉了’官逼民反’的旗号,以白布缠头,号称是’白巾军’。川东与川北,战况俱烈。” “这是早先就已经知道的事情,可是陕军那一支哗变,却是前两日邸报里刚刚报到广陵府来的。那黄以安。想必是知道了邸报里的消息,因此才想给你那位解元公捎个信――尽快返乡,川陕湘楚一带,尽是危地。还是尽快回江南两淮的好。” “湘楚一带,也有这’白巾军’作乱么?”傅春儿觉得心被紧紧地提了起来。 “有,但是不是白巾军,湘贵一带,苗人正在作乱。” 傅春儿听得心中砰砰直跳,前番日子里,她曾经接到纪燮的来信,说他已经快要抵达川东一带。纪燮的信中,笔调颇为沉重,只写道:“徭赋过重。民不聊生。”想来那川东一带,已经是山雨欲来,危机四伏了。 她心中算了算日子,这几日,纪燮往回送的信札也应该到大德生堂了。当下她便起身向袁时告辞。道:“袁相公,今日多谢你帮我解围,”虽然这解围解得有点胡闹,“春儿感激不尽。” “你与那黄五谈定了最后一年要赚多少银两把他?”袁时也不送,只背着手,目光与傅春儿的相碰。 “一年三百两赁银,另外大德生堂一年有七八百两银子的亏空需要补足。所以总是要做上千两的净利才够。”傅春儿之前看过账目。已经十个月过去,净利还不到八百两,腊月里几乎是不做生意的,那十一月份打算怎么办,是该好好想想才是。 “这个简单,十一月我帮你一把。只你不要透露出去。连你那位――解元公,都不得透露,可以做到么?”这点小数目,在袁时那里,自然不在话下。 傅春儿这才露出了一点喜色。点了点头。 “还有你傅家的妆粉生意,虽然中了皇商,但是也会受到西南一带战事的影响,若我是你兄长――”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傅春儿连忙恭敬地与他行了礼,道:“请袁相公尽管指教!” 袁相公?袁时苦笑,是永远当自己做了篾片相公之流了么,或是依旧是那个讼棍?只这是他心中一番默想,傅春儿并不知道,自从两人相识,她就觉得袁时像是一个谜也似的人物,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谜似的人物,在她深心里,不管这袁时如何变化形容与身份,也不管这袁时是出言讥讽还是伸手相帮,她对袁时的印象始终都不曾改变。 “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教的,总不过以不变应万变。”袁时说了这句话,就转过身去,道:“傅姑娘,恕在下不送!” 傅春儿见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从“香影阁”中退出去,见到“水绘阁”里,李掌柜依旧候着。黄以安与洪氏带来的那些下人们,此时走得干干净净,可是李掌柜还是怕出什么事,依旧铺子大门锁着,不欲令闲杂人等进来。 “算了,掌柜的最近也辛苦,不若就歇一日,明日光光鲜鲜地再开门营业吧!”傅春儿跟着又安慰了几句李掌柜,言语之中颇不好意思。李掌柜哪里是心胸这样狭窄的人,当下安慰傅春儿:“没关系,姑娘也不能预知那黄五爷的妻子,竟然是这么一副脾性,直来直往的,与我们广陵城里这些商人家平日里说话做事的种种道道,有所不同。” 傅春儿一想,也是,她最不习惯洪氏的地方,就在于洪氏思考事情的出发点,似乎总是与这边人不太一样。也罢,傅春儿疲惫地揉揉眼眶,将这话撂在了脑后,与李掌柜商量了一下写赁房子的契纸的事情。 “姑娘的意思,是按二百四十两写第一年的,以后是三百两?”李掌柜问。 “不麻烦了,李掌柜,咱们就按三百两一年给便是。”傅春儿想了想说,“纪家与黄家本来就是亲戚,犯不着为了这六十两银子较劲。我刚才说那话,只是跟那黄五奶奶再提个醒儿,要是她再来闹,就接着扣银子。” 李掌柜心中听着大乐,但是口上便叹气,只说:“黄五爷这份御赐的姻缘,看起来……还是要再多处些日子啊!那黄五爷,怎么每月五两银子的小钱都不肯放过,黄家现在也大不如前了啊!” 傅春儿一时与李掌柜交代完生意上的事情,便告辞出门,李掌柜陪着送到门口。傅春儿正要出门的时候,听李掌柜说了一句:“姑娘发上簪得这朵鲜花,临冬而放,确实是好看得紧。” 傅春儿一怔,这才省过来,她头上还簪着袁时亲手簪上的那朵八仙花。她听见李掌柜的话,不禁面上微微一红。只听李掌柜又说:“只是俗话说,反常即妖,这话,有些道理,姑娘不可不防啊!” 李掌柜多少知道傅春儿与纪燮两人之间的事情,也晓得两家之间的默契,他在“水绘阁”日久,见到袁时的时候也多一些,此时多多少少能猜出来那女娘是袁时所扮,自然也晓得傅春儿曾经与袁时共处一室。所以他在这头稍稍提点一两句,也是为了他的主家纪燮考虑,提醒傅春儿,莫要与袁时有什么首尾。傅春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脸上又有点发红,不过一时想起纪小七,她忧心如焚,当下说:“李掌柜,这里先交给你了,我去一趟大德生堂看看。” 大德生堂里,什么消息都没有。傅春儿正想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是她一出大德生堂的门,就听见广陵府的人敲锣打鼓地,又是五六月里的那一套,着众人千万莫要信白莲教之类。不少人围着看告示,就有广陵府的差役与大家解说,眼下川陕一带,恐怕都有些不妥,着广陵府的百姓,尽量避免往那一带去。 “这么一来,是不是蜀中的井盐,就运不出来了?”突然有人问。 “不知道!”广陵府的人,答得极其干脆。 “那咱们广陵府的那些盐商们,就又要发财了。”周围有人小声地议论。 “老哥,发财的,是那些盐商们,又不是您老人家。还是小心点,不要议论,回头你这话被盐商老爷听见了,将你扔到盐场去做苦工去!”旁边立刻有人提醒他“莫谈’盐’事”。 先开口的那人便嘟哝了几句,果然不敢再开口了。 傅春儿在告示旁边听了一会儿,不得要领,觉得心中烦乱之极,便自行家去。 家中杨氏与戴悦两个见到傅春儿,都觉得她面色雪白,神情亦有些恍惚。问起,傅春儿只说无事,强笑着陪母亲与嫂子聊了几句。 杨氏奇道:“春儿,你头上簪的这朵花,是哪里来的?” 傅春儿嘴一张,却不晓得怎么解释才好。 戴悦此时也奇道:“妹妹的发辫,也与以前梳的不大一样,头发分了四股,梳的很是漂亮。” 杨氏便沉下脸,说:“春儿,你今日一早出门,究竟是去哪里了?” 傅春儿心里堵得发慌,听见杨氏这样疾言厉色地询问,干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将杨氏与戴悦两个惊了个不住。杨氏与戴悦做了个颜色,戴悦立即便明了,走出杨氏的屋子,将门带上,自己在门外守着。 杨氏便问傅春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傅春儿抽抽搭搭地将川陕一带发生的兵乱与杨氏说了。杨氏听了,也是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她见爱女如此,只温言安慰:“没事的,纪小七那孩子,定是吉人自有天相的,否则他也不能中了解元啊!” ps: 各位,今天第二更会晚一点,三更也可能会拖到晚上十点多,但是三更都会有哒,谢谢各位支持,么么~~~rp 三百零七章 蹊跷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见母亲温言安慰,心中觉得温暖,当下拭了泪水,勉强对杨氏笑了笑道:“母亲说的是,眼下只是小七爷的信还没到广陵府而已,过两日信札到了,就没事了。” 这时候,傅阳也与戴悦一起进门。傅阳脸色沉重,大约也是听说了川陕一带的兵乱,忧心忡忡地过来说与妹妹知道,只想到傅春儿已经知道了。 杨氏起身,在她惯常礼佛的小佛像跟前,点了一枝线香,供上了,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为纪燮祷祝。戴悦也走到杨氏身边,低下头去,双手合什。傅阳拍了拍傅春儿的肩,什么都没说。傅春儿自然明白傅阳的心意,眼中含着水光,对傅阳点了点头。 少时傅春儿自己回到房里,伸手到鬓边去拆那朵八仙花,却一时拆不下来,唤了玉簪帮忙,将发辫全部打散了重梳,才将那朵花取了下来。玉簪很是吃惊,看着那朵八仙花,叹道:“好漂亮的绣球,这一定是暖棚里种出来的吧!”八仙花的花期原在四五月,玉簪还有些见识,也在广陵府乡下见过诸多的花田,因此猜是暖棚里种出来的花木。 傅春儿将那朵八仙花摆在妆镜前看了半晌,心中突然浮出李掌柜说的“反常即妖”四个字来。可是哪里反常她又说不清楚。 就这么在惴惴不安之中过了几日,大德生堂托伙计给傅春儿带话,说是纪燮的信札到了。 傅春儿总算舒了一口气,虽然这时候收到的消息,纪燮那头,应该是十几二十天前就寄出来的,但是能收到纪燮的消息,哪怕只是只字片语,也总比没有好。她急急地跑了一趟大德生堂,将纪燮写的手札给取了回来。 这次的手札却很单薄。不似以前那样厚厚的,这次除了托傅春儿稍带给黄氏等人的信札之外,就只有一些给傅春儿的问候之语,以往随信寄来的手札。这次却一封都没有。 纪燮在信中写着,他眼下已经到了蜀中巴州一带,因为时局纷乱的缘故,只在巴中一座小村中暂避。别的倒没有多说,只叫傅春儿莫要忧心,并且拜托她在黄氏面前,也多多的抚慰,莫要令自己双亲,也为自己忧心。 傅春儿掩上信,心道。不忧心才怪。她只觉得即便是收到了纪燮的信件,心中的忧虑却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减下来。 忧虑归忧虑,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她先是跑了一趟纪府,见了黄氏,将家里人安慰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借了来,安慰了一番黄氏。黄氏听了这些话,愁眉也并不曾解开多少,倒是听说了黄以安过问纪燮的消息,倒是露出几分喜色,稍稍觉得有几分安慰,说:“小五还能想着又炎。这道是件好事。” “黄家多多少少与蜀中井盐的盐商有些往来,回头派个人过去,将小七护送了回来,也就是了。”黄氏将这事情想得有些简单。 傅春儿觉得没有那么容易,但是对着黄氏的时候,她只能顺着话往下说。 而黄以安那头。听说了纪燮有信过来,却没有留确切的方位,面上很是沉重,似乎思忖了半晌,才道:“你将小七的信取来与我看看。” 傅春儿这回没有犹豫。扭头就往瓦匠营那头去,回到自己房中,将收在匣子中的信件取出来。将信件取出来的时候,顺便扫了一眼,看见了纪燮的题款——“又炎,申辰年十月廿日”,她突然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对。 傅春儿将整个匣子都抱着,一股脑儿将所有的信件都带了出来,奔到东关街黄府的门口。这时候黄五依旧在院门口等着,看到她慌慌张张的样子过来,连忙问道:“怎么了?” “黄五爷,”傅春儿稍稍喘了口气,说:“你看看小七爷平日里的落款,他这个字是怎么写的?” 黄以安看了,也觉得不对,道:“你随我来,我书房里有与小七往来的信件。” 傅春儿苦笑摇头,道:“我便在这二门处等好了,免得黄五奶奶再误会。”黄以安闻言,面上一红,也不晓得是不是后来两人已经说开,冰释前嫌了。他当即便道:“你等着,我马上就过来。” 果然过不了多久,他将纪燮以往的书信文字都取了出来,两人一比对,都是面面相觑。 良久,黄以安叹了口气,道:“这次的信,怕是,怕不是小七写的。” “不可能,”傅春儿说,“这的的确确是小七爷的笔迹啊,你我都晓得的。” 黄以安有些悲悯地看着傅春儿,道:“这怕是小七事先写好,交予其他人,嘱咐保管之人,如果川东一带,发生什么变乱,或是他有什么不测,没法及时将书信送出来。小七托付的那人,便会将书信代他发出。” “眼下川东的形势,小七若真是十月廿日写就的书信,万万不可能这个时候就到了在你手中的。” 真是这样么?这么说来,纪燮这就是在,在骗自己了,还使了自己再去骗他自己的母亲,是不是这样会令纪燮母亲也觉得更可信一点? 傅春儿一时觉得泪水都浮了上眼眶。 黄以安见了这番情形,深悔自己之前那话说得太绝对了,连忙掩饰道:“我这只是猜测而已么,你再想想,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傅春儿被黄以安这么一说,马上就想了起来,她以前也略略觉得有些不对,有过那么一次。她想着便将匣子里的信都取了出来,看了又看,最后将当日仇小胡子亲自上门带来的那一札信笺给翻了出来。 黄以安与傅春儿两人见了,都是面面相觑。 问题就在于,纪燮平日里写年份,“申”字的一竖,写在他的署名下面,就会写得很短,好似是“甲辰”年一样。其余时候的信件都是如此,连纪燮早年间给黄以安的书信,也是如此。可是就是眼下这封,与日前仇小胡子亲自送来的那封,纪燮署名的下面,那“申”字的一竖,长长地出头,似乎是蘸饱了浓墨往下写的。而且说实话,几月几日,那几个字,看来也有点歪歪扭扭,不大像纪燮的字迹。 以往傅春儿看到这里,只是会觉得有些奇怪。当然她有时会觉得纪燮可能结了书信的时候,笔划潦草,又或者是信笺上的空间不大够了,最后几个字挤在一起写的,总与平时的笔迹有些差别,因此也不大注意。眼下经黄以安一提醒,她这才醒悟。一时她又想起当日自己曾经试图给纪小七游历的路径画个简单的示意图,但是画來画去,总好像是纪燮是在湘赣一带,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 当时她总以为自己关于中国地理的记忆出了错,所以才出了这种问题。 可是现在想起来,却是在提醒傅春儿,当日仇小胡子送的那封信,才是真的有问题的。 傅春儿想到这里,吸了口气,总算是将自己的心境稳了稳,道:“无论如何,这总不会比以前更糟糕是不?” 黄以安听见傅春儿说了这等话出来,颇有几分惊异,连着打量了傅春儿几眼。傅春儿却没看他,低着头瞅着脚面,想了想,才抬起头来,说:“五爷如果在蜀中有认识的人,或是什么关系,烦请联系一番,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小七爷的消息吧!” “我自会去找代送这封信的人家,想必是小七爷事先做过什么安排或是约定,那家人家掌握着小七爷的行踪,也未可知。”傅春儿眼中神色清明,一项一项缓缓地说出来,黄以安听着,连连点头,心中也颇为佩服。 “总之小七爷做这些安排,只是怕我们这些在广陵府的亲朋,担心罢了。他当日想必不曾料到川中会出这么大的乱子。所以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找到小七爷,然后着他安全地回到广陵府来。”傅春儿说到这里,黄以安完全同意。两人在黄府门前告辞,黄以安自去联系认识的蜀中商人,而傅春儿则往“富春茶社”那头过去。 她也没有把握“富春”那头能不能找到仇小胡子。果然,在“富春”,她只见到了老曹。 老曹听说,支吾了两声,只道那日是仇小胡子亲自送的信,所以个中的详情,他也不能尽知。然而,老曹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去给仇小胡子传讯,若是他能早日过来广陵府一趟,自然是最好。 话说到这份上,傅春儿也没什么好再说的。老曹小心翼翼地安慰她,说:“我们仇爷说了,从瓜洲一直到九江和汉口的水道,其实都还好。只要湖北那一段通了,蜀中的人,就能很快接出来。眼下蜀中听说押了很多货,蜀锦、川中的井盐,都想等战事稍微平定一些,就从蜀中运出来。傅姑娘再等等,过几日也许就好了。” 过几日便好了?傅春儿对此有所保留。 回到家中,傅春儿依然觉得自己有些萎靡,脑子里也有些浑,于是干脆去梳洗了,换了一件衣衫,收拾得清清爽爽这才出来与众人相见。一到厅中,她见到姚十力与素馨也在,只是傅阳与姚十力,都是面色不大好,气氛有点紧张。 三百零八章 倾销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进来,傅阳与姚十力对望一眼,都住了口,不再提之前两人在说的事情。 傅春儿却是招呼素馨,笑道:“姚大奶奶今日怎么得空过来的?”素馨出门子之前,傅春儿便将当日她的身契还了给她。而傅家也帮素馨置办了不少物事,可以抹去素馨原是傅家婢女的印象,有意在众人面前抬高素馨的地位,顺便也给姚十力面子。 姚十力听了果然很高兴。素馨却面上浮起了两片红云,道:“姑娘说笑了。” 傅春儿见她气色甚好,容光焕发的样子,晓得姚十力待她不错。然而素馨仔细地看着傅春儿,觉得这位姑娘,虽然看着面色如常,但是眉眼里总是透着几分焦虑,人也显得消瘦些。素馨想想最近听姚十力说起街上广陵府告示的消息,再想起旧事,心里便暗暗地叹气。 然而杨氏却没想到这么多。姚十力娶了素馨,是她极乐见的一门亲事。这时候,见傅春儿问,杨氏便笑道:“姚大奶奶今日是过来跟咱们见讨主意,她有意来咱们家作坊铺子里做工呢!” 素馨听了这话,连忙惶惑地道:“主母,您……您只叫我素馨就好。”刚刚傅春儿那是玩笑话,但是要是连杨氏都唤素馨做姚大奶奶,那可真是抬举她了。 傅春儿听了这话,倒是笑了,道:“这个主意正。我正愁着’馥颜坊’每个能管事的人,在那里上工的又都是女娘们。要是素馨姐姐愿意过去管事,那再好不过了。哥哥,”她转头过去对着傅阳,“你要是给素馨姐发工钱,可千万不能比姚大哥少才是。” 她这话一说出来,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姚十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看着妻子。然而素馨那头,则是红着脸低下头去。小声说:“我还是想管管账目,这个比较擅长。” 素馨当日学着管账,是傅春儿一手教起来的,而且在傅家这么长时间里。也算是兢兢业业,似模似样的。众人商量之下,又征求了素馨自己的意见,最后定下来,素馨会去管着傅康那头铺子里的账目,并且将“馥颜坊”日常的事务也给管起来。这样傅家生意的几大块,总算都是得用的人给管着。 素馨的事情商议定了,姚十力便看看她,道:“这下遂了你的心了吧!”话里颇有些宠溺的味道,素馨面上一阵飞红。就站起来道:“我该回我们院里去看看了,刚刚炉上还焖着东西,算算时间也要到了。” 杨氏听了讶然一声,连忙说:“以后可不得这样,只要灶膛里还有火星儿。人就不能离的。”她说这话,实在是被早年里傅家小食铺被点着那一事给吓得。 素馨点点头表示受教了,说:“我晓得了,这次只是焖东西,所以灶膛里都是些热灰,没有明火起来的。不过日后一定听主母说的,不会这么冒失了。” 杨氏这才觉得放心了些。对姚十力与素馨说:“日后要是没功夫在家里做饭,就一起在作坊里吃,或者来扰阳儿他们,反正也就是再多添一双筷子而已。” 一时素馨告辞,姚十力却留了下来,傅春儿晓得他与傅阳怕是有要紧的话说。便问道:“哥哥,究竟怎么了?” 傅阳皱着眉头,道:“春儿,你也听听看这事情。十力,烦你将这话再说一遍吧!” 姚十力点头。便告诉傅春儿最近市面上发生的大事。傅春儿越听越奇,原来竟是薛家,大约是不甘于皇商遴选的时候,得了最小头,终于开始有所动作了。 原来薛家眼下正在做一场轰轰烈烈的“清仓大甩卖”的动作,对外,薛家说是因香粉没有入选,因此日后打算将主业转放在香件上头,因此要将香粉的存货全部发卖了。薛家眼下在广陵城中所有的铺子,都在以极低的价格,对外发卖各式的香粉。 傅阳叹着气拿了一盒“薛粉”出来,却是一个木制的盒子,上面厚厚地漆成玄色,漆面上钿着螺片,绘着广陵城外瘦西湖的美景。傅春儿打开盒子,闻着里面香粉的味道,惊道:“也是龙诞香?” 姚十力在旁边点点头说“是”,“而且定香的时候用的龙诞香用得太多了,反而后期花香熏染的味道不够明显。” 龙诞香那样昂贵,薛家竟然也能“用得太多”?这是什么情况? 傅春儿惊讶地看着盒子里装着四个小小的锡盒,裹在锦缎之中。傅春儿叹了口气,道:“这包装太靡废了。” “你猜眼下买这样一副’四季粉’,要花上多少银两?” “多少?”傅春儿还真猜不出来。 “八百钱。”姚十力告诉傅春儿实情。 “什么!”傅春儿几乎要跳起来了,这是什么情况,八百个制钱,别说买四季用的香粉了,就是连买外面的漆盒,和里面盛着粉的这些锡盒与锦缎,都是不够用啊! “确实是如此!”傅阳在旁边力证姚十力没有撒谎。 “而且现在咱们家的香粉,颇有些销不动。”傅阳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起,似乎甚是烦恼。 “是么?”傅春儿听了大奇,“咱家的货,大半是走行商走,薛家铺子里低价倾销,应该不关咱家什么事啊!” “这回还真不是,基本上咱家认识的每家行商,薛家都打过了招呼。”傅阳面上不带什么表情地说着,但是他心中只怕也郁闷得紧吧!“咱家眼下就是藏香卖得好,头油是季节的问题,香件自然也争不过薛家,然而香粉这上头,竟然被薛家压了一头下来,这,这实在是……” 傅阳没说出实在是什么,只是傅春儿觉得他心中一定很不舒服。 “而且,最主要的问题是,咱家的香粉压了不少货下来。这批货要是一时没法出出去,压过了年去,就卖不上好价钱去了。”傅阳最后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咱家香粉竟然压货了?”傅春儿大惊失色,这才明白了薛家这番大举低价销售,对自家的影响有多大。 “是啊。铺子与行商那里,销得都不行。” 傅春儿锁紧了眉头,正在想这件事情的时候,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戴存栋与戴三娘子过来了。 戴三娘子见傅春儿端坐在厅中与大家一起议事,眼皮翻了翻,问傅阳:“咦,怎么不见我们家姑奶奶?”言下之意是说,既然傅春儿能跟着在这儿一起议事,为什么不见戴悦呢?她心里一面怨着自家姑奶奶不晓事,这种场合不晓得搀和一下,另一面又觉得傅家多多少少有些藏私。 “悦儿这会儿在忙着,一会儿听说三婶儿过来,一定会过来奉茶的。”傅阳不理会戴三娘子阴阳怪气的话语,淡淡地答道。 戴存栋剜了一眼妻子,戴三娘子便不敢再说话了。戴存栋这便开门见山地说:“侄女婿,薛家的动作,你们家也知道了吧!” 一时屋里气氛便有点紧张,大家听了这话都点点头。 “你们家会跟着降不?”戴存栋一句话,将他此行的目的给说了出来――来向傅家问计的,或者至少也向傅家探探口风,若是傅家也有这个计划降价,那戴家自然不用说,除了更风降价一途以外,便没的选了。 傅阳摇摇头,说,“眼下真还没有想通这件事情,薛家这次说是要将存货都出清,这才大举降价的,只不知道,这回薛家降价,会降上多久。” 戴存栋与戴三娘子互视一眼,戴存栋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另一个消息给说了出来:“听说,薛家这次要关香粉的作坊,除了这几日在将所有的香粉存货都出清之外,过几日,还要遣散薛家香粉作坊里的师傅和伙计呢!” “是么?”傅阳与姚十力、傅春儿几个,都是面面相觑,其实,薛家有必要这样狠绝么?其实薛家的妆品,在广陵城里,还是销路很好的,而在金陵府那头,据说薛家的生意比在广陵府还要好。所以薛家为何刚刚选完皇商,就急吼吼地要将香粉这一块整个典出去呢? “三叔三婶,小侄实在是见识浅薄,这件事情出来,还没有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来,不晓得老爷子那里,是个什么想法。”傅阳直接问上了戴老爷子的意见。 “老爷子眼下在为压货的事情着急……”戴存栋说到这里,傅家的几人,都是面面相觑,“戴家也压货了?”大家心中都在想着。 “……他说薛家传出来的消息,十有*不是真的。他老人家担心薛家会将这价一直降到年底去。”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一进腊月,百姓们采买完过年的节礼,各间铺子就要关门打烊,行商也要回家过年,将来重开之时,就已经是正月十八落灯之后了。所以如果傅戴两家现在手下的货就压着,只怕就要一直压两个月,到了明年年头儿上,两个月的香粉,只怕更是会失了初时鲜花熏染时的香气,变成了“陈粉”,到时候,就连不降价也不行了。 三百零九章 三家斗法 - 馥春 - 大爱非攻 可是,若说薛家真有这样多的货,一面想关香粉作坊,一面又要一直将降价维持到腊月头上,傅阳粗粗地算了下,觉得不大可能。因此,傅阳温言安慰戴存栋,说:“三叔,我家打算再观望十日,要是这十日之后,还是压货,这降不降价的事情,怕还是要重新考虑一下。” 戴存栋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侄女婿,傅家这头要是拿定了主意,务请告诉我们一声。”眼下戴傅两家同气连枝,共同进退,这点默契,应该自然不在话下。傅阳一概都应了。 少时果然戴悦听到信儿出来,奉上亲手给戴三娘子沏的清茶,戴三娘子见戴悦面色如常,晓得她也是从不参加傅家这等议事的场合的,忍不住便剜了戴悦一眼。戴悦莫名其妙的,只看向傅阳,见傅阳摇头示意没事,便自放下心来。 戴三娘子见戴悦不仅不参与傅家的生意,还这般看着丈夫眼色行事,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连忙低下头去,喝了一口茶,才觉得好些。 傅家众人,将戴家的两位送走之后,关了门自己商议。 傅阳看姚十力看了半晌,突然说:“秦柱子那头,要不要使人递个信过去。” 秦柱子是当日由傅家出去,改投薛家的两个伙计之一。另一个叫做谈小天的,因为临时起意,想要从薛家重回傅家来,后来被人发现溺死在小秦淮里。秦柱子自谈小天出事之后,与傅家诸人再没有过半点联系。 谈小天的意外,几乎是姚十力的一块心病,他听傅阳这样说,想了半晌,才道:“要不还是我瞧瞧跑一趟秦柱子乡下的家里吧,免得明面上给秦柱子本人递信,回头又招什么灾祸来。” 秦柱子原来在戴家作坊的时候,就与姚十力相熟。后来一起过来傅家,本来做活做得好好的,因为贪慕薛家给的工钱高,与谈小天一起去了薛家。姚十力与秦家本来有些往来。因此这次决定拐弯抹角地过去打听一下,免得再给秦柱子本人带来什么危险。 可是去了秦柱子家里,姚十力才得知,戴家的人已经来过了,而且还撂了几两银子下来,要秦柱子一从薛家出来,就直接到戴家去上工。姚十力将这事情转告给傅阳,傅阳也觉得十分郁闷不已,最后还是说:“算了,本来也是从老戴家那头出来的。只是你且留心柱子的消息。他虽然从作坊出去,总算最难的时候兄弟一场,咱们以后能拉扯的,还是要拉扯一把。” 他说了这话,想了想。对姚十力说:“这事儿不要告诉你嫂子!” 姚十力连忙说:“我省得。” 但是虽然姚十力答得快,傅阳心里怕还是郁闷的。戴家口口声声说傅家是姻亲,明面上还事事商量,结果暗地里却总是打着傅家的主意。虽然秦柱子的事情,怕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傅阳心里,总是有些疙瘩。 “另外。戴家眼下到底是谁在管着铺子?是戴三叔么?”傅阳向姚十力打听。 “听我姑父说,戴三叔只是管着对外的事情,铺子他都看着,但是账目有时候是戴三娘子在看着。戴老爷子什么都没应承,但是大家都晓得戴家三房要继承家业的。”姚十力说起了他日前带新媳妇回夏家的时候听到的八卦,“作坊那里。戴三叔倒不大过去的,就是我姑父与老洪几个老人在盯着。老爷子隔三差五总会过去看看的。” 傅阳点点头,但是对戴存栋接管戴家的前景并不太看好。哪有管着戴家这么大一份生意的,不管作坊里的各种妆品制作的? *――*――*――* 几天之后,广陵府出了一些传言。说当时“薛粉”本也有机会入选贡品,可是被戴家与傅家两个是姻亲的,联手一起挤兑,这才败下阵来。眼下薛家卖的,才是真正够得上入选“贡粉”资格的粉。还说戴家与傅家眼下所发卖的,只是平常的香粉,真正的贡粉,是为皇家所垄断,不能在市面上发卖的。 再加上薛家通过前段时间的降价,已经将一大批香粉销到了广陵众百姓的手里。听了这番传言,大家都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大家一用,果然是不错,甚至不比戴家与傅家的粉差,而且胜在包装精美大方,送礼是极拿得出手的。因此广陵城中不少人家便出手置办下多份薛家出卖的香粉,不少人还会顺手买一些薛家出产的香珠香件,然而这上头,薛家便不提贡品与非贡品的区别这茬儿了。 傅家的铺子前头,每每便有主顾前来询问,铺子里销的香粉是不是“贡粉”。傅康虽然能用话糊过去,但是总是没法给主顾们交待个明白,傅家铺子里的生意便难做了起来,顺带还影响了一把藏香的销量。 戴家想必也是如此。 奇怪的是,此前戴家听说的,薛家打算关了香粉作坊的这个传言,这会儿没有人再说了。而薛家香粉的价位,也慢慢地提了起来。这样,傅阳等人更加有理由相信,此前薛家乃是放的烟雾弹,真实的情况,乃是薛定贵想借此机会,先通过低价的手段,一下子占下广陵府多半成的市场,然后才慢慢地在“贡粉”的“名”与“实”上做文章,力争能够将戴家与傅家一举拉下马。 傅春儿听了这话感叹道:“早先透出消息来,说薛家要关了香粉作坊的时候,我就有些不大信,这不大合薛大老爷的脾性啊!”她说着看向坐在对面的傅阳,“哥哥想想,’薛天赐’,这么个名号,那是主人对自家的出产多么的骄傲啊!若说薛大老爷想放弃自家的香粉产品,我还真不大相信的。” “就像哥哥说的,戴家、薛家和咱家,都是总有一两件最强的,辅之以别的产品,虽然不说是非得大而全吧,但是基本的几款,还是全都得有。因此为了’薛天赐’的名声,就不可能将香粉作坊给关了去。” “是,”傅阳听了这话,也一并点头,道:“妹妹说的,确实是这个理儿。我觉得,如今薛家,已经是将他真实的意图给露出来了,总还是放不下香粉这一头的。” 傅家兄妹刚说了这话没两日,突然传过来消息,说是戴家降价了。 大家听了这话,面面相觑,本来说的好好的,若是傅家打算降价,就过来通知一声戴家,以示两家是姻亲,原是共同进退的。然而戴家这头,降起价来,却是一声招呼都不打,令傅家众人都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 “哥哥,咱家赶紧联系一下桂管事,眼下能吃掉压在咱们手上的香粉的,应是只有往南方去的行商了。要快,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另外,咱们在广陵城里的铺子,也得合计合计,得见招拆招,不能坐着挨打才是。” 傅春儿说的没错,在两淮江南一带,甚至是北上山东附近的行货,都纷纷减少了给傅家订单。眼下,只有寄希望于福州那里了。 傅阳颔首,赶紧托人去花园巷带话,想捎信给桂管事。谁曾想,桂管事竟然一两日之后,就到了广陵府――“就是来广陵府进年前最后一批货的,阳小哥,还不曾恭贺你家入选,如今已经是‘贡’字头的人家了。” 傅阳与他一番客气,跟着便将自家的情况说了一番。他本以为桂管事会推脱一番,哪晓得人家二话不说,就将傅阳说的那个数目,全部答应了下来。傅阳正吃惊,原以为这桂管事还是看在主家与傅家有些亲眷关系的份上,才这么爽快大方。岂知桂管事开口就说:“阳小哥,在商言商,我是晓得你家的粉好,在南方不愁卖不出去,所以才一次答应买下这许多。敢问傅小哥,这价格上,是不是也可以优惠点儿。” 两人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一番,最终傅阳将所有积压的香粉,打了八折,卖了给桂管事。尽管如此,这个价格,也比眼下广陵城市面上能够见到的“戴粉”与“薛粉”略高上了一些。总之,傅家在这回三家竞价的大战之中,没有吃大亏,但是也没有占多少便宜。 杨氏得到了消息,一阵激动,准备了大包小包的广陵府土产,拜托桂管事往南方捎过去。她与姐姐多年没有往来,眼下好不容易终于通了音问,可不得尽尽心。那桂管事一一都应下了,隔日过来,便将傅家的货,连同杨氏捎带给唐定王妃的东西,一起装了车运走。 临走的时候,桂管事拍了拍傅阳的肩膀,说:“小哥,好好干,这么多贵人赏识。你要知道,我接的这一通货,可是有一小半,要运到广西去的。” 傅阳对这话茫然不知何解,只是恭敬送了桂管事出去,回家之后,才过来问傅春儿。傅春儿听说这件事情,又是有靖江老王爷的影子在背后,一时感佩无以,却突然一拍后脑,道:“对了,我怎地没有想过他呢!” 三百一十章 求告有门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有此感叹,都是因为纪燮至今依然没有确切的消息。 她托人给仇小胡子捎信,可是五六日过去,仇小胡子依然没有到广陵府来,只托人带信给傅春儿,说是她的意思已经晓得了,已经想办法在往川东一带打探了。仇小胡子的信里,看得出来颇多歉意。傅春儿掩信不禁觉得好笑,她本没有责怪仇小胡子的意思。然而好笑之后,愁容便又上脸,仇小胡子虽说是已经在想办法,然而漕帮向来与川东无涉,眼下又逢着战乱,被说是茫茫人海里寻个人了,连信件能不能递到川东,怕都是两说。 黄以安那里,她也去打听过,只是也没有什么新消息,叫人失望得紧。 黄氏那里,她还打着马虎眼。然而随着川陕一带局势变化,黄氏那头的马虎眼越来越打不下去,黄氏虽然面上客气,有时也免不了摆了脸子出来。有时傅春儿心中实在觉得憋屈了,暗地里偷偷流过眼泪,可是人前总还得装得好好的,免得家里人为自己担心。 然而傅春儿的变化,杨氏也看在眼里。她没与傅春儿打招呼,自己去了观音山,去给傅春儿求了一枝签,乃是中上,杨氏回来,很高兴地将签文给傅春儿看了。傅春儿见上面写着,“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禁感佩无以,好生谢过了杨氏。 只不过傅春儿心中也一直坚信,纪小七一定没事,一定好好儿的。她总觉得心底有一块地方是暖的,那里似乎是身处千山万水之外的纪燮,能够传递给自己的讯息。古人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傅春儿尽管白日里,这里那里或会遇上一些不顺逐的地方,在晚间。心口的这一点暖意却总能伴她安然入睡。因此这一段时日以来,傅春儿虽然过得颇为煎熬,身子总没有出什么大碍。 然而,最令她不舒服的。是纪小七陷于危地,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桂管事此番提起广西,傅春儿便想起靖江老王爷来。 她晓得自己怕也是病急乱投医,但是若不试试,只怕自己会跟自己过不去。于是她鼓起勇气,备上四色礼盒,亲自登门,去拜望老王爷。 到了花园巷,傅春儿通报了,却是一个小丫鬟出来接。将她引到片石山房旁边的一爿院子里,说:“老王爷此时在作画,不见客,你有什么事情,都与我们王妃说了吧!” 傅春儿候在院落之中。听见空中远远地传来丝竹之声,心里暗暗疑惑,老王爷此时若是在作画,哪里又会有这许多丝竹鼓乐之声? 靖江王妃是上回杨湄卿在广陵府的时候,曾经引了傅春儿见过的。这时重见,傅春儿少不了行了大礼下去。唐定王妃只淡淡地叫傅春儿起来,没有客套。收了她随身带的几件礼,跟着直截了当地问了她的来意。 傅春儿将纪燮出行的目的,眼下的状况都一一说了,说到最后,只道:“民女晓得这件事情与王爷王妃原是一点关联都无,然而民女只是心存侥幸。想恳请老王爷相助,只求能得到纪解元一点确切的消息,以慰高堂双亲。” 靖江王妃点点头,面上的神色温和,却说:“这件事情。我晓得了,但是我们家那位,只是个闲散王爷,近来又是将王府诸事都交予了世子,自己寄情山水,这些你也都是晓得的……” 傅春儿提起湘裙,重新又向靖江王妃行了一礼,道:“老王爷胸中有万里河山,也有万民福祉。那位纪姓解元公,所做的,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大善事。民女只是想着,若是老王爷愿意,给川中的相识递给信儿,能够将小七……将纪解元照拂一二,能令他在合适的时候,安全返来广陵府。想必纪解元所能回报王爷的,却又不止是回报王爷那么简单。” 靖江王妃听了这一席话,心中微震,想,怪道王爷对这个小姑娘赞誉有加,果真是伶俐得紧,说起话来,很是上道。然而她面上却不显,只轻轻地弹了弹身上穿的大衣裳,道:“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是你既然坚持,我就带你去见一见王爷。只是我提醒你,我们王爷老迈,他若说不行,你便不可再求,若是真与那市井泼妇一般,又哭又求的,可别怪我不可气,将你打了出去。” 说到最后一句,靖江王妃的话音听来甚是严厉。傅春儿面不改色,恭敬地俯下身子,道:“是!” 靖江王妃起身,却一改面上的严厉之色,上前亲热地携了傅春儿的手,两人一起往外走,靖江王妃边走边道:“你姨母甚是疼爱你,上回你母亲没有同意让你与她一道回福州去,她可是难过了不少时候呢!” 傅春儿脑子里飞快地转,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面上只得笑笑,答道:“那是唐定王妃抬爱。” 靖江王妃笑笑,觉得此女还算是知分寸,不敢真地把自己做了王府的亲眷。两人一时往片石山房走去,空中的丝竹之声似乎一转,声调变得沉着大气起来,铿铿锵锵地,听见里面有一人大声说着:“好!” 听起来竟然是袁时的声音。 这袁时,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果然进了片石山房的院子,只见靖江老王爷朱若极,正在片石山房的水榭跟前,举着一枝巨笔,面对着池子对面的堆石,奋力在纸上做着一副巨画,只见他用笔纵肆、墨法淋漓。正当傅春儿扶着靖江王妃的胳膊,将她扶进片石山房的院子的时候,靖江王突然一声大喝,手中的巨笔一撮,旁边的鼓乐之声戛然而止,眼前的这一副巨画,也刚巧完成。 老王爷回头见到王妃与傅春儿一起进来,不禁面上露出笑容,道:“小丫头,你也来了啊!过来,一起品评品评我这副新作到底怎样。仲时出的主意,让我扮了鼓乐之声作画,老夫果然是觉得胸中激荡,忍不住就笔下挥毫了啊!” 傅春儿没敢僭越,只在靖江王妃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靖江王妃听了,微微点头,便说道:“王爷,刚出了这么一身汗,且不要在风地里就站着,着人将这画先拿下去,过两日裱起来,我们再慢慢鉴赏岂不是好?” 靖江王平日里最怕老妻管,但是他年纪已长,此时几乎是将毕生的画功都用上了,在这幅巨画之上,眼下还真的是觉得脚下虚浮,汗出如浆。想起日前老妻所说的种种养生的道理,便不忍拂了老妻之意,当下便招呼:“小丫头,仲时,一起去水榭里坐坐。” 靖江王妃伸手叫了个丫鬟过来,嘱咐了几句,傅春儿又极低声地补了一句,靖江王妃也说好。那小丫鬟撒着脚丫子便去了。余下的几人,便一起往水阁里过去。 傅春儿微微眯着眼睛,望着袁时,心道:原来这袁时字仲时,想来他上面应该还有一个兄长才是。 袁时此时穿着一袭宝蓝色的道袍,头上束着个道髻,用一支黄杨木簪子簪着头发。他觉出傅春儿的目光,便也抬头,望着傅春儿,极细微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几人到了水阁里,小丫鬟以依了此前的吩咐,端了一盆热水来,在水阁侧的一间小屋里,由老王妃亲自服侍老王爷净了面,两人这才出来,小丫鬟连忙奉上热茶。老王爷将凉得恰到好处的热茶一饮而尽。这时候,外面的鼓乐也停了,原先在室外的那副巨画,也由鼓乐们都收拾了起来,捧进了水阁里头。 靖江老王爷觉得舒服至极,面上露出舒心的微笑,道:“好,好,赏――今日的人,个个都有赏!” 老王妃便朝那个小丫鬟点点头,后者招手将鼓乐们都带了出去。 袁时远远地坐在傅春儿对面,忍不住抬了抬眼皮,身子往前靠了靠,仿佛在问:“难道是你出的主意――老王爷难得兴致这么高!” 傅春儿则敛下双目,仿佛在对袁时说:“哪有,与我有什么关系来――都是老王妃的安排。” 这时候,靖江王似乎才注意到袁时与傅春儿两个。 他点点头,开口问傅春儿:“小丫头,好久没有见你来看我老头子了。上回你家中了选,眼下恭贺,算不算晚那?” “这哪里敢当,”傅春儿连忙到了水阁中间,恭恭敬敬给靖江王行了大礼下去,跟着,又将自己此行相求之事,与纪燮的近况,一一都说了。 靖江王原本心情正好,听了这话,眉头便开始皱了起来。“仲时,川东那面的情况,到底怎样,你来说说看。”老王爷问道。 袁时端坐在椅上,道:“是!”跟着便将他所知的川东的状况大致都说了一遍。傅春儿越听越是惊异,怎么这袁时在王府的身份地位,竟如一位幕僚一般,看来又是靖江王所倚重的左膀右臂。看来这个袁时,真的不是一个讼棍那么简单啊! 靖江王听了袁时所说的,缓缓地点头,道:“我见过纪家那个孩子,小小年纪,能放得下名利之心,极是难得的。仲时,我看,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吧!” ps: 抱歉,这章更晚了,三更可能也会晚一点,争取十点左右发出来,么么各位~~~ 三百十一章 镜花水月终不及 - 馥春 - 大爱非攻 袁时听靖江老王爷这么说,便点头答应了。 傅春儿听了靖江王的决定,觉得十分诧异,但是老人家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忍不住偷偷地抬眼看向袁时。然而对面的人,面上半点表情都没有,一双深眸古井无波,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 片石山房水阁里的人都退下去以后,靖江王妃就嗔怪地对老王爷说,“王爷要寻人去帮傅家那孩子,为什么偏偏指了仲时去。我看傅家那孩子,一团心思,全然与仲时无涉,眼下为了盐政的事情,仲时已经砸了这许多心力下去,反而要仲时去忙这等闲事,他……他哪里甘心?” “你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我要仲时去插手这件事情,就是要仲时自己能省起,他自己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眼前,万万不可因小弃大。”老王爷说话的时候眉头紧皱,也不晓得他心中是否有十足的把握。 “仲时,那个孩子,真是可惜了。”老王妃想起前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罢,他自己选的路,眼下就是八匹骏马,也没法拉他回头了。”靖江王也跟着叹了口气,拍拍老妻的手,道:“老伴儿,这么一把年纪,还要劳你跟着我悬心,真是……” 老王爷叫了一声市井小民对老妻的称呼出来,老王妃却臊得满面通红,良久方想起来打岔:“还是傅家的小姑娘细心,我就想不起来你这冬日里出了满身的汗,要好生保养着。这女娃要是能始终跟在我们身边,就好了。” “也就这一两年的好时光,不要叫人家女娃娃也跟着我们受牵累了。”靖江王望着老妻,淡淡地道。靖江王妃面上便现出几分凄楚,眼角渗出泪花来。 *――*――*――* “说吧,什么事情。竟叫你求到了这里。”袁时开口说。 傅春儿由袁时送了出来,将将到了片石山房的园门口。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气,不晓得为什么当日“镜花水月”的“镜”前面,此刻依然开着一大丛木槿。红艳艳的。 傅春儿一挑眉,道:“您不知道?” 袁时淡淡地道:“我又不是你,你的心思,我怎会知道?” 傅春儿咬咬下唇,将纪燮的事情一一都说了,也说起了她对纪燮那些“信件”的猜测,最后说:“我眼下求你,是因为觉得纪小七爷在川中,孤立无援,又与家中不通音问。哪怕能有封家信。送到广陵府,也是好的……再者,那边既然是起了兵祸,万一,万一小七爷卷入其中。也是危险得紧,因此权衡之下,还是极早回广陵的好。” “因此你想托老王爷,遣人到川中,或是与川中之人联络一二,先是找到那位纪解元,此后再将他从川中弄回来。是也不是?” 傅春儿一想,弄回来?虽然意思好像不错,怎么听在耳中竟这样别扭。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承认,袁时已经点了头,颇带了几分责问的口气,道:“为什么不先来寻我?” 傅春儿一时语塞。袁时已经朝前踏了一步,语气之中更带了几分压迫之意,低声说:“你已经求告多处,连黄府那位五爷那里,你也去问过了。只还是得不了准信儿。所以才想起了老王爷,对不对?” 傅春儿向后退了一步,已经快要靠着墙根了,袁时紧紧地随了上来,竟然又问了一遍,道:“那为什么不先来寻我?”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尽扑在傅春儿面上,令傅春儿一时头晕眼花,突然记起那日袁时簪在自己发上的那朵八仙花来。她神智登时一凛,这当儿,自己怎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来。 袁时见她面上微红,眼神低低地敛下去,一副任自己予取予求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微动。这时却突然见到眼前的女子,陡然之间睁大了双眼,眼中似乎含泪,而面上则已经是颜色雪白,对自己说:“小女子本就没有什么见识,一时病急了乱投医,没有早些寻到袁相公门下,还请袁相公千万赎了小女子无知之罪。” 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说话间,傅春儿身子就像插竿一样往下福身福下去。 她这么一做作,袁时立刻不好再说什么,一抬头,却见到片石山房那面镶在墙上的巨镜里,将自己与傅春儿的身影,清清楚楚地都映了出来。 巨镜周围,如今已是有青藤缠绕,碧色环绕之下,映出那丛红红火火的木槿,颜色极鲜亮的。而傅春儿就如同这鲜妍明媚的花朵,在镜中亭亭玉立着,然而袁时瞅见自己,却是如同一枚幽暗的影子,他端详着自己的面貌,镜中人依旧年轻,衣饰形容一丝不苟,但是与青春洋溢的傅春儿一比,却怎么都现出一副朽坏之气来。 是因为,这些年的不择手段么? 袁时被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给震住了。他缓缓地转头过来,见到傅春儿依旧半蹲着行着礼。袁时看了半日,总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不怪!” 傅春儿如蒙大赦,抬起眼,看着袁时那张英俊的面庞,眼中尽量写满感激之色,只能是感激,别的,任何都不能有。 然而她见到袁时的眼神,却终于忍不住地现出一点错愕的神情来。 袁时好似很难过,却不是因为傅春儿自己,而是因为很多旁的事情,似乎在为蹉跎了的岁月而惋惜,又似乎在为曾经踌躇着的志向而感叹。 只是当他见到傅春儿眼中闪过的那一阵错愕与怜悯之后,袁时的眼神,就似被点亮了一样。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面巨镜,那镜中曾经映照过无数人的面貌,却一点都不留痕迹――如今这镜中,就只是自己,只是自己―― 世人所谓的“镜花水月”―― 袁时的变化,傅春儿一一都看在眼中,她心中暗暗地叹气。 然而袁时只一时的心驰神摇,一个转念,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气度。 “我晓得了,傅姑娘可否将纪解元最后几封信件着人送来与我一观。”袁时说话又恢复了此前冷然的腔调。 傅春儿这才在心中暗暗吁出一口气,双腿仿佛有些发软,而后背竟生出汗来。 “好的,我托人递给’水绘阁’的李掌柜,您要是有机会路过那里,取一下好是不好?”傅春儿的声音有点怯生生的,面上的神情,仿佛刚刚受了惊的小兽。 袁时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会儿想起避嫌来了。 他不动声色,脚步却是挪开了,片石山房外头走过去。 傅春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起来到外院,袁时站定了,对旁边一个从人说:“叫梁云来。” 傅春儿默默地立在旁边,知不晓得袁时这打着的,又是什么算盘。少时一个微胖的人过来,在袁时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 袁时眼光往傅春儿那头扫了扫,见到傅春儿强忍住惊讶的神色,却什么也没说。他心中忍不住涌起了爱才之念,知道傅春儿已经将眼前这人认了出来,却什么都不露。 这个梁云,似乎曾经受过一场火厄,因此被烧焦了半边脸,脸上瘢疤纠结,极是可怖。然而从他眉眼看来,还是可以看出,这人是傅兰儿的丈夫,刘贤。 梁――刘,云――贤,傅春儿在心中默念几遍,便大致明白了。那梁云抬头望向袁时和傅春儿,才真正是纯出自然,一点异色也不显,似乎从来都不曾见过傅春儿一般。 袁时稍稍点头。那梁云心中稍稍一松,知道这次总算是令主人满意了一些。 跟着袁时便交待了梁云,叫他与傅春儿一起,去傅家宅子里,将几封书信一并取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傅春儿稍稍放心,但是又心存疑虑,那些书信里头,大多是纪燮写着他的问候与嘱托,倒也没有什么浓情蜜语,见不得人的,但是要让袁时将这些信件都看了去,傅春儿突然觉得很是怪异。 袁时的眼光一直在傅春儿面上打转,此时见了,更是冷笑一声,道:“快去快起,要是回来得晚了,便赎此事我不帮手了。” 傅春儿一愣之下,当即告辞,急急地提了湘裙,从石阶上往下。却突然听见身后的袁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凄楚,也不晓得他是在笑她呢,还是在笑他呢,还是在笑世人呢。 傅春儿忍住了回头一看究竟的冲动,脚下没有停,一直走到了花园巷那头的门口。这时候,袁时的笑声忽敛,突然转过身子,也回身往片石山房院子里去。傅春儿清清楚楚地听见袁时的放歌之声从背后传来――“莫欢喜,总成空,喜乐喜乐,暗中摸索,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歌声高亢,但是歌词之意,却在歌声中立现,伴着深秋的寒风在园中围绕着。 袁时的歌声很快在花园巷这一片宅子中就消散了去,唯留傅春儿,觉得一颗心被紧紧地揪着一样,在门前的槐树下,孤零零地立了好一会儿。 三百十二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 馥春 - 大爱非攻 腊月之前,往往是广陵各家铺子最忙碌的时间,因为晓得一进腊月之后,生意便难再做上去,所以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在年尾上冲一冲,回头年可以过得好看一些。 不过傅家没有这个顾虑,这一年来,新晋皇商,又拓了往南面去的商道,与以前的年头相比,傅家已经做得够好了。 然而这一年,却出奇地寒冷,没进腊月的时候,广陵府就已经下了两场雪,只不过雪势都不大,很快便融了,城里又暖洋洋地过了两日小阳春的天气。此后,北风乍起,虽然没有雨雪,天气却出奇地冷,连小秦淮这样的活水,往年不冻的,竟然都冻住了。 傅老实望望天,说:“这个天气,入了腊月,只怕是要更冷的。”傅阳听说了这话,便与父亲商量,打算多做一些护手的油膏,分送给左邻右舍。油膏是用羊油做的,成本比起去年用的马油,算下来了不少。油膏里混了些祛寒的药物,抹在手上,虽然不能完全防治冻疮之类的毛病,可是抹在手上很是舒服。 虽然手膏的好评如潮,可是傅家依旧坚持将这一批手膏全部免费送人,免得到时与姑苏府孙家有什么首尾。 除了这一批手膏之外,傅家也悄没声息地开始发卖有颜色的鸭蛋粉。最初只在傅康每日管着的那间铺子里发卖,因为傅康看人极准,只往大姑娘小媳妇面上瞅上一眼,就晓得对方用什么粉合适。马上就是年节,正是大家走亲访友的时节,谁不愿意打扮得美美的上亲戚家去串门子呢?就因为这个,傅康那件铺子的生意,立时好了不止一成,每日络绎不绝的有人推荐了亲朋好友过来,指名要买“馥春”的鸭蛋粉。 可巧不巧,傅康在的那间铺子。正巧对着徐凝门码头。不少沿运河带了最后一批货回去的行商见了傅家铺子门口排队的这副架势,纷纷上岸,问清了傅家所发卖的物事,纷纷称奇。 傅康一律请他们与傅阳去商谈。行商们本来大多是进了薛家的香粉。薛家的粉胜在质量不错,包装精美,但是却不是“鸭蛋粉”,呈散粉状,比不得鸭蛋粉,携带方便。既然傅家又出了新品,而且也是鸭蛋粉,行商们便大多耐不住诱惑,又从傅阳这里进上了一些货,押着便往北面去了。 进腊月之后。傅阳看着空空荡荡的库房,总算舒了一口气。眼下年节的时候,总算可以歇一歇,等到明年开春,再开工准备来年的新货了。 他回到傅家院子里的小楼上。看着戴悦正坐在房门口,对着花样子绣花。傅阳温言道:“冷不冷,”跟着上前将她的手一捻,道,“这么冰,快回屋去吧!或是你还想绣花,就到楼下。跟娘一起,娘那边点了炭盆。” 戴悦摇摇手,道:“没事,我觉得还好。” 傅阳笑道:“今年炭虽然贵,但是咱家又不是买不起。其实你要想在楼上点个,也没什么不行的。” “知道了。夫君大人。我其实就是觉得对着炭盆,烟火气太重。”戴悦盈盈笑着,斜睨了傅阳一眼,“你是给三弟的学堂刚刚送完柴炭回来吧!” “嗯,”傅阳点点头。说,“三弟的蒙师,过了年就去金陵府了,最后一年在广陵,我们总得经心些,娘也不放心得紧,担心三弟一个人出门,年纪太小。” “其实也没事,三弟自有一众同窗,又有李夫子照看着,如果爹娘不放心,金陵府也近,往来看看原不是什么难事。” 夫妻两个说完闲话,傅阳望望楼对面半爿妹妹的房门口,问妻子:“春儿今日可有出来走动?” “有,一早上有’水绘阁’的伙计过来,说是请她午后过去看看那账目的。才吃了中晌饭这便过去了。”戴悦说着微微掩口,道:“这个春儿,家中的账目都不那么经心,对外面的铺子倒是上心得很,这两日都没怎么出门,一听说是’水绘阁’的账目,就跑出去了。” “这话还真不能乱说――”傅阳本来想说,这本就是傅春儿未来夫家的产业,可是偏纪小七眼下音讯全无,生死未卜,如果随随便便在妻子面前露了口风,妻子不知就里,在傅春儿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这就不好了。 戴悦望着傅阳的神色,晓得厉害,吐了吐舌头。傅阳看着妻子这样娇俏可爱的表情,忍不住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 就在这会儿,傅春儿确实是在水绘阁中,只不过,不是对着李掌柜核对账目,而是对面坐着袁时。 “我的人,在嘉陵江畔的一处小镇上,找到了你要找的人。”袁时极平静地将这话说了出来。 “真的?他眼下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返来广陵?”傅春儿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消息,已经震得跳了起来,一双妙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袁时的面孔,似乎生怕错漏了袁时说的每一个字。 “不知道――”袁时一字一顿地说来,面对着傅春儿激动的神情,他全然面无表情,只是心中却没有他面上显着的这样镇静。 傅春儿流露着失望,坐了回去。 “喏,这是他的亲笔书信。你拿回去看便知晓了。”袁时的话音越发显得**的。 “还有,纪解元的家人那里,也各自有书信,所以不必麻烦你再去一家一家奔忙告知了。大德生堂那里,我刚才也打人过去送了消息,所以你……”他本想说,就不要为这些事情烦恼了,然而话到口边,却变成了,“你便不用再管了。” 傅春儿听闻,果然失望之极,喃喃地道:“难道这也是他的意思不成?” 袁时没有理会,只说:“你将这书信拆开看看吧!” 傅春儿听了将信将疑地,将用火漆封好的信笺拆开了看了起来。 袁时在对面,亲眼看着沮丧的神色慢慢地浮上傅春儿的双眼,跟着便是莹莹的泪光。这样持续了大约半刻钟的功夫――袁时当然知道这封信上有多少字,这半刻钟里,只怕傅春儿已经将信上每个字都嚼烂了。 过了半刻,傅春儿将信笺缓缓收了起来,她低垂着眼帘,令袁时在那一刹那之间,几乎想冲到她的面前,托起她的面孔,看看清楚她眼底里为了另外一个远远地在天际的男人,到底寄放多少哀伤。可是,想着被他亲手修饰过的真相,袁时双手一紧,或许,眼下这样或许还是比较好一些。 傅春儿收起信笺,便起身向袁时道谢。 袁时老实不客气,接受了傅春儿的道歉,转身便出门告辞。 “袁相公,”傅春儿跟出来说道,“我这也出门回去了,相送袁相公一程吧!” 听到这里,袁时禁不住回头,仔细端详傅春儿的神色,半晌,很突兀地道:“极好――” 两个人一起走在问月桥上。这等天气,干冷干冷的,天气却不错,问月桥下的河水表面结了薄冰,却将一些浮在河水面儿上枯萎的柳叶都冻在了一处,水面上便一点儿波纹也无,所谓平似镜,便是如此。 傅春儿走到此,突然对袁时说:“袁相公,当日你那些彩蝶儿,如今还在么?” 袁时一愣,方才答道:“早已不在了,当日是养来为了唬那些盐商的物事。那些蝶儿,寿命极短,破蛹成蝶,大约也只得三五日的功夫吧。在这三五日里,每日只以些清露为食,说实话,我觉得他们原也辛苦得很。” “可是那些彩蝶,很美啊!”傅春儿静静地立在桥上,似乎回忆着当初那只轻盈的肩上蝶,也是在此,翩然起飞,飞向宿命的最后一程。 袁时此刻再一次很想将身前这个小女子的身子拽过来,让她面对自己,好好教训一番,嘱咐她少些悲秋伤春。这念头一闪而过,袁时突然有点面红耳赤,反而朝后退了一步,他头一次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被牵动了。 可是傅春儿自己回过头来,眼中晶莹,面上却绽放着笑容,很是真挚地对袁时说:“袁时大哥,多谢你这次出手相助!” 袁时尚来不及客气,傅春儿又跟着笑道:“袁大哥,要是这次,王爷王妃依旧不在广陵城,你过年节的时候,便来我家吧。我家人多,热闹。” 袁时细细打量傅春儿,见她面上极诚挚的,马上便想应下来。然而他终归还是想起了众人所图之事,忍了忍,粗声道:“没事,我现在手下也有一帮兄弟了,都是没有家小的,总要陪他们聚一聚的。” “也是,”傅春儿仍然是一副笑模样,她已经坚持了好一会儿了,“那袁时大哥,我要往这边去了,”她指指瓦匠营的方向,袁时颇有些不舍,但是想到别人交付与自己的事情,眼下也确实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当下点点头,草草与傅春儿分别了。 傅春儿自己依旧在问月桥上头,朝“水绘阁”与“香影阁”两间水榭望了片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出来。 她眼下早已神智清明,一想到纪燮那封信札之上,虽然完全不说起归程的事情,但是纪小七笔力依旧雄健,每个字依然写得隽秀端正,一直到题款署名,都一丝不苟的。既是如此,那便证明,人还是好好的。只要他一切安好,那一切便有希望,难道不是这样么? 只是私心里,她还是希望纪燮早日归来。唐人说得明白,“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三百十三章 东关血案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进了腊月,傅阳越来越是担心花田那头。天气眼见着越来越冷,先是霜冻,跟着刮了几日大风,早起河边都见得着薄冰。傅阳干脆寻了个机会,带了作坊的伙计们去花田那里,帮着玉簪爹娘干活,将花田整饬一番,顺便看看那头荒山上的桃花树有没有什么需要照管的。 那日傅阳也强着傅春儿带着玉簪一起去了。他是见傅春儿自从去过那一趟“水绘阁”以来,便闷闷不乐,于是想了法子要带傅春儿出来散心。傅春儿出门之前,杨氏给她系好了观音兜,又亲自去烫了手炉给她,嘱咐“千万莫要冻坏了”。 傅春儿苦笑笑,然而又却不过傅阳与杨氏的好意,只得接了手炉,与玉簪一起,坐在大车上,缓缓地朝广陵府郊外的花田去。 到了花田,傅阳却发现花田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玉簪爹娘早已将如芍药这等娇嫩不耐冻的花木都用稻草将主干细细地裹起来,眼下这夫妇两个,在傅阳等人到来的时候,还在田里忙着,将剩下的一些高大花木,如桂花树之类都用草帘子裹住主干。 傅阳带着一众伙计,简直是一帮生力军。一到田头,就接过了玉簪爹娘手上全部的活计。傅阳看看还有几个富裕的人手,便带着人到傅家买下的花山那里去。傅春儿与玉簪两个,就随了玉簪娘一起,在田畔支起一口大锅,在锅里熬了热汤。玉簪还笑嘻嘻地去自家院里捉了一只隔年的母鸡,由玉簪爹宰了,开膛,但是不去毛,与傅春儿两个一起商量着,往母鸡肚子里塞了些发好的香菇、玉兰片和板栗之类,封住肚子之后,再用湿泥封住。 玉簪在大锅底下的膛灰下面挖了一个大坑,将湿泥裹好的母鸡填进去。上头填上滚热的膛灰。傅春儿看着玉簪忙得有趣,自己也想上来帮手。玉簪连忙拦她,“我的大姑娘唉,你莫将手上身上都弄脏了。回头在主母面前我可没法子交代。” 傅春儿一听这话,晓得母亲仔细交待过玉簪,一定要看好自己。看来大家伙儿都把自己看成是特殊照顾对象了,若是自己再不好生振作精神,只怕给家人带来更多的烦恼。她想到这里,心道:“不就是那个人不肯说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回广陵么?”,跟着便将外头裹着的观音兜解下了,跟着玉簪一起将早先准备好的风鱼和风鸡之类,搁在汤锅上边蒸,底下再添了些柴火。吃食这头忙好。傅春儿又由玉簪陪着,两个人到田头去看了一圈。傅春儿只走得额角生出细细的汗珠来。 劳作使人心情愉快,傅春儿望着身后一大片花田,和在花田里忙碌的人们,果然觉得心情畅快了不少。玉簪则在前面蹦蹦跳跳地。道:“姑娘,快些儿,我娘在那头捡腊八豆,我们也去看看。” “是呀,马上就腊八了,过了腊八,也没几日。就要过年了啊!”说到这里,不知怎地,傅春儿觉得双眼一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直往外涌了出来。纪燮已经离家将要一年了啊! 想起前世小的时候,总是抱怨一天天过得好慢。一日日漫长地过,就好似过了一年似的,所以那时候总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好像过新年总是好遥远的事情,所以到了年节的时候。才会特别的开心。 然而眼下,她才突然生出这种念头,仿佛是度年如日了,似乎还没有怎地,便又过年了。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一年,便尽在等待纪小七的信札之间度过,实在是不知不觉的,大半的光阴,就都溜走了,再也回不来。明年,明年若依然是这样,她还等么? 纪燮在信中,确实没有说过什么时候是归期,笔端淡淡的,也不急切,也不担心,少了那种牵肠挂肚的相思,似乎全然是一种心安理得。傅春儿突然觉得两人之间一改以往的通透和理解,开始笼上了一层纱帐,她似乎觉得自己朦朦胧胧地看去,难道是嘉陵江畔有什么将那人给绊住了么? 她觉得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免不了会生根发芽。越是不想疑,便越是要疑。傅春儿苦笑一声,难道自己也是同洪氏一般的疑心病? 好在此前袁时和黄以安都与她说过,嘉陵江纪燮所在地方,兵祸未及,民风淳朴,纪燮选择在那里避乱,倒也是个很好的去处。 *——*——*——* 傅家带同伙计们,在花田这头热热闹闹地忙了一日。冬日里日头落得早,到了未末,大家便收拾收拾打算往回走了。玉簪爹娘将大家伙儿一直送到了村头的大路上。傅阳记着母亲嘱咐的话,特地请了玉簪爹娘空了的时候上广陵府家里去做做。 傅春儿看了一眼玉簪,见她笑笑嘻嘻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道: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没心没肺的,不过也真是没心没肺的才好,日子过得没有烦恼。 大车慢慢地回了广陵府。傅春儿依旧坐在车内想着自己的心事,玉簪却睏得快要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傅春儿正觉得好笑,大车前面远远的传来一阵喧哗,车子也随之慢了下来。 傅春儿摇醒了玉簪,这时候傅阳的声音也在车外响了起来——“妹妹,前面有广陵府的差役拦着,像是有什么案子,大车过不去。要不还是绕路回家吧。” 傅春儿探头往车外张了张,见大车停在东关街上,往前几步就是黄府。傅春儿便提着裙子想下车,口中说:“哥哥,没事的,我与玉簪这边走回去就是了。你将从这里将大车还回去还便宜些。 “……”傅阳刚刚想说什么,只听前面围观的人群里,一阵尖叫传了出啦,道:“诈尸了啊!” “不对不对,是那人没死透!” “……” “可有人认得这名……伤者?”广陵府的差役在大声地问话。 人群又是一阵低低的议论。傅春儿忍不住探头看看,见众人围着的位置,正是在黄府的大门口,难不成,那真是与黄家有什么冤仇,才会在这种地方? 傅阳赶紧将妹妹劝回了大车,道:“还是绕路吧,咱家不沾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情!” 傅春儿几乎是被哥哥塞回了车厢里,大车碌碌地往回走。傅阳亲自陪伴在大车一侧,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妹妹说话,像真是怕妹妹吓坏了。傅春儿开始觉得好笑,后来渐渐地也觉得颇为感动。一家人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若是自己照样一日日颓唐下去,那便真是说不过去了。 正想到这里,突然姚十力从另一侧奔过来,对扶在大车一侧的傅阳说:“阳少爷,那人,那人竟然是……” 大约是被傅阳眼神止住,姚十力压低了声音,对傅阳说了几句话。 傅阳半晌没说话,最后道:“十力,你先去那边,看看能不能给找个急症的大夫。另外,这人是……的事情,只悄悄与差役说过,不要嚷围观的人也都知道了去。” 伴着这说话,傅春儿觉得大车渐渐地又往前去。她有些心焦,隔着车帘问傅阳,“哥哥,是什么人……在黄家门口。” “没有什么事,妹妹回家,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娘和你嫂子。哥哥自然有分寸的。”傅阳说话仍然很稳,但是听得出来,语气之中,有点怒意,也有点惋惜。 那黄府门前,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谜底到了晚间才行揭晓,傅春儿这才晓得,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按照傅阳的说法,这件事情没能“捂”住,在广陵城中已经传遍了。 倒在黄府门前的那人,是旧日傅家的伙计,后来与谈小天一起投奔薛家去了的那个秦柱子。虽然傅家请去了急救的大夫,可是那人还是没撑住多少时候。后来被广陵府的仵作抬走,围在黄家门前的百姓们这才散去。 过了两日,傅春儿出门,走在东关街上,依然能见到不少人围着黄府门口,交头接耳,指指戳戳。 她也听说了不少传闻——这事情甚奇。试想一个薛家的伙计,被人打断了腿上的筋骨,还割去了舌头,竟然能够从小秦淮一侧,一路爬来,最后还停在了黄府的门口。 据说秦柱子当时的状况甚是凄惨,身上不少伤口,在那样的天气里,冻得连伤口里都有冰渣,硬是一路从小秦淮爬到了东关街上,后来在黄府门口停下来。 最为出奇的一个传言,是说那秦柱子停在了黄府门口,先是昏死了过去,后来醒来,便指着黄府的招牌“咿咿呀呀”的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来,最后愣是蘸着口中的血水,照着黄府的招牌,在地上描了一个草字头。因此,街谈巷议都直接瞄准了黄家。黄家年轻的子弟当中,黄以安成亲未久,又有传闻说夫妻不和。不知为何便有流言出来说黄以安在外头养着戏子了,最后是黄以安的夫人出面,辣手打发了“情敌”,结果事情没做干净,竟然被人这样爬到了门口来指认。 傅春儿听了这个传言,只道是众口铄金,大户人家的阴私,向来是街谈巷议最喜欢的话题。但是这个秦柱子,其实串起了广陵城中制香制粉的三大家,戴家、薛家、傅家,眼下将盐业总商黄家也给扯了进来,这事其实甚为诡异。 三百十四章 黄家出事(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东关街的一场血案,在广陵城中巷议了许多日之后,广陵府终于出面,贴了告示澄清此事与两淮盐业总商黄家无关。 可是街坊百姓又哪里肯信,那些被刻意掩藏的,总是听起来更像是真的。 傅阳与姚十力都曾经被广陵府传去问话,姚十力更是跑了一趟秦柱子的老家。早先听闻广陵府的仵作已经将尸首发还给秦柱子的家人下葬。然而姚十力却跑了一趟空。秦家大门紧锁,而秦家人似乎在一夜之间便凭空消失了。同村的乡邻都说,秦家匆匆将小儿子下葬了,然后举家离乡,对外只说这头风水不好。 大家都不信这说辞,只是这桩案子一旦处理完,广陵府便落了衙。广陵城中的百姓,也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即将到来的年节上。没有人再提起黄府跟前,曾经出过这么桩惨事。 年节前玉簪的父母依言进了广陵城,来见了一次傅家上下。傅老实与傅阳,将玉簪父母一年里剩余的工钱,都结了给他们,在此之外还包了一个大红包,将玉簪爹唬了个不住,千推万推,没推掉,这才红着脸收下了。 杨氏则将玉簪娘请了进内院,细细地问玉簪家里对玉簪将来是个什么安排。 玉簪娘大概晓得杨氏的意思,因此不无遗憾地告诉杨氏,玉簪自小就跟自己娘家这边的一个侄子订了亲,玉簪家里就打算等玉簪再大一两岁,就不让玉簪在傅家做活了,安心在家待嫁。反正这两年看来,玉簪家跟着傅家,也过得也红火,而且玉簪将来出嫁,傅家这样大方,也少不得会送点实惠的东西给玉簪添妆。 杨氏听了这话,晓得心里的念头全部落了空。不免觉得可惜,但是面上不显,只顺着玉簪娘的口风,一起夸玉簪实诚能干。是个好姑娘。 晚间,杨氏来到傅春儿房里,终于叹了一口气,说:“玉簪这样的女孩儿,我本来想说给阿康的,怎么就已经说了人家了呢?” 傅春儿听了杨氏说的前因后果,倒是没觉得什么。玉簪家肯把闺女许给自家亲眷,想来也是知根知底的,应该不至于辱没了玉簪。但是她一时想起来,玉簪到自家这么些时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地,整天一副笑嘻嘻,万事不萦于心的样子。以往玩笑的时候,自己与素馨还曾套过她的话,打听她将来的姻缘在哪里。都被她糊弄过去了。这样看来,只不知道这个姑娘真是个傻大姐儿呢,还是腹中是个黑的。 年前大家一阵忙碌,到了年关的时候,傅家伙计大多各自回家,傅家的院子和作坊一下子都冷清下来,只有姚十力带着素馨。因为住得近,所以常常来傅家走动。 傅老实与杨氏商议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过年还是在广陵城过,大家只是在年前去江都老宅和仙女镇那里都走了一趟,打了打招呼。在江都的时候,杨氏几次想向金氏打听傅兰儿的消息。却每次都被金氏打岔糊了过去。 回到广陵,杨氏谈起这事儿,便一阵一阵地叹气,说:“当年咱们那样照顾兰儿,如今只是问问兰儿的消息。你大伯娘就像是防贼似的防着咱们。也不晓得你大伯娘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兰儿的下落。” 傅春儿从旁劝道:“娘,每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您就不要瞎猜了。也许大伯娘那里,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杨氏想想也是。这次回去,广陵傅家才晓得长房那里,小的一辈里头,傅坚的媳妇陈氏,已经诞下了一个男娃娃。江都傅家,眼下已经是四世同堂。金氏每每就会将话头扯到傅阳和戴悦那头。杨氏每逢这种时候,都也是一样,顾左右而言他,混过去便是了。傅春儿这样说,她倒是能将金氏的心情理解一二。 傅春儿有些犹豫,不晓得应不应该将曾经在靖江王府上见过刘贤的事情告诉自己家里人。但是想到刘贤已经换了名字,就连面貌也付了这样大的代价给换过了,想是不希望被人瞧破过去的身份。她纠结了再三,还是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父母。只是想见刘贤在袁时身边做事,刘家家小,应该不会有大碍吧! *——*——*——* 然而戴悦的身子一直没有动静,杨氏便起意想去观音山去烧头柱香。傅老实便劝她,“今年天气这样冷,烧头柱香,起码得是半夜就出门的,要是冻着了,染了风寒,你叫媳妇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傅春儿也嘻嘻笑道:“娘,哥成亲才一年都不到,怎么就把您给急成这样了呢?您又不老,这么年轻,人都说看着像我姐姐,为啥要急着做祖母啊!” 杨氏被傅春儿逗得笑了起来,总算打消了去观音上烧头柱香的念头,但是大年初一这一日,杨氏依然是沐浴斋戒,安心在家礼佛。 戴悦多少还是辗转听说了些杨氏的心思,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的,她心中其实也是着急,可是越着急身子便越没动静。然而这等心情,她却不敢与杨氏说,小姑傅春儿云英未嫁,也是不好说的。过年的时候,到傅阳与戴悦两个一起,到戴家拜年,结果戴三娘子那里,也是淡淡的,没有要与戴悦深谈的意思。 不过杨氏没有去烧头柱香,事后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后来,傅家人才听说,正月初一那日,观音山那里的山路都上了冻,清晨时候有一家的马车打滑,从山道上直摔了下去,伤了不少人,好在没有折损了性命。 这件事情,被广陵城中的百姓当了谈资,又传了几日,传出来那马车是薛家的。不少人听了都觉得薛家今年定是要触霉头了。大年初一,在观音山这等地方,竟然还见了血光,这事儿被广陵城中的百姓视为大大的不吉。岂知待到大年初五“破五”的时候,这等传言不知如何,已经被压了下去。 年初六的时候,“深柳读书堂”的学伢子们,齐聚了一处,好好闹了一场。李老夫子已经定下了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时,从广陵府启程,往金陵府过去。他的学生被分作了两拨,一拨被免了束脩,进了广陵府的府学;另一拨就像刘小二与傅正这样的,准备随着李夫子一起渡江求学。 傅家此前送了不少过年的物事去“深柳”,这次又是傅春儿与玉簪几个到厨下,帮李老夫子张罗了与学生们的席面,还特地带了小小一坛上好的绍兴酒把李老夫子。等到席面都张罗好了,傅春儿前去向李老夫子告辞,岂料李老夫子见到她,却突然问到了纪燮的消息。 傅春儿咬着唇怔了半晌,心里极不是味儿,但还是极大方地对夫子说:“小七爷眼下在川中,暂避兵祸,顺带研习一路查访所得。只因道上不大好走,所以也还不晓得归期是在何时。” 李老夫子拈着长须,瞅了瞅傅春儿,却道:“我这个弟子,心智最是坚定,心里认定的事情,会一定做到底。眼下不晓归期,只因道阻且长罢了。” 傅春儿听了这话,心里微微一怔,抬头见到李老夫子微微笑着望着自己,她隐隐也猜到夫子的意思,俏脸微微一红,连忙躬身与夫子行礼,郑重谢了夫子。岂知李老夫子竟举了举手中的酒盅,道:“今日谢你都来不及呢!若是哪日过来金陵府,老朽还要厚颜,想尝尝姑娘亲手料理的小菜。” *——*——*——* 转眼日子就到了正月初十,这会儿广陵府街市上的铺子已经开了不少。这日傅春儿与玉簪一起上街采买新味,走在东关街上的时候,见黄家门口,一溜烟停了十余辆马车,都由高头大马牵着。广陵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等架势,都从旁边的侧道上绕过去。 傅春儿也是如此,她拉着与玉簪,匆匆往东关西首过去,却突然见到马车上下来一个满头珠翠的年轻少妇。旁边一个大约年纪在二十七八上下的锦袍男子,立在车边,将少妇从大车上扶了下去,口中还连连说:“小心,小心——”面上一副如珍似宝的神情。 那少妇稍稍转了个脸,给那锦袍男子一个笑容。 傅春儿见到那少妇的侧脸,大吃一惊。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去年五月间远嫁入京的黄宛如啊!如此说来,旁边扶着黄宛如的人,应该就是黄宛如的新婚夫婿了。果然,黄宛如当日还曾经因为是续弦,还曾经不乐意了好一阵。而眼下再看她这位夫婿,文质彬彬的,倒与黄宛如颇为般配。而黄宛如看向丈夫的目光,也是十分温柔小意,想来夫妻二人之间,甚是琴瑟和谐。 只是,这夫妇两个,怎么竟然在这个时间里,回到广陵城了呢?看两人这个样子,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远的路,从京中过来的。但是按照这个脚程算,两人从京中出来的时间,竟是年前。 究竟是什么让这两人竟然顾不上在家中过年,这样匆忙地冒着严寒,赶回广陵城中? 三百十五章 黄家出事(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黄宛如隐隐地觉得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四下里一张望,就见到了傅春儿正朝这边看过来。她颇带了几分歉意,朝傅春儿点点头,又跟着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能出来相见了。 傅春儿敛下眼帘,表示自己晓得了,跟着又关切地抬眼望望黄宛如。黄宛如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讪讪地转过头去,携了夫婿的手,两人一起,往黄家院子里去了。 回到傅家小院里,傅春儿顺口与哥哥提了这件事情。傅阳正坐在桌边饮茶,听了这话,不免放下了茶盅,摸了摸下巴,道:“这事说来也奇,且不论黄家的姑奶奶这时候赶回来,以往过年的时候,黄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的,可是今年似乎上门拜年的人都少了许多。难道,这黄家真是大不如前了么?” 黄家此前,为了挽救广陵的两淮盐商,免受了盐引政改的牵连,捐了大半的身家出去。可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家虽然大不如前,可是黄韬依然保着两淮盐业总商的头衔,而黄家剩下的身家,也足以令子孙三代富贵无忧。所以要说黄家门可罗雀了,那可真是一件奇事。 “也许是黄老爷韬光养晦,也未可知呢?”傅春儿想了想,为黄家说了句好话。 黄宛如从北方千里迢迢归宁,只在黄家住了两日,便携了夫婿,又匆匆北上而去。走的时候,轻车简从,原来十几驾马车减到了八架,余下的都留个了黄家。 正月十三,已然进了“四九”中了,天气也没有转暖的迹象,好在没有下大雪。 这天晚上,傅家做了鱼汤锅子,烧得热腾腾的。配上蒸好的风鱼风鸡火腿,令人食指大动。杨氏又叫傅阳去将姚十力夫妻两个请来。傅姚两家,一起聚在厅堂之中。人一多,再加上门口生了火盆。屋里暖洋洋的。 女眷们凑了一桌吃鱼喝汤。素馨原先脸色有点白,舀了一勺鱼汤之后,突然“哇”的一声,全部呕了出来,将帕子呕得湿哒哒的,身上也湿了一些。傅春儿急忙叫玉簪陪素馨去房里,找件衣衫先换上。岂知杨氏起身,拉了素馨的手道:“来,你们小的先继续吃饭,我陪素馨去换。” 傅春儿心里大致有数。看到另外一桌上姚十力关切的眼光不断溜过来,暗暗觉得有点好笑。再看旁边戴悦,却似乎连鲜美的鱼汤都觉得难以下咽了。 傅春儿有心想劝劝戴悦,却不知道从何劝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少时杨氏眉花眼笑地陪素馨出来,对芙蓉道:“去将早先腌的那些个酸笋取来一叠,咱们搭搭口,去去油腥。”素馨听了“酸笋”两个字,面上已经涨得红彤彤的。 那边厢姚十力已经走近素馨,轻声问道:“没事么?” “没事――”素馨的声音细如蚊讷。 姚十力道:“要是不舒服,你可得一定要说啊。”拳拳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素馨的身子。是要多关照关照了,没准人家已经是双身子了。”杨氏笑着说。 “啥?”姚十力一时没听懂,跟着又问了一遍,“啥叫双身子?” 傅家席上,登时都笑得打跌。姚十力这才省过来,激动地问杨氏。“夫人,这是真的么?” “我问了素馨,眼见**不离十的。眼下天晚了,路不好走。明日请大夫来把脉,就有准信了。” 屋里登时一片欢腾。傅家人纷纷向姚十力道喜。只当事人自己,张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 想当初,素馨被人救走,姚十力冒险去救,导致素馨落了冷水里受了寒。本来大夫曾经判断说不易受孕的,岂料小两口成亲没几个月,素馨这头便有了征兆。杨氏是育了二子一女的过来人,她既细问过素馨,想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屋里一时人人欢喜,只是戴悦那里,似乎是被触动心事,笑得有点僵硬,并不太自然。 席间只有不晓事的傅正,突然注意到屋外不大对劲。 “哥――今日是有人放焰火玩么?天色好亮!”傅正拍着手指着外间道。他眼下已经完全像个小大人一样,自己上桌吃饭了。傅家刻意培养他事事自理的习惯,甚至也有一些简单的洒扫家事,也是让傅正自己一个人完成的。只是傅正在成长之余,其实玩心也颇重,前几日曾经闹着要傅阳带他出去看正月里广陵城里的烟花。 傅正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到,这时院外的天色颇不寻常,比平常时候明亮,可也不同于放焰火时的那种瞬息大亮。 屋里立即静了下来,外面的嘈杂之声便传了进来,远远地听得,似乎有人来回呼喝,也隐隐地可以听见哭泣之声。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从刚刚欢乐的巅峰一下降到冰点。而屋里的寂静,更衬出屋外的喧闹之声,在这静夜之中,竟然显得有点可怖。 戴悦突然讪讪地说:“正月十三这个日子,没有谁家这样大张旗鼓地放焰火吧!”她这话一说出来,屋里的人纷纷也觉出怪异来。 素馨也收起了面上的喜色,有些小心翼翼的,一只手护住了小腹。 傅阳这时候“霍”地站了起来,沉声道:“阿康,跟我来。我们两个一起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傅康应了一声,姚十力也站了起来,道:“我也去。” 傅阳白了他一眼,道:“你守着你媳妇。” 旁边傅老实却一声不吭,已经到厨下捡了三根粗壮的柴火,简单做成火把,举在手上,出来递给傅阳与傅康,道:“阳儿、康儿,只跟着我。十力和正儿在家中照顾――” 傅春儿印象之中,傅老实从不曾说话这样斩钉截铁,这样有力道。或许在这种时候,傅老实才真正像是一个一家之主。 这话说出来,众人都不敢违拗。傅老实带了傅阳与傅康出来门,姚十力等三人出去,便将大门紧紧地拴上。傅正则拉着傅春儿的手,一起奔到了傅家的小楼上。这附近像傅家这样的两层小楼并不多,因此楼上的视野十分开阔。 傅正爬到“美人靠”之上,支起身子,指着灯火明亮的方向,对姐姐说:“看,是东关街那个方向。”傅春儿循着他指着的地方望去,吃了一惊。火光与人声喧哗之处,竟然是黄府所在的位置。一阵冷风吹来,傅春儿忍不住身子打了个颤,她听见风里送来一阵女子的哭叫之声,知道黄家大约不妙,心下凄惨,将傅正从“美人靠”上抱下来,对弟弟说:“正儿乖,咱家应该没事。跟姐姐下楼去,我们去守着娘和嫂嫂去。” 傅正挺胸凸肚地说:“那是自然,这是爹交给我的任务。” 傅春儿不禁莞尔,这个孩子,还真当自己是小大人了。不过想想傅正再过一个月不到就要远行,她突然觉得,是时候该让这个孩子,有些责任感,多些大人的心智,这都不是什么坏事。 两人携手下楼,告诉等在堂屋里的人,他们在楼上见到的情形。最后傅春儿说了自己的判断,“我觉得,可能是黄家遭事了。” 她说到这里,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姚十力问清了乃是傅老实父子,才将人放了进来,跟着重又将院门紧紧地锁住。 傅老实面上好似送了一口气,进门就说:“十力,今年你与你媳妇暂时先在咱家住上一宿。外头已经宵禁了,我们这里,到瓦匠营巷口就被封路了,而且你们住在这儿大家也有个照应。” 姚十力很是感激,谢过傅老实。屋里的气氛这时候,才稍稍松了下来。 “我们只到了瓦匠营巷口就被堵回来了,”傅阳跟着给大家解释,“但总是问清楚了,确实是黄家。看那情形,黄家完全被官兵围住了,所有黄家人,连同仆下一起,都被赶了出来。那锁了巷子的士兵只说黄家要细细地查抄。” 一说到这里,屋里众人便多多少少显出些同情的神色。这样的天气里,大晚上地被赶出宅门,尤其是那些女眷,怕是要遭了大罪了。 晚间傅家人张罗素馨与姚十力两个在客房里歇下,然后各自休息。 傅春儿卧在榻上,心里暗自奇怪:黄家说白了不过一介富商巨贾,又不是手握重兵的将领,或是门客如云的权臣。黄家能惹上什么事端,竟在官府尚未开衙的时候,引了这样多的官兵过来,明火执仗地查抄,而且闹得生怕街坊邻里不晓得。这究竟是在闹哪一出? 她一时联想到当日黄宛如匆匆回了娘家,又匆匆地离去,只怕与此次的事情,有莫大的关碍,接着一时又想起传言里秦柱子倒在黄府门前的样子,只觉得脑中千头万绪,不晓得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然而纪家与黄家又是姻亲,不晓得纪家那里,会不会有所牵连。傅春儿一念及此,又开始在榻上像贴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直到窗户纸泛青了,才勉强合眼睡了个囫囵觉。 三百十六章 苦情戏码儿 - 馥春 - 大爱非攻 第二日清晨,东关街上头的宵禁便去了。时至元宵佳节,东关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然而黄府门口,却一片寂静。出人意料的是,黄府虽然被查抄,但是黄家的大门却没有被封上,也没有贴广陵府的封条。相反,有两队侍卫,在黄府门口轮班站岗戍卫。黄府门口那扇黑漆漆的大门,微微只留着一条缝,里面的情形,外面一些儿也见不着。 傅阳上街去转了一圈回来,见到傅春儿无精打采地在堂屋里捧着一本账簿子,却半天没翻过一页去。傅阳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坐下来,将外面的情形与傅春儿一一讲了,最后道:“我觉得这事情多少有些蹊跷,感觉上似乎黄家的情况,并没有我们想得那样惨。”傅阳知道傅春儿与黄家女儿交好,觉得她这般没精打采是在为黄家担忧,于是想法劝慰她。 “是吗?”傅春儿听了哥哥这话,马上便来了些精神。 傅阳将自己的分析慢慢道出:“我昨日晚间打听了,是广陵府的人过来查抄的。你想,广陵府尹与黄家的老爷一向交好,如果是查抄,透个风声过去,或是就是像去年那时那样,没有这么大动静,将财帛仆下点算清楚,也就算了。可是这次黄家的事情,却非要闹得这样大,白天不行,还非得是大晚上的。北风那么烈,还得将人家女眷都一起拉到大街上去站着,这实在不像是广陵府那群家伙能做出来的事情。” “哦?哥哥也这样觉得么?”傅春儿问。 “我是觉得,这件事情,就好像是刻意做出来给人看一样。当然,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广陵府做出来的,还是黄家……黄家自己做出来的。”傅阳说到这里,便停下来。他为人虽然精明,但是毕竟不熟悉官场上的这些道道,所以对自己的判断也并不那么自信。 然而傅春儿却从傅阳眼里读了三个字出来――“苦肉计”! 真的是苦肉计?傅春儿隐隐约约也想到了。只是却不能肯定。黄家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实在是要看往后的进展才行。 兄妹两个正说着话,杨氏却回来了。今日一早。姚十力见外头的情势已定,便千央万求了杨氏,请她照看着素馨,一起出门去看大夫诊脉去。 杨氏欣然允诺,直接从傅家出门,陪着素馨一起往大德生堂那头去了。 回来的时候杨氏满脸的喜色,傅家兄妹两个一见就知道是得了好消息。姚十力本就与他们兄妹交好,这会儿得了准信儿,兄妹两个都是替十力高兴的。 “大夫说是月份还早,所以你们几个不准朝外头乱说。连作坊那帮娃儿,也得等进了二月再说。”杨氏嘱咐兄妹两个。广陵这头确有风俗,三月之内的喜信儿,不作兴往外传,总要悄悄地过了三个月头上。才会大张旗鼓地告知众人。 “刚刚回来的时候,还帮十力物色了一个做杂役的婆子。日后素馨一人在家不能做重活,有个人帮手,也有人陪着,总归好一些。”杨氏似乎喜不自胜地说着,傅春儿偷偷朝傅阳瞅上了一样。傅阳会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杨氏片刻之后,面上就多云转阴。面上涌上愁云,道:“阳儿啊,若是你媳妇有身子,娘这心里面的石头,才算是能放下来啊!” 傅阳很镇定,道:“娘。戴悦年纪还小,这事儿,我看不急――” 傅春儿在一边拼命给傅阳打眼色。 果然,杨氏那边脸色,已经快要阴转大雨了。傅春儿忍不住要为哥哥捏一把汗。杨氏其实也是个口头上来得的,要是单论说理,傅阳一定说不过她。回头真惹急了杨氏,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大道理都搬出来,今日兄妹两个的耳朵便都要受累了。 哪晓得傅阳非常淡定。 “我说不急,是因为悦儿还年轻,正好趁她这会儿,将身子各处都调理好了,再说以后的事情,一点儿都不迟。我以前在药房,也见识过几个病例,生产太早,而身子也没有调理到最好,有早产孱弱的,也有生产的时候危险的。”傅阳很平静的说,一点儿也没有危言耸听的样子。 “娘,您难道不记得,春儿也算是早产,小时候一直多灾多难,直到**岁,还生了那一场大病……”傅阳不知为何说起了这个,惹得傅春儿一个劲儿地朝他翻白眼,傅阳却不理会,“所以总要悦儿的身子骨调养好了,您才能抱上健健康康的孙子不是吗?” 杨氏听了,想起傅春儿年幼时候的多灾多难,一时也忍不住动容。 傅阳见杨氏被说动,一时更慢慢地劝,“我其实早已请了易大夫,每月一次,帮悦儿把把脉,以食疗为主,必要的时候就吃些药物,这样把身子调理好了,等有把握的时候再说。” 傅春儿忍不住要在暗处为傅阳伸大拇指,想不到傅阳竟这样一步一步地说理,有事实有真相,还竟然扯了傅春儿小时候的苦事儿出来做大旗。傅春儿心里微微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迷迷糊糊地想不清楚。 听傅阳这样说,杨氏便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傅春儿闲来也一并从旁相劝,好歹令杨氏稍稍将焦虑之心放下来一些,而将大部分心思放在了傅正即将到来的远行上。 *――*――*――* 正月十八,广陵府落了灯,而黄府门口的戍卫也被撤了去。听说黄家的一众仆下全部发还本家,黄家宅子五进之中,还了三进给黄家,只库房与园子还锁着。听到这个消息,傅春儿心里有数,这便是所谓“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黄家此前那一番抄家,眼下想来,只怕是一出苦情戏码。算算日子,黄家遭政敌无端攻讦,大正月里被抄家,这等倒霉事情一定会是在朝中一上朝的时候,便被拿到桌面上来说。 傅春儿甚至都可以想见皇帝对黄家因此而生的怜惜之情――倾家荡产为国捐饷,最后落得个被抄家的下场,而且一家老小妇孺,都在寒冷的冬夜被扫地出门,这如何不寒更多一心为国之人的心呢? 而且,黄家即使被查抄,也只剩那么点家资,查不出什么花儿来。黄家这场,应该不是一场无准备之仗,而是事先计划周详,谋定而后动的一件事情,广陵府在一定程度下,充作了帮手,只不过广陵府府尹杜毓那里,知不知情,就不好说了。 傅春儿想到这里,又忆起当日黄宛如回乡的事情来。黄宛如夫婿的叔父,既然已经位居次辅,想来定是惯于揣摩上意的人。也许就是因为黄宛如夫家,得了京中的什么消息,希望力促黄韬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才由黄宛如千里迢迢,冒着严寒,一番周折,赶了回来劝说父母。怕是普通的信件,还不足以打动黄韬做下这样的决定。 如果是这样,那么黄家必定会是后手无数,应该能立于不败之地吧!傅春儿这般想着。不过既然黄家无大碍,她便不再总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落灯之后,傅家所有的铺子和作坊,都像是原先一样运转了起来。大德生堂那头,也是一样。因为素馨有孕,所以原先素馨照管这的那一摊活计,便由傅春儿先照管着,打算等找到人手之后再交接。 傅春儿的日子便一日比一日忙了起来。有一日,她去下铺街那头的铺子,正巧路过埂子街。她见到同样是分号,“薛天赐”,和“戴凤春”两家,竟然完全是两样的情形。 薛家铺子里,就如同年前一样,热闹得很。傅春儿在门口站了片刻,就进进出出了数位主顾,其中还有不少是大包小包捧着妆品盒子出来的。傅春儿不由得咋舌,一般开年的时候,多是生意最难做的时候。一来作坊在过年的时候停工,所以铺子里的妆品往往青黄不接。主顾手中,也应该是积攒了不少年节之际走礼得来的妆品,所以一般来说,这时候生意应该极平淡才是。 此前,她路过“戴凤春”的铺子,就见到戴家铺子里的伙计,此时上工还没上齐,只有几个,个个都懒洋洋的,外间的伙计见到她站在门口,也不上前招呼,只自顾自笃悠悠地给货架上货。傅春儿站了小半柱香的时候,也没什么人光顾。 这会儿见到薛家铺子的生意如此的兴隆,傅春儿实在是忍耐不住,见到一位买了东西的妇人出来,傅春儿疾步上前,追着人家问:“大婶,劳驾问下,这’薛天赐’的铺子,还像年前那样,买物件儿有折扣,还有送东西么?” 那妇人愣了一下,点头道:“是,还跟年前一个价,实惠得紧,又有东西送――小姑娘要是觉得好就去买点。” 傅春儿谢过了,眉头皱了皱。据她所知,年前在薛家买妆品,便宜是便宜,可是一口价,没的商量,也绝没有送东西这一说。这位妇人,为何要信口开河呢? 三百十七章 二月二,作别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带着满心的疑惑,又来到了自己的妆粉铺子门口。下铺街的这间铺子,是由当日傅元堂留下的一个本地伙计日日守着,傅康会时不时过来看看。 傅春儿远远地立在铺子外面,暗中看着。也是等了大约有小半柱香的功夫,才过来了一个主顾,进铺子之后,没过多少时间,就出来走了,手上似乎也没有拿什么东西。 傅春儿便在心里叹一口气,跟着直接进了铺子,问那伙计,刚刚那主顾进来有买了什么没有。 “没有――”那伙计姓贺,年岁不大,但是人看上去很精明,“那主顾只是过来问咱们这里有没有年前免费送的手膏了。我便答没有,只将我自己已经用了半瓶的手膏送了与他,请他莫要嫌弃。” “嗯,”傅春儿对那伙计的回答还算是满意,“那手膏这间铺子里也是没有了,是么?” “还有几个半瓶――”那伙计笑嘻嘻地从柜台下面取了几个瓶子出来给傅春儿过目,“这些都是我装的,半瓶半瓶的。如果再有主顾过来,我也还是这番说辞,这样多半不会得罪过来的主顾。要便要,不要便不要,没准还能饶上些别的。” “嗯!”傅春儿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贺伙计跟着对傅春儿说:“其实好多主顾说,咱家这手膏,即使不送,要花钱买,他们也是愿意买的。东家是不是可以考虑,即使是再做一些略贵的,我看,摆在铺子里销路也应该差不多。” 傅春儿表示知道了。“还有别的主顾过来么?” “今日大约做了十来笔生意吧,年头里,生意难做些,东家姑娘您是知道的。”贺伙计脸上堆笑。 傅春儿没有与他多说,一时看完账,便作别了。她总是在想薛家那颇为反常的旺销――这是要闹哪样啊! 她一边想着。便不由自主地又往埂子街那头逛了过去。在“薛天赐”铺子门口站了片刻,正打算进去问问情况的时候,她见到刚才自己在薛家铺子外头见过的那个妇人,竟然又从薛家铺子里出来了。 “难道是退货?” 可是看那妇人抱着好几盒薛家妆品出来。又有些不像。 再仔细看,只见那妇人的穿着打扮,也与刚刚有点不同,这次还特地包了头巾。所幸傅春儿认人从来不靠衣衫,否则,乍一眼,还真看不出来这妇人就是刚才那个。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托儿”?自己在上辈子里没有见过,反倒是今世见着了? 傅春儿若有所思。 回到家中,傅春儿像倒豆似的将在街上看到的情形与傅阳一说。“哥哥。我看,薛家年前销出的那么多香粉妆品里,恐怕有不少水分!” 傅阳听了,仔细地想了想,抬头道:“妹妹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我想,薛家年前,大部分货走的是行货,好些行商都知会过我们,因此,薛家到底出了多少货,哥哥心里大致有数。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他家铺子里猫腻比较多,确实可能有那么一些水分。” “只是,薛家在铺子的销量上头做手脚,这是为了什么呢?”傅阳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上了几步。傅春儿很清楚地看见傅阳英挺的面孔上。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对了,哥哥。我今日去铺子,倒是听贺伙计说了,很多主顾都对那护手的油膏很喜欢,哪怕花上一些银两购买。也是愿意的。”傅春儿想起了这茬。 “是吗?”傅阳双眉一轩,看向妹妹,“可是咱家做面脂与手膏的方子,已经卖了给孙家。” “哥哥,”傅春儿嗔道,“你就不能向孙家那头进上一些,然后搁在咱们铺子里代买,经手的钱虽然小,但是也是钱啊!” 傅阳双掌一击,说:“对,而且还可以再近一些孙家的胭脂,那也是好东西,孙家那边,姑苏府也认广陵府的香粉,我想,咱家又是新晋,将香粉也一样放在孙家那里发卖,我想孙家也一定愿意。”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激动起来,搓着手道:“妹妹,来,与我纸笔,我这就给孙老爷去信。” “回头还是托个走姑苏府的行商帮咱们带货吧,这信,干脆就叫那行商给捎过去。”傅春儿提醒哥哥。 “好――”傅阳便一时将薛家的事情放在了一边,一心一意地盘算起与孙家合作的事情来。 门外,戴悦正好路过,听见傅阳在里间精神振奋地说话,她自己也不免高兴了起来。可是再一听傅春儿的声音,立即就又泄了气。她自忖万万做不到像傅春儿那样懂得傅阳的心思,也不晓得怎样讨得傅阳的欢心,再加上杨氏那里多多少少会给点压力。因此戴悦在傅家,吃饱穿暖,更有甚者,人人关怀于她,可是她就是没法做到开开心心过日子。 *――*――*――* 再过几日,就到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日,也是李夫子带着深柳的一行学生娃赶赴金陵府的日子。杨氏早早就将傅正的行礼都收拾好了,还专门准备了一些银两,却没有交给傅正自己,而是给了邻居刘小二的母亲刘氏。这母子两个,也是打算一道随了李老夫子前去金陵府的。 二月初一这天晚上杨氏难过得睡都睡不着。而傅春儿倒是没有那么伤感,她觉得就像是傅正要去上寄宿学校了一样,虽然这去当寄宿生的小男娃,年岁太小了些。 到了正日子,大家按照李老夫子事先交待的时间,到钞关码头前去相送。傅家一大家子,从傅老实杨氏往下,到傅阳戴悦,以及傅春儿傅康,大家都送了出来。年轻的几人,大多是有说有笑的,只杨氏一个,红了眼圈,不住地叮嘱这个叮嘱那个,连傅春儿都觉得耳朵生茧子了,然而傅正却颇有礼貌涵养,一声不吭,杨氏说的每一句,他都仔细听了,然后复述一遍才应下。 杨氏见儿子这样乖巧懂事,又离家在即,更是心里不是滋味。好在有刘氏相陪,又是与杨氏说话打打岔,杨氏有些不好意思,强打了精神,与刘氏话别。 钞关码头那里,原先一直服侍李老夫子的老徐,见到傅家人过来,连忙挥手招呼。傅家人便将刘氏母子两个,与傅正一起,送到了码头前面。 傅春儿心中忽动,想起她曾经在这里送别纪燮上金陵府去赶考。那时候,她与纪燮之间的感情连她自己估计都弄不明白。送别的时候,为了免得撞见纪燮的家人,只能躲在码头边的货栈里,偷偷地相送。 而现在,她站在码头前,茫然四顾,却有点不晓得自己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人,眼下竟在何处。 一时傅正与众人作别,跟着跳上了甲板。甲板上还有好几个“深柳”的小小读书郎,见到傅正和刘小二,都是欢喜得紧。 杨氏实在是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只顾着向傅正那头挥手。而傅老实则与傅阳在一处,在岸上作别李老夫子与老徐。其余前来相送的学童家里人也不少,一时码头上热热闹闹的。 傅康撞了撞傅春儿的胳膊,递了一方帕子给她,说:“姐姐,正儿虽小,但是这一两年,我们都看在眼里,事事都能自理了。而且又有刘婶帮着看着。姐姐原不用担心的。” 说着傅康又露出了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道:“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在长江上跑船了。” 傅春儿感激地朝傅康笑笑,接了帕子,一时拭了泪―― 明明是相送幼弟的场合,可是她却不晓得为何,竟然想起了纪小七,想起了过往来。而且恍惚之间,竟然好像见到了纪小七的人影,那令她魂牵梦萦的人影呵,那眉眼,那身形――傅春儿曾经好几次在梦中见到纪燮,都见到他卷进战事,受了伤,奄奄一息,又或是坐困愁城,欲返乡而无通路。 如今在白日里,她竟也恍恍惚惚地见到了。 傅春儿拭了泪,一时心有所感,一对妙目在码头寻找着。然而傅康却拍拍她的肩,笑道:“姐姐莫哭,哭迷了眼就不好了。正儿的船,在那儿呢!” 傅春儿苦笑一声,心道:我还没有老眼昏花那吧。她当下定了定神,见傅正极兴奋地冲自己这边招手,她也免不了朝傅正那里挥挥帕子。 一时送别了傅正与李夫子他们,一家人慢慢地从钞关码头往回走。傅康跟在傅春儿身后,突然笑道:“我见春儿姐姐像是在码头上寻什么人,您是见到什么熟悉的人了么?”傅康对傅春儿一向恭敬。 傅春儿却连忙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没――哪有!” 傅康登时叹了一口气,道:“我以为春儿姐在寻纪小七爷呢!”傅康也曾经见过纪燮,只不过见面的次数不大多。 “你也见到了?”傅春儿急了,几乎要将傅康扯过来问。 “哪有――”傅康一脸的坏笑,仿佛在笑傅春儿不打自招。 三百十八章 暗流涌动(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二月间,广陵府又发生了几件大事。 先是发生在黄家门口的那桩“血案”,终于有了后续。广陵府在侦缉之下,找到了当日残忍打杀秦柱子的凶手,而那凶手,在广陵府问案的时候,当场指认乃是薛家的大管家把的银钱买的凶。 所有的广陵百姓,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成了断案高手。街谈巷议之中,人人都在说,当日那秦柱子,原本是不识字的,不晓得那个薛字应该怎么写,结果在黄家门口,见到了“黄府”的字号,依稀记得与“薛”字相似,便在黄府门前,蘸血写了一个“草”字头。不少人还能复现当日的情景,说得要多活灵活现,就有多活灵活现。 这件奇闻因为事涉薛家,不知怎地,过不了多少时日,又渐渐被压下去了。黄家那头,却丝毫没有动静,也没有借此机会,出来为自己正名的迹象。 然而黄家在经历了正月里的风波之后,终于恢复了名誉。皇家倒是没有追究广陵府杜毓妄抄黄家的罪责,却是给了黄家旌奖,表彰了黄家为国的贡献,另外勉励黄家诗礼传家。听说皇帝亲自手书了一副楹联,由广陵府刻制,敲锣打鼓地送到黄家园子里,挂在园中的抱山楼上。 所以,广陵城中,盐业之上,几经风波,每每处在风口浪尖,却又总是屹立不倒的,便只得黄家一家了。 旌奖那日,黄韬亲自带着全家人在黄府门口跪迎,看热闹的人将东关街挤得水泄不通。傅春儿本想去教场的,却被堵住了去路,听说了黄家的事情以后,她便想,这算不算皇帝给了黄家一个巴掌之后,再给个甜枣儿呢?也不晓得那御赐的楹联上写了什么,若是写了什么可以保黄家的话。黄家得了这个,是不是就像得了丹书铁劵一样? 岂知事情没有她想得这样简单。又过了几日,传出消息来,洪家重新被查。洪镇再度入狱。这回黄家便欲再度站出来为洪家说项,已经是无数黄家的至交故旧站出来,劝黄家不要再趟这趟浑水。在官场商场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黄韬,便顺势站了回去。 傅春儿听说了这段八卦,心道,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嫁入黄家的那位颇为蛮横的洪氏,应该日子没那么好过了,黄家不晓得还会不会像原来那样礼遇她。而那位黄五奶奶,也总该消停一些。不那么嚣张了吧。 傅家这头,傅正早已平安地抵达金陵府,传了家信回来。杨氏看着傅正写了满满一篇的家信,每个字都工工整整的,有条不紊地将他在金陵府的衣食住行都交代了一遍。还代为转达了刘氏那头对杨氏的问候。杨氏看了又看,读了又读,忍不住泪湿了信笺。傅春儿劝她,“娘,弟弟出息,您不是该高兴么?” 杨氏拭泪,连忙堆上一个笑脸道:“娘高兴着那!” 除了傅正出门求学给傅家带来的影响之外。傅家一切如旧。作坊里接了今年的新订单,大多还是那老三件——鸭蛋粉、冰麝油与藏香。而傅阳则开始将心思放在营销新款鸭蛋粉上头。可巧玉簪爹娘又精心侍弄了山桃花瓣,送了来给傅家,由姚十力带人制成了微带粉色的鸭蛋粉。傅阳便说好,“这就叫做桃花粉吧!” 这种鸭蛋粉里头,加入了一些防敏清凉的药材。正是针对春夏天气转暖的时候,妇人的皮肤容易发红,或是容易发敏的情形设计的。傅阳给每家有往来的行商那里都送了去一些。有些行商本来去年年尾的时候已经转进了薛家的货,这时候又心中痒痒的,对傅家的鸭蛋粉又感兴趣起来。 孙家那边的销货与供货渠道也立了起来。傅家每季会将新出的鸭蛋粉送去姑苏府,又会从姑苏府接了孙家胭脂过来,放在自家铺子里代买,光明正大地打上了姑苏府孙家的招牌。广陵府中,识货的人还不少。主顾们见到了姑苏胭脂之后,都觉得高兴,“本来还到你家只能买粉,眼下连姑苏府的胭脂也能买到,日后全家所有的妆品都到你’馥春’铺子里来买就行啦!” 然而戴家那头,情况却依旧没有好转。去年皇商大选之前,戴家在广陵城里城外,开了不少间新铺,这时哪间铺子的生意都不温不火,销售额上不去。然而自家铺子开得多的问题便在这时候突显了,钱没赚多少,成本倒是挺高。 戴存栋眼下被戴老爷子委以重任,总领着戴家的生意。他自小也是从学徒往掌柜管事这么一步步做上来的,看着账簿,简直是一天比一天心焦。但是他对作坊那头,实在是一窍不通,所以对戴老爷子那里,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出来。 傅阳倒是经常带戴悦去戴家走动走动,但无论是戴老爷子还是三叔戴存栋,都不欲与傅阳交流生意上的事情。傅阳万万没有热脸去凑人家冷屁股的道理,所以每次都是陪着戴悦与娘家人说些闲话便罢了。 有一回,傅阳与戴悦从戴家出来,傅阳有些惊疑,出戴家门的时候,频频地回顾。戴悦忍不住出言相询,“怎么了呢?” 傅阳扯扯她,没说话。两人缄默着一直到家,傅阳才说:“我刚刚好像见到一个薛家的管事,上回皇商大比的时候见过的,似乎在门外等着见爷爷。” “是吗?”戴悦听了,吓了一跳,想也没想,道:“怎会?” 她想说,傅阳是不是认错人了,可是她从来不曾违拗傅阳的话,只好将这话给咽下肚去。 傅阳却道:“不可能认错。我们一出来,那人本来正在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到我们,立即缩头回去,而且别过脸,希望我不要将他认了出来。所以我才能断定是薛家的那人。否则人家躲我作甚?” 戴悦看着傅阳,张口结舌地,不晓得该讲什么才好。 反而是傅阳安慰了她,道:“薛家的管事来见爷爷,没准只是礼节性的探访,没什么的。” 戴悦一双妙目在傅阳面上转了转,只见他朝远处望着,眉心微蹙,似乎有些什么事情想不通。戴悦心里一跳,低下头去,脸上微红。 *——*——*——* 隔了一日不到,傅家来了一位出奇的客人,却是戴茜。她已经除了服,便来走动看看戴悦过得怎么样。 杨氏自然热情招待傅阳的这位姨姐,傅春儿也去堂屋那里,与戴茜打了个照面。 戴茜这次登门拜访,穿着一件家常的丁香色素锦褙子,头上横七竖八地插了好几枝银质的扁方。她比戴悦大上了**岁,此时也就二十五六,可是看上去却有点像是三十出头,眼下隐隐地泛青,怕是长期操劳的结果。戴茜见了傅春儿,倒是点了点头,笑道:“傅姑娘好久不见。” 是啊,傅春儿心想,上次见面,还是在傅家代傅阳向戴家下聘的时候。 大家一时坐定,寒暄了几句,戴茜淡淡地笑道:“恕我寡居之人,不常与亲戚之间往来走动,孤陋寡闻。傅姑娘,已经有婆家了不成?” 这话问得直接了当,甚至本来不该当着傅春儿本人当面问起的。可是既是哥哥的姨姐,傅春儿只得便忍了,努力涨红了脸,找了个由头告退。出门的时候,似乎杨氏低声解释了些什么,跟着便听见戴茜仿佛隐约说了一句:“我晓得了。” 之后,大约杨氏也避开,让戴家姐妹两个,有机会说说体己话。杨氏便来到楼上傅春儿的房间里,坐在傅春儿对面房里,看傅春儿算账,不知怎地,就闷闷地叹了一口气。 傅春儿抬抬眼皮,觉得母亲大约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有些担忧,心下也叹息。自从上回袁时送了纪燮的信过来之后,此后也收到过那头转来纪燮的信件,都是只有只言片语,再没有多话,也没有新的手札递来。两个人之间,或者说,纪燮对傅春儿这头,一下子变得冷淡地很。傅春儿曾经向袁时打听过,能不能回信。袁时只扬起眉头,甩了一句,“你可以试试。” 傅春儿这里,琢磨了多日,硬是不晓得应该回什么信才好,一直蹉跎到了今日。 杨氏突然在对面开口,道:“阳儿他姨姐过来,倒是提了一家人家……想知道你的意思是怎样。” 傅春儿晓得杨氏要说什么,连忙娇嗔道:“娘——”一时心酸之际,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好了好了,娘不提——”杨氏心疼女儿,不忍心在她伤口上撒盐,但是又愁着傅春儿的终身,“娘回头便将他姨姐给混过去便是。” 傅春儿这才好些—— 而戴悦房里,戴茜却叹道:“想不到你竟然是这么个态度,傅家生意上的事情,你竟然一点也不插手,不管不顾地。” 戴悦刚想解释什么,戴茜却拦了她的话头,道:“没事,这事儿大姐知道了就好。这样也挺好,对你好。以后你只管在傅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得罪人的话,尽让姐姐来说就是了。” 戴悦一时臊红了脸,戴茜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指责她很自私似的。 三百十九章 暗流涌动(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那日,戴茜见过戴悦之后,又由戴悦陪着与傅阳谈了几句,这才告辞。事后傅春儿问起,傅阳只说:“姨姐只是有些担心戴家罢了。我与她说了,戴家只要稳住头两季,想办法让销量不再下滑,此后自然会好起来。” 傅春儿想了想,觉得也是。 戴家的作坊有老爷子亲自盯着,出产的妆品质量自然是有保证的。而且广陵城中,不少大户人家,早就用惯了戴家的妆品,改用薛家的妆品大多只是图了新鲜或是一时便宜,久而久之自然是要转回戴家那头的。眼下的问题是,戴家开了太多的铺子,这样一来成本上去了,销量却又上不去。为今之计,只有撑过了这段受影响的时日,等销量稳了,再决定铺子的数量,看看要不要关。 傅阳听了傅春儿的见解,摇了摇头,道:“老爷子是万万不肯关铺子的,起码不能在他还管着戴家生意的时候关。” 傅春儿一下子就省了过来――事关脸面,戴老爷子怕在这上头也挺倔强的。 “原来戴家的大姐姐,还是这么在意戴家的生意啊!”傅春儿想到这里,忽然叹了这么一句。 傅阳没有搭腔,脸上的神色颇为尴尬。 第二日,玉簪神神秘秘地跑来对傅春儿说:“昨儿芙蓉跑过来,在我这儿哭了好一阵。后来还是睡我这儿的。”自从素馨嫁了,玉簪就一个人占了一爿屋子住着,榻上再挤个人,是不在话下。 “芙蓉?”芙蓉是戴悦进门以后,亲自选的小丫鬟。平日里在灶下忙的时候居多。 “说是大姨姐昨日将她和金萱都叫了过去,没给芙蓉什么好脸色看,反而数落了一顿。给她和金萱的赏钱,也是金萱的,要多上不少。” “有说为什么么?”傅春儿奇道。 “说是芙蓉平日里忙着大厨房的事。不怎么管大少奶奶屋里的事儿。”玉簪转述了芙蓉的话。芙蓉本来进门之前,就已经学了一些粗浅的厨艺,当日本来也说好了,芙蓉主要忙着厨下的事情。将来玉簪回家,芙蓉便可以吧玉簪手上的事情都接下来。 傅春儿听了这话,面上变色,心里头怪这位姨姐管得过宽了。芙蓉与金萱两个,虽然是戴悦自己挑的,但好歹也是傅家出面买下的人。戴悦嫁过来已经一年,在这些事情上,她从不上心的。岂知这位大姨姐,一旦除服,便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傅春儿揉了揉太阳穴。道:“玉簪你还是多劝劝芙蓉。只要她肯沉下性子,将手里的活做好了,傅家指定不会亏待她的。只是眼下大姨姐刚刚来过,我们也不能明面儿上说什么,否则怕我嫂嫂面上会不好看。” 玉簪很活泼地应道:“知道了!”她又说:“其实芙蓉也是个实诚的。眼里有活儿的,厨下的事情又多,相比之下金萱显得要比她轻省了不少。人嘛,心里头总有些觉着憋屈的时候。” 傅春儿觉着玉簪说得通透,一时又想起当日自己在猜测玉簪究竟是个单纯的还是个腹中黑的,不由得觉得好笑。挥了挥手叫她去。玉簪便笑应着去了。 *――*――*――* 过了一阵子,傅春儿听说戴家的生意稍有起色。心里稍稍放心。戴茜那头,自从来过一次之后,便很少上门了,倒是戴悦有时候会带着金萱上徐家去坐坐,一坐就是小半日的功夫。 傅阳这阵子倒是忙得很,眼见家中几种妆品都进了旺销的时节。宫中那头贡物的单子又下来了。好在此时傅家人手充足,大家虽然都忙得很,但总还过得去。 有一日傅阳忙忙地过来与傅春儿商量,“春儿,你前阵子说薛家销量有假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查过了,薛家年前的销量,应该是真的,年后应该就没再有那么大的销量了。但是我将这话传到了戴老爷子那里,老爷子不大肯信,似乎觉得我这只是臆测。”傅阳说着这话,露出一点委屈的神色来。 “咱家已经把话递到,至于信不信,那只在戴家,咱家总是问心无愧的。”傅春儿想了想,只得这么劝慰哥哥。可是,戴老爷子那里,凭什么就说傅阳说的这话是臆测呢?她隐隐地觉得,戴老爷子心里有个梗,就是觉得眼下薛家生意好,占了先机,别的怕是什么也听不进去。 “还有一件事,”傅阳想了想,下了决心告诉妹妹,“听说薛家将入选贡商的香件拿出来发卖了。” “什么?有这等事?”傅春儿吓了一跳。薛家当初入选之后,听说香件的配方就已经入了档,不得对外发卖了啊! “是,”傅阳很严肃地说,“当然不能明面儿上发卖,但是私下里,人都晓得,’薛天赐’铺子里,有一种香件,应该就是贡品的方子。” 傅春儿听了心中惊疑不定,私卖贡品,罪名可大可小,要真坏了事,恐怕薛家会有大祸临头。难道薛家胆子竟然有这么大? “戴老爷子还问我,咱家发卖的‘桃花粉’,是不是也跟贡粉一个配方。”傅阳冒了这么一句出来,再一次令傅春儿给惊到了。 她紧锁了眉头细想,道:“这事情听起来就更怪了。戴老爷子显见是打听过了咱家在往外发卖’桃花粉’,可是他怎会有这个想头?”说到这里,傅春儿抬头看看哥哥,兄妹两个一起想到了个念头,互视一眼,脸色都不大好。 “总之我最近多往戴家跑跑便是,老爷子那里,我也多劝着点。”傅阳想了想,这么决定。 “嗯,哥哥也多带嫂嫂走动走动吧,这样显着嫂嫂比较关心娘家一些。”傅春儿点头道。 “多关心娘家一些?”傅阳重复了一遍,道:“有人觉得悦儿不关心娘家?” “没有没有!”傅春儿说,“我只是随便说说。嫂嫂若是多上戴家走动,只怕大姨姐那里,应该是乐见的。” 傅阳听了,便板了脸,道:“这位大姨姐啊,哼!” 这回,轮到傅春儿疑惑了,“戴家大姐姐,怎么了啊!” 傅阳连忙说没什么。可是傅春儿看他的样子,欲言又止,似乎是戴悦受了戴茜什么影响,结果给傅阳晓得了,傅阳不大乐见罢了。 *――*――*――* 傅阳果然如自己所说,带着戴悦,往戴家那头去走动了几回,回来在众人面前,倒也不说什么,却有时候会寻妹妹说话,顺便发发牢骚。 “戴家的问题我知道出在哪儿了。”傅阳说得蛮有把握,“戴三叔管着所有的铺子,一心一意只盯着销量,但是却不管什么货品,什么季节,作坊里产什么他就卖什么。” “而作坊那头,戴老爷子从来也不理铺子里什么好销什么不好销。老爷子大约觉得’戴凤春’的出产,应该都是不错的。所以他就一味压了在三叔头上,要他那头销出去。可怜三叔,已经换了三间铺子的掌柜了。这个月若又是平平,戴老爷子那里怕是三叔又会不好交待。” “已经换了三间铺子的掌柜了?”傅春儿放下手中的活计,张口结舌地问道。 “是呀,”傅阳与妹妹总是能想到一处去。“在广陵府请到个掌柜不容易,掌柜要熟悉一间铺子,熟悉铺子里的货品,和上门的主顾,也都需要时间来磨合――我也觉得三叔在这事儿上,急了一点。”人家刚刚上手的时候,突然将掌柜的换掉,另寻新的,在傅家兄妹眼里看来,实在不是一件特别明智的事儿。另一方面,也可见戴家的急切。 “戴三叔要想办法与老爷子说说才是啊,这样只顾着自己折腾,货源那里的问题,解决不了,治标不治本啊!”傅春儿想了想答道。 傅阳点头,“我也这样想。可问题是戴三叔本来就不是管作坊出身的,对作坊上的事情,他原是一窍不通,又……嗯,又有点害怕戴老爷子……”傅阳说到这里,挠着头笑笑,似乎说起长辈的事情,令他有些不大好意思。 “我瞅着,哥哥,你是不是也有些怕戴老爷子啊!所以这些话你觉得当面不好劝。”傅春儿嘻嘻笑道。 “哦,妹妹有什么好办法?”傅阳笑问,他明摆着,确实不愿意当面劝说戴老爷子。 “不若这样,哥哥在嫂嫂面前漏点口风,让嫂嫂去说与戴家大姐姐知道,在辗转相劝老爷子,岂不好?”傅春儿想了想,道。若是由戴悦出面去说,她那个绵软的性子,只怕戴家无论是谁,都听不进去。然而戴家大姐强势一些,手上又容易拿捏戴家的周转头寸,她说的话,只怕戴老爷子和戴三叔能够听得进去。 而且这样戴悦又可以在姐姐面前显示一下,她与傅阳两个,都还是关心戴家营生的,在戴家大姐面前,也多多少少好看一些。 傅阳点头,说:“这个法子好!让我想一下,怎么与你嫂子来说。” 三百二十章 打发侍婢 - 馥春 - 大爱非攻 也不晓得傅阳怎么与戴悦说的,反正戴悦心情似乎不错,去过徐家一趟回来之后,盈盈的笑容挂了好几天。 可是这一日,戴三娘子突然独自一个人来访,见过杨氏之后,便提出来想单独见见侄女儿。杨氏自然允了,由她去戴悦房里,两人说体己话去。 戴三娘子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戴悦将她送出来的时候,面上也一直有尴尬之色。傅家众人见戴悦送了戴三娘子出去,都估计是涉及戴家的**,回来便也不问她什么。戴悦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等事情,一般都是纸里包不住火,过了两天,傅家这头便也知道了。原来竟是戴存栋在外头收了一名女子做外室,后来戴家人知道了之后,戴三娘子与戴存栋大闹一场。后来在戴家诸人的劝说下,好说歹说,戴三娘子才允了那女子进门。 为这事情,听说戴家已经出了门子的大姑奶奶,发了好大的一阵脾气,说什么戴存栋败坏戴家的声誉之类,连戴三娘子最后都不得不拉下脸,反过来替自己丈夫说话,劝说这位姑奶奶。戴存栋被侄女儿指着鼻子责问,忍不住也追悔莫及。 最后戴老爷子出来打圆场,说戴存栋还没有儿子,便纳了这房妾室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只不许戴存栋在外头胡来,一定逼着他在自家院里腾了间厢房出来,将人接进来,给戴三娘子敬了茶,这才作罢。 戴三娘子身边,到现在还只有一个五六岁的丫头。 傅阳听了岳家的这桩乌糟事体,没发表什么看法,只私下里着戴悦去打听了一下戴存栋是怎么会有这房外室的。 戴悦不知道该问谁,戴三娘子正在气头上,每日只想着跟内院里来到的新对手作伐。戴悦作为侄女儿。总不好开口,戴家下人当中,她也早就没有什么心腹之人。想来想去,戴悦便跑去问了戴茜。 戴茜一点好脸也没给戴悦。但是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桩事情。过了几天,徐家又着人来将戴悦请去,暗暗嘱咐了一番话。 戴悦回来全数转告了傅阳。傅阳听了,点头道:“这伎俩与以前薛家做的事情如出一辙,只是想不通戴三叔怎么就能着了薛定贵的道的。” 戴悦脸上一红,想起了自己曾经疑过傅阳收下薛家送来的两个“瘦马”的事情。然而傅阳却说:“这次薛家怕是投了三叔的所好,给他寻的是良家,只说为了子嗣计,三叔便不疑有他。” 至此,傅阳对戴存栋这件事情的判断。全中。 然而傅阳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戴悦听了,却有些心神不宁,若有所思,她自己进门一年。毫无动静,虽然也请大夫,也吃着药,但是这件事儿,渐渐成了戴悦的一桩心病。 *――*――*――* 傅家与姑苏府的孙家成了熟识之后,孙老爷又一次再度过来广陵府,约了傅阳出去吃酒。这位孙老爷。三十来岁,比傅老实小不了太多,但是却偏偏与傅阳相投。他一见到傅阳,便说:“阳兄弟,这回哥哥要在广陵城里好好戏耍几日,兄弟多给哥哥指点指点。” 傅阳与孙老爷不是一类人。但是他无论如何,都算是个地主。当下他耐着性子,一一将广陵风景好的去处,和著名的茶楼酒肆,都一一介绍了。还隆重推介了广陵城里泡澡堂子的和修脚的所在。孙老爷一边听一边嘻嘻地笑,最后问:“那澡堂子里,给人擦身抹背的,是男伢子还是女娃子……” 傅阳一听,就晓得这人喝多了,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听了这话,便起身,借口方便,自己去结了账,算是他的东道,然后回来,看着孙老爷酒已经是七八分了,站都站不起来。傅阳又去吩咐了酒楼的伙计,额外给了赏钱,嘱咐人将孙老爷扶到客栈去。傅阳这才脱身出来。 他一人回到家,已经是颇晚,作坊那里,早已收工关上了大门。傅家园子,也只有傅春儿和戴悦的屋里还亮着灯。听见动静,戴悦已经是披着一件外裳,手里持着油灯出来。 傅阳见到妻子,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心口一直突突地跳,自己也觉得酒沉了,忍不住就用手臂搂了来人修长的脖颈,柔声唤道:“悦儿……” 傅阳夫妇两个一起上了楼。 傅春儿这时候一直在自己房中写字,听见傅阳回来,晓得哥哥有自己的交际应酬,当下也不以为意。近日来,她爱上了写字,什么都写,只要手边能抓到的书本,她都能借来,一个一个字工工整整地,誊写在她一张一张整齐裁好的字纸上。有时候漫漫长夜,心烦意乱,无心睡眠之际,傅春儿就靠这个打发时间,写着写着,心就静了,渐渐地,能到物我两忘的境界。 她接着往下写。 大约是傅阳去吃了酒,想打了热水来洗浴,傅阳回房之后,戴悦又出来,张罗了送热水过去。 院子里,上楼下楼的脚步声听得很清楚。 傅春儿写到一半,支颐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听见傅阳房里似乎有水盆翻在地上的声音,跟着是一个男子的呵斥,只响了一声,似乎便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屋里的人说话变得闷闷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傅春儿放下手中的笔望了望,似乎杨氏卧房那里,也有些动静。然而傅阳屋里,却再没有动静了。 傅春儿想了想,就叹了口气,将自己屋里的灯吹了。 杨氏卧房那里,等了一会儿,大约也是看没有动静了,也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傅阳与戴悦的房门,轻轻地推开,有人出来,悄悄地下楼。傅春儿觉得还能听见傅阳房里有女子低声啜泣的声音,她总以为自己听岔了。 第二日早间,傅阳夫妇两个都起晚了。这与傅家“黎明即起”的家风不合。 傅老实夫妇和傅春儿、傅康,都已经吃过了早饭。傅老实和傅康一起,已经各自上了作坊和铺子。傅春儿招呼玉簪,下厨去下了去给傅阳与戴悦两人,分别下了一碗素面。傅阳明显不大高兴,吃过素面,竟然自己捧了面碗下了灶间,乒乒乓乓地将碗洗了,然后拂了袖子就往对面作坊里过去。 傅春儿那时也在堂屋里找一件物事,亲眼见到傅阳与戴悦两个人从卧房里出来,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而傅阳吃东西,也是三口两口吃完,没有顾上戴悦。而戴悦那时候,正从碗里挟起一筷面条,听到身边傅阳起身立起往厨下去,眼圈一红,眼泪就扑簌扑簌往下掉。 傅春儿叹了一口气,正想往对面作坊里过去,却突然听到杨氏在问:“春儿,我上次有个花样子,夹在你一本书里。帮我找找看来――” “唉――”傅春儿应了一声,往楼上去了。她晓得杨氏将她支开,恐怕是为了免得戴悦尴尬。果然到了楼上,杨氏一把将她拉进屋里,关上门,说:“你哥哥嫂嫂的事情,爹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不要再生事了,好不好?” “娘,人家只是好奇,我也不晓得哥哥那头出了什么事,再说了,嫂嫂心情抑郁,对她自己的身子也不好――”傅春儿巴拉巴拉地往下说。 杨氏虎了脸,说:“好啦,你个鬼灵精的,早起已经分别问过玉簪她们了吧!” “嗯!”傅春儿应下了,然后又开始解释,“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嫂嫂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情,到底是误打误撞呢,还是嫂嫂刻意安排的,还是跟什么别的人有关系……” 杨氏也是一时头疼,想起前些日子戴悦回戴家或是去徐家的时候,往往会带上金萱,听说金萱此前还收了不少徐家那头的赏。因此这件事情的根儿,到底在那儿,眼下还不晓得。 “但是不管是谁出的主意,金萱在咱家是留不得了。”杨氏说出了她的决定。 少时戴悦将桌上灶下都收拾了个干净,然后慢慢地上了楼。杨氏便将她叫到屋里,婆媳两个说了半晌,杨氏才开门出来,又将金萱叫进了屋子里去。又是许久之后,戴悦带着金萱出来,戴悦对金萱说:“你且磕头谢过主母。” 金萱依言给杨氏磕头,口中称谢,声音里也听不出来是喜是愁。 只当日,傅家便叫了人牙子过来,问清金萱原来的家境,晓得也是个家中女孩儿多,无钱陪嫁,才将女孩儿卖了到城里人家寻事情做的。当下杨氏做主,给了十两银子,算是给金萱当做日后的发嫁,跟着请牙婆验过身之后,便领了回本家,免了赎身银子。 金萱年纪不算大,有些浑浑噩噩的,也是误信了人言,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是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拿在手里,又见东家还了身契在手,也晓得这回东家是真的放自己归家了。其实在傅家,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服侍的少奶奶戴悦,原是个好相与的,与其余如玉簪、芙蓉等,处得也都好。金萱一时便舍不得起来,回头少不得与玉簪和芙蓉她们哭别,才依依不舍地去了,不忘在怀里仔细揣好了那十两银。 三百二十一章 风乍起(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晚间回到家中,听说打发了金萱,很明显面上便松弛下来。可是他与戴悦两个还是不说话。 在傅正离家之前,原先傅家饭桌上,总是傅正爱说着各种“深柳”的趣闻。傅正出门之后,大多是傅阳和傅康两个,逗着傅老实夫妇两个,傅春儿在旁凑凑趣儿,戴悦总是在旁陪笑的时候居多。可是这一日的饭桌上,傅阳却一个字都不说。气氛压抑地令人着慌。 不晓得为什么,饭桌上,傅老实也一直板着脸。杨氏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叹了一口气,不敢说话。而戴悦,更是脸红得像只煮熟了的虾,一碗饭几乎是数着米粒在吃。 “叮”的一声,傅老实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道:“阳儿,吃完了没?吃完了跟我到作坊那头去。” 傅阳不疑有他,放下了碗筷,“唉”了一声,就跟了出去。 傅康看了看,道:“娘,嫂嫂,姐姐,我在作坊那头,还有点活计没有做完,我先去忙了。”杨氏点头,傅春儿怕戴悦尴尬,也寻了个由头,遁下了厨去,打算帮忙收拾,却听见玉簪与芙蓉两个在厨下议论:“金萱真真是想左了,也不晓得她哪里来的这等念头,明明阳少爷是无心的,”这是玉簪在说话,话里就带着几分老成。 “唉,也是,弄得阳少爷和少奶奶现在闹成这样,这日子好生难过。”芙蓉接口道。 “你呀,”玉簪一副教训人的口气,“不要管主家怎么样,一心一意将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得了啊!你看素馨姐,一直本分,眼下就嫁得这样好。” 傅春儿十分怀疑玉簪那“一直本分”四个字里头,话里有话,心道果然不错,玉簪像是个腹黑的。 “我猜啊。老爷叫阳少爷出去,一定是有话要教给阳少爷,多半是要阳少爷多想想自己有什么不是,而不是一味与少奶奶闹别扭。”玉簪又添了一句。傅春儿凝神想了一下。心道:也还真是。 傅老实平时寡言少语的,但是有句话却总爱挂在嘴边的,就是“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这原是傅正在“深柳”里学来的,回到家中一讲,不知怎地,却给傅老实记住了。傅老实一直是那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性子,对自己的子女。也总是严格的,然而对外头嫁进来的媳妇,态度却要温和得多。所以想来是劝傅阳不要与媳妇怄气,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从而维护小家庭和谐。 “玉簪姐。以后就咱们两个,你说啥,我就做啥。我总跟着你走,没错的。”芙蓉在灶间里面笑着说。 傅春儿则悄悄扶着墙走开,觉得家里这两个丫头,能有这点觉悟,其实会少不少事情――唉。金萱走了,怕是杨氏还会推一些给家人裁制夏衣的活给自己。傅春儿眼下的女红手艺还不大能见人,因此估计还要练练才成。 那晚,傅老实与傅阳两个,说完话,便一前一后。一起回了傅家院子。 而傅阳屋里的灯则亮到了很晚。也不晓得傅阳与戴悦说了什么,总之两个人第二日早晨起来,精神都很好,有点蜜里调油的样子,看起来是已经和好如初了。 傅老实显见是十分高兴。只道:“黎明即起,这是咱家的规矩。要日日像这样才好。”傅家人的习惯,是不作兴赖床的,即使年幼如傅正,在家的时候也是黎明即起的。一番话说得傅阳与戴悦两个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在面上露出笑容来。 傅春儿看着觉得放心不少。她觉得只要哥哥与嫂嫂两个,肯将两人之间的事情拿出来放在桌面上说,两人又不傻,是问题总能解决的。 果然,当日杨氏将傅春儿叫了去,分了一些布料给她,叫她自给自足,将自己的夏衣,夏天穿的小衣,袜子等等,都自己做出来。 戴悦坐在杨氏身边,显然是两人之前已经商量过一番了。傅春儿心里一声哀叫,戴悦便使了一个同情的眼色过来,仿佛在说,妹妹别急,回头自然会帮你。 杨氏见这姑嫂两人对视,便说:“媳妇你替我好好教教春儿。你进门那会儿,可是替我们家每个人都做了鞋袜衣衫,可是眼下春儿,却连最基本的女红都不过关,将来她到了夫家,该怎么……” 杨氏突然好像省起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而傅春儿则好像心底被抽去了一块什么似的。 只是这番感受她不欲人知晓,连忙自己用话岔开了,杨氏便讪讪地住了口,也没有再多提别的要求。直到傅春儿抱着布料除了杨氏的屋子,才听见杨氏叹息了一声。 母亲还是担心自己啊! 可是,纪燮那头,原先曾有过那样的心意相通,原来也竟然抵不过一年不到的时空距离。难怪后世人们总是不看好什么异地恋情,那会儿还有电话,可以远程聊天,不比现在这样,一个月也未必能盼来只字片语。更糟糕的事情是,两人之间的联系还是单向的,总是纪燮递信过来,自己又没法托人捎信过去。别说那里兵荒马乱的,没有人肯去,就算是肯,也得想办法弄清楚纪小七的方位才行啊! 她想到这里,站在自己屋子前面的廊上,手遮凉棚,望了望日头。入春以来,广陵城一直都没怎么下雨,然而今日似乎远远的天际开始有些云滚过来。傅春儿觉得太阳穴上的经脉一跳一跳地疼,晓得怕是要变天了,便连忙招呼玉簪,将晒在院子里的一些笋片、鲜菇等等都收起来。 傅家作坊里平时也是一直有鲜花和鸭蛋饼坯等等需要晾晒的。傅春儿也遣了玉簪过去,给作坊里提个醒儿,免得手脚慢了,东西被雨淋着。 哪晓得这场雨一直到傍晚都没有下下来。一时傅康从铺子里回来,也对从对面作坊过来的傅老实与傅阳父子两个说:“这天儿真奇怪,像是晚间有一场豪雨要下。” 傅康说话的时候,瓦匠营巷子里便起了一阵大风,人人都被这风吹得睁不开眼。好不容易等风过去,傅阳一拍脑袋,赶紧去作坊里叫上了几个兄弟,“先别忙着吃饭,来几个人,跟我把到小秦淮那里的阳沟通一通,否则今天来这么一场大雨,你们几个,铺盖都要泡在水里啦。” 姚十力闻言,也要过来帮忙,被傅阳赶回去看看他自家赁来的小院里有没有什么怕漏水进水的地方去了。 一众人将将忙完,天上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里直带着泥土气,还好不是甚大。待到大家吃过晚饭,各自回去歇息的时候,天公开始发威,滚过几个焦雷,大雨哗哗地落下来,直下了一夜。傅春儿是伴着雨声睡着的,也不晓得梦见了什么,晨间醒来的时候,似乎面颊上还湿湿的。 这一日照旧阴雨绵绵,只是雨势弱了许多。下午的时候,傅春儿陪着杨氏做针线,杨氏便嚷着头疼,傅春儿便张罗着,要陪杨氏一起去大德生堂诊诊脉。戴悦也自告奋勇,陪了出来。 三个人穿戴整齐,再各自撑上竹伞,一起出门去。只见所幸昨日傅阳带人清了阳沟,如今阳沟里的水湍急地流着,几乎漫到道边,要是昨晚雨势再大一点,或是没有事先清过阳沟,只怕这水,就要倒灌到院子里去了。 傅春儿看得直咋舌,这才与戴悦两个,一左一右,扶着杨氏,沿着东关街往大德生堂那头去。 进了大德生堂,先是个不认识的伙计上来招呼。傅春儿见了,不禁心里暗叹物是人非,自己只不过三个月不曾来,没想到大德生堂已经换过伙计了。 傅家母女儿媳三人,进了大德生堂,问清楚了坐堂的是周大夫。这位大夫已经在大德生堂坐堂多年,风寒头疼这等小毛小病,还真难不倒他。三人进了堂之后,周大夫正巧从后堂出来。岂料他见了傅春儿竟然像见了鬼一样,先是伸头看了看,确定没有看错,然后身子猛地向后一缩,几乎就要退回内堂去。 傅春儿奇道:“周大夫,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有些不舒服,稍等……不舒服,马上就来。”周大夫惊得有些语无伦次,一手犹自揪着自己的胡子,飞奔回内堂里去。 傅家三位女眷面面相觑,甚至连大德生堂的伙计,也觉得有些尴尬,连忙请杨氏等人先坐了。过了一会儿,周大夫才慢吞吞地出来,坐到他惯常坐的诊桌旁边,轻杨氏伸了手为杨氏诊脉,又看了舌苔,周大夫这才说―― “只是轻微的风寒,脉浮紧,舌苔白,吃两副药吧!”他一边说诊断,一边飞快地开方。周大夫写完,还没等墨迹吹干,已经有伙计接了过去,送到生药房那里去抓药。 “傅夫人服药之后,要尽量多多保养,切莫劳心劳累。”周大夫一边收了傅家的诊金,一边嘱咐道。 三百二十二章 风乍起(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周大夫诊病原是极妥当的。他所说的,傅家几位听了之后便一一点头应了。杨氏静静地坐着,傅春儿在她身边陪着,而戴悦则随了伙计去抓药,顺便将药钱也一并付了。 傅春儿冷不丁便问了一句:“周大夫,昨晚这样一场大雨,大德生堂后面的院子里,有没有漏水?”她说着作势转过身,道:“要不要我去看一看?” 周大夫几乎像是被蛇咬到一样,马上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没有的事啊,后面的院子好得很,姑娘,不得说项啊――” 傅春儿“哦”了一声,说:“不得说项啊!”她眼见着为人实诚,不大会说谎的周大夫,一张老脸便涨红了起来。 杨氏若有所思,抬头望望周大夫,说:“不得说项挺好的呀――” 周大夫听杨氏也这样说,更觉得一张老脸很有些挂不住。 三人打了半天的哑谜,直到戴悦提了伙计包裹好的几包草药过来。杨氏起身,傅家女眷一并谢过周大夫,这才告辞离去。 周大夫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将三人一直送到了大德生堂门口。临去,傅春儿转头想说些什么,“周大夫,您帮我带个话吧!” 周大夫恭敬地问:“姑娘想带什么话,请尽管吩咐。” 这时杨氏与戴悦已经共执着一柄伞走出好几步去了,傅春儿独自撑伞,落在了后头。她歪头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说:“算了,周大夫,实在不好意思劳烦你,还是算了。” 周大夫突然有些什么话想与傅春儿说,往前踏了一步,整个人已经踏入了细细的雨帘之中。可是傅春儿这时候已经回转身子,往雨帘中疾走两步,往前去赶杨氏婆媳二人去了。周大夫有些怅然。收住了脚步,拈了拈须,叹了口气,这才回去大德生堂。 回到家中。杨氏自觉这么来回走了一遭,身子已经松快了不少。趁着戴悦张罗着为杨氏去煎药,杨氏留了傅春儿在屋里,问她:“你难道是觉得……” 傅春儿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只是没有想通,为什么是大德生堂。” 杨氏眼珠转转,已经明白了傅春儿的意思,跟着问:“那你眼下有什么打算?” 傅春儿想了半晌,才咬着牙说:“总不能叫人看轻了。” 杨氏听着这话很是诧异。刚想细问,见傅春儿已经抬头,对自己说:“娘,春儿也觉得有些疲累,春儿先回房去歇着可好。” 杨氏长叹一声。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她见到傅春儿一脸的疲态,不忍心再说下去,便说:“你先去歇着吧。回头要是觉着不舒服,就说一声,我使媳妇安排给你也煎一副一样的药来。” 杨氏说的这话,反而让傅春儿忍俊不禁。“嗤”的一声轻笑了出来,道:“娘,您这话说的,药哪里能混吃的。” 见到傅春儿尚且笑得出来,杨氏稍稍放心,自也展颜一笑。挥手道:“去吧!” 然而傅春儿回去,在自己屋前倚门而立,望着这满城的蒙蒙烟雨,自己也不晓得作何想法,愣了半日。这才胡乱歇下了。 *――*――*――* 一日以后,“水绘阁”的伙计过来带话,请傅春儿过去,说是与大德生堂那边对账,然后将该那头的银钱转交过去,所以大家约了在大德生堂见。 其实这点事情不算太复杂,原是李掌柜一人就行,也不晓得为什么非要叫上傅春儿。傅春儿想了想,还是应了。杨氏却有些不放心,本来想着玉簪也一起跟着,可是傅春儿露出一副求恳的样子来,杨氏想想她昨日说过的话,这才作罢了。 一时到了大德生堂,李掌柜也是面色沉重。他与傅春儿见过礼之后,又请傅春儿看过账簿。傅春儿口上客气,笑道:“李掌柜这账,难道还用我看?”手底下去快得很,三下两下,已经将正月开市以来所有的账目看完,点点头,觉得没问题。 跟着,两人便叫来大德生堂的账房,将这一季该大德生堂的银两都划了过去。大德生堂写了收条,两边同时在账目上记了,一个记出项,一个记进项。一时账目记妥,李掌柜吁了一口气,说:“傅姑娘,真是麻烦你,还叫你跑这一趟……” 傅春儿正要客气,却听李掌柜跟着道:“周大夫还有些事情寻你,想请你过去。” 她心里免不了起疑――怎么这周大夫又…… 正想着,周大夫已经进来,对傅春儿说:“真是对不住啊,姑娘,昨日大德生堂后面的院子里,是出了点事儿,本来该带您去看看的,可是……总没准备好……”周大夫似乎有备而来,但是说着说着,又有些心虚起来。他见到傅春儿面色平和,总算鼓足了勇气说下去,“所以今天想再请您过去看看。” “好的,”傅春儿点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情,便道:“周大夫请――” 周大夫一时望望傅春儿身后的李掌柜,见他在傅春儿背后点了点头,似乎这才鼓起了勇气,对傅春儿说:“傅姑娘这边请。” 傅春儿随着周大夫,从大德生堂的一间小厅里,一起往后面的院子过去。大德生堂后面有两个院子,一间是个完整的,纪燮在离开家之前,一直在那里住着。另外一件是一个货仓改建的,傅家最落魄的时候,就曾经在那里暂住过几日。 从大德生堂前面半爿铺面过去,就是先进原先傅家住过的那个小院,然后穿过一扇小门,才是纪燮的院子。这些原都是傅春儿极熟悉的,此时她故地重游,别是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两人正走到原先傅家的旧院子,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道:“周大夫,是小七爷的啥子客人来了么?” 说话声很是奇特,不晓得是带了哪里的口音,傅春儿稍稍愣了一下,才听懂了。然而女子话中透着与纪燮的十分熟稔,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大约是川中之人了吧! 傅春儿一下子站住了脚步,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道都有。 循着声看去。一位妙龄女子立在通往纪燮院子的门口。那女子穿着一身素色的棉布衣裙,头上包着一方帕子,遮住了额头与发饰,正面看过去,看不出是姑娘还是妇人打扮。那女子面容姣好,年纪似乎比纪燮要大上了一两岁。她一双乌溜溜的双眼,正透着好奇的神色,上下打量着傅春儿,仿佛竟还有一些审视的意味在里头。 傅春儿看着眼前这副情形,一时简直想要笑出来。 她想象过无数次与纪燮重会时候的情景。这样的情形,说老实话,她也想过,只是每每想到这里,她便会叫自己打住。消了这样的念头,再劝说自己,纪燮不是这样的人。她告诉自己,应该对纪燮有足够的信心。 然而深心里,她却又是极不坚定的,否则这样的情形场景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想到。 这就应了那句话,说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么?她猜到纪燮当日在蜀中来信。遮遮掩掩地话没说透,可能是因为他身边添了一个像婧娘这样的人物,因此才不可说,不好说。可是她傅春儿也好歹在广陵府日夜悬心了一年多了。难道纪燮返家,竟然也不愿意给自己递个信儿?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将来没有意思的意思了么? 那女子打量傅春儿的时候。傅春儿也大大方方地反过去打量着她,只是傅春儿心绪不佳,面上更加木然一些。 周大夫在旁尴尬得紧,结结巴巴地问:“纪小七爷他,他可好?” 那女子点头。道:“嗯,今天早晨起来,我看小七爷精神还不错。” 这话更是直接坐实了傅春儿的某些猜测,她脸上便是一白,连周大夫都猜到了傅春儿在问什么,深悔自己瞎问话,几乎想在自己颊上扇一掌。 “你是纪小七爷的客人么?咋能这么慢,小七爷从一清早起来就在等――”那女子看了看傅春儿,冒了一句不耐烦的意思出来。傅春儿冷笑了一声,道:“原来还是嫌我慢了。” 那女子故作吃惊地看着傅春儿,道:“你,你原来,不是哑巴呀!”跟着便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冲傅春儿笑了笑,笑容里颇多善意。 “婧娘,你让傅姑娘去见小七爷吧,她先前在账房那头,耽误了好些时候,眼下小七爷一定是等急了。”周大夫出来打圆场。 那叫做婧娘的女子白了周大夫一眼,随意地对傅春儿道:“你过来吧。”说着,身子一偏,让开了往纪燮院子里去的路。 傅春儿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她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直面真相的刀尖上。 “吱呀”一声,那扇门在自己身后关上了,这倒出乎了傅春儿的意料,她原以为那婧娘会一道跟过来的。 抬头张望,这座小院,原是她极熟悉的。院中左手边,曾经有二十几盆珠兰,都是那人一一手植了送给自己的,眼下那排墙根只空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前两日被大雨洗刷过,墙根正泛了青色,长出一排苔藓来。而院子正中的那一株广玉兰,此时花期早过,但是枝叶俱茂,被雨水洗过之后,便透着碧油油的生机来。 只是广玉兰树下的少年不见了踪影,院子里空空荡荡的。 她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终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是春儿来了么?” 跟着一声大响,似乎一个人摔到了地上。 三百二十三章 吹皱一池春水(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顾不上想什么,辩了方向,连忙赶了过去。 却是纪燮的卧室里。 天气不好,日光黯淡,纪燮屋里点了一盏灯,依然有些看不清。屋里似乎空气不流通,总让人觉得有几分病气。傅春儿以前从未来过纪燮的这间卧室,稍稍花了些功夫,才辨清了哪里卧榻,哪里是桌椅。 她看清纪燮正摔在桌子前面的地上,正勉力撑着将上身支起来。傅春儿一声惊叫,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嫌了,赶紧上前,将纪燮扶坐了起来。 一年多在外奔波,纪燮瘦得多了,眼下穿着宽大的常服,衣服里几乎空落落地,傅春儿扶着他的胳膊与肩头,只觉得嶙嶙峋峋,瘦削之极。一时不防,傅春儿的泪水从眼眶里满溢出来,她忍不住带了哭音,大声问道:“又炎哥,怎么摔着了呢?侍墨呢,侍墨去哪里了?” “侍墨?侍墨他不在了呀?”纪燮温柔的话音,再一次如天籁一般,在傅春儿耳边响起。 然而弄明白了话中之意,傅春儿觉得脊背一时发寒,不可置信地向纪燮面上看去。 纪燮冲着她,面孔却隐在了暗影里面。他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见她十分的震惊,突然之间,纪燮也跟着有点沮丧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道:“侍墨已经不在了……”这一次语气沉痛,直若痛不欲生,傅春儿听来,直如剜心一般。 她实在忍不住,伸臂抱住了纪燮,将头埋在他瘦骨嶙嶙的颈窝里。她的体温,透过两人的衣衫,直透纪燮身上。纪燮却似微微打了一个寒噤似的,半晌。才省过来,开口道:“春儿――”话音温煦而又和蔼,仿佛又是恢复成为原来的那个纪小七。一时让傅春儿既感且佩,一个人心里藏了这么多的苦楚。竟然还能够这样的温润,如一块良玉一般。 一行热泪从傅春儿面上滚落,她用鼻音“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你总算来了――”纪燮突然反身伸臂抱住了傅春儿,声音也是闷闷的,大约也是激动。傅春儿渐渐地,觉得纪燮身上也慢慢开始暖了起来,而箍在自己身上的双臂,也渐渐地开始有力。两人呼吸与闻,在屋内相拥而坐。良久。傅春儿方才觉得,纪燮的两片唇,凉沁沁的,悄悄地印在了自己额边的发线上。 一切猜疑、悬心、不安定、不平静……似乎都没有了,两心重新又照。傅春儿破涕为笑。浑忘了婧娘的事情,眼下这个男人,劫后余生,总又是回到了自己身边。 “春儿,扶我起来好不?”纪燮软语相求。 傅春儿这才省起,“又炎哥,你的腿怎么了?” “原没什么大事――”纪燮说着。突然口中轻轻地“嘶”了一声,那时傅春儿的手肘正好碰到了他的膝头。傅春儿在他对面,瞧得清楚,纪燮面上一片痛苦之色。她的心一时紧紧地提了起来,道:“又炎哥,你莫动。我替你看一看。” 她伸手,先帮纪燮在地上坐直,让他双手扶住地面,跟着慢慢地将他的长裤往上卷起。纪燮一时身躯僵硬,欲将双腿往回缩。但是见到傅春儿做这等事情纯出自然,面上一点异色也无,心里稍稍放下了一块石头,便别过头去,由她作为。然而待到傅春儿将纪燮的外裤卷至膝盖,露出他那又红又肿的膝头的时候,傅春儿的眉头便全皱了起来。她轻声问:“直着腿或是弯着腿不动的时候,疼不疼?” 纪燮朝她笑笑,道:“不动没事,但是一撞到哪里……便也够我喝一壶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那钻心的疼痛只是等闲。傅春儿心里一紧,想到刚刚纪燮从椅上摔下来,想来是疼坏了。 “能走路么?”傅春儿双目直视,纪燮便微微低头,道:“眼下还不行,走一两步,便疼得受不了。”他有一肚子的话想与傅春儿说,一只手扶上傅春儿的手,道:“你帮我将那椅子扶到我身边来,我自己能行的――” 傅春儿一双妙目,在纪燮面上转了两转,却没有按照纪燮说的行事。她动作很快,一时将纪燮此前坐过,又摔在了纪燮身边的椅子扶正,跟着跑到纪燮身后,凑在纪燮耳边,道:“又炎哥,你千万不要使力,免得膝盖又疼。” 纪燮不晓得她要做什么,只好“嗯”地应了一声。他只觉得傅春儿吐气如兰,一时心动,没曾想傅春儿的双臂在他胁下绕了出来,双手一握,使力之下,竟然将纪燮给自后抱了起来。傅春儿心下酸楚,一个大男人,被她能够这样自后抱起,那得是瘦成什么样了啊!只是纪燮一个成年男子,身量骨架在那里,傅春儿登时也觉得十分吃力。 傅春儿将纪燮自后抬起来,可是纪燮身量本来就高,这时候双脚还落在地面上,两个人总算能勉强维持一些平衡。傅春儿倒退几步,已经来到她刚刚摆正的椅边,这才慢慢地扶纪燮往下坐了,可是尽管如此,傅春儿也累得微微喘气,额角见汗。纪燮刚想感激地说句什么,没曾想傅春儿已经登登地跑了出屋,过了一会儿,她又端了一盏油灯进来,道:“又炎哥,这回你的屋子总算亮堂点――” 一转身,傅春儿又小旋风一般地出去了,只留下纪燮一人在屋里,若有所思。 这回出去,隔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傅春儿才手托了托盘进来,纪燮见她手中托着茶盏,鼻端正闻着曾经一度熟悉无比的茶香,忍不住笑道:“我正想着这个。”他面上的笑意很甚,仿佛在说,我正想着你,你便来了。傅春儿便故意一板脸,道:“不用你招呼我,我也可以自己招呼自己的呀!” 她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面上便现出一点幽怨的神色。 “春儿,实在是抱歉――叫你为我担忧,”纪燮此时在灯下端详傅春儿,终于说,“你也瘦多了!” “……”傅春儿别过头去,这些日子里的担惊受怕,幽思绝望,她都经历过了,又岂是区区“担忧”二字,就能概括得了的。 纪燮原是个聪明人,此时见到傅春儿别过头去,便知道她觉得委屈了,当下淡淡地转过话头,慢慢地说起他在蜀中经历的事情来。 他只从在川东的事情还是说起,从那时候起,纪燮便再也没有在家书上提及一点他自己的事情,想必种种经历,傅春儿还不知道。 “……那日在巴东的一个镇子外头,我与侍墨两人遇到了官兵,被诬为白巾军的反贼,有理也说不清,于是侍墨便护着我逃……我们两个,最后就躲在一处沼泽里,躲到追兵实在是近了。侍墨就……就换了我的衣衫,去将那些官兵引开……” 随着纪燮的诉说,傅春儿仿佛见到了当时惊心动魄的险状。 “我那晚一夜都窝在沼泽里的,满心都在自悔,我自己身蹈险地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一起将侍墨给带了来,他最是无辜,他完全是为了护我啊!”纪燮说着说着,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我躲在沼泽里想了一夜,满心想着去将侍墨找回来。第二日我从沼泽里爬出来,勉强找到了一户人家,肯给我换上一件干衣裳的。我身无长物,只有怀里还揣着用油纸包的一张路引和给你写了一半的信札。于是我问了去巴东府的路,在那里做把总的一位军官,也是广陵府人士,以前还受过我家老祖的恩惠。我想托他去寻一寻侍墨。” “谁知我走两日一夜,到了巴东府的城门下,见到……见到官兵们正挂了所谓反贼的首级,在城门口示众。我一眼就认出了侍墨的首级,他一直到死,还怒睁着双眼,张大了嘴,仿佛在说,他不是一个反贼。可是我却见到侍墨头上还包裹着白巾军用来裹头的白色毛巾,我晓得是那些天杀的官军,在侍墨死后才给他戴上的,就像他们强加给了侍墨反贼的罪名一样容易……” 傅春儿此时望着窗外,早已泪流满面。 “侍墨――” 她终于能够感受到纪燮刚刚谈起侍墨的时候,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既痛且悔,既愧且恨。 早先放在纪燮房里的那盏灯,突然“噗”的一声便熄了,两盏灯登时只剩了一盏。 窗外好歹还有些浮光,只不晓得能撑过什么时候去。 而面前的一盏清茶,也随着日光继续黯淡下去,而渐渐地放凉了,一缕热气都透不出来。 良久,院子外头终于有了些人声。 三百二十四章 吹皱一池春水(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院外终于有了些人声,一个声音拍着门板叫道:“小七爷,小七爷,那个傅家过来了寻人了额――” 听声音,又脆又响,不是本地口音,应是婧娘。 傅春儿这才省起,天色已晚,大约快要掌灯了。难怪杨氏着急,遣了人过来,寻自己。 傅春儿抬起头,看看纪燮。纪燮苦笑一声道:“那也是个在战火之中失了家人的可怜人,我见她也是实在没法子过活,留在当地,怕也只有一个死字,正好广陵府来人,寻到了我这里,我便做主,将她带回来了。” 傅春儿没说话,依然看着纪燮。 “我与她说过,她平日里不能进来这间院子,只有早间可以过来一次,取我的几件衣衫拿去浆洗,平日里她也就是给大德生堂的伙计做个饭什么的。大德生堂的人,大多怜她孤苦,有些人把钱想接济她,但是都被她谢绝了。到后来,大家就都拿了衣衫把她洗,想顺带多给她一些钱,可是还被她将多给的钱退了回来……” 傅春儿面上的神色便一下柔和了很多――愿意自立的女子,总是令人敬重。 “……当初将她救下来的时候,原是极惨的,她的丈夫家人都被充了做反贼给杀了,救下她的时候被五六个兵油子摁在地上,欲行……欲强行那等无耻之事,她奋力反抗,被脑后重重砸了一刀背,出了很多血,眼下脑后还有绝大的伤疤,生不出头发,只能用帕子包着。” 傅春儿心中突突地跳,她自己生在广陵这等富庶之地,不曾遭过刀兵之祸。然而听纪小七说来,只区区几个字,便听来是令人心惊肉跳的极大惨事。傅春儿心中,不由得对那婧娘,生出一些怜悯之意来。 “那眼下又炎哥打算怎么相帮这位婧娘?”傅春儿终于发话了。 “我也不晓得该怎生安置她才好。她眼下已经有了身孕,是她丈夫的遗腹子。我想,如果这个孩子顺利生下来,她应该是打算守节的。春儿,你觉得该怎样?”纪燮有点期期艾艾地问,“我本想劝我母亲将她认在膝下,就算是我多了一位姐姐,可是……可是我母亲那边……我,”纪燮一边说,一边可怜兮兮地看着傅春儿。傅春儿回想一下,果然也觉得刚刚见到那位婧娘,身上的衣衫甚是宽松肥大,与她面上的消瘦并不相称。 “伯母那里,又炎哥怕是还没有递信回去吧!”傅春儿低下头,淡淡地说。 “还是春儿懂我的心思――”纪燮面上露出一丝红晕,伸手挠了挠头,仿佛有点尴尬。 傅春儿无语,心道:若不是昨日突然来大德生堂,周大夫自己沉不住气,先露了马脚,这位纪小七同学只怕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在自己面前出现。只是这样指责纪燮的话,傅春儿有点说不出口。 “又炎哥,你原先是怕我,还有伯母,担心你腿上的伤势,所以拖着不愿意说,想等到腿上伤情好些了之后,再来与我们相见,对不对?”其实这种想法挺扯的,瞒着不见,就能让自己或者黄氏少忧心半分么?算了,傅春儿心想,看在你腿伤的份上,不跟你一般见识。 纪燮眼中扇过一丝黯然,但是赶紧扯了一个笑容出来,对傅春儿点了点头。 傅春儿心里隐隐有些预感,觉得纪燮的腿伤,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治的。 “又炎哥,婧娘的事情,我与我娘商量一下。我猜想她在我家安置下来,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十成的把握,不敢给你打包票。”傅春儿说。 纪燮面上笑得温柔,冲着傅春儿连连点头,觉得她这个主意不错。可是这笑容在傅春儿看着,老有一种正中下怀的味道。 “另外,我想找一个人住过来,在短时间之内,先照顾一下又炎哥的起居,总之晚间有个人照应。”傅春儿说了第二个要求。 纪燮正点着头呢,突然顿了一下,问:“那人是谁?” “我一会儿去问问,那人应该正在大德生堂堂上等我。”傅春儿板着脸,紧接着说了第三项:“伯母那里,为了又炎哥的事情,也是忧心得紧,所以无论怎样,都请给家里送个信儿,而且老祖和大伯那里,对又炎哥的腿伤,应该有一些更好的治疗法子才对。” 纪燮稍稍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会儿,郑重点了点头。“母亲和大伯那里,待我安排一下,十日之内必定会相见的。” 他见所有的事情都与心上人说开了,微笑道:“还有别的吩咐吗?” “第四――”傅春儿颇有气势地说,“我回头给你送点吃的来,记得多吃点东西补补才是正经,瞧你都瘦成了……这样。”她本来想说“瘦成了一道光”的,后来还是忍住了。 即便这样,已经足够令纪燮忍俊不禁,微笑了出来,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傅春儿便起身,对纪燮说:“那我先去了,回头我叫我义弟傅康过来照看你。” 她猜到杨氏如果是着人来寻他,应该是派傅康过来。这样的话,自己有好多话便能在回家的路上与傅康预先交代一下。 纪燮闻言,低头想了一下,点头笑道:“那你明日还来么?” “自然来,”傅春儿眼里跳动着调皮的光,道:“我弟弟如今手底下管着两间铺子,白日里没时间,我只是找他晚上来你这里,顺带照顾一下。” 她看到纪燮的目光过来,突然颇有几分扭捏地道:“他是个男子,照顾你,总归方便一些――” “好――”纪燮忍着笑道。 傅春儿觉得自己的心事又仿佛被对面那人给一眼看穿了,一跺脚,奔出房门,这才慢下脚步,离开纪燮的小院子,来到大德生堂上――果然杨氏派了傅康来寻她。 “阿康,跟我走――”傅春儿风风火火地从大德生堂出来,往瓦匠营去。傅康跟在她身后,道:“姐姐,出了什么事了不曾?”他以为大德生堂或是“水绘阁”的账目出了什么事。 一路上,傅春儿将大致的事情都与傅康说了。傅康慨然应道:“姐姐放心,这事儿包在阿康身上就是了。要不要我现在就折返去照顾小七爷去?” “你先随我回去,将铺盖取了,再拎一个食盒过去。以后你白日里还是忙你的,我自会来接你的班,但是晚上怕是要辛苦你。”傅春儿想了想道。傅康自然是没口子地应下。 两人一时回到瓦匠营,傅春儿先是嘱咐了玉簪快些收拾一个食盒出来。然后她自己去见了杨氏。 杨氏正为了这个闺女晚归的事情急得团团转,见到傅春儿回来,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眉毛也几乎竖了起来。 岂料傅春儿的反应比她还要快,还要大,突然就在杨氏身前一跪,跟着膝行两步,拉着杨氏的衣衫说:“母亲,女儿今日私自决定了一些事体,没有事先与母亲禀报,是女儿的罪过。” 杨氏一脑门子气还没有发出来,就已经被傅春儿这架势给吓回去了。她颤声道:“春儿,到底怎么了,来起来,好好跟娘说!” 傅春儿便将纪燮的事情一一都说了,先是提了一下请阿康每晚过去照顾纪燮的事情,然后又委婉地说了说婧娘的事情。 听说纪燮回来,杨氏已经是激动地站了起来,到她日日礼佛的小佛龛跟前去点燃了一枝清香。再听说了傅春儿求了傅康每晚去照料纪燮,她便马上说:“应该的,小七爷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如今他遭了难,咱家为他出点力怕啥?对了小七爷的伤,需要参,还是灵芝,咱家现在多少宽裕一些,好药也买的起,回头叫阳儿置办一些,送去大德生堂表表咱家的心意。” 傅春儿觉得母亲的思路跳得太快,心里不由得觉得好笑。然而杨氏听说了婧娘的事情,倒是有些为难。“一个寡妇,在广陵城中举目无亲的,咱家贸贸然收留了,这名声上……而且,也不晓得这人,好是不好,若是还像当年兰儿那样,未免叫一家人心里也寒啊!” 傅春儿明白杨氏的犹豫,怕是被傅兰儿上回给吓怕了。她马上说:“咱家可以对外声称是远方的亲戚,逃难过来的,只先在咱家落脚,以后也是要自立门户的。”跟着她又添酱加醋地将婧娘所遭的苦难与她那倔强的性子给说了。 杨氏近两年越发的心软,听了这话,连连说:“阿弥陀佛,想不到人间竟有这样的惨事。既然小七爷千里迢迢的将此女带了回来,不帮一把,实在是说不过去。” 说着,杨氏长叹了一口气,说:“咱家这两年,怎么与孕妇这么有缘――” 傅春儿掩口笑道:“谁说不是呢?” 杨氏却深深叹了口气,道:“可是盼着来的,却总是不来啊!” 傅春儿不晓得该怎么劝杨氏,便任由她在佛前祷祝去了。rs 三百二十五章 纪小七的腿伤 - 馥春 - 大爱非攻 祷祝毕,母女二人再说起婧娘的事情,傅春儿听见杨氏的话里,始终透着一丝犹豫,于是便装作思考的样子,道:“其实咱家要是再来一个人,而且还是得住上一阵的,得把人家的品行言谈都看清楚了,咱家心里才有数不是么?” 杨氏犹犹豫豫地便点头,道:“其实小七爷荐过来的人,应该是可靠的。我听你说那妇人认准了要自食其力,便心里觉得不错……” 傅春儿想,果然正说中杨氏的心坎儿。 “……只是,内宅妇人,心智坚定固然是好事,还忌讳口舌、妒忌等等,这些都是足以动摇家中根本的。”杨氏说道,她估计怕是让个搅事儿精进来,或是又招来个傅兰儿那样脾性的,又或是有金萱那样心思的,都不好,都是给家里找事儿。 “既然如此,”傅春儿看着杨氏,道,“不如母亲明日一起陪我去大德生堂吧,这样可以亲眼看看那位婧娘,而且您也替我看看,小七爷眼下还缺什么照顾。” 杨氏点了点头,便转身不再说话,而是又来到佛龛面前,对着观音大士像拜了两拜,口中轻声说着什么,傅春儿听得不清楚,只依稀听见“早日康复”、“姻缘得谐”几个字。 傅春儿心里又是心酸,又是甜蜜,不管怎样,纪小七从此不再是一个远远的念想,也不再是信札上署的那个名字,而他会是自己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他在广陵城中,傅春儿想着,两人便能够一起守住。以前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眼下这些困难,还挺不过去不成? 她带杨氏过去大德生堂,除了让杨氏看看婧娘之外,也免得自己与纪燮孤男寡女共处一处,落人口实。杨氏可以算是纪燮长辈,而且以前又是受过纪燮恩惠的,这时候出面张罗照顾纪燮,并不那么打眼。 然而令傅春儿没想到的是,纪燮的腿伤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风湿?”傅春儿吃惊地睁着一双妙目,看着周大夫。 这日,母女两人,一早便一起来到大德生堂。傅康正好接了两人,笑着对母亲与姐姐说:“小七爷精神不错,娘要不要去见见?” 杨氏手中提了个装了早餐的食盒,里面都是些广陵人最爱的小点。杨氏点头笑道:“自然要去的――”便由傅康陪着,往纪燮那头去了。 而傅春儿则留在外间,向周大夫请教了一下纪燮的伤情,谁知道,竟然这样的不乐观。 “小七爷在蜀中,体内本就是湿气淤积,谁曾想又曾经在冷水之中泡了整夜,第二日又强自步行了百余里,伤及了筋骨,要复原,倒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周大夫面上凝重,给傅春儿解释纪燮的病情。 傅春儿想起纪燮口中所说的那惊魂一夜,想到已经逝去的侍墨,再听说纪燮眼下的情况,心里难受得紧。 “周大夫,应该怎么调理呢?”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站不起来,只要能站起来,哪怕每日只站一会儿,再慢慢地每日多站立一会儿,最后到可以开始慢慢走动。血脉能通之后,什么都好办。可是眼下这样,真的,老朽实在是医术不精,不知道怎样才帮到小七爷啊!” 周大夫面上看起来,想必心中也煎熬得很。而傅春儿则更是心惊,难道,难道站不起来,就意味着无计可施,纪燮便会永远都站不起来么? “眼下姑娘来了,我们也放心一些。小七爷眼下的伙食之中,一点儿发物都不能有。上回,上回婧娘不晓得,将鸡肉与火腿一起熬了,还加上了一碟油爆笋片给小七爷下饭,当年晚上小七爷疼得从床上摔下来。那时他一人住在内院,直到第二日早上才被众人发现的……” “不得发物,我记下了。”傅春儿重重地点头,眼里已经噙了一些泪花,她此前不晓得纪燮竟然吃了这许多苦。 “还有,最近这段时日,小七爷用眼愈甚,”周大夫补充道,“千万要劝住他,否则……” “怎么,小七爷的双眼,也有事?”傅春儿吓了一大跳。 “是,我们诊断之后,都觉得小七爷除了受寒受湿之外,只怕还中了些毒――当日那毒,便是诱发他腿伤的主因。而现在小七爷腿伤未愈,毒也未能随之拔出,时日一长,怕是,就会影响到目力。” 傅春儿无言,周大夫又接着往下说,“可是小七爷眼下,日夜不停地赶工,希望能将他脑中所记的,关于各地疫病传播的东西,都一一记下来。这好像是,好像是……” 周大夫言下之意,傅春儿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在这事情上,谁也不愿意往深了里想,往深了里说。 “周大夫,小七爷这病症,来得也着实古怪。我想着,小七爷原来出自杏林之家,既是小七爷病得如此严重,少不得回头要请他家人来看一看的。届时请周大夫不要见怪才是。”傅春儿先打了招呼。 “不敢不敢――”周大夫双手乱摇,道:“纪家老祖,小人连拜望一面都觉得此生足矣。由他给小七爷诊病,再好没有,我……我怎会见怪?” “只是,”周大夫拈着须又想了想,“我当初给小七爷诊脉的时候,只觉得生机不旺盛,大约是小七爷心中存了什么念头……”他说得甚是隐晦。 “您是说,小七爷这是心病?”傅春儿皱起了眉头,这实在是不像她所了解的纪小七啊! 周大夫面露尴尬之色,小声对傅春儿说:“姑娘千万别传出去,这只是老朽猜的。若是像老朽这样的年纪,或许见到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晚间闭眼一觉就忘了。只怕小七爷……心里压了太多事情了。”他一对小眼瞅了瞅傅春儿,道:“或许要靠姑娘慢慢开解才是。” 这时候杨氏看过纪燮,从他院子里出来,招手将傅春儿唤过来,道:“小七爷想见你――” 傅春儿“唉”了一声,就要往院儿里去。 “记着时时敞着院门,有什么事情就叫伙计进来帮忙,不要事事自己动手,记住了么?”杨氏说得疾言厉色,傅春儿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免得两人名声有损,因此感激地点点头。 斜刺里,婧娘端着满满一盆洗净的衣物,从外间进来。进来之后,将湿衣盆放下来,一手扶腰,一手轻轻地在腰间来回摩挲。见到傅春儿母女,婧娘便与傅春儿打招呼――“女娃儿你今日来得早啊!” “婧娘,你,你不是有身子么?”傅春儿见到婧娘干的活儿,还真一点不轻,吃惊不小。 杨氏便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娘,应该就是女儿口中所说的那个在兵乱中失了家人的苦命人了。 她依旧打发了傅春儿进院去探望纪燮,自己开腔与婧娘搭话:“原来你就是婧娘啊,我是这个女娃娃的娘――” 傅春儿顾不上杨氏与婧娘这头,匆匆进院。她实在是被周大夫说得有点怕,所以见到纪小七面色如常,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吃着食盒里的早饭的时候,总算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当日午时未到,傅春儿与杨氏一起从大德生堂那里返家。杨氏心里正在盘算给纪燮收拾什么午饭。她听说纪燮不能沾发物之后,叹了口气道:“还正想着给小七爷好生慢炖一只鸡,让他好好补一补呢,看着瘦得不成人形啊!” “是呀,”傅春儿正在为这事儿发愁,“今日中午还是做一些清补的饭食,等我晚上回来查过食单,再想想给小七爷做什么好。” 杨氏点点头,道:“不如这样,我去与媳妇说说,将芙蓉借了把你,你们在大德生堂搭给专门给小七爷做吃食的小灶。” “向嫂嫂借芙蓉,不大好吧!”傅春儿想了想道:“刚刚去了金萱,还没有人顶她的位置,就又要问嫂嫂借了芙蓉,嫂嫂心里不晓得会怎么想。” 眼下姑嫂两人身边,一个去了素馨,一个去了金萱,每人得一个大丫头,也算是均衡。 杨氏想了想,也叹道:“也罢,等婧娘过来几日之后,看看怎么样,再说吧!” “咦,”傅春儿听到这里,又惊又喜地道,“娘同意婧娘也在咱们家暂住了啊!” “嗯!”杨氏点头道:“这个女子,也不晓得为什么,连我都生出钦佩之心来。似乎,”杨氏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她身上有种特别的韧劲儿。听说她曾经遭逢大难,可是今日一见,我却觉得,似乎世上谁人都不像她活得那样有劲头。” “我一会儿就去和媳妇商量,将后头库房旁边的一个独门的小间腾出来把她住。对外只说是家里遭了灾,过来投亲戚的。”杨氏已经将事事都想得周全了。 “那婧娘怎么说?” 杨氏白了傅春儿一眼,道:“还能怎么说,总说着一定要给咱家做工,否则便不肯咱家免了她食宿的银钱。”她说着揉揉太阳穴,道:“真是个犟极了的女子啊!”rs 三百二十六章 “文思”豆腐 - 馥春 - 大爱非攻 婧娘的事情便算是这么定了下来。隔了一两日,傅家将库房旁边的屋舍收拾出来,便接了婧娘过来。 婧娘的事情,由杨氏先与家中人等打过招呼。傅老实与傅阳都没什么,只推说杨氏安排即可。戴悦倒是有点吃惊,待婧娘过来,将婧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跟着听见婧娘说了一口川蜀口音,才确定婧娘是远处过来投亲的。她晓得傅阳从来没有出过广陵府周边五十里地,因此完全放下心来。 只是这件事情落在旁人耳里,却未必那么简单。戴茜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消息,又将戴悦叫了去,细细地嘱咐一番,说是担心是个傅阳的外头人,借了避难的由头进来,又先于戴悦生下孩子,将来有碍戴悦的“前程”,教导戴悦要“留子去母”云云。戴悦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忙将杨氏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解释,可是戴茜根本就不信。戴悦解释了好一阵,戴茜还是在瞪眼,说:“姐姐过去的血泪,就搁在你眼前,你若还是听不进,就枉了姐姐对你的一片心了。”说着,面上两行泪就淌了下来了。 戴悦一看就傻了眼,连忙那话敷衍戴茜,跟着又忍着不耐烦,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男人家的不是。然而等到戴悦回家,与傅阳说起话来,心中却全无芥蒂,丝毫不提戴茜所说之事。她终于明白了戴茜好多心思想法的根源,戴茜是由己及人,遇上了俆晏这么个渣男,便觉得天下男子皆是渣的。戴悦便是再没有主见,此刻,也终于晓得姐姐说的未必就是对的。 她望着辛劳了一天的丈夫,眼神愈加温柔。 *——*——*——* 傅春儿则每日必会往大德生堂后头的小院里跑。她寻了大德生堂的伙计,将院里那个小小的灶间重新翻新了一下,便算是纪燮的小灶。每日她便挖空了心思给纪燮做些吃食,但是总怕万一犯了什么禁忌,对纪燮不利,所以每日的食单她都会先让周大夫看过。 然而纪燮养起伤来,却绝对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 就像周大夫所说的,开始几日,纪燮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书写,将他此去一路,在各间市镇访问当地惠民局、医馆,乃至乡民的所得,乃至纪燮自己所得的种种心得,都一一记下来。不仅对腿伤没有益处,而且写得多了,腕几乎也承受不住。 傅春儿很是担心。她早已将纪燮此前寄给她的各种札记,以及自己在札记的基础上,整理出来的笔记,都取来交给了纪燮。纪燮一见之下,便即大喜,道:“真是多谢你了啊!” 跟着就是纪燮自两湖而如入川之后,那段时间的笔记,全部要一一都补出来。当然,纪燮没有提当日仇小胡子送来的那封奇怪的手札是怎么回事,也不说后来袁时传讯送来的那封口气冷淡的只字片语是为何,傅春儿也一概不问,似乎这两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按照纪燮所说,他原先也一直坚持每日笔记,但是入川之后,动荡愈甚,他觉得笔记放在身边越来越难以保存,到得后来,便是强迫自己,每日将已经写下的内容强迫自己默记于心。 果然,在侍墨遇难的那日,两人一路西进的所有心血凝集的一份手稿,都遗失在那冰冷潮湿的沼泽之中。 纪燮说起前事,一片唏嘘,道:“天可怜见,能让我重回广陵。但是如果我不能将当日所记都一一再复写出来,我不止对不起九泉之下的侍墨,也对不起……”他说到这里便哑住了。 傅春儿明白他,拿话劝他,说:“又炎哥,日子还长得很,总要一步步来。” 纪燮看着她,眼中突然现出一点笑意,像是“日子长得很”这话,打动了他。与其如此急切,倒不如令岁月静好绵长,失之东隅之后,还能够收之桑榆。 傅春儿便笑说:“不若这样吧,又炎哥,你来说,我来写。咱们先将你所记得的东西都先快快记下来,然后再由你慢慢批阅删改,这样好不?” 纪燮闻言也是大喜,“春儿,如此一来,真是多谢你了。” 其实傅春儿的目的就是能令纪燮最近这段时日里,少用些眼。而且她平日里总是写写算算的,眼下的毛笔字速,已经练了出来。虽然还做不到像黄宛如那样,写得一手簪花小楷,但是已经写得很能见人了。 两人这般试了试,效率很是不错。算算日子,两人这样配合,总在一月之内,就能将汉口直至川中所有的东西都记录下来,此后便再慢慢批阅删改,便没有那么急了。纪燮忧心便去,心境开始稍稍放松起来。 不写札记的时候,傅春儿便去灶下做一些吃食。因为纪燮的病,但凡发风、发湿热的吃食,都入不得口。因此傅春儿在十二分小心之外,又挖空心思,多做些补气祛湿的食物。其中大半是素食。 纪燮每日的饮食,都是以糙米饭为主,这也是大夫吩咐的,指望糙米饭在补气之余,也能有些祛湿的效果。煮糙米饭的时候,傅春儿会在米粒里滴上一两滴素油,糙米的米香便被激发出来,而糙米也不会太过涩口。其余菜式,便要靠傅春儿自己动脑筋了。很明显地,有时那食物做得色香味俱美,纪燮便会多吃几筷,吃得快些。而纪燮最喜欢的菜式,却是豆腐菜。 大约是广陵府水土的关系,广陵出产的豆腐豆干,都是相当不错,因此才能有大煮干丝这样的豆腐菜传世。傅春儿有一次将做干丝的大白干切成细丁,用菜籽油炒过,再点上一点酱油,用筷子捣得更细碎一点,与苋菜、毛豆碎和瓢儿白一起做成四色烧麦,上锅蒸了。纪燮吃得赞不绝口。 另外一道豆腐菜,就更是惊人。傅春儿自然也是偷师她前一世记忆,将豆腐块切成极细极细的细丝,下在素高汤之中,汤中稍稍勾芡,那极细的豆腐丝便载沉载浮,再配上傅春儿在汤中加了些刚刚成熟的嫩毛豆,白白绿绿,在汤中极是好看。 纪燮舀了一勺,赞不绝口,问道:“这叫做什么?” “文思豆腐——”傅春儿想也不想,张口答道。已经把人家的创意给偷师过来了,不能不把人家的名号也给安上。 “哦?”纪小七饶有兴味地听着,道:“是说喝了这汤,便能够文思如泉涌么?” 傅春儿嘻嘻笑道,“大约便是这样吧!” 原本这道菜的出处是天宁寺的僧人文思和尚,头一个手制了这样的豆腐羹,所以以“文思豆腐”之名,得传后世。只是眼下这个时代,文思和尚尚不知在何处,只能用这等解释来搪塞了。 这道菜极考验刀功,傅春儿本来也没有把握。要知道,几年之前,她还是个连大白干都切不匀净的不合格厨娘。谁知道,眼下长大了,手愈发地稳当,再加上纪燮就在身边不远处,她心无旁骛,一刀一刀削下去,一大块豆腐竟悄然地变成了极薄的薄片,跟着变成细丝。每一根豆腐丝都粗细相当,长短一致。 切完,傅春儿自己也觉得吃了一惊,以前从来不曾练过,头一次动念,想做这道“文思豆腐”,竟然便被她做成了。 她见纪燮吃得香甜,故意去馋他,道:“又炎哥病好了,不忌口的时候,这道羹汤还要好吃。” 纪燮睁大眼睛问为啥。傅春儿道:“那时候我就可以片了冬笋与火腿丝,加在豆腐丝里头,再用老火炖煮过的母鸡汤做汤底……”她说到这里,眨了一下眼睛,道:“别提有多鲜了。” 纪燮见她兴致盎然,便温和地笑着,等傅春儿再问他,他便道:“眼下这味道,虽不浓郁,可是清远悠长。”接着他的声音小下去,道:“一旦品过了这等清淡悠长的滋味,那等富贵浓烈,便再也入不了眼了。” 傅春儿听了这话有点吃惊,抬眼看了看纪燮,见他正微微笑着望着自己。傅春儿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连忙低头下去。她晓得这话有所指,一颗心竟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着。 “早先是我错了——”纪燮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的,令傅春儿摸不着头脑,一时诧异地抬起头来。纪燮的目光依旧在自己面上流连,突然又补了一句,“好在现在还不晚。” 院里的那株广玉兰,经历了一番疾风骤雨的洗礼之后,终于得沐阳光,开始焕发生机。 至此,纪燮开始听从周大夫的吩咐,每日除了上下午各两个时辰与傅春儿一起书写他游历长江沿岸的手札之外,便开始慢慢地尝试站立。只是这一点做起来极为困难。眼下纪燮的膝头尚未消肿,但凡站立之后,红肿便会加深一层,疼痛日甚。傅康来转告傅春儿,道:“有时很明显小七爷晚上疼得睡不着,但是怕吵到我,硬挺着一声不吭。我觉得他有时候会一熬熬上大半夜,姐姐你白日里千万劝他,不要太操劳了。” 然而傅春儿向纪燮问起的时候,纪燮只微笑道:“没事,每每到此时,我便想象那隐隐作痛的,不是我的腿,这下便不觉得那么疼了。眼下无论多疼,我都能睡得着的。” 傅春儿满脸担忧地看着他,心中忍不住暗暗乞求上苍——纪小七是个好人,不要让他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了吧!rs 三百二十七章 征询 - 馥春 - 大爱非攻 纪燮与傅春儿重会的第九日上头,傅康一早就过来傅家,给傅春儿打了个招呼,说是纪家的人过来了,然后自己才去的铺子里上工。 傅春儿多少心中有些心理准备。纪家人过来,如果能请动纪家老祖和纪家大爷,那么纪燮的腿伤,或可痊愈得更加快一些。只是黄氏夫人那里,不晓得会怎么样。纪府她也有几个月没有过去拜望了。 果然大德生堂那里被围得满满的都是人,大多是纪家的仆下。寻常来求医问药的百姓,见了这副架势,也是吃惊不小,拉着堂中伙计问道:“今儿,难道是大德生堂义诊么?” 傅春儿向一位伙计打听了,只说是纪家老祖亲自过来,给纪燮诊治。“周大夫已经被叫到小七爷院儿里去了,我原来听说他们还在四处寻姑娘!”那伙计原来是认得傅春儿的,有心提点她,便又补了一句,说:“听说周大夫被骂得很惨。” 刚刚说到这里,黄氏夫人就已经冒了出来。她急得满眼都是痛泪,见到傅春儿就叫道:“傅姑娘,我儿请你进去。” 这是怎么了?傅春儿见状吓了一大跳。不过为了礼数周到,她还是端正向黄氏行了一礼,起身看向黄氏的时候,见到那位总是与她过不去的老嬷嬷,正在黄氏耳边说着话。 傅春儿心里“咯噔”一声,戒备等级一下子提到最高。 纪燮的小院里果然乱哄哄的,有一种颇为揪心的气氛。黄氏领着傅春儿进来,堂屋前面正在商量的几人,忽然都停了下来,都转脸望着她。 一个是周大夫,一个是须眉俱白的纪家老祖,一个是纪家大爷,还有一位不大识得的,眉眼与纪家大爷、与纪燮都有几分相似,傅春儿想起当日去纪家别院做客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应该就是纪燮的父亲,纪家二爷了。 众目睽睽之下,傅春儿赶紧作势与众人见礼。纪家老祖一挥手道:“俗人见面,不用这些虚礼――”他年纪虽长,话语之中,却有铿铿锵锵之声,说话的声音也大得出奇,再加上他说话语义奇特,将傅春儿吓了一跳。 纪家大爷却是精通人情世故的,只将纪家老祖的话换了个方式说,“傅姑娘,家老祖是说,早年便见过你,又多次听小七提起过你,实是不用多礼。” 接着,他又温言道:“关于小七的腿疾,我们都看过了,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这下轮到傅春儿大吃一惊了,纪家老祖号称杏林高手的,怎地会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这是传说中的病急乱投医么?“小女子实是对岐黄之道一窍不通啊!况且听说……听说不是风湿么?” “不妨,”纪家大爷手一挥,而纪家二爷,也就是小七爷的生父,则面带狐疑,抬头看看自己的兄长。“从小七口中,听得出来他对你赞誉有加,说你对人对事总是有独到的见地。此事关乎决断,倒不在于懂不懂医术。” 这下傅春儿就更听不懂了。 纪家老祖在旁边叹气,说:“若是小七在川中的时候,就妥善处置,便不会有如今之祸。这孩子,毕竟还是托大了。” 纪家大爷便为她细细解释,“小七的腿疾,眼下最大的症候,就是日夜红肿疼痛,脓肿一时无法拔除,进而影响到小腿以下。眼下最棘手的是,这肿毒如果一时得不到控制,向上沿侵袭心脉,便是大罗金仙,也再难救了――” “如果万幸,这肿毒得以控制,不再上沿,小七性命自然是无碍的,只是总要受皮肉之苦。而且将来日久,膝盖以下,必然渐渐无力,久而久之,小腿以下,想要再活动,也更加地难了。” 傅春儿神情狐疑,心里暗忖,这是什么意思?肿毒拔不出,便有性命之忧,而肿毒能控制住,日后腿脚也会不便,这绕来绕去的,是故意的吧! “所以眼下的问题是,傅姑娘,你认为小七这样的情况,应该截肢么?” “截肢”两个字一说出来,此时立在傅春儿身后的黄氏突然极凄厉地发了一声喊,对着纪家大爷就扑了过去。纪家二爷赶忙拦住,黄氏已经是哭倒在地,“我儿,我儿如此骄傲,不能,不能就一直在榻上过一辈子啊!” 不晓得纪家二爷哄着她说了什么,黄氏哭声渐小,也不敢再对纪家大爷求恳什么了。看起来纪家这里的规矩,虽然黄氏夫人权力甚大,平日里也颇多决断,但是到了这种关键决策的时候,家里还是纪家老祖、大爷二爷这样的男性家族成员说了算的。 可是,既然是这样,还要征求自己的意见做什么? 傅春儿面上很冷静,可是她听见纪燮所确诊的病情,心里却一抽一抽地疼。 她微微低头,沉吟了片刻,再抬头,只见纪家老祖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面上打转。而旁边周大夫,却微微露出一些不同意的神情来。 肿毒不成,便要截肢,这是开玩笑吧!傅春儿仔细地看纪家老祖的表情,见他倒未必显得心焦,倒是对自己的探究,占了七八分去。 傅春儿心里忽然有了计较,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为了两人的将来,她也要搏一搏。 她说:“我能先见一面小七爷,然后再来给各位回话吗?” 纪家老祖先点了头,挥手,大着嗓门道:“去吧!” 纪家大爷与二爷颇有点疑惑地互相看了看。周大夫干脆看向天。 傅春儿走进了纪燮的卧室。 纪燮的卧室里,病气依然如故,也不晓得是不是与人的心境相关。就在一天前,傅春儿来此与纪燮一道,忙这忙那的时候,这种病气似乎早已消散了。然而眼下却又弥漫开来,屋舍里愁云惨雾的。 纪燮卧在床上,身上铺了一层薄被,将他又红又肿的双膝盖上了。纪燮举目望天,却没有因为傅春儿进屋,而有什么动静。 傅春儿轻轻地来到纪燮的窗前,唤了一声:“又炎哥!” 纪燮苦笑一声,视线朝傅春儿这里挪了一挪,道:“春儿――” 屋内便静默了良久。纪燮突然轻声地说:“他们在外面说的,我一一都听得清楚,只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来为难你,要你决断。”话里带了几分怨愤。 傅春儿却是明白的,她早先想通这一点之后,心中十分酸楚。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 “我家老祖行医多年,但是却总是在两淮江南一带。我这样的病例,我猜想他也不曾见过。但是老祖曾经有言道,若是肌体上的病灶无法消灭,便该将病灶从肌体上移除。所以我当日见到自己的双膝残成这副样子,我便不想叫我家老祖知道――我大伯,在这些事情上,是会听我家老祖的。”说到这里,纪燮又是一番苦笑,傅春儿心中,更明白了一些,不禁生出几分后悔,不该逼他这样紧张地将消息告诉家里的。 “你莫要为难,我已经想过了,哪怕我x后真的失却了双腿,能换来你我二人厮守,这对我来说,也是乐见的事情。只是,苦了你了!”纪燮卧在榻上,转头望向傅春儿,轻声地将这话说出来。这与傅春儿的判断相符。她是纪燮已然认定的未婚妻人选,因此纪家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会询问自己的意见,看看她对纪燮这样的病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所以纪家大爷才会说,这件事情,非关医术。 然而傅春儿的意见实际上却难以左右纪家老祖的决定。她若真的提出来反对纪家老祖的决断,纪家可以以此为由,不再默许她与纪小七的将来,理由对内,自然是因为傅春儿嫌弃了纪小七的腿伤,对外则可以冠冕堂皇得很,只要说纪燮身有残疾,难配淑女,此后再为纪燮另寻一门亲事便是。反正纪家的家世、和纪燮的才学都摆在这儿,纪家将来为纪燮说一家过得去的人家,也是不难做到的。 所以纪燮缓缓道来,“换来你我二人厮守”便是这个意思,这也是纪燮为了两人的将来,所愿做出的最大牺牲。 傅春儿紧了紧纪燮的手,低声斥道:“不要胡思乱想,会有办法的。” 她坐在纪燮榻前,仔细想了想,这才出门。 刚刚纪家几人又已经商议了一轮,周大夫不晓得是不是与纪家老祖争论过,两人都是脸涨得通红。纪家大爷还在低声地劝纪家二爷,说什么“事不宜迟”,“再往后拖,只怕更加不好”。黄氏依然用帕子捂着脸,似乎依然在低声啜泣着。 众人见她出来,反而是纪家二爷先发了话,问:“怎么样,小七还好吧!” 在所有人之中,纪家二爷开腔最少,听上去,却是一位慈父。 傅春儿点了点头,道:“诸位不是想听我的意见么?” 她说话的时候小脸绷得紧紧的,似乎微有些怒意,一时这种态度震惊了所有人,纪家老祖探究地望着她,而周大夫则将脸别了过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刚刚我听大爷的意思,大家商议小七爷是不是该截肢,是因为小七爷膝头上的肿毒无法拔出,是也不是?” 纪家大爷一凛,似乎领会了什么意思,点头道:“是――” “那么,我想问问,对于拔除肿毒这件事情,大家都商量透了没有?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吗?内服外敷,甚至民间偏方,是不是都已经一一证实无效了?”这番话她带着一股气说出来,说得又急又快,众人面上都颇为吃惊,没想到傅春儿竟然就抓住了纪家老祖所给的诊疗方法根子上的一个漏洞。 “小女子孤陋寡闻,原不该对各位对小七爷的诊断随意置喙的,只是,此前纪大爷所问,是不是应该截断肢体,这个问题,是不是问得太早了一些?”rs 三百二十八章 安置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对纪家几位的指摘,其实完全没有医学上的道理,只是纯逻辑上的。就好像后世的人讨论b事件讨论得热闹,但是傅春儿冲进去就问,b是基于a才有的结论,你们a讨论出结果了么? 院中几人,被她这番咄咄逼人的问话甩出来,都有些吃惊。然而纪家大爷一早就说了,这个意见或是决断,本来无关岐黄之术,允许傅春儿任意发表意见。因此傅春儿此刻即便胡说八道一通,纪家大爷也没法说她什么。 “这,这也并不尽然,”纪家大爷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张口就要为傅春儿解释,“小七的腿伤,已经试过了很多种药物,虽然大多以内服为主,外敷,外敷嗯,大约也不是没试过……”他说着便转头望向周大夫。后者面上则露了点委屈出来。 刚刚在傅春儿出来之前,确实纪家老祖与周大夫曾经为纪小七的伤情,争执了一会儿。其实是因为这两人对纪燮的腿伤判断不同,理念也不同的缘故。纪家老祖认为,纪燮膝头上的是毒,要么想办法拔除,拔除不得,就只能将肢体去掉,免得毒发,侵害肌体;然而周大夫则认为,纪燮膝头固然是毒,然而根本的原因则是因为这毒阻碍了血脉的流通――如果血脉能流通了,这毒被带入到肌体的各处,就会像是被稀释了一样,对人体没有大碍,或是自然便能被身体排出。 他刚刚说到这里,却突然被纪家老祖打断了。“莫要再说了,再说之下,老朽愧矣!”纪家老祖大声地说,傅春儿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纪家老祖却来到傅春儿身前,突然作势就是一躬,将傅春儿唬了个不住,连忙侧身让开,惊道:“老祖!” “小姑娘是老朽的一言师啊!”纪家老祖这么说,让傅春儿凭空便红了脸,连忙道:“这哪里敢当――” “没啥不敢的,就是的。老朽这便回去查尽医书和前人手札,一定要将去除肿毒的法子找出来,必然穷尽手段,才能干休的。另外,小姑娘提醒老朽了,除了吃药针灸以外,应该还有别的法子。嗯,老大,你吩咐人去别院开冰窖取冰,让人每日给小七这头送过来。每日早中晚三个时辰,冷热交替地敷,可以镇痛,也可以拔毒。还有什么法子?”纪家老祖一边想一边说,眼中放出光来,仿佛真的是多了一个新的思路一般。 傅春儿也没有想到老爷子会是这么个态度,像纪家老祖这样行医多年的神医,往往一言九鼎,说是如何,就是如何,没有人会像纪家老祖这样,转眼就承认自己还考虑得不周全,要再回去查医术和前人手札。傅春儿却知道纪家老祖定是回去查一些平日极少人用到的偏方秘方之类,再回头对症为纪小七开方。她心中不禁有些钦佩起纪家老祖来,觉得这老爷子能始终保持一份开放的心态,大约是他的医术在数十年之间,还能够一进再进的原因。 只不过,她对纪家几位刚才还口口声声地说纪燮需要截肢这事儿很是不满,非常不满,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白了一眼纪家老祖。却见老祖面上露出微笑,正看着自己。她晓得自己面上一片怨怼,尽被老祖看了去了,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去,这才觉得老祖的笑容,似乎颇有深意。 她想了想,对纪家老祖道:“周大夫曾经说过,小七爷的症状除看起来,颇像是风湿,然而老祖又说是肿毒。小女子这便不懂了。但是曾经听说有养蜂人家一辈子不得风湿的,后来也有人发现用蜂毒可以治病,或者以锋针刺穴位,也可以拔毒。小女子听的这个传说,不晓得对小七爷的伤情,有没有帮助。” 她的听说,自然是来自她前世的记忆了,她印象中,有一位远房的叔叔,也是因为冬天跳下河去挖河泥,才得的老寒腿,痛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药,最后还是用蜂针治好的。只是听说这蜂针用起来也很危险,若是用过了量,一样可以要人命的。 “蜂针?”纪家老祖捻着须道,“老朽也听说过,只是看来今天要好好查上一查,再不做功课,老朽再也无颜见人了。” 纪燮在屋里,这番说话,他自然也听得清楚。他一人卧在榻上,面上终于微微露出笑容来――看来,这一关,算是过了。 *――*――*――* 一时纪家老祖带着纪家大爷匆匆地去了,约好了明日会再为纪燮诊脉。然而纪家二爷与黄氏在这头,却招呼下面人道:“来人,帮小七爷收拾衣物与铺盖,再叫大车来。夫人,莫要担心了,一会儿我们便带小七回家。”纪家二爷温柔款款地对黄氏夫人说话。 傅春儿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黄夫人一直是这么一副性子。 然而她刚刚阻得住纪家老祖对纪燮腿伤动刀,眼下却阻不了纪家人带纪小七一起回家,全家团聚。 她这时候只能是一位看客。 余嬷嬷听了“回家”这话,便开始指挥手底下的人去纪燮卧房里,厅堂里搬物事。一边还阴阳怪气地说:“小心着点,看清楚了,只要将小七爷随身的东西就好,其他阿猫阿狗的东西,都不用理会。” 傅春儿皱皱眉,没有说话。纪家二爷与黄夫人两个,似乎没有听见余嬷嬷那句话似的,无动于衷。只有周大夫有点不忿,挪过来靠近傅春儿,低声道:“瞧这话说的,这也是他纪家的产业啊,哪里便是阿猫阿狗了呢?” 傅春儿还不及答话,突然听见纪燮卧房里“砰”的一声。跟着余嬷嬷的声音响起来,“哎呀小七爷,您怎么摔了!” 纪燮不说话,只能听见他哼了两声。 这边厢纪家二爷与黄氏夫人,都一时拥到纪燮的卧房里去看。 纪燮低声与他们说了什么,但是片刻之后,他开始大声呼痛。 “小七爷看来不想搬走啊!”周大夫在旁对傅春儿说。他这几日是看着纪燮过来的,自然晓得纪燮有多能忍,再大的痛苦之下,也不曾见纪燮示过一声弱,呼过一声痛。眼下这般,定然是做作了。 傅春儿皱皱眉,道:“只怕只拦得住一时。而且也阻不住纪家二爷与夫人,往咱们这里派下人啊!人多了事儿就多,也挺烦的。” 周大夫想想也是,小声说:“别人怕都还好,就怕那位余嬷嬷……” 这时候,刚巧余嬷嬷从纪燮房中出来,周大夫说得虽然小声,可还是叫她听见了。 余嬷嬷正朝这边看过来,而傅春儿正担心之际,周大夫的声音却稍稍放大了一些,说:“余嬷嬷,这气色,这身子骨呀,若不好好调养……啧啧啧!” 傅春儿一下子就想起以前周大夫几个戏弄余嬷嬷的事情来,一时心中大恨,心想你再要戏弄此人,为何要把我拉下水。她想笑又不敢笑,只好配合周大夫把这戏演下去,“何以见得呢?”“哦哦哦,原来是这样,是挺严重的。” 两个人说得含含糊糊,一时余嬷嬷疑心大起,手底下招呼人干活,也没有那么勤快了。 卧房里头闹哄哄了好久,最后纪家二爷出来,径直走到周大夫跟前,道:“小七那里,实在是不好移动,老周,只怕还是要在大德生堂将养一阵子,要麻烦你了。” 周大夫正要谦,黄氏握着帕子也跟了出来,将眼下抹抹,道:“我们会多留几个下人在这儿,平日里不会麻烦铺子里的大夫与伙计,只是万一有什么,还请老周多关照下,另外也请及时给我们那头送信。” 傅春儿在旁听了,突然觉得,这黄氏有时候还是挺会说话的。 一时余嬷嬷便领了命,带了几个下人打算清理打扫院子。傅春儿心里叹道:果然,纪小七虽然能阻住自己被搬回纪家,却阻不住父母往自己身边塞人。看来这架势,余嬷嬷必是要管着这处院子无疑了。 周大夫一时告了个罪,到前头去忙。 傅春儿叹了一口气,到厨下去忙。日头高高地起来,此时已经是晌午了。 纪家的仆下这时候跑到街上的食肆里叫了一桌席面过来,端端正正地摆在堂屋里,请纪家二爷与黄氏夫人两个坐了。黄氏夫人皱了皱眉头,道:“油腻腻的,看着就没胃口。”纪家二爷连忙哄道:“也就今儿个中午,在这里将就将就,晚上回去自然有你喜欢的吃食。下人们也最多按他们自己的口味选选,你能指望他们分得出来菜好菜坏?” 他哄完老婆,突然想起儿子,道:“也不晓得他们给小七中午吃什么!” 黄氏立刻将筷子一放,道:“是呀,我们赶紧过去那头去看看去。” 到了纪燮的屋子里,傅春儿早就将纪燮扶坐了起来,用一卷棉被垫在纪小七身后,而将亲手做的几样清爽小菜放在了榻前的小几上。纪燮心情正好,手中捧了一碗糙米饭,吃得正香。他还不断地问傅春儿吃过没有。 黄氏与纪家二爷进来,黄氏一见,满心好奇,便扯着傅春儿的衣袖问这些玲珑的小菜都是什么,怎么做的。纪家父子两个,互视了一眼,晓得这就是黄氏的脾气。而傅春儿丝毫不以为忤,不止将材料做法,给黄氏讲了一番,更将每道菜的功效,都一一给提了提。 最后她说道纪燮手中捧着吃的糙米饭,道:“就是这糙米饭,也是因为祛湿补气,有些功效,才给小七爷日日做来吃的。” 这会儿余嬷嬷刚刚凑着趣儿进了纪小七的屋子,没听清别的,只听说“糙米”两个字,故作惊讶,只说:“哎呀,糙米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竟然还捧给我们小七爷吃。”rs 三百二十九章 私售贡粉 - 馥春 - 大爱非攻 余嬷嬷这话说得颇为无礼,偏生又说得很响,一屋子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纪燮手一松,筷子便落在了地上。他有些艰难地探手出去拾那对竹箸,却被傅春儿轻轻地拦住了。 “你这老嬷嬷,怎地一点礼数也无,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么?”纪家二爷陡然怒道。黄氏有点惊疑地看看丈夫,她晓得丈夫这么多年来,无论在家还是对外,面儿上都是和和气气的。这样发作余嬷嬷,只怕真是嫌弃余嬷嬷在外人面前,有失了纪家的体面。 黄氏这么想着,便使了个眼色,叫余嬷嬷下去。 余嬷嬷凭空得罪了纪家大爷,神色恹恹地,正往下退的时候,黄氏突然叫了起来,“别忘了了再叫人送一对筷子上来啊!”她突然也觉得这余嬷嬷是真老了,没有以前那样贴心,眼里也没活儿了。 “不用麻烦嬷嬷,”傅春儿说着从食盒旁边又抽了一对干净的筷子出来,道,“这原是专为小七爷备下的,便落了筷子,也不打紧。小七爷赶紧吃吧,莫要饭菜都凉了。” 她这话其实是说给纪小七的父母大人听的。纪燮刚刚只失手落了竹箸,便叫自己父母发落了没有眼力劲儿的嬷嬷,傅春儿心里给纪小七点了好几个赞。 纪家二爷看一眼妻子,道:“小七这里没事,咱们还是回堂屋去吧!” 黄氏点点头,与纪家二爷一起起身出门,就听见纪燮在身后轻声地问傅春儿,“你可曾吃过了?” 傅春儿答了一句什么。黄氏微微驻足想听,被纪家二爷一把拉上,道:“走吧!” 两人回了堂屋,黄氏登时便觉得一桌子外头叫的大菜更加油腻了。纪家二爷却安慰她:“咱们两个能吃多少,还不是都便宜了下头人去。你就挑些过得去的,吃两口,回到家里做什么不成?” 夫妇两个匆匆吃了几口午饭,便开始商量着留谁下来。“我本想留余嬷嬷下来,可是又觉得余嬷嬷年岁大了。”黄氏偷瞄了一眼丈夫的神色,便觉得自己猜对了。 “余嬷嬷是你的乳娘了,我看,要不往后让她颐养天年吧!”纪家二爷发了话。以往要这么对黄氏说,黄氏定然不乐意的,然而近日,黄氏的心便有些动摇。 “这里我们还是留一些粗使的婆子,要是还有什么,大德生堂的伙计也可以帮手。回头给下人们打声招呼,要她们都听那傅姑娘吩咐便是。”纪家二爷道。 “二爷,你这是觉着,傅家那姑娘与我们小七……”黄氏有点吃惊,满脸不愿相信的样子。她自己当然熟知纪小七的心思,然而她自己却已经犹豫了很久很久。以往见到傅春儿的时候,总觉得这女娃娃不错,但是一旦傅春儿离开,余嬷嬷在自己耳边说说,她便又觉得寻出傅春儿的千般不是出来。她自己纠结反复了许久,没想到丈夫却已经一锤定音了? “我着人暗中打听傅家已经很久了。他家去年中了皇商,家声也不错。听说那姑娘从小识文断字,也很是识得礼数。既然小一辈们相投,不如就成全他们吧!” 黄氏见丈夫这样就已经对纪燮的婚事点头,吃惊之余,忍不住道:“我们小七可是广陵府的解元,娶一介商家女,不叫人笑掉大牙了?” 纪家二爷苦笑道:“咱们与儿子斗了这么多年,犟了这么多年,这回更是回了广陵城,病成这样都不愿意回家。你几时觉得咱们小七真将自己当解元公了?商家女,嗯?” 黄氏登时便有点气结,又有点脸红。她出身黄家,本就是满身铜臭的盐商之家,何尝又不是商家之女了。本来嫁过来之前,也曾经担心过纪家杏林世家,家中清高一些。岂料嫁过来之后,纪家二爷为了安她的心,同样直承自己是商家之子,两人之间,本无差别。 纪家二爷见到老妻一时想起年少情事的娇态,忍不住在她手上拍了拍。 一时纪家夫妇两个议定了,到院中做了安排。余嬷嬷一听这差事竟然不是她的,一时便双膝一软,先是想向黄氏认错,可是后来想想,自己又何错之有。她见只是纪家二爷发话,心中便有了计较,打算等到黄氏一个人的时候,再慢慢使上水磨工夫。 余嬷嬷对傅春儿的戒心,只怕并不比傅春儿对余嬷嬷的来得少。黄氏是她一手奶大的。余嬷嬷年纪愈大,便愈是担心自己在黄氏身边再也说不上话了,见了傅春儿这么个伶俐的,自然不愿意黄氏与她亲近。再者如果傅春儿比黄氏在内宅的事情上更要来得精明,自己好些财路只怕就要断了。 这么想着,余嬷嬷便觉得,还是跟着黄氏回到纪宅去比较好一些。只是她还惦着要向周大夫请教事情,脚步便往外头挪了挪。 *――*――*――* 傅春儿忙完了纪燮这边的事情,心里总算有了一点尘埃落定的感觉。她临走之前安排了人在纪燮屋里值夜,傅康这才终于不用继续在大德生堂这里夜夜守着了。 她回了瓦匠营这边,杨氏一时听说纪家老祖等人都来看过,心怀大慰,说:“这下小七爷的腿伤一定无虞了!”跟着便念了几声佛。傅春儿心里难过,但还是选择了三缄其口,没有将在大德生堂发生的事情告诉杨氏。 一时傅阳回来,微微拭了拭额上的汗,道:“这天气怎么这样,还不曾到端午,就这么热了!” 傅春儿仰头看看,道:“还好吧!”这时刚巧天上飘过来一朵浮云,吹着一点点凉风。傅阳兀自在一旁嚷着热,傅春儿瞪了哥哥一样,觉得他有些心浮气躁的样子。傅阳便与妹妹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进了书房。傅阳往门外张了张,这才掩上了他书房的房门,坐下来对妹妹说:“戴家……戴家出奇的很。” “戴家?”傅春儿奇道,戴家又出什么事了呢?这不距离戴存栋纳妾的事情才过了没有多久么? “我听说戴家打着贡粉的旗号,在往外偷偷摸摸地卖香粉呢!”傅阳面色沉重地说。 “啥?卖贡粉?是自家卖还是卖给行商?”傅春儿问。 “都卖!”傅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时怔了半晌,才跟着说下去,“我遣伙计去看过。在钞关和埂子街上两间’戴凤春’铺子里,伙计都直说是贡粉。另外我也打听到至少有两家行商进了戴家的粉,是高价以贡粉的名义进的。” “怎么会这样?”傅春儿惊道,明目张胆地打着皇家贡粉的旗号,这罪名可大可小。万一被官府晓得了……傅春儿不敢想下去。“戴老爷子怎么会允许自家铺子里出这种事?” 傅阳补充道:“坏就坏在眼下不晓得这到底是不是戴老爷子的主意。若只是戴三叔的想法,便想个法子,告诉戴老爷子,已经销出去的那点,想办法补救,也就是了。但是,如果这根本就是戴老爷子的意思……” 傅春儿明白哥哥的意思,如果真是戴老爷子,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以戴家的贡粉来挽救戴家的生意,那便是铤而走险了。 “哥哥,我想,这件事情,无论如何,咱家都要摆出个立场出来,无论是不是戴老爷子的意思,咱家都需要把立场表达给戴家知道。” 傅阳听了,点点头,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向妹妹问计:“春儿觉得,这件事情要不要通过你嫂子?” “要!”傅春儿重重地点头。 “嫂嫂是戴家的出嫁女,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叫嫂嫂知道,怕是嫂嫂将来心中会有疙瘩――”傅春儿说到最后几个字,故意加重了语气。 “可是――”傅阳听了这话,依旧迟疑着。 “哥哥,我晓得你重视嫂嫂,希望嫂嫂能少些烦恼。可是,嫂嫂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你越是瞒着她,她越是担心。”傅春儿这么解释着,突然张着口怔住了。她这时候才觉着,原来纪燮当初生生瞒下他在川中所遇到的事情,多半是抱了与傅阳一样的想法。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这些男人们啊! “我晓得了!”傅阳看着妹妹,面上似笑非笑的。傅春儿心中一动,晓得又有什么被傅阳看破了。 “既是这样,我会将这件事情告诉悦儿,姨姐那头,我也会陪着悦儿一起过去拜望一次。”傅阳一旦想通,面上的神情便放松下来,站起身来。 傅春儿点点头,“叫戴家大姐姐知道也一下也好。我估摸着戴家还欠宝通不少头寸没有换上。如果这次戴家能够通过卖贡粉拢回银钱,只怕徐家的钱是很快能换上的。但是如果卖贡粉被人发现了,那可能会是破家的大祸。” 傅阳听到“破家”两个字,突然站了起来,面上神情有些激动,“春儿,你想,这会不会是个坑,是别家挖了,想引戴家老爷子往里跳的呢?”rs 三百三十章 蜂针(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当然知道哥哥口中的“别家”,指的是谁。 “哥哥,这些都是猜测,真说了出去,戴家未必肯信。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给戴家提个醒儿。至于是不是别家设的圈套,总要戴家人自己查了出来,戴家人才得相信。”傅春儿点了点傅阳。 傅阳点点头,表示他自有了打算。 *――*――*――* 第二日,傅春儿一早起来,照旧赶去大德生堂。岂料有人比她还早――纪家老祖精神矍铄地立在院中,见了她,声如洪钟地说:“小姑娘,早啊!”。 傅春儿其实心里着急想去瞅瞅纪燮如何了,但是当着老人家的面,总有点不大好意思。 这时候,纪家大爷从纪燮房里出来,他惯察世情,见到傅春儿的神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纪家大爷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们从别院过来,来得太早,只怕小七没怎么休息好。我刚刚给他服了一颗安神丸,让他补眠。走,咱们出去说话吧!” 一行人出来,在大德生堂里坐定。纪家大爷也一并将周大夫和易大夫请来,大家围坐在纪家老祖身周,老祖却只管用眼睛觑着傅春儿。 “傅家姑娘,听你昨日提到’蜂针’,老朽虽然听说过,但是却不曾亲手用这个给人诊疗。蜂毒对风邪入体、湿气侵袭自有功效,这个我确曾见到过记载,但是如何让这蜂毒发挥功效,却一向是难题。总不能在患处涂点蜂蜜,或是摆上两盆花,引蜜蜂来蛰吧!”老祖说话风趣,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因此想问问你,这’蜂针’,究竟如何使用?” 傅春儿这时候倒有些心虚了,她不是学医的,医术药理她一概不懂,只是仗着前世的一些见闻,才能在这儿给大家瞎出出主意。至于纪家老祖所说,至此,前人的医书药典之中,尚且没有关于“蜂针”的记载,这个她也承认。昨日她也回去翻过书,确实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记录。难道以前记录医书药典的这些人,都觉得蜂毒就意味着用蜂针来蛰么?纪家老祖行医多年,想必医书药典都翻遍了,他老人家若是说没有这等记载,那便想必是没有的了。 她本不想出这个头,可是想想纪燮所承受的痛苦,只能硬着头皮说:“也是听远房亲戚曾经提到过,养蜂人一般是不会得风湿的。这是因为蜜蜂蜇人的时候,会释放出一种蜂毒,这种蜂毒有独特的药理,能够温经通络、扶正祛邪,但是这药理因人而异,到底有没有效,也不好说……” 傅春儿觉得自己的说话越来越迟疑,声音也越来越小下去。 然而纪家老祖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纪家大爷却很温煦地朝自己点点头,以示鼓励。 傅春儿一时想想纪燮的病情,一时胸中又多了些勇气,往下说道:“蜂针的意思,就是想办法将蜂毒刺入患处,或者是相应的穴道。这里头的方法不外乎将活蜂拿住,使其叮于患处,另外一种方法是擒住活蜂之后,对其刺激,让活蜂将蜂毒释放出来,再加一些药物,做成软膏,涂在患处。” 原本坐在一旁静听的易大夫这时候突然开口发问:“傅姑娘,如果是第二种方法,那么活蜂,会死么?” 易大夫也算是个大德生堂的奇人,是个医痴,当年他是听说了纪燮弃了春闱的机会,为了广陵城中防疫之事奔走,这才投入了大德生堂。此人不喜功名利禄,但是对于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和疗法,却是极感兴趣的。 这时候易大夫见众人看他,便说:“如果是傅姑娘说的第一种方法,这些蜜蜂在刺过人体之后,是会死去的。” 傅春儿点点头,只讪讪地道:“确实是如此,蛰过人的蜜蜂,会死掉的。”她本来想说,为了救人一命,这些蜜蜂的性命,只能牺牲掉了,可是又想想,佛说众生平等,其实牺牲蜂的性命,来换取人的平安,这好像……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 众人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她钻牛角尖了。 纪家老祖安慰她,道:“给小七诊疗,事不宜迟,怕是只能用第一个法子。可是按你那位远方亲戚所说的,如果真能够将活蜂的蜂毒取出来,又不伤及性命,更做成便于携带、发卖的药膏,可以供各地的人们使用,这岂不是功德一件?” 易大夫便点点头,道:“老祖,若是真寻着了蜂场,是不是可以让在下也一并跟去,开开眼界,也一并琢磨琢磨?” 没等纪家老祖发话,纪家大爷已经点头,道:“蜂场已经寻着了,只待过两日等我家小七能够搬动的时候,便过去。小易愿意同往,自然是求之不得。”纪家安排得极快,竟然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联系好了蜂场,想来是昨日下半晌,傅春儿提过“蜂针”以后,纪家就动了用蜂毒为纪小七疗伤的念头了。 易大夫闻言大喜,周大夫与他交好,见状也拈着须微笑起来。 跟着纪家大爷转向傅春儿,问:“傅姑娘不晓得有没有空闲,也去蜂场那边小住几日?” “……”傅春儿实是没有想到纪家竟然是这样一个态度,她一时竟没好意思接口。 “其实这也是小七母亲的意思。她也会一道过去,如果傅姑娘不嫌弃,自然是希望有姑娘陪伴。”纪家大爷微笑着说。 与座的周大夫与易大夫等人,都望着傅春儿微笑起来。 只有纪家老祖,这会儿依旧声如洪钟发话道:“小姑娘一定得去,这蜂针的事情,我还想与你好好说道说道。老大,你回头上人家家里,将这话好好与人解释一下,我纪家不会亏待了这小姑娘。”纪家老祖也是个不通庶务的“医痴”,这番话说出来,偏偏又有两重含义,人人觉得好笑。 “这――”纪家大爷脑门上有点汗,这事儿,是不是寻个女眷上门去说说更好些?他心里便盘算着使自己的夫人今日晌午后就去一趟傅家。 *――*――*――* 两日之后,傅春儿搭了黄氏的车,随纪家的人一道,往纪家事先联系好的一处蜂场过去。蜂场位于离广陵城外百余里的一处小山坳里,刚从广陵府出来的时候,道路宽敞,路上也不颠簸。然而越走,路况便越是不好。黄氏心疼纪燮的伤,生怕他的腿伤有什么不妥,因此便吩咐慢行。 傅春儿一直与黄氏同车。她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面对那位讨嫌嬷嬷的。令人惊讶的是,余嬷嬷这回竟然没有跟着出来。黄氏带了另外一位年长的嬷嬷,那嬷嬷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因此傅春儿觉得耳边清净了许多。 车上,黄氏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不与傅春儿交谈。她时不时双眉紧蹙,似乎极为担心纪燮的伤势。然而有时却眉头舒展,嘴角含笑,不晓得是不是想到了与纪燮有关的趣事。 车行缓慢,众人干脆在路上寻了客栈歇了一宿。起居之际,黄氏对傅春儿颇多关注,更起意问起傅春儿平日在家都做什么。傅春儿晓得黄氏的用意,但也无法,只一项项说与黄氏知道。 第二日晌午,众人来到了那座山坳之中。 这座山坳,落在山阳处,一带碧水蜿蜒,从山坳中流过。山坳中有一座小小村落,几十户人家,还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别院。 两旁的山上,此时开遍了海棠花。人常说“海棠无香”,但是这里的海棠,也不晓得是不是品种有异,盛放之际,那花香竟格外的香甜。众人下得大车,一时闻见海棠花香,心旷神怡之际,又听见隐隐的蜂鸣之声,不禁都相视一笑。 傅春儿笑得尤其开心,因为此时纪家的从人正将纪燮从大车里抱出来,放在一只藤制的圈椅上。圈椅旁边加了轿杆,就如“滑竿”竹轿一般。纪燮终于有机会出来透一口气,赶紧与傅春儿递眼色,仿佛在说:你看这里风景多好,不如日后住在这里吧! 傅春儿白了他一眼,心道:拜托您还是先将腿伤治愈了再想其他吧,没得叫大家伙儿一起为你担心。 纪燮那头就有点讪讪的。 他身侧,易大夫正陪着纪家老祖,两人正激烈地争论着什么。然而大爷问起二爷:“这间别院,也是黄家的?” “不是黄家的,是黄家一个故旧借出来的。听说,还是动用了花园巷那边的关系。” 花园巷,难道指的是靖江老王爷?不过,傅春儿对此也没有放在心上。 别院多时没有人住了,因此洒扫费了很多辰光。好在众人是晌午时分到的,到了傍晚,各间院子已经收拾好,可以入住了。纪家自己随身带了不少食材与药材过来,厨下用不着傅春儿亲自动手。然而傅春儿并不那么放心,还是一一检视了一遍给纪小七晚餐的食材,确认没有什么犯冲的,这才放心。 黄氏一一看在眼里,眼下她少了余嬷嬷在旁嚼舌根,对傅春儿的好感,又加了几分。rs 三百三十一章 蜂针(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直到晚间临睡前,傅春儿才晓得,这山坳之间的小小村落,叫做“袁家村”。 第二日一早,她秉着傅家“黎明即起”的习惯,起来洗漱了,又自己将所居的小小院落略洒扫一遍。然后便换上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自己对镜簪了一朵院儿里采的山石榴,看看周身收拾得整洁利索,便出了小院。 她先去厨下看了看,见纪家的下人正张罗着给所有人熬小米粥,准备好配粥的都是些精致的小菜。傅春儿这便放了心。 看看时间还在,她深吸了一口乡间清晨清新的空气,正想着要不要出门走走,不防耳边细细的一阵笛声传来,自成曲调。她忍不住循声踏上几步,那笛声细细地耍了一个花腔,突然又激越起来。 傅春儿信步走出了所居的别院,那笛声却又停住了。 晨间小山坳里的风景甚好,晨间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依稀可以听见远处村落之中,有犬吠之声。质朴的乡民们大多早已起身,男人们扛着农具三三两两地下田去。碧油油的水田里,偶尔露着几个辛勤劳作的身影。 村落旁边的小小山包上,海棠花树已经静静开着。隐隐的傅春儿又听见一阵蜂鸣之声,大约在这山间的蜂儿,也与乡民们一样,勤勤恳恳地为了甜蜜的岁月,甘心地劳碌着吧! 傅春儿只觉得心旷神怡,突然想到,若是以后,她能够与纪小七一起,日日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依山傍水,春华秋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许生活会艰辛简朴,但是长此以往,滋味却是甘的。她刚想到这里,嘴角正露出几分笑容,刚刚听在耳里的那笛声却又响了起来,似乎带了几分幽怨。 傅春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几乎是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 这难道是?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随时随地地察觉自己在想什么呢?自己曾经猜测过此人会读心之术,后来才慢慢将疑心放下来,以为这只是巧合吧了。 可是如今,笛声一转,去了幽怨之情,其声转底,渐渐委婉,仿佛情人在低低地诉着衷肠。 傅春儿循声四顾,却不见人影,那笛声一时也渐去渐远,终于悄然无声。 傅春儿硬下心肠,转回别院去探视纪燮。 黄氏正在纪燮屋里,低声地说:“昨晚听老祖说,用那蜂针怕是很疼,小七你、你……”“你”了半天便说不下去了。 纪燮像是安慰一个小女孩儿似的拍着她的手,低低地安慰:“没事……”他的目光已经越过杨氏的肩膀,与外头傅春儿的视线相遇,稍稍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傅春儿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要纪燮莫要担心。她惊异于纪燮眼光如此之利,只怕是刚才听了一曲笛音,自己以为是袁时来寻,面上多少有些怔忡之色,便被纪燮一眼便看了出来。 “是傅姑娘过来了啊!”黄氏也回身打了一声招呼,“老祖他们去蜂场看看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来一起吃点东西吧!” 傅春儿做出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再三谢过黄氏,这才坐到了远离纪燮床榻的桌边。纪家从人就捧了刚熬好的小米粥与酱菜上来。 纪燮示意母亲也坐过去,招呼傅春儿一起用餐。黄氏看看儿子,纪燮有点心虚地低头下去。黄氏怜爱地一笑,还是坐了过去,与傅春儿坐了一道。 果然过不了多久,纪家老祖如洪钟般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道:“老二,蜂农不是叫你不要动的么?这下可好,给咱们小七当了先锋官,先尝试了一下这蜂刺的味道。” 黄氏一听说丈夫被蜂蛰了,连忙撂下手中的碗筷,就抢了去门外。 她一边走一边说:“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每一个省心的――” 傅春儿望望纪燮,朝他点头,示意自己出去看看情况。纪燮双目微闭,马上张开,似乎明白了傅春儿的意思,又似在向她致谢。 出得门来,傅春儿见众人都站在院儿里。纪家老祖身后还跟着一个乡农模样的人,只是他穿得严严实实的,脸上还围着一方细纱,这应该就是纪家老祖口中所说的“蜂农”了吧! 纪家二爷额上,这会儿肿起了一个大包,红通通地,黄氏心疼地携了丈夫的手,仔细地在查探伤口。那蜂农突然开口,道:“已经看过了,没有毒针留在伤口里,已经用五行草叶子敷过,隔一个时辰抹一点白醋,不消几个时辰就好了。” “啥?毒针?”黄氏夫人看着丈夫额上那个令人骇异的大包,突然就激动起来,指着众人道:“这不是毒么,你们就用这个给我儿子治病?这,这万一要治不好,我儿岂不是白白还要受这样多的苦楚?” 众人一时语塞,纪家大爷几欲向他这位弟妹解释,黄氏却丝毫听不进去,嚷嚷着不许众人在纪小七身上动蜂针。 黄氏正在胡搅蛮缠之际,纪家老祖突然大声说:“不行!”老祖本来嗓门就大,这时用力呼喝,众人都觉得耳中直震了震。只听老祖说道:“他老子为他都挨了蜂蛰了,他怎么能在后头躲着。老子被蜂蜇,儿子也得蛰,否则不公平。”说着他便蹬蹬地往纪燮房中过去。众人见状都跟了过去,只留黄氏与纪家二爷在院中,面面相觑。 纪家二爷在夫人耳边道:“刚开始是**辣地疼,敷上药之后便只觉得麻麻痒痒的,并不那么难受。夫人啊,你看在我都为了儿子挨蛰的份上,就让老祖动手,去治小七吧!” *――*――*――* 一时众人都到了纪燮所居的小院里。那蜂农手中有一个白纱制成的网兜,可以听见兜里有“嗡嗡”之声,想必捕来的蜂便是装在哪里了。傅春儿心中一凛,去问老祖,道:“老祖,头一次用这蜂针,剂量千万得当心。老祖打算给小七爷用多少药量?” 纪家老祖表情严肃,稍稍放低了声音道:“我此前查了不少因蜂蜇而受伤致死的病例,因此特地备了药物,会护住小七的心脉,蜂毒停留在下肢之中,应该不打紧,至于剂量么,今日先只用两对蜂,看了效果,明后日再决定剂量。” 纪家老祖说了这话,人群中懂得医术的纪家大爷和易大夫两人,也都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显然是已经商量过很久了。 “傅姑娘,蜂毒入体之后的一个时辰,会是最疼痛难耐的时候。我的药物虽然可以护住小七心脉,可是却防不住他觉得疼痛。我想,请你届时与他说说话!”纪家老祖有点担心地看着纪燮住的屋子,口中对傅春儿说话。 傅春儿郑重点点头,她也听说,蜂针,那可是很疼的。 少时纪家老祖和大爷带了蜂农进屋,其余人都惴惴不安地在外间候着。黄氏面上神情尤为不安。纪家二爷额头上红肿了一大片,可是依然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屋里的动静。 几人进屋不多时,便出来了。大家见纪家老祖面色如常,都是松了一口气。黄氏带头,第一个就冲了进去。傅春儿虽然也很想做,却总算矜持了一把,跟在大家身后,慢慢地进屋。 纪燮果然看上去还好。 黄氏正在握着他的手问长问短。纪燮答道:“母亲,我没事,您千万别担心。刚刚那蜂针下去的时候,是有一阵刺痛,眼下已经不疼了,我只觉得酥酥麻麻的,热乎乎的。膝盖这里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呢!” 纪家众人听了,都是大喜过望。纪燮膝头那里觉得发热,便是血脉开始畅通的迹象。如此看来,这蜂针真的有效! 然纪家老祖却有点愁眉苦脸的,他对黄氏说:“老二媳妇啊,你不妨先出来吧!让小七歇歇,歇歇!” 黄氏嘟起了嘴,可是对自己老祖的话,终究不敢违拗。慢慢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纪燮的屋子。纪家老祖给傅春儿使了个眼色。傅春儿会意,放慢了脚步,落在最后。见众人都出了院子,她回身轻轻地问:“又炎哥,我陪你坐坐,说说话,可好?” 纪燮喜不自胜,点点头。他想了想,却说:“你去将窗前的纸笔拿来,我还是想说一些事情与你听,你替我记下来,可好?” 傅春儿自然无有不允的。她见纪燮此刻还是念念不忘将他在各地的见闻记下来,心里钦佩,嘴上却打趣他,说:“等又炎哥这本手札整理出来,就叫做’防疫录’,或是‘防疫手札’,一定是传世之作。” 纪燮笑道:“传世不传世的,并不打紧,只是对世人有用,就好!” 傅春儿听了这话,不晓得为什么,眼眶微湿,借口出去打水洗笔,跑到院中去,将水缸里的水盛了一些出来在笔洗里,跟着又滴了几滴在砚台里,将墨给磨了。 她将这一切都忙好,转脸看向纪小七,只见他额角见汗,呼吸微微有点急促起来。rs 三百三十二章 忍痛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只好又去取了手巾,在凉水里浸了,拧干,再递给纪燮,由他自己擦拭了汗水。傅春儿有些担心地说:“又炎哥,你若有什么不舒服,请一定要说啊!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寻老祖去,叫他想办法给你止痛。” 纪燮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道:“傻丫头,老祖若是能止痛,刚刚一早就动手了。” “老祖说,若是强行止痛,只怕这蜂毒的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傅春儿沉默片刻,突然振作了精神对纪燮说:“又炎哥,你来说,我来记,咱们不是原先就有这计划,要在这几日里,将你在湖北和蜀中的见闻都记下来么?” 纪燮见她振作精神,眼中也是一亮,道:“对!” *――*――*――* “申辰年十一月初五,余行至苍溪。苍溪老人毅山陵,掌苍溪医馆四十余年,尝有言,时疫者,非其时而有其气,自人受之,皆从经脉而入……” 纪燮此行,不禁走访了医馆、惠民局,拜望了曾经经历过时疫的医者、官员、差役,甚至贩夫走卒,也记下了不少疫病的症状、防疫措施和对症的药方。傅春儿一边听一边记着,同时心中暗暗惊异。同时对于纪燮这番天赋――过目过耳,皆能不忘,她一时也十分钦佩,十分自豪。 傅春儿忍不住抬头看了纪燮一眼,却见他面色有些发青,额角渗出黄豆大的汗珠,登时语意也开始断断续续起来。 “……俾邪从经脉入者,仍从经脉出……此以发汗为去路也……” 眼见着纪燮越说越艰难,傅春儿忍不住就想要丢下笔,想去看顾对方,却被纪燮一个眼神止住了。 纪燮带着几分艰难,却认真地道:“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脑中清醒得很,每件事情都记得住,否则……便可惜了。” 傅春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曾经似乎有人说过,疼痛的时候,往往是人最清醒的时候,也是头脑最灵活的时候。她一想到这一点,几乎马上开始鄙薄自己――“拜托,要不要这样残忍。” 看着纪燮竭力忍住疼痛的样子,傅春儿木然地将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记在纸上,然而自己心中也似有一把小刀子在用力剜着。她记着记着,终于忍不住,泪珠儿便悄然挂了满脸。 这时候纪燮连吐一个字都很困难了,可是还是能看出他在竭力忍受,其实是在竭力对抗着蜂毒侵袭,给他双腿带来的剧烈疼痛。 傅春儿一声不吭,偷偷用衣袖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抬头对纪燮说:“又炎哥,这么着,我来给你念已经记好的笔记吧,你一旦觉得有什么错漏,就告诉我,这样我好修改。” 纪燮努力朝傅春儿笑笑,倒是颇为响亮地答道:“好!” “邪从口鼻入,或香苏饮,加玉竹川穹忍冬,或神术散,加葛根葱头,或藿香正气散之类……”傅春儿的声音在房中稳稳地想起来。 她坐在纪燮榻边,左手执了字纸,将已经记下的手札,一字一句都念给纪燮听。 突然觉得一只凉沁沁的手攀上了自己的右手,傅春儿的声音被打断片刻,便又接了下去。她下意识地用右手去回握住了那只手,两人的手便紧紧地握在了一处。有时傅春儿觉得纪燮握得甚是用力,知道他此刻怕是疼痛难耐。她力争不让自己的语调出现一点偏差,努力地念着手札,希望把纪燮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而自己的右手任凭纪燮用力地握着。 间或,她会觉得纪燮手上的压力便小一些,在这种时候,纪燮往往能挑出手札之中一两个错处来。傅春儿这时候没法放开了纪燮自己去修改,只好将这些地方一一在心里硬生生记住。 “春儿――”纪燮突然唤她,这才将傅春儿从全神贯注中惊醒过来。 “怎么了?疼得厉害?我去请老祖来。”傅春儿吓了一大跳。 “没事,我是想说――”纪燮松开了傅春儿的右手,见到她整个右手被自己揉捏得红通通的,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愣了会儿神,才说:“你扶着我,我想站起来看看。” “真的?”傅春儿见纪燮面色如常,晓得这次使用蜂针的疼痛应该是过去了。“千万不要逞强啊!”傅春儿有点紧张,这毕竟只是第一施针,纪燮便真的能站起来,能走路了吗? 纪燮坚持想试试,傅春儿无法,只将盖在他双腿之上的那一床薄被撂到一边去。纪燮一双膝盖便露在傅春儿眼前。 傅春儿喜道:“果然消了些肿了!” 纪燮也很高兴,道:“是么?我也觉得双腿总算是有些热热的感觉了。来,春儿扶我,扶我走出去,咱们悄悄儿的,吓他们一下。” 傅春儿登时起了玩心,二话没说,将纪燮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扶着他朝屋门口走去。 纪燮走了几步,开始还是不太稳当,有些踉跄,到后来,便好得多了,但是纪燮呼吸有些重,想来是走了几步之后,膝盖又开始疼痛。 果然,二人出了房门,走到院中的时候,纪燮一个趔趄,傅春儿本来身小力弱,被纪燮这么一带,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 院子外头等着了解疗效的人,都是早已等得急不可耐了,听见院里的动静,一起都奔进院子里来,见到两人这副模样,都是愣在了当地。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纪燮便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充满了劫后重生之时才有的欢悦。 一时满院子里就都是他清朗的笑声。 傅春儿这时候突然觉得手软脚软身子软,可是也不由自主地望着纪燮微微而笑,眼中却闪动着泪光。 易大夫头一个发声:“有效啊!真的有效了啊!”跟着便是纪家老祖粗豪的声音,“哈哈,我家小七的腿,有救了啊!” 黄氏就已经冲了上来,她一时跪坐在纪燮身边,扶着纪燮的胳膊问:“小七,你可觉得还好?” 纪燮点点头,道:“松快了不少。母亲,这些日子里来,教您悬心了,是孩儿不孝。” 黄氏点点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直落下来,口中却说:“娘这头没事,你好了就好!” 旁边易大夫就恭贺纪家老祖和纪家大爷,“恭喜两位,这’蜂针’已然见功,不如我与二位商讨一下如何能够取了蜂毒,制取药膏的事情吧!” 纪家老祖似乎甚是喜欢易大夫,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来来来,咱们不禁要商量一下将这蜂毒制成药膏,还要再想想,如何君臣调和,避免受者承受过大的痛哭,这两件,都是当务之急。” “对,都是当务之急。”纪家大爷立刻应道。三人一起,围拢到纪小七身边,细细检视一番他的伤处。又互相商量了一番。反而将傅春儿与黄氏两人阻在了外头一圈。 院门口,纪家二爷乍闻喜讯,搓着手,简直不知道怎样才好,甚至都没有想起将自己的妻子扶起来。 反倒是,傅春儿自己爬起来之后,先去扶起了黄氏。黄氏激动得语无伦次,拉着傅春儿就要一起下厨,“走,我们去为小七做一些补身的甜汤去。” 傅春儿还真的怕黄氏擅自给纪小七做吃食,会与他的伤有什么冲撞,连忙答应了,与黄氏一起往厨下去。 *――*――*――* 这一日,虽然纪燮承受了不少苦楚,可是终于见到了成效,众人面前,像是在浓云之中陡然见到了一道光似的。然而,纪家老祖与易大夫等人商量了许久,决定第二日还是只用两对“蜂针”,待纪燮对蜂毒有了些耐受性了之后,再考虑加大剂量。 第二日,纪燮稳稳当当地受完了“蜂针”的痛苦。而傅春儿又将他在川中的见闻,又多记了二十多页下来。 见到“蜂针”有效,众人都是欢欣鼓舞。最乐观的估计是,最多不出五日,纪燮双膝上的肿毒便能清除。届时纪燮就可以慢慢开始恢复走动,只是要他一时半会儿就能像寻常人一样健步如飞,那还是难为了他一些。 而纪燮与傅春儿则很高兴,山居无事,两人谈谈说说,除了将纪燮的手札大多记了下来之外,也开始从头将这份手札重新开始删改。 傅春儿帮纪燮做着“书记员”的时候,黄氏也会在屋里做做针线,听听纪傅二人说话。她虽然不能全数听懂,但是看着两人谈谈说说,纪小七说的话,比以往在家住一年说得还要多,面上还泛着由衷的笑容。黄氏高兴之余,心里也淡淡地泛酸。 又过了四五日,纪燮的腿伤已经加到了每日四对蜂针,然而这一日,纪燮的腿却是进境有些慢,似乎已经到了最后攻坚的时候。 纪家老祖和易大夫的意见,都是不能再增加剂量了,若是一味再加,只怕对纪燮的身体有损。可是,既然不能再增加剂量,最后一点肿毒却总也拔不出来,一时大家都有些束手无策。rs 三百三十三章 割爱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这日纪家二爷已经从别院这里赶回广陵城,纪家原有很多庶务要处理,纪家二爷走不开,只好将夫人留在别院这边,照顾儿子。 本来易大夫也打算早些回广陵的,可是因为纪燮病情反复,纪家老祖出言挽留,易大夫最终还是答应留了下来。 晚间,傅春儿心中存了事情,辗转难眠了好久,才渐渐睡去。睡梦之中,她突然听见初到此地的时候,曾经听见过的那管竹笛,突然又在窗外响了一两声。 傅春儿惊坐起来,翻身下床,将外头的衣裳系好,推门出去。 别院里很是安静,傅春儿又是独居一个小小的院落,刚才那竹笛之声,似乎并没有惊动任何一人。只傅春儿一人轻轻推开房门,见到一人端坐在墙头,手中持着竹笛,却不吹奏,只抬头遥遥地望着天边升起的一轮明月。 那是一轮下弦月,这日正是二十三。 墙头上那人,身穿一身月白色的深衣,头发散漫地披散在脑后,深蓝色的天幕之下,正映出他侧脸英挺的轮廓。 傅春儿不用那人转回头来,便晓得,这必是袁时无疑。 “袁相公――”她低声招呼,又不愿惊动了别院之中的旁人。 袁时回过头来――这该是袁时的本相了吧,与其形容他面如冠玉,倒不如说他整个人都如美玉一般,质硬且坚,抑而不挠,令人见之难忘。他手持一管竹笛,轻轻一纵,悠悠地落在院中,看向傅春儿。他只见这小姑娘身形瘦削,怯生生地立在院儿里,身上衣物穿得一丝不苟,但是头发却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此时风鬟雾鬓,几缕额发垂着,倒是生生显出几分娇俏。 “袁相公,这难道是,你家的别院?”傅春儿早就暗中起疑,此处叫做袁家村,当初纪家大爷说寻至这里的蜂场,是通过了花园巷那头靖江老王爷的关系,而靖江老王爷能够寻到位于广陵府周边的蜂场……直到袁时夜半时分出现在这里,她终于确认,这必是袁时出手相帮无疑了。因此当日纪家才能这么快寻到蜂场。 “是我家的别院,而你住的这个小院子,原来是我家小妹所居的院落。很多年以前,我们一大家子,随了爹娘祖父,过来别院小住,赏春景,摘海棠,偷取蜂蜜,享受这世外桃源的惬意与闲适……”袁时的嗓音低沉,一时说起小时候的营生来,他的目光怔怔地定在傅春儿面上,一时间似乎痴了。 傅春儿不敢问袁时,他那位小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命运。自从她见识过袁时满身的伤痕,又窥破他满心的血泪之后,她可以想象,或是说,她不敢想象,当初袁氏一族,曾经遭受过怎样的苦难―― “小妹――”袁时像是梦呓一般,低声唤道,声音里有一丝痛惜。 “袁相公――”傅春儿不合时宜的称呼一时将袁时从痴意之中惊了醒过来,他两道温柔的目光登时僵住了,一时便硬生生地往下敛,口中却问道:“你在这别院,住得还惯么?” 傅春儿点头,应了一声,“极好!” “这袁家村原是个极好的地界儿,我一早就在想,若是我袁氏一族,当初没有选择去广陵城闯荡,如果我家父祖,没有一时得罪那许多势力,是不是我袁家,依旧在这里,守着一小爿院落,耕读传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说到这里,闭目沉思,似乎真的在设想,如果当初可以重行选择,袁家可以从头来过,这日子是不是会不同。 而傅春儿却不这样想。 她固然同情袁时,但是,如果,此时再说如果,又有什么用呢?袁家人应是大多都不在了,眼下该想的,是活着的人应该怎样将日子过好才是啊! 袁时重行睁开双眼,眼中似乎透出一片精光。他突然说,“你还没有在这里附近走走看看过吧!我带你去。” 不等傅春儿出言答应,袁时已经上前,猿臂轻舒,登时托住了傅春儿的腰,轻轻一带,傅春儿觉得身子一动,两人已经在墙头之上。袁时的眉眼似乎尽在咫尺,傅春儿吃了一惊,正欲推拒之际,袁时已经说道:“小心――” 她慢了一时,身子便已经在空中。 ――如何叫做御空而行,这便是了。 傅春儿两世为人,从未体会过这样的行进,夜风在她耳廓之际呼呼地往后刮,耳中听着两人的衣带在夜空之中猎猎作响。她脚不沾地,全凭袁时托着她的后腰。而袁时自己,却是大步流星地急速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前行。他时不时朝着满脸惊愕的傅春儿面上看去,眼中却透着几许柔意。 袁时奔得极快,两人转眼之间就已经奔到了小山的山尖上。那里是一片海棠树林,海棠花在月下开得正好,花香也似乎更加浓郁。 袁时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停下来。那山石在山尖上,微微高出一截,然而石上却甚是平整光滑,而且刚刚够两人并肩坐立。从那片石上,刚好可以窥见袁家村的全貌。 山风便一时静了,袁时牵着傅春儿的手立在石山,指点给她看,哪里是村口,哪里是村尾,哪里是一片浅浅的河滩,夏日的时候,在那里捕鱼抓虾,再好不过,而哪里又藏着蜂场的蜂箱,随意过去,是要被蛰的……傅春儿听着,如同做梦一样,只是,写就这梦境的人,兀自沉醉,不愿从这美极了的梦境之中醒过来。 袁家村一时安睡着,家家都早已熄了灯火,只月光皎皎地照着。 袁时忍不住,一时又问了一声:“小妹,你还记得么?”他远远望着山脚下宁静的袁家村,声音里透着一点点心虚,仿佛面前活生生的过往那么不真实,又似乎怕着回忆陡然便在面前碎开,泼自己满头满脸满身的冷意。 傅春儿不答,反过来握住了袁时的手,指尖上的温度似乎源源不断地传回去,回送至袁时那冰冷修长的指尖。 袁时一时大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到傅春儿在月色下的眉眼,一时痴了。 两人便在这小山的山尖尖上,静坐了许久。 良久,袁时身子一动,语音清澈,对傅春儿道:“谢谢你――” 他吸了一口气,道:“这趟我过来,原是打算与此处告别的,也与过去做个了断!”这话再没有梦呓的意境,话音里带着金属之声,一时将傅春儿惊得醒了过来。她抬头看看袁时,只见他眉眼不再柔和,面孔似乎多了些棱角,而面上神色却似乎多了些坚毅果决。 这时候,月已西沉,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隐约可以听闻山脚下袁家村开始传出鸡鸣之声,山间吹过的晨风,也似乎开始多了一些人间的气息。 “这个给你,”袁时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竹笛塞在了傅春儿手里,“日后也不晓得何时会相见,你且留着,做个念想。” 傅春儿听了这话,觉得竟像是诀别一样,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袁时又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傅春儿大奇,刚刚要问出口,袁时已经如来时一样,轻轻托住她的纤腰,掉头向山下疾奔。转眼间,两人已经来到山下,在袁家村面前停下。 “你稍等片刻――”袁时抛下一句话,人已经走开了。 村落正在渐渐醒来,傅春儿已经能够听得见一些人声。她忍不住四下打量起来。 这里是袁家村水井的所在,井上架着一具巨大的辘轳,大约可以四五个人同时打水。水井旁边,还有一具水车,久已弃置不用了,袁时突然便来到傅春儿身边,对她说:“这就是以前往我家别院送水的水车。” 傅春儿见那水车,结构精巧,只要井水打上来,便可以往一条专门的水道上送过去。这水道往村外去,看方向正是袁家别院的方向,隐隐约约还可以见到水道转折之处,还有水车接驳。 她一时想起近来几日住在别院之中,纪家的仆下甚至还需要从村中专门借了专门的储水车辆,才能将村中的井水送到别院之中去。纪家仆下还曾抱怨别院为什么也不凿一眼水井,这样方便一些。原来是无人晓得这等机关啊! 傅春儿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袁时,眼中却闪过一丝诧异。袁时这时候已经换了一件玄色的外袍,头发在脑后用一枝木簪挽住了,长眉掠入发鬓,面上显出几分肃杀之气。 袁时见到傅春儿面带诧异,微微抬了抬嘴角,眼里多了几分笑意,说:“只是吓唬吓唬外人,小妹勿怕!” 傅春儿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轻声地唤了一声“大哥”。袁时点头笑笑,将面孔别了过去。她晓得与袁时之间义兄义妹的名分已定,但是今日见过袁时,此后,便不晓得几时才能相见了。 “嘘,有人过来了。”袁时突然挽住傅春儿的手臂,往水井边一堵矮墙后面躲过去。rs 三百三十四章 再见傅大姐 - 馥春 - 大爱非攻 早起的袁家村乡民,纷纷过来水井处汲水。袁时与傅春儿两个,便躲在矮墙之后,正好可以看清井边汲水之人,井边之人却看不见她们。 来来回回几拨人之后,袁时面上稍稍有点不耐烦。 这时候袁家村里,家家户户的女人们开始动火做饭,男人们吃过饭便要下田去劳作了。 随着时间推移,来井边汲水的人渐渐地少了。忽然一个女子骂骂咧咧地过来,道:“梁家的,你也真是,每日不是嫌这个,便是嫌那个。早起都日晒屁股了,这才起来,也难怪你家娃饿成这样。” 傅春儿一听说“梁家的”,立即就神色严肃,支起耳朵细听起来。 那“梁家的”一时没有答话,先前那女子便接着唠叨:“依我说,你家男人已经是够照顾你了,又不要你下地,只要在家养着娃儿就行了。你看他烧伤成了那个样子,还成日在外间做活挣钱,养活你们母子两个。你要还成日价吵着要人服侍你,就太不成话了。做人要摸着良心――” “我哪有要人来服侍了?这不是小狗子还小,离不开人么?”那“梁家的”口中嘟哝着。傅春儿忍不住探了头出去,张了张,证实了心中的猜测,赶紧将头缩回来,疑惑地看了一眼袁时,袁时漠然点点头,仿佛在说:若不是她,我也不会带你过来。 “吓,像你这样,每日倚门而立,瓜子壳磕得一地,是做活的样子么?带娃怎么了,哪个女人不是将娃儿往背上一背,照样做事的?”先说话的女子话里充满了鄙夷,“还有了,你也不照镜子瞅瞅自己,要样貌没样貌,要身材也没身材,眼神儿就不要总朝村里那些小伙子那儿瞟了。” “袁大娘――”那“梁家的”似乎恼羞成怒,“瞧您这话说的,我哪有……想当初我……” “别想当初了,就算你以前是做皇后娘娘的,眼下在我们袁家村,就是要自食其力。我们村里人口简单,总共就这么几户。大家凑在一起过日子,原是就该邻里相帮。可也没有像你这样的,人家来搭把手,你将人当下人用,这是事儿么?再说了,你家相公在广陵府,不过一介商贾,这又算个啥?当年我们村出过的袁同知,人家已经做到了那样大的官,回到村中,照样对村中邻里恭敬友爱的,从来不摆谱。做人么,就要做到袁同知那样,又有能耐,又守礼数才是!” 傅春儿觉得身边袁时身子轻轻一颤,想来是那袁大娘提起了袁时的父祖,袁时心中激动。 “况且当日村长只是答应了梁云相公,暂时将你们母子收留在此。可是若是你品行不正,行差步错,村长回头便请了你们母子回去。瞧你还念着‘想当初’不!” 那“梁家的”还没有顾上反驳,袁大娘突然笑道:“赶紧打水,回头你家小狗子又饿了,扯嗓子哭――那小子,长得不大,声儿不小。” 傅春儿悄悄地探头出去,见那“梁家的”与“袁大娘”,两人一起,将井上的辘轳转起来,将水桶放下井去。袁大娘一边摇着辘轳,一边说:“梁家的,你其实挺聪明,好些活儿教你一回,便做得像模像样的,明明能做的好的活儿,为啥就偏懒,不愿做哩?” “我以前……” 这回嘴碎的袁大娘又将“梁家的”口中的话给打断了,说,“哎呀,都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虽然不是汉子,以前多富贵儿的日子,都只能在梦里再过了。你还是安省过日子,免得你相公在外担心吧……” 那边厢两人一起在井缘处忙碌着。袁时一扯傅春儿的袖子,就与傅春儿一起悄悄地离开了村口的水井,取道往袁家别院过去。 路上,傅春儿忍不住出口相询:“那刘贤――” “已经叫了梁云了。他现下为我做事,条件是我让他的妻儿也一并改头换面,与世无争地过日子。”袁时冷冷地道,语气有点生硬。 “可是,那刘贤,不大像是个正经人啊!”傅春儿想起当初傅兰儿与刘贤的乌糟事情,还有那总是不大正经的眼神。难道这人终于改娶傅兰儿之后,便改邪归正了? “我不用正经人。”袁时这回说得更加**的,只不过他见傅春儿面上一窒,才略略改软了语气,道:“这样的男人,我自然有办法叫他心甘情愿地为我做事。” 傅春儿猜袁时是在说,有弱点被他把握着的人,才能够更好地为他所用。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愿吧,那梁云,容貌全改,而且眼下做起事来的那性子,也叫人无法与原先那个刘贤联系起来。而傅兰儿,似乎也有合适的人可以管束她―― 傅兰儿的那个性子,从小被傅元良夫妇给惯坏了,爱慕虚荣不说,别人对她好了,那都是当然的,别人不理她,那便是欠了她的。其实现下想起来傅兰儿的事情,广陵傅家未尝没有责任――若是当年能够拉下亲戚的情面,狠狠地教训一顿傅兰儿,或许她后来也不至于闹到那样。 “这个袁大娘,是村里出名的刀子嘴豆腐心,最是个嘴上琐碎的。外头嫁了多少媳妇子过来,愣是没有人能说过她的。有她盯着,或许能将你堂姐给扳上一扳,磨一磨这好逸恶劳的性子。”袁时猜出了傅春儿在想什么,出言安傅春儿的心。 “这样的村居日子,我兰儿姐,未必能过得下去,她若是起意回江都,或是回广陵,那便又如何呢?”傅春儿忍不住问。 袁时登时笑道,“这个简单,袁家村的村长,不会给你大姐路引凭证。这里出去不到十里,有一处关隘,她没有这些,立马就会被赶回来的。” 原来竟是这样,傅春儿心里微微叹气,或许只有这样,自己这位大姐才会消停些吧。 两人走着,远远地能见到袁家的别院了。这时候袁时的脚步,一时慢了下来。傅春儿心知袁时这便要告辞了,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 袁时却紧紧盯着傅春儿面上,极冷静地说:“听说纪解元腿毒还有一些无法拔除的,我以前也见过这样的情况。” 傅春儿一愣,连忙收摄了心神,将袁时的话,一字一字都默记于心。 “如果只剩一些肿毒无法拔除,便要问问患者,当初是不是曾经受过水中毒虫咬啮。如果曾经被咬过,先期肿起,后来正在消肿之际,又中湿毒,便会是这副症况,诊治的时候,需要配上用蛇药或是类似去腐毒的药物……” 傅春儿越听越奇,待袁时说完,她由衷地钦佩:“袁大哥,想不到,你于这一道,竟然比纪家老祖所知还要多。”再联想到当时纪家能这样快地通过靖江王寻到蜂场,傅春儿甚至相信,纪燮的腿伤需要蜂毒来治,这也是袁时一早就料到的,因此才会有这样一番安排。 袁时听了她这番恭维,苦笑一声,道:“这个不是医术,只是去毒,都是过苦日子的人才琢磨出来的。纪家老祖见多了榻上富贵病,哪里曾见过腊月里疏浚河道的苦力,还有那三九天里顶着寒风去休整盐田的奴下……他们能活到三十岁上头,已经是少见了,我识得一人,便是因为腿疼难耐,又不得医治,生生咬了舌自尽的……” 傅春儿心中黯然,晓得袁时曾经历遍苦事,可是却没想到,他所经历的人间苦楚,或许远比自己能够想象的,还要多上几分。 “不说这些了,”袁时突然转过了话头,“我刚刚说的,你可都一一记住了?” 傅春儿点头,袁时便说:“我这要走了,今日午间要赶到广陵府。对了,祝你与纪解元婚姻得谐,若是有机会,我自然上门讨一杯水酒。” 傅春儿朝袁时微笑,谢过了他的好意,说:“袁大哥,那时再见!” 袁时的喉咙就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好似“再见”两个字像千斤一般压在胸口,就是说不出来。他抬头见到自家别院里正有人出来,便指着对傅春儿说了一句:“你看那人你识得么?” 傅春儿回身,只见是一位纪家下人。她摇摇头,回头正要解释,却发现面前陡然空了。 袁时不见了。 整个人凭空消失在道旁。 这就算道别了?这是什么意思嘛! “傅姑娘,起的好早!”远远过来的纪家仆下正推着一驾两轮的水车。“大叔,您这是去打水呀!”傅春儿一时顾不上寻人,与来人打招呼:“小七爷醒了么?” “应该是醒了的吧!小七爷总说是一日之计在于晨的。” 那仆从往袁家村那头过去。傅春儿立在原地,手中握紧了袁时所留下的那柄竹笛,四顾之下,一脸茫然,终于还是往袁家别院过去了。她还记得袁时说的话,因此想赶回去问问纪燮,是否曾经有印象,被什么毒虫咬过。 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脚步,袁时返身,往通向广陵府的官道上赶过去,步履不似来时轻盈,人说了无牵挂,谈何容易!rs 三百三十五章 衣钵传人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春儿回到别院,稍稍梳洗之后,便去见纪家诸人,将袁时的话转述了,只托辞是以前听家中长辈亲眷闲时曾经当做见闻提起,自己现在才想起来。纪家老祖听着觉得有道理,便仔细询问了一番纪燮的伤情,跟着出来,与纪家大爷和易大夫两个细细商议。 过不了多时,纪家便派了人快马加鞭,回去广陵府取药。傅春儿心知定是已经有了处方,登时心里一块大石稍稍放了下来。 然而纪家老祖等人却丝毫不觉轻松――纪燮中毒受伤在几个月之前,又不晓那毒虫到底是何种类。纪家人只得用了各种蛇药的方子成分,将几种有解毒功效的草药组合使用,看纪燮服用之后的效果,再决定下一步的处方。为稳妥起见,每种草药的用量都不敢太大,纪燮的腿疾,一时看着又缠绵起来,人也多吃了不少苦楚。袁家别院里,诸人都悬起了心。 好在易大夫却是个熟识各种毒虫蛇药的人。他直言年幼时候曾经被长虫咬过,因此青年时候发奋好生研习了一番如何配置蛇药。最后,也是易大夫提出了施过“蜂针”之后,血脉激活之际,就势将配好的解毒药敷在纪燮双膝之上,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纪燮膝上最后一点肿毒,便也终于消退了去,晚间也没有了痛感,终于能够安眠。只是纪燮受伤依旧,双腿的行动要恢复旧观,还需要时日。 然而即便如此,别院中人都已经是大喜过望。纪家大爷特为在袁家村之中采买了食材,在别院里摆了小宴。村中采买得来的食物,大多有一番田园间的淳朴气象,从鸡圈里直接拎出来的仔鸡,从河湾上捕来的鱼,各种菜蔬大多都是从田埂上择的。傅春儿指点纪家厨下之人,一起忙碌了半日,虽然佐料不那么齐全,倒也制出了一番像模像样的席面。 席间众人都是极开怀的,开的两坛上好的金华酒,一时被大家都饮了去了。连纪燮都破天荒从房中出来,在席上以茶代酒,敬了在场的人,大家更是欣慰。 傅春儿不曾在席上,她第二日才听说,纪家老祖决定选了易大夫做衣钵传人,将自己积攒了多年所写的药书方录传了给易大夫。傅春儿听说之后,颇为惊奇,她总以为纪家老祖的衣钵,是会通过纪家大爷这一房一代一代地传下去的。然而她还是前往贺了易大夫一番。易大夫有些羞赧,轻声道:“我也想不到,老爷子竟会如此决定。” “纪家老祖在妇科与儿科之上,造诣甚深,这原先是我的短板,能向老爷子请教,原是我的运气。可是竟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愿意将一身的医术和多年著录都传授与我。这真是,这真是……”易大夫一边搓手,一边说,但也始终没有想好,“真是”什么。 傅春儿想了想,倒很是钦佩老爷子的心胸。只是当时纪家老祖曾经当众逼问过自己,纪燮的腿要不要截去,甭管老爷子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傅春儿一想到这里,便会气呼呼地直磨牙。 ――纪家老祖就在纪燮房中打了几个喷嚏。纪家大爷担心地问:“老祖,您没事吧!” “没事!” 纪家大爷很有些郁闷,出言询问:“老祖,您这衣钵传人,选了小七难道不好么?为何非要传了外人?” 纪家老祖瞪了一眼纪家大爷,大声说:“我在纪家看了这许多年,都没有寻到一个合适的人选。眼下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你们千万莫要把人给我吓跑了。”他说着,指着纪小七,柔声说:“小七走的,完全是另一条路子,另辟蹊径,将来就算不成大家,至少留下的东西有用,泽被后世。然而我这头的东西,路数不同,而且没有个几十年全心投入,也很难将这盘东西全盘接下来,再发扬光大。” “我这摊子,若是交给小七,便会耽误了他那头。相比之下,易桀生,是个更好的人选。”纪家老祖解释了一番,突然又瞪着纪家大爷,道:“你跟老二两个,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你们精通书屋,还是将纪家的产业打理打理好,以后可以让小七不事劳作,坐吃山空……” 一屋子的人,连同纪燮自己,都笑了起来。纪家大爷笑道:“纪小七将来的媳妇是个伶俐的,我瞅着能顶十个厉害的掌柜,小七将来不愁……” “哎,”纪家老祖摇摇手,“两家之间,名分未定,不要说这样轻浮的话――” 纪家老祖说到这儿,屋里便有点安静。众人都不说话,看着纪家老祖。纪小七则更是面露几分紧张。 “――叫老二回头赶紧下聘才是正事啊!”纪家老祖把下半句说出来,屋里人人都笑了,便有人上去给纪燮道喜。 然而这一切傅春儿都不知道。纪家一行人回到广陵城之后,纪小七被父祖们好说歹说,答应回纪家先修养一阵。傅春儿则自行回家,虽然她在袁家村的时候,曾经托人往家里去过信儿,但是在外住了这许久日子,杨氏等人,也着实是担心坏了。 *――*――*――* 广陵城中,纪解元回归的消息不胫而走。还没等纪家有所动作,倒是不少人家先上门,想先探探纪家的口风,看纪家有什么打算。有不少人是托了黄氏的嫂子,黄韬的夫人丁氏,上门前去说项。 黄氏似笑非笑地道:“嫂嫂还真是来晚了一步,小七的事情,我家老祖亲自发的话,过两日便要央媒上门去下聘了。” “什么,真的是那个孩子?”丁氏听黄氏将详情一说,惊讶地道。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妥?”黄氏见丁氏这样的反应,不免也紧张起来。 “没事没事!妥当得紧!”丁氏将袖子里,其余几家人家托付过来的女孩儿姓名八字之类,都往袖里藏了藏,跟着又小心翼翼地说:“那女娃娃,妹妹见过吧!” “何止见过,还一起住了十几日。原来就是街坊邻里,话说这女孩儿,与你们宛如也很是要好啊!”黄氏笑道。 丁氏一时被噎住,张了嘴发不出声音来,听黄氏提起了自己的亲女,往下便什么话都不好说了。 黄氏没注意丁氏的神情,顺嘴问起黄家的近况,“小五已经重新回衙门了么?他媳妇如今怎样?亲家那头的事情眼下还没结,别添新事儿才好。” 丁氏一提起这茬儿,便满脸的烦恼:“唉,别提了,他媳妇还是那样,隔三差五就会闹上一场。儿子房里的事儿,我与你哥哥又都不好管。你哥哥又总是盯着小五敲打,我瞅着,再撑过一年,就给小五安排个房里人,或是想办法谋一门贵妾。虽然是御赐的婚姻,但是看在我们老爷这么帮洪家,而且小五媳妇又三年无出,总也说得过去。眼下夫妻两个总是动不动就要置气的样子,不成话啊!” “嫂嫂,听我一言。”黄氏想了想道,“小五和小五媳妇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决定,你与哥哥,还是莫要掺合,回头掺合了,落不是。” 丁氏委屈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小两口能跟宛如他们似的,和和美美,不斗嘴不动气的,三年抱俩,我们也不愿意掺合不是么?” “是么?”黄氏又惊又喜,“是不是宛如那头有动静了?” 丁氏笑着点点头,“说是咱家刚刚出事那阵子,宛如在京里也跟着忧心,便懒食懒动的。姑爷请了大夫过来看,才晓得不是病,是喜。这不被这喜事一冲,咱家不就缓过来了么?” 黄氏点点头,也很是高兴,说:“哥哥自从上任以来,样样事情都是行稳坐正的,我自然信得过哥哥,有哥哥在,黄家便不会有事。” 她看了丁氏一眼,道:“唯一不那么顺的,便是小五结的这门亲了。” 丁氏便讪讪地将话收了回去。当年,与洪家结亲,也是她左看右看看好了,才力主黄韬想法去求来的,却不晓得洪氏竟是这么个性子。小姑子这么看她,丁氏心里自然不舒服的,一时心里一堵,回去的时候,就没有跟那些求上门的女眷们说清楚。 导致的结果便是一时之间,上纪家有意为纪小七说亲的人几乎是踏破了门。连黄氏也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了,广陵城中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与纪小七适龄的闺女。 然而纪燮有腿疾的事情,不知为何也在广陵城中渐渐传了开来。开始只是一家两家被纪家所婉拒的人家才知晓,后来不知为何,竟然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纪燮因算是广陵府尹杜毓的门生,杜毓还亲自上纪家看望过一次,给了些勉励,同时也更加坐实了坊间传言。 然而傅家这头,也渐渐听到了风声。有一日,傅氏匆匆地从仙女镇上来,特为寻杨氏说话,道:“听说你们要与纪家那位解元公结亲?”rs 三百三十六章 饮茶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因与傅氏交好,以往曾经将傅春儿的事情隐约向傅氏提过。然而傅氏这样兴冲冲地上门询问,杨氏不免也有点着慌起来。 “你想,总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儿。你总不想春儿一嫁过去,不得丈夫疼爱照料,反过来要照看人家一辈子吧!” “我问过春儿,总说是小七爷的腿伤,已经医得差不多了啊!”杨氏看着傅氏,心里惊疑不定。 “三弟妹,这是孩子一辈子的事儿,总要打听清楚了才是。”傅氏说到这儿便打住了,留下几个“你懂的”的眼神,将难题抛还给杨氏。 杨氏听了这话,心里多少有些膈应。当天晚上杨氏睡下去,便翻来覆去地没法入眠,将旁边傅老实也给翻醒了。傅老实听了杨氏说了她心中的顾虑,便道:“其实春儿自己来拿主意就好!咱们两个管那么多做啥?”说完这句话,翻身又睡过去了 “老实――”杨氏嗔道,手底使劲,又将傅老实推醒过来。 “老实,你我好歹痴长了这么些年岁,大姑说得对,哪儿能由着孩子的性子来?”杨氏很严肃地说。 傅老实睁眼睁了半晌,总算明白了杨氏在说什么。“淑卿,你莫要瞎操这份心了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啊,莫说小七爷从小看着就宅心仁厚的,况且待咱家这么大的恩情,老天必不会薄待他的。就算是人家日后真的有腿疾,春儿跟着他,替咱家慢慢还欠小七爷的恩情,也绝对不会吃苦。” 杨氏一听,怒火中烧,两只粉拳就像雨点一样打在傅老实身上,道:“你这老家伙,混说什么?小七爷的人情,放着你一把骨头,又没老,又没烂,哪里就能叫春儿去还了,早晓得你存了这等卖女儿报恩的心思,我……我……”她“我”了半日,眼里憋出一泡眼泪,也没有说出个“我”什么来。 傅老实吃疼,道:“我……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啊!小七爷那头,我明日,明日便去大德生堂看看有什么活计可以帮手的去……” 他一向笨嘴拙舌,再加上这副老实面孔得罪人的时候也并不多。只是杨氏知道丈夫是个直肚肠,心里想什么嘴上就会说什么,再加上杨氏心中存了事儿,愈发听不进傅老实的解释,拳头继续朝傅老实身上吃痛之处落下去。 夫妻两个晚间都是没睡好。第二日早起,杨氏还是气鼓鼓的,给傅老实没有好脸色看。傅春儿从杨氏那里旁敲侧击,问清楚父母两个闹翻的原因之后,也有些无语。 她晓得杨氏担忧,也晓得父母都是为了她着想,可是这个问题眼下无解。要杨氏放下心中的担忧,大约只有纪小七好端端地走上门来给她看见,才最管用。 *――*――*――* 傅阳见傅春儿回到家中,面上就浮出暖暖的笑容来,此前他总觉得家中缺少了什么似的。一时傅春儿便问起生意上的事情,傅阳便说尚可。傅春儿奇道:“这时节,怎么才是尚可?” 傅家的生意有一定的季节性,香粉胭脂,是一年四季都好销的,但总在过年过节之前,销得更加兴旺一点。然而冰麝油,则是天气开始渐暖之后,才渐渐销得动。藏香总是在几大佛教庆典之前卖得最好。除此之外,就要看北方那边行商进货的情况了。 傅阳伸手拍拍妹妹的手背,说:“你放心,我说的尚可,便是平稳的意思。”傅家今年的生意,与去年相当,但是想到去年傅家一下将销量冲到了一个新的水平上,今年又加了往宫里送的妆品,铺子里的人手还不打算大规模地加。这样能稳上一段时日,其实也挺好。 傅春儿又赶紧问起戴家那边的情况。傅阳刚刚要说,却听见戴悦进来,连忙住口不提了。 戴悦也不以为意,以长嫂的口吻问起傅春儿回家之后,吃穿用度上有没有什么缺的。她还提起了下午叫上了素馨过来饮茶。傅阳见两人一时絮絮叨叨地说起好些极细碎的小事,心里叹了一口气,找了个借口,又往作坊那头去了。 “饮茶?”傅春儿奇道:“素馨能喝茶么?” “不是真的喝茶,就与广陵府人吃早茶一样,就是吃吃点心,聚在一起说说闲话。素馨有身子,这点分寸,你嫂子还是有的。”戴悦笑道。 傅春儿这才放下心来,又问戴悦:“嫂子,天也暖了,咱们家经常这样午间饮茶么?” 戴悦笑着答道:“是呀,前些日子我姐姐也过来了一趟,也是和娘与素馨一起。” 傅春儿心里微微有点吃惊,陡然觉得家中多了几分悠闲的情致,而戴悦本人,竟多了一些少奶奶做派。这是她以往没有注意到的。 想到这里,傅春儿干脆转了话题,问道:“嫂嫂,眼看就要端午了。家人的夏衣都得了么?” 戴悦面上微微红了红,道:“娘发话了,说大家去年的夏衣都还能穿,这一季就不做新的了,万一有缺的,就上街买成衣去。对了娘还说,还说……”戴悦说到这儿,欲言又止,笑着往傅春儿面上瞟了一眼。 “娘是说要嫂子监督我学女红?”傅春儿大惊失色。 “其实女红也不甚难学,而且妹妹以后嫁入大富之家,定然有针线娘子,不用妹妹自己动手的。妹妹只需要学学怎么裁制贴身的衣物,日后妹婿的这些物事,总是妹妹自己的针线比较好些。”戴悦一边说,一边抿着嘴笑。 然而傅春儿一时听戴悦说着这些,倒真觉得戴悦成了个甩手掌柜,不理俗务的少奶奶,总要将日子过得越雅致越好。 这时候,婧娘在门外远远地招呼一声,道:“少奶奶,衣裳都洗得了,该熨的都放在您屋里了。玉簪姑娘下厨弄中晌饭去了,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有了,谢谢你啊,婧娘!”戴悦对外间应道。 傅春儿问:“婧娘在家中活做的怎样?” 戴悦听傅春儿提起婧娘,神色里也都是赞许,道:“婧娘不错,有她在,家里的活计轻省了很多。” 傅春儿冷不丁便问了一句,说:“那家中的账目现在是谁在看?” 戴悦闻言怔了怔,说:“是玉簪在记着,素馨妹妹时不时过来帮忙看看。我也颇承她的情。” 傅春儿登时无语,半晌才说:“玉簪与素馨两个,玉簪没两年就要嫁人了。素馨已经嫁人了,眼下还有身孕。嫂嫂不考虑考虑另外寻个妥当的人儿来接过这摊子事儿?” 戴悦听她这么一问,便愣住了,想了想,“妥当的人儿?婧娘不认得字,玉簪嫁人之后,便只得芙蓉了……” 傅春儿心中一千一万个想伸手去拭脑后的汗,但是好不容易给忍住了。她突然觉得,傅阳怎将这位嫂嫂养成了这样一个悠闲的当家少奶奶,这日子,这心思,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傅春儿能理解戴悦原先在戴家的时候,就是过的万事不经心的日子,每日里做做女红,饮饮茶,将日子过得精彩些便成了。然而广陵城中,出了门子的女子,大多致力于帮助丈夫打理家中的庶务,尤其是看账目,不少人是看账管账的一把好手。傅春儿且不说她自己,戴家那位大姐,管着徐家家业的那位,想来也是个每天抱着账簿与算盘不撒手的。 傅春儿看着戴悦,心中思量着,戴悦这样,也不晓得她天生便是这样一副性子,还是根本是傅阳希望戴悦成为这样性子的人。傅阳眼下已经是家中的顶梁柱了,戴悦也迟早得是一位能撑事儿的当家主母。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傅春儿想着,戴悦看见她沉思,不禁面上有点发红。 午后素馨过来,她早已显怀,算来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了。居移气,养移体,素馨这时候,已经着实像是一位小康之家的少奶奶,面上泛着幸福的红光。 素馨见到傅春儿,便找个机会将傅春儿拉到一边,问了问纪燮的消息。当她听说纪燮无事,腿伤也治好了的时候,忍不住便念了一声佛。 傅春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我倒觉得你这口气真跟我娘一样。” “姑娘别闹!”素馨嗔道。 傅春儿笑着说:“好好好,我不闹了。回头十力大哥跟我过不去。” 素馨板着脸道:“总是以前的恩人,总不能叫我不闻不问吧!”她刚刚一本正经地说完,马上便掩口笑道:“姑娘与小七爷,好事将近了吧!” 这下子轮到傅春儿红了脸,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一下素馨的手。素馨就笑起来,道:“唉唉唉,我现在可是有身子的,有身子的人最大,你要是打坏了我半块油皮,我家十力可是一定与你过不去。” 傅春儿故作夸张地叫起来,“哎呀呀,十力大哥对你这样好,素馨姑奶奶我还真不敢得罪你!” 两人笑闹一番,联袂去戴悦与杨氏那里。大家除了坐下来闲话之外,戴悦竟然还张罗着大家打叶子牌。这下轮到傅春儿傻了眼,她长到这么大,叶子牌怎么打,还真没学过。一时戴悦笑道:“那敢情好,妹妹好好学学,以后有了婆婆家,闲时打上一手,还能赢上婆婆几个小钱儿。” 杨氏就笑着嗔戴悦,“这孩子,真是胡闹!”rs 三百三十七章 老夏的麻烦 - 馥春 - 大爱非攻 杨氏便问起素馨好不好,身子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适之类。 素馨笑道:“我身子很好,只是十力成天担心,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我说是上这儿来,十力才许了。十力姑母那边,也经常过来看的,所以我好得很,一点事儿都没有。” “哦?老夏叔那里也经常过来呀!”傅春儿忍不住插口问了一句。 “是呀,姑父姑母昨日还来过,姑父与十力说话说了好久。” “嗯!”傅春儿应了一声,便再不发问了。只是她想,姚十力的姑姑过来,照看侄儿媳妇,还情有可原。而老夏过来,只怕不是为了照拂素馨吧! *――*――*――* 傍晚快要下工的时候,姚十力过来接素馨。素馨与杨氏等人告辞,夫妻两个慢慢扶着手回去。然而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却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傅康去开门,叫一声:“哥,是十力大哥过来了。” 姚十力又扶着素馨进来,素馨不晓得是不是受了惊,脸色有些发白,但是双目之中满是疑云。姚十力匆匆与傅阳说了几句话。傅阳点点头,道:“也好!这样好歹今晚能够安生一些,其他事情,明日再说。” 姚十力面上难掩忧色,点点头,向傅阳道谢。傅阳摇手,说:“你我兄弟,客套这些做什么。我与娘和妹妹打声招呼去,她们可以好生陪着你媳妇。” 傅春儿听说姚十力与素馨去而复返,赶紧通知了一下素馨,要她弄晚晌饭的时候经心着点儿。她接着就出来寻傅阳,这事儿透着蹊跷,不能不早早地就问清楚了。 她见到傅阳与姚十力在书房里说话,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却被傅阳看见了。傅阳便对姚十力说:“十力,你且去将老夏叔他们都接来吧。我且与妹妹先透个底。” 姚十力很坚决地摇摇头,道:“这是夏家的事情,即便是我劝,姑父也绝不肯过来的。我就想着,先把姑姑姑父接过来,住在我那个院子里。好歹离这里近,两家能有个照应。万一有个事儿,便朝这头求援,也好过远在土坝桥那头。”土坝桥是姚十力的姑父老夏的住处,在涌金桥附近,离瓦匠营有些距离。 傅阳见姚十力坚决,便不再说了。姚十力只道:“素馨怕是要劳烦夫人和嫂子了。”跟着便出了书房。 傅春儿进来,见傅阳坐在桌旁稍稍沉吟了片刻。她便不出声,等哥哥先开腔。 “十力的姑父老夏叔,想从戴家的作坊里脱身出来。然而戴家眼下管事的三叔,硬要说老夏叔是想跳槽来咱们家或是薛家,愣是不放人。”傅阳有点发怔。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老夏叔要从作坊里出来?我瞅着前一阵子他还硬朗得很那。”傅春儿吃了一惊。老夏是戴家作坊的老人儿,只比戴老爷子年轻个几岁,当年随着戴老爷子一起将戴家的香粉作坊又振兴起来的。当年姚十力因为受了戴家人的排揎,被戴家作坊辞出来,曾经也有意劝自己姑父到傅家这头来,也被老夏婉拒了。可以想见老夏对戴家作坊的感情有多深。 “不止老夏叔,前几日遇见老洪叔,他也想从戴家出来。” “这是为什么呀?”傅春儿敏感地觉着,戴家作坊里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戴家作坊里,从伙计到管事,这几个月的工钱都没有发!戴家只说伙计们吃住在作坊里,没有要用钱的去处,眼下银钱不趁手,所以暂时先缓一缓。”傅阳说。 “岂有此理!”傅春儿听了大怒。她看过傅家的账本,知道妆粉作坊里,其实工人工钱只占成本的小头。戴家有钱进货,为什么就匀不出钱来给作坊里的人发点工钱?而且好几个月没发,这是什么意思。 “戴家作坊那头,眼下也不是戴老爷子在管了。戴家三叔没管过作坊,所以是戴家隔房的一位亲眷,叫做戴存柯的,管着作坊。当然了,作坊的日常其实还是老夏与老洪他们在盯着。要是没有了老夏与老洪,真不晓得这戴家作坊该怎么转下去。”傅阳叹了口气道。 戴存柯?傅春儿表示没有听说过,只是戴家隔房的亲戚怎么就那么多呢? “可是,老夏与老洪应该手中不缺钱,就算是停了几个月的工钱,那两位,多少年的老人儿了,应该也不会那样坚决地要走吧!”傅春儿还是有些没想通。 “主要还是私售贡粉的事情,老夏他们几个怕担干系,吃官司。”傅阳压低了声音说。 傅春儿表示明白了,她想了想,对傅阳点点头,说:“其实这件事情,面儿上看,咱家能不出面,是最好。最好还是十力大哥为他姑父那里出头。戴家作坊的事情,也不能由着那戴存柯随意乱来。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和嫂子一起出面的呀!” 傅阳苦笑一声:“你嫂子,我不想她掺合这样的事,而我出头吧,比人家小了一辈儿,事事说不上话儿。戴家也没有人愿意听我的。”他此前,已经专程找戴老爷子说了一次贡粉的事情。当面戴老爷子只说是会考虑,可是此后戴家私售贡粉的生意似乎做得却越来越大了。傅阳觉得这事儿竟然起到了反效果,不由得很是灰心。 傅春儿正色道:“哥哥,不能这样。话说的有没有道理,并不在于辈分与年纪。戴家好好的便好,若是戴家不好,只怕也会影响到咱家,至少嫂子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不开心的。所以,咱们总归得想个办法,让戴老爷子转过这心思来。” 傅阳听了皱着眉头细想,尚不及点头,那边厢玉簪已经过来说晚饭好了。 傅阳便说:“妹妹,你陪你嫂子和素馨多说说话。我拎个食盒去看十力去,我估摸着老夏夫妇今晚会暂时搬到十力那里去住。” 傅春儿见着哥哥出门,心里其实还是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为什么老夏夫妇会选择住到侄儿这头来呢?难道是在土坝桥住着,会出什么事儿么? 晚饭桌上,只有傅家几位女眷,陪着素馨。另外婧娘对外说是远方来投亲的,所以也一直作陪。她月份比素馨稍小两个月,两人因为孩子的事儿,不晓得为什么就聊上了。杨氏一时见素馨与婧娘谈谈说说的,去了面上的忧色,这才放下心来。 傅春儿去找了傅康,要他关注着一点姚十力住的院子那头的动静,若有什么事情,千万通知一声。 果然,吃过晚晌饭,傅康悄悄过来找傅春儿,说是姚十力的院子外头来了好些人,还点着火把,手里拿着棍棒的。傅康前来问计,说:“姐,大哥与十力大哥还在那头,我们干脆叫上作坊里的伙计,免得大哥他们吃亏。” 傅春儿眉头皱紧,说:“是什么人?是戴家的么?” “是,我看着有人打着戴家的灯笼。但看着不像是做活的伙计,要么是铺子里的伙计,要么就是家丁。”傅康这几年在铺子里历练,看人看得还是挺准的。 傅春儿冷笑一声,这算是明火执仗了吧,打着戴家的名号,到傅家作坊管事家中去闹事,这明摆着是要给傅家下马威。这件事情明日要是在广陵城中传开,只怕两家都会成为笑柄,所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姻亲之间,还能如此,这可真是叫人齿冷啊。 傅春儿低头想了想,在傅康耳边说了几句。傅康很快便领会了意思,悄悄儿地去了。 傅家作坊里便有十几个伙计,分成几撮,穿着也并不打眼,都是偷偷地接近姚十力的小院子,三三两两地与戴家来人混在一处,还有些干脆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姚十力的小院门口,此刻甚是热闹。 戴家那位新出场没多久的戴存柯手里执着一柄火把,大声叫道:“老夏,我敬重你在戴家辛苦了这么多年,戴家作坊还是想你回去的。这不,跟我们回去吧。土坝桥那头你也先别住了,我们特为给你安排了住所。嫂夫人也可以一并住过去。” 院儿里的人闻言都很是不忿。听着戴存柯这意思,是老夏要是不同以继续在戴家上工,戴家就要用强,将老夏的人身自由也给禁锢了。 姚家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夏与姚十力两个一起站了出来。老夏挺胸凸肚地立着,对戴存柯说:“我看在你与老爷子是五服内的亲眷的份上,尊您一声戴大爷。” 老夏这话说得狠,“五服内的亲眷”,可见这戴存柯的血缘与戴老爷子这一辈有多远。人家戴存栋,好歹父亲与戴老爷子是堂兄弟。然而这戴存柯,眼见就要出五服的血缘,甚至排行都没有随戴存栋这些堂兄弟们。老夏这话,就直接是在笑话这戴存柯,名不正,言不顺,同时还是个攀附的。 “戴大爷。老夏与戴家,不是卖了身的奴下。我年纪大了,甘愿退下来,难道都不行么?”rs 三百三十八章 姚家门前算账 - 馥春 - 大爱非攻 那戴存柯,确实与戴老爷子这一脉的戴家人不大像,长得颇胖,一脸的横肉,一脸的痞气。听了老夏说着话,当下冷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老夏您在作坊里这么多年,晓得的事儿太多了,不把您请回去,只怕老爷子睡觉都睡不安生。不如,您看是看在我们这么多人来请的份上,跟我们回去吧!”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老夏知道太多戴家作坊里的关窍了,就算是那绝密的宫粉配方他不知道,把其他的一些工艺细节说出去,别的香粉作坊大约也能受益匪浅,突飞猛进。所以戴家出于这个考虑,不能任由他开这个口,这么容易就退下来。 老夏知道戴存柯是个不讲理的,他萌生退意,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觉得这戴存柯到这作坊之中,短短的时间里便闹得实在是不大像样。他晓得今日一定要扛过去,否则真落了在对方手里,怕真是要吃大苦头。他稍稍斜过身子,知道老妻在院儿里面。他与老妻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嫁到了瓜洲,儿子在金陵府做小本生意,娶了妻,在岳家的照拂下过得挺好。 要不干脆去金陵府? 老夏心里这么盘算。可是想想,自己老夫妇两个,当初选择留在广陵,就是喜爱广陵这里的风物,再加上老妻念着内侄无人照拂,所以才一直留在这里。 “走吧,老夏!”戴存柯不耐烦地说。他身后有两个家丁晃动着身形上来,就要去拉扯老夏。 老夏这才省过来,原来戴存柯存的是这个主意。而自己的危机,实则就在眼前,若是今晚不能安全脱身的话,别说是去金陵了,日后的人身自由都不能保证。 姚家小院的门一开,姚十力站了出来,挡在老夏身前,道:“戴家的这位,不晓得行几的爷们,你这是想做什么?” 戴存柯见姚十力语存轻视,心里暗自恚怒。他晓得姚十力的,当下说:“你又不姓夏,这关你什么事儿?起开,一边去。” 姚十力自然不动,挡在老夏身边,道:“你又不姓夏,又不姓‘官’,你凭啥要带了我姑父去。” 戴存柯笑道:“老夏,你躲来你内侄这儿也没用。我另寻个人来劝你。” 说话间,戴存柯从身后又拉了一个人出来。老夏见了吃惊地道:“老洪?” 那人正是老洪。老夏这才明白了为何戴存柯竟然这么快,自己刚刚带着老妻搬来姚十力这里,那边戴家已经得了消息,带着家丁赶了过来。他想来姚家暂避的事情,事先只说与老洪一人知道啊! 老夏瞪着眼睛望着老洪。 老洪一脸的惭色,似乎不敢抬头看老夏,嘴里嘟嘟哝哝了半日,最后道:“夏桦啊,看来你还没有想得太明白。我们只怕是这一世,都得拴在戴家啊!若是去了别处,哪里还有那么好的日子过。” 老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老洪,你说什么?” 老洪嗫嚅了片刻,终于软软地道:“眼下作坊里的日子是过得紧一些。暂停了薪饷,又不是以后不发了,咱们难道不该是与戴家同舟共济的么?” 老夏听他提了工钱的事儿,一时忍不住气,大声说:“以前比这日子要难的时候有的是,可是戴家什么时候停过作坊里的薪饷的?眼下戴家对作坊不重视,叫这么个啥都不懂的人看着作坊。既然不重视,咱为啥还要死皮赖脸地在别人这儿待着。我老了,我愿意退,为何我就不能退了呢?” 他这话说的大声,可惜戴存柯带来的人,没有人是戴家作坊里的伙计,戴存柯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老夏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也晓得老夏回当中揭他的底,所以他把所有可能受到老夏影响的人,都一概锁了在作坊里头,不许人出去。 老洪叹了一口气,对老夏说:“夏桦啊,你平平气,好生想一想,作坊的薪水,已经扣了好几个月了。那个时候,戴存柯大爷根本还没有过来。这,这作坊的这么多安排,是戴老爷子的意思啊――” 老夏似乎一下子被老洪戳中了心思。他早就暗暗疑惑,眼下被老洪一口喝破,震惊、愤怒、自伤,这些情绪,一一涌上了老夏的心头。他喃喃地道:“果然,回不去了啊!” 老夏的话,自然是指当初那些同甘共苦,风雨同舟的日子,是再也无法回去了。老洪明白他的意思,神色也是黯然。而戴存柯笑了一声,道:“怎么回不去了,来人,带老夏回作坊去。老夏,作坊里专门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你就安心在作坊住上一段时日,戴家必定不会亏待你。” 他话音刚落,手下的家丁就又上前几步去扯老夏的袖子。 姚十力突然大喝了一声,“住手!”跟着紧紧地护在姑父身前。 这时候姚十力身后,傅阳也从姚家院子里转了出来,打了声招呼,道:“堂叔――”他这称呼随戴悦。戴存柯以前也见过傅阳,晓得是戴悦的丈夫,当下笑道:“我当是谁,果然啊!老夏,传言果然不虚,原来你真是投了傅家去了啊!” 老夏满脸的愤怒,道:“我哪里就投傅家了?这是我侄儿的院子,我爱来就来,跟傅家有什么关系?”他一转脸,竟看到老洪一脸别扭地看着自己,不禁心酸,道:“老洪,你也以为我改投别家了?” 对老夏这样,在戴家做工做了一辈子的人来说,广陵城的香粉世家就只有两家,戴家,和别家。当年姚十力是被戴家作坊倾轧出来,是被人辞退的,那是没办法,正好傅家又新开作坊,正好有个可以容身的去处。然而对与老夏来说,眼下他若是投了别家,那么他在戴家做工做了几十年的这番忠义,就完全付之东流了。 ――所以,他自然是极其不愿的。可是在戴家留着,他又觉得委屈,咽不下这口气去。眼下戴家若是放下身段软语相求,老夏或者还会考虑考虑。可是如今戴存柯这么兴师动众地一闹,立时令老夏退意坚定。他是万万不想再回到戴家作坊里头去的。 “傅阳,你也在这儿,你小子,竟然挖角挖到亲戚家来了。枉老爷子将宝贝孙女嫁了给你,又助你家当选了皇商,这些恩德,你全不放在心上了么?”戴存柯仗着自己是长辈,对傅阳直呼其名,又硬将傅家入选的事情,搁在了戴家的头上。 傅阳微微一笑,丝毫不与戴存柯置气,只说:“戴家堂叔这话说的差了。老夏叔是十力的亲眷,上十力家来坐坐,看望一下内侄,怎么说得上什么挖角之事?我看戴堂叔是想多了。这样吧,今日天也晚了,我看,好多话,不如明日等老爷子,三叔,还有我爹他们都凑在一处,把话说开了,岂不好?” 戴存柯心想,当然不好。 这怎么行?他能在戴家泯然一众同姓之中,被戴老爷子提拔起来,就是因为戴存栋前些日子在纳妾一事上,显得德行有亏,而且多多少少与薛家勾勾连连的。再加上戴存栋一直不敢接手作坊的事情。戴老爷子觉得戴存柯做事别有一套,与戴存栋的路数很是不同,因此才将作坊这头,交由了戴存柯代管。因此眼下,戴存柯怎能容许这老夏的事情,在没有解决之前,就叫戴老爷子知道。 戴存柯眼见着傅阳转过头去低声请老夏进院,连忙大声喊了一声,道:“且慢,傅小哥,若是你今晚不将老夏交出来,我就与你不客气。” 傅阳淡淡地笑了一声,道:“戴家堂叔,你看看你身边。” 戴存柯转头,见到自己家丁身边,三三两两的又多出不少人来,想必是傅家的人手。戴存柯一时头上冒出森森的冷汗。 这边厢傅阳又说:“戴家堂叔,对不住,老夏叔与我父亲有旧,这人我是护定了。”他不提姚十力,只提老夏与傅老实是故交。“阿康,你去广陵府寻我相熟的冯大爷李大爷两位,就说我傅家这头出了点事儿,有人闹上门来。请他们带几个人来,若是有不法之徒,便一起给锁了。” 戴存柯一听就急了,当下低声嘱咐身边的一位亲信,说:“看住那个小子,别真的叫他跑出去送信。” 便有人上去拦住傅康。 自然傅家这边的伙计们便冲上去不想让傅康吃亏。两下里一冲撞,立时便是群殴的局面。 傅阳与姚十力两个,护好了老夏,慢慢往姚家小院里撤。戴存柯一急,自己就往那头冲过去。他本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以前这种在码头畔打架的事情也干得多了,眼下晓得要先控制住傅阳他们几个才行。 “住手――” 正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瓦匠营那头,傅老实与傅春儿父女两个,带着余下的傅家伙计,一起走了过来。傅家人数上便立即占优了。 而巷口外头,也有几个人过来,戴存柯还能听见隐隐的人声道:“老爷子,你看,就在那里。” 戴存柯心里暗叫不好,完了!rs 三百三十九章 准予离开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老爷子带着戴存栋等人一起赶了过来。戴存柯眼下的权力,全来自戴老爷子一人的授命,这事儿被戴老爷子知道,还是戴存栋将人给带来的,戴存柯晓得自己怕是一时半会儿讨不了好去。 他这会儿已经冲到了傅阳身前,本来满打满算着自己一个拳头下去,趁乱让这个长相英俊的小子面上开个酱铺。然而戴老爷子一出面,戴存柯已经换了一副做派,斜着身子,弯腰替傅阳掸了掸衣衫下摆上的灰尘。跟着满脸堆上笑容,道:“傅小哥,咱们两个,怕是误会了吧!” 傅阳与姚十力,见此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由得都皱了皱眉头。 远处傅春儿看这一幕看得清楚,不禁也心中有气,不晓得戴老爷子从何处寻了这样一个人出,这样的心性品德,要真想谋夺戴家的产业,那戴家倒真是危险了。 她没好气地,跟着父亲身侧,走到姚家院子的门口。这时候,傅老实见了老夏,拍拍老夏的肩膀,只唤了一声:“老夏――” 老夏不说话,也侧过来拍拍傅老实,两人认识不下二十年了。一时在这种境况下相见,老夏心中感慨不已,眼中泛出泪花来。 “老夏叔,夏婶婶在院儿里怕是要发急的,我先去看看她吧!”傅春儿清亮的声音一时便在老夏耳边响起。 老夏连忙道谢,“有劳姑娘!” 傅春儿自进去抚慰姚氏不提。而外间这边,戴老爷子由戴存栋陪着,快走了几步上前。戴振昌走到面前,先是狠狠地瞪了戴存柯一眼,旁边戴存栋嘴角边便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戴存柯晓得是有人在戴老爷子面前给自己上了眼药了,而且今日这事儿,自己决计也讨不了好去。于是,他干脆便低眉顺眼地往后退了半步,道:“老爷子,侄儿事情做的不妥当,听凭老爷子发落。” 他一字不辩,认错认得快,将诀事的大权又交回戴老爷子手里,一时令戴老爷子舒服了不少。然而戴振昌转头看看戴存栋面上露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心中便觉得这一个堂侄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像戴存柯,至少看着是个实诚的。 “老爷子――”姚家院门前几个人,纷纷向戴振昌打招呼。 戴老爷子先招呼老夏一个,“夏桦啊!听说你最近对作坊里有些意见,怎么样?走,陪我去喝几杯。对了,洪涛也是。” 听到这话,老夏与老洪两个对视一眼,都是心中激动。要知道,在好几十年前,戴振昌刚刚从祖辈接手“戴凤春”的时候,那时候适逢老夏与老洪几个刚进戴家作坊。几个人被作坊里好些“尸居素位”的老人儿死死地压着。每每到实在是吃不消的时候,戴振昌便会带着老夏与老洪等几个当时还是新进作坊的伙计,去找一处小酒馆,大家坐下来,把心里的郁闷互相一倒,话说开,立即便没事了。此后要对付那些老人儿,自然都是戴振昌一力扛下的事儿。 老夏与老洪对视,自然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桩旧事。 然而戴振甫却转头转向戴存柯与戴存栋,道:“你们两个也一起来,老夏与老洪两个,你们应该好好讨教才是。”他说着又看看傅阳和傅老实,道:“亲家也来吧!孙女婿也来,咱们也好些日子没有好生叙话了。一起,我们找个好点的地界儿,好生坐坐,说说话。” 老夏登时泄了一口气。戴老爷子后来,这副时时和稀泥的态度,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去将话说开,又有什么意思,没准还三言两语被人绕在套儿里,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不用了,老爷子。”老夏想到这里,**地说,“我今日就与戴老爷子说清楚。从明日起,在作坊里的那个职位,我便让贤了。请老爷子准了,我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好。再过几日等内侄媳妇生了,广陵府这头没什么事儿,这便准备去金陵府依附儿子过日子了。” “算是我这回请辞请得突然,我甘愿这个月的工钱不要了,回头请老爷子准了账房,将今年从二月头到现在的工钱都结了。” 戴老爷子没有马上答话,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老夏。他眼里有些浑浊,一时又想起以前的事儿来…… 竟然还是为了这点工钱,所有那些年轻的伙计都能忍,偏生几个老的不能忍。这事儿,好像很久以前也经过。 “好,我准了――”戴老爷子冒了这么一句出来。 连傅老实与傅阳父子,也大吃了一惊。老夏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往前踏上了一步,像是想再把戴老爷子说得话听听清楚。他去意固然已决,但也总想着出于这么多年的情面,戴老爷子多少会挽留一二。 然而他这番神情,看在戴老爷子眼里,便更印证了戴老爷子先前的猜测――倚老卖老,自恃是作坊里的老人,藉此为由,向戴家提条件。戴老爷了原是人越老,便愈加地多疑起来。 老夏看了看戴老爷子,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头发胡子白了不说,脊背也几乎是垮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老到叫人嫌弃,就像当年自己还年轻力壮的时候,那几个总在上头压着的那几个老的。 老洪在旁边轻轻扯着戴老爷子的袖子。 “老夏,别――” “老洪,算了,人各有志。老夏已经说了,他要过去金陵府依附亲子,我们这头还有什么说的。”戴老爷子貌似带着几分伤感再说。然而他这话其实是堵了老夏往傅家去的路,若是你去傅家,那好,你当初不是说了,要去金陵府的么?怎么去了傅家呢? 这话摆在明面儿上,老夏自然是懂的。他听了一时气得浑身发抖,朝戴老爷子拱了拱手,道:“老爷子放心,老夏在戴家做了一辈子活计,绝对不会到头来,改投别家。”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老夏说完这句话,刚要转身,不过还是抛下一句:“土坝桥那头我的住所,戴家就不要再派人过去骚扰了。活计都不做了,再在我家门口堵着也没有意思,不是么?” 戴老爷子听了这话愕然,他不晓得还有这事儿,然而,转念一想,他觉得自己的子侄,在自己还没有表态的时候相办法去拦老夏离开,也是为了自家作坊,不是什么坏事。当下忍着没有做声。 老夏见戴老爷子这样的反应,心里登时凉了,转过身去,也不与众人告辞,径直回了院里。 院门口就只剩了傅阳、傅老实等人。 “孙女婿,你怎么说?”戴老爷子话里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傅阳嘻嘻笑道,“爷爷,只怕是一场误会。我这边就只听说了有人要来堵我家的巷子,我想着,这瓦匠营,我家这么多人口进进出出的,要是被堵了,多不方便那,所以便出来看看。” 他跟着笑道:“傅康,傅康,告诉大家都先回去,一会儿我请大家宵夜。” 傅家的伙计们欢呼了一声,便往瓦匠营傅家作坊那头去了。 戴家过来的家丁,闻言倒是有几个人砸吧了下嘴。 戴老爷子看了傅康两眼,转头看向老洪,问道:“老洪,怎么样,走,去喝上两杯。” 老洪犹犹豫豫地,不敢说去,也不敢说不去。此人性格一向是这样,要他独个儿拿主意的时候便不成了。 戴老爷子冷笑一声,觉得去了老夏,老洪下一子便显得怂了。他跟着转过头来,又招呼傅老实和傅阳,“老实,阳儿,怎样,给小老儿一个面子,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还没有等傅老实答应,傅阳已经高兴地招呼,“自然的,爷爷招呼,我们小辈岂有不去之礼。” 戴老爷子身后,戴存柯与戴存栋相互看看,也决定跟过去。 *――*――*――* 姚家院儿里,老夏先是向傅春儿道谢,道:“傅姑娘,今天真是多谢你家,回头千万记着替我向你父兄道谢。” 傅春儿摇摇手道:“老夏叔,千万别这么说,应该的。”她转头对姚十力说:“十力大哥,素馨姐在我们那儿,我娘和嫂嫂都照看着她,你且放心。你若是今晚这边住的不方便,就干脆过去我家,反正我家还有两间客房。这边院子就让夏叔夏婶好好歇着。” 姚十力举手推辞,老夏也连忙拦,说:“我们这就回去土坝桥了。” 傅春儿连忙劝道:“老夏叔,别。今晚且歇在这儿,不要出这个门。一会儿夏叔夏婶儿切记紧闭门户,千万不要随意开门。一切待明日早间再说。” 刚刚外头的动静她也听见了,晓得哥哥会去绊住戴家的人,不过也很难讲,刚才那些凶巴巴的戴家家丁会不会有什么后手,所以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姚十力也明白了傅春儿的心思,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把傅春儿送回去,然后自己回来,守着姑父姑母,胡乱歇了一夜不提。rs 三百四十章 戴老爷子的心魔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老爷子在酒桌上,与傅阳等人略喝了几杯,便东倒西歪地,不胜酒力的样子显了出来。傅阳连忙上去相扶。戴老爷子却突然挥手,叫戴存栋他们几个都下去,见傅老实还坐在桌边,也挥手叫他避开。 傅阳与父亲使了个眼色。傅老实就“哦”了一声,道:“我先出去回避一下。”他生性不会作伪,因此这话也说得*的,不晓得找个借口。 傅老实刚一出门,就被戴存栋与戴存柯两个截住了,将他拉扯到了另一间席面上去。 这边厢屋子里,傅阳盯着戴老爷子酒后混沌不清的双眼,轻轻地唤了一声,道:“爷爷!” 戴老爷子一凝神,看清屋中再无旁人,便仿佛清醒过来,对傅阳咧嘴一笑,道:“阳儿――” 戴老爷子很少这样亲昵地称呼傅阳,傅阳一时见戴老爷子这样唤自己,神情古怪,心中不由地打个突,连忙问:“爷爷,你怎样了?” 戴老爷子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傅阳听不清,一时便朝他身前凑了过去。岂料戴老爷子一把抓了傅阳的领子,把傅阳拽到自己身前,贴着傅阳的耳边道:“傅阳,你家私卖贡粉不?” “爷爷你说什么呢?”傅阳奋力想挣开戴老爷子的双手,但是戴老爷子似乎憋了一口气,一股蛮力之下,傅阳竟然动弹不得。 戴老爷子嘿嘿一笑,道:“也是私卖的,对不对?”他说毕纵声大笑,笑得欢畅,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原来也是私卖的。” 傅阳也随着戴老爷子哈哈笑了几声,道:“没凭没据的,老爷子混说!”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仿佛应了。又仿佛否认了。戴老爷子却没有往深里去想。他听傅阳这样说,高兴地放开傅阳的领口,道:“难得我们广陵城妆品世家,’戴凤春’、’薛天赐’。嗯,还有你傅家的’馥春’,竟然行事步调如此一致。早晓得……” 老爷子说到这里,后面的话便噎了回去。 早晓得,戴家又何必自恃清高,早晓得,这么一池浑水,戴家为何不跳下去,将银钱都早些揽在手里呢? 戴老爷子一时便回想起那日薛定贵来见自己,反复说薛傅两家都在偷偷发卖贡品方子做出来的物事。而戴老爷子则反复不信,尤其是说到傅家也在暗中偷偷发卖贡粉,戴老爷子更觉得难以接受。傅阳是他亲自挑选的孙女婿,傅阳有多么谨慎他是知道的。然而薛定贵却叫了一个家丁进来,嘱咐他上街去找傅家的哪家铺子买一件“五色粉”来。这五色粉,可是戴老爷子亲眼见到傅家作为贡粉中选的。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时分,薛家的家丁,就将“馥春”的五色粉给买了回来。 戴老爷子看着这“五色粉”,心中不晓得作何想法――傅家是新晋皇商,抢了戴家的风头不说,更以着“五色粉”抢占了戴家香粉的市场。难怪最近戴家的香粉销量一直做不上去。原本相熟的不多几家行商也调转头去寻了薛家或是傅家,戴存栋日日都在抱怨,这小子抱怨简直是没个头啊―― “只有将戴家贡粉的牌子打出去,才能救戴家。”薛定贵阴恻恻的声音又在戴老爷子耳边响了起来。 戴老爷子有时会一惊惊醒过来,“这难道不是饮鸩止渴么?”他这么问自己。 薛定贵便又会阴阴地笑着,对戴老爷子说:“祖宗留下来的方子。眼下可以救戴家的产业,老爷子为什么不用?” 待到戴家真的有一日用了这招,这会轮到戴存栋狂喜奔进来,将数字报了给戴老爷子听了一边。薛定贵又似乎淡淡地在耳边嗤笑了一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戴老爷子忍不住将手中的酒盅远远地扔出去,道:“滚,薛定贵,你给我滚!” 他这时候状似疯魔,丢了手中的酒盅不提,还接着朝墙上自己的影子拳打脚踢,口中还在大呼小叫着。傅阳怕他伤了自己,连忙从后面抱住了老爷子,可是老爷子饮了酒之后力大无穷,就像刚才一样,傅阳竟然抱之不住,耳边只听着老爷子在恨恨地道:“滚,滚――” 墙上那个影子,仿佛依旧在阴恻恻地笑着。戴老爷子私心里何尝不晓得,这不是什么薛定贵,这根本就是自己的心魔。私卖贡粉的念头一早就有,只是去年年关那阵,戴老爷子被压货实在是压怕了,万不得已动了这个手段,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明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可是戴家眼下这个状况,这架势,戴老爷子根本就停不下来。 他问傅阳傅家的情况,也是出于“法不责众”的考虑,万一真的上头查下来,私卖贡粉的又不止戴家一家。若真是要处罚戴家,那么戴家的竞争对手也一并被罚了,那么大家最多落得个同样的下场。 “戴振昌啊戴振昌,你真是打得好算盘。” 戴老爷子一时又纵声笑了出来,笑得气噎嗓干,脸涨得通红,差点没闭过气去。 这时候,门“砰”地一声被打开,傅老实冲了进来,在戴老爷子背后猛拍几下,戴老爷子突然便止住了笑,整个人直瘫在椅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傅阳惊魂甫定,见自己所在的雅间大门敞开,门外隔壁一间,女子的说笑声,劝酒声,莺声燕语一声声地传进来,中间夹杂着戴存柯粗豪的声音,还有戴存栋细声细气地叫好声。 傅老实摇摇头,道:“他们叫了女娘进来陪酒,我就出来了。” 傅阳心中有些难受,他自己刚刚还将自己老爹给从房里支了出去,结果傅老实怕是一个人在廊上等了好久,觉得戴老爷子这头不对了,才赶紧冲进来的。傅阳拍拍自己的后脑,对傅老实说:“爹,实在对不住。” 傅老实温言道:“晓得你有正事,不碍的。” 傅阳一下子便愧意更甚。傅老实却上前看了看戴老爷子,说:“我看,最好请个大夫来给戴老爷子瞧一瞧。” 于是傅家父子两个,一个留在当地看着戴老爷子,一个出门去请大夫。傅阳倒是曾经想过告知在隔壁花厅里“花”天酒地的几个,告知他们戴老爷子的事情。可是他敲门之时,房内传出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傅阳跺了跺脚,“唉”了一声,自己出去请大夫。 过来的是周大夫,过来的时候,隔壁倒已经消停了,陪酒的女子都已经被遣散,戴存栋与戴存柯两个,像是孝子贤孙似的,一左一右围在戴老爷子身边,一副生怕戴老爷子马上就要百年的样子。 周大夫给戴老爷子诊了脉,又翻了翻眼皮看了,结果被戴存栋、戴存柯两个身上的脂粉之气给呛了呛,这才道:“这么大年纪的人,忌过量饮酒,又忌大悲大喜,今日没事,我开一两副安神的方子,再吃上个两三天,便无碍了。但是要照这个样子再来一回,会对老爷子身子有大损害。” 在场几个人都一一应了。傅阳随着周大夫过去取药,而傅老实则张罗着去雇了顶轿子,将戴老爷子送回家。 傅家两人自去忙碌,反而留下戴存栋与戴存柯两人,一时不知道该将刚刚那吃花酒的银钱该怎么办。 戴存柯道:“存栋,你反正铺子上都是走开销的,不如就着你铺子里,随便哪一间的账上,走了吧!” 戴存栋道:“这怎么行?铺子又不会在酒楼里招呼生意,不如你作坊那头,时常请行商过来看看,吃个饭啥的――” 他见戴存柯露着不大愿意的样子,怒道:“你怕个啥,这是老爷子亲自吩咐出来吃的酒,又有傅家父子两个可以作证的。你走在账上,还怕人问不成?” 戴存柯一听,就笑道:“我这不是怕请那几个女娘的抛费,看着太显眼了么?要不,存栋你也帮帮忙,随便找两间铺子,给我走上一半?四成?” 戴存栋一听,大致算了下,很是大方地道:“四成就四成,谁叫咱们哥儿俩感情好呢!” 此前还跟乌眼鸡似的,处处针锋相对的同宗兄弟两个,因为一场花酒,便马上感情好了起来。 傅老实那头却将戴老爷子送回了家,着戴家人送回卧房去休息了。傅阳这会儿赶到,将大德生堂抓的药给递上,说明了煎药与服药的诸多事宜,这才告辞去了。他此前被戴老爷子这么一番发作,吓得不轻。然而谁曾想,傅家父子两个在回去的路上,傅阳又被傅老实好教说了一通。 傅老实便是觉得傅阳不该在傅家有没有私售贡粉一事上含糊其辞,他觉得傅阳应该堂堂正正地解释清楚,傅家没有私售贡粉的行为。傅家所出售的,不仅仅是将“五色粉”拆开来卖,而配方也更是不同,不可混为一谈。 傅老实十分坚持,因此第二日一早,他带了傅阳,父子两个亲自去戴家,借口探视戴老爷子的病,上门去给戴老爷子解释。 三百四十一章 纪氏登门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老实从戴家回来,倒是沉默寡言了好一阵。傅春儿见傅老实闷闷不乐,私下里问过傅阳。傅阳苦笑几声,对傅春儿说:“爹好教与戴老爷子掰扯了半天,先开始人家只是不信,爹都快要赌咒发誓了,戴老爷子这才勉强信了。” “信了便好,那怎么爹还是这么闷闷不乐的呢?”傅春儿奇道。 “戴老爷子可以相信咱家没有私卖贡粉,可是这个却改变不了戴老爷子自己接着打了’贡粉’的招牌卖货的决心啊!”傅阳长叹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傅春儿低头想了想,如果是这样,那可真的是心魔了。其实戴老爷子心里早就认定了要行此事,别家是否也如此,其实并不能左右戴老爷子的决定。 “宝通钱庄那里,有没有怎么说?”傅春儿问。 傅阳答道:“听说’戴凤春’最近还上了不少宝通的借款,所以悦儿姐姐那里,应该是没有多说什么。” 傅春儿不禁扶额,自己还是对戴家大姐的期望值过高了一点啊,短时间的一些现金流,就可以误导戴家大姐对整个事情的看法……或许只能说,戴家大姐对风险的承受度,还是比较高啊! 傅春儿想了想又问傅阳,“薛家那边,哥哥打听过了么,是不是也是私自在卖贡品啊!” 傅阳皱着眉头道:“打听是打听过了,只是薛家做的比较隐秘,话总是说一半,模棱两可的。而且他家中选的是香件,香件的制法本来千变万化的,甚至换个包装,便可以说不是贡品。所以啊,万一真出事,薛家其实很好脱身,容易被拖下水的。就只有戴家。” “哥哥,我晓得戴老爷子那头,咱家说的话,他总是不大听得进去。而六月头上户部就会来广陵府收今年头一批贡物。咱们最好还是对将来的情形有个准备。戴家那里,甭管听得进听不进,咱们总要仁至义尽才是。” “妹妹说的是,我回头还是会提醒戴老爷子的,至少户部过来的时候,会提醒戴家注意一些,同时账面上也不要落什么白纸黑字的证据。戴家大姐那头,我回头也去打个招呼。” *――*――*――* 很快端午便到了。这算是大节,因此李老夫子特地遣人,将当年从“深柳”出来的几个学伢子。送回了广陵府,让他们与家人团聚。傅正事先也没给家里打招呼,五月初四那日晚间便突然出现在傅家的大门口,将杨氏唬了一大跳,搂着傅正又是哭又是笑。欢喜了个不住。 傅阳与傅春儿两个,见着傅正一副进退有度的小大人模样,互视一眼,都是微笑,实在是不敢想象,这个小弟,竟然“仅仅”离家三月有余。 傅正只能在家中留一日。第二日晚间便要再走夜航船,往金陵府回去的。因此杨氏干脆便着手安排,五月初五之日,在家中摆端阳宴,将家里亲朋好友都请过来,好好聚上一日。 傅春儿带了傅康、玉簪、芙蓉三个。一早就按照单子去采买。而戴悦则与婧娘一起,在灶下先做些准备。待大家都回来之后,傅家院儿里连同傅家作坊那头所有的灶眼都用了起来,大锅用于烧鱼烧肉,小锅则用来炒些小炒。 端午大宴。桌上少不了“十二红”。一剖两半的咸鸭蛋,香油拌上的水红萝卜片儿,烫熟的米苋,炸熟的小河虾,再加上闻着大祸里飘出来黄鱼和炖肉的香味,傅家的端午席面,显得既丰盛,又显着时令。 午时之前,不少客人便过来了。戴家那头,戴老爷子、戴存栋夫妇和戴茜等人都来了,杨老爷子也携了两位舅爷一并驾临。用杨老爷子的话来说,他就是过来看宝贝外孙子的。再加上姚十力夫妇两个人过来,带着作坊的伙计在作坊那头另摆了几桌,傅家的端午大宴在热闹之中,便开席了。 开席没多久,傅家大门外过来一行人,两三顶轿子。傅家听闻竟然是纪家二房的夫人亲自过来了,杨氏慌慌张张叫戴悦作陪了,一起出门去迎。 来人正是黄氏,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黄以安陪在自己姑母的身前身后。跟着从黄氏后面的轿子又下来一个人,穿着一身神色莨纱的夏裳,头上束着玉冠,唯见丰神如玉,身上一股秀逸的书卷之气。见杨氏迎出来,赶紧上前两步,给杨氏躬身行礼。 杨氏一时泪水夺眶而出,握着帕子颤声说了一句:“小七爷――”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戴悦在旁边将她好生扶住,低声劝慰着。黄氏在旁,见了杨氏这副激动的样子,晓得杨氏是真心疼爱纪七,心里不免也大是感动。 黄氏开口道:“我家小七曾深受夫人照拂,本当早来贵邸相谢的。只是小七的腿疾,到近日才算是好全。今日听闻小七的师弟也从金陵府回来,所以我们就不请自来了。” 杨氏经过前事,哪里会不晓得纪小七今日亲自登门的目的,当下双目含泪,只上上下下地打量纪燮,说了声:“好了就好!”说着念了一句佛。戴悦扶住婆母,轻声说:“娘,赶紧将几位往里迎吧!”她从未见过纪燮,但是从杨氏与傅阳那里,听说过此人,好奇地看了几眼,打算空下来的时候好生拷问小姑去。 杨氏连忙道:“是我失礼了!”连忙将几人往家里的席面上迎。 黄以安陪着纪燮往男宾的席面上去,杨老爷子在那头坐了主宾之位,听闻当年广陵府出的唯一一个解元过来,还与自己最疼爱的外孙有师兄弟之谊,一时激动,拈断了好几根胡须。戴家几位,确实没有想到傅家竟然来了这样有来头的客人,一时戴存栋与戴存柯等人,都互相看看,生出了攀附结交的心思。 只是纪燮与杨老爷子一起,逗着傅正说起他在金陵府上学的事情,几个人说起学问上的事儿,大家便都插不上话了。戴家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便是这个样子。 黄氏这头,自然由杨氏与戴悦陪着。杨老太太与杨家两位舅母,听说了黄氏的身份,也都有点诧异。可是黄氏这会儿偏偏显得自来熟,席上之人,无论长幼,都与她说得上话。大家在席上拉着些家常,讲讲广陵这边的端午风物,其乐融融。 因黄氏在,傅春儿觉得有些尴尬,干脆借口到厨下去张罗张罗,便从席上退了出来。 她走在廊下,倒见到黄以安与傅阳两个在说话,说得推心置腹的,很是诧异。 黄以安见到傅春儿过来,点点头算是行礼。 傅春儿稍稍屈了屈膝,算是还过了。她赶紧过来嘱咐哥哥,“哥哥,席上有不少发物,大多是小七爷不能吃的,”她跟着便逼着傅阳记着,纪燮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最终傅阳求饶,“妹妹,告诉我小七爷能吃哪样!” 黄以安在旁边白了一眼傅春儿,道:“你这人也真是奇怪。” 傅春儿毫不客气地回击:“我有啥奇怪的?” 黄以安说:“姑母今日上门的意思,你不会不知道吧。你就不能稍稍收敛点儿,别弄的世人都不知你与小七……似的。” 傅春儿对付黄以安对付得得心应手,立马白他一眼,道:“黄五爷若是腿脚有伤,我也一样嘱咐你忌口。” 黄以安听她这般拌嘴的口气,实在是与以前所知的她一模一样,心中忍不住一动。可是傅春儿马上就转过头去,继续拉着傅阳,直到傅阳记得一样不错。傅春儿才欢然笑道:“谢啦,哥哥!”说着看也不看黄以安一眼,转身而去。 黄以安怅然若失,心中实在不知道是何滋味。想起自己那位御赐的妻子洪氏,黄以安心里就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样。 旁边傅阳恭敬地问他,“黄五爷刚刚提起薛定贵,关于薛家,黄五爷还有什么想问的?” “嗯?”黄以安这才省过来,傅阳还在身畔,连忙“哦”了一声,接着与傅阳说话。 黄氏等人并没有在傅家留多长辰光,而是很快就告别了去。黄氏之推说今日端午,家中也是忙得很,接着便将送与傅家的端午节礼奉上。 杨氏也将自家裹的粽子装了一大盒,给黄氏带上,道:“没预备什么,只是自家裹的粽子,都是春儿带着人做的。不同颜色的丝线就代表着里面不同的馅料。什么丝线配什么馅料儿,都一一写在这儿了。” 黄氏一看,一张花笺上小楷写得密密麻麻的,便笑道,“这么多种啊,你家姑娘的心思可真是巧!” 旁边戴悦就一直扯杨氏的衣角,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杨氏便笑道:“是了,春儿还说,这里头有些材料是生发的,若是小七爷吃,便问一下大夫,和吃的药有没有冲撞便好。” 黄氏点点头,谢过了杨氏。纪燮那头,也与黄以安一起,与众人告辞出来,陪着黄氏,往东关街黄家那头去了,想来还是要往黄韬家中去看看。 纪家人一走,傅家院里突然稍稍安静下来一些。女眷这头,戴三娘子原先一直坐着没说话的,突然拍着胸口道,“你家大姑娘,难道是要和纪家结亲?”rp 三百四十二章 喜讯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三娘子问的这句话实在是有些直白,但是好在除了她之外,与座的都是傅家至亲,也不会将这事情到处传扬出去。因此杨氏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声,也不肯定,也不否定,众人都晓得那意思,心中有数,都不再说了。 唯有戴三娘子觉得,傅家是外来的,在广陵府扎根也没有多少年头,大约不晓得纪家的真实情况如何。她深吸了一口气,对杨氏说:“亲家太太,要是悦儿的小姑,嫁入纪家的话,你们家这得备上多少嫁妆啊!” 她絮絮叨叨地又补上:“人家纪家专程上门来贺端午,要是我家,只怕不敢托大,起码得六挂银香包,才能拿的出手。”银香包就是指银质的小香包,六棱形的,上面还铸出一道道的纹理,模仿这香包乃是丝线缠绕而成的。一般来说,十个香包成一挂,六挂银香包,大概要耗上近二十两银的材料,还不算手工。 杨氏淡淡地道:“端午节走礼也就是顺应时节,大家也就是尝个新鲜。银香包固然好,但是……也好。”她本来想说银香包总透着些商贾之气,后来想想自己与戴家,都是商贾人家,还是不要自己抓自己痛脚的好。 戴悦在旁边拼命使眼色给戴三娘子,戴三娘子住了口,心下便有点怪杨氏不晓事儿。像傅家这样的家境,与纪家联姻,有点太高嫁了,何况那小七爷,解元公,偏偏少年郎,被说是娶妻了,哪怕是娶妾,怕都是有人送上门来。况且这傅家,若不能给姑娘置办一副大点的嫁妆,回头嫁过去,高门大户里。也站不住脚啊!可见这家还是眼皮子浅的。她想到这儿,便不再说什么,然而一转脸回去,就顺嘴将这事儿说了与邻居一位相熟的娘子听。 广陵城本来有传言。说是纪燮往西面去了一趟,被卷入乱军,坏了双腿,怕是一辈子的事情。因此广陵城中的人家,都熄了上门说亲的心思。然而这回听说此前都是谣传,眼下人好着呢。便有那图名或是图利的人家,摸上了纪家的门,说什么的都有,还有的露出贬低傅家的意思来,说那傅家新晋。小门小户的,怕是连四十八抬嫁妆都未见得能抬进纪家的门。 黄氏淡淡地说:“咱们家娶媳妇,不是娶嫁妆。”一句话把人家都堵了回去。 但是黄氏当年,自己从盐商之家嫁入纪家,黄家可是抬了一百二十抬嫁妆进了纪家的门。而黄氏自己就一个儿子。视如珍宝,若是媳妇的嫁妆这上头,输与了别家,黄氏心里,只怕也是憋着一口气的。 话这么说,可是人前表态还是要表的。丁氏听说了传言,上门来问的时候。黄氏就叹了口气,道:“我们家小七就死心眼看中人家姑娘,不计妆奁之事,哪里能跟你们小五媳妇那时候御赐的婚姻,那么多抬嫁妆相比。” 丁氏立马就被噎住了,不晓得是不是听出了黄氏口气里的酸味。半晌才道:“孩子的婚事能否得谐,还真跟妆奁没有多大关系。主要是孩子们自己觉得不错,就好。”她眼下想起黄五与洪氏不合,两人也说不上哪儿不好,但就总是僵着。她心里暗自后悔。当初撺掇黄韬安排了这样一门亲事。只是黄韬暗地里却一直觉得这门亲对黄家是有利的,这就不为丁氏所知道了。 过了一阵子,纪家大夫人上门来寻黄氏,在她耳边说了一番悄悄话。黄氏又惊又喜,道:“真的?”她正愁不晓得托什么人上傅家去说合才好。 然而答应出面的这位贵妇人,则能同时给足纪家和傅家的面子。 第二日,黄氏便依了长嫂的话,与纪家大夫人一起,上了花园巷去拜访,然而陪着靖江王老王妃,一起往瓦匠营那里过去。 瓦匠营那头,杨氏是见过一次靖江王妃的,但也从未在自家这样的地方招待过这样级别的贵人,当下诚惶诚恐地,生怕哪里招待得不周到,失了傅家的体面。好歹她以前多多少少见过杨湄卿与世家之女交际,场面上堆几句漂亮话,还是做得到的。 说话间,靖江王妃便提起了当年唐定王妃交代自己的事情,一定要代纪家,向傅家保这个大媒。杨氏又惊又喜,一时几乎想要咬一口指尖,看看自己是不是在梦中。她一时迟疑着,在斟酌怎么样答话,靖江王妃便笑道:“傅夫人不说话,就算是给老身面子,将此事应下了。” 旁边纪家妯娌两个,自然也是高兴的,黄氏便说:“那我明日就央官媒前来……” “嗤”的一声,靖江王妃笑了出来,道:“我就说我要来保这个大媒的,还要官媒做啥?纪二夫人要是嫌弃我老婆子没有官媒体面,没事儿,我们家还有老头子在家闲着呢!” 一时消息传到傅春儿耳中,傅春儿只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道:“怕是有一阵子见不到小七爷了。”戴悦是当场听见她说这句话的人,实在是被这小姑的淡定劲儿震住,半晌儿里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而消息传了出去之后,阖大德生堂的掌柜、伙计、大夫,都一起上门去向纪燮道喜,在他们看来,纪傅两家,结的这门亲事,实在是天作之合,再再圆满不过了。而广陵人家听说了纪家向傅家提亲,竟然是客居广陵府的靖江王老王爷夫妇两个,一下子不看好这门亲的话都消失了去,只剩下些泛着酸泡的贺喜的话。 而靖江老王爷夫妇出面,广陵府都惊动了。好在结亲的双方,纪燮那头,是广陵府出的第一位解元,傅家除了新晋之外,傅阳日前也因防疫的事情,受过广陵府的嘉奖。杜毓这便亲手写了一幅字,上书“佳儿佳妇”四字,着人装裱了,事先送到纪家,准备贺纪家解元公新婚。 傅家这头,傅家的亲眷,如仙女镇的钱家,以及相熟的朋友,如夏家姚家、老曹那头,也都有上门道贺的。江都傅家那头也送了话来,要广陵三房这头定下了日子就往那边送信,江都那边好过来人送礼与随喜,还说了要为傅春儿添妆的。 杨氏便点头道:“大伯这次做的漂亮!” 傅阳听了这话,便与父母商量:“爹、娘,我想这次,家里多出点银钱,好生为春儿置办一些嫁妆!” 杨氏道:“阳儿说得是,春儿将来嫁到大户人家去,嫁妆决不能马虎了。” 可是傅老实夫妇两个,听傅阳报了他心中所想的那个数字出来,却又愣住了。傅阳心中所想的,几乎是傅家的一半家资。 “阳儿,你与你媳妇商量过没有?还有,正儿这段时日在金陵,家里看着花销少了一个人的,他只要入了府学,只怕花销就要大起来了。”杨氏不是不愿意出钱给傅春儿置办嫁妆,只是她习惯事事想得周全,总要诸事都盘算停当了,才会正式开始列单子采买。 傅阳却不肯含糊,他对父母说:“爹,娘,说老实话,我觉得这个家,要是没有春儿事事着想,处处精打细算,如今咱家不会是这个样子。要我说,春儿得咱家一半家资,其实还是少给了。咱家眼下这住的房子,这院子,哪样不是春儿当初的心血,这些,咱都没有往刚刚那个数目字里折啊!” 傅老实在这上头是极爽快的,当即点了头,杨氏觉得头疼,争不过这对父子,当下没说话,打算隔日与傅春儿商量了再定。 然而果然如杨氏所料,傅阳这个主意,没有与戴悦商量过。戴悦一听之下,几乎是傻了。她嫁到傅家的时候的那些嫁妆,大多还是动用了亡母当年的陪嫁。而这些陪嫁,没有给戴茜,却是给了她。她一直觉得,如果戴茜当年有这份陪嫁,在徐家的日子,也许不会那样凄惨。 早先傅春儿订亲的事情刚刚传出来,戴三娘子就特为找过戴悦,说:“他们兄妹两个感情好,但是你也要防着点。我觉得你那个小姑,怎么看都是精明的。你得防着她,将财帛都搬去了纪家。这都是你和你将来孩子的钱。你想想,你丈夫下头,还有一个亲弟弟,一个义弟,将来分家,你们这房其实也得不了多少……”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戴悦想不听,也不可得。然而她听了傅阳的打算,更是惊得脸都白了——傅家的半爿家私啊! 戴悦忍不住去找了傅春儿,将时下艰难,物价飞涨这话与傅春儿抱怨了一通。 “话说那街上卖的鸡子儿,过了端午,价钱立马就涨了一成上去——” “扑哧!”傅春儿闻言笑了出来,道:“入夏之后,母鸡下蛋少,所以价钱会涨。每年都这样,嫂嫂没有注意到么?” 戴悦立时被噎了回去。 傅春儿一时望着这位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大嫂,笑道:“嫂嫂还是为了我哥哥要拿银子为我置办嫁妆的事情,想来与我说说话吧!” ps: 明天开始起会连续三天三更哒~~~祝亲们天天开心╭(╯3╰)╮ 三百四十三章 姐妹交心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悦的心事,傅春儿尽知,但是她也真希望,能够通过这次机会,让戴悦多少脱了些不看账目,不问家中开支的习气。毕竟她是长嫂,日后不能事事都由杨氏来操心。 真是的,其实世人都爱钱,然而世人一谈到账目啦,生意啦,却总要嫌有铜臭气。 “嫂嫂,这事儿我回去与哥哥说,但是嫂嫂对咱们一大家子,究竟有多少嚼用,多少抛费,总要了解一二才行。嫂嫂你说是不?”傅春儿柔声对戴悦说。 “这样嫂嫂也有个数,劝起哥哥来,也好劝。总不能因为我出嫁,就连家中的嚼用都不顾了,一家人喝西北风,或是要动到恒产上头,坐吃山空,总是不行的。对不对?”傅春儿看着戴悦有些心思活动,晓得已经开始劝上路了,便赶紧再敲敲边鼓。 戴悦谢了傅春儿,若有所思地去了。跟着往下几日,戴悦便没有在房中做女红,而是叫了玉簪过来,将家里的账簿子,一一看了,心里便有数。晚间回来,她便对傅阳说:“相公,最近家中的嚼用,也就将将与铺子那头过来的进项持平。要是再多一些,就要出红字了。” 傅阳很吃惊地看着戴悦,道:“你看账簿子了?” 戴悦手里揉了半日衣角,红着脸说:“嗯,妾身总想着,不能事事让母亲操心,妾身能做点的便帮母亲做点。” 其实杨氏也不看账簿子,家中的账簿都是玉簪记了,傅春儿在看,本该当家的两位都对账簿陌生得很。 傅阳便“嗯”了一声,道:“日后多看看吧,回头你看谁合适,也别总叫玉簪记账,她回头隔两年出了门子,愈发没有懂记账的人手了。” 戴悦见傅阳竟然是抱着支持的态度。不禁大喜过望,一时间浑身是劲儿。家中开销簿记,本就不难,戴悦以前也学过。丝毫不吃力的,当下便指点芙蓉也学了一二,能时不时能帮帮玉簪。 其实傅阳当日,也曾疑心过戴悦,只要戴悦碰了半点作坊或是铺子里的账,只怕傅阳便是心中会存个疙瘩。然而眼下只要戴悦能够安分守己,将眼与手守在傅家后院的这一亩三分地里,不越界,傅阳对妻子,便还是放心的。 晚间。戴悦已经睡着了,傅阳在榻上支着颐,盯着戴悦的面孔,看了许久,叹出一口气。轻轻地对戴悦说:“该妹妹的,还是应该给妹妹。咱们将来,日子照样会过的红火。悦儿――”他忍不住在妻子面颊上印上一吻。戴悦也不晓得是不是被傅阳弄醒了,嘟哝了两句,翻了翻身,呼吸细细,接着睡了过去。嘴角微微露出点笑容来,仿佛做着好梦。 *――*――*――* 当然傅春儿自己,万万不会同意将傅家的一般家资卷了去纪家。她的打算是,继续好好经营水绘阁和大德生堂,争取能够维持,并且盈利。将来支持纪燮能够版印他的著述。还有,如果将来纪燮再打算出门游历,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再难再险,自己也要跟了去。两人不能再分离了。 所以在嫁妆一事上。她自有主张。 头一件,她将那些必不可少的物事,诸如家具、四季衣裳、尺头、头面等等,列了个清单。家具又分了大件与小件,大件的家具,如拔步床、罗汉床、立柜之类,需要量了尺寸定做的,专门去寻一家做工好的手艺人家,提前下订单,由人家慢慢地做出来。其他小件的摆设,和一众器皿用具,则慢慢地在城里瞅准了机会采买。 四季衣衫和尺头,倒没有这样着急,傅春儿打算等婚期近了的时候,找成衣去做。这想法一出来,被杨氏先耳提面命了一顿,后来又被戴悦言传身教了一番,带她去翻了一遍自己的箱笼。戴悦自己的四季衣裳,大多是戴悦自己手制的,花的时间大致有一年之久。 傅春儿看着直皱眉。她想,就凭她,一双笨手,就是给她十年的时间,她也未必能绣出来这许多嫁衣。然而杨氏却不大同意傅春儿提出的,去成衣铺子现做。 傅春儿心一横,都已经打算着穿家常衣裳出嫁的时候,突然发现找到了一个同盟军――仙女镇上的表姐钱镜儿。 钱镜儿也是这一两年就要嫁了,而且是嫁到广陵府来,所以傅氏还是放心让钱镜儿到广陵傅家走动。只不到未来的夫家惹人闲话便是。 钱镜儿也不爱女红。她这两年来也是好多时间在幕后帮着家里打理生意,手头上也捏着不少银钱。 所以两个女孩子一起,自己偷偷上街去寻了成衣,用私房银子下了定金,由女裁缝量了尺寸,约定了料子、花色、式样等等,最后再小小地换上了一番价格,这才功成身退,回得家来,将这话告诉了杨氏与傅氏。 两位做母亲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是看在定金下了的份上,便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两人的打算。毕竟,有钱镜儿这个做惯的日常生意的坐镇,两人定下的花色、布料、式样等等,都一丝不错。 再说起打家具的事儿,两家大人都笑了起来,原来,竟是置办嫁妆置办到亲戚头上去了。傅春儿寻了来帮着定制家具的手艺人家,就是钱镜儿未来的傅家。一听说是亲戚,那头赶紧送了信儿过来,说定会在原来的基础上,有个折扣。傅春儿便笑着对钱镜儿说:“多亏表姐,表姐嫁人还不忘想着帮我省钱。” 钱镜儿“啐”了一口傅春儿,道:“就冲你这话,我嫁妆里的胭脂香粉头油,就都从你腰包里往外掏了。”傅春儿笑道:“求之不得――”两人笑闹了一阵。 最后钱镜儿看了傅春儿的嫁妆单子,才说:“妹妹,我看你,衣裳做的比我还少,而家具又大多是式样简单的,数量又不多。这是为什么呀?我听娘说,你要嫁的可是广陵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傅春儿笑道:“衣裳用品这些,都是搁在那儿又不会生钱的,够用就好。我寻思着与哥哥商量,总要置办一些实惠的,将来能派的上用场的。”她跟着附耳与钱镜儿说了说,钱镜儿眼珠转转,掩口笑道:“这我可就不懂了。但是听你说的,确实是那么一回事儿。只是,春儿,你可要想好了,你日后要嫁入大户人家,妯娌亲戚一大堆,而且总要交际应酬的,你可想过,这样的日子,你可过得来?” 傅春儿凝神想了片刻,说:“我知道。我后来想想,我之所以遇上了又炎哥,可能就是因为他是那种,能够静下心来过简单日子的人。”她默默地回想来到广陵这里的几年。她很是享受从一无所有的日子,一点一点地奋斗到亲手为家人挣来一份安稳的生活。然而以后呢?家里的日子眼下越过越好了,可是俗话说,月盈则缺,水满则溢,日子好到头了又会怎样。家中日子好了,人口也多了,也不晓得是不是会更加多生些烦恼出来。 而纪小七,他以前也是一天到晚往大德生堂跑的主儿,也不晓得是不是觉得日子过得原简单,便越能体会到生活的真味。 傅春儿正想得出神,却不妨钱镜儿推了推她,说:“可是,如果你嫁了过去,发现丈夫和你想得有差别呢?” 傅春儿被钱镜儿陡然推醒,见到钱镜儿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脸的焦虑,她这才省起,钱镜儿的情况与自己不同,基本上有点盲婚哑嫁的味道了。只是钱镜儿姑爷的情况,钱姑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人也是钱姑父亲眼挑中的。 这就是古时的婚姻有所欠缺的地方。就好比钱镜儿这样。她相信钱姑父一定是疼爱钱镜儿的,也竭尽自己所能,为钱镜儿寻摸了一门他认为最合适的亲事。但是最终嫁去那家过日子的,却是钱镜儿本人。当然钱镜儿与未来的夫婿合拍自然是最好,若是不合拍,像黄以安那样……她相信原先黄以安,甚至是洪氏的爹娘,为他们的儿女安排这一门亲事的时候,除了出于利益的考虑,也是希望两个小的生活在一起能够和美的。只是,天未必遂人愿。 只是眼前钱镜儿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傅春儿心里暗暗叹气,她能说什么呢? “表姐,姑父看人很准,他挑中的人品行之上,定然无缺。只是大家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习惯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同,因此在一起生活恐怕需要磨合。但我想,只要两个人都有心,即便出了什么为难的事情,想必也能够互相体谅,迁就……” 钱镜儿听着傅春儿说“有心”,已经是满脸的红晕。 两人正在屋里说着,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喧闹。表姊妹两个走出屋子,却见戴三娘子正从外院直奔进来,杨氏半道上迎着,问:“戴家三娘,出什么事儿了?” 三百四十四章 激变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三娘子也不晓得是不是从戴家那里一口气跑过来的,奔到傅家院里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头发散乱,见了杨氏,就扑通一声跪下来,口中恳求道:“淑卿,求你救我们老爷――” 杨氏听了这话不妥,诧异万分,道:“三娘你先起来,我一介妇人,何德何能,这话真是从何说起……但凡有帮的上的,你尽管说。”素日里其实戴三娘子与杨氏还真没有亲近到彼此之间能够直呼闺字的地步。因此戴三娘子今日这般,着实令杨氏吓了一跳。 这时候,傅氏还坐在堂屋里头,杨氏知道两个小的正在楼上往下看这院中的这一出。她趁着戴三娘子不注意,赶紧朝楼上使个眼色。傅春儿会意,拉着钱镜儿的手道:“我娘怕是有事,来,我俩去招呼你娘。” 杨氏见傅春儿带着钱镜儿下楼来,心中略放了放,便将戴三娘子扯到厢房里去说话。过了一会儿,杨氏出来,就叫人去将傅阳和戴悦都找了来,一起与戴三娘子说话。 傅春儿觉得事态颇为严重,于是便出面向姑母解释。傅氏自然没二话,她该与杨氏说得话都已经说过了,当下便告辞,笑着道:“春儿,下回我们再来广陵府,怕就是你的好日子了。” 傅春儿面上一红,辞别了傅氏。傅阳与戴悦也正好赶过来,几个人坐在屋里没有说上半刻钟的话,傅阳就已经推门出来,一边走一边说:“娘,我去广陵府打探消息。悦儿陪三婶儿去一趟大姨姐那里,将这事情说一下,叫她也有个准备。另外……”傅阳说到这儿突然站住,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看着戴三娘子的样子,实在是没忍心说出口。 戴三娘子是个遇事着慌的没脚蟹。但是见傅阳指挥若定,一件一件都已经安排下来,心中略宁定,也不那么着慌了。她见戴悦说是要去换出门的大衣裳。也跟过去说:“我也稍稍收拾收拾,用用侄女儿的脂粉。” 杨氏这才得了空,过来寻傅春儿,见傅氏母女已经离开了,悄悄舒了一口气,道:“戴家那位三爷,被广陵府抓了去了,罪名是私售贡物。” “私售贡物?”傅春儿晓得戴老爷子一直以来的安排,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戴家出事出得这样快。以往那种隐隐的,戴家在往坑里跳的感觉。此刻又浮现出来。 “不好――”傅春儿这时候突然从椅子上跃了起来,道:“跟着怕是要查我们家的铺子。” 杨氏一听马上也着了慌。傅阳这时候已经出了傅家院子的大门,往广陵府去。而戴悦与戴三娘子正在戴悦屋里梳洗。 “娘,上回十力结亲的时候,咱们家备了不少用来送人的小银封的。眼下还有多少?”傅春儿心中有数,眼下是非常时期,财帛开支免是免不了的,但总以生意平顺,人口平安为要。 她心中默念了一遍,突然一拍头,道:“呀。刚刚应该嘱咐一句姑母和钱表姐的。” 杨氏闻言一怔,道:“我听说你姑母提过一句,是坐大车来的,大车眼下应该停在钞关,去赶一下,还是赶得上的。” “好。我去赶一下姑母和表姐,您替我把家里适合用来打点的银封都寻出来吧,红封不要,红封太显眼了。我一会儿回来就带上这些去寻阿康。” 杨氏一凛,当即应了。傅春儿便自己出门。果然在往钞关去的路上截住了钱家母女两个。 傅春儿微微喘气,将要母女二人传话给钱姑父的话都一一说了。傅氏一时听说有这等事,便愣了神,反而是钱镜儿把持得定,马上将傅春儿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对吧,春儿妹妹?” 傅春儿朝钱镜儿挤了一个笑容,道:“姑母,若是应付广陵府查问的,有什么开支,请尽管记在我家头上,回头我哥哥一定会将所有的开销都还上。” 傅氏知道厉害,当下点点头,道:“都是亲戚,老钱这点分寸定会有,给你爹娘传话,请他们放心。” 傅春儿谢过了,又给钱镜儿递了个感激的神色,这才回头。傅家小院里,这时候戴悦已经扶着戴三娘子出了门。杨氏也收拾出了一包银封,有大有小,小的也就五钱来重,大的有四五两的。 傅春儿笑道:“尽够了!” 杨氏已经给她打了个包袱,扎在肩上,问:“春儿,重不?要不去作坊叫上你爹,让他与你一起?” “没事!我一个人就行了。娘,我和嫂子都不在家,要烦劳您收拾晚晌饭了。”傅春儿故意打岔,让杨氏分开心神,免得她太过担忧。杨氏岂有不明白的,当下勉强笑道:“春儿,你当娘一点事儿都担不了么?你自己保重才是,知道了么?” 傅春儿脆生生应了一声,背着包袱去了徐凝门外傅康那里,将要交代傅康的话一一交代了,又抽出傅家铺子走账的账簿和出货给行商的账簿,看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便将银封分了一大半给傅康,又问:“下铺街那里的伙计,靠得住么?” 傅康晓得姐姐是什么意思,当下点头,道:“本地人,很靠得住!” 傅春儿“嗯”了一声,便拎了余下的银封,往下铺街铺子那里赶过去。后不容易下铺街这头也已经检查过无事,该嘱咐伙计的也都嘱咐了,傅春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着近在咫尺的埂子街,她突然起了好奇之心,奔上埂子街,便去看“戴凤春”那间在埂子街上的铺子怎么样了。 埂子街上那间“戴凤春”,还是傅春儿刚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开业的。那时候傅春儿与傅阳,兄妹两个还小,还曾溜到“戴凤春”门口张望过,那时候“戴凤春”铺面,装饰豪奢,妆品精美,客似云来……这些都给傅家兄妹两个,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眼下这间铺子门楣上,“戴凤春”三个字还高悬着,但是铺子的门板上已经被广陵府贴上了封条。她正看着发愣,便听见身边广陵百姓议论纷纷,道:“这戴家竟然被查封,多少年来的头一遭啊!” “可不是么?听说戴家是私售了皇上的嫔妃才能用的贡粉,你想,皇帝一定想着,只有自己家的妃子,才能面上白扑扑,香喷喷的,哪能天下个个女子,都是如此呢?” “是呀是呀,所以戴家才犯了皇家的忌讳呀!” “听说,戴家在广陵城中所有的分号,一时都查封了,连钞关的老店都不例外。眼下反而认得清了,只要还开着的,都是仿的戴凤春。”这人说完,余人都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这或许是戴家这次遭灾之时,得来的唯一好处。傅春儿一时觉得啼笑皆非,“仿冒”与“私售”这两件,前者是可以避免的,而后者则是戴家刻意为之。戴家早知有今日之祸,当初还会做此选择么? 傅春儿转身,慢慢往下铺街那头过去,准备沿着小秦淮旁边的那条通路回家。 她正巧路过了薛家的“薛天赐”,“薛天赐”这时,早已没了以往的热闹,生意看起来甚是清淡,只有一个伙计在懒懒地招呼着客人,只说:“天赐香件,天赐香件――” 傅春儿心里叹着,其实薛家还是自视甚高,能将自家的妆品定名为“天赐”。这“天赐”,听上去实在是与“贡物”的旗号一样,也是响亮得很啊。 “咦,这’薛天赐’也真是怪,戴家出事,他家的生意也好不起来。我怎么记得,好几个月前,薛家的妆粉,可是火爆得很啊!”旁边一位行人,大约也刚从“戴凤春”铺子那头过来,见了“薛天赐”的铺子也感叹道。 那路人旁边的一个,大约是亲友,便回答道:“嗨,大哥你这就不晓得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前一阵子薛家确实是销得好,可是自从戴家生意一好上去,薛家生意就不大行了。我前些日子还在与人说,所谓此消彼长……” 傅春儿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脑海里嗡嗡的――“戴家生意一好上去,薛家生意就不大行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时想起当日来薛家铺子旁边打探,曾经见到薛家有“托儿”来回转悠,让薛家生意看上去很兴隆的往事。当时她以为薛家的销量从头至尾都是这么“做”出来的,然而哥哥傅阳却说,薛家的销量,至少在年前,以及在行商那里,都是“真的”。 所以薛家是先用降价的法子,正儿八经抢了一堆生意,然后又用“托儿”,伪造了一番蒸蒸日上的情形,然后――然后戴家就上勾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戴家还真的是太沉不住气了。 她匆匆沿着小秦淮回去,到傅家小院的时候,傅阳也正好从广陵府赶回来,戴悦正递了手巾子给他抹汗。傅阳见傅春儿进来,急忙问:“春儿是去了铺子了么?” “是!”傅春儿点点头,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给傅阳。 ps: 推荐好友力作,书号:3203763《星际炮灰联盟》作者:啃罐头的猫,简介:重生捡到一堆二货炮灰,一起逆袭。 三百四十五章 奔走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见傅春儿已经去过了铺子,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他想起这茬的时候,已经是身在去广陵府的路上,因此那时虽然心焦,也总不好回头来先忙自己的事情。 即便如此,傅阳面上的焦虑或去,但是紧皱的眉头丝毫没有舒展半分。杨氏见儿子面色不好,便说:“快坐下来,喝杯茶,歇一歇再说。” 傅阳呼出一口气,摇摇手,说:“妹妹,劳烦你,将十力和爹都请来。我们一起在这儿议一议。” 傅春儿立时应了便去了。而杨氏听说众人要议事,就自告奋勇去厨下张罗,戴悦讪讪地也一起要跟下去,傅阳断然道:“悦儿留下,这与你娘家有莫大的干系。” 戴悦听了,连忙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在傅阳身边坐下。 少时傅老实和姚十力都随着傅春儿过来,几人在堂屋里围坐,静听傅阳开口。 傅阳将他在广陵府打听到的情况先大致说了说。 “广陵府锁了戴家三叔,眼下关在牢里,但因为还没有过审,因此只是关着,没有吃什么苦头。里头已经打点过了。今日太晚,但是明日就可以安排三婶子去探监。这次广陵府查封了戴家在城中所有的铺子,封存的货品和账目都算是证物。广陵府的人说过,在查抄之前,就已经得了可靠的人证,取了口供。” “哥哥,可知道是什么人证与口供?”傅春儿发问。 傅阳答道:“眼下还不知道,但我猜想,可能是铺子里的伙计或是掌柜。所以,这事儿交给悦儿去查一查吧!”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我?”戴悦有些为难地抬头看了一眼傅阳。傅阳温言道:“眼下戴家三叔被关在广陵府里,所以只能按照各间铺子掌柜与伙计的名录挨个去问,看看有没有人在几天之前失踪或是请假不来的。” 戴悦略想了片刻,抬起头来,对傅阳点头道:“好。这事儿交给我去办!”她在戴家多少还有些旧识,实在不行,还可以与戴茜和戴三娘子一起去办这事儿。只是她还是不大明白傅阳为何一定要坚持将戴家泄露此事的人查出来,不过既然是傅阳发了话。她还是心甘情愿,乐意去做的。 傅阳听戴悦应了,轻轻吁出一口气,接着说:“戴老爷子,已经亲自到广陵府去过了。” 他这句话说出来,众人本来已经稍稍放心,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 “我瞅着,老爷子应该是想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将戴三叔保下来。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广陵府前衙已经下衙了。那头的人已经将戴老爷子又劝了回去。所以这事情到底如何,还得看明日。” “嗯,这件事情,大姐已经料中了。刚刚我陪三婶儿去徐家,大姐便说老爷子一定会这么做。三婶儿不信,结果大姐就跟三婶儿吵了起来。”戴悦接口道。 众人都是默然,在座的,无论是傅家几人,还是姚十力,都无法对此事置评――这毕竟是戴家自己的事情。但是可以推想,戴茜一定认为。戴存栋既然管着铺子,对私售贡粉的事情,便多少也该担些责任。况且戴老爷子年纪大了,再受不得牢狱之灾。然而戴三娘子则一定觉得私售贡粉是最后戴老爷子拍板定下来的事情,最后出了事情,为何便让戴存栋背这黑锅。这太也不公平。 广陵府那头的事情还没有眉目。戴家自己人就已经先闹将起来,实在是令冷眼旁观的人也觉得这事儿不乐观。 戴悦见了众人的神色,便晓得是怎么回事,讪讪地说:“我,我回头去劝劝……” 傅春儿在旁拉拉戴悦的衣袖。道:“嫂嫂别难过,事情来得急,大家一时都是心里发慌,等过了今晚,大家冷静下来想通了,便会好些。” 戴悦听了,心下稍安,朝傅春儿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这时候门外有响动,傅康从门外进来。一进堂屋,便伸手在桌上取了个茶碗,从壶里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才说:“渴死我了!” 傅阳带着戏谑的眼光看他,问:“怎么样,将广陵府的人都绊在你那儿了?” “是呀,”傅康又饮了一杯茶,才坐下来,对大家抱歉地点头,道:“真是不好意思。广陵府的差役此前去了徐凝门的铺子那里,我愣是与人家扯了十几箩筐的话,一直说到下衙的时候,本来还说要请差老爷们去喝酒的,可是差老爷们说还要回衙交信,所以只好将酒钱先把了他们。” 傅春儿立刻知道,那些带过去的银封,已经是发挥作用了。 “那,咱家的铺子有没有封?”傅阳小心翼翼地问。 傅康摇摇头,道:“我当着差爷的面将铺子和库房都锁好了,而且要将钥匙都交予他们,结果他们互相看看,就说算了,只说明日一早还要再过来的,要我等他们明日过来,再开锁进铺子。” 傅阳、姚十力等人,都对傅康这一手暗暗点头,这小子,故意做出一副坦荡的样子出来。不过广陵府的差役们,也不像是刻意要为难傅家的样子。 “下铺街那边铺子没去人?” “没有,我锁了徐凝门的铺子,然后就去下铺街,将那边铺子也一并锁了。干脆也等明日广陵府来人之后再开铺子。下铺街那伙计很伶俐,我问了问他,姐姐交待的事情,他说得一个字不差。我想,下铺街那头,应该也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众人这样听说,大多放下心来。 姚十力转头问傅阳,“明日广陵府的人会过来作坊这边么?” 傅阳摇摇头,说:“不晓得,但总是做好准备才是。” 大家静默了一会儿,傅康问傅阳:“大哥,你说为啥广陵府突然查起贡粉这事儿来,是因为过一阵子,就要往京里缴贡物了么?可是,总觉得好像时间对不大上啊!”离往京里送贡物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月,准确的安排户部还没有通知下来,所以这个时候,广陵府突然查抄“戴凤春”的铺子,实在是透着蹊跷。 傅春儿一凛,将她日前与今日在埂子街的见闻与众人说了,最后略提了一下她自己的猜测,她总觉得这件事情,一定与薛家脱不了干系。 傅老实立刻道:“薛家捣鼓戴老爷子做不法的事情?不会吧!” 戴悦听公公说戴家做的乃是“不法的事情”,不由得又红了脸。 傅阳听了,只沉思着,不说话。 而傅康却点头道:“有可能啊!你想,如果在这个时候,薛家将戴家拉下马,回头不就可以顶上戴家进贡的那份了么?” 傅阳摇头,否定了傅康的意见,说:“不是,如果戴家出事,能够顶上戴家那份的,应该是咱家,薛家则是一分好处都捞不着的,他薛定贵怎么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傅康想想也是,可是有点抹不下面子,嘴硬,便道:“这样薛家正好可以把这事儿栽到咱家头上来,说是咱家在背后使的坏。” 屋里一片安静,一时在座诸人都觉得,所谓众口铄金,没准便会有人这么想。 最后还是傅阳开口,“这也不大可能。”他说着看看戴悦,“戴傅两家,毕竟是姻亲,而且以傅家眼下的能力,要将整个贡粉的份额都吃下来,那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的。” 戴悦晓得丈夫是在安自己的心,转头朝丈夫感激地笑笑。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觉得,这事儿,与薛家有关。咱们不能坐着挨打啊!为什么不借此机会,也给薛家捣个乱,让广陵府也查查薛家去?”傅春儿突然说。 “是个好主意!”姚十力与傅康等人都是赞同的。 傅阳则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上回端午的时候,黄五爷曾经向我问过薛家的事情。我当时是觉得,他似乎有所指,又似乎只是随口问问。现在想起来,倒是可能与此事有关。”他说着站了起来,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一趟黄家!” “黄家?都已经这个时辰了,黄五爷会见您么?要不明日再去?”傅康急着问哥哥。 傅阳摇头苦笑道:“不知道!但是与其拖到明日早间,倒不如今晚先去碰碰运气,免得咱家此后被动。” 说话之间,傅阳已经站起身,稍稍收拾一下,便出去了。去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才又回来,对依旧等着的众人说:“与黄五爷见过了,暂时没有迹象,能够说明此事与薛家有关系。但是黄五爷答应会去查,另外,他也说了明日会打点疏通,一来,戴三叔那头,他会关照广陵府;二来明日查咱家的时候也会着人秉公处置。” 等在傅家厅中的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不防屋角突然有个人大声哭道:“秉公?广陵府哪里秉公处事了,我家老爷明明没有做不法之事,为啥偏是我家老爷吃挂落?”rp 三百四十六章 攀咬 - 馥春 - 大爱非攻 说话之人是戴三娘子。刚刚傅阳出去的时候,她正好陪着戴茜回了戴家一趟,结果戴家几人在戴老爷子面前又吵了起来。戴三娘子不忿之下,觉着自己总算与杨氏相熟,又觉得傅家像是肯为戴存栋出头的,于是愤而从戴家出来,拍了傅家的门,要与杨氏好好“说道说道”。 本来大家都在堂屋之中劝慰戴三娘子,傅康说:“三婶婶,要是实在不放心,等我大哥回来,我们这就带你去广陵府,亲眼看看三叔有没有事,怎样?” “啥?去广陵府那种地界儿?”戴三娘子一听见“府衙”两个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连忙摇手说:“我不去,我不去――” 这话说完,她继续坐在桌边干嚎着:“都是老爷子的主意,广陵府要是秉公,就不会将我们老爷抓了进府衙关着……” 一屋子人听得无语,根本不知如何相劝才是。戴存栋被带走完全是因为他管着铺子,而戴老爷子年纪大了,广陵府的人生怕还未开审,戴老爷子先出点什么事儿出来,广陵府担责任,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扣了戴存栋进府衙。然而戴三娘子这样一味哭闹,见了人就抱怨,上广陵府去探视丈夫,她却又退缩不敢了。即便是屋中几位女子,如杨氏、戴悦,心中也不免生出些旁的滋味来。 杨氏淡淡地说:“今日大家都奔忙了一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媳妇,阳儿怕是还没正经吃过晚饭,你去张罗他吃点宵夜。三娘这里,我来安排。”杨氏与戴三娘子总算是平辈,好些话能直说,不比戴悦,在面前,万一劝得不好还落不是。 第二日一早。戴三娘子终于坐不住,回了戴家。而傅家父子则出门准备应付广陵府对傅家的这一轮盘查。 傅家的女眷们都守在家中,虽说每个人都照常忙着手上的事儿,可是每个人都心不在焉。杨氏去作坊寻了一个伶俐的伙计来。让他来回在徐凝门、下铺街盯着,有什么消息就马上送回来。 消息过来,却不大好。 傅家徐凝门外的铺子,从里到外,反复地搜过,而且所有的账簿也都翻了出来,广陵府的师爷说是要送到府里暂行封存。据说过来问话的差役有好几个,分别问傅康、傅阳和傅老实。甚至还有差役立在傅家铺子的外头,询问往来的人,看有没有是傅家主顾的。就拦下来问话。 而下铺街的铺子还没有开,广陵府的差役干脆就直接叫下铺街的伙计过来徐凝门,也是单独问了话,自有书吏将诸人说的一一都记下来。 杨氏听了,很是担心。忍不住抱怨说:“这个黄五爷,怎么他说打了招呼的话之后,今日广陵府查得就更紧了?” 傅春儿安慰母亲:“娘,您想想,广陵府这次一气儿都查实了,落了真凭实据下来,说咱家没私售贡品。这样下回户部、甚至是皇家过来,广陵府才好回话不是么?广陵府这次查咱家查得越细,便越容易为咱家正名。否则若是这回广陵府轻轻放下,下回皇家便干脆全都不用广陵府的贡物了,这不就糟糕了么?” 杨氏想想,点头道:“是。咱家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原不该怕这个,可是为啥娘一颗心总是悬着的呢?” “这不最后的消息还没来么?别说娘了,连我心里,都突突地直跳呢!”傅春儿笑着安慰杨氏。一瞥眼却见到戴悦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大约两人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但是两人又都不愿说出来让杨氏担忧,于是各自心照不宣,将头转开去,绝口不提。 傅春儿想的是,广陵府突然变了态度,怕是戴家几人,为了将整个广陵府的妆品行当都拖下水,以期“法不责众”,或是想检举别家,戴罪立功,希望能略减戴家所担的罪责。大约只有这样,才会广陵府的态度这样突然转弯,连黄以安打招呼都没顶上用…… 戴悦大约也想到这一点。 其实这样殊为不智,去了傅家,恐怕没有哪家肯为戴家这样奔走。或者戴茜是肯的,而且宝通钱能通神。只是毕竟戴茜是一介寡居之人,而且所结交的人物毕竟有限。不似傅家几个,傅老实自不必提,傅阳与傅康两个,都是活络之人。而且与傅家交好的人家,还包括了住在花园巷片石山房的那对老夫妇…… 只可惜,这些事情,戴家人谁都没有想到。 傅春儿悄悄出门去,寻了那在外院候着传讯的那个伙计,要他去埂子街那头,看看薛家的铺子到底怎样了。 她相信戴家如果随口攀咬,那一定是会带上薛家。如果这个时候,薛家没有被查,那么基本上就可以确定,这件事情背后,薛家是个什么角色。 可是过了一会儿,消息过来,薛家也一样被关了铺子,有广陵府的差役正守在门口,薛家的伙计掌柜与傅家一样地被盘问着。 那传讯的伙计还说,广陵城中已经起了流言,说是戴家先被人抓住了痛脚,不甘心一家倒霉,所以干脆拉傅戴两家下水。傅春儿点点头说:“知道了,记住这事儿不要在我嫂子面前提起。” 她完全无意去消弭城中的流言,只是不愿在戴悦面前提起此事。戴悦迟早会知道这些传闻,只是戴悦眼下嫁了傅阳,傅家就要尽量避免戴悦难堪。 直到很晚,傅老实与傅康才回来。 女眷们急不可耐地围上去相问。而杨氏与戴悦最着急,杨氏连连催着傅老实,要他说傅阳的下落。 “阳儿不是也被广陵府拘了吧!”杨氏担心了很久,一见到门口没有傅阳的身影,忍不住便开始自己吓自己。 “没有”、“不是”,傅老实与傅康,义父子两个,异口同声答道。大家遂放下心来。再仔细问起,方晓得,傅家的事情终于结――广陵府除了封存了一部分傅家账簿之外,其余便说没事,铺子也没有查封。 而傅阳不晓得白日里听差役们说起什么,很是担心戴老爷子,因此顾不上回家,只身随了差役们一起,去了广陵府。 杨氏与戴悦都是担心的,要张罗着送食盒过去。傅春儿却拦了,“哥哥去,怕也是要再打点一下差役们。哥哥不是那种会苦了自己的人,真有什么需要,哥哥会想法子过来传讯的。” 杨氏这才稍稍冷静下来,觉得傅阳怕也确实是打了这么个主意,这才转过脸来,与余人一起,拉着傅老实和傅康,细细地问今日发生的事情。 过了大半个时辰,傅阳找了人送信回来,说是戴老爷子在广陵府里,因此着人赶紧送点吃的东西过去。傅家人听说,赶紧收拾了两个食盒,交了给傅康带去。傅春儿又在傅康怀里塞了几个小银封,希望他能够顺利地把食盒送到傅阳手里。 大家总又等到深夜,这回傅阳与傅康一起回来,身后还跟着老洪。几个人都是面色严峻。 “出了什么事情了?”杨氏见了这副架势,被唬得不行。 “戴老爷子今日白日,到广陵府投案,直陈私售贡物的事情,是他一人的授意,与余人无干。戴老爷子希望自己坐监,然后能将戴三叔等人都从牢里换出来。结果广陵府将戴老爷子收了监,但是说其余人等知法犯法,继续在广陵府里收监。” 听了这个消息,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傅春儿忍不住想,这就是事实未看明白的时候,意气用事所做的决定吧,如此一来,戴家一下失了主心骨,连约束下头人眼下都难了。不过她也可以想象,戴老爷子面对这戴三娘子那样哭哭啼啼讨要自己相公的,也没法不意气用事。只怕戴老爷子还会觉得,在广陵府的大牢里,没准还会比在家中更加耳根清净些。 然而傅阳下面一句话,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眼下戴存柯带了人在戴家作坊里抢货,老洪眼下已经将制钱的药材先锁了起来,我们需要带几个人,将戴家作坊也去封住了。” 众人之中,最吃惊的是戴悦,她一时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戴存柯,好歹也是戴家的人,怎地会作此落井下石之事。 “悦儿,这次需要你出面,你去将这事告诉大姨姐,然后你们再一起去戴家宅子里找戴三娘子,由她带同你们,去见戴家的族老。戴老爷子不在,最终这事情要戴家能镇得住场面的人出面才行。”傅阳嘱咐妻子,见她面上稍稍有点畏缩的神色,温言道:“我请爹娘出面,陪你一道。” 戴悦抬眼看看傅阳,见丈夫眼中全是鼓励,连忙点点头,道:“我自己去就成,不用劳烦爹娘――” 傅阳哪里让她推辞,转身对傅老实与杨氏道:“爹,娘,麻烦你们二位。”他跟着回转身,对傅康和老洪说:“咱们走!阿康,去作坊叫上几个人。” 傅春儿却浑身一个激灵,想起了一事,道:“哥,且慢,你可有相熟的广陵府衙役,能够请得动的。” ps: 推荐好友力作,书号3173322,作者:轻语霓裳,书名《代玉》,简介:防火防盗防宝玉。rp 三百四十七章 前有狼后有虎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大致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但是迟疑了一下,道:“这毕竟是戴家的事――” 他傅家只是戴家的姻亲,掺和戴家自己人争产的事,本就有些师出无名,眼下再要扯上广陵府,似乎就更不好了。 而傅春儿横了他一眼,道:“所以才要去找熟人么――” 她的意思是,寻了广陵府的人过来,只要能狐假虎威,装模作样地喝住了戴存柯那等趁火打劫的,哪怕是能撑上一会儿,撑到戴悦他们将戴家的族老请过来,都比眼下这样,傅家人带着伙计,去跟戴存栋那帮无耻之徒正面冲突的要好。 傅阳立刻懂了,拍拍后脑,道:“是哥哥想左了。这样,阿康你只要再去叫上一两个人,跟我先去广陵府找老冯去。我此前问过,今日是他值夜。” 一时之间,傅家人大多出门奔忙去了,只与傅春儿带着婧娘和玉簪等人在家守着。瓦匠营巷口只要有一点动静,都能叫大家激动上半日。 一直到四更时分,夏日里头天亮得早,窗户纸已经透白的时候,傅老实与傅阳,两对夫妇,外加阿康,还有一起出门的伙计们,总算回到了瓦匠营。傅春儿连忙张罗着给大家做夜宵烧洗澡水。 傅阳面上透着疲惫,话却说得轻松:“……去的时候,几乎已经要将库房都砸开了,老冯见了就直接说广陵府给封了,还给贴了封条。那些人都怕了官府,这才作罢,库房不动了,就开始搬作坊里的家具……” 搬家具,那眼皮子得是多浅! “……后来戴家族长过来,才喝止了戴存柯,说是要将他从族谱当中除名。结果那戴存柯当众指责戴老爷子,说眼下的祸事,是戴老爷子一手造成的,要戴老爷子将私产都拿出来赔给族里。胡言乱语的,竟然是大姨姐亲自上前,去扇了那戴存柯大大的两个耳光,大姨姐那讲出来的话,好些戴家人,听了都怕是要无地自容的。” 傅春儿见傅阳与戴悦夫妇两个,面上都露出些钦佩之色,倒是可以想见戴茜那时候的表现,应是可圈可点。 “最后戴家怎么说?戴家的作坊眼下怎么样了?”傅春儿问。 “戴家作坊眼下完全被封存,有广陵府的封条在上头,想来没有人敢轻易擅动。戴家宗族里只说是等广陵府有了定案之后,戴家族里再决定怎么办,所以今晚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在出了。只是……眼下戴家作坊的工便全部停了,即便是铺子很快就重开,货也很难跟上。”傅阳回答道。 大家都晓得这次对戴家的打击怕是致命的,如今正是香花盛放、原料充裕的时候,香粉铺子里正好将下半年要销的香粉赶出来,一出暑日,便正好赶上中秋这样的时令,生意正是好做的时候。而眼下,戴家作坊这样一停工,不仅日常生意受到影响,而且下半年要交货的贡粉也不晓得能不能生产出来。 当然了,戴家能不能保住这个“贡商”的名号还是两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赶紧将戴老爷子等人的案子先结了,看是个什么处置,再将人从牢狱里捞出来,才是正经。 戴家作坊那边的灾殃刚刚过去。第二日,广陵府传了傅家与薛家的家主同时过去训话,大旨便是说傅薛两家没有违规越矩的地方被广陵府查出来。同时,广陵府也敲打两家,要两家千万洁身自好,莫要贪图一时小利,赴了戴家的后尘。 待广陵府的人传完话,傅阳很想借此机会打听一下戴家会得什么样的处罚。但是他刚想开口,薛定贵便将傅阳拉了出门,故意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对傅阳说:“傅小哥,我见了官就怕,眼下腿抖,劳烦你,陪我走一段好是不好,我怕走不出半里人就栽了。” 薛定贵说的傅阳哪里肯信,但是薛定贵又哪里容他推脱,两人果然并行了一段。傅阳总以为薛定贵要对他说什么,岂料薛定贵一路上一直对他笑笑,偏什么都不说。 两人在一处路口分手的时候,薛定贵才笑道:“傅小哥宅心仁厚,总是不要掺合了不该掺合的事情,坏了大好的前程才是。” “薛老爷教训的是,小子年轻识浅,只晓得守分安命,顺时听天……” 薛定贵听见傅阳这么说,忍不住拈着须就笑了起来,果然还是贫家出身,见官家出面,便怕了。 “……只是人之行事,自有老天在看,所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因此薛老爷做事,最好与人留几分余地……” 薛定贵听了后面半句,胡子一翘,面皮上笑笑道:“多说无益,傅小哥便看着就是。” 两人在路口作别,傅阳回家,便赶紧着人去打听戴家这桩案子的结果。 过了两日,广陵府那头传出消息来,顾念戴家是初犯,因此只是小惩大诫,十日内交一笔罚金便可以将牢中几人先赎出来,戴家也无人需要坐监或是过堂,广陵府只说了“以观后效”四字,总归那意思是――得了钱便放人。 消息一出来,大家先都是舒了一口气,都想着尽快将戴老爷子赎出来。但是一听闻那罚金的金额,听到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万两白银,说是按照戴家私售贡粉的金额,再乘上罚金的倍数,算出来的。事到如今,这桩案子已然颇为明白,绝非京里有人下来巡视贡商,而是有人在广陵府里使过劲儿了。但是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能够用钱将人从牢里买出来,总算广陵府与戴家没有什么大仇,而且杜毓爱惜羽毛,只使劲儿往外榨银钱,不使劲儿索人命罢了。 傅家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出头。这罚金,要靠戴家自己来筹,总不能傅家再出头替戴家换钱的道理。 岂知这时候,出了怪事。戴三娘子,有一日带了一位妇人上门拜望杨氏。那婆子只说是外乡人,羡慕广陵府风物,想在这边置产。杨氏心里纳闷,但是又不大愿意驳了戴三娘子的面子。三人谈谈说说,那妇人突然说起,觉得广陵这边生意好做,想盘下一间铺子的事情。 杨氏心里诧异,但也顺着戴三娘子与那妇人的话,一起随便说说。 待送走了妇人,戴三娘子讪讪地过来,问杨氏,道:“姐姐帮我掌掌眼,这妇人,还可靠么?” 杨氏大吃一惊,说:“怎么,戴家到这个地步,要卖铺子?” 戴三娘子踌躇地道,“是呀,两万两银子,眼下手头实在是紧,家里除了卖恒产,还能做什么?但是又怕人在大牢里待着时间久了,会不好。所以寻思着,若是有人诚心来盘铺子,咱们就让人盘了去。” 杨氏叹了一口气,说:“三娘啊,咱们都是妇人家,见识终是浅的,是不是寻戴家族里的男人家帮忙来看看,或者徐家大奶奶见过的市面也多,让她来帮忙掌掌眼岂不是好?若是咱们妇人家就决定了,万一贱卖了房产,回头老爷子从广陵府出来,您这头,岂不挨埋怨?” 戴三娘子冷笑一声,道:“老爷子埋怨我?”她话音里似乎有冰渣似的,冷气森森。 杨氏诧异的眼光转过去,戴三娘子下面的话就噎进了肚,幽幽地道:“我既然肯为戴家出面奔走,就哪里怕捱埋怨!” 杨氏心里想想,觉得戴三娘子一个妇道人家,没经过事儿的,戴家没有成器的男丁出面张罗此时,而这番折腾下来,戴家肯出面的,也就戴三娘子一个人,也是够可怜的。她刚想开口安慰两句,却听戴三娘子磨着牙说:“戴老爷子当初合不该让那个贱人进门!就是让那贱人进了门,才有了后来的祸事――” 杨氏无语,戴三娘子没来由地吃这般飞醋,她不晓得怎么回这话才好,冷场冷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啊呀,徐家大奶奶不是正掌着钱庄票号么?你们找她周转一下岂不好,着急卖铺子做啥?眼下急卖,也卖不出好价钱来啊!” 戴三娘子闻言就急了:“谁说我没有去求那位姑奶奶,可是姑奶奶放着老爷子在牢里受苦,只说是不急,再等等看看――她票号里每日进进出出的款子,漏一个零头就够交给广陵府的了,可是那姑奶奶,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们老爷上回纳妾的事情,恼了我们老爷,竟然连老爷子也不顾!” 杨氏听戴三娘子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只揪着当日戴存栋的丑事不妨,因此自己也实在是闹不明白实情到底如何。晚间傅阳回来,杨氏将这事情说与傅阳一听,傅阳便舒开了眉头,道:“果然有人上门来收戴家的铺子!” 他刚刚回家,板凳还没坐热,已经起身,又往门外走去,口中说:“娘,我出门有点事儿。晚晌饭不用等我。另外,那戴三婶儿若是再带人寻你,你就绊着她,再想法给我送个信儿……” 说着,人已经出门去了。rs 三百四十八章 虚晃一枪 - 馥春 - 大爱非攻 “什么,有人要买戴家的作坊?”傅春儿听了哥哥说的话,一时大惊,手中的笔一抖,掉落在桌面上。 前两日,还只是有人围着戴家,想打戴家铺子的主意。然而眼下看来,戴家的作坊才真的是对方的目标啊! 只不过这样一来,戴三娘子那头立刻哑了,她再也不敢自专,带人上门看铺子看房子谈典卖的事情――如果卖了戴家的作坊,戴家百年的家业就真正毁于一旦,再无出头之日。可是看着缴罚金的期限已近,戴三娘子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得不拉下面皮,一面去寻了戴茜求款子,一面又来傅家府上问计。 “我真是担心啊――徐家的姑奶奶那头,到今日都不肯松口,我就真不明白了,她宝通不就是借钱的么?一般人家上宝通借款子,磨了这么多日也就借了……” 旁边陪着她说话的戴悦突然插嘴道:“三婶儿带了房契地契,和作保人家的保书去宝通了么?大姐姐有没有说,收戴家多少利钱?” 戴悦以前见过戴茜理事,大抵知道去钱庄借款子需要哪些手续。 戴三娘子一下就噎住了,口中喃喃地道:“啊,我以为都是亲戚――” 戴悦一时便道:“如果说是亲戚,三婶儿要问大姐姐借两万两银子的私房,我估计大姐姐不是不愿意,但怕是很难拿出来。但是如果是向宝通借款,那抵押的房地契文书,还有作保人家的保书,是必不可少的。这是宝通的规矩,我大姐姐虽然掌着事儿,但是上头徐家的老爷子还健在,而且徐家有那么多精明的管事,都盯着姐姐……”她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如果戴家不想拿恒产抵押,又想要戴茜出钱,这主意算盘,只怕是打错了。 这时候,正好门外头报徐家大奶奶过来。戴悦听了心喜,赶紧将自己的亲姐迎到傅家厅上。 戴悦穿着一件秋香色的素缎面褙子,头上只插着一对银质扁方,再无其它装饰。她走到厅中,与杨氏见过礼之后便坐了下礼。对面戴三娘子就讪讪地与戴茜打招呼。 戴茜笑道:“三婶近来可是大忙人,已经带了不少人看过戴家的产业了吧!” 戴三娘子本来就不自在,听了戴茜这么说,在椅上已经坐不住了,“姑奶奶,我实在是……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又是个没主意的,能不慌神么。”她使劲吞了一口口水,接着苦笑道:“戴家的产业,我又哪里做得了主处置?不过就是有人问上门,我接着罢了。” “是呀,多亏了三婶,放了这许多风声出去,眼下想来接盘戴家作坊的人都有了,三婶儿回头谈个好价钱,我宝通这头,等着好给买家放款子。”戴茜说得是常例,往往外地商户来广陵当地,做大笔生意的时候,不会带着现银,而是带着外地与宝通有往来的票号的保书,由宝通放款,回头再与外头的票号结算。 只是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尖酸,戴三娘子听了,紫涨了脸,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为了掩饰尴尬,她抬手倒了一口茶在口里,却呛到了,嗽得脸红脖子粗,眼泪都要出来了。 戴茜冷冷地看戴三娘子出丑,也不开口。 杨氏想打个圆场,刚要开口,傅阳正好从外面回来了,他这几日尽为了戴家的事情奔忙,自家铺子与作坊也去得少了。听见屋里几人在商议,傅阳便笑着对戴茜说:“大姨姐那里,如果需要有人为戴家作保,我傅家愿意――” 他说着转头看看戴三娘子,笑了笑说:“还有个好消息,要说与三婶儿。广陵府那头,日前我拜托了相识的朋友过去打点过了,眼下说是交八千两就可以将老爷子和三叔他们保出来。” “八千两――”戴三娘子闻言大喜。她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戴茜,心道:八千两,戴家上上下下凑凑,多少还是凑的出来的。如今看来,又不是非要求你徐家不可―― “但是打点的朋友说,如此一来,至少要再额外送上四千两给广陵府的人,才说得过去。”傅阳后头一句话说出来,戴三娘子登时变色,“四千两,这么多啊!” 戴茜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说:“花上四千两,能得少抛费一万二,还是值当的。” 戴三娘子点头,说:“也是!”她踌躇了片刻,突然说:“八千两加四千两,这一万二千两银子,眼下戴家要凑这么些银两出来,实在是太吃力了。少不得,我去把我嫁进戴家时候那副头面去给当了……” “嗤”的一声,却是戴茜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杨氏心思也淡了,只道:“三娘,眼下你们大姑奶奶在这儿,刚刚我们阳儿也说了,咱家可以出面替亲家作保,三娘若是急用这些钱,倒是不妨先与宝通签个借据,借了银子,将人从牢里捞出来,日后到底怎样去还这笔银两,你也可以与戴老爷子和戴三爷有商有量地来。不是么?” 戴三娘子“啊”地张大了嘴,愣了一会儿神,突然道:“我……我刚想起来,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张罗,借钱的事情,明日我再亲自上姑奶奶那头去求,姑奶奶那里也好安排不是?”她一边急急地说,一面站起来拜别杨氏等人。 大家见她好端端地赶着要走,都愈发觉得奇怪。而戴三娘子看出大家的疑问,慌不择路地出去,在傅家堂屋的门槛上绊了一跤,趔趄着自己出门去了。 杨氏实在是闹不懂,问:“阳儿,是我刚刚说错话了么?” 傅阳笑笑,反而是戴茜低着头,往手中的茶盏里吹了口气,才慢悠悠地道:“夫人没有说错话,只是有些人惦着典卖铺子的时候,中间过一道手,可以得不少利,回头老爷子出来问起,就只推说一时心急,才将铺子给贱卖了,老爷子也说不得什么。” 杨氏听了忍不住唏嘘,道:“这怎么行?这铺子,她一介妇人家,怎么能就做主卖出去,又怎能赚这昧心的钱?她……她怎能代表戴家做主买卖恒产?” 戴茜冷冷地说:“怎么不行?戴家……戴家眼下,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出面的?她虽然没有老爷子的印鉴,但是只要她眼下出面,说是救人急用,代替老爷子按了手印儿,将来老爷子回来,这桩生意还能反悔不?若是与人失信,老爷子的脸到时候又往哪儿搁?” 杨氏惊得睁大了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一直是居于内宅,虽然知书达理,但是却不像她一双儿女们那样晓得生意之道,更不似戴茜,打理宝通这些年,什么鬼蜮伎俩没有见识过? “娘,放心!戴三娘子这时候再起意想卖铺子,已经卖不出去了。”傅阳见杨氏脸上变色,连忙柔声劝慰道。 “已经查出来了,确定是他家?”戴茜听傅阳这么说,终于抬起眼看了一眼傅阳。 “是的。但是他家眼下暂时不会出手!”傅阳面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城中正在盛传,就这几日,两淮还要再放五张新盐业引窝出来!” “五张这么多?”杨氏听了,似乎也吃了一惊。当日只京中传出消息,只放一张引窝,都引得整个江南两淮的盐商在黄家门口排大队。眼下是五张,这消息一出,只怕是整个盐业,都要震动了。 “是呀,这次门槛比上回要低得多,大约五六万两白银,就能得中的。所以有些实力的商家,有意入盐业一道的,都紧紧捂住手里的银根呢!” *――*――*――* 果然,第二日,戴三娘子气色灰败,面色颓废,中午的时候顶着大太阳过来傅家寻傅阳。两人一起去宝通,由傅阳作保,戴三娘子摁了手印,支了银子,便赶紧去了广陵府将人提出来。 戴茜只收了极低的利钱。戴三娘子便叹了口气,说:“果然我家姑奶奶还惦着几分旧情。” 戴老爷子等人从广陵府出来,都是没吃什么大苦头的样子,只是毕竟在牢里时间长了,行动少,腿脚有些不便。戴老爷子见是傅阳出面将几人接出来,当即向傅阳致谢:“孙女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啊!” 傅阳正待谦两句,突然听见戴存栋在背后大声说:“什么?两千两银子卖了辕门桥的铺子?你这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辕门桥的铺子一季可以赚多少银两你知道么?” “没,没卖成――”戴三娘子显然是怕极了戴存栋,嗫嚅了几句,说:“只是在文书上摁了手印儿,但是人家也没给现银,也不来收这铺子,我就当是,作罢了……” 戴存栋做了十几日广陵府的大牢,虽然里头傅家打点过,但是吃了十几日牢饭也是上火。况且一出来就听了自家妻子竟然做了这等后患无穷的事情,简直气得快要喷出一口血来。rs 三百四十九章 作坊生变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老爷子听了很不耐烦,对戴存栋说:“你媳妇也是为了将你从牢里捞出来,此事以后总能弥补的,莫要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在场的唯一“外人”,傅阳,听了这话,面上神色丝毫不改,只对戴老爷子说:“悦儿已经回戴家张罗去了,老爷子和三叔辛苦了这许多年,先回家,先回家!” 一行人便往戴家去。戴三娘子一边走,一边用帕子捂着脸,似乎委屈无限。 几人从广陵府后面出来,路过广陵府正门的时候,正听见黄以安立在广陵府门口,向广陵百姓大声说:“新发盐业引窝之事,实属以讹传讹。广陵府,盐政司,迄今为止,从未接到过这样的旨意。请大家不信谣,不传谣,若是盐政司收到了京中的旨意,会即刻张榜,告知全城……” 他面前倒是有不少眼神炽热的百姓,纷纷发问:“是不是今年中秋不发盐引窝,年底会发?” “听说日后盐引窝派到谁家,会是抽签决定的?” “盐价能不能再低一点儿?” “……” 傅阳从黄以安身边经过,两人悄然交换一个眼神,傅阳微微点头,便去了。戴家一行人,都似乎没有听见广陵府这边的声音,灰溜溜地往戴家那头去。 戴悦已然在戴家忙碌了好一阵。戴老爷子他们回到戴家门口的时候,见戴家门口已经放置了火盆,请诸人跨过去,意为去一去晦气。跨过火盆,戴家宅子里面,已经有下人都将沐浴的物件儿都安排好,戴老爷子和戴存栋洗浴之后,总算去了身上那股子馊味儿,几人再重行更衣,将在牢里穿过的那套衣衫。丢在火盆里都烧掉了,这才出来,与大家坐在一起吃中晌饭。 戴老爷子在饭桌上听说了有人打戴家作坊主意,他倒是比戴存栋要镇定得多了。只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事情,我老头子在广陵府的大牢里就已经想明白了,是什么人做的,我也大致有数。”他微微侧头偏向傅阳,说:“只唯一对不起的,是阳儿你爹。你爹当日上门一番苦劝,可惜我竟未听他的,以至有今日之祸。” 一时桌上数人,心思各异。戴老爷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马上开口剖白道:“阳儿,若是有人传说我戴家当日在狱中攀诬你傅家,这等传言你可千万不要信……不过你家,原是行得端坐得正。又哪里怕广陵府查了!” 戴悦听得,直低下头去,这样的说辞,处处透着心虚,又哪里站得住脚了。只是她左手是娘家,右手是夫家,自己夹在中间。什么都不能说。她突然很担心地偷瞄一眼丈夫,心知要傅阳心里完全没有芥蒂,着实有点难。如果戴家一早坦诚,说是为情势所逼,或许还更可信一些…… “爷爷,这您放心。”傅阳说得一片诚挚。纯出自然,连戴老爷子听了,都觉得感动不已。戴家余人更都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位戴家女婿的面色。 戴悦在一旁胡思乱想的时候,傅阳便将当日夜里戴存柯试图洗劫戴家作坊的事情给说了。戴老爷子登时气得就差点掀了桌子,道:“这畜生。竟然是打的这么个主意,良心何在,良心何在啊!”老爷子胡子直抖,良久才省过来,这件事情,该当好好谢谢傅家人才是。 老爷子一客气,傅阳立刻就转了话头,说:“当日那老洪叔,才是真正该谢的人,若不是他见机快,护住库房没被人打劫,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戴老爷子听他这样说,面上就有点淡下来,“哦”了一声,没往下接话,似乎觉得老洪作为作坊的管事,做这点事情是应该的。傅阳见状,眉头略皱了皱,随即舒展开,口中只一套一套地说着劝慰的话。“爷爷,这次戴家虽然险,但是爷爷和三叔总算是毫发无损地出来了,铺子也撤了封,择日可以重开。贡粉那头……” 他本想说,贡粉那头,戴家总算是没有丢了贡商的名头,可以继续往宫中供货。然而戴老爷子听到这里,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将傅阳的话都打断了。傅阳猜出戴老爷子的意思,便绝口不再提这件事。 少时傅阳便带了戴悦告辞,只说请戴老爷子好生歇着。待傅阳离开戴家,戴老爷子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出去。戴三娘子则静悄悄地退下去,丈夫好不容易回来,她的第一要务是不能让丈夫歇在妾室的屋子里。当然,卖铺子的事情,她也要好好准备一下,和知道这事儿的人对下口风才行。 “老爷子,您看,这日后——”戴存栋带着无比的期待,拖长了声音询问。 “你明日赶紧将你婆娘弄的那铺子的事情料理清楚,记得查清楚来买铺子的到底是什么来路。另外,好生管束你婆娘,眼皮子浅,就不要将手伸得这样长,这次从权,也就罢了,下不为例。”戴老爷子不耐烦地说。 “哦”,戴存栋话里透着失望。 “你试着管一次作坊。若是这次的贡粉能够制好,日后作坊与铺子便都交予你。”戴老爷子放软了声音,安抚了一下戴存栋。后者又惊又喜,几乎要跳了起来,突然又觉得不妥,诚惶诚恐地道:“贡粉……我这从来没管过作坊的,能行么?” “不都这样过来的么?”戴老爷子眯着眼睛,细细地回想,一时半会儿,竟没有想起他以往所见过的戴家子侄,有谁是真正有管事经商的天赋的——就连亲子戴存枢,都是心慈手软多于精明强干。偌大一个戴家,竟然挑不出一个像傅阳那样的。 戴老爷子出了一会儿神,一转头,见到戴存栋面上依旧是一副惶惑的样子,只好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无妨,回头我也会全程帮你盯着。” 戴存栋这才放下心来,笑逐颜开地道:“是,侄儿一定好好地学,不辜负叔叔的期望。”他本性谨慎,原是不肯多行一步的,眼下戴老爷子这样安排,出了彩是他的,出了事有老爷子在后头顶着。这样的安排,如何不好? 戴存栋想着正美,戴家一个作坊里的下人突然奔过来叫道:“老爷子,老爷子不好了——作坊里闹起来了。” 戴存栋大惊,“怎么闹起来了,出了什么事?”他脑门上一条筋突突地跳着,暗叫倒霉,怎么刚说到要管铺子,铺子就出事了呢?怎地会这样倒霉! 戴老爷子却不紧张,淡淡地道:“只是作坊里的伙计闹将起来,要讨这几个月的工钱吧!不妨事,他们吃住在戴家,这几日又没有开工做活,戴家是白养着他们,由着他们去,冷他们一两日,明日再找些借口,裁掉一两个,便都消停了。” “老爷子,不行啊!”那下人突然叫了一声,道:“有伙计说要是不立即还他们工钱,就要……就要火焚了库房。” 戴存栋面上惊得惨白。戴老爷子这回也坐不住了,一下就从椅上弹了起来,道:“谁带的头?” “老洪——” “不可能!”戴老爷子与戴存栋两个异口同声地说,“是不是弄错了!” 戴存栋认定老洪不可能,是适才听了傅阳转述,老洪力主从戴存柯那里,护下了戴家的作坊,心里将老洪这等管事都做到这份上,想必是与主家一条心的,因此他万万不相信老洪竟然会为作坊里的伙计们出头。 而戴老爷子认为不可能,则是因为他熟知洪涛的性子,一向是个软弱而自私的,从不肯为人出头,傅老实年轻的时候被人从作坊里赶出去那次,及至戴兴志发作姚十力那次,戴老爷子一次又一次看着洪涛抬起头,然后又沉默下去。他自然觉得洪涛绝不可能与戴家作对。 “千真万确,老爷子,今日白日,大家伙得知您从府里回家来,开始都是高兴的。洪管事甚至准备重行开工了,岂知——” 戴家下人原原本本将事情原委说了一边,戴老爷子这才晓得,今日作坊里本来已经打算重新开工的。可是有伙计不肯,说戴家既然还欠着工钱,凭什么为人卖劳力。而另外有几个伙计说是戴家再不发工钱,就打算另寻别家了。老洪一急,本来只是想帮伙计讨薪的,却不知为何,激动到持了火把,托人带话,说是若是戴家不好好考虑如何经营这作坊,便不如将这作坊便烧了。 戴家作坊的库房里,存有不少值钱的香料,如龙诞香、**、沉香之类,当日戴存柯就是想砸开了戴家的库房,将里面值钱的香料抢出来卖钱,或许上万两得不了,几千两白银,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戴家老爷子带着戴存栋匆匆赶到作坊里去,果然见到老洪左右手各执了一枝火把,守在库房门口,他身前护着好几个作坊的年轻伙计。库房大门上被泼了一大片,湿湿的,闻上去像是菜籽油。 ps: 推荐好友希忧袇的新作,喜欢末世文的亲们不要错过哦——书号3234936,书名《末世丧尸农场》,简介:亲,买丧尸咩?包邮哦!rp 三百五十章 看戏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家作坊里一时大是混乱。众人都不曾注意到,此时傅阳早带了傅春儿从门外溜进来,躲在一个角落里,悄悄观察。 “喏,你看老洪身边那个人,巧舌如簧,甭管戴老爷子说什么,只要老洪一迟疑,旁边那人就会对他说上两句,老洪立即就会激动!”傅阳在一旁悄悄地指点给傅春儿看。 “是呀,哥哥,你说,就是那人挑唆老洪叔的么?也是,依照老洪叔的性子,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啊!”傅春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双眼,从旁观察着。 “不是,是老洪心中存了这个念头,而且存了好久了,旁边那人,只是火上浇油,将老洪心里的念头烧得更旺才是。”傅阳一双瞳仁之中,似乎映出老洪手中的一对火把,跳动着小小的火苗。 “哥,你说,戴老爷子会退让么?”傅春儿有些担心地问道。 可是傅阳却不答,在旁静静地观望了一番,道:“戴家的伙计都不错,不知怎么就会被逼到这个地步了。”他说着突然长叹一声,道:“可惜啊!――” 傅春儿有些疑惑地看看哥哥,觉得自己兄长刚刚那声叹息应是有所指的,但似乎又不是在为老洪他们可惜。 “哥哥,你说可惜,可惜什么?” “我在可惜,老洪心里的执念,其实是不想离开这个作坊啊!”傅阳静静地望着作坊库房门前,众人闹做一团。“有这样的管事,戴家竟然将这个作坊管成了这副样子!” 傅春儿见傅阳面上的神色颇为奇异,竟仿佛有些跃跃欲试,她心中一动,问:“哥哥,你不会是,想来帮着管戴家的作坊吧!” “戴家作坊的人不错,底子也厚。只是眼下缺个真正肯花心思的人来打理。若是戴家有这么个人……”傅阳一边想一边说。 傅春儿道:“戴家若是有这么个人,便不会落到这个田地了。”傅阳听了,眉头皱了皱,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那头依旧在闹着。远远地可以看见老洪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似乎已经有点要坚持不住了。而他身旁的一个年轻伙计,挺身而出,一手搀着老洪,一手接过了老洪手中的一枝火把。天气颇热,那伙计头上也是立刻有汗渗出。而那伙计却不管不顾地高声喊着,“东家,我们是被逼不过,才出此下策,其实我们哪里真正愿意焚了东家的东西……” 这阵子气温高。沾了菜油的门板,似乎一点就能烧着。戴老爷子看着火把上的火星落了一点两点在地上,觉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大声地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老洪你往前来,被真点着了,这时节里,水龙队怕是都救不下来。” 老洪激动不已,道:“老爷子,老洪其实是,其实是不想这个作坊。经营了这么多年,有朝一日便就这么散了啊!” 他伸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跟着又似乎抹了抹眼角,口中道:“前一两日,’戴凤春’都已经卖了一两件铺子了,听说还有人来打听买作坊。我在戴家经过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戴家变卖’戴凤春’的产业。老夏说得对,这’戴凤春’的字号,老爷子您是不要了么?” 听老洪这样说,傅阳远远地叹道:“看来老洪这么多年来,所忠的不是戴家。而是’戴凤春’啊!” 傅春儿双眉一挑,自然明白哥哥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跟着便听傅阳自言自语道:“‘戴凤春’与’馥春’,又如何不能并存呢?”她心中一动,刚刚想琢磨一番哥哥的心思,突然便见到老夏从作坊门口进来。 想必是戴家着人去将老夏请来,想着两人这多年来的情谊,能顾将老洪劝上一劝。 “洪涛,你这是何苦!你年岁也大了,何不像我一样,自在一点,活看得差不多,是时候养养老啦!这么着辛苦,有意思么!”老夏显然是不同意老洪以这么激烈的方式向戴家施压,但是他自己话里也透着心灰意赖,若不是为了老朋友,他也不会应了戴家人所请,回来相劝。 “夏桦,你可以走,但是你不也发誓绝不会再入别的妆粉作坊么?我便是不想走,我就想护一护这个我辛苦了一辈子的地界儿。原本一直好好的,可是再这样闹下去,也许一觉醒来,作坊上的字号就不是’戴凤春’了――辛苦了四十几年,你……你甘心么?”老洪说着。 一时院子里的人,包括戴老爷子,都耸然动容。 “早几年,我看过不少作坊里的伙计被别家挖走,可是从没见过哪家挖角的人家成气候的。可是近两年不一样了,这两年,再这样下去,广陵城中还会有’戴凤春’这家字号么?像老实那样实诚的人,留不住,像十力那样能干的人,留不住,像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也一样留不住。你说我急不急,我就是在急,我就是在急,若是在这样下去,’戴凤春’,还开得下去么!” 说到后来,老洪激动得目眦欲裂,话说得声嘶力竭,一手捂着胸口,摇摇晃晃,戴老爷子大惊失色,道:“扶住老洪,快扶住――” “老洪,你说的都在理,都在理!”戴老爷子大声说,他听了老洪这一番话,心中也难免起了波澜,但是眼下的要务还是解决库房被焚的危机。一想到这里,戴老爷子终于下了决心,大声对戴存栋说:“存栋,你去账房,支三百两银子来,我要将所有的伙计和管事,今年一直到年底的工钱,都一并预支了,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以来,与戴家一起,风雨同舟。日后一段时间里,还要仰仗大家的力量。” 听到戴老爷子亲自这么说,一时戴家作坊里欢声雷动。老洪就像是支持不住似的,整个人身子便要软软地往后仰着。一时旁边就有戴家的家丁上来,夺过他手中的火把,“嗤”地一声,往一桶凉水里一松,登时火灭了,只留一股好闻的松木烟气。而戴家家丁紧盯这老洪身边的那个年轻伙计,喝道:“还不将火把交出来!” 那伙计瞪了家丁一眼,手里的火把攥得牢牢的,老洪在旁很是虚弱地说了声:“老爷子既然答应了,便无事,夏日炎炎,火烛小心,还是将火把熄了去吧!” 那伙计这才放松了些,将手里的火把递出去,接着被那家丁按在水里,“噗”的一声熄了。那家丁甚是狭促,假装站立不稳,将一桶水尽扑在那伙计身上。伙计身上又是灰又是水,登时大怒。可是那家丁却故意装作一时不小心,上前帮那伙计拍掸身上的烟灰和水渍,却顺手将那伙计浑身上下弄得更加狼狈,最后“啪”地一推,将那伙计摔个趔趄。 伙计就要上前去寻那家丁的晦气,却被老洪劝住了,说:“小路啊,算了,戴老爷子都已经答应了。你且不用和那家丁计较。” 那姓路的伙计,便道:“用这等仗势欺人的家丁,东家也不是什么好鸟。依我说,老洪叔,你这又是何必!便撑住了作坊,又如何?” 傅春儿听了,悄悄在哥哥耳边说:“这个伙计,倒是有几分硬气――” 傅阳也点头,说:“是个可用的人。” 作坊里的气氛似乎缓和下来,傅家兄妹两个,见势便打算往外走。门外,戴三娘子带了一个丫头匆匆地赶过来,面色大变,过来对戴存栋耳语几句,戴存栋听了也是大惊失色,大声道:“怎会这样?” 戴三娘子点点头,用手帕绢子擦擦赤红的双目。 戴老爷子带着狐疑的目光看着这夫妇两个,问:“出什么事儿了?” 戴存栋也不避嫌,大声地说:“秋娘,秋娘那个贱人,卷了家中的财物跑了――”秋娘是他刚纳了没多久的小妾。 傅家兄妹在旁边听得一时扶额,想想这戴三爷,也还真是不怕家丑外扬,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将这等丑事给说了出来。这里人多口杂的,事情哪里还藏得住。 戴老爷子自然也觉得不妥,眉头皱得紧紧地,望着戴存栋夫妇两个。“算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卷点首饰细软便罢了。存栋你晚些便向广陵府报案,说是逃奴,如果抓得回来,也不要再留,直接卖了。” 戴三娘子心虚地在一旁低下头去。那秋娘取走的,何止是一点首饰细软而已。她当日将辕门桥的铺子,作价两千两卖出,虽然铺子的卖价没有交割,然而她实则是收了八百两的回扣,都是现银。她当时没想到经手买卖恒产这银钱这么好赚,高兴了一阵,又觉得得来的银子烫手,便将现银全藏在她床铺下面的隔板里。 后来不晓得为何,那收购辕门桥铺子的人便再不上门了。戴三娘子按那人留下的客栈去寻,客栈老板也说那人连夜便走了。戴三娘子无法,广陵府那头又要钱要得急,只好按照傅阳说的,求了傅家作保,上徐家的宝通钱庄借了钱。rp 三百五十一章 受骗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一时戴老爷子催着去拿作坊伙计的工钱,而戴三娘子心中有数,戴家账上,一时哪里还拿得出这么多现银。她一张面孔涨得通红,拉拉戴存栋的袖子,将戴家眼下账面上的实情,一一与戴存栋说了。 戴老爷子在旁边听得清楚,胸口就想是有块大石头堵住一样,一口气吸不上来,忍不住抚着胸,往后退了一步。戴家什么时候曾经落到过这个地步,竟连区区三百两现银都取不出来的? 正在戴家几人站在作坊前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该如何向作坊里的伙计兑现戴老爷子刚刚的承诺的时候,作坊的伙计,看了心中又有不忿,道:“老爷子,话都摆在明面儿上了,不要再让我们失望一回了吧!” 老洪隐隐地,心中也不安定,扶着旁边小路的肩膀,身子堵在了作坊库房的门口。 这时候,傅阳突然快步走出,做出一副刚刚路过戴家作坊的模样,道:“爷爷,早先悦儿说起过,上回悦儿回娘家的时候生病,老爷子一下子就借了五百两出来,借给悦儿延医问药。悦儿感激老爷子,一时叮嘱我这钱要尽早还给老爷子的。可是我一忙之下,就总是会忘。”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交给戴老爷子,道:“爷爷,您看看,这是五百两的银票,拿到宝通去是即兑的。”他说着,面上又故意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拖了爷爷家的款子,原是我的不是,还请爷爷原宥则个。”说着,还对戴老爷子眨了眨眼,点点头。 戴振甫狐疑地看看傅阳,有点不相信竟是傅阳来上前为己解围。然而欲不相信也不可得――戴悦又什么时候在娘家生过病,自己又什么时候借钱给戴悦看病了。 只是眼下安抚铺子里伙计的情绪要紧,戴老爷子说出来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又无法收回。因此他虽然狐疑,但是还是结下了那张银票,随手递给了戴存栋,低声道:“到宝通兑了,然后给伙计们发了吧!” *――*――*――* 傅春儿这时候早已溜出了戴家的作坊,在外头等着傅阳。一时见傅阳出来,连忙问哥哥:“哥哥,你为啥要借那五百两银子给戴家解围?” 傅阳笑笑,道:“都是亲戚,难道眼看着戴家作坊就这么散了?” 傅春儿没接口,仍是带着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哥哥,仿佛想要看透傅阳真正的心思。傅阳在妹妹面前,一时有点脸红,但是仍然勉强地说:“这次如果戴家撑不过去,往后咱家在广陵城,立足便更难,妹妹也不想这样吧!况且,这’戴凤春’,也实是广陵城中的老字号,这么多年,声望自在人心,只要这道坎迈过去,往后自然会好起来的……” “哥哥,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傅春儿打断了傅阳的话,“可是,你先好歹给我透个底,你是想――”她一边说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想,咱家能够入主’戴凤春’?” 傅阳一时涨红了脸,又瞬间变得苍白,愣了一会儿神,才换了一副严肃面孔,徐徐地道:“戴家眼下无人能够撑起这爿家业,如果有机会,我自然想入主’戴凤春’!”他双目灼灼,盯着傅春儿的面孔,眼中仿佛在问:“为什么不呢?” 傅春儿没有想到自家哥哥竟然有这样的心胸,这样的志向。要知道,“馥春”的名号,也不过是这几年才刚刚兴起的。傅春儿不怀疑傅阳打理自家生意的能力,可是要说他能将“戴凤春”的百年基业都收入囊中,再令其焕发勃勃生机,这……这着实也太…… “怎么,妹妹认为我不行?”傅阳见妹妹面上露出疑虑,忍不住问道。 傅春儿盯着傅阳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道:“哥哥,既然想,那便去尝试吧!只是这条路,恐怕不是顺风顺水,投入的心力巨大不说,恐怕还会有极大风险。” 傅阳听了,感激地点点头,道:“回头,还要妹妹助我!” 然而傅春儿却微微笑道:“在这件事情上,哥哥决不能靠我,或是靠任何人,需要你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将所有的事情撑起来才行。”傅春儿深心里早就承认自己就是那等胸无大志,小富即安的人,此生能与纪燮相伴,安安稳稳地过下半生的日子,在她看来,便是幸福了。但是傅阳,傅阳不一样,她突然觉得自己终于开始有点明白这位兄长,开始有点了解哥哥的心思。 “不过你放心,无论出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哥哥这边,而且我一定会将家人都护好!”傅春儿笑着安傅阳的心。 傅阳一愣,晓得傅春儿话底的意思,眼里便也透出几许温柔,点头道:“谢谢,谢谢春儿!”接着他抬起头来,望着远处戴家作坊门上“戴凤春”几个大字,神情漠然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却皱起眉头,说:“我今日晚些时候与爹一起去拜望一次老洪,这次事情过去,老洪在作坊中的位置,便难保了。” 傅春儿惊讶万分,奇道:“为什么?” 傅阳答道:“戴老爷子眼下别无选择,只有令戴存栋三叔入住戴家的作坊,然而老洪在作坊中的影响力,远在戴三叔之上。老爷子不可能留这么一个人,压在戴三叔头上。而且今日的事情一出以后,无论老洪是出于什么原因,或是因为什么理由,戴老爷子都无法放心地再用老洪。这是戴老爷子的特点,他若放弃了一个人,便会彻彻底底地放弃……” *――*――*――* 傅阳猜得果然不错,当日戴老爷子便私下去寻了老洪,直言让他先歇一阵,却又说戴存栋要开始管作坊了,请他多指点与关照。言下之意,老洪自然明白,后来见了傅老实,老洪颓废的样子令人见之恻然。 接下来的几日,戴家那头实在是闹得热闹。 先是辕门桥的铺子那里,出事了。戴三娘子当日收了人家八百两的回扣,那是没有写收条的。但是两家确实是写了契纸,按了手印儿。本来戴三娘子是与人约定了,在戴老爷子从广陵府出狱的那日早间,交了银两过来,然后戴家再想办法将铺子的契纸转给对方。结果那日,买家没来,戴三娘子情急之下,便去寻了戴茜借钱。 而那日之后,买家再也没有出现,戴三娘子心中窃喜,总以为八百两银子自己就昧到手了。可是谁知道藏在自己床榻下的银两,也能叫戴存栋纳的小妾,卷了逃走。 戴家虽然报了官,可是秋娘也一直没有找到。反而城中流言越来越不堪,仿佛戴存栋头上的那顶帽子,便开始碧油油起来。 跟着那消失多日的买家便又出现了,手中拿着一张契纸,前来戴家要求兑现。 戴三娘子极力争辩,说她当日没有交割结算银钱,然而那买家找了证人出来,说是亲眼见到白花花的银两交给戴三娘子。还与戴家众人看那契纸,契纸上分明写着银钱收讫,双方摁了手印。 众人争执不下,一直闹到广陵府去。广陵府不偏不倚,索性将戴家在辕门桥的铺子给封了。 戴家吃了亏,戴存栋怒不可遏,几乎要将戴三娘子给休了。戴老爷子冷冷地说:“你要休妻也行,刚刚逃妾,眼下休妻,你若是还顾念着几分戴家的脸面,你就将那婆娘锁在家中消停几天,少让她在亲戚面前丢人现眼。” 只可惜这句话说晚了,戴三娘子怕事,已经躲到傅家,找杨氏哭诉了半日。杨氏无法,见戴存栋来接,只是苦劝两人,直说,这事儿,打点广陵府才是要务。 可是杨氏这句话,也没有人听。第二日,消息出来,广陵府将戴家在辕门桥的铺子断给了买家。 戴家在辕门桥的那铺子,是戴家所有铺子中,仅次于钞关老店和埂子街那间的,因其位置好,早年间很是为戴家赚了不少金银的。眼下像那样一间铺子,至少可以卖到四千两,若是买家急购,四千五百两也能够卖得。眼下戴三娘子被人这么一骗,再加上秋娘这样一偷,戴家分文未得,还陪了一间铺子出去。 “为什么偏偏是辕门桥的铺子啊!”戴存栋在戴老爷子面前唉声叹气地说,实在是悔断了肠子。 “唉,也怪我,当日我该在家中守着,或许家中不会出这档子事儿,你也许也未必在广陵府里吃这许多苦头。”戴老爷子淡淡地说。戴存栋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老爷子,晓得老爷子哪里是自责,分明就是在责怪自己当日不该在狱中指责,是戴老爷子指使私售的贡粉。 “算了,破财消灾,这点教训,你们夫妇,日后都好好记着。”老爷子说。可是他差点忘了,戴家除了破的这些财之外,还欠着宝通一万两现银,另外还欠着傅家一堆人情呢!rs 三百五十二章 点拨 - 馥春 - 大爱非攻 又隔了两三日,消息出来,辕门桥那处“戴凤春”铺子重新开张,改挂了“薛天赐”的招牌。 坊间传说,戴家这次被广陵府查问,吃了大亏,已经不行了,所以才将辕门桥的铺子典给了薛家。还有人说,戴家之后,稳坐广陵府妆品生意的,将会是薛家。 除了这消息以外,戴家作坊又遭受了一劫,却是戴存柯带了一群小混混上门,将作坊里打砸了一次,虽然值钱的药材没被抢去多少,但是戴家刚刚复工开始制粉,好些刚刚制了一半的材料都被砸了,这样算下来,损失也是不小。 戴存栋见了戴存柯来闹事,先行避了开去。铺子里的伙计哪里再有人愿意出死力护着戴家的东西的,大多漠然地在一旁看着。 消息传到戴老爷子耳中的时候,老爷子正在为了辕门桥铺子的事情郁闷不已,听说作坊里遭此一劫,登时心中激怒,吐了一口血出来,跌在地上,人事不知。 大夫来看,给老爷子扎了几针,戴振甫这才缓过来,转动着眼珠,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儿,大夫和守在周围的人,才辨出老爷子努力想说的话是“孙女婿”三个字。 戴老爷子唯一在世的孙女婿只有傅阳,于是戴家的下人匆匆将傅阳夫妇请来。傅阳带着戴悦赶到的时候,戴茜也在,面无表情地坐在戴老爷子榻边,淡淡地说:“老爷子精神不大好,但是又一直要见妹婿。” 戴老爷子见到傅阳进来,眼中立刻有光,勉强支起身子。他眼下已经服过药,胸口不再那么闷了,话也勉强可说,只是大夫嘱咐莫让老人家太过激动,否则痰涌之下。老人家怕是会不大好。 戴存栋晓得老爷子想要与傅阳说请傅家人过来管铺子的事情,他当然心有不甘。然而,眼下老爷子病倒了,戴存栋晓得自己力有不逮。绝无可能凭一己之力将戴家作坊护住,再加上此前自己因为逃妾一事损了名声,而戴三娘子又是辕门桥铺子的罪魁祸首。因此,他晓得自己根本争不过傅阳这位侄女婿,干脆打算忍着,看看傅阳做得怎样再说。 戴老爷子此时已经能说话了,看着傅阳,眼中流露出求恳的意思,淡淡地将自己的想头略提了一二。可是没曾想,却叫傅阳给一口回绝了。 傅阳的意思。叫傅家出钱出力帮忙,都是可以的,但是要让傅家出人代戴家打理作坊与铺子,傅阳便透着十分的踌躇,十二分的不情愿。他只说自家铺子因为忙着即将要贡上的五色粉、藏香与头油的事情。实在是腾不出人手,但是若戴家真觉得人手不够,暂借几个伙计给戴家,也不是不行的。 “这借人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若是爷爷这头真的缺人,便再循旧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傅阳淡淡地说。 提起以前傅家借人的事情,戴老爷子一时又觉得胸闷,晓得今日实在没法再往下谈下去,不如改日,单请了戴茜与戴悦来家,再详谈这些事情。届时傅阳那头。便让戴悦去说,说动为止。 戴老爷子原是个惜命的,想到这里,便嘱咐下人将傅阳送出去,自己服了药。闭目养神,寄望自己的身子能够早点恢复,能渐渐料理戴家一些事物。 傅阳回到家,跟着傅阳过来的戴家下人便去给少奶奶戴悦传老爷子的吩咐。 傅阳冷笑一声,觉得戴家还真是不怕别人看出来戴家动的是什么心思。然而戴悦却是个心软的,一听说老爷子病了,忙忙地便要收拾了,另外将她陪嫁里的一些不错的药材包起来,打算第二日回戴家看老爷子的时候带回去。 杨氏见了,只好叹了口气,拦下戴悦,道:“傻孩子,你是傅家的媳妇,原是傅家该尽的心意,你用自己嫁妆贴补作甚!”当下另外寻了些不错的东西包了,直接托戴家的下人给带会戴家去。 傅阳在旁边冷眼看着,也不做声,也不阻拦。戴悦能觉出傅阳的不高兴来,可是又不大敢问出了什么事情,心里惴惴不安。 然而出奇的事情是,晚晌饭之前,薛定贵遣了人过来,说是请傅阳过去吃酒。 傅阳想了想,婉拒了薛家的邀约,但是却对来人说:“如果薛老爷有空,明日早间在’富春茶社’见吧!我请薛老爷喝早茶!” 薛家来人忙不迭地回去传讯,过了一会儿,竟又赶来,递了薛定贵的话,说是明儿一大早一定到。 傅春儿摸不清傅阳在想些什么,忍不住悄悄地拉了哥哥来问。 傅阳笑道:“我只是试探一下。我想那薛老爷,眼下应该是有求于我,所以才这么着急要与我见面。既然是人家有求,为什么我们要被人牵着鼻子走,让他到我们自己的地盘上来,岂不是更好?” 傅家讲究“黎明即起”,所以对傅阳来说,每日清早与上午,都是他精神最集中,精力最充沛的时候。与其被别人要出去晚间吃酒,倒还不如将对方在自己状态最好的时间里,邀到自己的地盘上来。 “那戴家那头,戴老爷子眼下已经有意相邀,哥哥怎么想,是不是打算将作坊能够管事的人再行看看,抽调一部分人手去戴家那头帮忙?”傅春儿问哥哥。 “妹妹,你以前说过的一句话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戴家想要撑下去,便要承担一定的代价。可是眼下戴老爷子明显指着天上掉馅饼儿下来落到戴家头上,我便是要他冷静冷静,想清楚之后,再来向我开口不迟!” 傅春儿赧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确实是她有一阵子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只是她眼下早已不说了,不曾想哥哥却还记得,记得这样清楚。 *――*――*――* 第二日一早,傅阳夫妇两个都是起了个大早,但却分头出门,一个去“富春”,老曹早已留好了一间雅间,傅阳便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等薛定贵。 而戴悦,则是急急匆匆地往戴家赶,在戴家门前见到了也是一脸倦色的戴茜。姐妹两个一起进屋去看戴老爷子去。 对薛定贵来说,起这么早,倒并不是那么寻常的事情。他一早被人叫醒,穿戴停当之后,在自家巨大的穿衣铜镜面前看看,只见镜中人显着一份老态,一份疲倦。他一时忍不住想起傅阳来,心道:“那么个少年后生,竟然那样年轻,又这样有心机,未来怕是不可限量啊!” 然而薛定贵到了傅阳面前,却发现,这个后生,竟然比自己印象中的那名少年,更要出落得沉稳,隐隐有点气沉如岳的感觉,叫人丝毫不敢小觑。 果然,傅阳热情招呼了薛定贵一一品尝富春的早点,又招呼“富春”的伙计殷勤送上当年新制的“魁龙珠”,之后便缄默不言,望着薛定贵微微而笑,静待薛定贵开言。 薛定贵笑道:“昨日,听闻傅小哥侍奉尊亲榻前,我很是为傅小哥担心,怕是傅小哥看在一份实则以利为先的联姻份儿上,将眼前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给放弃了。”他眼里透着精明,又补了一句:“我可是来点拨你的呀!” 傅阳抬起眼,笑容里带上了一些讥刺之意,道:“我难道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薛老爷已经一错再错,眼下情势早已转而对薛家不利,难道薛老爷才是应该好生反省一下的人?” 薛定贵听了傅阳的话,突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他是个夜猫子,不爱早起,在夜里与人觥筹交错,把盏言欢的时候,反而是薛定贵最为清醒,反应最为敏捷的时候。他今日早起的时候,便隐隐觉得不对,似乎有种不详的预感,预感到今日的见面,未必能说动傅阳。 然而傅阳一上来就捋自己的虎须,薛定贵不知怎地,觉得自己没有往日沉得住气,反而有点气往上冲,忍不住便想发怒。薛定贵好容易将这股气压了下去,强忍着问道:“傅小哥说我一错再错,请问,我哪里错了?” “薛老爷,咱们是明人不说暗话,日前戴家遭的好些事情,是薛家做的吧?”傅阳微笑着说。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薛家做的事情,便绝不会后悔!”薛定贵着恼了,自家确实是在打戴家的主意,他本也没刻意瞒住与戴家是姻亲的傅家,可是,这小儿,竟因为薛家做事不够隐秘,便指了自己一错再错,薛定贵立刻觉得,自己此前,怕是将眼前这名二十岁不到的少年给高看了。 “若我是薛老爷,只怕戴家所有的字号和作坊眼下已经都换成是’薛天赐’了,可是薛老爷却为了一家辕门桥的铺子改换字号而沾沾自喜,而且还冀望以此来说服我,与薛家联手来一起对付戴家……”傅阳若无其事地吹了吹手中的茶盏,茶盏里新沏的魁龙珠弥漫着珠兰花馥郁的香气。 “什么?”薛定贵闻言大吃一惊。 ps: 各位抱歉,小非此时在外旅行,往后一周左右的时间,不得不单更一阵,12日以后回来,希望那时候能多更一些,给大家奉上更精彩的情节。谢谢给位亲的支持~~~ 三百五十三章 为人作嫁? - 馥春 - 大爱非攻 “薛老爷这个局,早在去年腊月之前就已经发动了。那时候薛家借口要关香粉铺子,实则低价倾销,将广陵城中的妆粉市场给搅了。此后,薛老爷趁戴家元气未复之际,引诱戴老爷子相信,广陵府的香粉人家,都是靠私售贡粉才能维持的,因此戴老爷子在情急之下,便出此下策,真的开始私售贡粉……” 薛定贵听了傅阳的解释,嘻嘻笑道:“不愧是傅小哥,说得与亲见似的。”他接着补充道:“可是,这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戴老爷子就是忍受不了自家的香粉,售得比别家少,非要拔广陵城的头筹,我又有什么法子呢?”薛定贵说着还压低了声音,道:“其实,让戴老爷子入魔,你傅家,不还是帮了我薛家一把!”他言中所指,便是傅家“五色粉”夺了三成的贡粉份额一事了。 傅阳听了,却完全不动声色,似乎甚是沉得住气,接着往下说:“因此,广陵府查戴家私售贡粉一事,想来也是出于薛家的’授意’了。在薛家的’指引’之下,广陵府自然很容易就能拿到真凭实据,叫戴家辩驳不得。于是戴家主要能拿主意的人,就都下了大狱。” “全中!”薛定贵笑嘻嘻地竖起拇指,赞扬傅阳的见识,同时也是在暗笑,你不是说我一错再错么,哪里有半分错漏了? “事情到这里,本来颇为顺利。可是薛老爷在这个时候,犹豫了。薛老爷犹豫的,是该将’戴凤春‘这个牌子一举抹杀了呢,还是留住’戴凤春’,而将戴家从’戴凤春’这个字号的后面抹出去!” 说到这里,薛定贵听得面上变色。 “薛老爷一犹豫,还是决定放’戴凤春’一马,因为这样,’戴凤春’凭着百年的招牌。还是能给薛老爷带来不少利益的。所以薛老爷一犹豫,在疏通广陵府的时候,就没有将戴家赶尽杀绝,甚至连戴家的贡商名号。都不曾剥夺,只是因为,’戴凤春’作为百年贡商,如果能为薛老爷所用,比将’薛天赐’培植成为像‘戴凤春’那样的老字号,成本要低得多了。” “虽说是这样,薛老爷还是决定希望从戴家身上能够榨些银子出来,因此,广陵府那头薛老爷特地安排了人,以降低罚金为名。索要疏通费。而另一头,薛老爷又借戴家家中无人做主之际,欺骗无知妇人,以期从戴家手中,谋夺那些不错的产业。只是――” 傅阳突然压低了嗓音。将身子往前移,盯着薛定贵的双眼,对他说:“只是薛老爷没有想清楚,这一辈子,到底就是与戴家或是我家这样的妆粉铺子一争短长,还是从事什么暴利滚滚的行业!” 薛定贵脸色铁青,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你胡言乱语的这些是实情?” 傅阳闻言。身子往后一靠,放松地笑道:“薛老爷,你刚刚这句话一说,我便终于能确定,这确实是实情了!我当初看出来这一点,是因为那欺骗戴三娘子的骗子。在盐引窝的消息出来的时候,立即就销声匿迹了几日,想必你那时候并不想将手中的头寸漏出去,虽然只是三千两,可是真要钱的时候。三百两也是好的!” “然而等到盐引窝被证实是谣传之后,你又觉得不甘心,一头派人直接夺了此前骗了一半的铺子,另外,你又叫安插在戴三叔身边的那个小妾,偷了戴家大部分的现银,同时挑唆戴家作坊里的管事,令戴家的管事与伙计与戴家离心……” “最后,你放出’辕门桥’新铺的旗号,令戴老爷子一气之下,吐血病倒,不能理事!” “可是,薛老爷啊,你绕了这么一大转,实在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你――”薛定贵听得恼羞成怒,伸掌拍了一记桌面,令桌上的杯碟乒乒乓乓乱跳了一阵,他觉得手上疼痛,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低头想了想傅阳说的话,突然道:“你是说,你是说――” “是啊!为我傅家做了嫁衣裳!”傅阳面对这薛定贵气歪了的一张老脸,笑得极为欢畅。 “我本是戴家半子,此时入主戴家掌权名正言顺,因此实在是要感谢薛家为我做了这许多!当初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薛老爷一时下手太狠,夺了戴家的皇商名头,将’戴凤春’这个字号打入尘埃不得翻身。可是眼下看起来,我当日实在是多虑了!” 薛定贵听了傅阳的话,完全被震住了,愣了半晌,才渐渐地缓过劲儿来。 只不过,傅阳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实在是令他没有想到。薛定贵面对着这么一张年轻的面孔,一个恍惚,便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傅阳所说的这些,他此前不是没有考虑到,对于薛家一些错失的地方,他也曾想过要补救。可是,薛定贵却自负了一把,觉得傅家过于年轻,眼前这个死死压住戴家的机会,只有薛家有这个实力,能够把握得到。 他承认自己一时大意了。可是薛定贵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止在商场上,宦海之中,比这更凶险的转折,他也曾经见识过。一想到这里,薛定贵忍不住便稍稍放松了一些,他一时望着傅阳微微发笑,指望从傅阳眼中看到疑问。没曾想见到薛定贵发笑,傅阳只是冷静地看着,半分疑惑的神色也未露,甚至,面上透出一点点怜悯来―― 薛定贵已是能听见自己心中在大声骂娘了,但是他一但觉出心潮起伏,连忙强压了下去,心道,难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连一个不到廿岁的少年都比不过。他深吸一口气,索性起身,在“富春”这间布置得清雅幽静的雅间里走了几步,定定地望着窗台上摆着的一盆鲜花,伸出一只手,怜惜地触摸了一下盆花的花瓣。他那双手保养得甚好,白皙修长,颇不像是年近半百的人的一双手。 薛定贵再转过身来,已经镇定如桓,对傅阳笑笑,道:“傅小哥,我与你说个故事听听吧!” 这下轮到傅阳诧异了,闹不清薛定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下默不作声,且听薛定贵说下去。 薛定贵所说的,大抵便是为何他会选择在广陵府开一间妆品铺子,售制香粉与香件――听薛定贵所说,这是缘于他薛定贵年少时候一段噩梦般的经历。 原来这薛定贵也是徽人,家中原是做盆景生意,年少时,全族一起迁来广陵一江之隔的镇江焦山定居。父母成天忙于做生意,无暇顾及家中年幼的子女,以至于有一日,薛定贵与薛定诺在外玩耍的时候,被拐子捉了去,卖到了广陵府的一家大户人家之中,做奴仆,日日受尽虐待,只薛定贵与薛定诺两人,相依为命。 直到一日,薛定贵与薛定诺被主家使出去跑腿,两人打算借此机会逃亡,可是两人刚刚逃开,便有主家的恶奴奔来,要将两人抓回去,情急之间,薛定贵便带着弟弟躲入了一家大户人家的铺子,直接躲入内院,遇见了一位夫人。 这位夫人当下便拦住了恶奴,问明了两人乃是被拐子拐送来的,当下找了铺子中的伙计,要将薛定贵兄弟两人送到广陵府去暂避。 薛定贵会错了意,以为是要将兄弟两个送回主家,当下便膝行数步,想扯住那妇人的裙角,好生求告一番。这举动虽然无礼,可是当时,薛定贵只是一名六七岁的少年,那夫人不防,便被薛定贵紧紧地抓住了衣角恳求。 说到这里,薛定贵忍不住闭上双目,似乎细细地在回想当时的情形,直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幽幽地道:“那位夫人身上,透着一股奇异的幽香。似兰非兰,似莲非莲。我当时便被震住了,我此生,哪怕是已经活到了这把岁数上,都从未闻到过比这更加好闻的香气。” 此后,那夫人见薛定贵闻香愣住,忍不住笑着,将自己戴的一个小香囊解了下来,挂在薛定贵的领口,道:“这只是我戴家出的最寻常的一种香囊,有解毒祛邪的功效,小兄弟你日后要是有兴趣,能制出更好闻的香囊,自然是最好。”她跟着便劝薛氏兄弟两个,不要害怕,只说已经去寻了妥当的人,这就将两人往镇江府送过去。 自那之后,薛定贵竟然真的与薛定诺一起回到了父母身边,后来又去了金陵府,薛家与另一家徽商合伙,开始做一些药材和香料的生意。而薛定贵独爱捣鼓香料香件,更是没日没夜地努力,想配制出一种世上独一无二的香,制成香囊,可以匹敌记忆之中的那种香味。只是努力了二十余年,叫好叫座的香件做出了不少,只是从没有一种香料,能够与薛定贵回忆之中,那位夫人当日所赠的香料的味道相比。 “我当日只道,或许广陵府水土独一无二,能出世上最精致的香粉,自然也能制出那等叫人念念不忘的幽香,因此到我掌了薛家家业的时候,我便放弃了金陵府的生意,举家迁来广陵府,开了薛家的妆品铺子。我只道当日能够自广陵府逃出生天,是上天赐福与我,为感天恩,所以薛家的铺子被我命名为’薛天赐’!”rp 三百五十四章 谈崩了 - 馥春 - 大爱非攻 薛定贵说的这番话里,不尽不实,有不少破绽,绝经不起推敲。傅阳定定地看着对面此人,却不点破。他明白薛定贵话里的意思。 窗台上是一盆珠兰,花瓣小而洁白,在薛定贵指尖微微颤动。 傅阳很熟悉这种味道,傅家五色粉之一的“玉粉”,就是用珠兰花熏染的。他听了薛定贵的“故事”,一时忆起自己当年为了制那藏香所花费的心力心血,以及香件制成时候所体会到的那种难以名状的喜悦。 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也曾经目睹过傅老实为妻女手制胭脂、浸头油,见过姚十力为了赠心上人一盒桃花妆,将自己整夜整夜地关在作坊里琢磨……薛定贵的故事,一时竟令傅阳胸中,涌起了一点点“知己”之感。 “那么敢问薛老爷,当年相助阁下的那位夫人,阁下可是已经报答过了?”刚才薛定贵口中,已然露了端倪。 “没有……”薛定贵手指一颤,竟捻了两片珠兰花瓣下来,在他指上,掐出了些许汁液。“如你所想,那位夫人就是戴振昌的夫人,待我过来广陵府的时候,就已经过世很久了。我也曾经问过戴振昌,他丝毫不晓得自己的夫人,曾经做过这样的善事,救过两个被拐落魄的小童。” “戴老夫人行善而不欲人知,这才是大善之人。”有老话说,“善欲人知,不是真善”,傅阳听了戴老夫人的旧事,不由得油然而生出几分钦佩之情。他曾经听戴老爷子隐约提及,戴悦相貌甚肖祖母,想到这里,傅阳面上神情多多少少松弛下来,露出了几分笑模样。 薛定贵见状暗自心喜,道:“傅小哥,说到这里。你总该明白我的心思了吧。我实在是看戴家后继无人,而戴老爷子年纪已长,迟早无法将这爿家业再管下去,而若是由着戴家的不肖子孙折腾。’戴凤春’牌子一倒,便再没有利用价值,就此可惜了。” “所以,我今日来想与你说的,傅小哥,你且莫误会我的意思。戴家眼下已是这样,不妨你我两家联手,一起将戴家盘下来如何?”一上来被傅阳堵住了话头,直到现在,薛定贵才终于有机会。将这个他口中所说“千载难逢”的机会,给抛了出来。 傅阳双目微微睁大,随即恢复平静。 薛定贵觉得傅阳动了心,更加循循善诱:“傅小哥,以半子的身份入主戴家。想法固然好,只是戴家下人未必服你管束。为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戴家作坊和铺子里的人,统统换掉,换一批自己信得过的人进去。相信以你我两家的实力,不出三年,戴家必然能够重振。届时我们两家。就算是戴家背后的东家,所有的收入五五分成,可好?” 薛定贵自觉抛出了一个极为诱人的条件。 果然傅阳眉头微皱,似乎在沉思。 现在以傅家的人手与实力,要收拾戴家这个烂摊子,实在是难以两头兼顾。 “我薛家手下有一批善于打理铺子的掌柜。而傅家作坊一直打理得好,想必接手戴家作坊,也是容易的。不如这样,你我两家,一家接手作坊。一家接手铺子,井水不犯河水。回头专门外聘一位账房,记录所有的账目,收益两家平分。咱们可以立个文书,这个规矩一旦定下来,便世世代代遵守,永不变更。” 薛定贵试图以全部的诚意,打消傅阳的疑虑。他表示不打算碰戴家最核心的配方,而铺子的销售收入也尽量做到透明。这样,“戴凤春”的主动权,表面上看还是会抓在傅阳手里。 “薛老爷想得确实周详,是不是这个计划已经绸缪了好些时日了?”傅阳开口笑道,话里带着一丝讥刺。 薛定贵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心道:你便笑吧,为人作嫁?笑话,谁与谁作嫁还不一定呢,到时候傅家也被踩在脚下,如何你还笑得出来。 “薛老爷刚刚说起戴夫人,行善不欲人知,故为真善!这一点,我们都是极为敬佩的。然而若有人说,作恶而恐人知,是为大恶。这一点薛老爷也应该明白的吧!” 薛定贵瞠目,表示不知傅阳所言何事。 “我家作坊当日有两个伙计去了薛家,这两个伙计都曾经与他们旧日的作坊朋友提起过,想离开薛家,回到傅家作坊来。然而这两人,确实是离开了薛家,只不过一个被溺死了在小秦淮里,一个被人活活打死,甚至受拔舌之苦。然而这两个伙计之死,元凶首恶却能推得一干二净。这两个伙计,我原先知之甚深,都是实诚人,只是家境不好,未免将银钱看得重了一些。有这两个人的死,就在眼前,薛老爷再来与我谈合作,还说是世世代代的诚意,说实话,我真的很怕啊,怕有朝一日着了你薛老爷的道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薛定贵一时面皮紫涨起来。谈小天之死,他事先本不知情,只说是要给个教训的,手下人领会错了,不想竟出了人命。好在这件事情没有留下后患,人说是酒后失足溺水,也说得过去。 然而秦柱子那件案子,手底下做得也太不经心了。他那时刚巧因盐引窝一事,与黄家有些龃龉,岂料处置了秦柱子之后,竟然能令他爬到黄家门口,还留下血字。薛定贵本来还在想如何修补与黄家的关系,此事一出,他几乎连向黄韬解释解释的机会都失了,所幸黄家不久也出事,自顾不暇。待到黄家喘过气来,薛定贵已经将秦柱子一事抹平,极力与黄家修好―― 可是眼下,傅阳这样一个年轻后生,在自己面前,竟然以“大恶”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这些事情,真真是少不更事,还是太过稚嫩啊!薛定贵这样想,一边就苦口婆心地解释:“少年人,且莫要心急,日子还长,此后很多事情,你慢慢才会觉出,并不是绝对可以用’善’与’恶’二字来简单区分的……” “你日后也定是掌一大爿生意的人,在生意场上久了,你便会晓得,礼义廉耻,孝悌忠信,都不是做生意的原则,在生意场上打拼,唯一的原则,就只有一个’利’字,为了利,哪怕是血海深仇,也能成为合作的对象。而昔日铺子的伙计,或许在你麾下的时候,还是马前卒一枚,离了你家,就不要为这种人操心了――” 薛定贵突然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说话很唠叨,怎么突然一时兴起,竟然这样谆谆地教导自己的对手! 而傅阳却静静听着,从他眼神之中,根本看不出到底是赞同还是不屑。 薛定贵一说完,傅阳马上笑着接口,道:“多谢薛老爷指教,只是薛老爷的提议,小子才具有限,不敢受。还是日后,再向薛老爷讨教吧!” 薛定贵一口气被噎在了胸口里,他只道傅阳多少被自己说动了一点。尤其当他陈述关于“薛天赐”来历的时候,仔细观察过傅阳的反应,觉得此子颇有些震动,没曾想眼下竟是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 “傅小哥,我已经苦劝了这许久,你要晓得,凭你一家之力,你根本无法救戴家!” 傅阳慢慢将手中的茶盏转了两圈,轻轻地道:“这……就不劳您薛老爷费心了,薛老爷总是慢慢看着就好!当然了,薛老爷最好能够长住广陵,好看看戴家的铺子究竟是怎么振兴的。” 他说到这里,门板上正好“笃笃”地敲了两声,“富春”的伙计在门外说:“傅少爷,门外有两位女客过来!” 傅阳起身,道:“快请!” 薛定贵皱起了眉头,不晓得傅阳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门外悄没声息地就转进来两名女子,当先一个,穿着素净的珠白缎裳,做未亡人打扮,却是一双凤目透着精明,两弯柳眉扫入鬓脚,不怒自威,站在门口,目光淡淡地在傅阳面上转了一圈,仿佛颇有深意,跟着便死死地盯着薛定贵。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个温柔的小媳妇,柔柔弱弱的,令人观之可亲,一进屋子,目光便胶在傅阳身上,似乎再难离开。 进来的人,是戴老爷子两位嫡亲的孙女,戴茜与戴悦姊妹两个。 薛定贵讥刺地看了一眼傅阳,仿佛在说:“难为你这样一个男子汉,论事决策竟然还得娘儿们出马!” 戴茜却只淡淡地朝薛定贵点了点头,算是问了好,接着开口:“薛老爷,我无意打断你与我妹夫说话,只是今早金陵府有个消息,我想您一定很是想知道。” “金陵府的福裕钱庄,昨日刚刚被挤兑,今日早间东主已经逃了,钱庄关门大吉――了――”戴茜这话很慢很慢说来,最后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仿佛她极是乐见薛定贵的反应的。 薛定贵果然沉不住气了,他在金陵府的大批财物,都是储在福裕。一直以来,他都对福裕很放心,因为知道“福裕”背后的东主是谁。rp 三百五十五章 纪家茶礼 - 馥春 - 大爱非攻 薛定贵听了,果然大惊失色,失声道:“福裕,怎么会?” 戴茜低下头,一双纤纤玉手从她那件珠白色的缎面褙子袖中露了出来。她手上带着一枚铁质的戒指,戒面上镌着“宝通”二字,是宝通历来掌事之人的凭信。戴茜右手轻轻扶着左手的铁戒,转了转,才道:“几日前听到风声的时候,我原也是不敢信的。福裕么……在金陵府,也算是中上了,我们宝通不少头寸都在通过他家走着。” 她似乎很欣赏薛定贵面上的表情,施施然地道:“幸亏宝通早有准备,将所有的头寸都调了出来,否则今日,我就要与薛老爷一样……地吃惊了呢!” 薛定贵面色青白,身子一动,几乎像是想要冲出门去。然而他强自镇定,朝戴茜笑道:“徐奶奶言重了。福裕究竟如何,在下想必知道的要比徐奶奶清楚些……” “阁下不就是想说,福裕背后就是南京守备么?薛老爷不妨打听打听,这信儿都已经送过江了,若是南京守备还又能力护住福裕,怎会金陵府八大钱庄中的七大,同时抽走头寸?” 薛定贵听见戴茜说起南京守备太监丘得,彻底坐不住了,抬眼望望油盐不进的傅阳,丢下一个“走着瞧”的眼色,随便拱一拱手,告辞出门。 傅阳笑着朝戴茜点点头,道:“还是姨姐厉害,否则以那薛定贵的啰嗦劲儿,我到现在都只怕还在应付他。” 戴悦站在戴茜身旁,有点担心地给傅阳使个眼色,示意刚才薛傅两人说话,戴茜已经听进去了一二。而傅阳则微微朝戴悦摇头,示意不要紧。戴悦便面孔微红,低下头去。 戴茜见到两人的神色,面上稍稍放缓,转向傅阳。开口道:“傅阳,你是真想伸手救下戴家的产业么?” 傅阳退后一步,道:“我只想救下’戴凤春’!” 戴茜眉头紧皱,连戴悦在旁看得也紧张起来。 屋内三人便这么静默了片刻。戴茜突然大声问道:“也是那句话,傅阳,你扪心想一想你现在手中所有的力量,你凭什么能够救’戴凤春’?” 傅阳很平静地说:“我会想办法,让戴家自己救’戴凤春’!” 戴茜听了这话,只盯住傅阳,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她才寻了一张薛傅两人都没有做过的椅子,慢慢坐了下来。淡淡地道:“这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 再过了几日,正逢了六月初六,黄历上说是上上大吉的日子。这一日,纪家托了靖江王妃作大媒,上傅家求亲。靖江王老王爷本来一直念着此事的。但是这时又南下去了湖州一带采风,将此事全权托付给了王妃。 正主儿纪燮,从纪家在城中的宅院里出门,一直走到了瓦匠营傅家门口,一路上与认识的人招呼着,若有人问起,便坦言了自己好事将近。广陵城百姓听说了此事。登时都激动起来——这可是城中出的唯一一个解元公啊!前些日子,还曾有人传过纪燮腿疾的谣言,眼下众人可是亲见了,那些曾经打过纪燮主意的人家简直要悔青了肠子。 其余人大多真心恭贺纪燮,直夸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然而纪燮今日。已经调养了好些时日,早已与刚刚从川中返家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他本就生得秀逸,再加上身上有一种令人见之难忘的书卷之气,令广陵百姓交口称赞之余。不禁纷纷打听,究竟是哪家的闺女,竟有这样的好运气,入了纪解元的眼。 这日上傅家观礼的贺客竟然极多,还有不少竟然是傅家这头的亲眷,或者说得更明白些,是傅家的姻亲,戴家的人来了不少。甚至连戴茜都来了,只是她寡居,在众人之前露不得面,一早便留在傅家的一间花厅里,不见傅戴两家之外的旁人。 这不是广陵城中常见的风俗,不过傅家人也没多说什么,人多反正热闹,傅家院儿里,也勉强招呼得下。 因靖江王妃是女眷,因此纪家也专门请来了一位官媒,聘礼是由那位官媒呈上的。纪家循古制,聘礼竟然是下的“茶礼”,这倒是广陵不多见的。除了上好的茶叶之外,自然还有四干果四鲜果四色糖之类礼盒。在所有这些礼品之上,是一只小小的帖盒,里面就是真正纪家向傅家下聘,所给的礼金了。 傅春儿躲在房中,不过反正也不缺人给她传递消息。当她听说纪家给的除了“茶礼”之外,不过二百两礼金而已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总算不会比当日傅阳向戴家下聘的时候多出太多,另外也总算比较低调。不像广陵城中,曾经流传过有盐商直接送了万两黄金上门下聘的,那得多**裸地买卖婚姻啊! 然而下聘礼成之后,傅家宴请众宾,却有一拨客人,悄悄地聚在了傅家花厅之中,开始议起事情来。傅春儿听了素馨传过来的话,笑道:“最近我家门前总是有三不知的人来回晃荡,因此哥哥要与亲戚们议事,没有什么好机会。如今大家都来了,正好将未尽的事情都议一议。” 玉簪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难道就不觉得,阳少爷对姑娘的事情,好似没有以前热心了?今儿无论如何都是傅家的大日子,连大姨姐也过来,难道姑娘心里一点儿都不膈应?” “哥哥?”傅春儿听了一怔,傅阳最近的变化,她自然也看在眼里。傅阳明显是压力山大,然而傅春儿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阳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傅家想插手戴家生意,难是自然的,做得不好被人骂,哪怕是做得好了,也容易惹人诟病,被指为谋夺姻亲产业。若是真的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傅家的名声很容易就坏了。 也不晓得在傅阳心里,冒这些风险,值当不值当。 傅春儿以前倒是从未想过傅阳竟会有这等胆气,在这等关键时刻出手。傅阳原竟也是个有野心的人!然而细想想,傅阳一直是个有心有决断的,从他小时候自请去大德生堂学徒开始,又学徒师满回到家中自己开铺子,傅阳似乎一直有自己对未来的规划,而他也一直沿着自己为自己指明的这条路走下去。她觉得这等野心不是什么坏事,若是傅阳真的有这能力,见着机会,为何便不去把握呢? 只是她希望哥哥,不要只为了做生意,而钻了牛角尖,忘了世上还有比生意更要紧的东西。还有这件事情,不要影响了她兄嫂之间的感情才好。 过了一会儿,玉簪前来报信,说是傅老实一个人怒气冲冲地从花厅里出去,跑到对面作坊里去抽旱烟去了。傅春儿深深叹一口气,傅老实每到他们兄妹的婚姻大事之际,便会跑去作坊生闷气抽烟,是不是就要形成规律了!她眼珠转转,叫玉簪去找个机会将在席上招呼客人的傅康给找来。 果然,傅康帮傅春儿传了话去给傅老实,说是男宾席上那头,少人招呼,傅阳既然不能出面,少不了需要傅老实出来打个马虎眼。傅老实想想也是,自家宝贝姑娘再留不了多时便要出阁的,不能此刻下了她的脸,连忙将旱烟袋倒了,跟着傅康回到席面上去,脸上堆了笑,跟着傅康后头招呼客人。 女眷那头,有杨氏在,靖江王妃自然又是处处帮着杨氏的,没有人敢将傅家小觑了去。再加上纪家妯娌几个,也对傅家透着善意。席上一片和谐。 只是有些女眷好奇,问起戴悦,说:“傅家少奶奶,几时进门的呀?”当得知戴悦已经嫁进来年余,还未曾为傅家添人进口的时候,女眷们七嘴八舌地为戴悦出起了主意,有说哪家求子观音灵验的,也有说哪家的大夫妇科擅长,开的“宜子方”不错之类。杨氏与戴悦听得感激,一一都谢过了,婆媳两个对视一眼,戴悦脸上微红了红,朝杨氏点点头,表示都听婆母的意思。 好不容易席散了去,待到傅家将所有的宾客送走,傅春儿才得自由,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站在楼上,吁了一口气——这种日日被圈在自家院子里待嫁的日子还要过上好几个月,真不晓得如何打发才是。 她坐在二楼的“美人靠”上,正巧见到楼下院儿里,傅老实走到傅阳身边,拍了拍傅阳的肩膀。傅阳连忙转头,恭敬地对傅老实说了些什么,两人便一起去了傅阳的书房。 傅春儿晓得傅老实怕是不同意今日傅阳与戴家人商议的某些事情的。傅老实最是个老实而且执拗的人,他做人的准绳,其实是宁肯自己吃亏,不可令别人吃一点儿亏。所以傅阳的计划,只要是听起来有一点儿鸠占鹊巢的嫌疑,傅老实必是第一个跳出来,举双手双脚反对的。不过话说回来,像这个老实爹这样的性子,做生意自然难做得好,但是管着作坊,却能令傅家所出产的妆品,品质有所保证。 傅春儿心想,也不晓得傅阳有没有这能耐,说通傅老实。rp 三百五十六章 解签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进了六月,广陵府这头出了梅雨季,天气开始燥热起来。然而川中却传来好消息,说是白巾军残部已经全部被歼,白莲教川楚叛乱,至此终于被平定。入川的陕军,带着十万头颅回陕,论功行赏。 然而不久之后,却有一篇文章在不少地方流传起来。文章说得便是一个游历天下的读书人的见闻。此人在文章之中,写了他所亲见的,荆楚一带,官府如何强征重赋,诬人为贼,官逼民反。文章更是直指,陕军所谓“歼敌”十万,其中不少便是随意戕害的无辜百姓。川中普通的百姓,甚至当地富户,一旦交不起所谓“劳军之资”,便会遭夺产戕害。文中更指,地方官无道,赋税过重,才是白莲教兴起的真正原因。 文章上达天听之后,天子震怒,下令彻查。同时皇上见了那文章做得干净漂亮,字字犀利,也嘱了臣下细心查访,见是何人有这等见识,以及忧国忧民的胸怀,写得出这样的文章来。 皇帝下旨彻查,然而内阁大臣却觉得川楚一带,人心初定,不宜轻易兴狱,令再生波澜。因此虽然内阁手中握着圣意,实则高高提起,轻轻放下,雷声大雨点小,到了川陕一带,只是随意指认些个案典型便是。 转过头来就是六月十九,广陵观音山又逢着三年一度的庙会。这一日,杨氏说什么都要带着戴悦去广陵观音山进香。傅老实无法,叫上傅阳,父子两个,各自携妻,从涌金桥那里上船,直抵观音山脚,接着众人又步行上山,去观音庙里进香。傅阳本来俗务缠身,但是想到戴悦近来总是心事重重的。傅阳还是将所有的事情交代了傅康,自己陪了妻子父母出门。 观音山上,傅阳故地重游,对戴悦笑道:“悦儿。你还记得这里么?” 戴悦面上露出淡淡的红晕,微笑道:“这哪里就能忘了?” 两人头一次相遇,便是在广陵观音山,此后,只怕两人心中便都存了对方的一丝影子。谁曾想,老天竟遂人愿,两人竟终成眷属。傅阳轻轻地执了戴悦的手,想说些什么,戴悦却轻轻地挣脱开了,笑道:“我与娘进殿去进香!” 傅阳微笑着望着戴悦的身影。转头一瞥,却见到另一个熟人――薛定贵,他竟然也过来了观音山。 薛定贵手中捏着一张签文,脚步轻快,竟没有注意到傅阳。 他刚从金陵府回到广陵未久。金陵府确实如戴茜所言。出了些大事,因此福裕钱庄才会被人挤兑。薛家因此损失了不少。不过薛定贵晓得,放在福裕之中的,本来已经便算不得薛家的财物,只能算是孝敬。这么一想,薛定贵便觉得好过些。 然而金陵府薛家的靠山丘得倒台,才真正是令薛定贵郁闷的事情。这意味着以前添的多少孝敬都打了水漂。只是匆忙之际,有人上门告知薛定贵,说他原先那座后台的后台并未真正地倒台,只待看着这些丘得一手扶植起来的,何人得用,何人能够忠心到底罢了。 薛定贵得了这个消息。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当终归隐隐觉得不安,索性借着观音生日的大日子,混在进香的人群里,去佛前上香保佑。并且顺道去梵天寺求签,占卜一下最近的运道。 傅阳扯扯傅老实的衣袖,两人避到一边,眼见着薛定贵穿着一袭灰色的道袍,捧着一枝签,喜孜孜地出去了。傅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对父亲说:“爹,您在这儿稍待,我去去就来。” 他便去了梵天寺的解签处,只听得那解签的僧人在耐心地为一位老妇人解说。而那老妇人似乎有些不服,便问那僧人:“我听刚刚出去的那位穿灰袍的相公,抽中的签也是这一副啊?为何解得就差如此之多?” 那僧人答道:“老夫人问的是家宅与姻缘,那位相公问的是开铺与合伙,解下来的签文自然不同。这一签叫做《孟日红寻夫》,诗云,时凶遇太平,门中井水清,昌荣如日月,夜郎遇文星。是一枝上上大吉之卦,来来来,我与您解说一番――” 僧人与老妇人解说了一番家宅与姻缘,老妇人将竹签一摔,道:“这是什么上上大吉么,我也不见如何好!” 僧人连忙道:“夫人,不可在此殿中口出亵渎之言。此签若是问开铺与生意,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开铺,此签是灾去终吉之兆,只要小心行事,谨防意外,便是初有小利,到底大利的生意。而若问生意,则有福力相扶助,秋冬时节便得福利亨通是也……” 那僧人似乎通晓世间俗务,当下又细细地与那妇人掰扯起家宅与姻缘上头的事情来。傅阳便悄悄地退出去,出殿与傅老实会合。而杨氏少时与戴悦一起出来,杨氏似乎面带笑容,将戴悦交到傅阳手中,道:“娘在佛前已经许了心愿,只愿能早日抱上宝贝孙子,娘便在佛前捐一盏海灯……” 戴悦的面孔红了又红,轻轻地道:“娘还许了好多心愿……” 她说到这里,偷眼看看杨氏,见杨氏丝毫不以为忤,便低声接着道:“娘还求了家中生意顺逐,小姑姻缘得谐,小弟学业有成,大家都平安喜乐。” 傅老实闻言舒畅地笑起来,连声道:“好!全家好便好!” 杨氏便笑着瞥了一眼傅老实,一家四口,欢欢喜喜地下了观音山去。 然而傅阳心中却有些不安定,他还记着薛定贵手中的那枝签,解签的僧人曾说过,初时小利,到底大利的生意,而秋冬时节变得福利亨通是也。 他想着想着,便有些神思不属,妆品生意,确实原只是本小利薄的生意,可是如何到头来能变成到底大利的生意?而秋冬时节,那不正是头一批贡商贡上去,结果出来的时候?傅阳一时起了患得患失之心,没有看路,一个失足,便险些在山道上摔了下去。戴悦惊慌来扶,她又哪里是能扶得动的,可是戴悦又紧紧把住傅阳的手臂不愿放手,几乎便要两人一起摔跌下去。 好在傅阳反应得快,索性往地上一坐,戴悦正摔跌在他身上,落入傅阳怀中,闹了个大红脸。而傅老实与杨氏夫妇两个,唬得不行,赶紧赶上来看,儿子儿媳有没有受伤。 傅阳笑笑,摇手示意无事,只慢慢将戴悦从自己身上扶起来,然后自己起身。他在自己摔下来的时候,脑中瞬间清明。 ――若是一步踏错,自己心心念念的家人,也难免被连累。 所以,即将到来的贡商一战,对于傅阳来说,非胜不可。 回到家中,傅阳换了衣裳,又要出门。戴悦奇道:“这样热的天气,你还要出门吗?”此时已然入伏,上午在观音山还好,不觉得太过闷热,下午回到城中便觉得又闷又热,一丝风也没有。 傅阳只推说事情忙,戴悦便将早先帮傅阳制的莨纱直缀取了出来,看着他换上,又替傅阳系了衣带,口中说:“妹妹煮了绿豆羹,要是不那么急,便喝上一碗,再出门,可好?” 她说着有抬手帮傅阳理了理衣褶,随口说:“我总觉得自己事事都不如小姑,还是小姑能干,处处想得周到。” 傅阳听了这话,微微觉得有点刺心,不过也没往心里去,只随便点了点头,便出门去了。戴悦便捻着衣角站在小楼上,看着傅阳循了瓦匠营巷口出去。 晚间傅阳回来,面上倒似颇为放松,回来之后先去见了傅春儿,只随便说了说今日的进展。 傅春儿听闻傅阳已经将老夏与老洪两位,劝了个**成,要请两位经验老道的师傅,回戴家作坊里上工,笑道:“哥哥,做得好啊!” 傅阳笑道:“原也不是很难,老夏与老洪两位,倒都是乐意的,只是跟他们说,要与傅家签契纸,两位老人家觉得有些膈应。” “这个容易,两位老管事的契纸上写明只为’戴凤春’做活就可以了。”傅春儿笑道。“其实眼下只是傅家在背后替戴家打理’戴凤春’罢了,众人的工钱都从傅家这边走,所以才要求伙计们与傅家签契纸的。另外,哥哥,你就不想将戴家的伙计,转几个到傅家来见见世面,然后也遣几个傅家的伙计,去戴家,言传身教一番,互相取长补短一下?”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与十力去商量一下,这事情怎么操作!”傅阳笑着便要往作坊里去。傅春儿看着咋舌,心道这个哥哥怎么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刻也停不下来。 “哥哥,你稍等等,我有东西给你,你替我捎给十力大哥和素馨姐去。”傅春儿说着回身,从房里拿了一包东西出来。“这个是我的针线,虽然不大能见人,也比不上素馨姐自己的,但是素馨姐怕是没多久就要生了,这些料子总算不错,能派的上用场。”rp 三百五十七章 添妆 - 馥春 - 大爱非攻 “哦!”傅阳叹了一句,道:“十力媳妇要生产了啊!” 傅春儿“嗤”的笑了一声,道:“哥哥,没那么快,不过也不久了。你回头要给十力大哥放假啊,起码得放上个十来日才行!” 傅阳这就不明白了,“十力媳妇坐月子,怎么十力也要休!” 傅春儿登时气结,原来古时候的这些男人们不仅没有陪产假,原来连陪产意识都没有啊! “十力大哥家里人口少,老夏叔他们又被你挖了回戴家作坊上工,素馨那会儿又不能理事,他们家光靠一个一个婆子,少不得要人忙里忙外的……哥你就放十力大哥几天假吧,你先开口允他假,没准人家闲不住了,回来给你搭把手,你就赚到了。”傅春儿一介未出嫁的闺女,即便对哥哥也不好细说,只好跟哥哥撒起娇来。 “好啊!”傅阳本来这几日觉得忙,还想多交一点事情给姚十力的,心道,这下只能再说了吧!想到这里,他索性绝了去寻姚十力的心思,先紧着将话与妹妹说完。 傅阳跟着便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吞吞吐吐地对妹妹说:“春儿,还有件事情与你商量。” 什么事能让傅阳这样纠结?傅春儿不禁有些好笑,细听傅阳说下去。 原来,傅阳说起傅家眼下代管着戴家的生意,戴家此前停工了一段时间,眼下要到开工的时候了,才发现,原先的材料都用完了,没有进上新的。戴家因为前番遭了事儿,所以眼下戴老爷子表示,连一两进货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傅阳吞吞吐吐地提起,家里有一笔银子,是专门搁置出来,留给傅春儿办嫁妆的,看看能不能暂时给他挪用一下,给戴家先置办材料,等戴家妆品生产出来,开始发卖了,再还给傅春儿。这当中要不了两个月的时间,应该耽误不了傅春儿置办嫁妆。 傅春儿站了起来,推开窗看了看,突然说:“哥哥,你千万不要以为我舍不得这些银两,非霸着家中的头寸,不给哥哥中转。我是觉得,这些钱,不能就这样给戴家!” 傅阳闻言一凛,他想起提起银钱时候戴存栋那张惫懒面孔,而戴老爷子卧在榻上唉声叹气的样子,当时很是理解――傅家自己也有过周转不灵的时候――然而眼下听妹妹说的严肃,他突然觉得自家若是借钱给戴家,便有点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味道。 “哥哥,你千万要记住,咱们傅家与戴家之间,眼下是两家!生意上的往来,可以有下定、预付、借款,但是绝不能这么悄没声息地就将款子给人家用来进货。” 傅阳连连点头,便道:“我会与戴家签契纸,这算是咱家给戴家放的款子,只是少收些利息而已。” “可是,戴家此前已经向宝通借了款子,为何这次不向宝通借款呢?咱家上次可是为戴家保了一万两银子,若是戴家到时付不出这笔银两,徐家是可以找咱们家的啊!”傅春儿的意思,傅家已经担了一万两银子的风险,为何不继续通过这种方式让戴家利用一下财务杠杆呢? 傅阳却说:“昨日问过了大姨姐,宝通的规矩,此前已经放了一万两银子的款项,若是没有新的保家,在还清旧款之前,戴家便不能再贷银子了。而且说实话,这风险其实也一样是咱家担的,妹妹,你是担心什么呢?” “我在担心什么……”傅春儿被傅阳一问,愣了一下,低头略想想,才抬起头来,严肃地道:“哥,我怕日后戴老爷子身子渐渐差下去,压不住戴家族中诸人。他们没准会因为嫂嫂的关系,扣住咱家放给他们的款子,叫咱家吃瘪。” “会这样么?”傅阳双眉一挑,“大家都是亲戚,我想,他们不会这样没脸,在银钱上失信吧!”在广陵府,像戴家这样的人家,要是恶意欠款,名声有损自不必说,以后旁人家也不愿与这样的人家打交道。 “只怕到时候,因为嫂子的关系,咱家即使是有苦也说不出来。”傅春儿不担心戴老爷子,只是戴家其他人,行事便很难说了。而戴家毕竟是戴悦的娘家,这是斩不断的血缘,而届时若是傅阳不愿与戴悦的娘家撕破脸,傅家只怕要吃亏。 但是若是中间隔着一层,只怕便会好一些。 傅阳看看妹妹的面色,便大约明白了,沉吟道:“你看,通过’富春’周转一下可好?”他的意思自然是傅家将款子放给“富春”老曹那头,再由“富春”出面,将款子放给戴家。“富春”毕竟是漕帮的产业,戴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拖欠“富春”的款项。 傅春儿想了一下,点点头,说:“家中银钱的分派哥哥说了算吧,咱家只留些备用的头寸,万一有急用的时候可以使一使便好。” 然而傅阳的这个打算,傅老实与杨氏那里都是不同意。傅老实更是因为傅阳借了纪家下聘的日子,商议戴家的事情,对傅阳的做派很是有些不满。 杨氏张口便说:“本来说得好好的,给你妹妹的嫁妆要丰厚一些。而且纪家虽然没有说定日子,但是照规矩总是在下聘之后的三个月的。我与你爹这几日本来想四处去看看有没有些合适的田产和铺子适合置办给你妹妹的,若是再晚,买的急了,怕挑不着好的。” 傅春儿在旁插嘴,道:“我的嫁妆哪里用得上好几千两银子去买地!” 杨氏便道:“春儿住口,你日后嫁入的是大户人家,虽然小七爷是纪家二房独子,可是堂兄弟也不少,妯娌之间,你若是嫁妆带少了,别人也瞧你不起,万一婆母再是个耳根软的,不帮衬你,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傅春儿听着一怔,婆母黄氏是个耳根软的?她一时想起黄氏身边曾经的那个嬷嬷,心中也微微有些发憷,难道真的只能靠嫁妆,嫁入人家的媳妇,腰板才能硬么? “早先商量好的,该春儿的,就给春儿,阳儿不要挪用,戴家那头,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傅老实斩钉截铁地说,似乎没有半点转寰的余地。傅阳听到这里,便叹了口气,爱怜地看了一眼妹妹,似乎便要放弃这个打算,另想办法了。 岂知傅春儿开言:“要不这样,咱家给我的嫁妆里,别放田产什么的了,不如折了‘馥春’二成的份子与我。份子在我手里的时候,我可以收收分红,也有借口帮着’馥春’管管事儿。而日后什么时候家里的钱周转得过来的时候,就折了银子再将份子换回给咱家,不就得了?” 她这个提议提出来之后,杨氏与傅阳互看一眼,自然明白傅春儿提议的好处。而傅老实兀自挠头,没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不,二成份子之外,咱家两间铺子,徐凝门那间,便也改了在春儿名下吧!回头咱们家就算是租了姑奶奶的铺子,每月捧租金给春儿送去。”傅阳笑道。 杨氏点头,道:“这个主意好!春儿以后嫁做人媳妇,自然不便抛头露面打理生意的,还是娘家每季结算了’馥春’的收益,给姑奶奶送上门去。”她想着,傅春儿手头上每季有固定娘家送过来的进项,嫁到纪家,至少手头上有钱好办事,有些什么额外的开销,便花用自己的,不用看公中的脸色。 傅春儿觉得脑后有一点汗在往下落,果然人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她提“馥春”份子的事儿,也只是为了解傅阳的燃眉之急,也免得杨氏真的做主,将手上大把的现银给变了做一时无法变现的恒产。结果家人商量之后,竟是这么个结果。 “田亩不能完全没有,你嫂嫂当日进门,也有五十亩良田。我想着,春儿嫁妆里,至少要有这个数目,不能再少了。”杨氏当即拍板做主。傅春儿听了,忍不住吐一吐舌头,却觉得傅阳目光灼灼,看着自己。 此后,傅阳单独寻了个机会来谢过傅春儿。傅春儿哪里容他这样客气,只说:“哥哥,你好生将你的生意做好,让我每季的收益多一些,我就最高兴了。” 傅阳哪里不懂傅春儿的意思,眉眼里都是笑,笑毕终于还是叹道:“妹妹,还是你明白我――”傅春儿一时觉得傅阳有话要说,却没有说尽,耐心听下去,哪知傅阳不说了,眼光在傅春儿面上转了转,便起身离去。 傅家便按杨氏拍板定下的这个原则,给傅春儿寻摸陪嫁的田亩。 田亩的事情还没有定,有一日老曹找上门来。傅家人本以为是往来款项的事情,都已经打发人去对面作坊寻傅阳去了,岂知老曹提出来要面见傅春儿。 傅春儿在家待嫁,本不宜见外男,但是老曹一直是相熟的,年纪又比傅老实还打出了一截,因此傅家没有这许多避忌,傅春儿便出来相见。老曹见了傅春儿,比往常更加恭敬了不少,双手奉了一封书信给傅春儿,书信后面,还附着烫金纸包裹着的一份文书。 傅春儿拆信,一目十行地读完,抬头惊道:“仇爷,仇爷他,他要将’富春’送与我?”rs 三百五十八章 补偿 - 馥春 - 大爱非攻 “富春”至此已经经营了五六年了,因主打的晨间茶点价格公道,味道又好,而且自震丰园的事情之后,广陵城中没有其他铺子与之相争的,因此一直生意极好,是难得稳赚的食铺。最近几年,老曹更是帮着仇小胡子暗地里处理与漕帮相干的一些钱款往来的事项,因此“富春”对仇小胡子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就是因为如此,傅春儿见信,闻说仇小胡子打算把“富春”整个都送给自己,实在是吃惊不已。 老曹微微笑着为她释疑:“姑娘晓得我们仇爷是漕帮的小爷叔吧!” “爷叔”是松江府一带的称呼,而漕帮中这个称呼,却是给在帮中无具体职权,但是又直接为漕帮帮主做事的关键人物的。所以,仇小胡子既可以说是“在漕”,又可以说“不在漕”。 傅春儿稍稍听出了些意思,可以不确定,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老曹,等他解惑。 “日后我们仇爷,就定下来’不在漕’了。这个产业,他说,原就是傅姑娘费了心血弄的,早已回本不说,铺子赚的银钱,已经是本钱的几倍了。当年傅家退股的原因他也知道,这事儿他自觉得对不起姑娘,后来又出了小七爷的事情。我们爷一直自悔……” 老曹说到这儿就不再往下说了,傅春儿也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仇小胡子与漕帮之间的关系,且不去说它,自己收到这份大礼,只怕是仇小胡子为当时帮着纪燮欺瞒行踪消息的事情而对自己感到歉意,因此希望能够稍许补偿。 ――只是这补偿,也太大方了些。 “曹伯伯,那你……” 若是没有老曹,只怕傅家接了“富春”,也腾不出手来经营打理。 “唉。人老了,在一个地方住定了,就再过不来原先那种四处漂泊的日子。我正想跟姑娘求个事儿,我自己个儿可是想在广陵养老了。也不晓得姑娘允是不允。”老曹拈着胡子笑道。 傅春儿大喜过望。她傅家前前后后与老曹处了五六年,此人的人品与能力都是一清二楚的。既然老曹亲自提出想在“富春”继续当他的大掌柜,傅春儿哪有不答应的。当下两人便就铺子改在傅家名下的事情细细商议了一番。除了过户之外,“富春”一概其余的事情,傅春儿都打算放手,有老曹盯着,到年底清完账便给大家分红。 傅老实夫妇一时听说了这份添妆,也是一样的吃惊。傅老实搓着手,道:“仇爷这……这真是太客气了。”他不大会说话,翻来覆去只会说“客气”两个字。而夫妇两个回想起当年“富春”起来的时候。那会儿傅家刚刚遭难。仇小胡子实在是为傅家解了燃眉之急。然而这么几年的光景,兜兜转转,傅家已呈家势上升之势,而仇小胡子竟然又将这么一份大礼,送了给傅家。夫妻两个心头,只有感激的份儿。 杨氏便起身,到佛像面前燃了三柱清香,祷祝了一番。眼下算上“富春”这份添妆,自家闺女铁定是能够风光出嫁了。杨氏心头的大石,又去了一块。傅春儿笑道:“娘,您谢佛祖做啥。待什么时候好好谢谢仇爷才是正经啊!” 杨氏薄嗔:“贫嘴!”她又在佛前拜了拜,道:“若是你大嫂什么时候再给娘来个好消息,娘这辈子的心愿,可就全都了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堂屋的门敞着,过了不多久。戴悦进来问了杨氏两句话,说的是家中的事儿。杨氏不晓得媳妇有没有听说自己之前的话,见她进来,面上便有些讪讪的。 傅春儿在旁边看着,心中暗叹。戴悦此时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自己的母亲,未免也太心急了。然而戴悦大约真的没有听见此前堂屋里杨氏说话,因此面上神色一点儿都不变,对杨氏恭恭敬敬的,而听说了傅春儿得了一大笔添妆,也露出笑容,真心为傅春儿高兴。 岂料,傅春儿得的这一笔添妆还不是光“富春”一个铺子。隔了两日,她收到了黄宛如的信,写信人的欢欣之情跃然纸上,恭贺她与自己的表兄得成眷属,随信送过来的,还有一对早年间官窑造的梅瓶,还有几卷字画。虽然所费并不甚多,但是贵在心意。 傅春儿将那些字画打开,看一件,赞一件。黄宛如毕竟在京中,眼下见多识广,送的都是些清新雅致的小品,虽非大家手笔,但是用来装点未来的居所,却是极实用的,而且将来有年头了,这些字画便会更值钱。这个黄宛如,在装点家居这些事情上头,已经能有这样的心得,想来日子过得不错,手中有点小钱,而且不太忙,有点闲情逸致…… 傅春儿正捧信遥想黄宛如在京中的日子,一面想着如何写这道谢的回信。没曾想,外头突然报了南边来的桂管事上门,却是唐定王妃杨湄卿给妹妹杨氏递书信过来了。 也不晓得这位王妃书信上写了什么,但是见杨氏眉花眼笑的样子,想必都是些好话。 等杨氏将桂管事将唐定王府送上的礼单奉上,杨氏这才吃了一惊。礼单上的那些礼物,除了没有大件的家具,简直就是位傅春儿打了大半副嫁妆,各种尺头与摆件不必说了,光各色香料和沉香木,便足足装了二十四个匣子,满满当当地塞在两个大箱子里。其余物件,待桂管事送来,傅家众人才晓得,竟然装了整整十二车。所有的物件,为了怕路上损耗,都额外加了两成。而在桂管事的打理之下,唐定王府的礼物安安稳稳地送到了广陵府,傅家所得的,比礼单上写的,还要多了不少东西。 杨氏十分头疼怎生给这位多年不曾联系的姐姐答复,她除了封了个厚厚银包给桂管事之外,甚至想不出,该怎样嘱咐桂管事给杨湄卿带话。 桂管事便回杨氏的话,只说:“我们娘娘,膝下只养着先正妃娘娘的一子一女,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给侄小姐多送些添妆的物事,也是娘娘的一番心意。” 杨氏没有答话,心里有些黯然。自己这位亲姐,能够登上眼下的这个位子,十几年的绸缪之外,只怕还有不少不为人所知的心酸和隐痛,说实话,也不晓得值当不值当。只是每个人判断是否值得的标准不一样,或许杨湄卿,十几年这样的日子过来,也同自己在蓬门小户里过日子时候的感受一样,是甘之如饴的也说不定! 至此,傅家人再也不为傅春儿嫁妆的事情发愁了。相反,杨氏开始琢磨着,怎样才能将傅春儿这副价值不菲的嫁妆弄得低调一点才是。 接下来,靖江王妃携着黄氏上门与杨氏商谈,两位母亲商议了一下,将纪傅二人的好日子定了下来。 *――*――*――* 过不了多日,广陵府正式下了通知,吩咐当日中选贡商的人家开始准备货品,还转来了户部的文书,送到了每家府上,议定了交货的数量、日子和货品的规格等等。傅家还好,但是傅阳接到通知的时候,很明显地现出些不安。他心里装着事情,不晓得戴家那头究竟会怎样。 戴家那头,不久送过信来,说是还好。广陵府来人的时候,戴老爷子正在病中,但还是强撑着病体去了一趟广陵府接了文书。广陵府转来了上面的意思,只是说戴家此前“行止不当”,将戴老爷子叫去训话训了一顿,但看看老人家病体孱弱,训了训便算了,没有过多深究,最后连“下不为例”这话都说出来了。 戴老爷子大喜过望,回来的路上病也好了几分,脸色红润了好些不说,都不用人扶了。回到戴家,戴家上下都知道了这消息,都夸说戴老爷子运气好,又说有戴家祖宗保佑,戴家绝不会出什么祸事。 当然这背后傅阳早已经通过黄以安给广陵府尹杜毓那头疏通过了。黄以安当日劝杜毓,莫因为这一家的小事,将整个广陵府贡商的名誉给坏了。杜毓想想也是,这么多贡商在广陵府,他所收的赋税也多些。而且本来当日查戴家的事情就没有经过他,是他下边的人收了薛家的钱直接办的。眼下这样正好叫薛定贵吃瘪,出口恶气,何乐而不为? 戴老爷子听了这话,想想过去的事情,脸上便一阵红一阵白的。 当然听到这消息最郁闷的自然是薛定贵。这回杜毓发了话,他相托的那人,也吃了排揎,收了告诫,将所有此前收的薛家的钱都退回了给薛定贵。薛定贵算计戴家没有成功,反而折了广陵府里的一条线,实在是得不偿失。他想到这里,越想越气。有一日,在广陵府门口附近见到傅阳,正在和黄以安在路边说话。 薛定贵一个没忍住,上前就对傅黄两人干笑了一阵,最后说:“两位眼下真是得意了啊!” 三百五十九章 素馨产子 - 馥春 - 大爱非攻 与傅黄两个年轻人相比,薛定贵很明显得有些精神不济,虽然穿着鲜亮,可是也掩不住眼下的青灰色,下巴上呲着三三两两的胡茬,显然薛定贵最近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 傅阳与黄以安听薛定贵说这等酸话,忍不住相视一笑。黄以安便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薛大爷!家中生意可好?” 他故意提到生意二字,薛定贵一个忍不住,一口气就憋了在胸口,有点艰涩地开口道:“托黄五爷吉言,薛家还倒不了!” 黄以安眉眼一动,笑道:“那就恭喜薛大爷了!”说着他走过去,在薛定贵肩膀上拍了两记,道:“薛大爷生意好好做,年终广陵府还会有嘉奖,广陵府的胭脂香件,就要看你薛大爷执业界牛耳了。” 黄以安这番话听上去是好话,其实说得十分狭促。他只提胭脂与香件,丝毫不提香粉头油之属。薛定贵听来,就是在讥讽薛家,当日贡商大选,只得了小头,即便后来费尽了心机,也没能够扳倒戴家,眼下不过维持现状,不上不下而已。而且薛定贵自忖与黄韬论交,黄以安这样的动作,实在是有失恭敬。薛定贵自然知道他话里所指,可是碍着黄以安的身份,一时不敢再说什么,一股气更是在胸口堵着,脸色开始发青。 然而站在黄以安身边的傅阳,却一直安安静静地不说什么,只温煦微笑着,见到薛定贵眼光移过来,眼中似乎笑意更甚。傅阳虽然只穿了一件青灰色的锦面直缀,但是整个人收拾得清清爽爽,丝毫不见疲态,再加上他的笑容,整个人仿佛晨间初升的太阳一般。只是他眼中,似乎根本看不出喜怒哀乐。薛定贵望过去,似乎被傅阳身后照过来的阳光迷了眼。揉了揉眼睛。 “年轻人所经的事情少,莫要因了一件两件小事顺逐,便以为往后会一帆风顺的。须知人生在世,起起伏伏。自是免不了的。”薛定贵拈了拈长须,不知怎地竟说了这样一番话出来。 “薛大爷语重心长,小子受教了。”傅阳听了,很是谦和地与薛定贵一躬,谢过了他的话。 只是黄以安在傅阳身旁闻言笑道:“这话听着老成,薛大爷自己也要记住了才是!” 薛定贵一时被黄以安这惫懒小子气得肋下隐隐发疼,当下话不投机半句多,朝两人随意拱了拱手,道:“如此,两位――别过了!” 黄以安望着薛定贵离去的背影。笑着对傅阳道:“你对这老狐狸这般客气做什么?” 傅阳也笑道:“面上客气,私下里才好更加亲香――” 黄以安听他这般说,实在是忍不住,大笑了出声。傅阳站在黄以安身边,继续温煦微笑。只双眼里透着一点狡黠的光。 远处薛定贵听见黄以安的笑声,不由得加快脚步,同时胁下也更加隐隐作痛。他寻思着,最近事多,又眼见着要入秋了,是时候找自己最宠爱的小妾给弄点温补的药材,时不时补补了。 *――*――*――* 立秋过了没几日。素馨给姚家生了一个儿子,母子皆安,将姚十力喜了个不住,四下里送了喜讯不说,还到处抱着他的宝贝儿子显摆。而姚十力的姑父姑母,老夏和姚氏。听了信儿也欣喜万分,尤其是姚氏,连连念着姚家总算是有后了。 傅阳听了傅春儿的话,搁了十日假给姚十力伺候月子,姚十力十分感激。可是架不住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过了洗三,便精神百倍地来作坊上工,见什么人都面上挂着笑,三句话便会扯到他儿子身上。大家都晓得姚十力心中高兴,都打趣他:“十力,这是给你家儿子攒娶媳妇的钱呢么!” 杨氏和戴悦、傅春儿,都送了姚家新生儿一些礼物。尤其杨氏,她是个父母公婆丈夫儿女俱全的福气人儿,送的一只纯银打的长命锁,姚十力的姑姑姚氏见了便嘱咐素馨千万给孩子时时戴着。其余戴悦与傅春儿都送了一些吉祥的物件儿,姚家上下,都很承傅家的情。 除了平时那位时不时过来洒扫的婆子以外,姚十力心痛媳妇,另外请了一位年长的老妈妈过来照料素馨的月子,人也是姚氏荐过来的。姚氏自素馨产子之后,也时常过来。有一日,那老妈妈趁着姚十力在家,抱着儿子在院里散步的当儿,对姚十力说:“姚少爷这么大的能耐,要是自己能出来开铺子,一准能将姚家的家业置起来。” 姚十力没当回事,只道:“吴妈妈过奖了。”那老妈妈见姚十力完全听不进去,便再不开口了。 岂料又过了一日,姚氏又将这话头挑了起来。她来看宝贝侄孙的时候,见姚十力正好在家,便又提了一下这茬儿。姚十力惊讶地道:“姑母,您怎么也说这样的话?我这不在傅家作坊里做得好好的?傅家待我以诚,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念头,要自立门户啊!” 姚氏在旁边说:“你看傅家,不也是脱了戴家之后,自己一点一点做了起来的么?创了自家的字号不说,还挣了这么大一爿家业。虽说傅家待你是不薄,可是你便再挣银子,你手底下做出来的东西,也姓傅不姓姚。眼下广陵府里,大家伙儿都开始晓得傅家,可是姚家的字号,便再没有人记得了。”姚十力祖上也是广陵商家,开铺子的。可是到了姚十力祖父这一辈,因惹了官非,后来又是祖父生了重病,家业便都败光了。到了姚十力这一辈,一穷二白,所以才跟着姑父讨生活。 姚十力听着姚氏的话,沉吟不语,突然问道:“姑母,这话是您的意思,还是别的什么人的意思?” 姚氏听了面色就不大好看,道:“十力啊,姑母这辈子,就盼着你能出头,重振姚家的门楣,眼下提提这茬,都不成么?” 姚十力双眼一瞪,不知怎么答才好,正巧这时候里屋素馨唤着姚十力,要他将儿子抱进来。姚氏这才作罢了,但是心里总是堵着的,便干脆跟小两口告辞,自己气鼓鼓地回去了。 姚十力回头将儿子抱了进屋给妻子。素馨没看他,只管解开了包着儿子的小襁褓检查――姚小宝乖得很,一个人睡着,也没哭也没闹,尿布也没湿。姚十力就问素馨:“怎么了?儿子不是刚吃过奶水么?” 素馨白了他一眼,道:“刚刚姑母的话我都听见了,就想知道你怎么想!” 姚十力摸不准妻子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与素馨夫妻之间相处,一向说话直来直去,不绕弯子,就苦笑着说:“我没有阳少爷那样的本事和心胸,要我自己自立门户,姑母还真是高看了我。”他沉吟道:“你也晓得作坊里和铺子里的情形,阳少爷除了日常管管作坊里的制粉出粉以外,还要管上上下下那么多号人,要打点,要盯着各处铺子,要想着一年四季各种产品的销路,还一天到晚惦着行商走什么货,铺子走什么货,货压了不行,脱销了又不行……” “要是真有一日自立门户,那我便得过阳少爷那样的日子,我眼下想想,就觉得头皮疼!”姚十力忍不住挠了挠后脑,“我其实就喜欢捣鼓作坊里的各种妆品,制出来一件新品,我高兴,准时交货了,我高兴,带出一个靠谱的学徒,我也高兴……况且按照傅家眼下的这个情形,算算每年的分红,相信等儿子长大,为他讨媳妇定是没问题的!” 他还有一点心里话没有说出来,他也算是傅家作坊的老人儿,是亲眼看着傅家的产业经历了风风雨雨,遇到了多少风险,担了多少事儿,才有了今日的这番成就。即便如此,傅家依然做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自立门户,哪有姚氏她们想得那样简单,这话说出来,显而是妇人的浅见了。 姚十力话刚说到这里,姚小宝突然醒了,却没哭,睁着点漆似的一对眼珠望着父母,小嘴边吐出一个泡泡来。夫妻两个的注意力登时全被这宝贝儿子吸引过去。看着襁褓中安静可爱的儿子,姚十力心都快化了。 “我就是这么个小富即安的人,你不会怪我吧!”良久,姚十力才抬起头来,望着妻子。 素馨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姚十力大喜,晓得妻子是支持自己的决定的。他正想将素馨拥在怀中,好生亲热抚慰一番,谁曾想姚小宝突然在榻上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素馨一看,原来是尿了。 姚十力便叹道:“好儿子,这么小,中气就这么足!” 素馨在旁插嘴问道:“姑母怎地会突然问到这件事情,你要不要与姑父和阳少爷那头都打声招呼?” 姚十力手忙脚乱地想给姚小宝换下湿了的小衣,听见素馨问,怔了一下,对素馨说:“姑父那里,我这一两日就去说。你若是有机会,便与傅家夫人或是傅家小姐那里透个话,打个招呼。” 第二日,傅阳就得到消息了,他再遇到姚十力,便重重在姚十力肩头上拍了一记,道:“好兄弟。” 三百六十章 盐引大案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过了几日,广陵府的气氛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广陵城商贸发达,不少盐商巨贾在此安家。因此,广陵城中不少产业便是为了满足盐商们的需求而兴起的,衣食住行等行业便不说了,甚至如广陵“瘦马”这一行当,就是为了往盐商巨贾家中输送识文断字、举止得体、琴棋书画皆通的妾室侍婢,应运而生的产业。所以曾有人在诗中叹广陵府盐商聚居之所瘦西湖为,“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便是因为如此,广陵府大多数人的生活,便算是与盐业一道的兴衰,脱不了干系。 中秋节之前,川中爆发了盐引大案。 川中也有盐商,只不过所贩卖的是井盐,每年的产量大约是两淮江南的三分之一左右。但是川中井盐,胜在地理位置优越,往西北西南一带,比两淮江南少了近一大半的脚程,因此那一带百姓大多食用川盐,要比两淮一带临海的盐田所产的海盐,要便宜上不少。川中也实行与两淮一样的盐引窝制,只是川盐自有川中的盐政司主理盐税的收缴事宜,这倒也与两淮盐政无涉。 这件案子,竟然是因为当初川楚白巾军作乱之后,明廷派下官员审查当日陕军与川军虚报军功,以及川楚官员横征赋税一事而引起的。大约也与当日流传的那篇关于白巾军作乱“本因”的文章脱不了干系。明廷所派去的监察御史下去之后,大约是川中盐政司没有及时打点,以为与己无关,谁曾想,待到惊觉的时候,巡查的御史已经拿到了四川盐政司贪污了大量盐税的真凭实据。 这时候,盐政司的人再想打点已经来不及了。弹劾的奏章并着证据已经往京中送了过去。 川中也有盐商,是心甘情愿做盐政司手里的利刃的。这些人不禁千方百计,想要将往京中去的奏章和证据拦截住,而且还策划了京中巡查的御史在蜀中与街头“暴民”相遇,被欧致死的事情。 那位不幸的御史姓杨,是大明颇有声望的诤臣。而且这位杨御史的知交、同年、门生,在朝中为官的很多,听闻杨御史的噩耗,便纷纷上书,要求彻查此事。皇帝便准了,亲自指派了两位钦差大臣,由陕军护送入川,彻查杨御史遇害之时。 陕军此前因为虚报军功、滥杀平民一事,已经收了不少攻讦,陕军主帅被调往辽东。新任陕军将领为了将过去事情的影响消弭一二,在这件事情上尤为热心,一番推波助澜之下,果然两位新的钦差,很快就在陕军能人的帮助下,查清楚了事情的始末。最后,经过点算,朝廷钦差总共算出川中盐政司在十余年间,总共昧下了盐税的税银共计七百多万两。 这个数字一出,举国震惊。原先还想帮着四川盐政司说话的人,立刻就噤了声。七百万两白银,大家都被这个数字震到了,沉寂了片刻,朝中斥责攻讦之声陡然爆发了出来。 无数目光,便又朝广陵府这边投过来。人人都在想,若是川中都能够漏下七百多万两白银的盐税。广陵府的两淮盐政,所辖盐田的年产量是川中的三倍有余,想必昧下的税银更多。而且人人都知道广陵盐商豪富,挥金如土,因此要说其中没有情弊,其实也挺难以置信的。 两淮盐业总商黄韬,再一次成为了众矢之的。他的嫡子黄以安,此时尚在广陵府盐政司之中供职。因此黄韬头上扣了个“大盐商”的帽子,亲子又是管盐政的,很难让人不起心猜测。 偏生黄家一切如常,黄家父子每日照常去广陵府点卯,照样在家见客、往来。只是家中女眷,丁氏推说身子不大好,便不大出面走动的。而儿媳洪氏,没有了婆婆提携,更是深居简出,渐渐退出了广陵府女眷的社交圈。 广陵府中人谈及黄家,便会说:“黄家,黄家怕什么呢?黄家被人查过那么多遭了,连家都被抄过,都什么都没查出来过。黄家还有个女儿是嫁到阁老家中的,朝中有人好办事!” 岂料没过几日,黄家豪富,穷奢极侈的传言还是流传了出来,多为荒诞无稽的。最荒唐的便说是黄府养了十几二十个乳娘,又说是黄家的老爷夫人,每天早上起来都是喝人乳养生的。又说黄家早年积攒了十万两黄金,当日没有被朝廷抄查出来,其实是黄家园子背后,修了一个小码头,那黄金全融了,铸成金砖,垫在码头的基石下边。 一时,广陵城小秦淮中,泅水的人便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沿着小河道往黄家园子背后那小码头那头去望望的。 黄家听了这等无稽之谈,实在是哭笑不得。黄韬原是想一笑置之的,可是后来见情势不对,又怕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他若早听了黄以安的劝,城中也不至于谣言传来传去传成这样。黄韬最终出面剖白,叫人堵了自家后门的河道两头,然后再将河水抽干,将河道的河床露出来,跟着便叫那河道在阳光底下曝晒了三日,展示给广陵府众人看。结果还真是有无聊的人,跑到黄家码头前面的河道里,用小刀子刮了晒得半干的河泥寻金子的。 黄韬吩咐了人在后门看着,只说不要扰到了黄家人过日子就行,那些寻金子的且随他。 过了几日,众人见黄家这样淡定,便纷纷猜测此前的传言是无稽之谈。果然,过了几日,辟谣的谣言又出来了,说人乳什么的,都是瞎传,是误传的广陵另外一家盐商的轶事。那家盐商姓汪,也是豪富,其子至孝,请了人每日给老娘用人乳做了补品服食。因为“黄”、“汪”发音相近,一时以讹传讹,便传岔了。 过了几日,针对黄家的街谈巷议便止住了。众人见黄家举重若轻,一时间轻轻巧巧地就将流言消弭于无形之中。然而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明白,黄家这一次,只怕是经历了一番凶险。 书房之中,黄韬轻轻放下京里托黄宛如之名寄过来的家书,想了想又觉得不稳妥,伸手将书信放到了灯上,引燃了,见烧去了七七八八,才放下心来,将着了火的书信丢到火盆之中去。 黄以安颇为担心地望着黄韬,道:“父亲,是时候早做决断了。” 黄韬叹了口气道:“为父自有分寸!”他抬头看看黄以安,“只是,往后怕是要辛苦你了。” 黄以安见了黄韬的神色,心中原有一些跃跃欲试的兴奋,突然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晓得这件事情上,父亲是狠了心,将自己的前程全舍了,才为黄家换来了将来的这点机会。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好些事情心照不宣。 黄韬顿了良久,突然记起了什么,突然道:“那你媳妇的事情……” 话犹未说完,书房外面突然闪过一条黑影。黄韬拍案而起,喝道:“什么人!” *――*――*――* 那边厢戴家也正闹得不可开交。 戴家得了朝廷的申饬,反而晓得此前私卖贡粉的事情算是揭过去了,戴老爷子高兴坏了。回到家中,他便自安排打算让戴存栋再把戴家的作坊和铺子全部从傅阳手中接过来。岂知这时候,情势早就变了。戴家的作坊,重新用了老夏与老洪,傅阳将作坊里的事物全部交了给这两人管。戴存栋来回戴老爷子,面上就带着为难之色,说是作坊里头老夏与老洪两个,管得跟铁桶似的,他一个人,根本就插不下去手。 戴老爷子皱眉,这就又回到了老路上去。当初自己做主,叫戴存柯过来管着作坊,就是因为戴存栋管不住作坊,而戴存柯这个人比较横,不买账,所以老洪和老夏在他手下都吃瘪。当然这等安排也让戴老爷子自己后来险些吃了大亏就是了。 眼下又回到了这种状况。 戴老爷子不禁郁闷,为啥傅阳管起作坊铺子来,就是一套一套的,人人都服他。而自己戴家,做了这么多年的香粉生意了,竟落到如此这般人才凋零的地步。 老爷子心中正暗自悲秋伤春,听见戴存栋又问了一遍,便道:“慢慢来吧,你先别插手干涉作坊里的事,而是在傅家小子后面多看着点,学着点,过一段时日,自然让你接手的。” 戴存栋心中存着疑惑未解,听了戴老爷子这话,胸中依旧是闷着的,这会儿正想问一声:“怎么才能将作坊管住”,便听戴老爷子笑道:“不管怎样,咱们手中捏着贡粉的方子,别人家没有,这傅家要接手戴家的生意,还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才好。” 戴存栋听了大喜,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他听说戴老爷子打算将家中祖传的贡粉秘方传给自己,眼睛几乎也笑细了,当下将戴老爷子奉承了好多句,又顺嘴说了两句傅阳的坏话。听得傅老爷子直摇头,心道这个堂侄怎地如此沉不住气,看起来也实在不是个能够接下戴家这一爿生意的料啊!rs 三百六十一章 遭贼 - 馥春 - 大爱非攻 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便是如此。回头想想当年,戴老爷子有亲子戴存枢的时候,他为了将家业交到亲子手中,与从兄弟戴振甫相争,几乎打破头;然而后来戴振甫出世,而戴存枢过世,戴老爷子那时候才幡然醒悟,巴不得自己的从兄弟戴振甫能够回来帮自己一把,便将戴家家业全盘交了给戴振甫都无妨。 此番也是这样,当戴家出事,戴老爷子被拘的时候,他便只想着能有个人伸手给捞一把戴家,无论戴家付出多大的代价,总要将“戴凤春”百年字号保留下来,他便下了阴曹地府,多多少少也留得半分颜面去见列祖列宗。然而到得后来,戴家破财消灾,戴老爷子重获自由。到了这时候,戴老爷子却觉得傅阳再好,却总是个外姓,天长日久,“戴凤春”总不能交到个傅家手里。 戴老爷子眼下这般想着,便生出了用傅阳一时,便还是戴家自己人将生意接过来的主意。只是傅阳才干出众,戴家竟无一人能及,戴老爷子起了爱才之念,再者有傅阳照应戴家诸事,比戴存栋几个在戴家折腾的时候,实在是省心多了。 更何况傅阳前番为戴家多方奔走,上下打点,还豁出了身家为戴家作保。戴振昌若是这时候要打发傅阳,便也太不给姻亲傅家面子了。 一时戴存栋离去,戴老爷子坐在椅上烦神烦了半日,几乎自己也被自己那些反复纠结的念头给弄得腻味了,只好勉强断了思绪,起身准备去作坊里看看。然而出门的时候,戴振昌还是忍不住吩咐了一句,叫人也去傅家作坊那头打听着,看看傅阳这位戴家的孙女婿究竟是忙自己的生意多一些,还是眼下会将精力都放在戴家这头。 且不说戴老爷子在这头纠结,没过几日。广陵城中又传出消息,说是皇帝派了钦差大臣同时巡视四川与两淮,两路人马已经分别从京中出来了。皇帝这次既然有这样的举动,用意很明显。就是针对两地盐政的。 本来关于黄家的流言,早些时候便已经渐渐消弭了。这个消息出来,黄家只要低调些,闷声发大财,广陵府的百姓也未必会再嚼黄家的舌根。可是黄家偏偏一反常态,请了广陵府的差役过来在黄府门口守着,理由是黄府日前遭了贼。 一时之间,广陵府更是议论纷纷,说黄家什么的都有。 傅阳一日在路上正与黄以安遇了个正着,两人前些日子相交甚密。此时已然颇为相熟。傅阳便问起黄家遭贼的事情,黄以安苦笑道:“也就是前些日子半夜三更有人从后头翻墙进来,在书房给爹撞了个正着,幸亏前头院子里护院人多,才没酿成大祸。” “人没事便好——”傅阳试着安慰下黄以安。 “嗯嗯。人没事,”黄以安一阵点头,跟着说,“其实那贼人进院之后,得手之前,便被我爹撞见了。事后家中仔细整理,倒没见少什么值钱的物事。” 傅阳听到这里。眉头便忍不住皱了起来。想那黄家,深宅大院的,院墙就有丈余,又那么多家丁护院,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摸进去,一直见到黄韬?再者。以黄家的家势,即便是随便一件陈设,只怕都能换不少银钱,若真是偷儿,又何至于一直偷到黄韬所在的书房那里?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黄以安,见后者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面孔,看着自己的反应。 傅阳微微叹了一口气,往前踏上一步,压低了声音道:“黄五爷,小子有句话,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黄以安一怔,没想到傅阳会是这个反应,顿了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面上佯装没有任何反应,微微侧身,仿佛就要与傅阳闲话告别一样。 傅阳就轻轻地说:“黄五爷,不妨家中再看看,莫要多出来什么东西才好——”,说着就顺势一躬到底,大声说:“既是五爷事忙,日后小可再来拜访也是一样。” 黄以安掩住心中的惊讶,也拱了手,道:“好说好说!”两人便像是普通路遇的熟人一般,各自道别。傅阳自沿着东关街往瓦匠营那边去。 黄以安望着傅阳远去的身影,对旁边一人说:“这个年轻人,早先不觉得,眼下倒是觉得出息了。” 旁边那人穿着一身灰布道袍,原本在道旁弓着身子走路,是个极不起眼的寻常人物,此时听了黄以安的话,倒是脚步一顿,身子挺了起来,长眉斜斜地扫入两鬓,目光凛然,面上难掩英挺之气,只是两片薄薄的嘴唇,在嘴角弯了一个极不容易被察觉的弧度—— 黄以安的只字片语,听完了之后,竟然能做这样的判断,而且在黄以安面前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地极好,对外又丝毫不动声色,这个年轻人,便真如黄五所言,出息了不少。 只是这变化只有一瞬,那灰衣人的脊背便又重新塌了下去,嘶声道:“什么——小哥,你说什么?” 黄以安见了眼前灰衣人的变化,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暗道,有必要这么神神叨叨的么?可是他深知眼前此人的脾性,一时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只好咳嗽了两声,强忍着道:“老人家你走好——”作势扶着那人走了两步。 第二日,关于黄家的流言又愈演愈烈,但大多数只说有偷光顾黄家,但是不曾如何得手,因此黄家才加强了人手巡视,免得贼人再次上门。至于贼人上门是觊觎黄家何物,倒是众说纷纭,说什么奇珍异宝的都有,到最后,流言汇成两股,一股说是贼人看中了黄家家中所藏的宋人字画孤本,价值何止万金,因此必窃之而后快。另一股则传得更神,竟说是上回皇帝巡视的时候,曾经给黄家留下过一面免死金牌,但是眼下为了查询盐政之弊,上广陵府巡视的钦差决心将这免死金牌先行收回来,再详查黄家有没有不法之事,因此派了高手侍卫潜入黄府,想将那面免死金牌搜出来。 这种说法其实颇站不住脚。若真有免死金牌这种东西在黄家手里,皇帝赐的,由皇帝收回来便是,万万不可能寻了鸡鸣狗盗之人来做这等勾当。只是那传言传得有板有眼,又说在朝中有多少多少人家与黄家作对云云。而黄家则做出一副加强戒备,免得重要物事再被偷了去的架势,令这传言显得愈加逼真。 *——*——*——* 广陵府中,黄韬手中奉着一份文书,向面前一位蟒袍玉带的官员伏身拜倒下去,而广陵府尹杜毓则坐在旁边一张八仙椅上,神色肃穆地看着。 那位官员接过文书,仔细看过,长长吁出一口气,道:“黄公高义,此举一定能得圣心,届时我会在皇上面前为黄公美言,广陵府与黄公这里,必得褒奖!” 听了此言,连杜毓都不禁动容,激动地一扶椅背,立了起来。 而黄韬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连连叩首下去,却一言不发,过了片刻,额际便显出青肿来。 那官员见了黄韬竟是这样的反应,心中似有所悟,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 戴家香粉作坊这头,戴老爷子巡视一圈,见三五日之内,作坊已经尽复旧观,诸事井井有条,人人忙而不乱,心下不禁对傅阳又多信了几分。傅阳笑嘻嘻地过来戴家这头,请戴老爷子发个话,只说在一个月内,且将戴家作坊铺子的上下事务都交予他暂管。 戴振昌心里一动,他抬头看看傅阳那张年轻而干净的面孔,那对清澈的双眼,一时便有点吃不准傅阳的心思。可是一想到傅阳只以一月为期,又能翻出什么样的花样来。更何况,戴振昌自己精力不济,而戴存栋一时半会儿又接不上手,眼下傅阳既然肯管上一个月,只怕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案。只是人家出力,又不给人家相应的权柄,作坊铺子都会乱套——这点打理生意的道理,戴振昌还是明白的。 想到这里,戴振昌点点头,将作坊里与铺子里几位管事都叫了来,亲口吩咐了在一月内,诸事都由傅阳暂管。 只是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戴振昌偏偏没将戴存栋唤来说这事。傅阳淡淡地笑笑,似乎不以为意。戴振昌老爷子没有来由地突然感到一阵心虚,连忙道:“阳儿,让你代管这么些时日,爷爷还不曾谢过你……” 傅阳也不插话,只摇摇手,示意没事。戴老爷子吞了一口口水,接着往下说:“这一个月里,要偏劳你了。一个月之后,要是爷爷的身子骨还没好全,只怕还是要劳烦你的……” 傅阳这时候才开口道:“本是分内之事,只是爷爷将这话都与各位管事说明,我这才好名正言顺地给爷爷做些跑跑腿,传传话之类的闲事!” 戴振昌听了很高兴,觉得这孙女婿会说话。 ps: 嗯,小非回来了~~~感谢这些日子里,大家对小非一如既往的支持,最后,再吼一句,要恢复每日6000+了啊,今明两天都会有三更,某会努力的哈,╭(╯3╰)╮ 三百六十二章 相劝 - 馥春 - 大爱非攻 然而戴老爷子这话一放出来,戴家作坊与铺子上下,反应各各不一。 戴家作坊那头,上下事情都交了由老洪与老夏做主,傅阳并不过多干涉作坊的运作。而作坊里大多数伙计都是老洪与老夏两个一年年带出来的学徒,因此有这两人在,威信自立。 铺子那头,情形却非常的微妙。戴家铺子自从“戴凤春”私卖贡粉事发之时开始,就已经无法正常经营,然而戴老爷子与戴存栋却压根顾不上这一头。所以铺子的管事都是能混则混。眼下戴老爷子宣布了上下事宜都交了傅阳暂管,铺子管事们从未接触过傅阳,虽然多多少少听说过“馥春”的名号,然而傅家铺子少,管事们从来不曾见识过傅阳管理铺面的能力。 一时间,大家伙儿说什么的都有。 然而傅阳那头,刚开始的时候,似乎也循了作坊那头的样子,并没有过多干涉铺子上的事情。戴家在广陵城中的几件铺面,大多半死不活地开着,少有人问津。这时候,反倒是戴三娘子有一日上门去寻了戴悦闲话。戴悦那时候正在绣一件秋衣,往袖子边上细细地绣着松竹纹。 戴三娘子笑着与戴悦说:“在给侄女婿绣秋衣啊!” 戴悦听了,赶紧将手中的针线往旁边的针线簸箩里一放,脸上陡然升起一阵红晕。戴三娘子便打趣道:“瞧瞧瞧瞧,都成家这么些日子了,还跟新婚似的――”说毕还拿了帕子握着嘴笑。 不晓得是不是想起来什么,戴悦脸上突然便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戴三娘子见了,拉着戴悦说了一通体己话,说得戴悦连耳根子都有些发红,岂料戴三娘子话头一转,便转到傅阳在戴家帮手管事的事情上。 “你与你相公说说。戴家的水浑得很,别要叫他多掺合了。”戴三娘子这么说。 “啊?”戴三娘子这话说得突然,戴悦不晓得近日傅阳与戴家之间的事情,听了这话。忍不住拉了戴三娘子细问起来。戴三娘子添酱加醋地一一都说了,接下来又瞅瞅戴悦,道:“你是我堂侄女儿,一笔写不出两个’戴’字来,你瞧瞧你家相公,眼下忙得又黑又瘦,而且为了戴家的事情,连傅家自己的事情都顾不好,这真真是何苦来?” 戴悦睁着圆圆的双眼,道:“傅阳他。他怎地……”话中带着疑问,却没有说下去。傅阳怎地就连傅家自己的事情都顾不好了呢? 戴三娘子便有些不屑地瞥了一眼戴悦平平的小腹,话里有话地说:“商人重利不重情,男人们啊,外头的事情一忙。家里好多事情就都顾不上了。你呀,嫁进来都这些时日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要是我呀,早急疯了。” 戴悦听得,满脸紫涨起来,戴三娘子见果然是下了一剂狠药。心中得意,连忙拉着戴悦的手说:“其实也不打紧,好生劝劝你家相公,莫要再戴家的事情上多费辰光,多些时间陪陪你才是……” 这话被站在门口的杨氏听了个正着,脸色简直难描难画。傅春儿站在杨氏身后。这等事情她一介没出门子的闺女是听不得也劝不得的,当下便大声说:“娘,既然你过来请戴家三婶婶说话,我便去厨下张罗茶点去了――” 这一嗓子下去,房间里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房门“霍”地一声打开,戴悦红着脸,低着头出来,对杨氏唤了一声,“娘!” 屋里戴三娘子讪讪地站着,晓得自己与戴悦的闲话,都叫杨氏听了去了。杨氏待她不薄,戴存栋出事那阵儿更是曾经好言相劝,伸手相帮,这时戴三娘子为了自己的私心,才与戴悦说了这么一番话,偏又被杨氏撞破了,面上过意不去,但是仍是嘴硬,与杨氏打了一声招呼,道:“亲家太太,我这不就是一时感慨,与侄女儿说了两句闲话么!” 杨氏心里也气不打一处来,见到戴悦这般柔顺娇弱的样子,也有点恨铁不成钢,当下冷冷地说:“三娘刚刚说的‘商人重利不重情’,可真是一竿子将我们傅家的一船人都打翻了……” 戴三娘子晓得这话说得不妥当,当下讪讪地解释,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指望着侄媳妇好不是么!我原看着侄女侄女婿夫妇两个,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眼下侄女婿到处奔忙,冷落了侄女儿,我这不也心中着急么!” 戴悦在旁边,一双手快要将衣角攥破了,满心只盼望着戴三娘子莫要再开口多说,免得婆婆以为自己背后对傅阳有怨言。 “三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家阳儿帮戴家出钱出力,奔前忙后,也省了戴家三爷不少事情,回头要听说了三娘的好消息,我与媳妇,才是真正与三娘高兴才是呢!” 戴三娘子自己膝下只有一女,多年来再无所出,所以当日戴存栋纳外室才纳得那么理直气壮。她听了杨氏的话,一时便哑了。 杨氏见戴三娘子面色苍白,晓得刚才那话说得有点重,可是又讨厌此妇刚刚在戴悦面前挑唆傅阳的事情,当下继续板着脸。戴三娘子晓得自己触了杨氏的霉头,只怕还带累了自己的侄女儿,她只好灰溜溜地告了辞,下楼的时候还遇上了傅春儿。傅春儿故意道:“哎呀,茶点刚刚准备好,三婶怎么不多坐会儿。” 戴三娘子哪里还敢再多坐,当下双手乱摇,只推说家中有事。傅春儿一双大眼睛眨了眨,便道:“三婶婶,这样,这些细点都是我们自家做的,外面买不到。我给您盛个食盒,您给带家去吧!正好,还有些点心我们本来就想打发给人送给戴爷爷尝尝,就偏劳三婶婶了。” 戴三娘子推辞不过,又晓得傅家姑娘惯会做些新奇美味的吃食点心,当下便答应了,匆匆家去。 杨氏这头,却看看攥着衣角不说话的戴悦,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最后,她才叹了口气道:“男人们在外面操劳,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最近阳儿确实在外头比较忙,难免疏忽了家里的事,你要多担待些。至于你娘家那头的生意,我想阳儿一定会有分寸的。” 戴悦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明白地表示她不会过问傅阳在外生意上的事情,另外心里盘算着,以后这位三婶过来,自己不在单独招待她了,要拉上婆母一起说话才好。 然而傅春儿那头,遇到傅阳却关切地问起戴家那头的事情来。她听了傅阳的决定,忍不住问道:“哥哥,你觉得这样好么?” 傅阳点点头,笑道:“晓得你会这么问!只是戴家眼下负担太重,只有开源节流,才能经营下去。” 傅春儿点点头,觉得哥哥说的有道理。过了一会儿,傅春儿又忍不住问道,“戴家人反弹怎么办?要知道,戴三叔那头……那头可是满心不乐意你插手管戴家的生意。回头他们用长辈的身份来压你。”她将戴三娘子今日前来拜访的事情又说了说。 “生意是生意,亲戚是亲戚!戴家那些人想要在广陵城里立足,就必须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行事。若是一味胡来,只能让我能够更快地掌握戴家的一爿产业。”傅阳极有把握地说,“更何况,与其将’戴凤春’这样的产业,落在不肖子孙的手里,倒不如令有德者居之――这点道理,戴老爷子是明白的,只是他心里有个坎儿,一时迈不过去而已!” 傅春儿听了这话,打量一番傅阳,只见傅阳虽然连日操劳,面上略有些疲色,但是双眸却闪闪发亮,身侧双拳紧紧地握着,颇有些踌躇满志,又好似乐在其中,可见他对这件事情有多大的动力,多大的期冀。 傅春儿心中一动,突然觉得,哥哥为了生意上的事情,殚精竭虑,真的莫要入了魔障才好,因此开口委婉地劝道:“哥哥,虽然是如此说,但总是有一颗平常心才好。” 傅阳晓得妹妹的意思,朝她咧嘴一笑,道:“知道,我现在是胜固欣然败亦喜,并不计结果如何,眼下的日子我便过得有滋有味,其乐无穷的。” 听哥哥这个意思,他似乎更重这从无到有、由小到大的这个过程,而不是最终金银满钵的舒适与安逸。傅春儿稍稍舒了一口气,面上浮出笑容,道:“不过,戴家无论如何,都是嫂嫂的娘家,哥哥多多少少要顾全嫂嫂的面子才是。” 听到傅春儿提起戴悦,傅阳眼中全是温柔,却叹了一口气,道:“我只盼你嫂嫂能一世安乐无忧,这些纷扰,我都愿一力承担,最好与她无涉。” 傅春儿却心里腹诽,觉得哥哥在这事情上,未免太理想化了。若她身在戴悦的那个位置上,只怕是情愿为丈夫分担一些。只是戴悦的性格与自己不同,她或许对生意上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热衷吧! ps: 晚上还有一更,但估计会比较晚…… 三百六十三章 令出而行(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过了两日,傅阳出乎意料地一大早便将戴家所有商铺的管事请来议事,地点选在了“富春茶社”,先让诸位管事好吃好喝了一顿,接下来,傅阳才拱拱手,给大家说明了来意。 管事们听得面面相觑,原来,傅阳提出来的打算竟是要将戴家所有的商铺暂时先关闭一段时日。在这关铺子的期间,所有的管事照样发薪水,但是以前铺子售货的分红便没有了。而商铺里原先聘用的那些伙计与账房,如果愿意留着,便发原先三成的薪水,待到铺子重开的时候,再行重新聘用。如果不愿留着,便将到目下的薪水结了走人。 几个管事听了,没有直接答话,先是你来我往地用眼神商量了一阵,其中一名管事便小心翼翼地问:“傅少爷,这件事情,是戴老爷子所决定的,还是……” 傅阳淡淡地笑笑,道:“我知道你们会有这样的疑问。日前戴老爷子不是已经当面与大家交代过了,这段时间戴家生意的事情,由我来决定。” “这……”傅阳的话说得明白,这个决定,就是他本人所做的,不是戴老爷子的钦命。但是戴老爷子日前确实是曾将戴家生意上的决定权交了与傅阳,眼下傅阳这么坦白,各铺子的管事,却连一点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敢问傅少爷,我等可否听听理由,这铺子眼下开得好好的,为何说关就要关了呢?”一位铺子的管事姓秦,在戴家做事有好些年头了,眼下掌管着东关街的老铺,是戴老爷子面前最说得上话的铺子管事。 “秦管事问得好!”傅阳朝他微笑点头,说:“眼下’戴凤春’生意的问题,倒也并不全在铺子那头,主要是作坊为了供九十月间朝贡的香粉,实是腾不出手来。再给几间铺子供货,因此干脆便想将铺子里的生意暂停一下,也好清理一番账目,有些铺子和货柜再重新整饬一番。预计这些时日不会拖多久,待贡粉一旦制好,作坊便会腾出手来重新生产,给铺子供货。” “那除了香粉之外……”老秦管事还是有些不理解。戴家不止一间作坊,除了香粉作坊要忙于贡粉以外,其他诸如香件香品、头油胭脂作坊,虽然不及香粉作坊的规模,但还是源源不断地往外在出产。 “老秦所虑的是,”傅阳点点头,然而话头却一转。道:“然而没有香粉的戴家铺子,应该怎么样营业,我目下还想不好。您说呢?”因老秦年纪大了,傅阳说话甚是有理。 老秦管事便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便似是同意了。 然而其他人却都慌了神,尤其是铺子中账目不那么干净的,若是停业整饬,那账目上没了流进流出,再加上关了门盘货,先前做的那些手脚,便不那么容易还藏得住了。然而他们这些人见老秦都没再说什么了。便不再好开口。 “那便这样吧!”傅阳站起身,对各位管事说:“诸位这便回去,将铺子里的事情整理整理,也将我刚才说的意思与铺子里的伙计交代一下。记得对他们说,三成的薪水是保底的,若是又装修铺子或是盘账搬货的伙计。另外会按工时算工钱,只要肯为戴家做下去,不会薄待了他们便是……” 傅阳话犹未说完,另外一位管事起身,大声地说:“不就是短了些香粉货么!这有多大的事儿啊!若是戴老爷子亲自理事。想必是丢不起这个人的。”众人看去,说话的管事便是埂子街和广陵城中另外一家铺面两家的管事,此人姓胡,在戴家的时间不算久,但是却是戴家从别处旺铺里挖角挖过来的厉害角色。胡管事仗着自己掌着戴家走货最快的两间铺子,对比自己年纪小了不少的傅阳大声呵斥了起来。 傅阳点点头,道:“胡管事是不同意喽!” 他低下头,从怀中取了一堆契纸出来。在座的管事,一起变了面色。 戴家的管事们,都是与戴家签了这样一纸契纸,如果戴家要解聘管事,便双方将工钱结讫,然后将契纸勾了退还给管事,此后那管事便不用再来了。众位管事都不曾想到傅阳竟然做了这样一手准备,当下厅里静静地,没有一个人出声。 胡管事没有想到自己的牢骚,竟然换了傅阳这样一招出来,他仍然站在厅中,犹如鹤立鸡群一般,尴尬非常。 “胡管事不若还是仔细再想想吧!”傅阳笑道。 胡管事胸中气鼓鼓地,面上神色很是不虞,但是听了傅阳这话,还是借坡下驴,慢慢坐了下来。自他到戴家,还从来没有人给他这样的脸色看过,因此胡管事心里,对傅阳宣布的决定很是不以为然,他虽然坐下,可还是看了一眼傅阳,心里颇为不以为然,心想,若是我离了戴家,怕是你放眼整个广陵城,都寻不到我这样的管事,想必到时候你还是得乖乖地向我低头,请我留下来。 可是,胡管事转念便想起傅阳实际是要将戴家的铺子都关了,要是真将铺子都关了,那还要自己这个铺子管事做什么。想到这里,胡管事便不好再多说什么,稍稍一转头,只见旁边一个姓卞的管事,坐在自己身边,战战栗栗,汗下如浆。胡管事见到卞管事的样子,再想想卞管事管的铺子,心中一计较,便晓得是怎么回事,当下有了主意,默不作声地便在旁边坐了下去。 待到所有的铺子管事都散去,傅阳才微微笑着,叫过一个伙计过来,说:“来,帮我给戴家三爷送个信。” *――*――*――* “岂有此理,疯了,简直是疯了。”戴存栋背了双手在戴家堂屋里走来走去,突然在戴老爷子面前停住,道:“爷爷,那小子简直是无法无天,滥用您给的权柄,您这得好好教训教训他,‘戴凤春’的铺子就是脸面,这可关不得啊!” 他上前扯了戴老爷子的衣袖,干脆就势跪在戴振甫面前,道:“要不,老爷子,还是让我出面来管铺子吧,这,这傅家小子……做出来的事情,显见着不靠谱啊!” 戴振甫当然明白戴存栋的怒气从何而来,此前他辛辛苦苦打理了几年,也就打理了几间铺子而已。眼下傅阳说关就要关了,竟连一声招呼也不与他打,戴存栋当然不乐意,而且想不通。 而戴振甫却多少明白傅阳的用意为何,只是自己也有点不敢确信――傅阳这小子年纪轻轻,竟然做得出来这样的决断,而自忖即便到了而立之年,也未必能有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戴振甫面对前面戴存栋满脸的焦急与忧虑,淡淡地道:“你,还不行――” 戴存栋一怔,跪在水磨石板地上的膝盖便发软,发疼。 戴老爷子晓得他不明白,便淡淡地说:“你掌不住作坊,光有铺子,那头不给你供货,也是白搭。”静下心来想想,戴振甫觉得暂时整顿一下铺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道理戴存栋一时也想不明白,道:“老爷子您发个话,叫作坊接着给铺子里供货,不就得了?” 这话透着无知,戴老爷子一时觉得胸口的气直往上顶,肋骨那里直疼,当下便忍着气说:“不是我说一句话作坊就能供出货来的,阳儿那里,必须得好生问问他……”老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戴存栋已经起身,甩下一句:“我去找那小子说道去。” 戴振甫在戴存栋背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却突然觉得胸口的疼痛越发厉害,连忙将戴悦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参片含了一片在口中,才觉得好些了。 戴存栋在傅阳那里自然讨不到好去,傅阳面对着这位堂叔双手一摊,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没有货,这铺子着实开不下去啊!要不,三叔你那里有着富裕的头寸,先借来使使?无论是作坊进原料还是铺子打发管事与伙计,都需要钱啊!” 戴存栋一听说要自己出钱,一下哑了火。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问道:“真这么窘迫么?” 傅阳叹了口气,道:“是呀,宝通那里的一万两银子,是月底要还的,就算是戴家姑奶奶坐镇宝通,也有好些钱庄票号的规矩在那儿,姑奶奶也没办法为娘家违例的。” 戴存栋想起上回戴家借了一万两银子之后,便再也借不出钱来,心里也一时慌了起来,连忙向傅阳问计:“侄女婿,你说这还钱的事情该当怎么办?” 傅阳眉头紧锁,却看着这位堂叔心里有数,装着愁眉苦脸的样子,道:“所以我才想着先将铺子的开销先多少停下来,等作坊里顺手了,便将铺子重开啊!我眼下正四处寻摸,看看有没有头寸,先将将宝通那一万两凑上,哪怕是还旧借新,听起来,也不是’戴凤春’先违了宝通的例啊!” 还旧借新,就是借人钱财的时候,过一道手,表示一下自家是有实力还得起这等银钱的。这样的处理,戴茜那里,一定说得过去。戴存栋闻言也觉得是个好主意,连忙道:“那侄女婿一定要帮咱家想想办法啊!”丝毫不提自己手里有多少闲钱的事情。 三百六十四章 令出百而行(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然而戴存栋回来,却有不少人在他耳边吹风。有人问:“那傅家小子真的手上无钱么?要是无钱,他怎能应承了管事们的月钱和那些伙计们的三成工钱?戴家没钱的话,难道他傅家还真的肯垫上不曾?” 戴存栋本就是个没脚蟹,此刻想想,也是这个理儿。 那人便又旁敲侧击:“那小子没准是为了什么别的事儿吧!” 戴存栋嗫嚅了半日,只得道:“可是,老爷子早先发了话,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回了。你看这事儿――” 那人深知戴存栋过于依赖戴老爷子在戴家的权威,反正戴存栋自己说出去的话,不会有什么人听得进去,当下只得悻悻地收口,心中暗怪戴家人怎能这样扶不上台面的。 傅阳吩咐了关戴家的铺子之后,不到几日,戴家各处的铺子倒真纷纷关了。管事们到作坊处,盯着傅阳,要他指示下一步做什么。而铺子里的伙计,出乎管事们的意料,倒是大多选择留下来,拿了三成的工钱。这时候正是秋收的时候,短工寻起来容易得很,不少人便在广陵乡下寻了短工做做,等着戴家铺子重开。 傅阳接下来做的一件事情,令人吃惊不已。就如当年“馥春”家的铺子在广陵府报备一样,傅阳又花了些银钱,将“戴凤春”在广陵府报备了。跟着广陵府便出了衙役,将广陵城中尚且开着的“李鬼”戴凤春,一一都查封了。 曾经有人有诗云道:“真伪混淆难辨认,钞关无数戴凤春”。这诗里说的便是广陵府戴家香粉铺子,虽然名闻遐迩,但是仿冒众多,最终难免会拖垮戴家的生意。结果竟令傅阳用这种方法都给捣了去了。这其中,其实不乏与戴家“有关”之人,乘机所开的假冒铺子,里面的货品。因这些铺子的幕后之人,靠了职务之便,仿戴家的包装之类,能仿得一模一样。只是货品的质量。与戴家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戴三娘子听到这消息,心疼她当初那二百两入股的银钱打了水漂――她表弟所开的那仿“戴凤春”铺子,眼看就要回本了。然而她见着戴存栋,又丝毫不敢提起,只好话里话外,将傅阳抱怨了一通。戴存栋也觉得傅阳这事儿虽然做得不丑,但是平白为戴家树敌,“这小子,只是要为他自己扬名立威,丝毫没将戴家日后的生意放在心上。” 戴三娘子听了。自然落井下石,将傅阳的用心说得十分险恶。 但是广陵府的查封此举,实际上是为戴家打掉了不少吸血的毒瘤。广陵城中,原先那些非“戴凤春”不买的大户,也避免了在戴家铺子关门整顿的期间。买到假货的可能。 接下来,傅阳又吩咐各间铺子的掌柜,上门拜访那些用惯了戴家妆粉的老主顾,给他们送去一些戴家作坊里出的新品小样,言明了戴家眼下的临时之举,约定了必要的时候戴家可以送货上门。 除了香粉之外,戴家出的其余妆品。都由傅康联系了一些与傅家相熟的行商,送了出外地去,试试水,看看销路如何。原先戴家自矜身份,从来不会将自家出产通过行商发卖到外地去。结果此次一谈,行商们倒是都嫌戴家的出产要价太高了。怕卖不出去。最后还是傅阳出面,说动了几位行商,新添这些货品正好可以增加品种,拉开档次。 最终戴家香件与头油胭脂这些小作坊,走货走得也不错。不仅没有压货,出产还比原来更多些。这些作坊里的管事与伙计便得了些嘉奖。戴家原先那些想看傅阳笑话的人,免不了有些失望。 与此同时,傅阳又吩咐了各间铺子的掌柜与账房先“自查”其账,并且言明了下一次就是“互查”了。此举旨在将戴家各间铺子账房里头原先的那些小猫腻,戴老爷子没有精力去管的,而戴存栋等人又没有经验去管的,自行暴露出来。 傅阳这时候放话出来,说是“自查”的时候,发现犯点小错,账目上有对不上的,不算是大事,只要将差错填上,账能对平,便绝不追究。然而要是“互查”的时候,再查出问题,便得重罚,而发现别间铺子差错的账房与掌柜则能够得重赏。 这话一出,甭管是真是假,原先那些在铺子的账目上动过手脚的人便先自唬了个不住。有人精明,做了两本账目,准备见风使舵,跟着又暗自在柜台里偷偷备了一包现银或是银票,随时可以把两本账之间差的数目轧平。而另一些亏空大到一时三刻换不上的,便过来见他们原先认为是“宽和御下”的戴存栋,希望他出出面,打击一下傅阳的“嚣张气焰”。 戴存栋确实是对傅阳很不满意,他觉得心里最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傅阳得了戴老爷子的授意之后,在短短的时间内,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情,实在是占足了上风。“这小子,怎么这么会来事儿的!”戴存栋叹道。 再过了一日,戴存栋便带了几名戴家铺子的管事和掌柜账房,气势汹汹地去寻傅阳理论。 戴老爷子原先听说了傅阳做的这几件大事,半晌没说话,心里又开始纠结。他矛盾得紧,既想把“戴凤春”留在戴家人手里,又觉得若是有傅阳在,“戴凤春”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定然无虞的。后来戴老爷子听人前来送信,说是戴存栋去寻傅阳“理论”,心里一动,连忙揪住来人问道:“存栋是找了什么由头去寻傅阳的?” 来人期期艾艾地说:“小的不晓得,只听三爷说是……说是,傅家少爷不是戴家人,年纪又轻,名不正言不顺,令出不行……” 戴老爷子气得不打一处来,他满心盼着戴存栋能够稍许找些靠谱的理由,能与傅阳抗上一抗,树起戴家人自己的声望来,岂知戴存栋出面,竟然是用了这等无稽的理由――这点料,傅阳该是早有准备,难道还拿到人家去抖么? “去,好好探听着,有什么消息立刻给我报过来。”戴老爷子立即一挥手。 “傅阳小子毕竟是个外姓,”老爷子一面焦急地等着消息,一面继续纠结,“可是存栋之流,又哪里是傅家的对手?傅家尚且敌不过,后面还有虎视眈眈,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薛家……” 戴老爷子正在焦急着,戴存栋那头,却洋洋得意地对傅阳道:“虽说老爷子有言在先,令你在一个月之内管戴家的作坊与铺子;可是关铺这等大事,你竟然不事先与老爷子商议……” 说着,戴存栋摇摇头,一副长辈对小辈极其痛心的模样,接着往下道:“便是因为如此,诸位铺子的管事对你的发号施令不服,阳小哥,他们要求所有关于铺子的决定,要由管事们参与议定了才行。” “是啊是啊!”戴存栋身后一片附和之声,跟着戴存栋前来的几位管事纷纷开了腔,你一言我一语的。那胡管事赫然在内,俨然是个推波助澜起哄的,“阳小哥怕是并不那么熟识香粉铺子的各种规矩吧!” “说来也是啊,傅家――傅家便只得两三间铺子吧,听说当年皇商大选,差点因为这个而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可不是么,想想你我进铺子从掌柜坐起的那阵子,阳小哥还不晓得身在何处呢!” “就是啊!当年我们在经营铺子的时候,就连这位阳小哥的父亲,只怕都挑着货郎担子在广陵城中转着呢!” 大厅之中便是一阵哄笑。饶是傅阳涵养不错,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羞恼。 戴存栋便就等的是这种结果,他便想要傅阳乖乖地知难而退,将管事的大权拱手让出,至于让出之后,他戴存栋自己能不能将其接下来,戴存栋倒还真没有想那么远! 傅阳不做声,从怀中掏出了一叠文书出来。 几名管事立即闭上了嘴。戴存栋连忙说:“侄女婿,你莫拿这些契纸来吓唬这些管事们,管事们也是为了戴家的生意,才到此向你进言,他们可没有行差步错!”一边说,戴存栋一边做出一副维护着管事们的样子,管事们心里嘀咕,面上都透出些感激之色来。 傅阳淡淡地说:“三堂叔,这里可不是管事们的契纸那么简单。” 戴存栋一探头,突然大惊失色,上前两步,想从傅阳手中将那叠文书抢过来。傅阳却轻轻一抽,戴存栋便没得手,空自惊白了一张脸,问道:“这是、这是……” “三叔,”傅阳站起身,将文书在戴存栋等人面前晃了晃,便又收到怀中去,口中应道:“三叔猜的不错,这些,便是戴家各间铺子的契纸,因是白契,眼下暂且不用广陵府过户,戴家各间铺子,眼下便暂时是我傅某人所有的。我因何能不能指令各位铺子的掌柜?三叔来说说看,可有这种道理不曾?” 傅阳答话间,将“暂时”两个字咬得甚重,然而戴存栋却似什么也没有听见,脑子里面便只有“夺产”这两个字嗡嗡地来回响着。 ps: 今天有些事情,两更可以保证,三更只能尽量了,如果来不及,明天也会多更一些的。大家见谅则个,谢谢支持~~~~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三百六十 五章 佯病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存栋失魂落魄一般的神色,在傅阳看来并不意外。 他轻声说:“三叔,上回不是提醒过,上月月底的时候,要将宝通的帐再走上一遍,还了旧的,才好借新的。这不,戴家没有还钱,宝通便将这些通通都着落到了我傅家的头上。我家代垫了款子,宝通自然是将戴家抵押的契纸给了我……” 戴存栋张大了嘴看着傅阳,上回傅阳确实这么与他提过,还问过戴存栋手中有没有银钱。戴存栋指着宝通掌事的是自己家的姑奶奶,料来也不会真将戴家怎样,自己的闲钱抛下去,只怕也是要填坑的。就这么一耽搁,月底便过了,戴存栋那里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他尚且暗自庆幸,岂知今日傅阳就给他来了这么一招。 “我本来也不想收着的,但是戴家好歹欠了我家一万两银钱,我总得看着戴家的铺子作坊能够赚出这一万两银子来才好放手不是?”傅阳依旧神色淡淡的。 “三叔,你放心,这些契纸我不过暂时收着,什么时候戴家能够将我家垫上的银钱还上,我便自然将这些契纸完璧归赵的。”傅阳抬头看看戴存栋,跟着扫视了一圈与戴存栋一般目瞪口呆的铺子管事们,口中说:“老爷子当日亲口嘱咐过,铺子与作坊的大小事务在一月之内,由我来决定,如今戴家当日所有抵押在宝通的契纸,都在我手中,因此我却之不恭,只好再暂管上一段时日。” 傅阳这话说得滑头,戴老爷子的原话是,“铺子与作坊在一月之内由傅阳暂管”,到了他这里,便成了诸事由他决定,虽然语意上看差别不大,真正权柄之上。还是相差颇远的。 而傅家取得了戴家逐项产业的契纸,其实也未必真的有这个需要,将戴家的生意掌握在手中。自古以来,用作抵押的铺子一向都是由原主经营。真到期还不出钱来的时候,债主才会收了铺子予以变卖还钱。因此,傅家此举,真可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些戴存栋心中隐隐有些数,但是他从未亲身经过这些事情,好些话即使说出来也没有底气。 “怎么样?”傅阳高声问,“诸位还有什么异议不曾?” 戴存栋身后一片低低的议论,却没有人敢大声发话。 “那便如此,大家各自去忙吧!”傅阳说,“我日前交代下去的事情。各间铺子’自查’的时间剩的不多了,接下来就是互查。届时再查出什么问题,查出别间铺子的,有赏;被查出有问题的铺子,届时会通通移交广陵府。就这么定了。后儿个还是老时间,所有铺子的掌柜,到’富春’来见我。” 戴存栋见傅阳这样一番番的号令颁了下去,自己身后原先还气势汹汹的那些管事们,眼下都是连话都不敢说,心里凉了半截,觉得傅阳已经占尽了上风。眼见着就将自己手下这些管事给收服了。想到这里,戴存栋口不择言,突然大声叫道:“傅阳,你是傅家小辈,你竟然做出这等夺妻族产业的事情出来……” 他还没有说完,话头已经被傅阳打断。道:“三叔,我敬您是长辈,请您说话有些分寸。戴家所有的产业,眼下都妥妥地姓戴,我在这里劳心劳力地为戴家鞍前马后地奔走。三叔再说这种的话,莫若令人心寒了。”说着,傅阳站起身,仿佛要拂袖而去的样子。 戴存栋一下子晃了神――他自己虽也无比渴望掌握戴家家业的权柄,但自己几斤几两他心里也有数,要是没有傅阳照看着作坊那头,他自己便能撑起铺子那头,便也是独木难支…… 此前一直躲在戴存栋身后的胡管事见势不好,暗自心急,晓得今日要是戴存栋一时心软,没能用话挤兑住傅阳,今日一过,事情便是板上钉钉,戴家诸人,再难越过傅阳去。这时候便也循着戴存栋的话头,起了哄了起来,道:“傅家小哥,你若是对发妻族中的产业都使这般手腕,难道就不怕外人说闲话?” “就是――”戴存栋一下醒过神来,跟着提醒傅阳,“要知道,你还有个在家中待嫁的妹妹……” 这话中威胁之意颇为明显,仿佛傅阳不能乖乖就范,那么这群人便会放出流言,要损了傅家姑娘的名声似的。其实戴存栋也便是这样一说,未必真有给纪傅两家结亲捣乱的心思。 傅阳听了这话,眼光倏忽便转了过来,死死地盯着戴存栋,像是要吃人似的。 “戴三爷――” 傅阳称呼了这么一句,戴存栋听傅阳改了称呼,才反应过来,这事情,扯到人家小辈的妹妹身上,又是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实在过分了,只怕是傅阳要动了真怒,自己本来就不能算什么正经亲戚,傅阳要是真的翻脸不认人,那自己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傅阳的眼神锐利如刀,在戴存栋面上紧紧盯着好一会儿,才转了开去,慢慢扫视一圈戴存栋后面的那些管事们,口中低声地道:“王管事、周管事、胡管事、李管事……” 他虽然话音不高,可是唤到每一个名字,都像是撞在众人心头上似的。一时之间,众人不寒而栗,噤若寒蝉,不少管事便是心中后悔,不该随了这软弱而又反复的戴家三爷过来此地挑战傅阳的权威。 点完每个人的名字,傅阳坐下来,很长时间不曾说话,然而厅中众人都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冷气震住,一个字都不敢说。 良久,傅阳才道:“便是这样,诸位后儿个来见。”他话声平淡,不带波澜,似乎已经消了怒气,但是对戴存栋却不假辞色,半个闲字都不曾多说。 戴存栋尴尬非常,这便这样无功而返了么? 恰在此时,有人奔进来,众人见是戴老爷子院里的一名小厮,平日里跑腿送信的,进门就说:“不好了,老爷子不好了――” 戴存栋与傅阳两人急忙跳起来,问那小厮老爷子的详情,原来说是老爷子白日里在院里转了几圈,突然便一跤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戴老爷子平日里身子康健,没病没灾的,戴家上上下下大小诸事,都是由戴老爷子主持的。可是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前些日子又逢了牢狱之灾,老人家身体难免有损伤。眼下听了这消息,大家都紧张起来,盼着戴老爷子不是大病,否则的话,戴家这盘乱局,只怕要雪上加霜。 傅阳闻言更是说:“我这就去请相熟的大夫过来!”他瞥了戴存栋一眼,道:“一起走吧!”说着又对戴存栋身后的管事们团团一揖,道:“铺子的事情,都交给大家了。后儿个再议!请好自为之。” 戴存栋心里茫然,他原本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这会儿听戴老爷子身子不好,心中更是慌乱没有主意。他见傅阳出头张罗,落得自己清闲,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傅阳身后。 厅中几个管事,都是面面相觑,待听见傅阳等人远去,几个管事都转向胡管事,一起道:“老胡,这真真是被你害惨了啊……” *――*――*――* 且不论管事们互相埋怨,傅阳则奔去大德生堂请了周大夫过来给戴老爷子问诊,周大夫在戴老爷子房中诊脉诊了半日,拈着自己的胡子出来,低声对傅阳说:“我有些吃不准,要不要请易大夫过来看一看?” 傅阳大吃一惊,心道这是什么老人病,竟连经验老道的周大夫都吃不准。他听了这话,脸色登时变得奇差。周大夫却在一旁搓着手道:“从脉象上看,老爷子的身子并无不妥,只是看老爷子为何会突然发跌晕倒,这我便从来不曾见过。小易从纪家老祖那里学了不少偏症旁门,应该会晓得一些。” 傅阳听了,点头道:“好,劳烦老周。” 他自己去屋里看戴老爷子。戴老爷子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卧在榻上,呼吸似乎也很是微弱。傅阳轻轻地坐在老爷子身边,轻声唤道:“爷爷!” 戴老爷子没有反应,似乎在昏睡着,然而傅阳却注意到老爷子眼皮下面,眼珠在微微转动。 傅阳几乎要在心中闷笑出声,心道老爷子“生病”的缘由很是明显,这回看来只怕是心病了。 少时周大夫陪着易大夫过来,傅阳迎了出去,给易大夫使个眼色,道:“无论如何,拜托两位大夫,一定要找出对症的药方才好!”说着一躬到底。 易大夫何等机灵,此前听了周大夫所说的“怪病”,跟着又见傅阳如此,心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拱拱手道:“好说,好说!”便进屋去给戴老爷子诊脉去了。少时出来,他与周大夫两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开出了一张药方,同时肃容对傅阳与戴存栋等人说:“此乃心疾,务必宽心好好调养,不能劳心动怒,否则后患无穷。”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三百六十老六章 老小孩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老爷子生病的消息传开,一时不少人登门探望。两个出嫁的嫡亲孙女,戴茜与戴悦那头,都是送了不少上好的补身药材过来。连傅老实夫妇也一起过来,由傅阳小夫妻两个陪着,到戴老爷子榻前探视。 戴老爷子也总不能总是晕着,待到傅老实夫妇过来的时候,便吩咐人在自己背后填了个软枕,半坐在榻上与傅老实夫妇说话。 他探了探傅老实的口气,才晓得傅老实只怕是半点都不晓得傅阳在戴家这些天里所忙的事情。老爷子望向坐在远处傅阳小夫妻两个的眼神,不由得又幽怨起来。 就在戴存栋去寻傅阳挑衅的时候,戴茜遣了宝通的伙计过来给老爷子送了个信,只说是戴家到月底该的银子已经由傅家还了,日后戴家的欠款便自与傅家结算。老爷子正在琢磨着傅家怎地这么好心,竟然出手这样大方。那宝通的伙计便又提了一句,“奶奶还说,当日戴家所抵押的所有契纸,都已经交到傅家那位少爷手里去了。回头戴家结算的时候不用通过宝通。” “什么?”戴老爷子很艰难地问了一句。那宝通的伙计大约也是忙,只将这话重复了一遍,便匆匆地辞了便自回去。 老爷子一个人在院里转悠了半晌,晓得这样一来,戴存栋在傅阳面前,本就没有成算的,此时不晓得会丢人现眼,丢成什么样。他一脑门子地只想着要将戴存栋唤回来,又觉得胸闷气短的,干脆往地上一趟,令戴家的下人纷纷惊了起来,忙不迭地去给戴存栋与傅阳两个送信。 然而戴老爷子这样一装,便一发不可收拾,惊动了亲友不说,傅阳连请了两位大夫过来给他诊脉,还煞有介事地给他处方。这会儿傅老实夫妇很是担心地看着半卧在榻上的老爷子。傅老实便沉声劝道:“老爷子,千万听医嘱,不要劳心,一会儿孩子们将药煎好了送过来。千万记得按时服药。” 杨氏在旁边,听着傅老实口中所说的,实在不大像是探病的话,倒像是嘱咐小辈,连忙扯扯傅老实的衣袖。傅老实见了杨氏给他送眼色,却仍然不懂,只犹犹豫豫地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生意上的事,您就少操些心;跑腿的事情,您嘱咐我们小一辈的去做。”他说着还将傅阳招到榻前。对戴老爷子道:“有什么事情,您就吩咐阳儿就好。” 杨氏听着这两句,倒还像是小辈能说的,当下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傅老实的衣袖。 而傅阳那张年轻光洁、不显喜怒的面孔。便出现在戴老爷子的视野中。 戴老爷子盯着傅阳看了一会儿,傅阳的神色丝毫不变,仿佛也在用眼神说着:爷爷,身体要紧,您好好歇着。 戴老爷子心里不高兴,一时之间便重重地咳了起来,面孔涨得通红。(平南到戴老爷子身后。很自然地给爷爷捶背顺气,直到戴老爷子好不容易止住咳,再抬头向旁边的人看过去,只见傅老实夫妇两个一脸关切地在旁边看着,而傅阳则眼神之间带了些许狡黠的光芒,只是傅阳立刻垂下眼帘。这等眼神一闪即逝,除了戴老爷子以外,再没有人瞧见。 “难道这小子……”老爷子更加不高兴了,心气自然不顺。 然而戴悦这时候却站起来,道:“我去看看他们煎药煎得怎样了。爷爷。您别着急……”说着去了。 戴老爷子又咳了两声,心道,我这哪里是着急喝药…… 少时戴悦进来,傅阳从妻子手中接过药碗,口中道:“爷爷,大夫此前曾经说过,您是心火上扬,才有了这样的症候,因此在药中给您下了一味黄连……” 其实不用傅阳说,戴老爷子也早已闻到那药碗之间弥漫的苦味,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别过脸去,一副不愿意喝苦药的样子,说:“你们将药碗放下就好。” 傅老实夫妇互视一眼,杨氏微微叹了口气,拉着傅老实回避出去了。然而戴悦却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纸包,塞到戴老爷子手中,道:“爷爷,这是多味斋制的蜜饯,甜中带酸,服药之后正好过过口。” 连这都想到了,这简直是逼自己不服药不行的节奏啊!戴振昌满脸别扭,坚持道:“放下,眼下药碗太烫,我不喝!” 戴悦抬眼望望自己的丈夫,心道,刚刚已经试过,不算太烫啊!她刚才自己也试着饮了一口药,确实苦得没命。戴悦心道,难道爷爷这是怕苦?这岂不是正应了旁人说的,有好些老人家,年纪越大,说话做事便越会透着些孩子气出来? 戴悦一旦心中存了这个念头,便愈加地温柔地坚持道:“爷爷,悦儿刚刚都已经试过了,这药的温度正好,不凉也不烫。爷爷,您就将这药趁热喝了吧!我这里除了盐渍的多味梅条,还有桃干杏脯,还有好几块冰糖,您服了药,再吃一些,就一定不觉得苦了。”话语之间,实在像是哄小孩的口吻。 傅阳见祖孙两个僵持不下,心里实在是好笑,不由得也起身赴着傅老实夫妇的后尘,出了戴老爷子的房门,只留戴悦一人在房中侍疾。他出得房门,一时回想起当日他亲自去问周易两位大夫,关于戴老爷子的病。两位大夫都说是没有什么大病,而莫名其妙晕倒,只怕另有隐情。 易大夫便道:“傅少爷,令妻祖的身子,倒是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药补与食补,双管齐下,补上个三五日,便必好的。然而这药方倒是要斟酌一二,莫要令老人家补得舒服了,索性便缠绵病榻,不愿意好起来。” 易大夫人本聪明,又熟谙世情,是个极通人情的妙人儿。这会儿周大夫瞅了他一眼,道:“小易,你难道又要用那……那招?” 周易两位大夫对望一眼,易大夫笑着点点头,周大夫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易啊,你还真是……不厚道!” 因此戴老爷子的药方里便多了一味黄连。易大夫拈着须道:“本来便秋燥,加上少许,清热燥湿,去火解毒,这时候用上一些,保证老爷子能去了烦心的事情,好生修养几日,自然就大好了!” ps: 晚点还有一更,这章字数有点少,晚上会努力多更一些的,谢谢大家。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三百六十费七章 费思量 - 馥春 - 大爱非攻 回到傅家,傅老实夫妇等人不由得说起戴老爷子生病的缘由,都归结于前些日子里戴家遭的事儿,老爷子身心俱疲。不过按照大夫的说辞,只要将养几日便能好的,傅老实与杨氏也能够稍稍放心。 然而傅阳是完全知晓戴老爷子这回动气生病的原因是什么,而探视的时候,戴老爷子的眼神充满了求恳之意――只是在戴老爷子的立场上,他所求的,是将戴家的生意精心打理,能够度过眼下的危机呢?还是求自己高抬贵手,莫要觊觎戴家的产业。 傅阳微微眯上眼,眉心皱起一个疙瘩。当初戴老爷子自己识人不明,又一时行差踏错,才造成了戴家这样的危机。这段时间以来,戴家予取予求,指望自己这个外姓人出死力气将戴家的颓势挽救回来,可是自己辛苦奔走了这么些时日不说,戴家到现在,连半个谢字都没有。而戴存栋却只为了一己的私利,轻轻易易就受了挑唆,来与自己为难。 脏活累活得罪人的活儿,都干了,却是这么个结果,难免叫人心寒哩。若不是自己早有准备,眼下戴家的局面能发展成什么样,只怕还真很难说。 戴悦跟在傅阳身侧,觉出傅阳的不高兴来。她知道最近自己娘家的事情,让傅阳多操了不少心。傅阳晚间常常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不眠,只怕所虑的,都是自己娘家那边的事情。(平南人不过指着傅家这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心思却压根儿都不在戴家的生意上,更想不到有所表示,回报一二。她望望丈夫的英俊的侧脸,心里颇有些怜惜,几乎想要说出口,叫傅阳莫要管这许多闲事了。可是她向来安守本分,从来不与傅阳说外头生意上的事情。当下话到口边,还是咽了回去。 傅阳没有注意到妻子面上神色变幻,很是随意地与戴悦说:“我去妹妹那里坐一会儿,看看她在做什么!” 戴悦当下便应了。说:“一会儿我和芙蓉给你们兄妹送点点心去。”她晓得丈夫遇到为难的事情,或是在生意上遇到什么郁闷,都会去寻自己那位小姑去说一说。她颇有些羡慕,晓得自己远没有傅春儿那样精明能干,没法帮助傅阳排忧解难,忍不住心里头有点难过,面上讪讪的,自己往厨下去了。 傅阳便去了傅春儿那里,见到傅春儿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大叠书稿,傅春儿正在桌前一个一个字地校对。若是她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用笔圈出来。 见到傅阳过来,傅春儿高兴地立起,打趣道:“哥哥平日里都是不到掌灯不着家的,今天怎么这样早?”她这几日被拘在家中。不曾出门,也没有人与她传话,说戴家的事情。 傅阳在傅春儿桌前坐下来,笑道:“瞧你这备嫁备的,我竟不晓得,是什么人竟肯在你们中间传递书稿?”这算不算得上是未婚夫妇俩在婚前私相授受了呢? 傅春儿晓得哥哥是在开玩笑,可是听了这话还是红晕上脸。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定了定神,才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整治些我最不擅长的女红之类,倒不如做点自己擅长的,又有用的事情!” 傅阳点点头。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只将戴家的境况说了,又说了戴老爷子的反应,最后问妹妹:“春儿,你说。戴老爷子这一病,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人家年纪大了,好些事情上反而透出来小孩子脾性――”傅春儿想了想说,“戴爷爷一病,怕是一面对眼下事情的不满意,另一面又心里矛盾,诸事都不好说。眼见着你为戴家做了这许多事,他又不好说做不得,但是又总忌惮你是个外姓。他对着戴三叔那头,又不好明着支持你,说你做得好,做得对;而对着你这头,又不好明确地贬戴三叔的意思,所以干脆借着这个机会,想不出声便可以不出声,大家乐得和睦……” “嗤――”傅阳笑了出来,道:“瞧你说的,和睦什么呀,只怕老爷子在背后磨牙磨得直痒痒……”他说到这里,神色之间多了几分怔忡之色,随口问道:“春儿,你说我所做的……” 傅春儿连忙打断他,说:“哥,你别想太多,问心无愧就好。与其让戴家人自己将大好的一爿生意都折腾没了,倒不如你自己接过来管上一阵。戴老爷子想一阵便会明白的。” “可是……”傅阳还在纠结,有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可是什么?”傅春儿白了哥哥一眼,道:“你又不会将’戴凤春’改姓傅。” 傅阳听了这话,很认真地说:“就算是名头不改,我也要将’戴凤春’按照我傅家经营的法子来经营。”他一直有这样的想法,眼见着“戴凤春”好好的,后继无人,落在戴家那些无能之人手中,百年的生意有此而败,便实在可惜了。他更是有那等想法,自己既然能将“馥春”从无到有,做到今日这般规模,为何就不能挽救“戴凤春”于衰落之中呢? 傅春儿很认真地想了想,“这是该当的,哥哥,你既然出面代管戴家的产业,自然按照你的方式做派,按照你的想法去打理’戴凤春’!” “可是我若要将‘戴凤春’的本钱也换成是我傅家的,将来’戴凤春’的收益,也都落入我傅家囊中呢?”傅阳双目炯炯,紧紧地盯着傅春儿的面孔,将这话问了出来。 傅春儿眉头微微的一皱。 她不曾想到傅阳竟然会有此一问。 傅阳最初的想法她是明白的,只是戴傅两家,关系不比寻常,这银钱上的纠葛,若是真的为外人道,也挺难说得清楚谁是谁非的。傅春儿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来,看看傅阳的神色,见到他面上又是兴奋,又是不安,眼中流露着些许野心―― 傅春儿心里叹着,真的,哥哥不要入了魔障才好啊! “哥哥,我晓得你的初心,压根儿就不是为了戴家的产业与那份收益――”傅春儿缓缓地对傅阳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傅阳听了这句,面上一喜,觉得果然还是妹妹能理解自己。 岂料傅春儿下面话头一转,轻轻地道:“只是这产业在外人看来,是戴家的产业,我们家又与戴家是姻亲,如果在利益上太过计较,难免容易被人拿来说事,损咱家的名声。所以,虽然该咱家的银钱还是该咱家拿着,戴家人那里,也不能太过亏待。” 傅阳想了想,点点头,说:“妹妹的意思我明白,反正咱也不是贪图人家的产业与收益。如果咱真的起了贪念,爹哪里,就谁都过不去。这样,日后即便是本钱都是咱家出的,那么收益该分给戴家的,便都分给戴家跑腿做事的人,剩下的,我便给悦儿支配,就算她全部贴补了戴家去,我也不会说半个字。” 傅春儿想了想如此一来戴悦的反应,戴悦那样的性情脾性,会全部贴补戴家么?她忍不住便想嘲弄下傅阳,若是傅阳与戴悦有了孩子,只怕多少私房戴悦都会用在孩子身上的吧! 可是转念一想,孩子这茬儿是戴悦与杨氏的心病,傅春儿转了转眼珠还是将这话给忍了回去,换了个话题打趣哥哥:“哥,你如今想得也太远了吧!眼见着戴家在泥淖里还没出来,你贴进去的那些银钱,还不曾见生出半个子儿,咱家人还源源不断地往里贴钱贴时间。咱想点眼前该担心的事情好不好?” 傅阳很是自负地敛了敛眉,笑道:“眼前哪里半点要担心的事情?这不都安排好了?” 傅春儿听了这话,心中啧啧称奇,没有想到,傅阳动作竟然这样快,有这样大的把握。她忍不住开口道:“那下个月要进上的贡粉那头,也都没问题了?不是说贡粉的方子在老爷子手里么?” 傅阳一怔,仿佛被傅春儿说中了症结所在,忧色在眼中一闪即逝,随即庄容道:“你放心,没事的。哥哥会想办法。” 傅春儿心里暗暗摇头,眼下戴老爷子可以“生病”,关键时候便也可以装傻,要是真的节骨眼上出什么事情,也会令人招架不住。想到这里,傅春儿也有些担忧,望着傅阳叹道:“哥哥……” 傅阳哪里不懂她的意思,当下笑道:“春儿,瞧你说的,刚刚还在说想点眼末前儿的事情,现下怎么便又岔那么远去了呢?依我说,你不如想想晚间做什么吃食给哥哥才好!难得我这么早回来。”说着,突然心里头怅怅,记起傅春儿婚期将近,在家中留着的时日已经所剩无多了。而自己则终日忙于生意上的事情,竟将家人都忽略了。 傅春儿一笑起身,说:“哥哥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这就去帮嫂嫂张罗去!” 傅阳见她这样,反而心头愈加惆怅,几句想说的体己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 傅春儿所判断的没有错,戴家的贡粉方子只掌握在戴老爷子一人手中。而且戴老爷子一人在病榻上闭目眼神的时候,也在琢磨着,该拿捏什么样的时点,将这贡粉方子拿出来的问题。 他想着,手中的这张贡粉方子,还是能用来拿捏傅阳的最后一招了吧!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三百六十八方章 改方(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家的香粉方子想来传儿不传女,传子不传媳,眼下偌大的戴家,知道这个配方的,就只有戴老爷子一个。 当然了,戴家所制的香粉,因为中选了送往宫中的贡粉,因此,“戴粉”的方子其实是送了一份到广陵府,通过广陵府往宫中报备的。只是这份方子上面,只会写些用料与成分,比如龙诞香、冰片、洋冰、丁香、藿香、甘松等等,但是不会些用料的配比,包括粉的材料,如石粉、铅粉、豆粉、米粉,这些配比也只有戴老爷子一个人知道。 所以傅阳等人面对的状态,就是知道“戴粉”的组成,但是不晓得各项材料的配比。 戴存栋晓得戴老爷子心里的想头,过来寻戴老爷子说话。戴老爷子已经喝易大夫开的苦药喝了好几日,口中早已喝得絮了,戴存栋进来的时候,正撞见戴老爷子在往窗台上一盆珠兰花盆里倒药碗里的药水。 戴存栋惊道:“老爷子……” 戴振昌一脸的尴尬,讪讪地道:“这药本来就太苦……” 戴存栋一笑,觉得老爷子犯了小孩子脾气,生了病怎么能不治呢?“老爷子,我们都盼着你身子好了,出来为我们做主呢!”当下出声吩咐下人再去给老爷子熬一碗药送来。戴振昌面上的神情登时难描难画得紧,心中对这个粗枝大叶的堂侄多了几分怨气。 一时戴存栋便问起贡粉方子的事情,戴老爷子沉吟着说:“算来他们办货已经办了有几日,三日之内,必定是要定香的,那日前后,孙女婿一定是过来请我的。那时我便不动,借口生病,拖延上一两日……” “啊!”戴存栋这才省过来戴老爷子的意思,心道。如此就不该吩咐人再去煎药了,平白费了药钱,还费了柴火。 戴振昌便白了后知后觉的戴存栋一眼,接着道:“算算贡粉最后外运的日子。我便迟个一两日再主持定香也不迟。正好可以拖一拖,也让我探探孙女婿的底线。” 戴存栋此时完全明白了,这时候突然心中一动,腆着脸凑上去,对戴老爷子说:“老爷子,你莫若将贡粉的方子写下来交给我吧!我一定不拆封,好好收藏,但是爷爷您正好可以,那个……钳制一下傅家小子。” 戴振昌心里一动,跟着勃然大怒。心道:若不是家中人才凋零,接连着折了几个得用的,哪里轮得到这个庸才出场,竟然还提出这样的要求,几乎是将自己看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而他戴存栋自己,就如同是将来戴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一样。 事情还不是这样笃定好不好!戴老爷子怒气冲冲地瞪了戴存栋一眼,可怜后者摸摸后脑勺,还不晓得自己哪里就得罪了老爷子,还是老爷子真的就生病了,连脾气一时都喜怒无常起来。 戴存栋既不懂,戴老爷子自也不能与他多说。只吩咐他稍安勿躁,先将眼下这段时日过了去再说。戴存栋虽然不乐意,但是戴戴振昌话中还是留了几分余地,给戴存栋留了一些希望,哄得他又高兴起来,起身出去。准备看傅阳的笑话。 戴振昌见戴存栋出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时头疼无比。他如何能解释其实“戴粉”的配方没有最终可以写在纸上流传下来的版本。原因很简单,“戴粉”的制作,要靠人的感觉。虽然有大致的成分配比,但是在最后,有一道“调香”的工序,就是将各种香料的成分配比进行微调,调和各种香料因为年成水份等原因所形成气味上的差异,调出“戴粉”那独一无二的香味。 因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戴粉”其实没有一个可以书写下来传世的固定配方,而具体“调香”之时,要制作者根据对戴家香粉味道的了解和对各式香料的熟悉,微调出那种微妙的味道。这些是从来没有参加过作坊生产的戴存栋绝对不曾想到的事情。 戴老爷子此时突然才省起,“戴粉”怕是真的后继无人了。以前,戴老爷子还自负身强体健,可是到了现在这把年纪,虽然大夫不像是说自己有大碍的样子,但是自己时不时地觉得胸闷气短,而且夜间少眠,白日里却觉得疲累,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由得他不服老。因此,他不得不考虑起来,谁才是真正合适的传人,戴存栋显然不行,或是在戴氏族中寻一个嗅觉灵敏的孩童,出来专门担任这一“调香”的职务? 也不晓得将来戴存栋能不能控得住这样的子侄。 戴老爷子思前想后,突然觉得傅阳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一时回想起自己当年巡铺,亲自去过傅家的铺子,就傅家的藏香拷问过几句傅阳,单凭傅阳的那几句对答,他便几乎可以料定,此人已经是对各式香料与药材有了极深的了解。 他一时回想起早先对傅阳的爱才之念。那时傅家家势还不显,傅家还只是藏香出名,鸭蛋粉还全然无法与“戴粉”相争,傅阳却能就几种藏香侃侃而言。当时戴老爷子也不曾多想,只是一味爱才,又见傅家人口简单,应是个不错的归宿,才动念嫁的戴悦。然而此刻,戴老爷子却突然悔了起来,若是当日能够说动傅家,将傅阳招赘入了戴家的门,岂不是今日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可惜这是绝不可能的,傅家绝不会傻到长子入赘别家。 而戴老爷子一时痴坐,又想起要是早先傅家开妆品铺子之前,能将傅阳这等人才收罗到戴家旗下,若是当年不曾因为戴振甫的事情,傅老实也不会从戴家作坊里出去,也许今日,傅阳便只是个在戴家作坊之中勤勤恳恳工作的少年,而不会成为自家的竞争对手吧! *――*――*――* 果然两三日之后,傅阳便过来相请,说是请戴老爷子过去主持“定香”。“定香”是香粉制作之中的大事,几乎决定了香粉的成色和成品的香味,因此每一批香粉制作定香的时候,作坊都是极慎重的。 然而戴老爷子倒真的如他所说,使起了拖字诀。傅阳每次过来相请的时候,戴老爷子总是推说服了药之后困倦,精神不济,过不去。傅阳也不好勉强,提出想再寻大夫来给戴老爷子诊脉却又被戴老爷子拒绝了。 戴老爷子说:“花那个闲钱干嘛!” 跟着到了傅阳第三天过来相请的时候,戴老爷子甚至在傅阳面前说话的时候便自己佯睡了过去,显示自己到底有多“精神不济”。而傅阳见了,着实在戴老爷子面前怔了好久,才最终唤了人进来,服侍老爷子回榻上休息去。 戴振昌一直觉得傅阳的眼光紧紧地随着自己,心里在不停地嘀咕着,也不晓得傅阳看穿了他的用意不曾。 一时等屋里下人退出屋外,傅阳轻轻地走到戴振昌榻前,看了一会儿,又轻轻地道:“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令’戴粉’与’戴凤春’一起发扬光大,名扬天下的。” 他抛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便离开了戴振昌的屋子,此后再没有来催过戴振昌关于“定香”的事情。 戴振昌本想傅阳再开一次口,便将自己戴家这头的要求都给傅阳提出来,岂知傅阳便绝足不来了。一晃过了近十日,戴老爷子算算日子,心里越发地紧张,觉得再不将“定香”做完,这批香粉怕便真是赶不上广陵府日前通知的日子了。 他正着急,戴存栋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寻戴老爷子,胸口气吁吁地道:“老爷子,傅家那小子,竟带了人,已经将’戴粉’制出来了。”语意之中,竟是很不客气。 戴老爷子知他误会了,连忙说:“我不曾……” 戴存栋一呆,道:“那难道是那小子擅自配方了?” 戴老爷子激动起来,扶了戴存栋的手,连声说:“快,快带我去看看!” ps: 鞠躬感谢书友花朵690823送来的粉红票,今天晚些还会有一更,某会加油的,么么~~~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三百六十九方章 改方(中)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家作坊经历了诸多变故,停工许久,这时候才制出第一批令人满意的“戴粉”出来,因此整个作坊都是欢欣鼓舞的。 戴振昌由戴存栋扶着,过来作坊探视,不少作坊伙计都以为老爷子是亲临现场给大家嘉奖鼓励的,一时间都围了上来。伙计们兴奋地叫道:“戴老爷子,大家齐心协力,将贡粉给做出来了!”大家高兴之余,都希望戴老爷子发个话,能亲口许下个今年年底分红的数字就更好了。 然而后面跟着的老夏与老洪两个,都是面色沉重。当初傅阳找到他们的时候,就与两人仔细商议过,最后对两人说:“所有的后果我一力担着,但是如果这一步我们不走,或是任由老爷子这么倔强下去,戴家就真的完了。” 老夏与老洪两个,愣了半晌,互视良久,老夏当先点了头,道:“傅小哥,这事儿我干!”他反过来也帮着劝老洪,道:“老爷子眼下病着,甭管真病假病,为了’戴粉’的出产,咱们眼不能看着老爷子为了这一点小事,无休无止地拖下去。” 老洪嗫嚅了半日,最后想想自己留下来的初衷,终于也点头应了。 “戴粉”的方子,老夏与老洪两个是多少知道一些。一来这两个是戴家作坊的老人儿,做活做了四十几年,平日里耳濡目染,看得都是各类香粉的做法,定香与调香的时候,也曾经在戴老爷子身旁相帮,所以是,没吃过猪肉,也多少见过猪跑。这两人一商量,就大约能将戴家香粉里的大致配比说出来。再加上傅阳从广陵府那头弄来了“戴粉”的成分表,便再无大碍了。 定香的时候,老夏、老洪与傅阳这三人,那嗅觉上的本事都是从无数味香草香料之中锻炼出来的。端的是灵敏无比。而老夏与老洪又是对“戴粉”的味道极其熟悉的,只要味道稍微有些偏差,便能闻的出来。不过饶是如此,三个人还是闭门造车了两日两夜。最终才完成的定香,将这一批粉的味道调配到完美的地步。 定香之后,便是用粉将鲜花熏染。傅阳出面拜托了寿老六,将寿家庄子上出产的最好一批时令鲜花送了来戴家作坊。往后的工序便对香粉的品质再没有决定性的影响,而且这些工序也是作坊里的伙计们平日里做熟的,又有老夏老洪两个盯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到了这日,这批“戴粉”之中,最先完成焙晒的那一批粉已经装在了事先备下的锦盒里。 老夏心中忐忑,他晓得这次“贡粉”的制作没有依赖戴老爷子。因此也不能说有实诚的把握。他有些战战兢兢地,将一只锦盒递给了戴老爷子。 戴老爷子结果锦盒,那锦盒入手,他便稍稍地觉得有些怪异,而戴存栋在旁边凑过来闻了闻。又斜刺里看了看锦盒里粉的成色,见与他以前所见到的“戴粉”成色差不多,香味也“仿佛”。他一时嘴快,道:“老爷子,您还说这’戴粉’的方子没有泄露出去?” 戴存栋音量不高,他这话,也就戴老爷子和老夏老洪几个站得近的听见了。听了这话。老洪面上露出一片迷茫之色,而老夏则不畏惧戴存栋,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戴老爷子几乎恼羞成怒,但是见到老夏老洪几个,大家都围着自己。等着自己对这粉做出评价。他只好挤出一副满意的笑容,对众人说:“做的不错!”,又连连点头道:“这样今年的差事,总算可以顺利上缴了。”皇商口中说的“差事”,便是指向上缴制成的贡品了。 戴老爷子说的这话。被作坊的寻常伙计听在耳中,仿佛喜悦的火花将人们的情绪一点即燃,作坊里一片欢腾。戴家当初出事,就是坏在香粉上,而戴家香粉作坊在经历了诸般纷扰之后,沉寂了许久,伙计们大多憋了一口气,希望能够打个翻身仗。此时一旦经了戴老爷子肯定,大家自然都是极高兴的,都觉出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一名年轻的伙计在院儿里大声说:“傅少爷说得是,这只是第一批焙晒出来的粉,咱们还得把剩下的粉侍弄好,万万不可以大意。” 大家都接了那年轻伙计的话,齐齐一声喊,便各自去自己的位置上去做事去了。戴老爷子见了这副场景,忍不住心里感叹,戴家作坊不见这般斗志昂扬的情形,似乎已经好久了。长久以来,作坊里一直是死气沉沉的,大多是年长的伙计将年轻进来的学徒指使着干活,而年长的却整日里想着怎样才能攀上管事的位置上去。而如今,作坊里自上而下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制粉这一件事情上。 众人一时信心满满地去做活,原地只留下有些胆战心惊的老夏与老洪两个,而面露不虞的戴存栋,站在戴老爷子身边。 恰在这时,傅阳缓不过来,见到戴老爷子,连忙行了礼打了招呼。戴老爷子见他熬得双眼深深地陷下眼窝里去,晓得傅阳为这粉的事情,实在是付出的颇多,一时心里微微有些感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然而戴存栋却毫不客气地叫傅阳:“侄女婿,你……你来说说看,咱们戴家这好好的粉,你从哪里搞来的乱七八糟的方子过来糊弄糟践……” 这声说得太响了,一下子惊动了戴家作坊里已经散开劳作的所有伙计。一时间,作坊里安静得,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片刻,傅阳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叔怕是不太晓得这作坊里的内情,这’戴粉’的方子当初是上报大内的,哪里有糊弄的可能,这粉,就是循着最正宗的’戴粉’的方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少伙计已经高声叫了起来,道:“就是,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的不要乱说!” 更是有不客气的,不大认识戴存栋这个人,干脆大声叫道:“你是哪根葱,到我们老爷子和傅少爷面前胡说八道!” 而面前,老洪还好说,老夏也面色不善地道:“戴三爷,这话不能乱说――要是真有什么不该的话,传到了有心人的口中,到时候你戴三爷也免不了吃挂落,这是何苦来?” “你――”戴存栋一时被气得噎住了,说不出话来。反而是傅阳,笑嘻嘻地迎上来,道:“三叔,老爷子好不容易过来作坊一趟,您怎么总让他老人家立在风口里?”他说着,一手去扶了戴老爷子,一手扯了戴存栋的衣袖,往作坊里一处专门用来议事的小屋走过去。老夏与老洪两个跟在后头。几个人进了屋,还听见外面不少人在议论,其中不少都是针对戴存栋的。作坊伙计大多没有读过什么书,嘴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文雅的吐属。 戴存栋一时听了着恼,要出去与伙计们理论。却被傅阳拦住,傅阳说:“三叔与伙计们较个什么劲儿?” 戴老爷子也对这个堂侄很是不满,手一招,想叫戴存栋坐下来说话,却不曾想胸口一阵滞闷,手伸到半空,竟无力地摔在桌面上。老爷子自己一愣,马上胸腔里那种憋闷的感受又无影无踪了。他自己掩饰着对戴存栋道:”叫你坐下,便坐下!“ 戴存栋哼哼唧唧地坐下来。戴老爷子拿出了刚刚老夏递上的那个锦盒,又重新打开,对傅阳道:“这粉制得很好啊!香味和’戴粉’一般无二,几可乱真。” 戴存栋听了戴老爷子的这番评语,好过了一些,似乎终于有个权威人士来肯定他的推断了。 傅阳却不吃这一套,微笑着对戴老爷子说:“爷爷,您可千万不要说岔了,这就是’戴粉’,最新一款的’戴粉’。” 戴老爷子听了,突然心里觉得异样,将那锦盒拿了起来,在手中轻轻地掂了一下,脸上变了神色,对傅阳道:“为什么?”他熟悉每一款“戴粉”,尤其是贡粉,几乎每一批出产,戴老爷子都曾在手中细细把玩过。因此这一盒,重量稍稍有异,戴老爷子便一下觉出来了。 “是的!爷爷您也发现了!”傅阳继续微笑着说。 “你究竟,究竟换了什么配方?”戴老爷子激动了起来。戴存栋在旁边看着,晓得不是戴老爷子瞒着自己,将“戴粉”的方子私下里传给傅阳,而是傅阳私自改动了戴家传承了好几代近百年的方子。 “老爷子,您难道不知道,市面上的客户一直对’戴粉’有微词,觉得施在面上太厚太重么!那是因为铅粉的比例太高了。尤其是这两年,我傅家不用铅粉的鸭蛋粉一面世,便更是如此。不少戴家的老主顾转了来‘馥春’,便这样告诉我他们的感受。”傅阳柔声劝道。 戴老爷子一时还是完全无法接受――这可是戴家祖传的古方啊!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三百七十章方 改方(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振昌曾经不止一次地全盘想过,这个祖传方子对戴家的意义:它是戴家最宝贵的财产,只要它还在,哪怕戴家有朝一日着了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也能凭借着这个“戴粉”方子恢复元气。 然而,在戴老爷子深心里,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方子竟还是可以改的。自从接手的那一天起,这戴粉的方子就如圣旨纶音一般,似乎这方子若是有变化,那便不再是戴家的拳头产品贡粉了。 此前戴老爷子先入为主,晓得傅阳就算是不会请自己透露这个方子,也一定会请自己去定香。他矫情地在榻上装了几天病殃殃的样子,一面是乞怜,一面也等着傅阳开口询问自己,要怎么样自己才肯出面将这批贡粉的配方给确定下来。这样一来,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向傅阳提出要求,比如,他可以要求傅阳在得知了戴家“贡粉”的配方之后,找个借口,令傅家退出香粉市场的竞争。以这样的法子算计自家的小辈,虽然不厚道,但是却可行―― 一来眼下傅家的身家押了一大半在戴家这批贡粉上,贡粉产不出来,傅家损失巨大,戴家却几乎无可损失;二来,傅家与戴家同业相竞,他完全可以构陷傅阳,说这个小辈用不光彩的手段知晓了本是同业相竞的对手配方,为了避嫌,傅家日后不得生产与“戴粉”相近的产品。 戴振昌想到这个主意之后,自忖算是个万全之策,得意之余,反而对傅阳有些怜惜起来。毕竟这个孙女婿是个难得的人才,又一直不辞辛劳地在为戴家奔走,若是日后能为戴家所用,能够辅佐一下戴家日后继承生意的戴存栋之流,就再好不过了。因此戴老爷子已经想好了戴家的退路,若是傅阳乖乖听话。任自己拿捏,那届时便轻轻放下,傅家还照样可以做傅家的什么“鸭蛋粉”或是“五色粉”,全看戴家的意思。 岂料。傅阳压根没有上钩,或者说,傅阳压根没有理会戴家看得那样重的祖传秘方,直接跃了一步过去,自行调配出了“戴粉”的香型,并且顺手将“戴粉”的成分也给改了。要知道,“戴粉”之中,确实含了为数不少的定粉,也就是铅粉,但是定粉的作用一来是遮掩肤色瑕疵。二来可以令肌肤之上,显出隐隐的光泽来。因此祖方之中用定粉是有道理的,毕竟得一项之长便多半得另一项之短。然而傅阳竟然自己做主,将“戴粉”之中的定粉比例给减少。戴振昌用手一掂,便能感觉得到。只怕定粉真个儿少了不少。 “爷爷,”傅阳在戴振昌面前笑着指着那锦盒道:“您可以打开这粉盒看看,新’戴粉’效果还好?” 戴振昌心中暗自火大,自己前些日子想好的计策非但没有用上,此时傅阳信口将这新配方所做的香粉唤作“戴粉”,然而老爷子自己算算时间,再也没有可能在上缴贡物之前再制一批新粉出来。因此眼下压力全部被傅阳给踢回了戴家。若是戴家在上缴贡物的时候交不出这批贡粉来,那戴家就完了,永远再无法翻身,在广陵城中也再无法立足下去。 然而如果眼下松了口,那傅阳所制的这批新“戴粉”便真正成其为“戴粉”,这也意味着。戴家的祖方,便再也一钱不值了。 戴老爷子望着眼前桌上的锦盒,良久不曾开言。而戴存栋在旁边却等不及了,急着道:“老爷子,你只要说一个不行。我就立即叫人停工。” 老夏与老洪听了这话,互视一眼,互见忧色。然而傅阳却一脸的平静,给两人一个镇定的眼神,接着将目光转回到戴老爷子面上。 戴振昌很是艰难地将锦盒再度打开,重新仔细闻过了味道,道:“味道确实是正,但是比寻常贡粉要稍浓烈一些。” 傅阳极有把握地道:“这是头一批粉,制成储存的时间要长一些,等所有的粉都制出来,这头一批的味道就会消散一些。回头作坊里产出的所有粉便都会是一个香味,一个品相。” 戴振昌突然觉得心中震动,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将将及冠的年纪,怎地就能想得这样周到把细。他似乎为了要掩饰自己心中的震动似的,伸指到粉盒之中,挑了一指甲盖的新粉出来,用拇指与手指细细地搓了搓,看了看,点头道:“极细腻,也挂得住,果然是轻了好些,不厚重,光感略少,不过也不错……”说到这里自己先是一哑,跟着掩饰道:“今日我有些老眼昏花,这盒粉我先带回去,明日再给大家一个答复吧!” 屋里几人都站起来相送戴振昌与戴存栋两人。戴存栋随着戴老爷子离开了作坊,忍不住在老爷子耳边大声地说:“老爷子,这样不行啊,难道就这样算了?” 戴振昌停下脚步,对着这个堂侄也是大声道:“定香定得与’戴粉’一模一样,粉的品质没有半点比原先的戴粉差,你还想怎样?你若是行,眼下也去管着作坊这拨人,做出这样的粉来看看啊!” 戴存栋依然嘴硬,道:“不是贡上的贡粉配方是报备宫中,不得变更的么?这小子擅自改方,是为欺君!”回头看傅阳有几个脑袋好掉的。 戴老爷子气极反笑,道:“要真有这事,第一个掉脑袋的,是你我。”他已经被这个堂侄气得没脾气了,当下将报备的配方之中只有材料名字而没有配比的事情一一说了。 戴存栋见到老爷子动了怒,连忙低声下气地道:“我不就问问而已么,一切由老爷子做主!” 戴振昌兀自怒气未消,道:“我也不同意这小子擅自改方,可是眼下有什么法子呢?不用他制出来的粉,你倒是给我变出要上贡的贡粉来啊!”戴存栋闻言吓得再也不敢开腔,跟着回到戴家宅子,只一个劲儿在心里嘀咕不休,晚间便叫戴三娘子整治了一桌酒,一边喝,一边将傅阳左一句小子右一句瘪色地骂了遍。 而戴老爷子晚间一个人在房中,辗转反侧,怎样都睡不着。 他不由得想起自幼时便多多少少曾经听人提起过“戴粉”厚重――自己的兄弟戴振甫也曾提醒过自己,看看要不要改动一下方子。但是戴振昌那时却是以祖宗传下的方子,不得变更为由给拒了。其实那时候戴振甫已经制了不少不含定粉的香粉出来,还赠了几名他当日的“红颜知己”,众女用过了,众口一词地称好。 然而戴振甫出走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厌恶之情,戴老爷子不禁将戴振甫留下的配方毁了去不说,而且将戴振甫已经制成的一小批粉也通通从戴家铺子里撤下来,偷偷地都销毁去,免得这样“有违古方”的香粉流传出去,坏了戴家的名声。 现在想想,也许当初这样的做法,却对戴家是有碍的,若是戴家能早早地想到这一步,不断改良妆品,此前面对薛家傅家的竞争,戴家又怎会这样被动,自己又怎会动了不良的念头,让戴家眼下陷入这样的窘境。 想来想去,戴振昌都觉得自己难辞其咎,简直是戴家的罪人。老人家心痛之余,忍不住在榻上就这般哭了起来。 第二日早间,戴家下人见到戴老爷子到时辰没起,到了房中看了才晓得不对,匆匆去通知了戴存栋与戴三娘子。戴存栋夫妇见了老爷子这副模样,也慌了手脚,想不起别的办法,只晓得叫人去将傅阳请来。 ps: 晚上还有一更,么么~~~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三百七十 一章 真病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听说戴老爷子“又”病倒了,心中也颇不是味道。当日,老爷子听说自己改了戴家祖传的方子的时候,曾经流露的那种眼神,几乎便是想将自己给吞了一样。 傅阳当然晓得老爷子的想法,自己擅改戴家的方子,说起来自然是有过错。不过,他甚至都没有真正见到过戴家的方子,只是带领着作坊的伙计,赶着工期,仿着戴家贡粉,依样画葫芦做了一批出来,中间还稍稍改良,令“戴粉”能够更加符合潮流。这一切,自然都源于戴老爷子推三阻四,不愿意出来主持“定香”。无奈之下,傅阳才出此下策,若是硬说他“改”了戴家的方子,也有点冤。 岂料只过了一晚,戴家又送了信过来,说是戴老爷子身子不好。傅阳问过来人,晓得戴存栋还不曾为老爷子延医问药,心里更是腻烦。这戴三爷夫妇两个,与自己父母是一辈儿的,怎么做起事情来,这般不着调儿。他只没想到,戴存栋夫妇两个,觉得戴老爷子生病,掏钱的就该是傅阳这嫡亲的孙女婿,所以也不管老爷子得的是不是要紧的急病,出了事儿,便只管往傅阳那里送信。 傅阳心里尽管腻味,可还是第一时间请人去请了大夫,这回干脆将周大夫与易大夫一次全请来了。傅阳自己也赶忙带着戴悦一起往戴家那头过去。 戴老爷子这会不是矫情,是真病了,早间的时候只一个人躺在榻上,望着床顶的帐子发怔。本来下人还只是以为一时犯了懒不想起身,后来看着老爷子枕边流了一片亮晶晶的口涎,那眼珠子竟也半天不转一下,才晓得不好。去唤了了戴存栋夫妇过来看,却似乎连人都不认识了,只痴痴地卧在榻上。动弹不得。 直到傅阳赶过去,与戴悦两人一起,在戴老爷子病榻前面唤了一声,“爷爷!” 戴老爷子这才有点反应。眼珠子转了起来,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傅阳的胳膊,口中“咿咿呀呀”地叫唤了一阵,眼中落下泪来。 众人这才省起戴老爷子这病病得十分严重,一时都慌了手脚。正在忙乱的时候,周大夫与易大夫到了。两位大夫要为老爷子诊脉的时候,戴老爷子却只顾抓着傅阳的胳膊,不肯放手。傅阳想强挣出来,戴老爷子竟似一个小孩子一般哭了起来。吓得傅阳再也不敢造次,只能自己扶着戴老爷子的胳膊,一边陪了周易两位大夫诊脉。 诊完脉,易大夫笑道:“没事,老爷子怕是一晚上不曾睡好。我来为他施针。”说着为老爷子在手上和肘上等几处穴道都施了针,戴老爷子浑然不觉,但是过得片刻,傅阳突然觉得臂上一松,老爷子已经松开了手,慢慢地睡去了。 易大夫松了口气,道:“这下好了。” 他与周大夫商议了一会儿。一起出来,对傅阳夫妇与戴存栋夫妇说:“老爷子是痰迷了心窍,用了针,好好睡一觉,先缓过来,然后再慢慢调养!只是。以后再也不可轻易劳心动气了,这病根儿已经留下,如果再有下次,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他上次还装模作样地开了一个药方。还能给老爷子“去去火”,但是这次却谨慎异常,只说不用开方,但是千叮万嘱傅阳,一定要等老爷子完全清醒之后,再叫上他或是老周,重新为老爷子诊一次脉,重新开方调养。还告诉傅阳,若是老爷子问起,就说这次只是小毛病,针灸一下就好,不用特为开方。 这话传开,众人都稍稍放心,但是戴存栋一开口,话里话外地便都在指责傅阳气着了老爷子。戴三娘子不晓得其中的事情,只沉默着不答话。倒是戴悦,一时见戴存栋处处针对傅阳,忍不住气,对戴存栋说:“三叔,说话要摸摸良心,傅阳昨天里是在作坊忙到三更才回家去的,爷爷在家中休息得不好生病,这也能怪到他头上?” 一句话出来,众人都惊了。要知道,戴悦平时脾气最软,在戴家做闺女的时候,是半句重话都不肯对身边人说的,更何况是对自己的长辈。戴存栋听了戴悦这般说她,一时面皮紫涨起来,戟指着傅阳说:“怎么就不怪他了?……”话还没说完,被戴三娘子拉住了。 傅阳听妻子竟然出面维护他,轻轻地拍着她的手,示意自己无事,不会因为戴存栋这一点小事生闲气。可是戴悦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兀自在为丈夫鸣不平,毕竟她是嫁出去的孙女儿,傅阳也有自己家的生意,帮手傅家的事情,戴家却这样那样都要挑傅阳的刺,这令她实在是难以忍下去。 几人便就这样僵在这儿。这当儿,有人出来告诉大家,说戴老爷子醒了。 一时戴老爷子醒来,看上去像是好人一样,只是陡然老了好几岁,眼里浑浊,没有了往日那样的精神头。他听说今日有大夫过来诊病之后,只随口问了问有没有处方,听说了没有处方之后,自己也不以为意。只是旁人能够看得出来,老爷子这时候,说话动作,已经都比以往都慢上了不少,听旁人说话的时候,反应也慢,有时竟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其实老爷子只是在思索而已。 戴老爷子醒过来之后,先是叫了戴存栋进屋去。屋外几人隐隐地听见戴存栋高声与老爷子说话,老爷子那里,大半的辰光都是沉默。 戴悦更加不高兴,对三娘子说:“三婶儿,你看看,你们说我顶撞长辈,可是爷爷那里,三叔不也这样……” 少时戴存栋出来,悻悻地叫傅阳进去见老爷子。半晌之后,傅阳出来,悄悄地对戴悦:“老爷子哭了!” 傅阳当然知道老爷子为什么哭――老爷子一面矛盾着,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想守的,最后也不曾守住;然而看到傅阳这头能够创新,又是悔,如果早将心思放在新品上,戴家或许现在不会是这样的颓势。 傅阳能够理解戴老爷子的心思,但是戴存栋不懂,要不是戴老爷子有言在先,只怕他就到处嚷起来说是傅阳气坏了老爷子。但是不知为何,戴悦却处处与这位堂叔作对,坚持自己留在戴家照顾爷爷几日,并且不管戴存栋夫妇是否同意,直接叫人去家里将自己的铺盖用具送过来。戴存栋见侄女儿也这般不听话,本想理论的,却被戴三娘子好歹拉住了。 杨氏那头听说媳妇回去侍疾,还又叫人送了一些养生滋补的食材药材过来。 戴三娘子却得了空的时候,特为去寻了杨氏说话,说起戴老爷子的病,戴三娘子就抹抹眼睛,使劲儿揉得红了些,跟着说:“可怜老爷子,这么大年纪,被人气病了还不往外说。” 杨氏听了却觉得外分诧异,问起来,说:“不是说是年纪大了休息不好么!” 戴三娘子很是为难地说:“我们当家的只说不让说的,只说侄女婿这孩子,许是一片好心,可是事儿却没有办好,气着了老爷子。这事儿传出去,对侄女婿总归不好……”说着,添酱加醋地将在戴家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杨氏听她这么说,一时便气往上冲,道:“三娘,听你这话说的,合着我家阳儿帮着你们戴家还帮错了,你试着打灯笼到广陵城里去找找,我们阳儿这样为妻族里头尽心尽力的,你看看能找出几个来。不是你们夫妇一直在照看老爷子的么?照看成这副模样,结果还不是阳儿媳妇赶回去侍疾了……这事情出的,你们竟然好意思到我这里来说!” 她说得涨红了脸,睁大双目直瞪着戴三娘子。戴三娘子心虚,不敢抬头看杨氏,心道,这侄女儿近来有脾气了,想来也是被这凶婆婆调教的,罢罢罢。 两下里这样僵着,正好喜娘过来寻杨氏商量傅春儿出嫁的事情,戴三娘子逃也似地告辞了,回去埋怨丈夫,“人家做母亲的,总会护着自己儿子,你要我去说说说,有什么用,平白讨了一顿骂!” 戴存栋脸上都是阴云,握紧了拳头,心道,好心传话没人听,那么听外头人说,总会有人听听吧! 过了几日,渐渐关于傅阳顶撞戴老爷子的流言便在广陵城中流传开来了,说是傅阳顶撞之后,戴老爷子得了重病,双目歪斜,口不能闭,已经不认得人了。戴老爷子有一日自己驻了拐杖,出门转悠的时候,竟有不少人奔过来与他打招呼。众人都是仔细看看老人家的面相之后,舒了一口气,道:“老爷子没事就好。” 两日之后,传出来消息,戴家那位胡管事,因为被查出来铺子上贪了钱,被逼自掏腰包添了亏空,因此对主家心存怨怼,在外造主家的谣言,被拖到广陵府打了十板子扔了出来。 消息一出来,戴存栋气得差点没吐血,这胡管事,就是听了他私底下的抱怨,才到献计传傅阳的谣言去的。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三百七十二全章 成全(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戴存栋没有想到傅阳竟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动了广陵府的关系,顺便将日前向他挑事儿的胡管事也料理了。他一时气得不行,要去找傅阳理论,被戴三娘子拦住了,说:“人家直接动了胡管事,就是杀鸡给猴看的,你怎么这么傻,还往枪尖上去撞啊!再被人弄进广陵府怎么办?老娘可以不想再伺候一回儿牢饭了。” 戴存栋听见“广陵府”几个字,就浑身发毛,想了想还是将气忍了下去。旁边戴三娘子还不住口,接着往下絮叨:“我说你怎么就不肯消停呢?你一个旁支,说起来是在帮着管戴家的事儿的,可是谁不知道只要戴老爷子在一天,你就是个跑腿的。本来咱们家傍着戴家的这趟生意,赚点跑腿的辛苦钱也过得去了,你这般折腾,回头小心连眼前的这点也保不住了。” 戴存栋听了自家婆娘的话,一时想起往事,随手抄了一根鸡毛掸子,照着三娘子身上便打去,一边打一边说:“还不是你这婆娘,受骗上当,害我在老爷子面前没脸。”他说的是当日戴三娘子被人骗了铺子去的事情。 偏三娘子关起门来在家里,也不是个吃素的,一时觉得臂上着的两下火辣辣地疼,当下便抓住了戴存栋手中的掸子,大吼一声,道:“还不是因为你先娶了那小贱婆娘!” 且不说戴三爷夫妻两个关起门来打架,戴悦这几日便一直住在娘家,照料戴老爷子的起居。其间戴茜过来看过一次,将戴悦叫道原先姐妹两个的旧居说体己话。戴茜见外头无人,劈头就对戴悦说:“你家相公日前在宝通借了一万两银子的款子,约定在年关之前还清。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戴悦面上明明白白地闪过诧异,但还是轻轻地道:“相公的事情,我不便过问的。” 戴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所以眼下戴家的那些铺子与作坊,眼下暂时都姓傅了,你可知道么?” “姓、姓傅?”戴悦大吃一惊,期期艾艾地说:“怎会!” 戴茜察言观色。知道妹妹确实不晓得此间的实情,只将傅阳在宝通的安排挑了大概,与妹妹说了。戴悦听了,面上先是惶惑,又是迷茫,想了良久,慢慢地一点一点坚定起来。 戴茜见时机到了,便问:“若是傅家要令’戴凤春’改头换面,改成傅家的旗号,你会怎样?” 戴悦摇头。极肯定地说:“这不可能,相公他不傻。’戴凤春’百年传承的金字招牌,落到傅阳手中,必定是发扬光大的,不会反过来说败在他手中。更不会说他故意要与戴家的招牌过不去。”傅阳说到底是个生意人,不可能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戴茜点点头,道:“所以我才允了他借贷。可是你要知道,若是这次上缴贡物的时候,出了半点纰漏,戴家固然万劫不复,傅家也会血本无归。这件事情。很是有风险。”她丝毫没有危言耸听,当日她在与傅阳相商之时,也曾这样直言不讳。 戴悦听了,一时面色苍白,低下头去,想了半日。突然抬头起来对戴茜说:“大姐今日对我说这番话,是想提点我什么?” 戴茜一时笑道:“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只是你如今,嫁入傅家以来,尚且没有子息。如果真想找一条退路,也不是不可以。” 戴悦白皙的面孔一时涨得通红,张口欲言,却哑住了似的,半晌没有发出声音。良久,她才细声细气地道:“姐姐放心,我家相公能够做这样的决定,便是有了完全的把握,姐姐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戴茜望着自己的妹妹,见她一味护着傅阳,也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说:“你俩夫妻同心才好。还有你公婆那里,也只怕被妹夫蒙在鼓里,你要想个法子透个信儿才好。” 姐妹两个体己话说完,戴茜告辞,戴悦一人怅怅地立了片刻,又去了戴老爷子那里。老爷子正一个人坐在榻上,嘴里不晓得在念叨什么。戴悦看看老爷子该服药了,便转身去吩咐下人去将炉上温着的药端上来。这药是前几日特为请了易大夫过来又为老爷子诊的脉,借口开的秋冬季节的调养药品。当时老爷子只安安静静地随大夫诊了脉,什么都没说。 这回戴悦吩咐了人去取药,下人前脚出门,后脚便听老爷子在身后叫道:“悦儿!” 戴悦应了一声,赶紧来到老爷子榻前,问:“爷爷,您要什么?” 戴悦面貌与祖母很是相像,戴老爷子痴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费力地说:“悦儿,你说,我这一生,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话音轻柔,仿佛在与已经过世良久的老伴隔空对话一般。 “怎会?”戴悦见老爷子又在胡思乱想,连忙打断他的思绪,微笑道:“你辛苦操劳这么多年,我与姐姐,都是您拉扯大的,我们都很是承你的情啊!” 戴老爷子听了,见到“辛苦操劳”这几个字,长叹一声,道:“辛苦没有用,要做对了事情才行啊!你与你姐姐,是否都会怨爷爷?” 戴悦便似摇着拨浪鼓一样摇头,而戴老爷子却轻轻地叹气:“你是误打误撞,你姐姐是真的怨我,我晓得的啊!” 想到戴茜的遭遇,再想想戴茜与老爷子之间那种平淡如水的关系,戴悦脸上不禁有点尴尬,不晓得该如何接腔。然而戴老爷子却长叹一声,道:“我知道我多做多错,若是你觉得你丈夫做得对,你便由他放手去做吧!”他这话说得,仿佛并不是想劝服戴悦,而是想要劝服自己。 戴悦听了戴老爷子心灰意赖的这番话,一时觉得心酸,又不晓得如何相劝才好,只好来到戴老爷子的榻前,双膝跪地,对老爷子说:“爷爷,您放心,傅阳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将戴家的生意打理好的。” 戴老爷子听了这话,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道:“是呀,戴家的生意对他来说有利可图,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我怎地就没有想过这条路子,找个能真正觉出戴家生意的价值的人,将戴家的产业赠与他,也许怎么都会比眼前这样好。”他终于觉得自己把持戴家太多年了,掌舵掌得太累了,便只管朝里卧着,再也不说什么话。待到仆下将戴老爷子的药送过来的时候,戴悦已经听到戴老爷子竟发出沉沉的鼾声,眼见已经是睡得极熟的了。 *――*――*――* 戴悦回到傅家,总想找个时机与傅阳说说戴家的事情,可是傅阳却一直不得空。而杨氏正在张罗着傅春儿的婚事,傅老实则日日在傅家铺子里守着,盯着傅家自己需要上缴的贡物。家里竟没有一个得闲的人儿。 这时候戴家所有的铺子已经查完一遍账了,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埂子街那间铺面,也就是胡管事管着的那间,确实查出来账实不符,胡管事至少贪了五百两银子之多。戴存栋听了便脸上越发挂不住,他好歹是管铺子的人,而且胡管事被广陵府拿了去之后,还曾试图力保过。 但是傅阳却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只叫了秦管事先暂时代了各间铺子总管的责任,其他铺子上的小差小错,也都叫各间铺子的管事与掌柜自己去纠正,他这头便不再追究了。往后再说起各间铺子重开的事情的时候,傅阳出人意料地问:“戴三叔,你可愿意屈尊去就一下埂子街的铺子?” 戴存栋听了,先是极不高兴,他总想着自己原是所有铺子的大总管,眼下只管一间铺子,这算什么。可是想想,眼下傅阳连铺子总管的活计都已经分了给老秦,老秦原是众人之间资格最老的一位,而自己再袖手不敢,怕是连自己每月拿的这份养家糊口的管事银子都拿不到了。当下戴存栋只好勉强应了,忍了忍,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面子上的这点损失恐怕也没多大事儿。 渐渐地,从东关街的老店开始,“戴凤春”铺子开始重开。自从钞关那些假冒的店面被广陵府查封之后,广陵城中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戴凤春”的铺面开张了。而这次一开就是东关老店,大伙儿都信这是货真价实。铺子中的香粉少,掌柜直言作坊忙着制贡粉,只在一个月之内便会慢慢上香粉货。主顾们闻说,非但不恼,反而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反而将戴家其他的货品都抢了去。 铺子开了之后,戴家手上的头寸开始渐渐多了起来,算了算,所赚的银两负担铺子掌柜伙计们的工钱不再是问题。而作坊那头,是赚是亏,就要看上缴贡物的结果了。 然而这一日,黄以安亲自过来寻傅阳,满头是汗但是神色肃然,见了傅阳,劈头盖脸就问道:“你家香粉能制、头油能制,香件能制么?”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三百七十三章 成百全(下) - 馥春 - 大爱非攻 傅阳见黄以安问得急,连忙道:“你且歇一刻,慢慢地说,究竟怎么了!” 黄以安自己也觉得口渴难耐,便点头应了。傅阳赶紧招呼人端了茶过来,黄以安一饮而尽,又不顾形象地直接用袖子在脸上一抹,拉上傅阳,便寻了个无人处,这才停下来对傅阳说:“薛家倒了!” “薛家?”傅阳闻言吓了一跳,“哪个薛家?” 黄以安着急,“我都已经说了是香件了,你怎么还问是哪个薛家?” 傅阳这时再无疑问,晓得是“薛天赐”出事。难怪最近已是很久不曾见到薛定贵了,傅阳早先还怕他来给戴家的铺子作坊捣乱,难得这几个月薛家那头丝毫没有动静,原来竟是出事了! 黄以安见他明白过来,跟着现出一脸的惊愕,便点了点头,说:“是的,但是上头摁着薛家的事情绝不能现下就传扬开来,因此薛家的作坊什么的,都不能停,甚至过一阵子上贡的贡品,就算不能真正如薛家当日中选的货品一样,也都要似模似样地呈上去。广陵府尹问起我,我就先说了你的名字,你晓得,广陵府不也曾旌奖过你家么,所以杜大人说起来也是知道的……” 傅阳这下更是大吃一惊,一手抓住了黄以安的胳臂,问:“你向杜大人荐了我,荐了我去管薛家的作坊,还有薛家的这一批贡物?” 黄以安不解,点点头,道:“傅老弟,我是知道你的,这节骨眼儿上,你若说你不行,难道我还去寻你那位妻族老爷子去?再说若是事成,杜大人待了结了薛家的事情,自然能将薛家充公的产业交予你家。算是酬劳你家――” 他反过手拉住傅阳的胳膊,说:“这时天赐的好机会,不过我看,广陵城里。也就只有你有这能耐与资历……” 傅阳苦笑道:“黄五爷这么相信我!” 黄以安拍拍傅阳,道:“不相信你,还相信谁。从小七那头算起来,咱们也好歹是亲戚!对了,你妹妹的婚事,眼看日子也近了,准备得怎么样了?”纪家那头已经给黄以安下了喜帖,所以黄以安晓得纪傅两人的大喜日子。 “就是为难在这儿,上缴贡物的日子,与我妹妹成亲的日子。只差了一日,所以我这做哥哥的,正担心着,眼下妹妹的事情都是母亲一人在张罗,我都不曾尽到做哥哥的义务……” “这有啥为难的。那日你上缴了贡物,第二日早起便背新娘子上花轿,岂不正好……”黄以安面上挂着笑说着,然而心里却想着傅春儿却终归还是嫁了表弟,有点发酸,但也只能继续打着精神劝着傅阳。傅阳为难了不少时候,最后说:“这样。黄五爷,我先随你去,摸摸薛家的情况,但是具体行不行,还得视薛家的情况来看。届时您还得允我与家人商量一下。” 黄以安心里道,也只能这样了。面儿上却说:“小老弟,你商量的时候,可千万别把实情说出去,薛家犯的事情,比你能想象得到的。还要严重得很多。” 傅阳笑着问:“能严重成啥样?比川中的盐引案还严重?”一句话戳中黄以安的软肋,登时便让黄以安哑了,无奈之下,只得硬拖了傅阳,往薛家那边过去了。 *――*――*――* 晚间傅阳心中存了事儿,卧榻之际,便辗转反侧,久久不得入眠。正巧这日戴悦见戴老爷子渐渐无事了,便嘱咐戴家下人好好照料戴老爷子,自己转回家来,看看杨氏与傅春儿这头有没有什么可帮的。她心里也存了事儿,傅阳的动静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便转过身来,在丈夫耳边轻声问:“怎么了?” 傅阳难得听见妻子温言问起自己的心事,一时激动,扭过身来,将戴悦紧紧地搂在怀中,轻轻地对她说:“有件事情,决断不下,好生纠结难过!” 戴悦在傅阳怀中撑起身子,颇为认真地看着傅阳的双眼,说:“妾身愿意为夫君排忧解难,只不晓得夫君可愿意将心事告知妾身一二。”她以为大约是傅阳在犹豫着戴家的事情,便只想告诉傅阳,不管夫君作何决定,她嫁鸡随鸡,总是随着便是。 却不防,傅阳却隐去了薛家的真实姓名,将薛定贵所讲过的那个故事,也就是薛定贵自陈幼年时为戴家主母所救,因闻见恩人袖中那神奇的味道,才下决心开创的一爿主打香料香件的家业,这么一个故事。而眼下,这爿生意,却因为薛定贵犯事,眼看就要被官府查封充公了。 “我最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觉得说话人说来言不由衷,或只是在矫情而已,但是后来,我仔细看了看那家出的香件,再回想我当日对那人的断言,我只觉得,若是那人全然没有感怀之心,或是不曾深深地执迷于制香调香,也不可能真地制出这样品质的香件来……因此,可惜了。” 傅阳真正去了薛家作坊,与作坊的管事稍稍聊了几句,心中便油然有感,薛定贵,并不是一个商人,或说是一个奸商,那样简单。他或许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与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这等心思在香件香料的制作上,便显得事无巨细,精益求精。白日里他在薛家作坊里,见到了薛定贵亲自安排的诸事,尽皆叹服。 而那管事也不晓得为何自己的东家突然消失,而广陵府出面,安排傅阳来看。他一时惶惑之际,只傅阳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然而傅阳听说了不少安排都是薛定贵亲自拟的,傅阳在感佩精妙之际,便也愈发地惋惜。 薛定贵这样的一爿事业,若不是因为他的野心,或不是因为他最终犯事,或许可以流传下去,或许世上能够有更多的人,能够见识到薛家香件的精妙。一时想到这里,傅阳张口结舌地说:“我一时心动,颇想将这爿生意接手下来,我也明知自己有这个可能,将这爿生意都接下来,但是见识到那精妙的工艺,复杂的工序,不知怎地,我竟胆怯起来,只怕自己精力有限,力有不逮,疏忽了哪里,便满盘皆输了。” 他若是接下薛家的生意,这次上缴贡物的成败,便不止是建立在一两家的成败上,而是三家,只有三家都成功了,傅阳才能全身而退,否则便会死得很难看。不止傅阳一个,整个三家,甚至广陵府,都可能会被这件事情带累。因此可想而知,傅阳此际身上的压力有多大。 可是若是要让傅阳坐视薛家就这样倒了去,只怕他心中也是不甘的。戴悦一时卧在傅阳怀中,见着傅阳眼中跳动着的小小火苗,立刻明白了丈夫的心思。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傅阳说:“阳大哥……” 傅阳听她这样称呼,胸口一热,手臂登时一紧。 戴悦顿了顿,面露娇羞,却轻轻地道:“你若想做的事情,便去做吧!你想想,从小到大,只要是你真正想做而去努力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最终做成的呢?” 从那日在傅家的旧铺避雨的那时起,她就对傅阳充满了好奇,她知道傅阳是个有想法的人,她相信傅阳一定知道该往哪里去走。 “只是,你还是该相请你信得过的人来帮你,不是常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公公、二弟、还有作坊里靠得住的伙计和管事,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便用得到的,该放手让他们去管,莫要所有的事情都一一担着……”戴悦很是认真,盯着傅阳的双眼,将心里想到的,一项项都细细地说了出来。 傅阳越听越是惊奇,戴悦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任何关于生意上的事情,然而她平日里只默默地看着,心里却有自己的见地。他一时情热起来,他从来只抱着让戴悦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的想法,因此从来不愿意用生意上的事情来打扰妻子,却没想到,在这时候,竟然能得到妻子这样的支持与扶助。 傅阳想到这里,忍不住一时覆住戴悦的身子,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细细地在她耳边说:“你可愿,帮我在戴家看看,只帮我照看照看便好……” 戴悦早已满面通红,身子滚烫滚烫的,微微地“嗯”了一声,却听傅阳轻笑道:“此事不急,等明日再说……”他着急的是手底下那温香软玉一般的身体。 *――*――*――* 第二日,傅阳照例早早出门去了,戴悦醒来之后,脸红了好一阵儿,才敢出房门。杨氏正在忙着,见了她这副样子,却笑着招呼她去用早点。戴悦想起来昨日傅阳的嘱咐,用过早饭,便往戴家那头过去了。戴家那头,老夏已经得了傅阳的嘱咐,有事无事便会过来与她说说作坊里的进度。她只装作不懂,会透话透给戴老爷子,戴老爷子便会点点头示意无事。 而到了晚间,傅阳夤夜归家,戴悦便会将戴家那边的情形说与他听。傅阳直到将戴家的情形全部听完,将要交待的话都告诉给戴悦,这才会沉沉睡去。往后每日,便是夫妻两个,分头去忙不提。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三百七十四章 毕百姻(上) - 馥春 - 大爱非攻 薛家那头的事情,因是广陵府有言在先,绝不能放出一丝一毫的消息出去。因此傅阳对戴悦,甚至都不曾明讲是薛家,又反复嘱咐了不要外传的。因此大家每日都只见傅阳小两口儿携手出门,却不晓得两个人会半路上分手,一个往薛家作坊,一个往戴家去。 然而这几日广陵城中的百姓,也隐隐地觉得不对。原先盛传的钦差巡盐的事情,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隔了这样久也不见动静。朝堂之中安静得过了分,仿佛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一般。 突然有一日,便有人往这潭看似宁静的水中丢了一块石子,广陵城中立刻沸腾起来。这出头的,竟然是两淮盐业总商黄韬。他透过两淮盐政,直接往朝中递了一份奏章,内容竟是大肆鞭挞现行盐引制的种种弊端,乞求朝廷体察民意,将盐引制改革为盐票制。 盐票制,意味着采盐的权利还是把握在朝廷手中,然而承担盐业运输与经销的门槛,则由早先的引窝与盐引,降低到了普通商家富户可以承受的地步。这边相当于在最大范围内放开盐业的特许经营权。 奏章中所写近十余年来百姓保守盐价之苦,令人动容,不过这暂且不去说,整篇奏章最出奇的是上奏之人的立场。两淮盐业总商,黄韬自己便是曾经从盐业经销之中获利成千上万之巨的,如今竟能挺身出来,痛陈盐政之弊端,呼吁推行新政,若非真正一心为国,又或是系心于民之人,定然做不了这等决断。 内阁与皇帝见了,尚且没有发声,广陵城之中,已经闹翻了天。城中的盐商们。无论手中有没有引窝这个东西,齐刷刷地反对废除盐引制。原因无他,要么是现在正赚着钱的财路,要么是未来可能轮到自己头上的财路。万一真的黄韬这上书被采纳了,盐业新政推行下来,大家都断了财路,去喝西北风去。 因此盐商们都闹着要亲见黄韬。可是黄韬借口称病,闭门不出。有那情绪激动的盐商老爷,冲上前去拍黄家的大门,可是这些老爷们平日里养尊处优、花天酒地惯了,此时心里激动,还不等拍上门板,已经先晕倒了几个。登时送医的送医。闹事的闹事,黄府门前的东关街上,热闹非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黄家身上。 然而傅家这头,却完全顾不上关注盐政的这些闲事。 傅阳将姚十力带去了薛家那头。自然也将素馨母子两个也瞒住了。这两人一忙忙起来,几乎便不着家。所幸薛家的作坊里,只去了拿主意的薛定贵一个,余下做事的管事与伙计都在。大家虽然都不晓得主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广陵府下来人吩咐的事情,大家都不敢不照做。于是傅阳与姚十力两人指挥起薛家的事情来,倒也指使得动。所遇到的困难,倒是比预想的小。 姚十力便对傅阳说:“阳少爷,你先回那两头去看看吧!这里有我盯着,料来出不了什么岔子。你家里这阵子还要办春儿姑娘的喜事,你且忙你的去。” 傅阳苦笑了一声,道:“妹妹的事情。我一点都顾不上,真是的……”他说起来,语气之中竟带了无限懊丧,毕竟是傅春儿一辈子的大事,他眼下没有办法尽力。实在是觉得抱憾得紧。 姚十力便安慰他,道:“春儿姑娘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他刚想往下说,却被傅阳摇手止住了,他自然明白妹妹是何等样的人,这其实也只是他自己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罢罢,咱们加把劲儿,忙过这一阵,正好赶上春儿的大礼。”傅阳握了拳道。眼下他肩头每一件事情,都是压力巨大,而风险奇高的事情,然而他却暗自下定了决心,要尽全力将这些事情一一了解,他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妹妹呢! 两人在薛家这头稍许说了两句闲话,便正见到一个披着玄色大氅的人带着几个衙役侍卫模样的人过来,见了傅阳,当先那人冷冷地招呼道:“傅小哥――” 傅阳见了他,微微愣了愣,才认出来,马上上前拱手行礼,道:“袁相公!”这人他见过,是去年此时皇商大选之际,在广陵府门前帮着他拖时间理论的那位相公,自称是讼师的。如今换了一副打扮,满身肃杀凛然之气,傅阳还真的有些迟疑,差点没敢认。 袁时随意地点点头,道:“我的这些人,会布在薛家的作坊之中,届时他们会负责出面,与原先和薛家接洽之人联系。你带着薛家的伙计,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原先定下的货品,都一定要按时制出来。早先应承你的,等事情了结,一定会遂你的意。”说话间,他的目光渐渐地从傅阳面上扫到了姚十力面上,“这往后的一个月里,薛家铺子里,只有你一个人能够随意进出,其他的人我都会看管起来……” 袁时说到这里,他带来的那些人已经纷纷改装,有些便露出十分的市侩相,换上了铺子里掌柜或是伙计的衣服,有的打扮做护院和长随。这些人倏忽之间便完全抹去了府衙公差的痕迹,活脱脱就是薛家的下人。旁边薛家作坊的伙计,见了这般情形,只抬了抬头,便继续忙碌手上的事情去了,似乎薛家主家以前神叨叨的事情做得太多,作坊的人早已养成了光干活、不说话的习惯。 傅阳却看向姚十力,袁时刚刚说的话,便将姚十力也给一竿子打了进去。若是姚十力能在这里留守,固然再好不过,可是姚十力家中娇妻幼子,傅阳拿不准他肯于不肯。 姚十力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冲着傅阳点了点头。他晓得自己如果应承了傅阳,全心全意地帮傅家做事,家中素馨母子二人,一定会被照顾得妥妥帖帖的,他绝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这是这些年以来,傅姚两人之间合作无间,所形成的默契。 两人彼此互信,傅阳再没有多说些什么,只点点头,对姚十力说:“放心,保重!” 袁时一时交代完毕,转过头来对着傅阳,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听说你家最近要办喜事!是什么日子?” 傅阳点头应是,将傅春儿成亲的日子给说了。 袁时点点头,突然之间放缓了语气,只道:“届时若是有机会,便上门去讨杯水酒!” 傅阳连忙道:“这个自然,欢迎之至。” 袁时不理会傅阳的客套话,自顾自转身告辞去了。原先跟在他身边的一位下属,不禁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对傅阳说:“这位小哥,你跟我们袁大人认识?” “袁大人?”傅阳不晓得袁时官职有多高,只好含糊应了,道:“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那!”那人若有所思,“我们袁大人向来对人不假辞色的,竟然会亲自上门贺喜……我看呀,小哥,我们袁大人是对你青眼有加的了。” 傅阳嘴上支吾,心中想,要不是那身衣服,便定然就将袁相公当讼师看了。这袁大人,究竟是什么人啊!改日见了黄五爷,须得问上一问。 说话之间,薛家便一阵乱,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说:“傅少爷,过一会儿金陵府便来人,你要不先请回吧,明日辰时过来便好。”见傅阳的眼光往姚十力那头看过去,便道:“我们有分寸的,您的兄弟,一定便会照应好的。” 傅阳便点点头,既然没法在薛家这头久留,他便自然会选择将时间用在刀刃上,算算辰光,正好可以去戴家那头看看。 *――*――*――* 金陵府那头,“前任”守备太监丘得正绝望地吞下摆在面前的一盅药酒。饮尽之后,他往北面叩首三下,喃喃地道:“主上,我只是听命于人啊……” 薛定贵此时也被囚在金陵府的地牢里,早已施了重刑,此刻遍体凌伤,面对着问讯的酷吏,“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 “丘得全都说了,这人的口供都没有用了――”进来另一个狱吏,对先前一人说。 “哦!” 狱吏应了一声,与来人一起出了牢房门。 怎么没有用,薛定贵艰难地抽动嘴角,想努力地握出一个笑容来――这群自作聪明的家伙! 然而此时想想,他自己何尝不是自作聪明?弟弟薛定诺折在女人身上,总算牡丹花下死,不枉风流快活活了一世。而自己呢,不爱声色犬马,生意上便再顺利,也始终抵不过日日梦想的权柄。他笃信富贵险中求,可是求来求去,不过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身陷囹圄,命不久矣。 这阴冷潮湿的牢房之中,少了那无时不刻的凌讯折辱,薛定贵终于慢慢地宁定下来,阖眼睡去。睡梦之中,他似乎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幽香,他曾经寻寻觅觅了很久,终于曾经给他以安慰的香气,在记忆之中慢慢弥漫开来,弥散在空气里。 此刻在梦中,薛定贵悔之无及。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三百七十五章 毕百姻(中) - 馥春 - 大爱非攻 而傅家这头,全家上下要么忙着生意上的事情,要么就在为傅春儿的亲事忙着,偏就只有傅春儿自己,就如同没事人一样,每日看书习字之外,女红针线之类竟被她全抛在一旁。想看最新文字无弹窗章节?快来阅读网吧,记住地址.www.xiaoshuomM.com!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平南不对,问:“春儿,过不了几日就要将你嫁妆的箱笼都装上了。前些日子要你缝制的那些,你公婆的鞋袜,还有小七爷的一身衣服,都已是好了么?” 傅春儿全不在乎,道:“已经都好了!”说毕便叫玉簪过去,开了箱笼,取出那些女红物件儿给杨氏过目。杨氏见那针脚细密,绣功出众,晓得不是傅春儿的手笔,忍不住轻斥道:“你这孩子,真是淘气,回头若真是你公婆见怪,娘可不护着你。” “娘啊,您见过纪家二夫人多少回了,您觉得她自己女红针线很好么?再说了,这些衣饰的式样,都是我和镜儿姐一起想的,一起定的。”傅春儿扬起脸来,笑嘻嘻地看着杨氏。“这些不过是习俗而已,应个景儿,日后慢慢过日子的时候,衣饰物件自然还是找外头去做。”她见杨氏面上还是迟疑,便又补了一句,道:“否则您想想,广陵城里开这样多的成衣铺子,还有这样多的绣娘,大家都还是要做生意的呢!” 广陵城中,即便是大户人家,也不作兴自家蓄针线房,而是惯于采买成衣铺和绣娘的手艺。这样一来花色赶得上时兴,而来铺面开在外头,铺子之间你追我赶的,一旦有了竞争,那价钱便压下来了。杨氏早年跟着姐姐一起,与不少大家之女打过交道,深知这其中的诀窍,见傅春儿这样说,忍不住横了她一眼。便将话头打住,转而说起她新婚那日的安排和要注意的事情。 傅春儿专注了精神听着――毕竟两世一生,只得这么一次,就算不指望非得嫁得有多风光。可是至少不能临阵出丑丢人吧。她听着听着,却听杨氏的话语放缓了下来。她微微诧异地一抬头,却见杨氏双目已经微微泛起了泪光,正目不转瞬地看着自己,见她抬头,才微微窘然,扭过头去,自己将双眼拭了拭,笑着回头道:“你瞧我,这真是……女儿长得这么大了。应该开心才是。” 往下,杨氏话头一转,便开始说起为人妻子媳妇的道理,以及大家族里的一些相处之道。傅春儿虽然暗自里吐舌头,可是还是一本正经地听了。该应承杨氏的,都一一应承了。 最后,杨氏塞了一本泛黄的册子给女儿,皮面,封皮上却半个字都没有。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无人的时候才可看的,记得千万在箱底藏好。”说到这儿,就连她自己的面上都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起来。 傅春儿只好应了。等杨氏去了,随手将那册子翻了翻,立刻满脸黑线――原来古人就是这样进行生理卫生教育的啊,这册子有年头了,但是还是看得出来,这些图画。好些连人物形象都模糊了,甚至不如她前些日子里曾在纪燮那里见到的一些经脉图示来得清楚。她想到这里,立时想到,不晓得纪小七是否曾经也见过这些经脉图示。要是洞房花烛之夜,那人要是“按图索骥”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两世一生,傅春儿还从来没有这样心虚过,她一时满面赤红,忙不迭地将那册子深藏起来,坐在桌前,一时竟然心中砰砰地跳了起来。 *――*――*――* 傅阳此时正在戴家作坊那头,与老夏和老洪两人将作坊里出货的情况都仔细问了一遍,其中有些问题,也都一一与两人交待了。戴悦这时候跟在傅阳身后,傅阳想想,只觉此前戴悦提点他的,倒是处处都在点子上。想到这里,傅阳不禁转头,朝戴悦欣慰地一笑。 戴悦见到丈夫肯定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又微微泛红,低头下去,手中搓着衣角,嘴角处,却欣喜地弯了起来。 交待毕戴家这头的事情,傅阳又匆匆往自己作坊那头赶过去。他低声与妻子打招呼,只说今日晚间可能会回家更晚一些。戴悦怔了怔,只对丈夫说“放心”二字。然而傅阳却笑道:“夫妻之间,我怎可能对你不放心?”说毕便匆匆去了。 午间之后,戴三娘子便偷偷地摸过来戴家作坊这边。戴悦正在出神,见是三娘子,起身相迎,叫道:“三婶!” 戴三娘子和颜悦色地,知道眼前这侄女儿夫妇两个,已经实际上掌了戴家在手里,动是定然动不得的了,但是她若存心恶心恶心戴悦还是做得到的。 “悦儿啊!”戴三娘子这一声喊得极为亲热,戴悦眉头便稍稍皱了皱。戴三娘子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这侄女与侄女婿一下子把持了戴家的家业,心便大起来了,若是搁在以前,这侄女儿,哪里会对她这做婶子的,露半点不虞的神色? 然而戴悦心中其实就只想着丈夫曾与她说过的几个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戴三娘子舔了舔嘴唇,斟酌着将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好侄女儿,婶娘其实觉没有恶意的,就是想提点提点你。”她故意看了看四下里无人,才对戴悦说:“吓,我这才知道,原来傅家当日还戴家的欠款,也是从宝通借了钱的。” 她这话说得倒没错。傅阳当日是向宝通以自家产业为抵押,借了一万两白银出来,将戴家欠款还了,这才将戴家铺子与作坊的房契地契都收在手中,这样才有了后来傅阳在戴家大刀阔斧地整饬铺子与作坊的举动。然而傅阳这样做,同时也相当于将戴家原先担着的风险,转了一大半到了傅家头上。 “我听说啊,有人家欠了宝通的钱,还不少,破家去财之外不算,更是落得妻离子散。若是那宝通的钱真的还不上,一家老小要拉到广陵府打板子,而家中的男丁,听说要判流刑那!” 戴悦听了,面色就有些发白。姐姐戴茜当日与自己打招呼,那隐隐地,便有那意思是说,宝通会将傅家这笔借款,与其余借款一样一视同仁。而丈夫担了多少的风险,她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三婶你说说看,你提点我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听不懂呢?”戴悦似乎很认真,一字一顿地与戴三娘说话。 戴三娘子听了,以为戴悦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中一喜,便更做了一番推心置腹的样子,一手拉住戴悦的手,另一只手在戴悦手背上轻轻拍着,对她说:“悦儿,你家小姑子不是再过几日就要出嫁了么?就这几日,抬嫁妆之前,你去问问你婆婆,究竟给小姑子准备了多少嫁妆。你小姑是嫁入大户人家,嫁妆一定不会少。你试着劝劝你婆母,捡一些打眼的东西先送过去,真正的银钱细软,等你相公这阵子忙过去了,将宝通的欠款都还清了,再送去不迟呀。” 戴悦听了,脸上便有些阴晴不定起来。她一时想起丈夫曾经起意要将那么多的家产全部赠与妹妹,作为傅春儿的陪嫁。然而后来,小姑有没有接受,她还真知道得不确切了。只是丈夫这些日子来,一直辛苦忙碌,只怕也有这等想头――为了小姑出嫁,能送上一片心意。 戴三娘子见话说到这头,戴悦仿佛有些心动的样子,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一介妇道人家,几乎没法左右外头男人们生意上的事情,然而背地里使点小动作,令傅家后院起起火,给傅阳多添点烦恼,大约才是戴三娘子所乐见的。 戴悦便又平添了一腔心思,回到家中。果然如早先所言,傅阳直到夤夜才回来,戴悦想起身服侍傅阳洗漱,却被傅阳摁在床上。傅阳只说:“你歇着,我稍许洗淑一下就来。你便睡着就好,都已经这样晚了。” 戴悦等了片刻,果然一个略带着些凉气的身体过来榻上,钻进被窝,从后面抱住了戴悦的身体,在她耳边悄悄地问着:“悦儿,今日过得可好?” 戴悦点点头,小声将傅阳走后戴家作坊里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说。傅阳听了很是放心,道:“悦儿真是聪明,以前我怎么就不曾知道,你竟然这样能干――” 他这话说出来,突然仿佛两个人心中都有点异样。以往戴悦刻意地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傅阳也从不愿戴悦过问,夫妻两个泾渭分明得很。似乎两个人都喜欢着对方,可是却好似雾里看花一般,各自喜欢,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两个人的喜欢之间总有些偏差。有些时候是一尺,有些时候是一丈。 “悦儿,”傅阳在戴悦耳后轻轻地说着,“你也放心,我,我必不负你的。” 戴悦听着傅阳头一回说这样与海誓山盟相仿佛的话,心中一时激动,几乎想回头抱住傅阳的面孔,只告诉他她有多么相信他,她可以伴他过任何一种日子,只要他乐意…… 可是傅阳的双臂箍紧了戴悦的身体,令她动弹不得,一时静转不过身来。戴悦自觉得身子火烫着难受,背后却传来了傅阳轻轻的鼾声。身后那人,太过劳累,竟已经拥着妻子睡着了。 提供馥春无弹窗高品质全文字章节在线阅读,高速首发最新章节,文字品质更高,如果觉得不错请帮助我们宣传推荐本站,感谢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传都是我们高速首发的动力!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