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伊甸园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日薄西山,云海里漂浮着红热的血液,柔软的溺毙那轮逐渐冷却的炽热灵魂。 男人身形颀长,立于落地镜前。 他系好袖口的扣子,穿上因处理公务而搁在椅背上的深蓝色西装外套,耐心抚平精致面料上每个褶皱后,他拿起办公桌上早已静待的红色礼盒,推开办公室大门。 “顾总。”一个深棕色卷发的女人手拿文件,看到他时,乌眸亮片一样闪了一下。 她拿笔的手扶了下眼镜,笑道:“这是要去约会吗?” 其他在工位上忙碌的人也纷纷转过头。 男人走过去,所有人又像见了鬼似的,齐刷刷低头看电脑。 只有聂楠枝还在调侃的打量他,俩人攀谈了几句便分开了。 聂楠枝看着男人冷峻的优雅背影,脑海里回响起他刚才说过话: “嗯,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她空降苏氏的高管时,他已经成为集团老总,说“老”其实不合适,因为他是她见过在这个位置上,年纪最轻的掌权者。 他们认识将近三年,聂楠枝只知他是独倚高楼的孤家寡人、玩弄权术的工作狂。如果前几日他提早下班的异常,还可以归咎于疲惫的话,那今天…… 她不禁眯起眼,嘴里咀嚼那几句充满遐想的话。 一个重要的人…… 黑色的宾利将昏沉暮色丢在身后,驶向郊区,爬上蜿蜒的羊肠马路后,在一处漂亮得像个花房一样的精致小洋楼前停了下来。 万籁俱静,偶尔能听见风过树梢的簌簌声,隐匿其中的黑蝉鸣叫,声音嘶哑,在九月末的余烬里燃烧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 男人走到黄棕色木质大门面前,门上一台黑色小型机器立刻亮了起来,像个严格的哨兵,开始检查来访者的指纹、声音、人脸和虹膜。 绿色提示出现,在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后,大门终于开启。 黑暗裹挟着冷气袭来,惊动外面日霭里怡然自在的草木。 这是一座酷似伊甸的花园,金玉的外表包裹里面钢铁一般的监狱。 而现在,很显然,它的监狱长回来了。 皮鞋踩过弧形楼梯,男人在二楼一个房间门口站定,再次摁下指纹。 房间里昏暗一片,连风经过都沉了下去。 没有在第一时间看见那个魂牵梦萦的纤巧身影,男人的眉无声皱起。 他穿上鞋,关上门,慢条斯理将礼盒放到桌上。 “在和我玩捉迷藏吗?” 轻笑一声,目光在房间里巡视,最后锁定窗边明显突起的绸布。 “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千万别那条疯狗找到我,嗯?” 低沉的嗓音刻意捏起,模仿小女孩娇俏的声音,可就在大掌触到窗帘的一瞬间,男人陡然转身,一个箭步冲向门口,将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小人抵在门上,摁在怀里。 刚打开一条缝隙的门被重重关上。 “姐姐,你还想逃到哪里去?” 沉重的呼吸落在脸上,苏灯水润的双眸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干裂的唇紧抿,细藕般的手臂扬起,用力扇了面前人一巴掌。 男人头都不带歪的,亲了亲她的嘴角,伸手抚平她鬓角微乱的发丝,整理白裙微微下滑的肩带。 “你要咳咳,关我关到什么时候……”一天没进水,女人陡然拔高的声音竟让她剧烈咳嗽起来。 “错了呢,姐姐。”男人轻抚她的背,“今天公司的事情有点多,回来晚了。” 他将她抱到房间中央那张柔软的大床上,从后面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拿着杯子,给她喂水。 刀割一般的喉里被甘甜清润稍微安抚,女人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顾墨,三天了。” “准确的说,是两天十六个小时零四分。” “江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哦?” 顾墨的手一顿,将水杯放到床头,眼神里轻愉的光,遇见弱水般倏然沉了下来,指尖一转,戏弄她粉色的唇瓣。 “你对他这么有自信?”他眉眼弯着,妖冶眸子里闪着嫉妒的水色。 “我回国的事所有人都知道,而我是江家未来的儿媳,你猜他们将我救出去需要多久?或者,你可以再想想自己会吃几年牢饭?” 女人用力咬了下闯入口中的指节,贝齿紧紧咬合,似乎要将伸进去的一段咬下来。 顾墨脸上浮现疼痛,但下一秒,他另一只手就顺势伸进白裙,向上游走,柔软的触感从指腹传往大脑皮层。 一时间,快乐立刻在那张漂亮的脸占据了上风。 他目光里的水汽迷离起来,嘴里还在叫她姐姐,说让她再用力一点。 女人按住他的手,眼神嫌恶的呸了一口,粉唇开开合合,开始用世上最难堪最恶毒的话问候面前人祖宗十八代,并试图与后者发生不正当关系。 顾墨嘴角绽出一丝妖冶的笑,将她掀倒在雪白的柔软里。 怒骂戛然而止,女人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已死之人,你就不要惦念了,我的建议是……”他靠近她粉红的耳际,“姐姐不如直接玩我。” “滚!” 话音未落,他将食指上的一圈血痕靠近她的唇瓣,女人撇过头,却被硬生生扼住后脑。 霎时间,伴随着一丝苦香,腥稠的铁锈味充斥鼻尖。 昏暗的暮霭中,女人苍白的脸色和鲜艳的薄唇形成极致对比,顾墨满意的勾起嘴角,指尖轻抚了下她吹弹可破的肌肤。 “真好看。” “好看你爹……” 巨大的阴影瞬间压下,大掌扶住她半张脸,像倾盆大雨中捧起一瓣残花,不容闪躲,脆弱不堪。 呼吸被夺走,女人痛苦的皱起眉。 疯狂若暴雨,至死才方休。 良久,二人分开。 女人细声喘着气,终于爆发似的吼道:“你个狼子野心,贪得无厌的狗东西,整个苏氏现在都在你脚下了,你满意了?事到如今,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顾墨漫不经心的摇头,“我想要什么,姐姐会不知道吗?” 顿时,滔天的怒火偃旗息鼓般,苏灯停下挣扎的动作。 “你放我走吧,就当念着以前的情分。” “苏灯,你还敢跟我提以前!” 勃然怒气袭来,苏灯不由得闭上眼睛,很快,她感觉冰凉的指尖抚上眼皮。 “姐姐,不要说这些好不好,阿莫听不得这个。” 疯子。 苏灯睁眼,看着面前顷刻间转怒为笑的人,她撇过头,目光冷然。 “顾墨,你还当自己是小孩,想要什么就直接抢过来?苏谈墨真是瞎了眼,当初收留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子。” 她嗤笑,像是想起什么,嘴里越说越急。 “他如今都死了,你怎么还没死呢?你早就该死在那个雨天腌臜的巷子里!” “你还和以前一样,一不开心就叫我去死。不过我知道的,姐姐舍不得我。不过……” 顾墨与她鼻尖相碰,修长的手抚上柔软的肚皮,气息不稳道。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小时候我可不敢这样对你,反而巴不得捧着你,奉你为神明,你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为你去死。但我后来发现,这样讨不得一点儿好处,反而叫你和别的野男人跑了。” “你刚才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姐姐,我要的不多,这次,把你自己交给我。” 腰上传来阵痛,苏灯心中瞬间警铃大作,她手脚并用的挣扎。 却杯水车薪,顾墨笑着一把扯下领带,将她的双手捆绑在床头。 紧接着,他下床,优雅的拆开桌上的红色礼盒。 锁环碰撞的钢铁之声响在昏暗的房间里,余音阵阵,顾墨笑着重新走向她。 目光触及他手中之物的那刻,苏灯的双目不可遏制的瞪大,仿若将死之人看见拖着逶迤斗篷,举着如月血镰的死神在一步步靠近。 “不……”她惊恐的摇头。 “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却一直想离开我,你从来都只会放弃我,什么时候你能乖一点,永远留在我身边呢?” “你疯了吗?” 苏灯瞪着床,缩腿,却被顾墨一把拉过,冰凉的什物圈禁柔软的皮肤。 如果有人此刻在南岭从某个方向,目力极佳的看去,就会看见树林掩映的落地窗内,一个肩披如瀑长发、身着白裙的女人,此刻屈着腿,高大的男人弯着腰跪在她身前,如一头野兽匍匐在地,欣赏着即将被献祭的圣女。 女人身体抖动着,却无法再后退一步,因为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踝上,那根大小适中,死死圈套她的粗壮铁链,此刻已经绷直到极限。 低沉磁性的笑声在朦胧的光线里蔓延。 顾墨像是在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真好看。” 他重新抱着她,“姐姐,以前的账,我们要慢慢算的,不能就这么过去了,知道了吗?” 像是根本不需要回应,他继续喃喃着。 “只是从今往后,你的灵魂到皮肉,每一处都只能是我的。” “姐姐只能是我的啊。” 叹息落在耳边,苏灯瞪大的瞳孔渐渐被绝望笼罩。 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往昔二十五年的破碎时光,她又想起那个轰鸣作响的下雨天,想起那个满身泥泞、倒在雨泊里的少年。 要是没有救他就好了。 苏灯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跌进昏沉的深渊。 要是她没有走进那条巷子,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苏谈墨不会娶顾淑慧,而她也永远不会触及肮脏的真相。 更不会像现在,被她名义上的继弟,囚禁在这荒无人烟的世界里。 血台阶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九月份烈日热辣,H大今日报道的新生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此刻在太阳底下已经汗流浃背。 迎新的学长学姐们驻足遥望,正聚在一起看着远处讨论着什么。 今年以榜一成绩考入首府B大,并被洛安各个电视台相继报道的天才状元顾墨,竟然出现在他们学校——一个平平无奇的末流双非大学。 关于他的传闻有很多,比如他参加高考的时候,还是个时常不来学校、名不见经传的高二学生,比如经常有人看见他和B大艺术系校花黎漾漾在校外并肩而行,举止亲密,早被传才子佳人的佳话。 电视上容貌昳丽、谈吐不凡的少年,此时却坐着轮椅,寸步不离的跟在一个女生后面。 那女生抱胸而行,眉眼清冷,面容精致,漂亮得像个白瓷娃娃。旁边有个女人悉心为她打着伞。 她们走得极快,只留顾墨一个人控制着轮椅,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而他毫不介意般,任人向他投去探究的目光,始终挂着乖巧有礼的笑。 “小姐,顾少爷他……”胡美娟有些为难的开口。 “顾什么顾?”苏灯不耐烦的瞥了后面一眼,又加快步伐,“我逼他来的吗?死残废。” 要不是他,他们一行不会如此引人注目,像被人当猴戏的观看议论,她现在心里很不舒服。 “可是临行前,老爷和夫人交待了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胡妈妈!”苏灯撇嘴,“他们现在又不在这儿,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啊?” “更何况,这残废和他妈一样,喜欢猫哭耗子假好心,既然他想演姊弟相亲的戏码……” 苏灯再次回头,将刀刃的目光飞向背后轮椅上薄汗淋漓的人,“那我倒要看看,他能装多久。” 五分钟后,宿舍一楼大厅。 胡美娟拖着行李箱去登记处,苏灯拿手扇风,饶有兴致的看着门外面被阶梯绊住的人。 毒烈的日光瀑布般倾泻而下,顾墨的脸沐浴其中,却变得越发白皙,几近透明。旁边时常有人经过,但他们已身负重担,饥累交加,大多对他只留下几眼同情的目光便离开了。 没有斜坡的阶梯,虽然级数不多,却足以让一个刚经历小腿骨折,需要借助轮椅代步的人停滞不前。 突然,一辆刻有快递字样的小型三轮车驶来,许是靠得太近,顾墨的轮椅倏得被绊倒,而他整个人也狠狠摔在阶梯上。 有尖叫声传来,宿舍门口的人围坐一团,后面想要进大楼的人群被堵住,霎时间水泄不通。 “前面的人是在干什么啊?能不能让让?” “快点啊,我还有急事呢,别耽误我时间!” 紧接着,围着的人群很快散开。 苏灯下意识上前的脚步也在顷刻间收回,她看到人海中央的空地,顾墨趴在那儿,停留在半空中的是他婉拒帮扶的手势。 台阶上灰尘满布,他在一小滩暗红的液体中用力撑起自己,抬起头看向里面的她,惨白的脸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笑,仿佛在说: 姐姐,这下你总满意了吧。 苏灯冷哼一声,拉住即将转身的胡美娟,就朝电梯走去。 她的寝室在三楼,另外三个人早就到了,甚至有一个已经收拾好的女生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苏灯咬着奶昔的吸管,摇了摇头,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下继续荡着腿。 一下午折腾,此时临近傍晚,她已经有些饿了。 “我叫赵欣怡,你应该是苏灯吧。”那女生又说。 苏灯点头,赵欣怡似乎有些兴奋,“你长得好漂亮啊,床上的那位阿姨是你妈妈吗?” “小姐,这个床头柜的位置太不合理了,我刚试了下,起来很容易撞到头,我给您取下来吧?” 苏灯应了声。 倏然,赵欣怡黑黝黝的脸上显然浮现惊讶之色,她有些尴尬道:“原来是你们家阿姨啊。” 苏灯开始催促胡美娟,后者安抚她说快了。 一会儿,另外三人起身,聚在一起,讨论晚上六点的班会事宜。 就在她们即将准备离开时,掩而未关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众人看去。 只见一个少年坐在轮椅上,他皓齿红唇,面若冠玉,曲翘的睫毛下镶嵌着清晨雨雾般的星眸,眨动间摄人心魂。 本是高挑文柔之公子,可他双腿上盖着的薄毯,以及左手臂上微微透着鲜红的绷带,却让其人看起来像块脆弱美丽的玻璃球。 三人面面相觑。 卢瑶瑶最先开口,“你,你好,请问你找?” 顾墨看向她,对视的瞬间,后者不禁看向旁处,耳尖流露羞赧。 嘴角轻轻勾起,他道:“陈叔,进来吧。” 三人这才看见,原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手上提着袋子。只是少年光芒太盛,尽管坐着,他身上自然流露的出尘气质,如夜昙悄然绽放一般,无声间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陈斌将袋中之物分给三人。 就在她们感叹手中长条黄盒的包装精巧时,顾墨操控着轮椅走向里面的三号桌。 苏灯看到他,在空中晃荡的脚一停,秀眉皱起。 “校医让我留下来观察了半个小时,没等多久吧,你肯定担心我了。” 顾墨笑着,伸手将她鬓前的发轻轻拢至耳后,随后弯腰,捡起地上四仰八叉的袜子,手心裹住她的脚为她穿起,最后,在将鞋带系成形状漂亮的蝴蝶结后,他才重新坐直。 “虽然是夏天,但晚上气温降得快,你这样贪凉,很容易感冒的。” 沈梦和卢瑶瑶还在小声讨论手里歌帝梵黑巧的名贵程度时,赵欣怡就已经打趣道:“苏灯,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啊,还送我们巧克力,谢谢啦。” 顾墨向其微笑示意,没有反驳,“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面前场景,连着他刚才“体贴入微”的举动,苏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她冷声道:“这是我弟。” “啊,真的吗?”卢瑶瑶惊讶道,双眸却浮现一丝掩盖不住的欣喜,“我说呢,就算是对象也做不到这么贴心吧,原来是亲人啊。” 彷徨梦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三人嬉笑起来,顾墨脸色一顿,随即又恢复开颜,温声提醒她们班会的事情,三人这才挥手匆匆告别。 胡美娟从床上下来,陈斌适时将手中已拨通的电话递给她。 “夫人来电,说有事问你。”胡美娟看到号码,不疑有他,二人去到外面。 离开的时候,陈斌还贴心的带上房门。 霎时间,苏灯觉得空旷的宿舍变得拥挤起来,她站起来,顾墨却直接拉住她的手。 “不是说我们是亲人吗?怎么姐姐一见到我就要走啊?”顾墨控制着轮椅微微向前,受伤的双腿正好将她一只小腿夹在中间。 “姐姐就这么讨厌我吗?”语气无辜得仿佛像个质问天使是否存在的幼童。 苏灯嗤笑,甩开手上的钳制,“亲人?你也配?给点台阶就下是吧。” “嗯,我确实不配,我也的确不想当你的弟弟。”顾墨摩挲指尖余留的温度,“弟弟有什么好的呢?不过是眼睁睁的看着你被别人抢去罢了。” 苏灯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换做以前,顾墨哪敢这样和她讲话?六年相伴,哪一天对她不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待她,从不敢越雷池半步,深怕惹她不愉。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变得敢对她有那股龌龊心思,甚至将其昭然若揭的玩弄于口?!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苏灯艰涩道。 顾墨看着她眉眼浮现的复杂之色,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忽然感觉麻醉过了,左手臂上的伤口又流出鲜血,而这次,却让他四肢百骸都痛起来。 “是我不好,今天太阳太大,晒昏头了,姐姐都不来看我,所以才……”见她不说话,顾墨的心如炽烤一般,“阿莫说错话了,姐姐不要生气,阿莫错了。” 他去拉她的衣角,苏灯却嫌恶的避开。 “顾墨,你要记住你的身份,自从你妈带着你来苏家的那一天,有些东西,你就永远失去了拥有的资格。” “……我知道。” 苏灯肩膀抖动了下,她笑着道:“更何况,我现在是江舟的女朋友。” “什么?”顾墨抓紧轮椅扶手,“你已经答应了他的表白?” “对啊,就在你住院昏迷的那几天。” “…为什么?小江哥他……” “他喜欢我啊。”苏灯无辜的睁大眼睛,低下头与他平视,嘴角甜甜的勾起,欣赏着面前人的痛苦。 “你不是早知道了吗,他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他还说,巴不得现在就跳到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呢。” 顾墨感觉自己如同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喉咙卡壳,里面横着锈味的铁刺。 “因为……”苏灯靠近他的耳际,“毕业了,他就能娶我了呀。” “我很快就会嫁到首富江家去,而你,只能跟着你那落魄妈守在苏家老宅,待在那里一辈子,直到死去,你以为苏谈墨不把股份给我,就会给你这个外人吗?我劝你啊,想都不想要。” 说罢,苏灯咯咯笑着走向门口,娇俏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阳台上,最后一丝炽热的夕阳在夜晚的盛装出席中湮灭,良久,直到陈斌的声音传入耳中,顾墨才回过神来。 他突然感觉掌心刺痛,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锋利的指尖已经将柔嫩的皮肤划破,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汩汩鲜血小溪一样从里面款款流出,像远道而来,观看他心如死灰的欢宴宾客。 * 夜幕铺了满天星光。 苏灯拉上窗帘,疲惫倒在床上,对外面的嬉笑声充耳不闻。 “这么快加他微信,会不会显得我很唐突啊?” “哎呀不会的,你就说你是苏灯室友,和他姐姐在学校相互照应,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也好联系。” “话是这么说,但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主动了?” “……” 赵欣怡还在怂恿卢瑶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苏灯扬起声音说自己要睡了。 联系方式是卢瑶瑶问她要的,躲闪的眼神和两颊的红晕将她的心思昭然若揭,苏灯倒没什么想法,眼都没眨便给了。 宿舍很快熄灯,陷入黑暗。苏灯感觉身体逐渐被微风托起,意识随波逐流,飘进了一个芬香馥郁的花园。 她又梦到那个有着海藻般长发的女人,她总是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最后王子和公主总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妈妈妈妈,我知道了!王子是爸爸,公主是妈妈。” “那你呢?” “我是妈妈的小公主!” 女人笑了,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们家灯灯宝贝真聪明。” 日光温柔,在嫩白的脸颊上跳跃,一下落在眉眼,一下落在嘴角,像水中粼粼波光,而她们是里面自在的游鱼。 可下一秒,温暖的阳光撕开伪装,变成锋利的刀刃,划得苏灯瞬间就落下泪来。 冰天雪地里,她看见上一秒还抱着自己的人,转身就和一个男人牵手走进风雪中。 她大喊着、呼唤着,泪水像开闸的河堤迅速的模糊了眼眶。 她伸手用力去抓,没有抓到飘扬在她身后的红围巾,却只抓到一片寒冷刺骨的雪。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故事的最后,就连那一抹刺眼的红都被铺天盖地的白覆没。 苏灯从短暂的梦里醒过来,发了一身的汗,她抓紧薄被,头脑中盘桓的情绪还深陷在那种被抛弃的恐惧感中。 她原本有个美好的童年,父母相爱,而她是他们唯一的掌上明珠。 可这份甜蜜在她六岁时戛然而止。 她只记得那天在游乐园迷路了,而当她哭着走到卖棉花糖的摊位时,却看见苏谈墨一个人面色凝重的站在那里,乌眸含着她从未见过的严峻。 那天后,她再也没见到她的母亲,而苏谈墨对这件事也绝口不提。 陆曼曼出走的原因,她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眼前肃然沉寂的男人与之前和煦爱笑、宠溺她的父亲判若两人。 以前,苏谈墨从不发脾气,对下人亦言行温和,举手投足儒雅到了骨子里。 现在,只因她随口提了句母亲,或无意碰倒书房的花瓶,他就会大发雷霆,关她禁闭。 红围巾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以前,他忙公司的事,再晚也会回家,给母亲带一束沾着露水的捧花,会坐在她床头,讲陈旧的睡前故事。 现在,他却以公务为由,很少再花时间陪她,甚至大多数时候,他们只在晚上吃饭时见上一面。 从相亲相爱,走到形同陌路。 可即便苏谈墨对她不管不问,冷淡至极,苏灯心里却依然抱有期待。 破镜能重圆,那她的家也可以。 自陆曼曼走后,苏谈墨从未再娶,这说明他还爱着妈妈,也许他和她一样,正在找她,他们一家人一定有重逢的那一天。 苏灯坚信这一点。 可是六年后,一个轰鸣作响的雨天,将这份等待击个粉碎—— 指针划过五点,初一放学的铃声和瓢泼的大于一起响起。 “苏灯,你找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走吗?”程雪雪收好书包。 苏灯乱抓了下头发,“我带的猫罐头不见了。” 程雪雪望向窗外,偶有白光闪过,伴着几声雷鸣,响天撼地,竟叫人生出几分胆寒。 “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滚滚肯定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要不今天算了吧。” 滚滚是他们在外面养的野猫,每天放学都要去后巷按时投喂。 一旁的江舟问她是不是忘带了,苏灯摇了摇头,“要不你们先走吧。” * “滚滚——滚滚——” 苏灯撑着黑色大伞跑进雨幕,她把书包背在前面,里面装着她刚在超市里买的猫罐头。 伞是江舟的,他陪她一起来了,还有程雪雪,此时分头去另一个巷子找了。 “滚滚——” 苏灯焦急的喊着。 不知找了多久,终于在天色渐晚时隐隐听到了一声猫叫。 “滚滚,是你吗!” 苏灯循声往前走,终于在垃圾桶旁边看到了小猫咪,抖动着身上皮毛附着的雨水,深绿色的眼珠在夜色中莹莹发亮,见她来,不停嘤嘤叫唤着。 她走近,而下一秒,眼睛倏然瞪大。 滚滚正被一个脏兮兮的少年抱在还礼,它似乎认出了苏灯,歪头又低低叫唤了两声。 少年衣薄体瘦,湿漉漉的头发贴着紧闭的双眸,靠着墙壁,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一滴接一滴的水珠从他鼻尖滑落。 夏日衣服单薄,他却围着一条破旧的围巾,搭在猫咪身上,勉强挡雨。 苏灯踌躇,她只是来喂猫的,这男孩情况不明,让她心里有点害怕。 遇事不决,所幸不管。 她弯下腰,从书包里拿出罐头,本想撕开放在一边,滚滚饿了自然会自己吃。 可视线一垂,落在少年下颔的围巾上。 是红色的。 在他脖子上缠了几圈,多出来的部分铺陈在他身后,长长蔓延开去,在浓重雨夜的渲染下,看上去竟像一条蜿蜒的血河。 苏灯不由得握紧手心。 “喵~” 夜色寂寂,幽深的巷子只剩下猫咪舔舐罐头的声音。 苏灯盯着少年看了半晌,犹豫了一下,手中撑着的伞微微倾斜,向吃食的小猫和昏迷不醒的人倒去,替他们隔去了冰凉的雨水。 看在他给滚滚挡雨的份上。 苏灯心里默念。 骤雨初歇,黄昏的日霭照进小巷,细细的雨滴披着金纱砸进小水洼,如一簇簇金黄色烟花在镜子里绽开。 苏灯微抑的心情好些,她有些出神,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讨厌下雨天。 学着电视里,她伸手探了下少年的鼻息和额头。 “原来没死,嘶,额头好烫……”她嘟囔着,甩了下手。 就在这时,少年似有感应般,短暂的醒了过来。 他朦胧睁眼,看到浸透阳光的雨水里干净至极的女孩。 他是死了吗,所以见到天使了…… 他努力伸手,想去够她纯白的衣角。 苏灯被男孩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向后退去,结果一个猝不及防脚绊脚滑到,伞和书包飞向空中,下一秒,连带着她一起重重摔进了泥水里。 “喵~~”猫咪惊慌失措的跳开。 苏灯直接爆了句粗口,她最嫌脏了。 好不容易爬起来,罪魁祸首却闭着眼,似乎再次陷入了昏迷。 她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 “能不能行啊你。” 最后是苏灯打电话给家里司机,把人带了回去。 “小姐,要去医院吗?” 苏灯用布巾擦着自己身上的水,“去什么医院,直接回家。” “那这个男孩……” “直接叫医生到家里来。”她不耐烦道,再不洗澡她真的会发疯。 “是。” 回忆纷纷轮乱。 而此刻坐在车上抱怨倒霉的她永远不会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如果早知道有一天顾墨会带着她的妈妈进入她的家,将她隔绝如同外人。 她恨不得顾墨直接死在那场暴雨里。 * 军训第三天下午,苏灯在去食堂的路上看到了江舟。 一袭墨绿色装束,还带着军帽,笔挺的站在浓浓林荫下,张望经过身边的人群,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在看到她的那刻陡然绽出笑来。 还未等苏灯向他走去,他就已经朝她奔来,十指相扣。 “想死你了。”他弯下腰,轻轻附在她耳边道。 苏灯推搡了他一下,笑道:“旁边还有人呢。” 江舟挠了挠后脑勺,耳根上悄悄爬了两朵红云,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 江苏两家是世交,他们二人打小便认识,小学、初中和高中更是没分开过,是两小无猜、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而八月底,江舟对她表白的那天,苏灯至今回忆起来,依然觉得魔幻。 看着他们长大的长辈谁不知道,她和江舟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从小就喜欢迟到、经常逃课去网吧打游戏、成绩门门挂彩的孩子王,一个是品学兼优、温文尔雅,在同龄人中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三好学生。 任谁都没想到,江舟会喜欢她,他们只盼着她没带坏他,都要锣鼓喧天、欢天喜地了。 尽管在苏灯这缸墨的熏染下,江舟依然不负众望的考上了全国首府大学——B大。 “你看什么呢?”苏灯问。 她晃荡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江舟怕她疼,不敢握太紧,老是让她的小手从自己的大掌里逃出来。 四目对视,红脸笑颜。 不过一会儿,江舟便又扣紧了那温香软玉。 “没什么,就觉得这H大真漂亮,建筑古典,风景宜人。” 青葱木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哦?难道还比得过你学校吗?” “B大的话……”江舟佯装认真思考了下,“好像还真不如H大。” 苏灯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他装孙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听见清润如玉的声音响在头顶。 “我唯一能想到的优点,大概就是B大也在洛安市吧,其实也无关地方,最重要的是它在你身边,我坐四十分钟的地铁就能到达。” 苏灯笑起来,骂他肉麻,紧接着又惊讶坐车的时长。 “四十分钟而已,不远的,我在脑袋里想一想你,在手机里翻你的照片出来看,时间一下就过去了。”江舟揉了下她的脑袋。 “呦,某人是被夺舍了吗?以前那么正人君子,今天居然这么会说情话。” 二人沿着羊肠小道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江舟看四下无人,将人搂紧怀里,苏灯还想笑着躲开,却被他扶住后脑。 下一瞬,俩人的鼻尖在微醺的夜色中轻轻相碰。 “真的很想你,晚上做梦都是你。”江舟嗅着周身柔软的气息,闭上眼睛道。 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见面了。 夏日里的蝉鸣在半空中低哑,苏灯觉得那是迷情药,不然怎会叫她无故软了半边身子。 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俊颜,她的心在胸腔里怦怦跳着,她甚至能看清楚他微微弯曲向上的睫毛。 “肉麻……” “就知道你要说这句。”江舟笑着睁开眼,“我就是这样想的,我说的都是真话,真话不肉麻的。” 和着微风,苏灯看见那单薄的粉唇离自己越来越近。 “灯灯,我可以吗?” 苏灯没想太多,她只觉得她不排斥江舟,而且她对情侣之间的事感到分外新奇。于是她垫脚,勾住他的脖子,闭上眼,将人压向自己。 鼻尖的青葱木香越来越浓。 可就在下一秒,一阵舒缓的钢琴声突然传来。 苏灯“哼”了声,与他骤然拉开距离,江舟脸上浮现尴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边揉着她的脑袋边接起。 “没找到吗?你问下张宇……” 苏灯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没一会儿,江舟挂断电话,说是顾墨找他拿项目申报的资料。 说来也巧,她那赔钱货弟弟和江舟居然以同样的分数上了B大,而且居然都选的是经济学专业,俩人又合作搞了什么项目。 “奇怪,我临走之前明明把资料放在桌上,怎么会找不到呢?”江舟眉头轻皱。 “很要紧吗?”苏灯问。 江舟摇头,嘴角勾起安心的笑,说先带她去吃饭,项目申报今晚六点半之前才结束,来得及的。 宿舍楼下,两人又腻歪了会儿,看着她进去之后,江舟这才匆匆离开,跑向地铁。 途中,江舟又给顾墨发了几条信息,却始终不见人回复,他想起他腿脚不便的事,心中的担忧不禁放大起来。 终于,待江舟气喘吁吁打开宿舍门,却看见顾墨坐在他的位置上,慢条斯理的翻着一本棕皮搭扣笔记,轮椅被搁置在一旁。 带着耳机的舍友张宇见他进来,立刻说了声有人在等他,随即又投入电脑游戏里激烈的战况中。 江舟心里升起股异样的感觉,他走过去,径直将搭扣本收起来,里面是他写了几十页的日记,记录的全是他和苏灯自确定关系后的点滴小事。 “没想到小江哥还挺浪漫的。”顾墨眉眼弯着,笑得纯良,丝毫没有被人意外撞见的心虚。 江舟应了声,问他资料找到了吗,顾墨却摇头,不过转瞬就让他不必担心,说他自己记错了时间,立项资料提交的截止时间是明天中午十二点。 江舟点头,将笔记本放进书桌正上方的柜子里,“你晚饭吃了吗?” 顾墨摇头,“小江哥是去H大找我姐姐了吗?” “嗯,这几天太忙了,连开学那天都没陪她去。”说到这,江舟脸上浮现一抹幸福之色,“我这个男朋友当得不称职,以后肯定要多花时间陪她的。” 他复想起刚刚在小树林尽头的情景,下一秒,却对上顾墨顿住的脸色。他便温声问他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带他去吃饭。 顾墨同意了,江舟将人扶上轮椅。 电梯里,江舟问起他的腿伤。顾墨突然笑起来,说这是他心里重要的人留下的。 江舟咀嚼着这话,眉头不禁皱起。 他隐约记得,苏灯和他说的是,顾墨自己不小心从家里二楼摔下来的。 “对了,小江哥,你还没和我姐姐接过吻吧?” 江舟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接,尴尬得摇了摇头,面前人却笑得更开心了。 吃饭的时候,俩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苏灯。 顾墨显得很热情,主动与他说了许多关于苏灯衣食住行的小事,比如苏灯临睡前有喝牛奶的习惯、洗澡喜欢将热水器温度开到48°C等。 江舟有些惭愧,因为其中有些甚至连他都不知道。 他闻到空气中的酸味,但下一秒又觉得自己小肚鸡肠,顾墨是苏灯的弟弟,他们生活在一起,知道这些很正常。 临走时,顾墨又无意说起,苏灯平时关注了很多跳热舞的帅哥,还专门拿起手机给他放了其中一个视频。 看着里面高挑的男生,一身短袖阔腿裤,甩动手臂、扭动腰肢,伴随着劲爆的背景音乐甚至作出顶胯的动作,江舟和煦的脸一下僵住了。 晚餐毕后,江舟推着轮椅,将顾墨送回他自己的宿舍。 进门之前,顾墨说:“小江哥,你能和我姐姐在一起,我真的特别开心,我很憧憬像你们这样的感情。” 江舟笑着道了声谢,祝他也早日找到心爱之人。 楼道里,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金子般洒进孱弱少年乌黑的瞳孔中,却像碰了壁一样,始终照不进深处。 “谢谢小江哥的祝福,我一定会如你所想,得偿所愿。” 看着人进去后,江舟在原地站了会儿。 不知为何,他总有股异样的感受。 苏灯这个继弟向来笑脸迎人,矜持有礼,今天却有些奇怪。 但具体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可紧接着,江舟想到自己虚长顾墨一岁,以后迟早要成为一家人,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多包容多照顾他一些。 思及此,江舟将心底的犹疑挥散开去。 老先生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H大。 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很快结束了,苏灯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大学课程。 她在中文系,虽然避免了要学高数的痛苦,但那些长篇大论的经典著作依然令她头痛不已。 她承认她是朽木,她真的不敢兴趣,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上课的时候,班里有个叫范悦的女生倒常常主动找她,与她坐在一起。一来二去,苏灯知道她也在玩近期一款热门游戏。 于是上课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坐在后面,联机打排位。 除了范悦,倒还有个男生与她们坐在一块儿,叫贺辰州。 苏灯对他有些印象,前不久,他主持了班级里的破冰活动,长相标致,为人谦和,小麦的肤色为他出挑的五官增添了几分张扬意味。 但苏灯总觉得他端着,说起话来弯弯绕绕,不能从嗓子眼直接看到屁*眼,与她身边直肠子的范悦完全是两种性格。 加上他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苏灯不喜欢这种男生。 “需要帮忙倒水吗?”课间,贺辰州笑着问她们。 范悦有些受宠若惊,顿了一秒后立刻将自己紫色的水杯递过去,“谢谢啊。” 苏灯抬眸,眼见他要拿她的水杯,立刻伸手拦住,“别动。” 见他收手后,她才继续看向手机,示意范悦再开一局。 霎时,气氛有些微妙。 范悦立刻打圆场道:“害,没事,你还不知道吧,苏灯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贺辰州明白似的点点头,眸色乌深的看了眼面前视他如无物的人,才转身离去。 门外。 江舟顿足,眉头紧皱的凝向去往开水间的男人。 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走到苏灯面前。 见他来,范悦立刻十分有眼色让了座位,江舟笑着朝她道了声谢。 “走位啊范悦,你愣着干嘛呢,哎呀你要被打死了。” 看着屏幕上“出局啦”的大字浮现,苏灯怨怼的看向身旁,紧接着却眼前一亮。 “你来了。” 江舟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的手机默默收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把在路上买的热奶茶拆开包装,插好吸管,放到她面前。 苏灯双眸弯成月牙,仓鼠一样的喝了起来。 “有些烫,慢点,都是你的呢。” 上课铃很快敲响,江舟为她翻开崭新的书本,将笔按好递给她,意思不言而喻。 苏灯瘪了嘴趴在桌子上,江舟的课虽然比她多,但只要一得空就来H大看她,陪她上课、吃饭、休息散步…… 体贴一如既往,但一旦沾上学习,就让她分外为难。 高三时,面对江舟的补课,她还能告诫自己一鼓作气向前冲,但一上大学,她又像匹脱缰的野马,开始无所顾忌的放纵自己。 见状,江舟无奈了捏了下她的脸,熟练的从她书包里拿出平板,替她做起笔记来。 苏灯“腾”的一下坐直,小声凑到他身边,娇滴滴道:“舟哥哥对我最好了。” 江舟用笔轻敲了下她的脑袋,“不对你好对谁好呀?小懒虫。” 给他们上课的是一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先生。 当讲到宋代是中*国的文艺复兴时,他提了提自己的眼镜,翻出花名册,要一位同学起来谈谈对这一观点的看法。 “苏灯。”年迈苍劲的声音响彻在教室。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后方。 苏灯瞪大眼睛,吓得脏话都蹦出来,刚想问江舟问题是什么时,后者竟已经站了起来。 “这苏灯同学这么高啊……”老先生说。 顿时,全班哄堂大笑。其中夹杂着几句别的声音,老先生侧耳听了会,眯眼看向江舟旁边低着头的女生,缓缓道:“原来是苏灯同学的家属啊。” 全班再次爆笑。 老先生手掌向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让江舟开始作答。 江舟有礼的微微鞠躬,思考了小会儿后,便开始行云流水的陈述自己的观点。 话音接连落地,老先生双眸却愈来愈亮。 “有这样的家属在身边,苏灯同学这门课程想必会学得很好啊。”老先生让江舟坐下。 在一众打趣的目光和笑声中,苏灯挑了挑眉,佯装淡定的喝了口奶茶。 下课铃敲响。 苏灯趴在桌上,揶揄看着帮她收拾书包的人。 江舟刚拉上拉链,就感觉下巴传来一阵凉意。 “不愧是我的贤内助,赐牌子,重重有赏。” 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江舟所幸朝她的方向,微微俯下身,顺着她的话道:“哦?灯灯要怎么赏我呢?” “寡人绝非小气之人,这就赏你黄金万两。”苏灯将食指按向他的双唇,“江爱卿不用客气。” 江舟看着面前小人儿脸上的卖弄之色,有些忍俊不禁,他抓住唇边的手轻然落下一吻。 “谢过皇上,不过有句话不知您知道与否。”他再次凑近,“春宵一刻值千金。” “黄金万两之于我不过浮云,不如皇上以身相……” “好啊你。”苏灯猛然坐起,狠狠扭了下面前人的臂膀,却被他笑声清然的一把揽进怀里。 “怎么办啊灯灯,真的好喜欢你。” 江舟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口袋里再次传来震动声。 他拿出粉壳手机,眉头微皱,上课的时候她的手机就在震。 可还没等他看清屏幕上是谁,就被苏灯一把抢过。 “谁啊?” 她指尖轻点了会儿后,就将手机收起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人,紧接着喊自己肚子饿了,要吃饭。 江舟自然是依她,笑着背起她的书包。 可一路上,一闪而过的暗色系头像,连着那几个字始终攥紧他的心神。 “听说你喜欢吃这种麻薯?” * 午饭后,宿舍楼下,江舟为苏灯背上书包,又依依不舍的抱了她一会儿,这才放人进去。 苏灯兴致盎然的打开寝室门,刚走进去,就看见里面三个人站在一起,一脸哀丧的讨论着什么。 尤其是卢瑶瑶,牛奶一样的小脸皱作一团。 苏灯心下微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以前一直对她嘘寒问暖的人,这几天却人间蒸发般没了消息。 她走过去,看向卢瑶瑶随口道:“怎么了这是,和顾墨有进展了?” 卢瑶瑶立刻推了她一下,“什么呀,突然说起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大冒险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午饭后,宿舍楼下,江舟为苏灯背上书包,又依依不舍的抱了她一会儿,这才放人进去。 苏灯兴致盎然的打开寝室门,刚走进去,就看见里面三个人站在一起,一脸哀丧的讨论着什么。 尤其是卢瑶瑶,牛奶一样的小脸皱作一团。 苏灯心下微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向来对她嘘寒问暖的人,这几天却人间蒸发般没了消息。 她走过去,看向卢瑶瑶随口道:“怎么了这是,和顾墨有进展了?” 卢瑶瑶立刻推了她一下,“什么呀,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赵欣怡和沈梦立刻“哈哈”的笑起来。 苏灯挑眉,“那你哪壶是开的,我提那壶开的吧。” “我哪壶都没开,你就别提了。”卢瑶瑶睨了她一眼,“话都让你跑偏了,我是说,孙老师,我们班班主任,他要申请支教……” 大学里的班主任形同虚设,苏灯不在意的放下东西,爬上床准备午休。 临睡前,她翻开手机,将贺辰州的聊天框删去。 下一秒,江舟的消息立刻弹了出来,一条接着一条。 大意是说自己快到学校了,下午要上什么课,外面天气炎热,让她在宿舍好好休息,以及他已经开始想她了之类的话。 苏灯回了几句,最后附上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寝室熄灯,三人相继爬上床。 对床的卢瑶瑶还在喋喋不休,嚷着她今天在街舞社看到的男生有多帅,简直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惊天地泣鬼神的帅哥。 赵欣怡打趣,“鬼才信,上次你在迎新晚会上看到那个研一学长唱歌也这么说。” 沈梦接话,“还有上上次,你见到苏灯的弟弟也这么说。” 卢瑶瑶哀怨,“哎呀,这次是真的,信我OK?” “诶瑶瑶,你和顾墨到底怎么回事啊?瞧我刚才提他你糊了吧唧的脸色,他欺负你了?”苏灯说。 卢瑶瑶顿了一下,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儿,我和他就是瞎聊,不过他还挺高冷的。” 苏灯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心想顾墨和高冷两个字搭边吗? “就是说,和小墨弟弟这个聊天,咱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看在本姑娘第一眼就crush他的份上,就算是他是哑巴,咱比手语和他交流也是没问题的……” “……什么?”苏灯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 良久,她才又听到瑶瑶的声音。 “苏灯,你知道顾墨的腿是怎么摔伤的吗?” 话轻轻落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像落叶触及水面般冷凉起来,倏然把快要入梦的苏灯拉回八月份那个暧昧诡谲的夜晚。 * “又是我最小,罗绍康你几个意思啊?” 苏灯双眼迷离的看着手中的“3”,不缓不慢打了个饱嗝。 临近大一开学,眼见她烂爹和他那宝贝的第二春出差去了,赔钱货也去外地写生了,苏灯马不停蹄叫来三五个高中好友来家里鬼混,大厅里席地而坐直接开趴。 本是为了寻些仗着青春撑腰便肆意放纵的快乐,哪想到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在输。 面前一排易拉罐四仰八叉倒了一地,苏灯的目光悠悠转转落在旁边还剩了半箱的饮料。 她属实是一滴都喝不下了。 负责发牌的罗绍康挠了挠脑袋,好脾气的笑道:“赖我,下次我替你喝。” “千万别。”苏灯翻了个白眼,食指竖起歪歪斜斜指着他,“就数你手气最烂,牌都让你摸臭了,可离我远点吧你。” 边说着,她晃荡着拿了瓶饮料,拉开拉环,就要往嘴边送。 “苏灯。” 旁边有人扣住了她大吊灯下被照得发白的纤细手腕。 循声望去,苏灯对上一双远山秋水般的双眸,眼角显着微微下垂的弧度,一惯的温和之色现在已经被满目的担心替代。 “还可以吗?” 话音刚落地,还不等苏灯反映,围坐在他们身边的其他人顿时嘴里“哟”的喊道,起哄调笑。 酒精顺着炽热的血液,蚕食大脑理性的神经,苏灯摇摇脑袋,透过朦胧的光线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温柔男人。 他总爱这样看着她,跟随她的轨迹,无微不至。 犹如古老的中世纪里受训优良、忠于主妇的骑士,红色披风长如锦缎的逶迤在他身后,而他心甘情愿的低垂高傲的头颅,单膝跪地,伏倒在她的长剑下。 浸润在这目光中,苏灯眼前霎时间闪过许多记忆的碎片。 小学到高中莫名的都同校,早读后的早餐、逃课时的掩护、补课、网吧的温柔陪伴、钢琴教室、滚滚…… “Where you are is where my eyes linger.“ 清风秀逸,云卷云舒,当他坐在香樟树下念出这句话时,那时她也像现在这般,困倦迷糊,却不明觉厉。 苏灯知道,江舟是她的保底。 而她作为被捧在高处的人,肆意享受着他给予的一切,却心生懒意,不愿再向更深处看去一眼。 “放心,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你在嘛。”苏灯挥开他的手。 周围人登时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 “这就是青梅竹马吗?我好他喵的羡慕。”第一次来苏家的李馨咬着下唇,激动的摇晃身边的程雪雪,“我要是有江舟这么温柔帅气的竹马就好了。” “对了,你不是和他俩老早就认识吗?快和我讲讲,他们以前也像现在这么甜吗?” 话音飞过去老远,却始终不见程雪雪反应。 李馨顿住,收回目光,这才瞧见后者有些难看的脸色,“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程雪雪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摇头,勉强勾起嘴角,说自己没事。 李馨放下心来,眼见苏灯又要一瓶下肚,她立即出声打断,说待会她喝坏了,江舟得心疼了。 她状若心疼的拿走苏灯手里的易拉罐,双眸眨动,真诚建议她转战真心话大冒险。 “我看这个好!”赵英凯浑厚的声音敲搬砖似的落在地上。 罗绍康和他四目对视,互相看到彼此眼里不怕事大的笑意。 苏灯挑眉,“我选大冒险。” 李馨立刻翻开手机进行随机,不一会儿,她念出大冒险任务。 “请选择一位在场的男士献上一枚亲吻。” 迷离夜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众人哄笑。 只有程雪雪柳眉皱起,手指紧扣,最终在一片欢腾调笑中扬声道:“这不太好吧。” 罗绍康看了她一眼,收起玩味,立即附和道:“我也觉得,苏灯毕竟是女生,要不换一个吧。” 苏灯瞪大眼睛,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瞧不起谁呢,女的怎么了?你苏姐我向来说到做到。” 说罢,她看向江舟。 月色落了满身韶华,婀娜地撩拨起那根隐隐竖在空气中暧昧的弦,琴音似水,流进心湖,泛起涟漪阵阵。 只是这一眼,苏灯勾了嘴角,笃定的知道,江舟不会拒绝她。 于是她伸开双臂,携着满身醉气倾身向前,搂住面前玉树临风的男人,闭眼贴近。 “诶雪雪,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走了啊?” 耳边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但她没有去理会,面前涌动的热气像盛开的罂/粟般让她舍不得放手。 江舟整个人如石像般僵在原地,本想起身推拒,却不料坚硬的胸膛径直贴上。 比预料中还快。 苏灯感觉自己的唇磕到了一个并不软襦的部分,她不适的嘟起嘴。 霎时间,周围响起赵英凯等人的欢呼和尖叫。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至死不休。 原来与男人接吻是这个感觉,苏灯百般聊赖的想。 就在她不以为然时,一个冷若寒霜的声音破空而来,惊醒她所有的幻想。 “姐姐,你在做什么?” 苏灯睁眼,离开江舟的下巴,在环抱他手臂正前方的大门口,看见了那个一袭冷气的男人。 漂亮的双眸瞪大,染着雾气,眼角的微红像朵红芍药颤抖的绽开,在背后深重夜色铺陈下,竟显得异常诡谲妖冶。 感受到腰上轻不可闻的推力,苏灯慢条斯理的放开江舟,坐回原位。 而此时,她才注意到,罗绍康和程雪雪已经不见了。 “我去,这是谁啊苏灯!”李馨惊叫。 “说你是第一次来吧。”赵英凯边转着牌边卖弄小声道:“这人啊,是苏灯那便宜弟弟,苏家名不见经传的二少爷。” “啊?” “不是亲的,苏家十几年前那场震惊豪门圈的婚变听说过没?谁知道当年那么恩爱的一对夫妻都能啪——”赵英凯双手手掌向外摊开,摇头作惋惜状。 “还是苏灯他爸老当益壮啊,接近五旬的年纪都能开第二春,第二任老婆还带来这么大一个儿子。” 李馨听着,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个在门口放下画板,径直向她的方向走来的男人,霎时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放大数倍。 哪知几步之遥时,那恍若天神挟着笑颜的人却脚尖一转,颀长的身姿在苏灯面前蹲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双颊绯红的女人鼻梁上的发丝。 苏灯觉得痒,摇头躲开,“你怎么……回来了?” 她顺势打了一个酒嗝,上眼皮撑着。 “赶了最快的航班,想着能在你临睡前见上你一面。” 苏灯摇了摇脑袋,温吞的话入耳不入心,她只觉得酒精发作,脑袋越来越昏沉。 “姐姐,我带你回房间休息吧。” 众人跟着二人站起。 江舟眼见顾墨环抱着人就要离开,浓眉皱起,刚想开口,顾墨却转身,点头有礼示意他,随后才悠然直视他开口。 “小江哥,姐姐肠胃不好,容易生病,这点你不是不知道,你不该让她喝这么多酒。” “滚啊,要你管。” 规训的话响在头顶,连着身体的燥热,苏灯猛地推开身边之人。 她踉跄了下,终于看清眼前纷繁不清的重影是谁,而下一瞬,粉唇抢在理智面前开口。 “原来是你。”她上前,指尖正对顾墨的脸,“人跟人聚,狗坐狗桌,你该和你那贱人妈一样,看清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垃圾也想管我的事……” 倒吸气的声音瞬间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内响起。 越来越难听的话从苏灯嘴里冒出,顾墨抓住在眼前作乱的手指,稍微用力,软香入怀,而天使般纯洁无害的笑意始终被他挂在嘴角。 “姐姐,你醉了。” “痛……” 苏灯嘟囔,去掰腰上覆着的大手,却被顾墨反手抓住握在手心。 下一秒,顾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将挣扎动作越来越小的人儿扼在怀中,转身看向江舟一等人。 “姐姐醉得厉害,我带她上楼休息了,诸位请自便。” 二人走向不远处的弧形楼梯,推拒回拉的动作和男人低垂的头颅无不彰显亲密之色。 江舟沉下脸来,踏步去追,却别赵英凯拉住。 “人家姐弟两个人,你去凑什么热闹啊。” * 苏灯不记得最后是怎么散场的,她只记得自己还没玩尽兴。 夜色深重,带来异于白天的冷凉。 浑身燥热不堪,她感觉自己被抱到柔软的床上,不一会儿,湿润的毛巾敷在脸上,脖子、手臂和双脚也被贴心的照顾到。 像是怕她冷,一层薄被小心的拉在她的双肩。 燥热被安抚,苏灯舒服得将头歪向一边,将脸与枕头柔软的面料相贴。 “少爷,小姐喝醉了吧,你一路赶回家也辛苦,要不让我来照顾她吧。”胡美娟敲门,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急切。 须臾,门被打开,顾墨微微侧身,胡美娟便看到被壁灯微弱的光照得昏暗的房间内,不远处床榻上少女睡得香甜的模样。 “无妨,姐姐已经睡下了,夜深了,您去休息吧。”顾墨的脸一半陷溺在阴影里,他温声道。 胡美娟放下心来,恭敬的应了声,让他也早些睡。 “刚刚照顾姐姐的时候,房间被我弄乱了些,您知道她一向爱干净,我收拾完就回去。” 胡美娟转身离去,看到被带上的房门,心里却始终有一丝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 可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想多了。 顾少爷这些年对小姐的手足之情,她是看在眼里的,纵然小姐一直对他冷眼相待。 胡美娟摇着头下楼。 房间内。 苏灯感觉有些吵闹,翻了个身,可不一会儿,她感觉上半身被抱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姐姐,阿墨好想你,” 黑眼圈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才一个月没见,你就给我送上如此大礼,真是……” “一点都不乖。” 苏灯下意识挣扎,嘴里却被喂了温热的液体。 馨香软襦,是她睡前一惯爱喝的牛奶。 身体又回到床的怀抱,而这次,苏灯彻底跌进更深的梦境。 乌云掩明月,恶犬露獠牙。 不知过了多久,苏灯感觉自己置身于汪洋大海中,身体被海水掀来推去,颈窝传来的刺痛让她好不自在。 拼尽全力的挣扎醒过来,苏灯猛然坐起,却发现晦暗的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落地窗帘随着微风轻盈浮动的摩挲声响 她重重呼了一口气,却觉口干舌燥,仰头扭动酸痛的脖颈,伸手去摸,却发现左边的颈窝一片湿意。 心脏骤然用力跳起。 怎么回事? 她又去摸自己的脸,却干洁无比。 爬起开灯,苏灯看到床头柜上半杯乳白的牛奶。 苏灯皱眉揉着肩,犹疑的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起身开门走出去。 “真是的,灯都不开。” 她和着夜色,摸索着下楼,想去厨房找水喝。 可就在经过顾墨房间时,却看到里面隐隐透出的光线和几句不甚清晰的叫唤。 不是去写生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灯揉着太阳穴,只觉自己的大脑一片浆糊。 轻盈的,却含着妖媚的声音再次传来。 鬼使神差的,她轻轻扣下门把手,脚踩上房间内厚实的地毯,循着声音轻轻走过去。 浴室里的水声作响,浮在空气中迷离的叫喊也越发清楚。 苏灯像是意识到什么,双颊立刻热了起来,她转身就想走,可就在要离去的瞬间,她听到浴室里满是喘息的嗓音中,喊出的字句。 “姐姐……” 惊雷劈身的惊愕让苏灯瞪大双眸,而接下来极具信息量的、甚至有些不堪的话语让她脑海中炸起四溢烟花,炫目的光和炽热的烫意让她脑袋发晕,顿在原地。 可短暂的几秒后,腾腾怒火就烧便了苏灯内心的旷野。 他怎么敢的? 脚尖转向,身体如猫般轻声向前。 浴室的门虚掩着,透过缝隙,苏灯看到了此生都不会忘的画面。 只见氤氲雾气的花洒下,通体冷白的男人闭着眼,面色潮红,嘴角浮现初绽之樱般惊心动魄的妖冶笑容,手臂动作很快,口中仍动情的喊着她的名字。 像被烫着了一般,苏灯倏然背过身,按住胸腔里狂跳不止的心脏。 将近一分钟后,她松开被指甲抵得生疼的掌心,轻步走向门口,带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个夜很冷。 苏灯抱着双膝坐在床头,眼神从开始的惶惑茫然转变为毒辣的恨意。 阴暗的想法如婴儿般新生在晦暗夜色里的襁褓中。 第二天。 一夜未睡的苏灯听到胡美娟敲门喊吃早饭的声音,她清了清喑哑的嗓子,说自己马上起来。 挪动木偶般僵硬的躯体,苏灯打开门,看到正出房门的顾墨。 “姐姐早。”顾墨扬起笑脸,似乎精神很好,无事发生般向她走来。 见苏灯不动,他漂亮的脸上升起明显的疑惑。 “黑眼圈有点重,昨晚没睡好吗?” 顾墨捏起眉心,伸手就要揉她颜色略深的下眼皮,脸上真诚的担心让他看起来像个真的关心长姐的好弟弟。 可下一秒,苏灯挥开他的手,当他若空气一样走向楼梯口。 顾墨顿了一秒,随即赶忙追上,亦步亦趋的在身后委屈的叫她。 “是阿墨哪里又做得不好,惹姐姐不开心的了吗?” 苏灯这次反应很快,立即说道:“如果我说是呢?” 淋漓的慌张爬上眼角,顾墨想抓住她的手,更靠近她一点,却又在触碰到的瞬间意识到自己逾矩,又立刻松开了。 “你不要难受,你告诉我,阿墨马上就改好不好?” 苏灯嗤笑一声,一反常态的抓住他的手。 如棉花糖般的柔软包裹手掌,一朵红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顾墨的耳根,他又想起十二岁那年,苏家别墅的后花园里,她也是这样拉着他的手。 顾墨羞涩的低下头,不进也不退,不握紧也不挣扎,一幅任凭她处置的模样。 “姐姐……” 见状,苏灯心里翻腾阵阵恶心,她压抑住反胃的冲动,可装出来的温声语气却变了调子。 “想哄?” 顾墨点头,重重“嗯”了声,“能让你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 话音落地,苏灯脸上终于浮现发自内心的笑容,她踮起脚尖,攀上他的肩,靠近他的耳际道:“那你就去死吧。” 说罢,苏灯手下用力一推,面前高大的男人毫无防备的向下栽去。 那一刻,时间都仿佛静止。 顾莫不可置信的乌眸中,映着她站在阳光中曼妙的身影。 手臂在空中挥动,娇俏的人儿却离他越来越远。 下一瞬,身体如巨石落下悬崖般重重砸向崎岖的楼梯,翻滚向下,伴随着几声微不可闻的呜咽和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在苏灯居高临下的目光中,顾墨倒在楼梯尾,一动不动。 她轻慢的走下去,看到灰色的地毯上,小溪一样的血液缓缓从他脑后蜿蜒开去。 灰红相间,触目惊心。 顾墨用力撑开双眼,看着面前有着天使般容颜的女人。 后脑锥痛,他嘴唇翕动。 苏灯蹲下身,还是没听清,又更靠近了点。 浓重又似羽毛般的气息声响在耳际。 “姐姐……开心了吗……” 从厨房端着餐盘出来的胡美娟看到这一幕,顷刻间盘子碎在地上,嘴里惊叫的跑向顾墨。 * “手术比较成功,但他胫腓骨骨折的严重性,你们家属还是要重视起来,他还伴有轻微的脑震荡,这两周内注意让他多休息……” 病房门口,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和胡美娟交代着,苏灯靠着墙听了会儿,下一秒就打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洁白的病房内,顾墨躺在床上,眼神漠然的看着自己被石膏裹得严实的左小腿,见她进来,苍白的脸上立刻挂起笑容。 “诶小姐!” 胡美娟看到她的动作,赶忙追进来,却看见苏灯坐在病床前,顾墨朝她如沐春风般笑着。 “胡妈妈,你先出去吧。”苏灯说。 烦恼丝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什么?你居然要放我鸽子?”苏灯踱步的脚顿住。 她站在阳台上,手横在眉心,遮挡挥洒进来的耀目日光。 今天是周六,天清云舒,本是个出游的好日子。这周一开始,江舟就说好了要带她去千雪峰爬山。 “对不起灯灯,项目的指导老师突然安排我们所有组员去附近一个县城调研……” “你别解释。”苏灯锁紧秀眉,没好气的打断。 忽然,机身传来震动。 苏灯点亮屏幕,却看到一个万年不会闪动的头像。 胸腔里的心不可抑制的加速跳动起来,她点开聊天框。 下一瞬,一盆凉水将她从头浇到尾,内心那股莫名升起的期待也被摔个粉碎。 苏灯如一块冰冷的石像立在金灿浮光的阳台上,直到沈梦进来晒衣服时,她才回过神来,重新看向手机。 通话时长已经跳到05:23,她赶忙接起。 “灯灯,你是不是难受了?跟我说句话好不好?我真的很担心你,我答应你下次我们一定去爬千……” 对面人声音低沉,透着不加掩饰的焦急,口若悬河一直说着什么,可苏灯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大脑嗡然作响,像秩序井然的齿轮被插进一根横木,木头被绞得粉碎,留下一根根尖刺扎在肉里,和稀泥一样让她的灵魂满目疮痍。 鲜血淋漓的背后,只有一个名字决然浮现——苏谈墨。 他发消息通知她说,下个月转去A国上大学,并安排了她毕业后的工作。 苏灯直截了当的问他什么意思,苏谈墨也毫不避讳的回了句: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在那里安度余生,不要再回到苏家。” 血液逆流,苏灯不稳的后退了一步,手臂碰到灰尘满布的栏杆。 她本不该追问,可那一刻,苏灯对那个昭然若揭的恐怖真相退缩了。 她几乎颤抖的打下那行字: “为什么?我就这么碍你和那对贱人的眼是吗?” 对面一片死寂,空空荡荡,没有再传来信息。 无言是最大的轻蔑。 这么多年,苏灯以为苏谈墨和她之间,只是因为顾氏母子的到来疏远了,可万万没想到,苏谈墨有一天会真的不要她。 “怎么了?你脸色好差啊。”赵欣怡拿着一袋山楂,正好发到苏灯的位置,见她一脸死灰色进来,不由得开口问道。 2号床正在练字的沈梦,以及4号床拿着平板追剧的卢瑶瑶闻言,纷纷朝她看过来。 苏灯摇头,闷声爬上床。 卢瑶瑶嘎吱着薯片,“你不是才醒吗?怎么又上床了,大中午的,你早饭午饭都没吃,是不是低血糖了?” 赵欣怡频频点头,问要不要给她送巧克力上去。 好一会儿后,就在三人都以为苏灯睡着了时,一个细小的声音才打破326寝的寂静。 “我没事。” 平时骄纵的、甚至有些盛气凌人的声音此时明显虚了下去,赵欣怡朝另外二人摆了摆手,摇摇头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都说睡觉时逃避现实的最好方式,可现在苏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苏谈墨冷漠的背影、顾淑慧假好心的笑、以及顾墨那些恶心的行径…… 苏灯将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她又想起了陆曼曼。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和班上一个嘚瑟的胖子因为口角之争扭打得头破血流,那死胖子都可以扑进妈妈的怀里放声哭泣,而她只能灰头土脸、攥紧衣角跟在苏谈墨身后,听他向对方赔礼道歉,然后一脸冷酷的把她扔在原地,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就转身离去。 “你要是以为我送你到学校,是让你来打架的,这个学你就不用上了。” 众目睽睽之下,身为孩童的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连对面的胖子妈都有些于心不忍,从包里拿出纸巾,蹲下来给她擦眼泪,甚至还假模假式的批评胖子应该和她好好相处。 下一秒,胖子红着一张脸,哭得比她还大声。 长大了的苏灯再回看这一幕,虽然认为胖子妈这一行为可能是出于苏谈墨承诺的丰厚赔偿金,但当时的她毫无疑问是在这稀薄的安慰里委屈得不能自已。 泪水崩溃的视线里,司机带她上车,她却紧紧拉着陌生女人的手不肯松开,哭着喊着要和她回家。 最后,是匆忙赶来的江舟好言相劝,抱她进了慕尚,揉着她哭红的一张小脸安慰了许久。 “我不要你抱,你走,我不要你,你是好孩子,和我不是一边的。”苏灯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肉拳用力捶打男孩的胸膛。 江舟被说得气急,车轱辘一样安慰的话停住,默默撇了嘴,半天才憋出一句: “要的。” 苏灯哭累了,趴在他肩上休息。 江舟作叹气状,撇了眼前面正在开车的人,悄悄用手竖在嘴角,抖机灵的看她。 “妹妹,你说错了,我不是好孩子,我是个坏孩子。” “不信。”苏灯吸了下鼻涕泡。 “我今天把奥数课逃掉了。”说着,他拿纸巾捏住她的鼻子 擦完鼻涕,又用小手梳理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 苏灯本来哭得一抽一抽,顷刻间顿住了。 江舟复把她搂进怀里,当时他并不比她高多少,苏灯要稍微躬着点身子才能把自己埋进去。 江舟稚气的声音响在头顶,“这下总该信我了吧?” “灯灯,不可以把哥哥丢掉,我会很难过的。”他又说。 也许是因为他的存在,才不至于让她在长成大人的路上孤魂野鬼般毫无依傍。 但这位情谊却始终抵不过陆曼曼离开之后带来的缺憾和空白。 苏灯的心脏上,始终是缺角的。 三千烦恼丝纠缠,苏灯坐起来。 脸颊与布料摩擦的瞬间,她感觉到一股湿意,抬头看去,晦涩的光线中,不知何时,枕头的半边已经被洇湿得暗了下去。 她用力抹了把脸,突然看到旁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围棋社团群的消息推送,这个社团是她在军训后校园“百团大战”活动中随便加入的。 指尖轻滑,她本想退出,却目光一瞥,看到活动预告中一张凤毛麟角的脸。 “沈煜清,就读于B大医学院,业余八段……” 是风动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后面是一长段的个人简介,附着他一些过去的对战记录和图片。 竟然是他? 看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苏灯已经完全没有心思想其他事情,她的每一寸血液都被此刻萌生在黑暗襁褓中的想法哺育了。 既然苏谈墨要扔掉她,那她不如破罐子破摔,送他一份大礼。 他不是想送她走吗?她偏不如他的愿,她非要蹦跶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他老,看着他死。 * “该说不说,我们沈大神下棋那叫一个身法飘逸、进退有度,看到刚才收官之战没有,明明可以获得更大利益,取得巅峰绝杀,却还是放了那王明杰一马,这叫什么,君子雅量,名家风度。” “我看不见得吧,黑棋都玩命扳断,形成劫争了。白棋明显损劫,一旦打输整个左上块的棋都要送了,分明是沈煜清下到后面心力不足,你什么眼神啊?” “滚滚滚,你没看到那王明杰一个初段,脸红成那样,被沈煜清逼得就差急得咬扇子了,还是那句话,我们沈大神执白从未输过,这次也一样。” “你……” “打住,你一个臭棋篓子,我不想和你说话。” “你还说我,你怎么不看看你……” 苏灯到活动现场时,馆内已经人群乌压。 台上大屏幕投放的棋桌画面上,白黑两子交相错落,棋局赫然已经成型。 而此时,右边一只腕白肤玉的手伸出,中指食指上下交叠,挟一枚白子款款而来,筋骨修长分明,若空中展翅飞鸟一般,在黑棋空处轻轻一掷。 良久,对面都未见落子,最终只在桌角放了两颗黑棋。 下一瞬,馆内爆发出响天撼地的欢呼声,台上主持人的讲解也通过两侧大音响传来: “白棋利用当初找劫的子,在黑空处成功出棋一举击溃黑方,黑棋大势已去,停钟认负,白方胜!” 大屏幕转播,只见一袭白色正装的男人已经从棋局中起身,与对面的人握手。 随后,他面对镜头,暖黄的光洒在他清雅出尘、锋芒毕露的脸上,高挑的身姿微微弯折,向台下观众躬身致意。 虽举止处变不惊,但苏灯却抓住了他眉目间隐隐的欣然。 果当那少年意气风发之势。 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爱哭的鼻涕虫了呢,苏灯嘴角一勾。 她随着人群,走向另一个活动大厅。 深绿色的帷幕后,沈煜清和另外几个人已经在台上就坐。 主持人宣布即将开始最后一个提问解疑环节。 刚才那对争执不休的男女正好坐在苏灯身边,他们三人都在大厅靠前的位置,能将台上人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那女生又开始对沈煜清花式吹捧起来,“要我说,如果沈煜清当年能专心致志在围棋这条路上,他绝对能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初段。” 男生乐呵一声,“得了吧,就他?有本事早就定段了,还用等到现在?不过是想靠着围棋给高考加分罢了。高校围棋赛就是请他来打个表演,学霸加围棋神童两个噱头,我劝你别太当真。” “说什么呢?!”那女生横眉倒竖,就想反驳,却被旁边的苏灯插话。 沈煜清不是业余八段吗?为什么他们说他还没定上段呢? “这么外行吗?你是第一次来看棋吧。”男生说。 苏灯点头。 马尾辫女生似乎是沈煜清的铁粉,十分热情的凑近她,“围棋的段位分为业余段和职业段两种。业八,也就是沈大神现在的段位,已经是业余棋手的顶峰了。” “职业段位最高是十段,能成功定段就是职业棋手了。但职业段特别难定,一年只定二十四个人呢。” “那不是比考B大还难?”苏灯说。 要知道,B大随便一个专业每年招生人数都不止二十四个。 女生拍手应和,“是啊,还有年龄限制,过了25岁就定不了了,但我和你说,沈大神这业八绝对有初段水平,他可是参加世界业余围棋锦标赛获得过冠军的人,他还这么年轻,不着急定段只是志不在此罢了。” 旁边的男生似要开口反驳,但看到旁边侧耳倾听的苏灯,一时竟被她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晃了神,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抿了抿嘴,推搡了下马尾辫女生,“你学学人家,就不能温柔点吗?” “我怎么不……” 互动环节紧锣密鼓的开始,观众的提问大多针对刚才的棋局衍生而来。 苏灯一个不懂棋之人,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得意兴阑珊。 她与围棋的一丁点缘分,恐怕九岁那年,在苏谈墨的总裁办公室划伤沈煜清那张梨黄色棋桌后就终止了吧。 还记得当时他震惊的眼神,苏灯摇头,真是不想回忆呢。 忽然之间,恶作剧的心思兴起。 苏灯笑意盎然,高高举起自己的手臂。 上一个答疑刚好结束,话筒从前方被递过来,她接过,眼神直勾勾盯着台上那个从容自若的男人。 下一秒,婉转清音通过墙壁上四个扩音器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沈老师,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恍惚有一两秒的静止,像令天地色变的闪电先行一步,随后震耳欲聋的雷声才紧随其后。 众人哗然。 喧嚣之声立刻以排山倒海之势遍布整个活动厅。 尤其是刚才同苏灯热切说话的马尾辫女生,她立刻向她投来不善的目光。 “啊啊啊你在干什么,居然在这种场合问这种问题!” 坐在台上的男人似乎并未被影响到,冷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从容的将喝过的纸杯放回手边的小桌子上。 清眸微抬,却在触及红海里那个身着白裙的少女时不可遏的微微瞪大。 可下一秒,又不相信似的,他抬手将眼镜框往上扶了点。 苏灯稍微歪了头,惬意的将额前的碎发拢至耳后,一双水眸言笑晏晏,莹莹布裙在她腰间浮动。 一时间,沈煜清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轻盈起来,仿佛漂浮在空荡幽寂的宇宙里,所有人和物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她在眼前。 风动? 不,心动也。 有三急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那个,同学,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你的问题已经偏离了我们对于棋的讨论。”主持人说。 沈煜清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然起身。 冰山一样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复坐下。 活动后面的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的目光早已被那个白色身影狠狠抓牢,尽管他一再规正自己。 可冥冥中,那道目光却在人群中如磁石般吸引着他,让他违背理智的决定也想要去靠近。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活动结束时,有序离场的大部分人笑颜开怀,嘴里津津乐道,一脸回味无穷。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因为苏灯这个出其不意的回马枪而扰了兴致。 本次高校围棋赛依然圆满的结束了。 忽视时不时投来的异样目光,苏灯轻哼着小曲,逆人流跟着那道颀长的身影,走向后台。 干净明亮的连廊里,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前一后走着。 前者不曾放慢脚步,而后者脸色浮着淡淡笑意,似乎也没有追赶的想法。 走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苏灯粉唇微启,语气揉着轻笑,“沈老师。” 沈煜清脚步一顿,但依然没有停下。 见状,苏灯嘴巴一撅,加快脚步,“沈老师?” 男人却像背后长了眼睛般,同样加快步伐。 眼见距离越拉越大,苏灯跺了下脚,大喊,“沈煜清!” 脆生生的叫唤将男人直接拽回九年前,日光浅浅,那时候他抱着棋盘要走时,她也像这般喊着他。 几秒的停顿,苏灯已经追上来,“你躲着我干什么呀?” 目光一转,她看见墙壁上的标志与字样,瞬间了然,“原来是人有三急,沈老师您先请。” 她脚尖一转,抬手请他进去。 沈煜清此时已经恢复了平常脸色,他只是碰巧停在这里,既然她误会了…… 沈煜清眉目轻然一挑,“先请?怎么,你要在这等我?” 苏灯双眸瞪大了些,放下手,“给你点阳光就灿烂?不进是吧,那我进。” “诶!”沈煜清皱眉,赶忙抬手拦住,却被她一个弯腰,钻了空子跳了进去。 “又没有人,怕什么?”苏灯笑然环顾四周,大声说。 在来之前,她就已经了解了一番,这里是校外新建的一个艺术展厅,还没有对外开放过,倒是先被市内高校围棋赛借为场地。 “苏灯!”沈煜清低斥一声。 “呦,还记得我呢小古板,你台上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她调笑道,顺势靠边一站。 “哦忘了忘了,你是来上厕所的,哝,上吧,我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不急于这一时。” 沈煜清严肃的脸色登时白里透红起来,他眉头皱起,“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苏灯凑近,扬起下巴,“哦?我以前什么样?” 清丽的容颜陡然拉近,沈煜清呼吸不由得一窒,他倏得转过头,嘴里呐呐一句。 “不知羞。” 顿时,苏灯笑得前仰后合。 沈煜清避开她,往里走了一步,“你找我什么事?” 苏灯止住笑,脚步上前,而沈煜清躲她跟躲什么一样,她一靠近他,他就后退,刻意拉开距离。 可接连退了几步,他的后背突然贴上冰凉的墙壁。 沈煜清握紧手心,他竟被锁在她与墙之间这逼仄的方寸之地。 “怎么回事啊沈老师,老朋友见面这么生分,你还没回答我刚刚那个问题呢。”苏灯说。 她的手抚上眼前如玉的面容,沈煜清的眸子很黑,隔着眼镜,在白炽光下竟发出微微幽蓝的迷离色彩。 “这么抗拒?难道你有女朋友了?” 说到这,苏灯歪了头,皱起的秀眉染上不愉之色,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见沈煜清没有反应,以为他默认了,几秒后,她惋惜的叹了口气,放开了他。 “啧,我可不搞有妇之夫,既然如此,沈老师,就当我们今天没见过哈。”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去。 看着刚才女人脸上明显的嫌弃之色和现在说走就走的身形,沈煜清只感觉常年波澜不起的心湖像沸水蒸腾般愈冒愈高。 “都到这了,走什么?” 伴随着一声轻笑,苏灯猛地感觉腰上一紧,视线内的景色骤然变换,下一秒,她的背就贴上墙壁,上面传来留有的余温。 沈煜清扶住她的后脑,低下头与她四目对视,呼吸交杂间,苏灯感觉那道锋利的目光在一寸一寸扫过她脸上每一个角落。 “苏灯,你也知道叫我一句老师。” 苏灯脸上浮现起不耐烦来,直言道:“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沈煜清目光看向别处,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给了否定的回答。 “哦,那男朋友呢?” “苏灯!” 脸颊欣然鼓起,苏灯笑起来,“开个玩笑嘛,活跃下气氛。” 下一瞬,她又换了神情,嘴角勾起一抹纯真的笑,脚尖点起,小脸微扬,粉唇附到他的耳际。 “沈老师,九年未见,别来无恙,不知道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几乎是同时,苏灯感觉腰上的力道松了些许。 她腹中轻笑,声音媚勾如丝,“不回答我吗?看来是没有,不过……”细葱般的指尖覆上他坚实的胸口,“我倒是想老师想得紧呢。” 这句话像是把沈煜清烫着一般,他触电般放开了她,背过身,声色冷然。 “这是什么话……苏灯,你有事说事,何必这么弯弯绕绕。” 苏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余光一瞥,却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红得通透的耳廊。 粉颊轻笑。 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沈煜清极轻的呼了一口气,就在他以为苏灯就此罢手,正要转身时,一个娇俏的身影却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扑来的力道让他不禁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苏灯本想从背后袭击,现在这场面也让她始料未及。 好闻的香气再次袭上鼻尖,她眨巴眼睛,感觉脸庞有点发热。 但做戏就要做全套。 她立刻嘴里嘟囔,故作低落,“小古板就是小古板,都到这份上了,还不知道吗?” 软疤痕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沈煜清的双手停在半空,甚至不敢去碰她的肩膀。 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声音,说出那个九年前就了然于心的事实。 “苏灯,不要再开玩笑了,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说起来,他们小时候只见过一面。 十二岁那年,他父母到苏氏集团谈生意,顺带把他捎上,攀附之意不言而喻。 他那时沉迷下棋,棋盘棋子不离身。然而,不过是吃饭回来的功夫,他就看见来公司找苏谈墨的苏灯,正跪坐在办公室地板上,拿笔在他的棋盘上乱划一通。 可那个不到二分之一的暑假时光,却叫他记了半生。 苏灯努嘴,抬起头道:“你也太记仇了吧,小时候的话哪做得了数。更何况,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拒绝你不过顺口的事罢了。” 顿时,苏灯感觉自己抱着的人躯体一僵。 扫视男人沉寂得能滴出水来的脸,她赶忙补救道:“等等!我的意思是,呃……” “我是说……等等,你小时候不是说想当世界第一棋手吗,为什么现在选择从医了啊?” 沈煜清浓眉越锁越紧,苏灯声音不由得低下去,她隐隐感觉自己触到了什么不该说的事。 ”那,那你都能改变志向,我为什么不可以反悔之前的话,做人可,可不能这么双标啊。” 沈煜清脸色黑得像能把她吃了,“这么说,你现在喜欢我?” “沈老师真聪明,这都被你猜到了。” “你觉得我相信的可能是多少?” “掐指一算,也就百分之百吧。” 话音还未落地,沈煜清耐心似乎终于告罄,掐小鸡仔一样带她出了厕所,走出艺术展厅,把她塞进一辆黑色的车里。 苏灯装模作样的挣扎了下,随意道:“这是要干嘛?带我去小树林,先奸后杀?” 沈煜清不言,沉默的弯下腰给她系安全带。 这时,苏灯突然看到他头顶发缝里两个大小不一的涡旋,偏右的那个形状不甚饱满,仔细一瞧,还能看到里面几道错乱的疤痕。 她伸手去摸,“这是我们去余山玩的那次留下来的吗?” 沈煜清的手一僵,躲开她的触碰,进了驾驶位,发动车身。 苏灯惬意窝在副驾驶,“你不说我可要喊人了啊,光天化日之下,你强抢美女……” “坐好。”沈煜清别开她作乱勾他的腿。 苏灯“哼”了声,还是听话的收回脚,“不过我也可以不喊,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的话。” “苏灯。”沈煜清突然叫她,左上方的镜子映出他冷峻若雪的容颜。 “你是不是还以为我会和儿时一样,你动动手指头,我就会愚蠢的跑过去任你驱策,答应你所有要求?”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突然直视镜子看向她。 “都说随着年纪的增长,人会变得越来越成熟,可我怎么觉得,你还和以前一样顽劣不堪呢?” “没有人会无条件的站在原地等你,我也不会,知道了吗?” 一番冷言冷语砸过来,苏灯嬉笑的脸彻底沉了下去,她望向窗外,没有再回话。 良久,就在沈煜清反思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重,想要道歉时,他才再次听见婉转的女声传来。 “如果有人呢。” 沈煜清没反应过来,骨节分明的手却不自觉握紧方向盘。 “有人会一直等我……也许吧……”苏灯又说了句。 她依然看着窗外,那些逝去的景色,在她眼中逐渐失去原本的色彩,变得灰白起来,如那日病房里,顾莫双唇的颜色一样。 * 在听到苏灯的话后,胡美娟迟疑了一秒,还是叮嘱了句苏谈墨和顾淑慧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可能马上就会到的事。 房门被关上。 苏灯冷眼注视着面前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仿若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人,嘴唇翕动,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顾墨不动声色,凝视她的目光里染着好整以暇的笑意。 像过了几分钟,又像只过去了几秒,他从容的开口,磁性沙哑的嗓音如沙子铺开般弥漫在病房内。 “只要是姐姐的心愿,我都会为你达成。” “姐姐想对弟弟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他轻盈的说着,像在分享什么趣事,毫无芥蒂的样子,仿佛把他推下楼梯,令他摔断左腿的不是她。 而那欣然的神色似乎宣告着,她才是那个被击落于马下的败者。 苏灯一下觉得宽敞明亮的病房拥挤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阿墨?”修长的指节向她伸来。 苏灯偏过头,打掉他的手,讥讽道:“还有力气说这些,看来我应该下手再重一点。” “我去死,就是姐姐的心愿吗?”顾墨不再坚持,放松的靠在枕头上。 “当然。”苏灯悄然松开因紧张而抓着地的脚趾。 她拿起果盘里削好的苹果,恶狠狠的咬了一口,“你早就该死了,不是吗?六年前那个雨夜。” 顾墨像是被她满不在乎的口吻伤到,垂下眼帘,过了几秒,抬起头扯了嘴角。 “姐姐说的对,我的命确实是你给的,如果你想拿回去,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我该自己了断、双手奉上才是。” 窗外的雨更甚了,闪电划过,照得雨丝如悬挂在半空中的冰晶,不一会儿就一股脑的砸向大地,顷刻间沾染尘土,变得浑浊不看,像顾墨的眼睛,渐渐匿在暗处,光影转圜,明暗变化,里面流淌着叫人看不清的水色。 苏灯咬苹果咬得正欢,过了好一阵,才再次听到声音。 “姐姐,我也想吃苹果。” 顾淑慧匆忙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两人僵持的一幕。 “苏灯!” 她忙走过来,挤进俩人之间。 “小墨我一个人照顾就够了,你先回去吧。” 苏灯瞥了她一眼,矮小瘦弱,脸生得倒是白净,和她那儿子一个模子,可怜无辜的魅惑样。 她把果核重重的扔进垃圾桶,从容的拿纸擦了擦手,又望了顾墨一眼,而后者居然还在笑着。 “姐姐,慢走。”前两个字在他唇齿间打转,竟有股旖旎的味道。 苏灯鼻哼了一声,“不如早点死了好。”说罢,她转身径直离开。 循苦旅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你……”顾淑慧震惊得看着她离去的背景。 顾墨拉住她的手腕,“妈妈,姐姐的脾气就是这样,嘴硬心软,您还没习惯吗?” 走到房门口的苏灯听到这句话,嗤笑一声,她就知道顾墨会为她开脱。 以为这样做她就会心软吗? 放在以前,她也许会动摇,但是知道他那份龌龊的心思后,这个可能就永远消失了。 * 看着树木葱茸的街景逐渐蘸上烟火气息,苏灯疑惑的问:“不是要送我回学校吗?你走错了吧。” “我几时说了要送你回去?”沈煜清扭转方向盘,气定神闲的说。 “啧,小古板,你不会真要把我掳到小树林跟我XXOO吧?”苏灯双手交叉握住自己的双肩。 见她有心思开玩笑,沈煜清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 三分钟后。 苏灯站在一个棋馆门口。 “黑白问道?”她指着牌匾,问身边的男人,“你带我来这儿干嘛啊?” 沈煜清握住她的手,“指我可以,不要指着棋。”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就放开了,信步走进去。 “谁指你的臭棋了?会下盘棋可显着你了。”苏灯在他背后挥动拳头。 要不是有求于他,她跟这种装腔作势的古板之人多待一秒都会窒息而亡。 “跟上。”冷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苏灯翻了个白眼,不情愿的走了进去。 棋馆外面朴素,里面却布置得甚是古典,横栏雕木隔成雅间,绿植鱼缸错落点缀,时不时传来棋子落下的清脆之音,倒别有一番意趣。 沈煜清似乎是这里的常客,经过前台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色旗袍,略施粉黛的女人起身,叫了句沈先生。 “这是你的朋友吗?”女人一双水眸瞧着,好奇的问 沈煜清点了点头,未做过多的解释,“你忙。”随即就拉着身后还在四处看的苏灯往老地方走。 “诶,这不是沈……”从茶水间掀开帘子出来的另一个女人惊奇道。 看到青衣女人示意的目光,她赶忙低下声。 “他不是雷打不动的周三下午来吗?今天才周六吧?” 青衣女子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还带了个女孩,往自己的棋室去了。” “什么?!你确定没眼花?沈煜清不是从来都独来独往吗?他来这儿下棋也有三四年了吧,可从没见过他带什么人来啊。” 青衣女人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默言不语。 棋室。 苏灯被按坐在棋盘对面,见男人在面前施施然坐下,一时不清楚他什么意思。 “你还记怪我小时候胡你棋盘的事儿呢?这么小气,不就是赢了你一局嘛……” “视规则于无物,你投机取巧得来的胜利,算赢吗?”沈煜清说。 苏灯撇了嘴,目光投向面前梨黄色的棋盘,一股熟悉之感涌上心头。 她朝旁边看去,果然在约莫三指厚的棋盘侧面看到英文斜体“A”,以及字母中间那一横上多出来的小处斜笔。 “诶!这不是我划的嘛?你还留着这张棋桌呢?” 苏灯欣喜的伸手去摸,指腹摩挲凹陷的刻痕,一股怀念之感油然而生。 “你倒敢主动和我提起这件事。”沈煜清语气不善的说。 苏灯放下手,理不直气也壮道:“谁还没有个顽皮的阶段。”她看向他,“不过,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抱着棋盘哭的样子,那叫一个凶,都成花猫了,可丑。” 眼见沈煜清就要发怒,苏灯赶忙端正神色,“但现在想来,你是我见过最爱棋的人呢,其他人都比不上你,真的。” 沈煜清挑眉,“哦?是这样吗?” “千真万确。”苏灯加重语气。 对上男人探究的目光,她脑子里九转十八弯,回忆初遇的场景,指望能多憋出些好听的话来。 “那时候啊,呃……看到你能在棋盘面前坐一天,我就觉得在你的世界里,如果围棋排第二,绝没有其他东西能排上第一。” “嗯,说得不错,继续。”沈煜清眯着眼,似乎听得很是受用。 苏灯暗骂一声,“啊,还有啊……哦对了,你还记得我当时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围棋吗?你说了句拉丁文……” 沈煜清薄唇微启,刚想接上。 他并不认为过去这么多年,她还会记得他当初只说了一遍的话。 尽管这句话他非常喜欢。 下一秒,字音圆润,腔调纯正的话语就从苏灯嘴里脱口而出。 “Ad astra per aspera.” 沈煜清把手放到桌上,终于坐正。 他喉咙不由得发紧,“那…你还记得这句话的意思吗?” 苏灯自信点头,“当然。循此苦旅,以达天际。我说得没错吧?” 她俏皮的歪了下头,眼睛弯成尖尖月牙,像是在讨要他的夸奖。 “分毫不差。”沈煜清听见自己说,“你的记忆力比我想象的要好。” 苏灯冲他做了个鬼脸,“什么玩意儿?你应该说,我对你这个小古板印象深刻,你下棋的样子我记在心里,就连你说过的话我也久久不能忘怀。” 沈煜清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将手边的棋盒与她的交换。 苏灯接过,打开看,却见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白子。 一颗颗珠圆玉润,在暖色的光辉下发出晶莹剔透的色泽。 她回想记忆里儿时男人教的下棋手势,小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捻起一颗,转动指尖,棋子就于食指和无中指间立定。 “就是这样。”沈煜清也捻起一颗黑子,“我们来下一局吧。” “什么?”指尖的棋子惊落,掉在桌上发出“啪嗒”的响声。 苏灯赶忙捡起,“你个业八要和我这个才学会拿棋的人下,你搞错了吧你?不下。” 她将棋丢回棋盒,又想起什么,瞪大双眸指着沈煜清手里棋子。 “你还特意在开始前和我换棋,我记得围棋里是黑先白后对吧,你还占先行优势,你也太小人了吧,为了赢我不择手段。不就是小时候赢了你一局,至于这样吗?” 沈煜清轻笑一声,像是默认。 围棋中,就算黑棋先行,也要在收官点目之时倒贴三又四分之三子给白棋,为的就是消除先手优势,不过他并不打算把这一点告诉她。 “我一向很记仇,你是刚认识我吗?”说着,沈煜清在她面前落下一子。 白衬衫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直接摆烂,“不下。” “就下我们小时候那局棋,如果你还能赢我,我就答应你刚才要求我的事。” “真的?”苏灯坐直,两眼放光,“什么都答应?” 沈煜清点头。 “那我要你嫁给我呢?” 沈煜清像是被呛道,咳嗽几声,凌厉的目光瞪了她一眼,像是又在怪她不知羞。 “前提是你要按照规则,堂堂正正的赢我,如果你做到了……”嗓音在齿间婉转,“嫁娶之事,可以商量。” “啊?”苏灯再次倒回椅子上。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你还指望我速成围棋,然后一举下赢你这个业八?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我的出棋顺序和落子位置跟儿时那局棋一样,不管你怎么下,只要在最后点目时胜过我,并能在复盘时说出自己每一手的理由,就算你赢。”沈煜清说。 九年前那局棋,苏灯作弊取胜,赢得并不光彩。 至今为止,她都记得那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在知道真相后面红耳赤的站起来怒斥她的样子。 “任何东西都不值得玷污一局棋去获得,你拿棋取乐、只争胜负,你根本不配下棋!” 那时候的苏灯是个没妈疼、爹不管的野孩子,在家里闹天闹地,时不时砸个花瓶或弄烂顾淑慧的首饰是家常便饭;在外面呢,学校里当个大姐大,社会上当个小魔王,遇上麻烦了还有两三个魁梧的保镖跟着给她撑腰。 如此一来,她的性格也越来越刁蛮跋扈。 而那时沈煜清蹬鼻子上脸骂她,苏灯直接胡了棋局,掀了他的棋盘,将那些四散在地上的圆润之物踩在自己的小皮鞋下,居高临下看着少年仓皇护住棋盘、弯下腰捡棋子的狼狈模样。 “抱歉啊,我…已经不记得那局棋是怎么下的了。”苏灯开口,声音低下来。 沈煜清抬眸,看着面前的小人儿低着脑袋,扭缠自己的手指模样,绷紧的心不禁稍微软了些。 他拿过她手边的棋盒,“记不得了,那现在就好好看,我只下一遍。” 苏灯抬起头,眼眸如星辰般亮起,“你居然还记得!” “一名优秀的棋手,会记得自己下过的每一局棋,虽然和你的这局留给我的印象并不好,但记住它也只是我习惯使然。” “切,死鸭子嘴硬……” 接到沈煜清凌厉的眼神飞刀,苏灯赶忙转了话头:“咳咳我是说,我可以拿手机录吗?” “不行。” “那么多手,我哪记得住啊。”苏灯哀怨。 “当时我们并未下满,我可是中盘对你认负。”沈煜清面无表情说着,如飞鸟般的大手开始一黑一白在棋盘上落子。 “而且……”他顿了一下,又衔起一颗黑子落在右上方,“你当时不是说你是围棋天才吗?记这一百多手也是绰绰有余吧。” 话里的讽刺意味太满,苏灯咬着下唇,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煜清落子的速度并未减缓,她只能瞪大眼睛一手一手好好记。 不知过了多久,沈煜清下了一遍,接着苏灯自己又拿棋子复盘了一遍,等到二人要离开时,才发现窗外正是黄昏暮霭弥留之际,天色已经铺了层浅蓝。 苏灯头昏脑涨,伸了个懒腰,接过沈煜清手中的纸杯喝了口,道了声谢。 看着他拿车钥匙,她才终于开口,将心底的疑问全盘托出。 儿时的那段相遇,在他们心中都留下不算好的印象,沈煜清更是如此,为何他还愿意帮她呢? 指腹抚着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棋盘,过了一会儿,沈煜清只让她跟上自己。 苏灯追着前面大步流星的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有机会再告诉你。” “你说什么?” * 江舟下计程车,刚到H大,就接到江天爱的来电。 “喂,母亲。” 视线扫过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如织人流,他走到一处树荫下,时不时回头张望,嘴里应承着什么。 “这种国际赛事,不是每年都有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本来大一就是最闲的时候,你别告诉妈妈你没时间啊,那些项目做不做都不要紧的。” “嗡嗡——” 感觉到手机震颤的瞬间,江舟立刻划出通话界面,将那个今天已经看了数次的聊天窗口调出。 下一秒,他眼底不由得抹上失落。 “我知道了,母亲。请您放心,参加这种比赛也是对我的一种锻炼。我主要担心的是,我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规律练琴了。时间上,缺课一个月的话,B大那边……” “小舟。”夏天爱打断他,“正式比赛还在年后,你有充足的准备时间,更何况,你哪种水平妈妈还不知道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和苏家那小孩谈恋爱,我看你最近的朋友圈……” 江舟感觉太阳穴上的血管跳起,开始隐隐作痛。 他揉着眉心,视线一转,余光竟抓住一个熟悉的纤美身影,像一只蝴蝶,轻轻飞进他的眼眸中,瞬间扫荡他一天下来心头积压的疲惫。 可下一秒,江舟上前的步伐生生顿住——车急人慢的织流中,苏灯身后,一位带着眼镜,身着白色中山装的高大男子跟着她,站在黑色的车旁边。 他的女孩似乎非常开心,俏皮的用手指点了点那男人的肩膀,眉飞色舞说着什么。那男人伸手,想要抓住她,她却笑着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你就瞧好了吧,下次见面,看我怎么赢你。”苏灯说。 突然,她感觉肩膀被人一带,下一霎,她的脸撞进一个氤氲古香的宽大怀抱。 “小心。” 与此同时,一辆疾驰的电动车从她背后呼啸而过。 苏灯的鬓丝被卷起,她瞪大眼睛,沈煜清与她对望,神色淡然,很快便放开了她。 他说:“切记,不可……” 苏灯捂住耳朵,打断道:“一路上你都说多少遍了?我知道,不可作弊,会好好遵守的,你也要记得和我约定。” 沈煜清认真点了点头。 这是苏灯费了半天功夫得来的答案,结果十分令她满意。 下一瞬,她笑着往后走,将包往肩胛里提了些,挥手与他作别。 可就在刚要踏入校门的时候,她看到了不远处站在大树下,身着白衬衫的江舟。 浓醋味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迫近日霭的光线已经逐渐变得暗淡,苏灯却觉得浓绿下那一抹白亮得刺眼,像是浓墨重彩的画布上不该出现的纯洁。 对视的瞬间,江舟没有立刻朝她走来。 苏灯捏紧提包的皮绳,秀眉微皱。 都看见了吗?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和老师去外面调研吗?”稍微犹豫了会儿,苏灯走到他跟前,若无其事道。 江舟嘴唇翕动,眼角微微向下垂着,双眸凝向她,里面不如以往清亮,蒙了一层灰,让她一时无法看清里面涌动的情绪。 “嗯,前期任务已经布置完了,我看没什么事,就想先来看看你。” “听上去,这个调研需要很久?” “按计划的话,大概要在那边呆一周。” “这样啊。”苏灯瘪了瘪嘴,“那下周都不一定能去成千雪峰了。” “抱歉。”江舟低下头。 空气里浮动的燥热突然粘稠起来,苏灯感觉有点闷,就在她不知道要接什么话时,江舟突然将一个袋子送进她怀里。 “那边是一个古镇,看到有店家卖陈皮和果干,想起你喜欢吃,就买了两罐。” 江舟牵起她的手,二人走进校园。 相连的掌心逐渐湿热,苏灯不适的动了动,江舟松开了些,却没有放她的手溜走。 清风从手心穿过,她听到头顶右上方温和的声音。 “苏灯,今天是不是不开心了。” 她摇头,“还好吧。” “不能和我说吗?”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苏灯垂下眼帘。 算算日子,她和江舟在一起已经快一个月了,可世事无常,终究有缘无分。 虽然她本来就没想要什么结果,也算不准心里对他有多少喜欢,但这是她第一次谈恋爱,她还不想就这样草草收尾。 既然真相迟早会大白于天下,那晚一点告诉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沉默了良久,江舟像是妥协般,说了个好。 走到寝室楼下,他没有立刻放她进去,而是将人带到旁边一处小片竹林掩映的后方。 “那为什么没回消息,电话也不接呢?了无音讯,你不知道我一天在外面有多担心,除了安排任务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在想你,生怕你会出什么事。”他握紧她的手。 见她低着脑袋不说话,江舟放缓了语气,“刚刚……灯灯,今天下午是去忙重要的事,所以没看到吗?” 苏灯有些心不在焉,脑袋里还在想棋局的事,想着待会回寝还要再复盘一遍。 面对江舟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逼问”,她虽然有恃无恐,但看着他满脸的担忧,不禁伸手抚上紧皱的眉心。 “不要皱眉嘛,都不帅了。” “好,不皱。”江舟拉她的手握在掌心。 “今天中午看到围棋社的活动,你又放我鸽子,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 “那他……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今天新认识的朋友吗?” 苏灯点头,黑溜溜的眼珠转了一下,“算是吧。” “……看上去,你们走得很近。”江舟的声音浸着苦涩。 “还好吧,比较聊得来,他人还挺好的。” 面前的女孩泰然自若,江舟却感觉自己的心是纸做的,现在被揪得发疼。 突然,他发觉了什么,指背抚上她微微鼓起的眼皮。 “哭过了吗?” 触碰的瞬间,苏灯弹簧一样的向后退去,“你…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掩饰和躲闪的眼神如尖针扎在心头,江舟朝她走去。 她的小手立刻抵在他胸前,可那点力气,丝毫无法阻挡他前进的意志。 退无可退。 江舟把苏灯压在灰色石壁上的瞬间,袋子倏然掉落在地,里面的罐头跳了几下,滚到脚边。 江舟看着那双惊讶的美眸,眼波流转,声音艰涩。 “苏灯,假如……我是说如果,你来B大找我,却看到我和另一个女生从车上下来,我还抱了她,你心里会是什么想法?” 苏灯推他,面前人却纹丝不动,她没好气道:“他那是拉我,防止我被车撞到。”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滚,你去找她啊,没得谈我告诉你,分手,直接分唔……” 看着压下来的人影,苏灯猛地双眸紧闭,嘴唇也紧紧抿起。 月影婆娑,风过竹林,如练的黯淡华光下,灰色地砖上俩人的身影毫无缝隙的相贴,唇瓣只微隔着一尺的距离。 江舟看着眼前的粉唇颤颤巍巍,未被抿紧的部分透着濡湿的水色,他终是叹了一口气,直起腰,在女孩闭紧的右眼皮上轻轻落下一吻。 苏灯颤着睁眼,入目是近在咫尺的容颜,双眸无限沉溺,几近膜拜的目光一点一点抚过她的脸庞,如果仔细看,还能瞧见他眼睫上挂着的辘辘湿意。 “不许说那个词,灯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谁也不能随便说那个词。”江舟低声温言。 苏灯轻哼一声,“明明是你先……”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说了。”江舟像是满心愧疚,又轻啄了下她的眼角,语气斟酌。 “我只是……希望灯灯可以稍微有一些边界感,也许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新遇到的人很好,但你回过神的时候务必要想想我,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会做得比他们更好,知道吗?” 苏灯噗嗤的笑出声。 江舟却无比认真,“说话,知不知道?” 苏灯心中轻叹,伸手抚上他的脸,“亲爱的,你是在吃醋吗?” “难道还不够明显吗?”江舟嘴巴微微一撇。 苏灯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直接,又笑起来,“好可爱哦,哥哥,为什么你吃起醋来这么可爱啊。” 江舟摇头,用鼻子轻碰了下她的,“那你喜欢吗?” “喜欢。” “那会有边界感吗?” 苏灯佯装思索,下一瞬就被挠了痒痒,她立刻讨饶,给了肯定的回答。 “哥哥,你不要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嘛,世界上还有哪个男朋友会比你更好呢?” 江舟捏了下她的腰,脸上终于也浮起笑容,“没有不自信呢。” 他垂下眼帘,遮了满眼星辰,弯腰抱紧她。 他相信自己足够好,但他不确定他的女孩是否足够喜欢他。 深红杏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上午两节文学鉴赏课,苏灯坐在后面,完全蒙头睡过去了。 她也挣扎过,但上课的老师大部分时间都照着PPT念,加上昨天晚上,睡在她脚边的卢瑶瑶不知道干什么一直在笑,连着她的床也抖个不停,导致她过了很久才睡着。 当变相熬夜遇上早八,今天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无法将她从周公的怀里夺走。 打着哈欠从教室出来,苏灯点开微信,照例看到江舟头像上10+的信息。 紧接着,一个陌生头像闯入眼帘。 她半天才想起这是沈煜清。 早在两天前,苏灯就给他发了好友申请,居然现在才通过。 她“切”了声,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是装模作样的给他发了句: “沈老师,上午好啊【笑脸】” “给谁发消息呢,哎呦沈老师……”赵欣怡凑上来,苏灯赶忙按熄屏幕,捂住她的嘴巴。 后面的卢瑶瑶和沈梦也走到她身边,前者一脸打趣,问赵欣怡看清楚了没,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感觉应该是男的。” 卢瑶瑶用肩膀推搡苏灯,“可以啊,坐拥B大校草还不够,这桃花是一朵接着一朵啊。” 赵欣怡也摇晃她,笑着让她透露更多信息,三人就这样打闹着出了教学楼,往寝室走去。 沈梦在旁边弯了嘴角,叫她们看清脚下,别摔跤了。 九月末,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桂花小簇小簇的簪在枝头,微风一熏十里飘香。 追赶的途中,苏灯一个没看清,竟在拐角处撞到一个人。 额头传来一瞬间的疼痛,肩膀被人扶住,头顶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 “同学,你还好吗?” 苏灯刚想说自己没事,却在下一秒对上一双平静幽深的双眸。 她自认为平生见过许多帅哥,身边的江舟、顾墨,甚至前几天重逢的沈煜清都是个中翘楚,但这也不妨碍她在此刻晃了神。 四人都是雪肤红唇、高她一头的抽条少年郎,细看却各有不同。 江舟沉静,让人联想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竹林,细软的头发盖在头顶,双眸乌黑透亮,眼角总是微微向下,目光轻淡温和,仿佛能包容一切。 顾墨精致,容颜如女孩一般,像是上帝最完美的造物,肤冷白若羊脂,眸子深邃若银河迢迢般,双眼皮十分明显,一眨一闭间摄人心魄。 沈煜清端正,头发稍短,蓬松的覆在脑袋上,带着眼镜,举止克制有度,严肃往那一站,任谁见了都要称一句傲雪寒霜般的正人君子,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而面前人,苏灯抿了抿唇。 双眼如湖水广阔沉静,初秋暖幽的光淅淅沥沥碎在里面,弯弯盈起,皎若月牙,镶嵌在暖白如玉的皮肤上。 和顾墨相比,他额前的发不如其浓密,微微向两侧中分,只余下几缕呆毛一样的发丝搁在上面,衬得整个人干爽又温暖,如太阳下的白纸一样耀眼。 心中荡漾起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苏灯后退了一步,捡起他掉在地上的背包。 “抱歉。” “无妨。” 他将包背在肩头,冲她一笑。 “你是学绘画专业的吗?”苏灯指着他的大方包,鬼使神差的问了句。 他摇头,“自己的一个爱好,久闻H大秋日美景,特地来这里写生,百闻不如一见,这里秋野烂漫,尤其是桥后湖心亭那块的景致,太美了,H大果然名不虚传。” 旁边赶来几个男生,同样背着黑色大包。 苏灯冲他点了点头,便朝旁边站在树荫底下看戏的三人跑去。 卢瑶瑶憋笑得像朵雏菊,“那句诗怎么念来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哈哈哈诶别追我别追我……” 四人嬉笑打闹回了寝室。 直到那俏生生的鹅黄色背影变成一个点,宋长锦才收回目光。 陶乐天问:“怎么,看上了?要不要我帮你去要下微信?” 宋长锦摇头,转瞬就将说话的男生扼于手肘间,脸上扬起一丝轻轻的笑意:“把你的屌丝味收一收,冲得我头晕。” 陶乐天抓住脖子上的手臂,连忙讨饶,“哥,你是我哥,错了错了。” 站在旁边的两个人哄然大笑,其中一个男生挡着如瀑日光,“我看H大也就这样,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你上次带我们去的太子湾呢。” 陶乐天从桎梏中挣脱,赶忙站到一边,脸上又浮现贱兮兮的笑容:“这你就不懂我们宋哥了吧,景再好看那也是死物,哪有活泼的美人好看,宋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宋长锦无奈的笑了笑,叫身后几个人跟上。 * 九月最后一周。 苏灯没课的时候就喜欢来操场上绕圈散步,此时微风阵阵,吹得人心舒意懒。 并非是她有多爱运动,而是…… 目光飘然,她看向绿茵草地上纵横起跳、踢球进框的男人们。 他们似乎不是专业的体育生,出来打球,身上穿的只是宽松的常服,一双双细长的腿在深色长管裤下挺得笔直,而随着足球的轨迹,又在奔跑时触底弹起,显示出力量的曲线。 汗珠随着他们时不时甩动的头发,顺着下颔飞洒进入空中。雪白的手肘在太阳底下反光,汗衫下的躯体若隐若现。随着赛点的到来,他们在风中警惕奔跑着,明明如此瘦削,却能趁其不备转身给对面一个暴杀。 苏灯眯起眼,正沉溺欣赏时,突然感觉自己的脸颊被捏起。 “灯灯,告诉我,你在看什么?” 苏灯低呼一声,看见来人才微微定下心,瞥了他一眼,有些心虚道:“咳咳,今天天气挺好的,嗯,我出来散散步。” “嗯?”江舟狐疑看着她,明显不信。 突然,旁边传来喝彩声,似乎是进球了。 然而几秒后,球却飞出场外,从苏灯面前一飞而过,砸到红色跑道旁边的蓝色铁网上。 “同学,可以帮我们踢过来一下吗?”远处传来喝笑的男声。 身体比脑子先动,苏灯直接上前,却被江舟小鸡一样的拎回来,揽进怀里。 “我来。” 洛阳纸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江舟吻了吻她的发顶,走过去,修长的腿摁住乱跳的球,脚在球面上稍作停留,随后脚背发力,黑白相间的球体就飞进了绿荫操场。 “谢谢啊。”那些人向江舟挥手致意。 苏灯吐了吐小舌,这才注意到江舟乳白额顶上的一层薄汗。 “你今天怎么来了?调研不是明天才结束吗,你别告诉我又有什么事情,周日爬山又要放我鸽子啊。” 江舟抓住她指着自己的指尖,紧了两下,握在手心。 “怎么可能呢我的小公主,就不能是因为想你才来的吗?” “啧,把你项目组老师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要告诉他有人又在摸鱼……” 突然,略微有些尖耳的女声消失,江舟低下头,在她粉颊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苏灯立刻捂住脸,瞪了他一眼,看向四周,见没人往这边看,才气哄哄道:“在外面不许这样。” 江舟弯了眼角,嘴角的笑意碎开,“想你嘛。” 苏灯在他腰间扭了一下,扬声让他滚。 江舟脸上浮现一瞬的吃痛之色,随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一个页面,放到她面前。 苏灯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伸手接过,“这个好难买的,你居然真的抢到了!” 上面显示的是莫西画展的门票。 莫西是现代艺术大师,因擅画光影享誉世界,他的画展好不容易在国内办一次,这次还正好来的是洛安市,加之这次展品中有他最知名的几幅作品,一时门庭若市,门票也洛阳纸贵,有钱难求。 “嘶,某人刚刚不是还说想去爬山吗?”江舟揶揄道。 苏灯眼疾手快的将上面的二维码截图发向自己的手机,眼睛染上笑意,“现在是我的了。” 江舟毫不在意的揉揉她的脑袋,“本来就是你的呢。” 俩人走到操场门口,此时正值饭点,江舟说带她吃完晚饭再回去。 “你出来这么久,时间来得及吗?”苏灯问。 江舟调研的县城离H大可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因为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加上他自己任务又重,所以他们这一周都没怎么见面。 江舟笑着让她不用担心,又想亲她的脸,却被苏灯一把挡住。 江舟这次却没有依她,将人紧紧搂进自己怀里,气息有些不稳的洒在她脸上。 “你刚刚在偷看别的男人,被我抓住了是不是?要不是卢瑶瑶告诉我你在这儿,我还真找不到我家灯灯呢。” 苏灯心道糟糕,暗骂卢瑶瑶这个小妮子出卖她。 她干笑,“你听我解释。” “嗯?” “我……”看着面前脸色板正的俊颜,苏灯心底有点惴惴不安,但只有一点,转瞬就想了歪点子。 “其实,趁你不在的时候,我不只看了别的男人,还有别的女人。” 江舟眉毛一挑,刚想收拾怀里笑作一团的人,却看见远处来人,他只得将她扶稳,整理好她微乱的头发和衣角。 随后,他在她耳边沉沉一句:“周末再来收拾你,不把你亲哭,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 吃完饭,苏灯披星戴月的回到寝室,可刚在门口站定,就听见里面就传来嬉笑的吵闹声。 “老实交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就是最近那个很火的游戏,大厅里聊天碰到的。” “我去,认识多久了?” “将近……快一个月吧” 苏灯推门进去,只见赵欣怡和沈梦俩人在四号床前站着,把坐在凳子上的卢瑶瑶围在中间,看到她后,她们立刻招手让她过来,脸上一个个弥漫着神秘的笑意。 “哟,怎么了这是?”苏灯带上门。 “快过来,告诉你一个惊天大消息……”赵欣怡憋着笑,语气耐人寻味。 卢瑶瑶立刻推了她一下,“你刚刚还答应我不跟别人说的。”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哈,苏灯和我们一个寝室的,怎么能算外人呢。” 一旁的沈梦也笑着附和。 “到底是什么事啊?”苏灯在自己的位置放下包,走到她们身边。 赵欣怡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一通卖弄道:“咳,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们四号床小甜妹网恋了而已。” 刚说完,她和沈梦就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一阵大笑。 苏灯瞪大眼睛,“长什么样啊,有照片吗?” 赵欣怡拍卢瑶瑶肩膀,“快,给她看一下,让我们堂堂H大新晋校花审判一下。”、 闻言,苏灯装模作样端起架子,捋了下莫须有的胡须,“来人,升堂。” 赵欣怡和沈梦立刻齐声拍手道:“威——武——” 三人直接笑喷。 “什么呀,别乱说,还没确定关系呢。”卢瑶瑶一脸羞涩的反驳,却还是拿起手机,翻开相册。 苏灯接过来看,脸上的笑意一顿,眉头倏得皱起。 这是一张自拍,看背景应该是在寝室,发黄的墙壁和旁边搭着的湿毛巾将糟糕的环境一览无遗,男生只直露了半张脸,双眼皮,发顶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油亮,如果忽略他脸上做作的表情,苏灯觉得这人只能勉强算得上清秀。 可看着卢瑶瑶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苏灯只得干巴巴的开口道:“呃…手是好看的。” 顿时,她满心欢喜的拿回手机,“我说的吧,光看他的手就知道他很高,感觉一定有一米八呢。” 赵欣怡摇头唏嘘,“啧,网上的帅哥怎么就被你捡着了呢?” 苏灯没了兴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换鞋。 “哈哈,我也不知道,可能运气好吧,我和你说,他声音真的超好听,他还让我叫他哥哥呢,每天都带我上分。” “哥哥?他是哪里人啊?也在上大学吗?” “对的,他比我大一岁,上大二,在滨水呢。” 沈梦有些好奇,“他在哪个大学的啊?” “好像是什么技术学院?那个名字太长了,我没记住。” 赵欣怡惊讶的喊道:“啊,那不就是大专嘛?而且他不是我们洛安市的诶。” 沈梦歪着头思考了几秒,学生式的短发落在肩头,半晌,她斟酌道:“瑶瑶,我觉得,要不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啊?” 玫瑰花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就是,感觉听上去不太靠谱?” 赵欣怡看出沈梦脸上的为难,接过话头道:“是啊,滨水离这里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你不会要开始狗都不谈的异地恋吧?” “什么异地恋啊。”卢瑶瑶羞红了脸,“不过他是说要来见我的……” “啊啊啊奔现!” 赵欣怡猛地发出一声尖叫,沈梦立刻捂住她的嘴,叫她小声点。 此时已经过了十点半,隔壁寝说不定有人已经在休息了。 苏灯洗漱完毕,爬上床,听了一路有些无语,终于忍不住开口。 “瑶瑶,你不会真的打算和他谈恋爱吧?这么说吧,你们俩学历不匹配、还是异地、还是游戏认识的,你当这儿叠buff玩呢?” 喧闹的寝室立刻静了下来,卢瑶瑶站起来,双手指尖扭紧,显然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我就随口一说,你别紧张。”苏灯说。 卢瑶瑶拿起手机,翻着聊天记录,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 “我和他聊过这个问题,他说学历不代表一切,也很开心我没有因此对他产生偏见,异地确实是个问题,他说他要从现在开始攒钱,然后来见我。” 这话听得有些耳刺,苏灯皱眉。 “我记得,你刚才说他大二了对吧,你想想,假如一个男生能在身边找到对象的话,何必舍近求远在游戏里找你聊天,还攒钱来找你呢?而且你们也就认识一个月,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卢瑶瑶嘴唇抿紧,一张娃娃脸瞬间通红。 赵欣怡察觉到气氛里的微妙,立刻出来打圆场道:“害,缘分嘛,上天注定得最大,也许那男生是真的很喜欢她,瑶瑶,你别想太多。” 苏灯躺了下去,叹了口气,倒也没再说什么。 瑶瑶确实可爱单纯,可又是个十足的外貌协会,怎么会看上这种男生呢? 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男人都有人要。 她脑子里现在光想想刚才看到的那张脸,瞬间什么想法都没了,甚至想直接一个视频通话打给江舟,让自己洗洗眼。 正当苏灯闭上眼,准备入睡时,枕头边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苏灯拿起,却在屏幕上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 “苏灯,是我,贺辰州。” 疑云升上心头,这人刚开学的时候还找她聊天,不过在她几乎没有回应的冷漠下就销声匿迹了,现在这是…… “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说道:“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存一下。” 笃定与命令的语气,瞬间让苏灯脑袋上冒出几个黑人问号。 “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等等!” 苏灯耐心的等了几秒,可将近半分钟后,对面都没再传来声音,要不是确认了屏幕上“正在通话中”的字样,她都以为他挂断了。 “你倒是说啊,磨磨唧唧的,我还要睡觉,没时间等你。” 被她这么一凶,贺辰州本就低沉的声音,此时更虚了几分,“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喜欢吃什么?” “什么?” “就是,明天我和朋友正好要去城西,那边有个大商场,你有什么想吃的零食,我可以给你带。” 苏灯以为他突然打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却没想到是这个。 顿时,她心头浮现那句网络热梗——“我的母语是无语”。 但她还是节制怨气,“随便吧。” “随便是什么?” 苏灯深吸一口气,“就是有家叫随便的超市,你去找找,那里面的东西我都喜欢吃。” 贺辰州似乎很兴奋,但随即又怀疑真的有这家店吗,在得到苏灯的肯定回答之后,他自信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嗯,以后没事的话,别再打电话给我了,再见。” 苏灯摁掉电话的瞬间,安静的寝室再次沸腾起来,她们明显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是谁。 “贺辰州居然会给你打电话,他平时那么高冷的一个人,没看出来啊。”赵欣怡爬上床说。 卢瑶瑶甜甜的笑声传来,“苏灯,你还说我呢,你的桃花开得可比我的多,在这里,我要替江大帅哥默哀几秒。” 中文系的男生里,贺辰州确实是里面比较出挑的,可今天这个电话,以及他那明里暗里的心思,却立刻毁了苏灯心里对他还算不错的印象。 而且,这家伙不是和李馨一直走得挺近吗? 苏灯没理会她们的打趣。 困意如潮水般袭来,苏灯惬意的翻了个身,她感觉自己缓缓跌进了黑色的梦境,里面有彩色的海洋,而她整个身体都随着海水潮起潮落。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世界地震了。 意识陡然清晰起来,苏灯发现床身在抖,脚边传来低笑,夹杂着很大的气声。 苏灯眉头紧锁,刚想开口,一床赵欣怡的鼾声就一阵阵挤进她的耳朵。 * 为期一周多的调研终于结束,江舟回到寝室,收拾完东西后,舒适的冲了个澡。 正要吹头发时,他看到手机亮起来,点开屏幕,是一张玫瑰花的照片。 苏灯:怎么突然送我花啊,不过这个小王子摆件倒是挺可爱的 H大,326宿舍。 苏灯摸着冰凉的瓶身,这是她刚取回来的快递,拆了好一会儿,包装很严实,脆弱的玻璃一路寄过来居然没碎。 只见半桌高的玻璃瓶里面,一枝玫瑰正绚烂盛开着,枝干底部坐着个小人,身着绿色衣服,裹着黄色围巾,他抬头仰望顶部硕大的玫瑰,圆圆的豆眼竟能看出几分深情。 江舟:灯灯,一个月纪念日快乐【礼炮】 苏灯这才想起今天是27号,周六,本来要放假的,可国庆调休,她才上完课回来。 苏灯:啊?我忘了 江舟:过来给我敲下脑袋【失落】 苏灯: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呀? 江舟:我记得暑假那会儿,你陪我去艺术书展的时候,提过一句《小王子》,说最喜欢里面的玫瑰花 坐在宿舍的苏灯不禁笑起来,她完整读过的名著屈指可数,可随口一提的话,他居然记得。 苏灯:谢谢,我很喜欢 苏灯:礼物的话,我国庆回家补给你吧 江舟(笑):没事呢,我家灯灯这个记性,能一直记得我就不错了 江舟:不过,国庆补偿可以有哦,我要亲亲(*╯3╰) 苏灯:滚.jpg 江舟的指尖在屏幕上飞跃,突然,一通电话打进来。 “喂,顾墨。” 玻璃球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不一会儿,江舟脸上笑意褪尽,正色道:“没事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那就好。” “那我去找你,嗯,你先在那儿别动,找个荫处休息一下,我马上就到。” 约十分钟后,江舟在校门口右边的人行道上,看到了一脸灰白的顾墨。 他安静的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窝在里面,膝盖上覆着层深色的薄毯,重力之下纹理深陷,隐隐可见其修长的双腿。铺天盖地的日光倾泻而下,在他周身浮动着,将他额前的黑发染成明亮的棕色,却无法踏足那冷白色的脸庞半分。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颗色质单纯,却不情愿折射光线的玻璃球。 细长的柳条偶尔吹过他的身旁,江舟竟一时分不清,细柳和他比起来,到底谁更脆弱些。 他走过去,将伞撑过顾墨的头顶。 顾墨看到他,似乎十分欣喜,双眸含了繁星一般闪烁着,“小江哥,你来了。” 江舟点头,弯下腰想查看他的双腿,可在手即将触碰薄毯的那一刻,轮椅却往后退了点。 “我现在没那么疼了,等到医院医生看了再说吧。”顾墨说。 江舟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他点头站起,开始询问腿伤的详细情况。 顾墨恢复了笑颜,说昨晚右腿疼了半宿,但还在忍耐的范围之内,今早状况减轻了些,但小腿骨依然隐隐作痛,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江舟叫来计程车,把人搀扶进后座,接着把轮椅折叠好放进后备箱。 车上。 江舟刚想发消息和苏灯说这件事,顾墨的声音就幽幽从旁边传来。 “谢谢你啊,小江哥,室友都出去比赛了,家里负责照顾我的陈叔又正好有事,我一个人实在寸步难行,还好你来了。” 江舟将他腿上的毯子往上挪了些,说不用客气。 哪知下一秒,顾墨竟直接抓住他的手,突如其来的冰凉让江舟一颤,心底升起的浓重怪异让他立刻将自己的手撤了回来。 顾墨仍笑着,清脆若玉环碰撞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可怜,“麻烦小江哥了,不知道这一趟去医院要花多少时间。” “无妨,我下午也没什么事。”江舟说。 其实是有课的,但因为项目调研,早就请掉了,所以可去可不去。 “还是要说声谢谢的,如果没有我,你本来可以利用下午的空档去找我姐姐。” 江舟按熄手机屏幕,再次说了句让他不用客气,他和苏灯也不急于这一时。 顾墨却叹息一声,低眉垂眸靠在后座,脸色凄白,如刚被风摧残过的湖中菡萏。 “即使小江哥不说,我也知道,这阵子调研任务繁重,你们很久没见面了吧,现在我这腿又不争气,给你们添麻烦了。” “姐姐本来就不喜欢我,要是让她知道我拜托你带我去医院,恐怕心里会更埋怨我吧。” 话说到这份上,江舟不可能听不出里面的落寞,以及裹挟而来的言外之意。 更何况,他对于苏灯和顾墨俩姊弟的关系,是略有所闻的。 初二那年,他在苏家二楼画室里看到的情形——少女红着脸骑在男孩身上,细指用力掐着他的脖子,眼眸充满惊人的恨意…… 陡然回过神来,江舟答应了顾墨不将这件事告诉苏灯,但还是说了句: “也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苏灯她现在长大了,你与她多接触,就会发现她有在慢慢改变。” 顾墨睁眼,笑道:“我也觉得姐姐很是善良可爱,但我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姐姐介怀的事我只能尽量为她分忧解难,但她性情执着,心里要如何想我,却不是我能左右的。” 他看向江舟,“不过,小江哥,你也不必担心,无论如何,我和她终究是亲人,她是我的姐姐,而我是她唯一的弟弟。” 这些话是弟弟体恤姐姐的温情话,但江舟听下来,却觉得某些字眼太过奇怪,甚至…… 有些刺耳。 他没有再接话。 二人到了医院,进了门,顾墨才突然说起自己忘记提前预约。 看着人满为患、水泄不通的挂号大厅,江舟看了眼时间,才过一点,应该能看上下午坐班医生的诊治。 于是他拿了顾墨给的证件和病例本,将他安置妥帖后,自己去排队挂号了。 这里是B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是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三甲医院。来这看病的大部分人都年过中旬,皮肤被晒得灰黄黝黑,等待的目光里写满了迷茫与惶措。 江舟一个大高个儿站在里面,鹤立鸡群,随着队伍一点点向前。 从小到大,他身体朗健,来医院的次数很少。 倒是苏灯,体弱多病,肠胃不好,一受凉就容易头疼,即使有家庭医生的存在,她依然是医院里的常客。 不需要补课的时候,江舟会偷偷在路上买了糖来看她,见他进来,还打着点滴的女孩总会光着脚从床上跑下来,一张小脸扑进他怀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说医院多么多么可怕,求他带她回家。 医院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总是这样说。 此时此刻,江舟鼻尖充斥着消毒水味,放眼望去,随处可见被人搀扶的瘦弱病患,他才真正明白了些她当时心里的害怕。 挂完号,给苏灯发去想念的消息后,江舟将顾墨推到候诊厅。 他隐约记得父亲的一位朋友在这里工作,貌似还是个科长,但他不想走后门,甚至排斥这种行为,于是他和顾墨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将近两个半小时后,广播的女声才叫到他们的号码。 江舟推人进去,将在等待期间拍好的CT给医生送去。 可一波又三折,头发稀薄的医生扶了下眼镜,肯定了顾墨一个月前做得胫腓骨复位手术的成功性,却认为CT显示的腿部愈合情况良好。 他不清楚顾墨之前手术及药物治疗的详细过程,因此建议顾墨再观察一段时间,要是还疼的话,需要尽快联系自己之前的主治医生。 粉睡莲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出来后,江舟暗自腹诽自己考虑不周。 问起顾墨,他却说之前给他动手术的侯昊医生一个星期前就出国了。 事情到了踌躇莫展的地步,江舟先带人吃了晚饭,可用餐完毕后,顾墨却突然说右腿疼得厉害。 侯昊那边时间现在是凌晨,正当江舟看着手机,犹豫要不要打电话时,却突然听到身边浓重的喘息。 他回过头,只见顾墨满脸是汗的坐在轮椅上,两颊红得吓人,如刚从滂沱大雨里捞起来的残花一般,整个人张着嘴,大喘着气,灰薄衣料下的胸腔如坏掉的鼓风机上下吹拉着,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你怎么了?”江舟瞬得弯下腰,扶住轮椅把手。 突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到脚背上,低头看去,却见半块晶莹黄亮的柑橘 在意识到什么之后,江舟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他立刻大声喊来护士。 形势急转直下,看着顾墨被推进去带上呼吸机,急诊室门关闭后,江舟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拨通了手机里早就存好的侯昊电话。 * 第二天上午。 苏灯背上黄色的小皮包,刚出寝室大楼,就接到江舟的电话。 “灯灯,抱歉,我这边突然有点事,恐怕不能陪你去画展了……” “什么事啊?”苏灯顿住脚步,听着电话那头疲惫的声音,不禁担忧道。 “……抱歉。” “到底什么事,不能说吗?” “江先生,这边……” 听到护士喊,江舟加快了语速,“灯灯,画展开到下午四点,我说不定下午能赶到,能去的话我在车上发消息告诉你,到时候再跟你说好不好?” 清晰的女声入耳,苏灯虽然相信江舟对自己的感情,可此刻心里依旧升起浓浓的不满。 她冷声道:“这是第二次了吧,江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说话不算话了?” “灯灯,真的对不起。嗯,好,我知道了……” 后面几句明显是对别人说的,苏灯气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好在画展逛得还算舒心,无论陈设布置,还是观画拍摄,都比她想象的要有格调。 洁净的展厅内,风格是她偏爱的简洁灰调,各类画作、雕塑等展品色彩斑斓的镶嵌其中,随意抬头,便可看见四处斜体的英文介绍。 来看画展的人很多,但并不拥挤,也不吵闹,交谈也是低声言语。 苏灯置身其中,明亮的白光从头顶打下来,衬得她面前那副油画的古典画框都染上些圣洁的味道。 驻足观望,她的目光被画里浓墨幽邃的颜色吸引,像是随意铺陈勾勒,可清晰的纹理又显示出空间的纵深感。 远看成形,近看时那细节之处的高妙渲染仿佛能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苏灯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却陡然撞上一个温暖的什物。 她转身,刚想说声抱歉,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是你?”苏灯惊奇道。 那人也明显认出了她,惊讶之余,嘴角扬起和煦的笑,“好巧。” 他放下相机,向她伸出手,“你好,我叫宋长锦。” 苏灯咀嚼了下,他又补充了一句:“长街长,锦衣锦。” “苏灯,灯火的灯。”她伸手与他手心相握。 “你也喜欢莫西吗?刚才似乎看你在这副《粉色睡莲》面前站了好久。”宋长锦问。 苏灯点头,看着面前的画微微出神。 莫西是19世纪的天才画家,这次画展主要的展品就是他的三十余副油画。 她自小便酷爱他的绘画风格,那个以精妙的笔触,携着浓重的色彩画瞬息万变的光影的男人,曾被她视作一生想要攀登的高峰。 而引领她走上这条登山之路的,是她的母亲陆曼曼,那个以擅画茉莉而少年成名、名噪一时的女人。 苏灯明显继承了她的绘画天赋,她也亲手为她装饰了梦想的翅膀。 可变故陡生,还未等苏灯鼓起勇气跨过悬崖,真正翱翔于九天之上时,陆曼曼又亲手撕烂了她的羽翼。 目光飘然,她看向自己纤细的、却早已失去灵魂的右手,眼里逐渐蒙上一层灰色的阴影。 “看来我们的喜好也很一致。”宋长锦说。 苏灯回过神,看向身边的男人,“怎么说?” “很多人认为莫西的《日落》,无论是从艺术性还是观赏性的角度,都是他这个画派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我不否认《日落》确实具有极高的价值,但我认为,面前这副《粉色睡莲》才是真正表现他技法的巅峰造极之作。” 苏灯下意识的点头,转而问起原因。 “你看。”宋长锦抬手,修长的骨节在空中框定的一个区域。 “这块地方,睡莲的根部,每一种颜色单独拎出来看都十分柔和,但它们的整体又是强烈的,没有明确的阴影和轮廓线,揉在一起时却展现出强烈的纵深感。” 苏灯心头不由得一惊,她微微抬头,看着眼前专注的男人。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它出自我最近看过的一部科幻著作里——方寸之间,深不见底。” “你讲得真好。”苏灯说。 宋长锦挠了下后脑勺,广阔平静的双眸潋滟起来,“这是我自己的一个小看法,不足挂齿,不过,谢谢你的肯定。” 和宋长锦这样懂画,而且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逛画展,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他们时不时会交流心得,但大多数时候是他在讲,苏灯在听。 宋长锦总能将她心里的感觉具象化的表达出来,但又不是一模一样的复刻,反而经常剑走偏锋,提出她不曾想到的点,给她如入世外桃源的新奇感受。 “说到这个,我倒有些惭愧,其实我接触绘画比较晚,启蒙的话,大概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吧,在一个好像叫Sunflower的网站……” “你居然知道Sunflower?!”苏灯惊呼。 宋长锦像是被她的反应逗乐,“我在一个长辈的电脑里看到的,这个网站挺小众的,但确实收录了许多技艺精湛、富有价值的作品。” 是故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话音落地,一抹失落也同时落在苏灯心头。 Sunflower确实是小众网站,而且昙花一现,她经常能在里面看到陆曼曼画的各种各样的茉莉,但自她离开后,Sunflower也不久后就关站了。 同志同心,而且还知道Sunflower,苏灯凝向面前和煦如光的人,明明是萍水相逢,却带着熟悉的气息,那他有可能会知道她母亲的画,甚至知道她的行踪吗? 下一瞬,苏灯便觉得自己异想天开,自嘲的笑了声。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不知不觉,俩人吃过午饭,欣赏完所有画作,走到展厅门口竟已是下午三点半了。 苏灯心中意犹未尽,可外面连绵雨幕却闯入眼帘。 “居然下雨了。”她说。 宋长锦低头看了下手机,没有立刻回话,将近一分钟后,他才抬头,说自己突然有事。 苏灯本想要个联系方式,但见他面露着急之色,便没有开口,只是轻轻道了声谢。 宋长锦脸上浮现疑惑。 苏灯莞尔,“谢谢你让我明白了那句话,叫世上有些人,初次相见,便是久别重逢。” 宋长锦弯了嘴角,如湖面掀起粼粼的涟漪,“也许,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早就该如此。” 说罢,他撑着黑色的伞步入雨中,向她挥手作别。 “苏灯,今天看画展遇见你,我很开心。” “我们还会再见的。” *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电话里机械女声再次冰冷传来,江舟心焦的转回聊天界面,上面依然了无讯息。 三分钟后。 江舟匆忙下了计程车,撑着伞向展厅方向急速奔跑,边跑手里边打着电话,目光向四处张望。 就在快到门口时,他突然看见一个蓝衣白裙的女人站在那儿,头顶的向外延伸的建筑为她隔去雨水。她来回走着,手机举在耳边。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江舟重重呼了口气,摁熄屏幕,心里悬着的巨石轰然落下。 “那我直接告诉你,想我离开,门都没有,你看10号那天我会不会上飞机!” 苏灯怒气冲冲的挂断电话,看见气喘吁吁的来人,直言道:“苏谈墨要送我去A国。” 蓦然,江舟感觉疲惫的身体像踩在虚空中,一着不慎就会掉进无止境的深渊。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为什么?” 苏灯简单说了下来龙去脉,但隐去了顾氏母子可能是造成这件事的描述。 毫无疑问,她依然是恨他们的,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苏谈墨不向她直接表明原因,她就绝对不会自己坐死那个可怕的猜测: 六岁时,生母抛弃她;十八岁时,生父要送走她。 两个带她来这个世上的人都相继选择离开,这是对苏灯整个人的最大否定,无异于将她建立的自我和人格都将死在如临大敌的棋局上。 “我以为他只是懒得管我,没想到他居然厌恶我到这个地步……”说到这,一阵无力感深深涌上苏灯的心头。 “那你…会走吗?”江舟的双眸陷在发丝的阴影里,他低声问。 “我能不走吗?”苏灯脸上浮现自嘲,“……我不知道,但你我都清楚的是苏谈墨是个什么样的人,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他决定好的事情,还没有哪件没实现的。” 夏日风雨,空气中仍留有余热,江舟却感觉骨血深处凭空升起一阵寒意。 良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果…你能去国外深造的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也许你能重新拿起画笔呢……” 江舟永远记得五岁的苏灯办个人独立画展时,穿着蓬纱白裙,黑色的盘发上镶着银色麦穗,在台上作画的美丽模样,笔在她小小的手里好像有魔法一般。 他的小女孩,他的公主,他的天才画家,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有多么热爱绘画,渴望有朝一日能重拾画笔呢? “江舟!”女孩尖锐的声音打断他,一双水眸睁得老大,像是不可置信自己听见的。 “这就是你的选择,是吗?” 江舟像是失去了表情管理,嘴唇微动,想说出什么,可用尽力气,也只说出了一个字。 “……是。” “好,好。”苏灯点头,眼眶微红,脚下往后退,“那就如你所愿,只是,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说着,她就要冲进雨幕,可却在要奔跑的一瞬间,手腕被一股大力抓住。 心中燃起希望,苏灯转头,却听见江舟说:“雨下得很大,你去哪里,我送你。” 希望顷刻间转化为怒火,苏灯奋力挣扎,却发现手腕上的力道若钢铁一般。 她拳打脚踢,“滚啊,我让你滚,都说了我们没关系了,你听见没有。” “这是在干吗?” “男帅女美的,估计是小情侣吵架吧。” “……” 眼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拿起手机录像,江舟果断撑开伞遮住还在挣扎的人儿,带着她走进雨幕。 马路上,他扬手叫了辆计程车,不顾她反抗的把人塞进去。 前面开车的司机看后视镜里的女孩一直在对男人拳脚相加,动作极大,不由得开口:“诶诶,小姑娘,这开车呢,在车里打架,不要命了?” 苏灯大喊:“叔叔你放我下去,我不认识他!” 江舟见状,抓紧她的手臂把人揽进怀里,“这是我女朋友,生气了要和我分手,灯灯,乖……” 苏灯见死活挣扎不开,心神俱疲,只得不情愿的贴在男人炽热的胸口。 司机瞧着这场面,乐呵道:“小伙子啊,听叔一句劝,叔都活大半辈子了,男人的强势啊那是对外人的,对自己媳妇那得好声好气哄着,不然啊,你不哄,别人一哄就勾走咯。” 江中笑言:“叔您说得是。”接着就低头对怀里的人软了语气,说起各种好听的话。 苏灯动弹不得,感觉自己被命运扼住脖颈,差点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约莫十五分钟后。 江舟道了声谢,将苏灯半拉半抱带下了车,往医院里走。 绿色通道里。 光线黑暗,只有微弱的绿光下脚边颤着,苏灯的裙摆被打湿了,风一吹,直让她阵阵发冷。 苦柑橘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门被带上的声音传来,下一秒,一个温热的怀抱就贴上她的背脊,炙热的气息喷洒在柔嫩的肩胛里。 男人浸着难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灯灯,不要分手,好不好?” “不好。”苏灯吸了下鼻子,顿了一会儿。 “我会在A国找一个比你还帅的男朋友,跟他结婚生子,然后永远留在那里。” 身上桎梏的手臂更紧了。 “……不可以。” 苏灯嗤笑,“凭什么?就允许你推开我,不许我弃暗投明?有句古话讲得好,你若无心我便休,谈恋爱本是两厢情愿的事,那现在我不愿意了,我要休了你。” 异国恋是不存在的,既然他说出那样的话,就早已想到了这一点,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话音还未落地,苏灯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背脊就贴上冰冷的墙壁。 接着,细碎的吻落在脸上,从蜻蜓点水到极尽依恋,渐渐的,她感觉脸庞沾了一些湿意。 苏灯伸手去摸,却被江舟握住。 “你哭了?”她惊讶的问。 苏灯感觉面前的黑影摇了摇头,接着,带着鼻音的话传来。 “只是太喜欢你了。” 苏灯眉心皱起,“喜欢我还让我出国?” 良久,江舟才稳住声音道:“……灯灯,如果出国这条路对你更加有利,我又有什么权利阻止呢?也许苏叔叔他有自己的考虑呢?我喜欢你,但若是我的喜欢成为你成长路上的绊脚石,那无论是谁,被我喜欢上也太糟糕了。” 苏灯感觉温凉的指腹抚上自己的脸,“灯灯,你不知道,你答应和我在一起的那天,我有多高兴。我自问做不到歌德的那句我爱你,但与你无关。我贪恋和你相处的时光,可是如果和我在一起,未来某一天,你会遗憾,陷入自我怀疑的境地,那我情愿现在放你走。灯灯,你这么聪明,这么有天赋,你本就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温润的声音静静流淌在昏暗的通道里,苏灯感觉那是一只温柔的大掌,托起她被狂风暴雨打得凌乱的灵魂,抚平里面数道褶皱和焦躁。 良久,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踮起脚尖,用力抱住身前的男人。 “江舟,我不想走。” 温润的水眸在黑暗中瞪大,江舟感觉自己的喉咙酸得发涩。 “我喜欢你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我自身的情况,我拿不起画笔的原因,就算我不说,你应该也猜得出来,这是心病,怎么可能去国外就一下好了呢?” 苏灯将下巴抵在男人的脖颈里,歪了脑袋,“所以,就算按照你一惯的理智分析,去国外对我也是弊大于利的,而且,我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万一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啊?” “哥哥,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是你陪在我身边,替我遮风挡雨,我已经有些离不开你了。” 俏皮的话语让江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收紧在苏灯腰上的手臂,紧紧依偎着他的女孩,嗅着她的气息。 “那苏叔叔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苏灯摇头,无所谓的道:“可能我太废柴了吧,他从小就骂我顽劣,不堪造就,现在倒好,干脆省事把我送出去,眼不见为净。” 话音刚落地,苏灯就感觉被微微推开,一双手扶住自己的双肩。 “衡量成功的标准有很多种,顽皮只是你的性格而已,无伤大雅,而且你现在不是考上H大了吗?还有你的绘画天赋,是我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最出色的一个。” “灯灯,不要妄自菲薄。”黑暗里,江舟认真看着她道。 突然,苏灯噗嗤的笑出声,江舟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又要开口,却听见女孩的声音。 “哥哥,我想吃糖。” 江舟掏了口袋,剥了一颗喂进苏灯嘴里。 “荔枝味的!” 俩人又依偎在一起。 “江舟,我就算为了自己,这次国庆回家也会好好和苏谈墨谈谈的,你可记住了,不是为了你哦,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江舟挑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嗯哼?”苏灯挽住男人脖子。 江舟笑着与她碰了碰鼻尖,“我是说,遵命,我的大小姐,等你的好消息呢。” * 听完江舟交代的来龙去脉后,苏灯眉头直接拧成“川”字,看着病床上还昏迷不醒的人,她转头出了病房去找顾墨的急诊医生。 那人刚从急诊室出来,看他和旁边似乎是家属的几个人交待完后,苏灯迎了上去。 医生摘下口罩,“顾墨?” “对,就是426病房的病人,他左小腿骨折,过敏……”苏灯说。 “哦,是他啊,他是几丁质酶造成的哮喘和过敏性休克,现在还没醒吗?”医生看了眼手机时间,“按道理现在应该是……” 苏灯抓住关键词,“几丁质酶?” 顿时,她脑海中闪过刚才江舟的话,“请问是柑橘里含有的成分吗?” 医生点头,“是的,患者对几丁质酶过敏,不仅是柑橘类,还有猕猴桃、柿子、木瓜等水果他都不能吃。” 苏灯脸色微变,“谢谢。” 426病房。 这是顾墨第三次转醒了,但隐约瞥见站在窗边的江舟,他再次闭上双眼,鼻息微叹。 计划失败了吗? 忽然,他听见病房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问清楚了?” “嗯,医生说过敏源摄入得不多,他腿疼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局部血液循坏不好,可能伴有炎症,还需要留院再观察一段时间,对了,侯昊联系上了吗?” “正要和你说呢,他刚刚打电话给我了,说他的学生……” 俩人正交谈着,病床上的人突然咳嗽起来,一双乌眸睁开,看到苏灯,撑着自己要坐起来。 “姐姐……” 江舟立刻跑去将人扶着坐起来,苏灯顿在原地,脸色陡然冷下来,像覆了几层寒霜般。 没人看见顾墨低头时勾起的嘴角。 原来计划是成功了。 “小江哥,我口好干,想喝水。” 江舟看着不远处抱胸站在那儿的苏灯,顿了一会儿,走到她身边。 “灯灯,是我没提前告诉你,抱歉。” 苏灯听出他话里为顾墨的开脱之意,但脸色依旧冷然,“你先去倒水吧,我有分寸。” 红樱桃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几秒后,房门被带上。 顾墨将输液的那只手放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处视他如蛇蝎的人。 薄唇轻启,“姐姐,阿墨好疼啊,那些人往我身上插管子,就在昨晚,阿墨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还想说什么,下一秒,苏灯就直冲他而来,抓着他胸口的衣领大声斥问。 “你知道自己柑橘过敏,为什么还要吃?你就这么想死是吗?” 苏灯怒火中烧,若说别的过敏源,顾墨不知道就算了,可是柑橘太常见了。 他明显是故意的。 顾墨咳嗽了两声,“小江哥说,姐姐最爱吃的便是这江南柑橘,就给我也买了点,那是咳咳,姐姐最爱吃的,所有我……” 姐姐喜欢的任何东西,弟弟都不能拒绝的。 他就算死,也要死在她面前。 顾墨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怒容,下一瞬,他苍白的脸上竟绽放出一丝灿烂的笑。 “姐姐现在是在担心我吗?” 闻言,苏灯猛的放开他,神色冷漠,好一会儿,她嘴角勾起一抹疏离的笑。 她用下巴指了指窗边,“想死我可不拦着,有本事你现在就从这个窗户跳下去。” 顾墨撑着身体缓缓坐好,神色自若的摇摇头。 “我没本事,更何况……”他的话一顿,双目愈加迷恋的黏在苏灯身上,“我知道姐姐舍不得我的。” “阿墨还记得上次姐姐说,再来医院看我的时候,是我被医生下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天。” 顾墨痴痴的笑着,他早就知道,他的姐姐就是个说谎精,从那个小嘴里面吐出来的东西,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本来苏灯心里还存着些他腿伤的愧疚,可现在看来…… 苏灯看着床上笑得找不着北的人,真想用枕头捂死他。 她怒极反笑,“别急,我依然等着这一天呢,你要是死了,作为姐姐的,我一定给你风光大葬。”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出了病房。 撞见江舟,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水杯,在后者略微带着惊讶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灯灯你,他……” “不用管他,死不了。”苏灯用指背抹了下唇。 混账玩意儿,也敢挑衅她? 明明初见那会儿还是乖巧的小狗,什么时候竟变成了敢把她玩弄于掌心的恶犬? * 防盗门被砸得轰响,颤抖的栏杆螳臂当车般发出悲鸣。 “开门!” “杨天明那王八蛋不会给了假地址吧。” 顾墨感觉天旋地转,有无数双手推搡着他。 “快跑,小莫,别回头,快跑!” “妈妈……” “妈妈对不起你,你爸爸欠下了一大笔赌债,妈妈不能连累你。” 雷声轰鸣,雨声大作。 顾墨被一双白净苍老却有力十足的手抱到了窗外。 二楼不高,他摔进了草丛,却依然疼得要命。 怒吼的雷声裹挟着他的身体,把他揉进暴风里、雨水里,似乎要将他撕碎。 “呜呜……” “喂,醒醒,醒醒。” 顾墨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回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拍打着他的脸。 他努力睁开眼,一个头发湿漉漉,身着粉裙的女孩映入眼帘。 总算醒了,苏灯翻了个白眼,继续喝手里捧着的酸奶。 “天使……“ “咳咳。“苏灯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醒了就赶快走的话咽了回去。 下一秒,她神色从未有过的正经道:“对,我就是救了你的天使。” “哎呀,小姐!你这样会感冒的。” “你到底是谁呀?为什么会出现在后街?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你带回来?” 苏灯没有搭话,任急匆匆进来的胡美娟忙上忙下,又给她递水果,又给她擦头发的。 顾墨撑着身体坐起来,这才仔细打量起身边的环境。 柔软的大床、琳珠挂玉的吊灯、干净的落地窗、随风而动的米色窗帘……以及面前这个,双眸如明星,鼻尖微红的女孩。 霎时间,他闻到了一股很沁人心脾的香气,似森林深处散发,氤氲着雨后的清新。 “谢谢…”他喉咙沙哑道。 “谢谢你救了我。”他低着头复说了句。 突然,像想起什么,顾墨慌张问:“你看到了我的红围巾吗?” 苏灯挑着水果的手一顿,小脸正色起来,“夏天怎么还有人围围巾啊,你这个人真是怪。” “那是我妈妈给我织的。”顾墨焦急道,就要下床去找。 苏灯拦住他,没好气的说了句洗了在外面晾着。 顾墨这才安下心来,又道了声谢。 苏灯看着他这副重获至宝的模样,撇了撇嘴,她妈妈也喜欢戴红围巾,只是忘了给她织罢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 半晌,俩人没在说话,只有胡妈妈吹风机的声音。 他像是很不适应这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默默低头一个人缩在角落。 苏灯突然觉得心情愉悦,她笑起来。 “你吃这个吗?” 顾墨抬头望去,只见少女细嫩玉指捏着一颗圆溜溜的、鲜艳欲滴的果实。 “我……” 未等他回答,下一秒,这颗果实就被送进了他嘴里。 苏灯噗嗤的笑出声。 眼前的少年呆呆衔着樱桃,动不敢动,他的皮肤比雪还要白上一分,上面却镶嵌着颗鲜艳馥郁的红,实在迷人。 她笑道:“我才发现你还挺好看的,像女孩子一样。” 说着,她立即把果盘递给他,“这些都给你吃。” 指尖微触,霎又分离。 顾墨的脸一下红了。 下一秒,他沉浸在果实酸涩又香甜的口感中。 顾墨永远会记得,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吃到樱桃。 “都给我?”他将果肉咽下去,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苏灯努着嘴点点头,“对啊,我要你把这些都吃光,全部都要吃完哦。” 霎时间,顾墨感觉自己的心胀胀的,里面太小了,有一些他从未拥有,也从未感受过的东西在里面疯狂跳动着。一下一下,沉默无言又震耳欲聋,在流动的血液里极富力量的重塑着他的灵魂和身体,让他自此变成一个“新人”。 这一天总归是不一样的,与过去都不一样,与未来每一天都不一样,因为他遇见了她。 “谢谢姐姐。” 茉莉香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顾墨习惯的用手擦了下衣服,小心翼翼的接过果盘,像对待什么易碎品。 过了会,一句细如蚊蚁的声音传来。 “你对我真好。” 可这句满含复杂情愫的话却立即被身旁少女的抱怨声盖过。 “胡妈妈,到底还有多久才吹好啊。” “快了快了,我的小姐。” 也许他的主人也从来没有期待过它被人听见。 正如他自己一般。 苏灯吹完头发,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才想起给江舟和程雪雪回个信。 刚翻开手机,里面就冒出3个未接电话和1条短信。 苏灯直接按“忽略”,翻出联系人“舟哥哥”拨出去。 没响几下,电话立刻被接起,苏灯大致讲了下来龙去脉。 “幸好王叔说他只是发烧和营养不良。” “嗯,我让他在我家住几天再走。” “他好像挺可怜的,没有爸爸妈妈的样子。” “知道啦知道啦。” “我和你说,他居然和我的小白一样可爱。” 小白是她的兔子玩偶,此时正被她捏着耳朵,软乎乎的抱在怀里。 “大大的眼睛,嘴巴又那么小,吃东西的时候脸颊鼓鼓的哈哈哈。” 夜幕降临,睡梦香甜。 她又梦到了小时候。 童年的往昔浮光跃影,已经被记忆的海浪冲刷得很浅、很浅了,却依然照得人心里温暖。 在别墅后方,静静矗立着的是陆曼曼亲心照料的后花园,那里花卉繁多,数不胜数,但她总能认得每一束,记得它们每一类的花期。 等来年开春的时候,她总会温柔的弯下腰,说“期待再次相见”或“欢迎回来”。 花败了还会有下一次的悄然绽放,可她的母亲走了,却再也没回来过。 这美丽绝伦的花园成了苏灯对母亲沉默又盛大的思念。 她时常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累了就坐到角落的秋千上,荡啊荡,似乎这样就能荡回往日的时光。 顾墨养好伤,初次下楼,推开后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令他心头一颤的场景。 远处,少女闭着眼站在锦簇相拥的花丛中,手捧一抹纯白,风追逐着她的发尾,光也眷恋似的,稀稀疏疏的洒在她嫩白的脸颊上。 她只是安静的站在那,就成了顾墨眼中唯一的光亮。 心下微动,他向门口路过的洒扫阿姨借了纸笔,开始临摹。 像个贪恋时光的小偷,他屏住呼吸,多希望时间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他不敢走到她身边,他只盼用稚嫩的笔法,留住眼前的一寸光阴。 留住她的笑颜。 伤势已经好转,他落寞的想,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了。 突然,苏灯像是察觉到什么,看到他在那儿,仔细的瞧了会儿他拿着笔的手,才喊人过来。 顾墨只好搁了笔,将纸叠了又叠,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 他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行动正常。 苏灯绕着他转了圈,“伤好的很快嘛,小瘸子。” 顾墨心中的窘迫更浓厚了,他捏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黑裤子,这是那日他来这儿的装束。 他的天使心好,她的家人也心善,已经帮他洗好晾干了。 可洗得再干净,站在光洁明亮的她面前,却还是像跳梁小丑一般, 看着他低头没有回应的样子,苏灯撅起嘴,伸手去捏他的脸颊,随即发出一声感叹。 “嗯,手感真好。” 顾墨瞪大眼睛,他又闻到了那股清香,仿佛森林中迎第一缕朝阳灿烂而生,连他本来脑袋里微微的晕眩也减去了几分。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极速升热,胸腔里的心,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苏灯见他这羞赧得恨不得缩成一团的模样,顿时大笑起来。 她总是喜欢这样逗弄他。 顾墨愣愣看着,直到苏灯突然伸手摸向他的口袋。 方块纸被拆开,薄薄的纸面在阳光下透明得轻盈若蝶。 “早就看你在那儿鬼鬼祟祟的,这是什么呀?” 顾墨心道不好,就要去抢,却被苏灯抢先一步举在头顶。 他脸皱作一团,急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这时候,他还没她高呢。 苏灯俏丽丽的转身,顾墨想伸手去抓,却连她的衣角都不敢碰,只能眼见着她将纸上的画尽收眼底。 几秒后,苏灯惊奇道:“你居然会画画?” 偏移的重心掩盖了慌张的心思,让顾墨瞬得起死回生。 他大脑飞快转动,指了指她手里一直拿着的花。 “嗯,茉莉太好看了,所以……”他才不小心迷了眼。 “你居然认得这是茉莉?”苏灯微惊。 因为外人时常将它与栀子弄混。 顾墨彻底松了口气,点点头,认真道:“茉莉洁白玉润,花呈伞状,聚伞花序顶生,花季在每年的六月到八月,其冰肌玉骨,香气清婉柔淑,宋代诗人刘子翚的‘翠叶光如耀,冰葩淡不妆’是描写茉莉的名句。” 说着说着,顾墨突然发觉,这不正是她身上散发的清香吗? 太好闻了,他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么芬芳的气息。 苏灯瞪大眼睛,笑问:“你为什么懂这么多啊?” “我在家里,无聊的时候看了很多闲书。”顾墨有点不好意思了。 苏灯点头,将纸还给了他,也不管上面的人已经画全,花只画了大致轮廓的情况。 “那你知道茉莉为什么这么白吗?” 顾墨复将纸叠好,放进口袋,想也没想就答道:“黑白都是对比出来的,因为周围的环境都比它暗,所以茉莉的白才显得如此亮眼。” 正如她一般。 苏灯更疑惑了,她问得明明是颜色,可他答得却是明暗关系。 “你学画画多久了?” 那张纸上的人物形状是歪的,她都懒得看一眼,可此时他的话却不由得让她多问了一句。 顾墨诚实的摇头,说自己只是平常临摹过。 苏灯显然不信,她牵起少年的手就往别墅里走。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顾墨感觉自己整个手掌被棉花糖包裹着。 太软了。 俩人来到二楼角落的一个房间。 苏灯伸手推开门,自顾自的走进去,她把茉莉放在桌上,开始摆弄画布和颜料。 “你过来。” 修罗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把东西硬塞给他,顾墨只得坐下,他看着眼前镌着纹理的画布,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拿起画笔描摹头脑中的印象。 随着时间流逝,苏灯的心却愈发沉入谷底。 虽然顾墨的画,形不准,但色彩的选择和明暗关系的处理却是无比正确的。 苏灯自小学习绘画,一眼就看出顾墨握笔姿势的拙劣与稚嫩。 他真的没骗她,他是真的没学过画画。 所以,这就是真正的天才吗? 苏灯心中不是滋味,连顾墨搁笔了都没发现。 “我画完了。” 顾墨抿了抿嘴,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说出来时的目的。 “这两天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要走了。” 他很担心自己的母亲。 苏灯随意的“嗯”了声,目光仍停留在画布上。 霎时,顾墨难掩失落,他走向门口,却在快要离开之际听见她问。 “对了,我叫苏灯,灯火的灯,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立刻回头,容颜抹上灿烂的笑。 “我叫顾墨,顾盼生辉的顾,纸墨的墨。” * 从医院出来,临近夜幕,苏灯提议去江舟在洛安市的公寓。 车上,俩人无言。 苏灯看着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和身边扭头看着窗外的男人,心中不禁觉得好笑。 她原本确要回家和苏谈墨商议出国之事,但顾墨突然发难,在医院住院,那么她原本一箭双雕的计划里,雕就横生死了一只。 那便再等等看吧。 江舟的公寓离学校很近,据说是他母亲给置办的,平常会有阿姨去打扫。江舟平时在学校住着,此刻倒正便宜了国庆暂时还不想回家的苏灯。 进门之后,她脱了鞋,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休息,顺便给沈煜清回了个消息,接着才慢悠悠进到厨房,从后面抱着那个正煮面的男人。 闻着空气中四溢的香气,苏灯不禁闭上双眸,恍若风雨中飘摇的灵魂找到安身之所。 满天繁星,万家灯火,终有一盏灯为她亮起。 “哥哥,不要不开心嘛,我怎么知道这么巧,那侯昊的学生居然就是我上次在围棋社活动上遇到的学长。” 一个小时前,医院。 苏灯站在病房外,刚喝完水,就看见廊道尽头一个熟悉的雀跃风姿之人向自己走来。 苏灯倏得转过身,低下头,心中暗暗祈祷那人千万不要注意自己。 “怎么了?不舒服吗?”江舟抚上她的肩,担忧的问。 苏灯摇头,连忙把人推进病房。 关上房门的那刻,顾不得病床上还对着自己一脸不明笑意的顾墨,苏灯重重呼出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喘上来,下一秒,房门再次被打开,带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沈煜清就走了进来。 “请问哪位是江舟?” 江舟看出身边女孩的不对劲,在看清沈煜清的脸后,几个记忆碎片顷刻间在脑海中闪回。 登时,他双眸眯起,注视了苏灯几秒后,上前与门口的男人握手。 “你好,我是刚刚和你在电话里联系的人,顾墨的姐夫,江舟。” “B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消化科,沈煜清。” “想必侯昊医生都把情况跟你说了,接下来辛苦你了。” “不必客气,老师身在国外,做这些是我的本职工作。” 病房静默,一时无人言语,沈煜清收回手,看着不远处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女人,嘴角极其细微的勾起,未作他言,开始给顾墨检查腿伤。 好在一通检查下来,并无大碍。 临走前,沈煜清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最后让家属过来签字。 江舟本想上前,沈煜清却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和苏灯领证了?” 脚步在空中生生止住,江舟的脸登时沉了下来。 如此直接喊出她的名字,他们熟到什么地步了? 顾墨靠在枕头上,输液的手指尖点着身下的白被,扬声笑道:“还没有呢,小江哥和我姐姐才刚谈恋爱一个月呢。” 说着,他回望沈煜清,“这么说的话,沈医生也和我姐姐认识?” 沈煜清抬眸,看着面前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男孩,点头默认。 顾墨歪了头,脸上浮现微微的惊讶,“奇怪,我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她身边所有好友我都认识,和沈医生你见面,这居然还是第一次。” 乌眸深沉,沈煜清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直视他道:“我和苏灯儿时见面的时候,也不曾听说她身边还有个姓顾的弟弟。” “那沈医生未免有些孤陋寡闻了,我和姐姐……” “够了。” 正在窗边凭栏眺望的苏灯见猛的转过身,上前拿了沈煜清手里的笔刷刷就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她冷声道,转而在其他两个男人的凝视下牵起江舟的手出门而去。 回想这脑海里这一幕,苏灯恨不得给沈煜清和顾墨一人一砖头拍死在地上。 三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怎么会没有丝毫察觉?顾墨是个疯子也就算了,可那沈煜清乱发什么疯? 她眼下最在意的是江舟,看着他被挑衅,她怎能坐视不理? 思及此,苏灯抱紧身前之人,继续撒着娇。 江舟自人进来后就悄无声息关了火,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说厨房烟气重,让她先出去。 苏灯比他矮一个头,不穿鞋堪堪够到他的肩膀,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男人白衬衫领口处掩映之下精致如玉的锁骨。 她不禁咽了咽口水,点起脚尖,在锁骨骨心落下一吻。 江舟的身体瞬间僵如硬石,锁骨处的感知觉被放大数倍,炽热的呼吸喷洒在那里,甚至带着湿意的至极柔软都在上面流连片刻,只一下,他整个人都如电流经过般酥麻了。 “灯灯……”他哑着嗓子。 苏灯亲了好一会儿,才搂住他的脖颈,软着声音道:“哥哥,不要生气嘛,我和沈煜清认识的事,上次只是没来得及和你说,我记性太差了,下次有事肯定提前告诉你,好不好?” 江舟本来就是气她有事瞒着自己,明明他才是和她有着最亲密关系的人,而旁人如何,他并不在乎。 此刻听着这番话,江舟心里不禁冒起酸酸甜甜的泡沫,如若阳光下映着光华之景的肥皂泡,是极致美丽的珍宝,却转瞬即逝,可遇而不可求。 他回抱苏灯,认真瞧着她明媚的双眸,“真的?” 苏灯笑起来,粉嫩的指尖在他脸上点着,“骗人是小狗狗。” 藤椅上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接下来五天,苏灯都和江舟窝在公寓里,一步没出去过。 原因无它,苦练围棋罢了。 苏灯现在已经将沈煜清那天的落子顺序记得滚瓜烂熟了,可怎么赢他却成了一大难题,好不容易学会围棋的入门规则,那些死活题却张牙舞爪的绞杀她为数不多的脑细胞。 她数学本就不好,此时更是算得头晕眼胀。 把看棋的平板丢在一边,苏灯趴在桌上,想着即将到来的和苏谈墨的商谈。他们父女俩已经很久没有交心过了,苏谈墨性格固执,说服他可是一场硬仗。 想到这里,苏灯又重新坐起来。她可不能这么轻易认输,她必须赢过沈煜清,做好苏谈墨真的决定抛弃她后的两手准备。 她要死磕沈煜清! 虽然世家子弟很多,姓沈的未必是她唯一的选择,可除了江舟,加之小时候和沈煜清经历的那件事…… 苏灯眯起眼眸思考,她只信得过他的人品。 可是江舟…… 午后,光华璀璨的日影盖在阳台上,将置身其中正打着电话的男人包裹其中,金纱镀在他闲适的衬衣上,竟让颀长高挑的身姿衬出几分天人的味道。 半晌,江舟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茶几上,朝坐在沙发上的苏灯走来。 见他来,苏灯立刻扑进了男人怀里,小声哀怨道:“你国庆都没回家,夏阿姨肯定猜到你在和我鬼混了,肯定又要怪我了。” 江舟抱紧身上的女孩,脚尖轻松一转,向阳台走去,坐到藤椅上。 顷刻间,满面天高海阔的清爽,一面绿植墙壁的盎然袭上鼻间,苏灯不由得展了眉头。 江舟抚着她的脑袋,“不会呢,她只是关心我的学业罢了,前几天她还和我说,小灯会主动关心弟弟了,变得越来越乖巧懂事了呢。” 苏灯撅了嘴,一脸不信。 但她却不想和他争辩什么。 夏天爱虽说对她表面上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但夏天爱肯定知道,她从小带江舟逃课、去网吧打游戏、故意让他迟到、带他喝酒蹦迪等等做了数不尽的出格之事,所以夏天爱还能让她在她儿子身边晃悠已经属实难得了。 名门江家虽和苏家百年世交,但前者家教之严,苏灯不敢恭维,表面的客气已经足够,反正苏灯也不想嫁到江家去,夏天爱想让江舟娶名门淑女的心愿也与她无关。 她和江舟,也许本就云泥之别。 如此想着,苏灯还是心闷起来,扔了刚才还做着的死活题,界面一转,靠在江舟身上刷起短视频来。 江舟拿了本书看,怀里外放的音乐声响彻整个阳台,他也没什么反应,可当他无意间低头瞥见屏幕上的男人,远山浓眉倏然皱了起来。 胆子也太大了。 上次顾墨和他说这件事,他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现在看来…… 他的灯灯真是不乖呢。 江舟默不作声的把书放到一边,抓着身上女孩的腰,把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苏灯吓了一跳,她赶忙去抓飞向空中的手机,哪知下一秒,机身却被一只大掌稳稳接住,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日光疏影错落,藤椅上一男一女环抱着正面而坐,女人纤细的腿在金亮的光辉下白得反光,弯曲的夹在男人周身两侧,由于重力的原因,俩人下腹紧紧相贴,一时四目相对,热气涌动。 感受到身下的变化,两朵红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苏灯的面庞。 她想要下来,却被男人握着腰身,看着面前面若冠玉、情难自禁的男人,苏灯小声道:“你干什么?” 喉结在空中无声上下滚动,江舟低头,在她耳际温声:“灯灯不乖,哥哥要惩罚你。” 随着话音跌落,他修长的手抚上苏灯的后颈,略带羞赧的可爱容颜近在咫尺,明亮的双目上蝶翼般的睫毛振翅着,里面跳跃着明媚细碎的光,动人不已,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他的女孩长大了呢。 “灯灯……”嗓音低沉,他朝她缓缓靠近,“我们在一起一个多月了,都还没亲过呢……” 看着越来越近的容颜,苏灯心跳如鼓点,她微不可闻的应了声。 就在二人唇瓣只隔一尺之际,小桌上的手机屏幕却突然亮起,喧闹的铃声打破午后阳台旖旎的平静。 江舟面露尴尬,只得把人放开,苏灯吐了吐舌头,跳到地上去接。 须臾,她秀眉陡然竖起。 江舟见她光着脚踩在瓷砖上,去房间拿了袜子,弯着腰给人穿上。 苏灯挂了电话,抬起脚穿好袜子,随后收了下东西拿着包走向门口。 “亲爱的,胡妈妈叫我回家,说苏谈墨找我,他肯定是为了那件事,我会好好和他说的,你别担心,我先走了。” 江舟心中虽满是不舍,也只能在楼下叫了车,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古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诚不欺他,可他现在心焦难耐,是一时不见,思之如狂。 “要不我送你到家吧,看着你进家门我也放心一些。”江舟拉着苏灯的手说。 “不用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刚才夏阿姨不是催你回家吗?你也赶快回自己家吧,有任何消息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走啦亲爱的。”苏灯挥了挥手,坐上了车。 江舟心叹,只得看着朝思暮想的身影渐渐离自己远去。 * 半小时后,苏家别墅。 苏灯洗完手,走向餐桌,在顾墨身边坐下。 “姐姐。”他笑着喊她。 他倒好得快,苏灯心底冷哼。 顾淑慧见她来,立即进了厨房,端了碗牛肉羹放在她面前。 “刚热好的,你尝尝。” 苏灯“嗯”了声接过,舀着瓷勺在碗里转了几圈,最终喝了一口。 顾淑慧心中有些惊异,随之而来,脸上浮现惊喜。 按以往,她不讽刺刁难她几句就算了,今天居然这么配合。 顾淑慧虽说来到苏家快六年的光景,心里却依然有点怵这位小姐。她自己身为后来者,虽幸得苏谈墨宠爱,她也很感激苏谈墨能再次给她一个家,她非常想维持家庭和睦的氛围,可苏灯却一直十分排斥他们母子俩,甚至几次置顾墨于险地。 身为当家主母,她自然向着自己的儿子,最初讨好的心思逐渐淡去,只留了表面功夫,她只希望自己和儿子没惹到她就万事大吉了。 可今天苏灯不同以往的变化,不得不让她心中微动。 “好吃的话,吃完我再给你盛一碗来。”顾淑慧回到餐桌上,笑道。 落冰窖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嗯。”苏灯罕见的又应了一句。 顾墨见状,放下碗,“妈妈,等会我去就行了,您坐着,多陪爸爸姐姐聊会天。” 身居餐桌主位的苏谈墨点头,“这才像一家人的样子。” 顾淑慧给他夹菜,附和道:“孩子们都长大了。” 苏灯看着对面已经步入中年的女人,细细的皱纹爬上她的额头和眼角,却更衬得她温柔仁慈了。 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放下碗,清了清嗓子。 “爸爸,我想您叫我来也是为了出国的事,那我便开门见山了,我不想去国外上学。” 话音落地,顾墨双眸不可遏得瞪大,他看向主位旁边淡定的母亲,手不禁握紧。 原来他才是那个最后知道的人 苏谈墨拿餐巾擦了擦嘴,示意让她继续。 苏灯用力握了下手,鼓起勇气,陈述自己不愿出国的理由。 “至于画画,我……已经不喜欢了,我很早就不碰画笔了,想必这点您也知道。”苏灯说完,脱力般的靠在椅子上。 餐桌下,她紧紧握住自己突然震颤的右臂。 别抖了,拜托,别抖了…… 苏谈墨脸上依然是一惯的淡漠,他深深的望了眼自己的女儿。 相对无言。 父女俩对视半晌,苏谈墨才再次出声,“这条路是我为你铺好的,可我竟然想不打你如此目光短浅,看不到它背后隐藏的巨大价值,那么……” 苏灯立即咬着牙道:“我会自己承担代价。” 苏谈墨双掌相合,“啪啪”两声响在极尽奢华的大厅内,“很好。” 手心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感,在苏谈墨沉寂的双眸里,苏灯透过表面若有若无的赞赏,看到里面无尽的讽刺。 “但苏灯,你记住了,我给你出国的机会仅此一次,未来你若遭遇了什么,或者流落到怎样的境地,我都不会管你,因为这是你今日的选择所带来的的后果,这都是你应该承受的,别怪我现在没有提醒你。” 心底犹疑升起,这番话说得高深莫测,苏谈墨像是知道更多的什么。 苏灯抿紧嘴唇,他在威胁她吗?想把她送走,除了她碍了他们幸福三口之家的眼,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难道送她出国还能是为了她着想吗? 怎么可能?! 六岁前,苏谈墨在她心中还是个慈爱儒雅的父亲,可六岁后,他留在她心里的只是一个冷漠至极的背影。 想到这,苏灯再次坚定开口,“我要留在洛安市。” 如刚才一样,苏谈墨再次深深的凝望了她,而苏灯想着受尽委屈的过往,此刻心里愤怒滔天,已经毫无惧意。 不知过了多久,苏谈墨才起身,冷言道:“那就如你所愿。” 话音落地,苏灯颤抖的闭上眼,将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椅背上。 “不过,我希望你能继续在绘画方面深造,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苏谈墨说。 苏灯睁眼,脸上浮现隐隐的讥讽,恐怕她早就不画画的事,他到死都不会知道吧。 正当她不知如何接话时,身边的顾墨突然道:“老师最近夸了我的色彩练习,我会在这方面好好帮助姐姐的,请叔叔放心。” 苏谈墨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看向苏灯,脸色又恢复严肃,“别再让我看到你玩物丧志的样子。” 苏灯冷哼一声,最终还是僵着脸,说自己知道了。 就在她以为出国之事就此了结时,走到扶梯的苏谈墨突然转过身,仅仅一句话,就顷刻间将她对父亲二字仅剩的期待击得粉碎。 “虽然如此,我还有一个条件,你上了大学,很快就会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我希望你能尽快搬出去住,以后也不要对外宣称你是我的女儿。” “搬出去那天,你就和苏家没有半点关系了。” 如落冰窖,万箭穿心,血流骨痛,也不过如此。 苏灯她听见自己木讷的声音,“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而且,越快越好。” 苏谈墨转而对顾淑慧交代,“明天有个C国的商务会谈,淑慧,你和我一起去。” 苏灯坐在原位,浑身颤抖,可自尊却死死掐着她的脖子,不让她追问第二句。 “那我去收拾收拾,这次去多久啊?” “至少半个月。” “那小莫……”顾淑慧担心的看着自己儿子。 放在平时还好,她可以让顾墨跟着陶鸿山,少回家,少和苏灯接触。 可眼下那陶老师已经趁着国庆旅游去了,偌大的别墅只剩姐弟二人,顾淑慧想起过往种种,不禁有些后怕。 虽然顾墨总说是他自己不小心,可哪有那么多不小心呢? 可惜她只是怀疑,她也不愿相信这种怀疑。 顾墨见状,扬声道:“请叔叔,母亲放心,姐姐对我很好,我们能照顾好自己的。” 只见他嘴衔笑意,进退从容,苏灯和他比,倒像是那个“后来”的外人。 顾淑慧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苏谈墨点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仍坐在位置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苏灯。 苏灯像是察觉到,抬头毫不犹豫直视回去,却看到苏谈墨眼里的警告。 霎时间,她浑身惊骇。 * 夜揽星河。 苏灯反锁房门,下一刻把搁置在角落的行李箱推到衣橱旁摊开,她拉开白色柜门,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就往里放。 不就是想让她走吗? 不就是想和那个贱女人过安生日子吗? 不就是有了顾墨这个儿子,就再也不需要她了吗? 那她走就是了! 苏灯其实并不需要带多少东西,身份证、手机和钱才是最重要的。 她环顾了眼房间,看到床上的小白,突然嘴巴一瞥,一股脑栽进了床里。 这是妈妈送给她的6岁生日礼物。 夏日的夜竟也有刺骨的冷。 就在刚刚,苏谈墨用他直接而冷漠的态度逼苏灯接受了一个事实——她的父亲真的不爱她。 一想到这,她的身体就忍不住的颤抖。 她是精神上的“弃婴”,她只能也必须自己管自己。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 “姐姐,陶老师给我分享了这个月的画展快讯,我对其中的莫西画展很感兴趣,我知道姐姐也很喜欢莫西,所以阿墨想和你一起去。” 碎珍珠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作为十四岁就办过个人独立画展的绘画天才,初中到高中,顾墨一直在校外跟着她梦寐以求的国内油画大师陶鸿山学习,也经常在全国各地写生,学校那只是挂个名,课业请了另外的名师进行一对一辅导。 尽管两头抓,顾墨也在高二升高三的间隙参加高考时,一举高中考入首府B大。 可这些资源,这些殊荣,本来是属于她的! 苏灯从床上坐起来,嘴角凝出一抹恨意。 我不去找你,你倒自己往枪口上撞,那正好,苏灯随意踢了下行李箱,也省得她苦肉计的表面功夫白做。 顾墨正想再次敲门,门却突然打开,他立刻跟进去,并习惯的带上房门。 可就在下一秒,他看到地上摊着的行李箱,以及少女微红的眼角。 那一霎那,顾墨感觉自己的心马上就要裂开。 他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姐姐,国庆快结束了,你这是还要出去玩吗?” 苏灯抱着胸,充满敌意的看着他,“都到了现在,还要和我装傻是吗?” “姐姐,我没有……” “你现在应该很开心吧,我走了,再也没有人会为难你们母子俩。” “阿墨没有这么想。” 顾墨想要操控着轮椅靠近她,他们离得太远了,远得让他觉得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 “别过来!”苏灯拔高声音,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 顾墨就算此刻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也只能停住。 “姐姐别走,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阿墨只求你别走。”顾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在苏家呆的这些年,顾墨深知,苏灯和苏谈墨在性格某些方面其实像得吓人,例如他们一旦真正决定的事就再也难以改变。 苏灯脸上的轻蔑愈加明显,“这里也没有别人,演什么演。” 她看到他这副楚楚可怜博同情的样子,心里就越来越厌恶。 “当初我就应该任你死在后街,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带回了家!” 顾墨摇头,手紧紧攥着轮椅扶手,睁着的双眸被一股湿意模糊。 “求姐姐别说了,别说了……” 突然,床上的手机发出一阵铃声。 苏灯拿起来,映入眼帘的是江舟发来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最后一句是: “怎么样了,和苏叔叔谈得还顺利吗?” 苏灯没回,她假意看了眼时间,随即扔下手机,去收地上的行李箱。 顾墨立刻急了,想挪着轮椅过来阻止她,却被苏灯察觉。 她冷漠的用手指着他,“再靠近一步试试。”见他不动后,她极快的把行李箱合上。 顾墨背后不断冒着冷汗,他慌不择路,竟从轮椅上直接站了起来,紧接着朝苏灯的方向径直跪了下来。 “姐姐别走,阿墨求你了,阿墨不能没有姐姐……” 苏灯微怔,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的人。 “你疯了吗?”她听见自己说。 顾墨感觉自己的灵魂陷在一股巨大的悲恸中,难以自抑,只有他的身体还在不停说着哀求她的话。 晶莹剔透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从他通红的眼角滑至下颚,跌进地板,粉身碎骨,将黄色的地面洇湿,连同一起摔碎的,还有他的整颗心。 苏灯有些说不出话,记忆中,这好像还是顾墨第一次在她面前控制不住自己。 顷刻间,顾墨察觉到苏灯态度的动摇,立刻膝行过去抱住她的腰身,肿胀的石膏缠在他的左小腿,衬得他像个小丑一样滑稽可笑。 他的脸隔着衣服贴着她的腹部,终于触碰到她了,可他眼里的泪水却流得更凶了。 顾墨哽咽道:“姐姐别走好不好,阿墨保证以后都听你的话,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再也不自以为是,让姐姐不开心。。” “阿墨知道姐姐因为叔叔的话难过,阿墨保证以后更加努力,不会让姐姐以后没有安身的地方。” “这个家都是姐姐的,阿墨也是姐姐的,求姐姐别走。” 苏灯冷漠的低头,看着抱着自己人,内心却升起一阵愉悦的快感。 原本这只是试谈顾墨态度的苦肉计,却不想她在他心里竟有如此地位。 脑海里不禁浮现往昔与他的种种,香樟树下、画室窗前、楼梯口间,她因为各种各样的恨意对他下了死手,而他居然还一片真心待她。 真是个受虐狂,骨子里的贱命。 不过,他倒坚定了她的想法——堂堂苏家,她是长女,还没到最后时刻,输赢还未定,她怎么可能临阵脱逃? 就算苏谈墨不喜欢她又怎么样,她也不能将本属于她的拱手让于别人。 顾墨抬头看着苏灯没什么变化的神情,立刻松开抱着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姐姐不信吗,我可以现在证明给你看的。” 没过几秒,苏灯就感觉手里的机身震了震,她点开来看,弹出一条六位数的转账提醒。 操作完,顾墨把手机扔在一边,复抱着她,脸庞紧紧贴着她柔软的小腹。 “这是阿莫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了,包括办画展的,都给姐姐,求姐姐不要走。” 苏灯心中震动,她实在没想到顾墨可以为她做到这步。如果是做戏,那他未免装得太言行如一了些。 良久,她清了清嗓子,“你先起来吧。” 此时顾墨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抬头眼巴巴的望着她。 “那姐姐可以不走了吗?” “暂时……不走了吧……” 悬在头顶的审判镰刀终于消失,顾墨被这莫大的喜悦冲击得几乎大脑发晕。 “谢谢姐姐。” 他艰难的扶着地面站起来,抹了抹眼睛,重新坐回轮椅上,“那我帮姐姐把房间收拾好。” 苏灯坐回床上,看着行动不便的少年嘴角衔着笑意,又是挂衣服,又是整理房间里的摆件,像是生怕她下一秒就反悔。 她不知道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来自父亲的巨大打击好像刚才没那么难以承受了。 * 更深露重。 顾墨像往常一样拿着钥匙,开门而入。 他动作极轻的带上门,床上的女人此时早已疲惫睡去,如锦缎般的长发在枕头上四散开,滑落在被子上,形成了一片极其美丽的弧度。 牛奶杯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入目一片昏沉,只有窗边隐隐的月色带来几分光亮,让床头柜上早被人一饮而尽的玻璃杯不情不愿得折射出一道锐利的光。 顾墨坐在床边,他伸手抚着她的脸庞,从眉至唇,指腹的力道很轻,很慢,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深深的印在心底。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终于还是忍不住倾身抱紧了少女。 “姐姐,你要是一直像睡着这么乖就好了。” “就不会说着要离开的话了。” “阿墨今天真的好伤心……” 睡梦中的苏灯感觉自己右颈有些刺痛,她不适的嘟囔了下嘴,又沉沉的睡过去。 月凉如水,月华终于透过乌云,如练的倾洒在地板上。 * 日光满天,轻盈如薄纱般在整个房间里荡漾。 苏灯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看向房间里滴答走着的指钟,原来已经九点半了。 赖了会床后,她起身去浴室洗漱。 镜中少女脸似白雪,双眸含星,鼻梁小巧笔挺,粉桃一样的的小嘴含着牙刷上上下下,八字刘海别在耳后,乌黑柔软的长发别在腰间,衬得她乖巧又文静。 苏灯弯腰,心情愉快的吐掉泡沫,抬头时,却看见镜子里右锁骨下方有一枚可疑的红痕。 她眉头皱起,低头把衣领往下扯了点,伸手去按。 不痛也不痒,是被什么虫子蛰到了吗? 一想到这,苏灯寒毛竖起。 她洗漱好“登登”跑下楼。 “胡妈妈——” “怎么了,小姐。”胡美娟从厨房探出头来。 苏灯来到餐桌旁,看到顾墨挺得笔直,拿着本似乎关于世界画史的书籍在看。 “姐姐。”他笑着和她打招呼,正常得好似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一般。 苏灯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紧接着抱怨道:“房间是不是很久没打扫过了啊?” 胡阿姨摇头,“昨天才整个清理过一遍,是哪里还没弄干净吗?” 苏灯心生奇怪,已经到了秋初,按道理虫子满天飞的时节已经过去了。 她不由得抚上右锁骨下的小片区域,怎么回事? 胡美娟又问了一遍,苏灯才回过神来,“没什么,胡妈妈你等会再上去打扫一遍吧,注意那些小角落,容易藏污纳垢,躲着些脏东西。” 胡美娟从小到大照顾她,跟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又知道她有洁癖,立刻答应了。 夜幕降临,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此时终于披着月色回到家中,万千灯火于空中纷繁亮起,将整座城市照得如白昼一般。 苏灯从窗边回到床上,四肢呈大字敞开。 苏谈墨和顾淑慧出差,偌大的别墅只剩下她和顾墨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尤其是在经历昨晚后,她看到那张漂亮的脸在自己面前哭诉的画面,光想想就要起鸡皮疙瘩。 苏灯摇了摇头,听到手机铃声响起。 “喂?”她接起。 紧接着,身体“腾”的一下坐起来 “我说,不是吧大哥,你当真是求胜心切啊,假期都不肯放过我?” 办公室里的沈煜清把刚脱下的白大褂晾起来,“已经发给你了,都是我千挑万选的经典死活题,记得做,也就五十道,最迟后天,发给我检查。” 苏灯现在听到“死活题”三个字就想吐,那玩意儿她苦思冥想半天,还做一道错一道,比她最讨厌的数学还折磨人。 沈煜清这王八蛋,心眼比针尖还小,表面上帮她苦练围棋,实际上就是假公济私,想报复她,谁让她小时候“侮辱”了他的围棋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耿耿于怀。 “不做,我不做。”苏灯掷地有声。 “那说好的约定……” “沈煜清!你这么压榨我,缺德死了你,小心以后生儿子没有屁眼!”苏灯怒吼。 对面显然顿了几秒,才传来比方才冷了十倍的声音,“……你说什么?” “你居然用约定威胁我,你小人之心,你没良心,我,我就骂你怎么了,你要是听不清,等你死了我刻你碑上。” “噗。” 沈煜清站在电梯里,身旁几个护士各个低着头,双唇抿紧,脸色微红,其中一个甚至没憋住直接笑出了声。 沈煜清脸色沉下来,下了电梯,走出医院,“行,那你别做了,上次就当我们没见过。” “等等!”苏灯听出对面真的动了肝火,赶忙转了态度,脸上堆起笑容,“沈老师,您听我解释,您最高风亮节、风光霁月,刚才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沈煜清鼻哼一声。 “是这样的,我前几天做了不下百道死活题,就没几道是对的,实在太打击信心了,小女天资愚钝,死活题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 手机里传来女人装可怜的呜咽声,沈煜清脚步停住,“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国庆刚开始那几天我废寝忘食,没日没夜的做呢。” 红灯亮起,车流中,沈煜清轻叹一声,软了语气,“那怎么没见你来问我?” “啊?”苏灯挠头的手止住,“你不是快毕业了吗,你这种学霸肯定会考研的,还有两个月笔试就要开始了,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可不敢耽误你的时间。” 轿车鸣笛,沈煜清才反应过来,加快脚步走到马路对面,嘴角却偷偷勾起。 “傻瓜。” “你说谁呢!” “以后有不懂的就来问,我考研的事不用你操心,你来问,我就有空。” 苏灯感觉自己搓着被子的脚突然有些发热,“什么时候都可以?”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灯如释重负的笑起来,甜腻腻的说了句,“沈老师,你对人家真好~~” 她和沈煜清聊得火热,却没注意到房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隙,外面端着果盘的少年立在暗处,看不清神情。 苏灯挂了电话,脸上仍带着笑意,她看向墙上的指钟。 都要七点半了,胡妈妈怎么还没送水果进来? 她起身下楼,没看见要找的人,却在餐桌上看见顾墨,一副木质的拐杖靠放在他身边的墙壁。 她走近,无意间踢到了垃圾桶,低头去看,秀眉皱起。 不知是谁把切好的西瓜倒了,一块块完好的果肉上面还泛着水色的光泽。 “胡妈妈呢?”苏灯问。 楼梯间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顾墨没有像往常一样喊她,只是把面前的果盘推到她面前,里面装着被切成大小合适的菠萝块,上面插着几根牙签。 “胡姨在乡下的小儿子突发急性阑尾炎,她下午就走了。” 苏灯心生疑惑,按道理胡妈妈要走的话一定会和她说一声,这次怎么…… “姐姐刚才是在和小江哥打电话吗?”顾墨打断了她的思考。 苏灯心头一凛,眼神锐利的看向顾墨,后者却扬起纯真的笑,“别墅老旧,隔音不好,我刚才下楼,经过姐姐的房间时,听见了你的笑声。” 苏灯这才坐下,吃起菠萝,敷衍的点了点头。 “这样啊。”顾墨暗了眸光。 苏灯想起要交代的事,出声提醒顾墨小心顾淑慧查他的帐,到时候钱不够,可别把脏水泼到她头上。 话音掉在地上,顾墨仍安静的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接话。 苏灯心生不快,他不是要反悔吧……想到这,她用力踢了他一下。 好巧不巧,踢得正好是那条缠着石膏的腿。 顾墨吃痛,额头上登时析出薄汗。 “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顾墨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听到了,姐姐,你放心,妈妈不会查我账户里的钱的,就算查起来,我自己也会想办法应对。” 苏灯点头,继续吃着菠萝,她还在想胡妈妈的事。 良久,她听见顾墨再次开口。 “姐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顾墨乌眸闪着碎光,怔怔的看向她,目光飘忽,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咳咳。” 苏灯被他这跳跃性的提问弄得没转过弯来。 不知为何,她脑袋里又浮现起那个晚上,氤氲雾气的浴室门口,他面色潮红,双目迷离,嘴里动情的喊着她的名字…… 苏灯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再联想到他最近的失常,她终于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灯清了清嗓子,试探性的开口问道:“你在学校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顾墨微微睁大眼睛,耳根竟然当着她的面红了起来,“我……” 苏灯看他支支吾吾的低下头,半天憋不出个屁来,暗想自己猜对了。 顿时,她心中松了一口气,这傻子那晚应该是把她当成幻想对象了,不是真的喜欢她。 苏灯神色霎时轻松起来,像个长者,宽慰他道:“青春期嘛,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喜欢就去追……” “虽然你是我捡回来的小乞丐,但现在好歹也是苏家二少爷,条件摆在这,喜欢上别人就不要畏畏缩缩,大方追求才是王道,万一你犹豫的时候,让别人捷足先登了,那不是要后悔死?” 顾墨表情严肃,似乎听得很认真。 “万一那个人不喜欢我怎么办?”他声音低落道。 璀璨的吊灯下,顾墨精致的脸仿佛浸淫在暖光中,眉头微蹙,眼波流转,好似高山雪莲般圣洁又脆弱,让人不禁想靠近,将其纳在自己的羽翼下。 “傻啊你,人家不喜欢你,你在这里伤心难过有什么用?想尽办法去追啊,行动起来知不知道!”苏灯不知为何,有些义愤填膺。 “可是,也有很多优秀的人追求她。” “那又怎么样?你追你的,投其所好,哄得人家女孩子心花怒放,再加上你这张小白脸,我看谁眼光这么高,不乖乖束手就擒。再说了,就算退一万步,只要她没结婚之前你都是有机会的,别在上战场之前就先把自己否定了,丢人。” 顾墨闻言,一下就开心的笑了,双眸跃动星河,恍若迷津者遇上柳暗花明,深沉似海的光从他双眼一闪而过。 “我明白了,谢谢姐姐。” * 国庆结束,苏灯回到学校,刚进寝室,卢瑶瑶就冲上来,拿手机问她用哪张照片官宣比较好。 “这么快?国庆奔现的?”苏灯惊呼。 赵欣怡从床上探出头来,“可不是吗?瞒我们倒是瞒得好好的,瑶瑶,太不够义气了哈。” 从阳台打完电话的沈梦进来,揶揄道:“她这是闷声发大财呢。” 看着照片里比瑶瑶高不了多少,甚至有些微胖的男人,火锅的热气映着他油光感人的脸庞,苏灯顿时满天黑线。 “呃,我审美向来不太好,你让赵欣怡她们看看吧。” 瑶瑶“啊”了一声,“她们说这几张都挺好的,你觉得呢?” 未等苏灯回答,她又接着道,双眸弯成星星眼,“哎呀,要不我都发吧,这些照片我一张也舍不得放下,都是我和他爱的见证!。” 苏灯感觉一排乌鸦从面前飞过,她勉强勾起嘴角,“嗯,你开心就好。” 第二天上午。 世界历史概要课结束后,赵欣怡三人拉着后桌埋头苦睡的苏灯去吃饭,后者却头都没抬,扬了扬自己的手臂,说自己有点不舒服,让她们先走。 沈梦担心的问她情况。 苏灯换了个姿势枕着自己的手臂,“没事,有点头晕,老毛病了,应该是昨天晚上突然降温,我没换被子,着凉了。” 三人只好离去,走的时候帮她把包捎上了,叮嘱苏灯有事一定要给她们打电话。 教室里,喧嚣的放学声逐渐平息下来,苏灯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窗外依旧日头正盛,照得窗头葱绿的樟树片片叶子莹莹发亮。 她撑着自己站起来,太阳穴依然如针刺般阵阵发晕。 晃了几下脑袋,她缓步下楼,正想打电话给江舟时,却被迎面而来的人顷刻间堵在楼梯里。 背脊贴上冰冷似铁的墙壁,苏灯抬起眼眸。 居然是贺辰州。 她神色立刻有些不耐道:“有事吗?” 贺辰州横眉怒视,“你耍我,根本就没有叫‘随便’的店。” 现在正值午间,离下午的课开始还有五十分钟,整个教学楼人去楼空,十分安静,男人怒气冲冲的声音响在楼梯间,竟传来几句回声。 尽管如此,依然偶有其他人从楼梯间经过,看到他们,眼神充斥震惊,甚至有的女生捂住了自己的嘴。 贱男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太阳穴钝痛的愈加厉害,甚至只要微微偏了下脑袋,比刚才加以数倍的痛就会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仿佛有一柄巨锤在一下下敲砸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竟生生逼得她眼眶都红了起来。 贺辰州瞧出她的不对劲,正要软了声音询问,却看见苏灯天使般白皙的容颜上,满是讥讽的双眸。 “对啊,我就是在耍你,这么明显还要我告诉你吗?”苏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发出一声嗤笑,“呵,别告诉我,你还真去找了?” “没有。”贺辰州立刻回答,脸上却露出难堪之色,再次听到来人,他朝周围望了望,不禁后退一步,冷声道:“我根本没去,你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你以为我会被你骗?” 苏灯脑袋昏沉,深深吸了口气,佯装轻松的“哦”了声,挑眉道:“那你刚才在干嘛?演戏给我看吗?” “你……” “让我猜一下,你妈牵你出去逛街的时候,别人是不是都会问一个问题?” 贺辰州一下被问得没转过神来。 苏灯苍白的脸上绽出绚目的笑,“问,这猴子是哪买的啊?”她 说完就笑起来,随即像是被呛道,咳嗽几声,雪白的脸颊上染起惊心的红。 “你!”贺辰州指着她,指尖颤抖,麦色的皮肤都皱起来,恼羞成怒就要去抓她的头发,“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讨好你几下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看了,天天打扮得这么漂亮,不就是勾男人的吗?出来卖的婊子。” 大手朝头顶压下来,苏灯暗道不好,手心抓紧,小腿蓄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顺景,男人身后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传来。 “你在干什么!” 匆忙的脚步声响起,苏灯睁眼,却在金光弥漫的午后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 程雪雪用力推了下贺辰州,下一秒,抬手挡在苏灯面前,虎视眈眈看着他,“贱男人,你碰苏灯一下试试?” 贺辰州见外人来,显然色厉内荏,气势弱了下去,“这是我和她的事。” “头顶就是监控,你的行为已经构成骚扰,再纠缠不休,我就报警了,小心背个处分,你评奖评优,考研考公全部作废。”程雪雪毫无惧意,掷地有声道。 “好,好。”贺辰州怒极反笑,用手指着她们,瞪了眼被护在身后的苏灯,吐了口脏话,“小心点,我们走着瞧。” 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心,程雪雪立刻转过身抱住苏灯。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苏灯有些措手不及,她下巴有些艰难的微微后仰,几秒后,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呢,我不是好好的嘛,怎么吓成这样?” 程雪雪摇了摇头,“这是个什么破学校,怎么会有这种垃圾。” 苏灯笑出声,“你刚才不都说他是贱人了吗?别生气了,为这种人多给一个眼神都不值得。” 程雪雪却将她抱得更紧了,“我才不是为他生气,我明明是在担心你。” 话音响在肩胛里,身上不断有热度传来,苏灯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比刚才好受了许多。 雪雪是她的闺中密友,她们小学认识,相伴十二年,直到大学才分开,除了江舟,她是她最亲密的朋友了。 “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程雪雪说。 苏灯笑颜满溢,“好啊,那你保护我?” “我保护你。”程雪雪紧紧抱着她,闭上眼眸道。 好一会儿,俩人放开,手挽着手走出教学楼。 “你怎么突然来H大了?”苏灯问。 程雪雪学习优异,却距离考B大尚有差距,此时在洛安市的另一所名校。 “你还说呢,自从八月底我们就没见过面了,国庆也不来找我玩。”程雪雪气鼓鼓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苏灯赶忙讨饶,“错了错了,谢谢程大小姐百忙之中前来看我,感动,太感动了。” 俩人嬉笑的进了学校里的星巴克。 不一会儿,侍者端着餐盘,在她们面前逐一放下餐品。 程雪雪把紫山药乳酪蛋糕推到苏灯面前,又把角落的浓缩酸奶三明治放到她手边,最后把餐具拿给她,“都是你喜欢吃的呢,看我多好,有什么都先紧着你。” 布置完后,雪雪自己才拿着叉子吃起面前的糖心蛋荞麦面。 香甜软襦入口,苏灯朝她抛了个眉眼,“我们家雪雪就是贴心,你要是个男的,我肯定死缠烂打也要嫁给你。” 雪雪喝了口水,赶忙道:“真的?” “这还有假?” 雪雪眉飞眼笑起来,“我就说嘛,罗绍康还和我说,你和江舟好上了,所以国庆没约我们这些老朋友开趴,有了对象就把我们抛弃了,我看他纯粹是瞎说。” 她放下杯子,正色看着苏灯,“对了,苏灯,你和江舟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不信罗绍康那家伙说的,我只相信你亲口告诉我的,你们真的……” 苏灯这才想起,她答应江舟在一起时,为了防止火速官宣又火速分手的闹剧,所以提了三个月后再公开的条件。 所以目前为止,除了大学里朋友知道苏灯的男朋友是江舟,以前高中认识的朋友对她谈恋爱的事一概不知。 望着面前少女期望的眼神,苏灯心神一偏,反正离三个月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候再说好了。 “当然没有,你听他瞎说。”苏灯笑着回答。 雪雪像放下什么重要的心事般,双肩都松弛下来,一张小脸心花怒放,又扬手叫侍从来,说苏灯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开心,她请客。 * 十月下旬,天气渐冷。 江舟上完课,忙完项目,难得有空的坐在寝室休息。 看着阳台上把衣服吹得四下作响的狂风,他点开手机,就要拨通一个号码,那个人是负责给家里采购四季衣物的仆人。 但转瞬,他就转出拨号界面,心想着还是亲自去柜台比较好,给灯灯挑几件她可能会喜欢的外套和衣服。 就要出门时,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嗡嗡——” 屏幕显示顾墨的来电,江舟接起。 和上次一样,顾墨说自己身边又没有人,想让江舟再次带他复诊的事。江舟迟疑了几秒,最终婉言回绝了,说待会他联系侯昊,叫自己家里的司机带他去医院。 白瓷杯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顾墨愉快的道了声谢,紧接着又和他不紧不慢的闲聊起来,说自己最近在忙补落下的课程,然后说到苏灯也挺忙的,好像一直在钻研什么死活题。 江舟出了寝室大楼,往校门口走去,听到话音,眉心升起疑云。 死活题?这似乎是围棋的专业术语? 围棋…… 霎时间,江舟脑海里风驰电掣般想起了些什么,国庆和他待的那几天,苏灯好像也在看和围棋相关的书籍。 起初,她和他解释了说只是感兴趣,自己想学,不关沈煜清的事。 手机在掌心震动,顾墨的声音还在传来。 “是啊,不知道姐姐为什么最近突然对围棋感兴趣起来,她的室友卢瑶瑶告诉我的,说她一有空就在寝室里拿平板练习。” 江舟按下心中疑虑,“可能是新起的爱好吧,就像她以前喜欢画画一样。” “说到这个,我甚至觉得姐姐对待围棋,比对待画画还要认真呢,她这次好像还请了专业的老师指导自己,上次国庆回家的时候,她还跟我说沈老师对她真好,她很喜欢他教她下棋……” “沈老师?”江舟停在校门口,惊呼。 苏灯不是和他保证过,以后非必要不和沈煜清联系吗?这还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说为了他们的感情。 她不是答应过他吗? 转而,江舟又想起数天前,罗绍康发消息说,“江哥,这你就不够意思了啊,亏哥们一直以为你和苏灯在一起了,上次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默认了嘛,怎么雪雪告诉我,她去H大找苏灯问起这件事,你猜怎么着,苏灯她否认了,我觉得苏姐没必要说谎吧,还是你小子谎报军情,害我在雪雪面前丢了颜面,你害得我好苦啊……” 秋风中,江舟颀长的身影站在树下,眼眸低垂,手掌握紧机身。 * H大,326寝。 苏灯正沈煜清打着微信电话,听他讲自己做错了的死活题时,看到屏幕上方江舟的消息突然弹了出来。 沈煜清见对面迟迟没有回音,“怎么了?” 下一秒,苏灯竟直接挂了电话,几分钟后才又打过来,说江舟找她,改天再学。 沈煜清起身,看着落地窗外乍起的星星点点的微光,如朦胧夜色里变幻飘然的萤火虫。 “这么晚了,他找你干嘛?” 苏灯穿好鞋,背上小皮包,“我怎么知道?他让我去他公寓找他,说有急事。” 沈煜清转着杯子的指尖顿住,“……那你现在,准备出门了?” “我已经出寝室了。” 好半晌,沈煜清都没回话,他静静站在窗前,灰白相间的德牧摇着尾巴叼着小球进来,看见他沉得能滴水的脸色,几秒后,默默放下尾巴,呜咽转身离开。 苏灯走到校门口,以为他挂了,“喂?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叫车呢。” “陪男人的时候倒是积极,学棋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个兴奋劲儿呢?” 讥讽满溢的语气让苏灯登时不爽,秀眉竖起,“沈煜清,你吃错药了吧,江舟是我男朋友,你搞清楚。” “哦?他是你男朋友,那我们是什么?如果让他知道我们这两个月……” “你敢!”苏灯陡然拔高声音,可转瞬就笑道:“等一下,提到他你这么激动干嘛?吃醋了?怎么又不说话了,不会是真的吧哈哈,乖,陪完他我就来陪你……” 下一秒,未等她说完,电话里嘟嘟的挂断声传来。 苏灯嘟囔了句神经。 书房。 沈煜清将手机扔在桌上,拿起青色雕花瓷杯,动作极快的喝了口水,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像蛰伏在草丛里暴怒的,眼看着猎物被惊跑的狮王一般。 半晌,他走出书房,对迎面而来的女仆说了句,“进去收拾一下。” 女仆看着他难看的脸色,颤巍巍的应答一声,推门进去,却骤然看见红木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四分五裂的瓷杯,水流从崎岖的裂口里无声淌出,如小溪一般蜿蜒开去。 * 苏灯输入密码,推开公寓的门,入眼却一片漆黑。 她迟疑了一会,走进去,刚想转身点亮手机,一个身影飞快从眼前掠过,下一秒,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 一个温热的躯体贴上她的后背,双臂悄然缠上她的腰身,熟悉的青葱木香传来。 苏灯想去开灯,身后的男人却陡然加大力道,将她桎梏在怀中,一只带着夜色凉意的大掌覆盖了她的双眸。 视线完全被遮去,她不安的伸手去摸眼睛上的手,下一瞬,脑后的热气向下游走,最终在雪白的天鹅颈停留。 “唔……” 锁骨处传来刺痛感,苏灯挣扎得更厉害了。 她明明知道背后的人就是江舟,为何此刻他的气息会跟平常温润如玉的他大相径庭呢?连牵手都怕握紧了弄疼她的人,又怎么会主动给她留下刺痛的感觉? “哥哥,你……怎么了?” 寂静的夜色里,女人软襦的呼唤似乎惊醒了男人,江舟轻叹一口气,转而松了力道,让她正面对着他。 黑暗里,貌似是磁吸礼盒被打开的声音传来,银色的十字光芒如蝶翼般在眼神一闪而过,下一刹那,苏灯感觉有一条细细的冰凉环着脖颈贴了上来。 大手掀开她脑后的长发,一声极尽贪恋与温存的嗓音舔舐着苏灯的耳垂。 “灯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大手再次盖在她的眼睛上,一秒后,白净的光从指尖缝隙传来,像是在等她适应好之后,大手才温柔离去。 苏灯低头,看见自己白嫩的锁骨中间镶嵌着一颗璀璨的花型项坠,在白炽的亮光下流光溢彩,随着角度的变化,焕发出摄人的耀眼光泽。 不知何时,江舟手捧一束盛放的玫瑰花站在她面前。 苏灯转着水色的眸子,“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想送我礼物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本来是想等三个月纪念日那天再送给你的。” 江舟摇头,慢慢走进,低头询问她,“灯灯,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好吗?” 指尖吻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撅起樱桃小嘴,双手一扬,踮起脚尖环抱面前的男人,“舟哥哥,这还需要问吗?” “你喜欢我?” 在那双无比认真的、想要在她脸上探究出什么的星眸面前,苏灯仅仅迟疑了一秒,就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喜欢你,至少目前,我只喜欢你。” 这是她心里的真话。 瞬间,无法言喻的幸福涌上江舟的心头,他一把将面前的小人儿公主抱起来,压向客厅沙发。 “我也只喜欢你,灯灯,我永远只爱你一个人。” 细碎的吻落在脸上,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苏灯一下无法适应,她别过脸,心里却敏锐的察觉到今天江舟的异常。 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骤然,茶几上的手机亮起,震动传来。 江舟捧着她的脸颊,以不容抗拒的力道让她正视着他的动情,“不用管,现在,我只想要你。” 小手推拒的抵在坚硬的胸膛上,苏灯看着他迷乱的眼眸,迟疑道:“是不是太快了……” 江舟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俯下身,以囚笼般的姿态锁着她。 “只是亲吻,也不可以吗?你甚至到现在都不愿意和我公开。” 苏灯眼神躲闪,有些说不出话。 指腹抚上樱唇,“苏灯,你告诉我,我是有哪里还做得不够好吗?让你觉得拿不出手,宁愿……”话音突然止住,江舟像是想到什么,对她屈服一般叹了口气。 温润的笑意再次出现在那张如琢如磨的脸上。 “灯灯,我不想以前了,过去了的事都没有意义,我只问现在,你愿意公开我吗?” 刚在一起的三月之约,他还答应的好好的,如今却突然发难…… 苏灯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面前眼角微微下垂,强忍难过之色的男人,正要妥协时,她刚刚掉在地毯上的手机却突然传来喧闹的铃声。 好机会。 “我还是去接一下吧。” 她迅速的推开他,站起身,只留江舟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 电话接起的那刻,苏灯脸色陡然凝重起来。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下自己,她看向沙发上的人。 江舟却先她一步开口道:“又要走,对吗?” 苏灯握紧手心,忽视他脸上显而易见的落寞,“顾墨出事了。” * B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 苏灯推开病房门,看见一个深棕色卷发的女人坐在床边。 见他们进来,角落里一个中年男人首先迎了上来,满脸紧张的对江舟鞠躬。 “怎么回事?”江舟问。 “您让我送顾少爷去医院,开车之前,顾少爷说自己的腿没有那么疼了,让我不用着急,先去吃个晚饭,饭桌上顾少爷很健谈,我们聊得很开心,我想着去医院的路也不远,也就一两个红绿灯,所以心怀侥幸,我们喝了点酒,出发不久后却在西子路口转弯时和另一辆黑色轿车相撞……” “开车喝酒是大忌!”江舟脸上竟浮现怒容。 那男人的声音更抖了,“江少爷恕罪,我开了十年车都没出过事,哪知道这次就……” “先别怪他了,顾墨伤势怎么样,严重吗?”苏灯冷声打断,走向病床。 “医,医生刚才说,顾少爷有脑震荡,还,还有诱发创伤性关节炎的可能,需要留院进行后续观察。”男人手抖的抹了脑门上渗出的汗。 “创伤性关节炎?”苏灯皱着眉问。 那个一直在旁边的卷发女人开口,“医生刚才说,是创伤后引起的关节软骨破坏,严重的话会引起关节障碍,关节畸形,甚至让他落下终身残疾。” “什么?”苏灯不禁用手捂住口。 卷发女人惋惜的摇了摇头,眉眼低垂,眼角通红得如荷花瓣尖,像是马上会落下泪来。 “这事也怪我,顾墨的室友不在,他最先找到的是和我们同校的江舟,但可能他有事吧……”卷发女人看了眼不远处面色凝重的江舟,“就让自己家里的司机来接顾墨,我放心不下他,所以临时请了假过来,可饭桌上,他和刘司机聊得很开心,看他们喝酒,我居然没有立即阻止……” 江舟双手紧握,想上前和苏灯解释,后者却快速后退一步。 “我现在不想说我们之间的事,江舟……”苏灯转身,目光尽数落在床上脸色灰白的人身上,未多分出一丝余光留给它物。 “灯灯,我自知对不起你们,但你先冷静……”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苏灯打断他,“以前,能让我感到最安心的人就是你,但是现在,你让我太失望了,你居然让顾墨伤得这么严重……” 病房里安静了好几秒,江舟退回原来的地方,颀长高挑的身影似乎顷刻间颓然。 “苏灯,对于这件事,我们江家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随即,他便带着那位姓刘的司机出去了。 病房门再次被带上。 指尖轻轻抚上面前深陷昏迷之人的眉眼,苏灯的心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陡然焦躁起来。 苏谈墨本就偏爱顾墨,现在她的处境今时不同往日,国庆时,苏谈墨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虽然留了余地,但现在他的宝贝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就算直接原因不在她身上,也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到时候追究起来难保不会迁怒于她,借此直接将她扫地出门。 眼下和沈煜清的那盘棋还没完成,江舟又只是个任家族拿捏使唤的软包子,她要是被赶出苏家,一时竟找不到能与之抗衡的庇护之所。 至于顾墨,她被赶出去的那一刻,恐怕顾氏母子是最高兴的,顾墨不久后就能光明正大的继承苏氏集团,继承苏家的一切。 真是难办…… 突然,苏灯感觉自己的手指被另一股外力带动,抬眸看去,顾墨竟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薄唇颤抖,甚至有几下轻触了她的指背,湿热的触感,竟于亲吻无异。 像是被烫着了一般,苏灯想抽手离开,顾墨却如同从梦魇中陡然醒过来,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竟咬着牙坐起来,抱住她的腰身。 “姐姐,是你吗姐姐,阿墨好害怕。” 白星星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背后少年呜咽,对上一旁卷发女人震惊的眼神,苏灯只好转过身,不情愿的安抚起他来。 顾墨情绪好不容易平静了些后,卷发女人走到他身边,流转的鹿眼中写着愧疚和不舍,说自己要离开了。 顾墨笑着道谢,随即就要拉苏灯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 苏灯被缠得心烦,看向卷发女人,下一瞬,她像是想起什么,眉心如月光穿透乌云般舒展开来。 “你就是阿墨和我之前说的,他喜欢的人吧。” 话音一出,其他二人皆是身形一震,尤其是那女人,指尖捂着自己的小嘴,满目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男人。 顾墨嘴角勾起难看的笑,“姐姐,你在开什么玩笑呢,漾漾怎么可能是……” 苏灯却将抓着自己的手用力脱开,眼眸弯成盈盈月牙,“你上次还和我说,你喜欢的女孩长相出众,有众多的追求者,你口中的这位漾漾小姐,你的大学同窗,绘画知音,可不就是嘛。” 几分钟后。 苏灯终于从病房脱身,身心俱疲的坐在外面的铁椅上。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末,她是见过这个漾漾的。 * 一年前,苏家别墅,二楼画室。 “你很紧张吗?” 阳光如金子洒进顾墨的眼睛里,金粉在他白衬衣上笼罩成一片不规则的光,立体的五官在暗面形成深邃的阴影,竟衬得他如同文艺复兴时期传奇画家笔下的圣子。 无辜、圣洁、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威仪。 黎漾漾赶忙握紧画笔,原本就小心的笔触,此时更不敢落在那画布上了。 她确实很紧张,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顾墨的家。 早上顾母欢迎的话仍在耳畔响起,“这还是小墨第一次带同学来家里玩呢。” 这句话像一只不安分的手,时不时便撩拨她的心,使以往下笔流畅的她竟颤抖得如此厉害。 如同一份殊荣,虽然她作为陶鸿山侄女的身份,是她能够到它的大部分原因。 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刚才我讲的地方,还有哪里没听懂吗?” 黎漾漾立刻回声,露出一丝腼腆的笑,“…都听懂了,你讲的很清楚。” 顾墨颔首,示意她继续,随即自己便向窗外望去。 面前的大落地窗正对着后花园,他只需稍微抬头,就能看到那在微风中盈盈而立的茉莉。 洁白胜雪,像翩翩起舞的天使,即使不慎落入凡尘,也纯洁如故。 “顾墨?顾墨弟弟……” 他回过神,转头,却见俏丽的脸庞顷刻间近在咫尺。 暑假尾声,即将步入高三的学渣,想找便宜弟弟帮忙写作业的苏灯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少年少女在落地窗边的画架前促膝而坐,相对而望,华美锦缎一样的日光穿过他们脸庞间窄小的缝隙,刹那间折射出夺目的光彩。 看到她的那一刻,顾墨几乎要立刻起身,但他按捺住了,仍坐在那,只是默默和黎漾漾拉开了距离。 他们前几日还吵了架呢,虽然说是苏灯单方面羞辱更加合适。 苏灯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劲爆的画面,心里顿时升起一丝不合时宜的尴尬。 一种奇怪的感觉充斥在心头,像一根针悬在上面,时不时扎下来,引起阵阵刺痛。 就像,她的玩偶被抢走了一样。 但下一瞬,她又恢复以往的淡然,自然的走过去。 顾墨这才起身,依然没有未喊她。 苏灯用食指扫了扫自己的鼻尖,随后颐指气使的道:“你,等下来我房间一趟。” “这位是?”黎漾漾也跟着站起来。 “好。”顾墨没有理会她,干脆的答应道。 须臾,苏灯信步离开,黎漾漾嘴角现出一丝不满。 “顾墨弟弟,她是谁啊……” 顾墨直接打断她,“刚刚你说自己都听懂了对吧?” 黎漾漾不明所以,“……是。 “那请你离开吧,我有些累了,剩下的改天再教你。” 说罢,步履明显带着匆忙的少年便离开了,连给她答应的时间都未留下半分。 这是黎漾漾第一次见到苏灯,那个传说中洛安市名门第一美人,性格嚣张跋扈的苏家大小姐,而这也是她成年前的最后一次。 因为,自那次后,无论黎漾漾用什么理由,顾墨都会婉拒她来到苏家,理由无不正经得让她无法从中挑刺。 * 苏灯和顾墨的关系,并非一开始就像现在这般势同水火,她对这个被自己捡回来的弃儿,也并非一开始就相看生厌。 明明最初,她对于他,心里还升起过从未有过的莫名的期待。 顾墨伤好离去后,阳台上挂着的红围巾也一同消失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它们似乎也只是繁忙生活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 苏灯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他。 直到十几天后,司机载着放学的她进入别墅大门时,她竟然又看到了那个男孩。 穿着粗布麻衣,站在黑漆雕花的大门边上,怀里捧着束白色的花。 “停车停车。” 苏灯推开车门,赶忙跑到他身边,“你怎么来了?” 男孩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随之就被羞涩掩盖,“你还记得我。”说着,他把花送到她手中,便立即跑开了。 苏灯看着手里白如冬雪,花瓣微微向外卷曲的什物。 是百合。 她抬头望去,而早已不见男孩的身影。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一周,苏灯每逢放学回家时,都能看到大门边上放着不同的白色鲜花。 有太丽、蜀葵、凤仙、玉簪、香雪球……像是白夜里的星星。 苏灯把它们一一放进了自己的花园中。 可直到有一天,她放学回来时,却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惊喜”。 坐在秋千上的少女,脸上明显多了分与之前都不一样的忧愁。 长大之后,苏灯回望之前的人生旅途,总会想起这段日子。其实她和顾墨最美好的结局就是停在这里。 人生若如初相见,相见不如多怀念。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月。 那天,苏灯和朋友们相约去附近的湿地公园玩。傍晚之际,她回到家中,却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顾墨和另一个陌生的女人。 红围巾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以前,他忙公司的事,再晚也会回家,给母亲带一束沾着露水的捧花,会坐在她床头,讲陈旧的睡前故事。 现在,他却以公务为由,很少再花时间陪她,甚至大多数时候,他们只在晚上吃饭时见上一面。 从相亲相爱,走到形同陌路。 可即便苏谈墨对她不管不问,冷淡至极,苏灯心里却依然抱有期待。 破镜能重圆,那她的家也可以。 自陆曼曼走后,苏谈墨从未再娶,这说明他还爱着妈妈,也许他和她一样,正在找她,他们一家人一定有重逢的那一天。 苏灯坚信这一点。 可是六年后,一个轰鸣作响的雨天,将这份等待击个粉碎—— 指针划过五点,初一放学的铃声和瓢泼的大于一起响起。 “苏灯,你找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走吗?”程雪雪收好书包。 苏灯乱抓了下头发,“我带的猫罐头不见了。” 程雪雪望向窗外,偶有白光闪过,伴着几声雷鸣,响天撼地,竟叫人生出几分胆寒。 “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滚滚肯定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要不今天算了吧。” 滚滚是他们在外面养的野猫,每天放学都要去后巷按时投喂。 一旁的江舟问她是不是忘带了,苏灯摇了摇头,“要不你们先走吧。” * “滚滚——滚滚——” 苏灯撑着黑色大伞跑进雨幕,她把书包背在前面,里面装着她刚在超市里买的猫罐头。 伞是江舟的,他陪她一起来了,还有程雪雪,此时分头去另一个巷子找了。 “滚滚——” 苏灯焦急的喊着。 不知找了多久,终于在天色渐晚时隐隐听到了一声猫叫。 “滚滚,是你吗!” 苏灯循声往前走,终于在垃圾桶旁边看到了小猫咪,抖动着身上皮毛附着的雨水,深绿色的眼珠在夜色中莹莹发亮,见她来,不停嘤嘤叫唤着。 她走近,而下一秒,眼睛倏然瞪大。 滚滚正被一个脏兮兮的少年抱在还礼,它似乎认出了苏灯,歪头又低低叫唤了两声。 少年衣薄体瘦,湿漉漉的头发贴着紧闭的双眸,靠着墙壁,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一滴接一滴的水珠从他鼻尖滑落。 夏日衣服单薄,他却围着一条破旧的围巾,搭在猫咪身上,勉强挡雨。 苏灯踌躇,她只是来喂猫的,这男孩情况不明,让她心里有点害怕。 遇事不决,所幸不管。 她弯下腰,从书包里拿出罐头,本想撕开放在一边,滚滚饿了自然会自己吃。 可视线一垂,落在少年下颔的围巾上。 是红色的。 在他脖子上缠了几圈,多出来的部分铺陈在他身后,长长蔓延开去,在浓重雨夜的渲染下,看上去竟像一条蜿蜒的血河。 苏灯不由得握紧手心。 “喵~” 夜色寂寂,幽深的巷子只剩下猫咪舔舐罐头的声音。 苏灯盯着少年看了半晌,犹豫了一下,手中撑着的伞微微倾斜,向吃食的小猫和昏迷不醒的人倒去,替他们隔去了冰凉的雨水。 看在他给滚滚挡雨的份上。 苏灯心里默念。 骤雨初歇,黄昏的日霭照进小巷,细细的雨滴披着金纱砸进小水洼,如一簇簇金黄色烟花在镜子里绽开。 苏灯微抑的心情好些,她有些出神,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讨厌下雨天。 学着电视里,她伸手探了下少年的鼻息和额头。 “原来没死,嘶,额头好烫……”她嘟囔着,甩了下手。 就在这时,少年似有感应般,短暂的醒了过来。 他朦胧睁眼,看到浸透阳光的雨水里干净至极的女孩。 他是死了吗,所以见到天使了…… 他努力伸手,想去够她纯白的衣角。 苏灯被男孩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向后退去,结果一个猝不及防脚绊脚滑到,伞和书包飞向空中,下一秒,连带着她一起重重摔进了泥水里。 “喵~~”猫咪惊慌失措的跳开。 苏灯直接爆了句粗口,她最嫌脏了。 好不容易爬起来,罪魁祸首却闭着眼,似乎再次陷入了昏迷。 她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 “能不能行啊你。” 最后是苏灯打电话给家里司机,把人带了回去。 “小姐,要去医院吗?” 苏灯用布巾擦着自己身上的水,“去什么医院,直接回家。” “那这个男孩……” “直接叫医生到家里来。”她不耐烦道,再不洗澡她真的会发疯。 “是。” 回忆纷纷轮乱。 而此刻坐在车上抱怨倒霉的她永远不会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如果早知道有一天顾墨会带着她的妈妈进入她的家,将她隔绝如同外人。 她恨不得顾墨直接死在那场暴雨里。 * 军训第三天下午,苏灯在去食堂的路上看到了江舟。 一袭墨绿色装束,还带着军帽,笔挺的站在浓浓林荫下,张望经过身边的人群,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在看到她的那刻陡然绽出笑来。 还未等苏灯向他走去,他就已经朝她奔来,十指相扣。 “想死你了。”他弯下腰,轻轻附在她耳边道。 苏灯推搡了他一下,笑道:“旁边还有人呢。” 江舟挠了挠后脑勺,耳根上悄悄爬了两朵红云,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 江苏两家是世交,他们二人打小便认识,小学、初中和高中更是没分开过,是两小无猜、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而八月底,江舟对她表白的那天,苏灯至今回忆起来,依然觉得魔幻。 看着他们长大的长辈谁不知道,她和江舟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从小就喜欢迟到、经常逃课去网吧打游戏、成绩门门挂彩的孩子王,一个是品学兼优、温文尔雅,在同龄人中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三好学生。 任谁都没想到,江舟会喜欢她,他们只盼着她没带坏他,都要锣鼓喧天、欢天喜地了。 尽管在苏灯这缸墨的熏染下,江舟依然不负众望的考上了全国首府大学——B大。 “你看什么呢?”苏灯问。 她晃荡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江舟怕她疼,不敢握太紧,老是让她的小手从自己的大掌里逃出来。 四目对视,红脸笑颜。 不过一会儿,江舟便又扣紧了那温香软玉。 “没什么,就觉得这H大真漂亮,建筑古典,风景宜人。” 香樟树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一切已经脱轨,列车正无可阻挡的驶向疯狂的边缘。 苏灯再次睁眼时,她的双目已然充满恨意。 她向顾墨走去,牵起他的手,不顾他的惊讶把人带到水池边,轻声问道:“你觉得这里好看吗?” 顾墨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他最近被安排了好多事,苏叔叔告诉他不用再打工了,给他安排了学校,他接触了好多新东西。 四天前,他才从之前洗碗的地方搬来这里。 可他没有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孩,每次问起苏谈墨,后者只是告诉他,姐姐有事,在忙。 原来他的天使比他大一岁。 可是,哪有人忙得连家都不回的呢? 现在,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她瘦了好多,嘴唇不像之前那么粉了,嘟嘟的脸颊也像漏了气的气球,稍微瘪下去了点。 “姐姐,你去哪了?我这几天一直在……” 苏灯打断他,“好看吗,这里。” 顾墨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并未注意到苏灯神色的不对劲。 他重重的点头,“这里很安静,我很喜欢这里。” 苏灯嘴角浮现了一个不符合年龄的,残酷的笑。 “那你就死在这里吧。” 话音还未落地,她放开他的手,转而在他的背部用力一推。 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 顾墨没有任何防备,天地倒转下一个瞬间,他整个人跌进池塘里。 巨大的水花在苏灯面前喷涌而起,她的衣服下摆和鞋子都被溅湿了。 “姐……姐姐……” 忽然,苏灯弯下腰,身体控制不住的抖动,紧接着,像忍不住一般,她口中溢出一声笑。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开心的笑。 此刻,世界都仿佛安静下来,香樟树下只剩她一人。 日光如金子般撒入水面,霎时波光粼粼,光影动人。 然而水中的人却无心欣赏这幅美景,他拼命挣扎着,双手毫无章法的拍打着水面,却使他越来越远离岸边,溅起的一层层波形浪花,像死亡前吟唱祷告的天使给予他的盛大祝福。 “姐……姐……” 水面已经数次漫过了男孩的鼻息,他却执拗的仰着头,看向远岸逐渐模糊的身影。 惨白日影下,苏灯露在外面的皮肤几近透明。 她盯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衣摆旁的粉拳却不知何时,越握越紧。 她蓦然想起滚滚,想起初次喂食时它孱弱、幼小又无助的模样,连哭都不会,只知道用自己温热的脑袋蹭她的掌心。 半空中,苏灯的灵魂仿佛撕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让她赶快离开,一半让她再多看一眼那水中的少年。 苏灯咬紧下唇,终于,她飞速脱掉鞋子,如鱼入海般跳进池塘。 另一边。 顾淑慧看向墙上的挂钟,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 “谈墨,你先吃,我去看看小墨他们。” 说罢,她起身离开,脚下生风般,连仆人向她打招呼她都没听见。 好一会,她终于看见树影婆娑的池塘,可岸边俩人的模样却让她目眦欲裂。 “小墨!” 顾淑慧跑进草地,顷刻跪在顾墨身边,把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人抱进怀里。 “你别吓妈妈,小墨。” 指尖微弱却有力存在着的呼吸,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顾淑慧捧起顾墨灰白的脸,瞬间声泪俱下。 一旁的苏灯站起,她最看不得这种母子情深的戏码,瞬间不耐烦道:“哭什么,又死不了。” 她把人救上岸后,就立即给他做了心肺复苏,幸好她早就通了水性,也学过自救的知识,在顾淑慧来之前,顾墨已经有了要醒的迹象。 顾淑慧闻言,咬紧下唇,防备十足的看着自己的继女。 “小灯,你告诉阿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灯翻了个白眼,明显懒得和她解释。 所幸顾墨适时的呛了口水,渐渐苏醒过来。 “妈妈……” “小墨。”顾淑慧看着怀里醒来的人,欣喜的泪水簌簌落下,“你可把妈妈吓坏了。” 顾墨来不及感受母亲的喜悦,他的眼神早已被站在不远处的少女的身影牢牢吸引。 和他一样,浑身都湿透了。 原本雪白的脸颊,在冷热交替下变得粉红,湿漉漉的头发黏在她额头和脸颊的边缘,衬得她如清水出芙蓉般,可爱又清冷。 “姐姐。”顾墨唤她。 顾淑慧拍着他的背,把人扶着站起来后,开始追问原因。 苏灯显然是不害怕的,她巴不得苏谈墨和顾淑慧知道。 这是她反抗的标志,是她吹响的首个胜利的号角。 于是,她挑衅的看向顾墨。 说啊,你有本事就说啊…… 而顾墨眼神复杂的回望她,愤怒、不可置信、委屈、伤心等各种各样的情绪接二连三的涌上他的心头。 他原本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可当看着明明救起他的人,扬着罪魁祸首的笑意高傲的站在那,不同于他的狼狈时,顾墨心里还来不及成长的恨意,就陡然如暴雨里的烈火般熄灭了。 “怎么了,小墨?”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一个人好好的怎么会掉进水里呢?” 母亲的询问让他回过神来。 顾墨笑着摇摇头道:“妈妈,我没事。”紧接着,他直视少女明媚如星子的双目,那里面写满的不知名的期待。 此刻,他如同上帝一般,否定了这样的期待。 “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和别人没关系。” “幸好姐姐路过这里,救了我。” “我对姐姐,真是感激不尽。” 顾墨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往外蹦,他看着少女因为惊讶而缓缓睁大的眼睛,嘴角不禁勾了起来。 后来,不知是谁告诉了苏谈墨,他也紧随顾淑慧其后来到了香樟树下。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顾淑慧,和满身湿透、唇色苍白的顾墨,他竟二话不说,驱车带母子俩去了附近的医院。 临行前,他肃声叫身边的仆人好好看管苏灯。 是看管,而不是照顾…… “不许让她再胡闹了。”苏谈墨冷冷的把话砸在她脸上。 不问是非黑怕,就直接冷漠的给她判了刑。 虽然顾墨确实是她推下水,可她没想到苏谈墨对那母子俩竟在乎到如此地步。 以前,对于他们父女俩的隔阂,苏灯尚不自知,以为只是母亲离开后,父亲不愿提起伤心过往,顺带着也不跟她亲近了。 她千想万想也未曾预料到,他是真心爱顾淑慧,是真的想对顾墨好。 可这只是个开始。 整个苏家老宅,似乎都因那母子俩的到来,从里到外,都变得面目全非。 下雪天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谈墨不再允许苏灯随意进出他的书房,那里俨然变成了他和顾淑慧幸福的温床。 因为顾淑慧偏爱桔梗,而偌大的后花园早已种满花卉,苏谈墨便命人把里面的一些花拔了,拔得还正好是她最心爱的茉莉,接着从国外移植了珍稀的大叶洋桔梗来讨她欢心。 在知道了这个消息后,苏灯二话没说,直接冲到顾淑慧的房间,用剪刀把她所有的丝绸衣物裁烂,将她梳妆台上所有价值不菲的东西乱砸一通。 后花园的洋桔梗自然不能幸免,她直接一把火连根带花一起烧了。 苏谈墨回来时,看到的便是以往整洁干净的卧室变成一片狼藉。 然而,不知是顾淑慧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他居然没有找苏灯算账。 苏灯泄了心里的火,自此后,和顾淑慧母子相安无事了好长一段时间。 虽然,她平时依然对他们颐指气使,没有半分好脸色。 她一惯爱在小事上刁难他们,如嫌顾淑慧做的饭难吃,便直接把碗摔得四分五裂;嫌顾墨被安排和自己上同一个学校,就带着帮小混混直接把人逼到后巷揍了一顿;家里雇聘的衣季裁剪师、厨师、甚至负责清洁的保姆,吃穿用度都要紧着她先。 苏家祖宅上上下下,都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 而顾淑慧似乎对她忍耐度极高,可某天,当她看着自己儿子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走进来时,她却再也坐不住了。 “小墨,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自己在路上不小心摔的。” “路上摔能把自己摔得满身伤?”顾淑慧嘴唇颤抖着。 她半推着把人带到了苏谈墨面前,无需多说,后者直接敲了苏灯的房门。 一场激烈的争执避无可避,然而在这个过程中,苏谈墨一巴掌差点打到她脸上。 苏灯满眼不可置信,其实他的指尖已经划破她的脸,尖锐的丝丝疼痛在皮肤上绽开。至于为何是差点,是顾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了她身前。 身体沉重撞击地面的“扑通”声传来。 而除了倒地的顾墨,其余的三人眼里都被震惊二字胀满。 顾淑慧尖叫了声,扶起自己的儿子。而苏灯怔愣的站在原地,她没想到这一巴掌是冲她而来。 力道如此之大。 “…叔叔,您别责怪姐姐……是我……我自己遇到了流氓……不关姐姐的事……” 顾墨半睁着眼,小溪一样的血迹在他嘴角流淌。 这件事最终在他口无对症之下不了了之,苏谈墨关了她一星期禁闭,只允许她在自己房间活动。 这对于苏灯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这个时候,她只是觉得父亲不喜欢她过于顽皮和淘气,没有一点名门淑女的样子。 可直到初二时,她回家看见陶鸿山和父亲在大厅沙发,商量收顾墨为徒的事情,她才真正确定苏谈墨对他的偏爱。 陶鸿山在油画方面的造诣,国内无人能出其右。 苏灯在小学时曾多次在苏谈墨面前,表达她对陶鸿山的崇敬及其作品的喜爱,可换来的回应却只是他带她去看了一次画展,中途还因为临时有事,把她扔给随行的胡妈妈了。 苏灯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敢直接表现出来,那一巴掌虽未打到她脸上,却足够她记一辈子。 一环扣一环,苏灯对顾墨的恨意再次从这一件致命的事上,像座火山般喷发而来。 * 一月中旬。 正坐在床下拿平板打谱的苏灯,眼睛余光中感觉到什么,抬头望去。 宿舍紧闭的落地窗外,阳台上漫天飘雪,悄无声息,却落得很急,倏然就把于空中峭立的枯枝萧索成了银白。 “哇,下雪了,你们快看啊。”卢瑶瑶扒开落地窗,欣喜道。 洛安市很少下雪,自苏灯记事以来,只有她六岁那年的冬天,雪厚得把她小腿的一半都淹没了。那天,她刚放学,却没在校门口看见来接她的司机,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尚是孩童的她顶着冷冽刺骨的寒风,一步一个脚印,摔得鼻青脸肿,一个人走回了苏家别墅。 陆曼曼离开了,只有胡妈妈撑着伞在门口等,看见她来,眼睛通红的把她抱进怀里。 “这是今年洛安市的第一场雪啊。”赵欣怡裹紧围巾和帽子,拿着手机冲到阳台开始一顿拍。 不一会儿,沈梦也跟出去,三人在阳台嬉笑打闹,甚至向苏灯借了一次性手套,把积在栏杆上的雪堆起,团成团,再点上不要的瓶盖,顿时,一个奇丑无比的雪人横空出世。 苏灯裹紧身上的衣服,笑着歪头看了会儿,继续坐在位置上,拿平板打谱。 围棋的规则已经烂熟于心,死活题也做了不下百道,但要在与沈煜清儿时的那局棋里取得胜利,苏灯还差了些火候。 打谱是根据围棋名局的棋谱,按照其中对阵双方的落子顺序,将对局在棋盘上再摆一遍,从而提高棋感的方式。 苏灯边落子心中边感叹,沈煜清不愧是少年就惊才绝艳的围棋天才,仅仅是对付他十二岁下过的棋局,成年的自己苦练半年依然无法完全与之抗衡。 三人玩够了,蹦蹦跳跳的回到寝室里。 “期末考也考完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啊?”沈梦问。 卢瑶瑶像是被点醒了,打开柜子翻出行李箱,“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赵欣怡有些吃惊,“这么着急?学校还没发通知说我们可以离校呢,你不怕辅导员打电话问候你啊。” 卢瑶瑶叠衣服的动作停都不带停的,“考试都结束了,学校还有什么理由留我们?” “啧,你有问题。”赵欣怡一脸贼笑的凑到她身边,“平时上课连迟到都不敢的人,现在突然这么积极,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你那位齐哥哥……” “哎呀。”瑶瑶羞涩的跺了下脚,在沈梦和苏灯拷打的目光下,终于说道:“我和他在回家之前,约好去千岛湖玩几天。” “呦呦呦——”赵欣怡一脸调笑。 望着打闹的俩人,沈梦笑着摇了摇头,问苏灯什么时候回家。 “我啊,再说吧。”苏灯又在平板上落下一子。 除夕夜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放假回家,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欢天喜地的事,对她而言,却不过换了个地方吃喝拉撒罢了,甚至家里还有苏谈墨那个老登,气氛还更压抑。 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打开来看,是顾墨发来的已经到H大,在食堂三楼等她的消息。 时间飞逝,距离上次去医院看他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万幸的是他的腿,现在已经可以不借助外力行走自如,可惜的是江家抱着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心思,江母私底下打电话给她赔礼道歉,一来二去,她和江舟却疏远了。 曾经无数空荡荡的夜里,躺在床上的苏灯,看着屏幕里不同以往安静的头像,也会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江舟。 可不管问几次,答案都无一例外。 她是喜欢他的。 可摆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太多,江舟是江家的希望,他一生都在攀登责任的阶梯,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算他喜欢她至深,难道凭着这点感情,他就能顶住父母和家族的压力,娶她进门吗? 就算撇开这件事不谈,江舟逼她也逼得太紧了,总是想在她身上找到确定的答案,他想要得太多,她给不了。 思及此,苏灯不由得叹了口气,手里又落下一子。 而这几个月,她和顾墨倒一反常态,相处得极为融洽。 不知道顾墨从哪打听到她不喜欢吃学校食堂的饭菜,竟有一天进到H大,带着自己做的食盒来找她。 可十分不巧的是,那天江舟也在。 “油爆虾仁、小炒黄牛肉、还有莲藕汤,都是你爱吃的。” 顾墨将一个个小碗摆在苏灯面前,又帮她擦了擦勺子,举止神态间像个体贴入微的恋人。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他们这一块便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江舟抿了薄唇,“我记得,你们班今天上午有高老师的线性代数课吧?” 顾墨从容道:“我怕姐姐饿,她肠胃本来就不好,所以提前请假过来了。” 唇齿旖旎,苏灯摸摸自己的手臂,她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好在江舟接过话茬,“辛苦了,但H大的饭菜很好,不油腻,你还没吃过吧?想必不知道,苏灯她大多数时候和我都在食堂吃,没有从家里带饭的习惯。” 顾墨给苏灯夹菜的手没有停,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那还要感谢小江哥这些天来对她的照顾了,不过……” 下一秒,他话锋一转,目光转向身边静静吃饭的人,“H大的饭菜偏甜,姐姐喜欢辛辣,自然食不知味,我瞧姐姐最近都瘦了呢,这点小江哥你不知道吗?” “我……”江舟看向身边的女孩,她喜欢吃辣他是知道的,可苏灯没提,他就忽视了这些细节。 “而且,习惯都是慢慢培养的,没有什么会永远不变,姐姐,你说阿墨说得对吗?” 这些话,说者似是无意,可听在江舟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安静吃饭。”苏灯吐掉骨头,冷声道。 “好的,姐姐。”顾墨白皙的脸浮微红,笑得很甜,拿了筷子又开始帮她剥虾。 桌下手心握紧,江舟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姊友弟恭的场景,一时心中竟五味杂陈。 * 爆竹声中一岁除。 在胡美娟高亢的叫唤中,苏灯终于磨磨蹭蹭的下楼吃饭。 今天是除夕夜,即使是他们这个家,从里之外,每个人至少表面上也其乐融融。 苏谈墨坐在主位,眉眼温柔的给旁边的顾淑慧夹菜,“来,这个是你爱吃的,还有这个,多吃点。” 顾淑慧挡着碗,动作推拒,岁月不败美人的脸上却难掩开心之色,“好了,谈墨,你看我这儿都快要堆不下了。” 苏谈墨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你是我们苏家的主母,不仅要管这个家,还要劳心劳力的帮持我,一年下来,你辛苦了,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顾淑慧眼波荡漾,苏谈墨性格冷淡,即使他们成为夫妻这么多年,他也很少在外人面前对她如此情感外放,一时她竟有些难以自持。 “谈墨……” “哼。” 突然,一阵搁筷子的响声如利剑般飞来,插在这温情画面的中央。 苏灯冷脸看着主位上两个人,肩膀一抖,内心翻涌,刚吃下饭菜作势马上就要吐出来。 恶心死了,演什么演。 苏谈墨把手放在桌子上,乌眸深邃盯着她,指尖在桌上一点一点。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征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发出的声音一反刚才的温柔似水,转如若腊月寒冰,“苏灯,今天是除夕,不要逼我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苏灯直接打断,“阖家团圆,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既是团圆,那请问我的母亲为什么不在,她可是苏家的第一位主母,您的发妻!” “放肆!”苏谈墨拍了下桌子,登时,苏灯看见自己面前的瓷碗抖了三抖。 “叔叔,除夕年夜,万家团圆,姐姐自小失去了母亲,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难免有些感伤,您消消气,姐姐这番话只是念母心切,她不是故意要与您置气的。”顾墨赶忙出声。 桌底下,他拉了拉苏灯袖子,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意气用事。 顾淑慧眼看自己的儿子求情了,这才赶忙开口附和,“是啊,谈墨,小灯只是太想念自己的妈妈了,她还是个孩子,我们作为长辈的,哪有和孩子大动肝火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说着,她笑着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两叠厚厚的红包,“来,小墨,小灯,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谢谢妈妈。”顾墨盈着笑脸,有礼的接过。 发到苏灯时,后者却将脸一撇,只留顾淑慧拿着红包的手尴尬的停在空中。 苏谈墨冷哼一声,让顾淑慧坐下,把红包收起来。 “苏灯已经成年了,以后没有资格再拿长辈的红包,你以后不许再给她。” 顾淑慧瞧着丈夫冷若冰霜的脸,叹息的应了声。 顾墨担忧的看着身边低着头,将目光隐入发丝的人,想开口叫她,苏灯却忽然站起来,狠狠踢了下椅子跑上楼。 顾墨刚想离席去追,苏谈墨的话就生生将他按在原地。 “不用管她,我们吃我们的。” 烟花下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气喘吁吁的跑上二楼阳台,肃然的寒冷顿时裹满全身,黑暗里,对面的山头在冷练的月色下若隐若现。 她本想来这儿透口气,可到了才恍然惊觉世界的寂静,而她形单影只置身其中,是如此孤独。 眉头紧皱,神色寒然,她慢慢走向栏杆,靠在上面。 簌簌的冷风像利刃一样刮着她的脸,却让她脑海里苏谈墨漠然的神情越来越清晰。 她本来也有个幸福的家的…… 腊月里,妈妈会把织好的红围巾暖暖的裹在她脖子上,爸爸会驮着着她上自己的肩膀,其乐融融的站在门口贴红似火的对联。 可是,他们为什么都抛弃了她? 苏灯将脑袋埋进臂弯里,她的父母明明曾经那么恩爱,他们互相许下相约白首的誓言,苏谈墨甚至和她的母亲在车祸中共过生死,并且说出“没有你,我一样活不下去”的话。可是,他最后却放弃曾经的挚爱,选择离婚,并且再娶。 从当初的恩爱两不疑、走到如今的形同陌路,仿若之前所有甜蜜幸福都如同梦幻泡影,镜花水月,顷刻间荡然无存,连带着她都成为了他们爱情的陪葬品。 她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个。 顾墨气喘吁吁打开二楼阳台的门,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苏灯抱着膝盖,背靠围栏,蜷缩在角落。 身形微顿,顾墨悄悄带上门,走到她身边,想伸手抚摸她的脑袋,可下一秒,目光却触及寒风中她颤抖的肩膀。 陷在悲伤泥淖里的苏灯,突然感觉厚重的温暖从天而降,她抬头去看,竟是穿着毛衣的顾墨扬手把黑色呢绒外套披在她身上。 四目在空中对视的那刻,苏灯快速的撇过头,“……你怎么来了。” 指背忍不住抚上她通红的眼睑,看着隐隐月色下眼睫挂泪的她,顾墨顿时心如刀绞起来。 “姐姐,不要难过好不好……” 肌肤相触的那刻,苏灯陡然推开眼前的男人,站起来背对着他。 “你假好心什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用力擦了下脸。 顾墨捡起掉落在地的外套,重新披盖在她的双肩。 “没有假好心,阿墨很担心你,我去了你的卧室,画室,甚至到后花园找了一遍,都没看见你,我好害怕,你性格容易激动,我生怕你会想不开……” “想不开?”苏灯陡然尖锐出声打断,她转过身,对上寒风中男人微红的眼眸。 “你怕是就在等这一天吧,我死了,你就是苏家千亿资产的直接继承人,没有人可以再威胁你和你母亲在苏家的地位唔……” 下一瞬,苏灯逐渐瞪大双眸,几秒后,她指着自己的唇上覆着的手。 掌心粉唇翕动,挟着湿意的柔软触感散开,酥麻的痒在指骨里弥漫开来。 望着面前少女惊讶的双眸,顾墨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飞速将手拿开,藏于背后。 他低声示弱,“求姐姐不要这么说,不要提那个字,我和母亲从来没有这种想法,更何况……”他重新抬眸,声音已经带了几分不叫人轻易察觉的哽咽,“你走了,阿墨怎么办” 苏灯嗤笑,“你这些话,还是等你死了之后再说吧,毕竟只有鬼才会信。” “我可以证明的!”顾墨突然加了音量,他伸手,动作在空中停了几秒,才鼓起勇气扶住她的双肩,让她正对着自己,“姐姐,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属于你的我一分都不会要,但你想要的,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双手奉上给你。” “哦?”苏灯眉眼染上戏谑,“如果我说,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呢?怎么,你难道背后装个发射器去天上摘?” “我……”男人低下头,双眸隐在柔软的黑发间,叫人看不清里面的颜色。 “还是省省吧,这些假情假意留到别人面前去演。”苏灯推开他,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一道身影极快的掠至身前,苏灯猛然止住。 “姐姐,等我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就够了。” 还未等她开口,面前的人就一溜烟的跑下楼。 半晌,寒风中才幽幽传来一句低低的怒骂。 “神经。” 渐渐的,指针滑向59,苏灯没好气的跺了下脚,她是吃错药了才会乖乖在这里等他。 可刚要转身的那一刹,满脸涨得通红的男人却吱呀一声推开阳台大门,穿越交杂的狂风与黑暗,再次出现到她面前。 奔跑的步伐渐渐减速,他边大口吸着气,边笑着指自己手腕上的表,“还差……一分钟……姐姐。” 苏灯看着男人额顶析出的薄汗,在如练的月华下闪着跳动的光,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姐姐,抬头,看天上!” 顾墨突然上前,扶住苏灯不盈一握的双肩,使之面对栏杆外的山头。 忽然,伴随着“啾”得一声,一个黄色的小火球,携着刺目的光,拖着长长的辉芒尾迹直穿云霄,精灵般一跃而上,飞向高空,在达到令人难以想象的高度后,它微微停顿,身上的光辉也随之闪烁了几分,竟黯淡下去。 然而下一秒,以它为中心,无数条耀眼的射线朝各个角度四溢开去,在天空中,犹如倏然绽开的金黄色花蕊般,由小变大,逐渐成型,悬浮在天地间,璀璨的光芒竟将底下的山头照得清晰可见。 就在苏灯以为就此结束时,花蕊的尖端却再次轰鸣爆炸,霎时间,千万朵绚烂的小花束在空中同时怒放开来,红黄色的光芒交相辉映,瞬间将她头顶的天空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 耳边轰鸣作响,烟花还在继续,苏灯的双眸却逐渐瞪大,光耀炫彩的颜色仿佛在她的大脑皮层炸开,触动着里面跳动的神经。 她突然感觉脑子像一团毛线,被人恶意拆开,乱得满地狼藉,不忍卒观,而正中心,一个名字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的浮现——顾墨。 就在这时,顾墨低下头,薄似天水的唇靠近她的耳际,“满天星辰,只为你绽放。” 将进酒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将近一分钟后,绚烂凋零,黑暗再次降临在视线中央,苏灯却听见胸腔里的心正以比过往数倍大的声音响彻在耳边。 “虽然这个方法有些取巧……”顾墨于风中站立,摸着后脑勺,“但是,对我来说,姐姐的笑容,比绚目的烟花还要美丽,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所以当我看见你一个人偷偷的掉眼泪,我的心,那种感觉,比杀死我还要难受。” 羞涩和难受在男人白皙的脸上交织着,他看着对面依然无言的少女,突然窘迫起来。 “姐姐可能看多了这种……” 她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而他不过是被她偶然捡起的尘埃,就算他用尽七巧玲珑心,花尽一辈子的时间,可能也难以靠近她的光芒。 “傻子。”苏灯咬着下唇,突然笑起来,转过身重新看向广阔无垠天空。 顾墨登时展了眉头,惊喜的问,“姐姐,你笑了,你不难受了对不对?” 苏灯一把推开想贴上来的人,小嘴一撅,“口渴了。” “我这就去拿水!” “等等。”苏灯叫住他,表情神秘的让他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十分钟之后,二楼阳台。 “姐姐,我们在这儿生火,要是被叔叔发现了怎么办?”顾墨担忧的看着火光对面的少女,拿着长长的钳子摆弄脚下的木柴。 苏灯喝了口的轩尼诗,细腻的液体滑过喉咙,顿时,强烈的花香和果香充斥整个大脑。 她慢悠悠打了个嗝,看着手中装着莹黄色酒液的玻璃瓶,她突然感觉那是一大块不含任何杂质的剔透宝石。 苏灯呵呵笑起来,听到话音,脑袋昏昏,“对哦,要是被那老登发现了怎么办……” 顾墨叹了口气,“那姐姐千万要记住,如果被发现了,一定要把所有责任推到我头上,就说我硬拉着你来的,知道吗?” 苏灯又仰头闷了一口,登时头晕眼花起来,看到火光对面飘忽不定的人影,晃了晃脑袋,伸手就想去抓。 顾墨目眦欲裂,飞速扬手,在火焰的正上方打掉那只白皙的小手。 “唔……”苏灯吃痛缩手,呜咽一声。 顾墨赶忙扔了火钳,弯腰来到她身边,“对不起姐姐,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被烧到?” “疼——”苏灯见有人安慰,顿时咧着嘴哭叫起来。 见手中柔软一如白嫩,顾墨重重呼出一口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姐姐,你哪里疼,我给你揉揉。”说着,他捧着她的小手,嘴里软呼呼吹着气,漂亮的眉眼尽写着心疼。 苏灯愣了一秒,低下头,却隐约看见自己的手旁边有一块通红的肿胀,她好奇的伸出手戳了戳。 “嘶……”顾墨咬着牙,手抖得厉害,却没有躲开。 “你怎么了?”苏灯眯着眼,奇怪的问他。 顾墨赶忙摇了摇头,用力拍了拍左手烫伤的地方,“没事呢,姐姐,我不疼,一点儿也不疼,你看。” 火光边,苏灯很快又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她一把甩开身上的大衣,又喝了口酒。 “不愧是白兰地……”她迷离着双眸,看着手中已经去了一半液体的酒瓶,又打了个嗝,“爽!” 顾墨怕她冷,想捡地上的外套给人重新披上,却被苏灯误以为他要抢她的酒瓶,吓得蹬着脚挪着屁股连连往后退。 眼见苏灯要坐进火堆里,顾墨赶忙双手举过头顶,表示自己不会再动。 苏灯这才松了口气,小嘴一撅,“你要抢我的酒,你是坏人。” 顾墨哭笑不得,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耐心哄道:“姐姐,你后面很热,站过来一点好不好?” 话音落地,苏灯就感觉到背后滔天的热意,她赶忙摇晃着站起来。 见她背后的衣物没有被灼烧的痕迹,顾墨心里悬着的石头才轰然落地。 “等下,不对,不对不对……”苏灯摇着头。 顾墨怕她又出事,赶忙问,却听见面前双眸迷离着水色的的少女认真道:“你还没成年呢,不能喝酒的。” 顾墨嘴角忍不住勾起,他又往后站了些,耐心的把人从火堆旁引开,温柔道:“姐姐,我去年十一月末过的生日,你忘了?我已经成年了。” “是吗……”苏灯摇着脑袋,想了半天,可大脑却像胡了水泥般,动弹不得。 突然,她看到地上被火光倒映出来的俩人的影子,登时兴奋的跳起来。 “这,这就是那谁说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开怀的笑起来,像见到什么奇观。 “哦!那谁还说,呃……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哈哈哈哈……”苏灯又闷了口酒。 微风中,她展开双臂,通红的脸颊迎着天边满月,如锦缎般黑亮的长发在她腰后随风起舞。 下一秒,她向着那轮婵娟,举起酒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什么狗屁的家,她通通要甩开。 顾墨看着面前肆意张扬的人,目光竟呆住片刻。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苏灯摇晃着身体,觉得自己如同大海汪洋中的轻舟一般,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她转着转着,却突然感觉遇上礁石,抬眸一看,映入眼帘的却是清晨朝露般的容颜,月辉倾洒,如曜石般的双眸反射着惊心动魄的光。 “与尔……同销万古愁……” 顾墨本是怕她摔着,才紧跟在她身后,却不料娇俏的人儿突然转身,竟直接满满得撞进他怀中。 “好美。” 苏灯用指尖点着视线中心,那抹诱人的粉红,酒精的作用下,影子重叠混沌,她感觉那好像是一颗鲜艳欲滴、饱满动人的樱桃,只等着有缘人来采撷。 下一秒,她掂起脚尖。 茫茫夜色下,空气中仍余留烟花消散后的烟火气息,一旁的火堆还在燃烧着,点点火星如萤火虫般轻盈的飘向空中,发出啪咂作响的声音。 而火光掩映的中心,柔软的唇瓣相贴,顾墨双眸瞪若铜铃。 万水千山,高垣大河,都在此刻覆作无物。 说笑话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姐……”顾墨反应过来,想往后退。 “好甜,好喜欢。”苏灯却像没吃够糖果的孩子般,丢了酒瓶,一把揽住男人的脖子,再次倾身向前。 玻璃瓶碎裂四散的声音响彻阳台,然而顾墨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什么?! 姐姐刚才说了……喜欢! 都说酒后吐真言,所以…… 她心里对他是有喜欢的吗?! 巨大的惊喜如同惊涛骇浪般淹没头顶。 下一瞬,顾墨抱住细软的腰肢,将其贴向自己,闭上深邃的乌眸,开始用力感受,认真的膜拜起那片至极的柔软。 粉唇微张,舌尖舔过贝齿,轻轻一触,才敢向更深处进犯。 女人被迫往后仰着头,不断有呜咽声从相贴的唇间溢出,苏灯想别过头躲开,却被顾墨的大掌扶住后脑,压向自己的方向。 登时,才刚分开片刻的唇瓣就再次以更激烈的姿态相交起来。 如墨的天空下,火堆旁,没有其他人看见这对璧人,只有高高悬在天上的月色看见的少年水眸里的浓情。 * “小姐,您起来了吗?今天大年初一,马上有客人来访,要是被老爷看到您还没起来,又要责怪您了。”胡美娟敲着房,焦急喊道。 法式金丝绒边的大床上,少女鬓颊若天边彩云,樱唇咕哝,睡得香甜。 房门上的拍打声不止,声音越来越大,她翻了个声,终于从沉甸甸的梦境醒来,撑着脑袋从床上坐起。 下一秒,她气沉丹田,朝门口发出一声怒吼,“叫魂啊——” 响声止住,门口传来两个男人的交谈,下一秒,一个似环佩鸣叮的声音如金沙漫开般传入苏灯的耳朵。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苏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应了声。 再次看到那张精致不似池中之物的脸,苏灯才恍然想起昨晚,想起浓醇的轩尼诗,倏然,宿醉的后果在她脑神经上发作起来。 她揉着太阳穴,眨眨眼睛,迟疑道:“我昨晚……咳,我们……” 顾墨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带上房门,坐到她身边,“姐姐放心,叔叔没有发现我们砍了后花园珍贵的白皮松和红豆杉去阳台上生火,也没有察觉姐姐你偷喝了他珍藏的82年的白兰地。” 每一个字落地,苏灯太阳穴上的血管就“突”得跳一下。 她咽了下口水,“那……我喝醉了,没做什么事吧?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 顾墨点头,笑得人畜无害。 苏灯的心刚要落地,却听见他再次开口,“我平时只知道姐姐不拘小节,却不知道你如此豪放风流,喜欢酒后高歌,吟诗作赋。” “什么?” “姐姐喝醉后,大喊着要嫁给小江哥,还打电话给沈医生,说他的胸肌很大,摸着手感很好,你很喜欢。” “啊?”苏灯眉毛抖动,心道完蛋,她抖着手就要去摸床头柜的手机。 “还有……” “还有?!”苏灯忍不住惊叫。 顾墨眨着双眸,无辜道:“要不……我还是不说了吧,姐姐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说,我没事!” 顾墨白玉般的手抚上自己的衣领,“最后,姐姐还脱了我的毛衣,撕开了我的衬衫,骑在我的腰上,说一直看不惯我,要把我就地正法……” 随着话音落地,苏灯的嘴逐渐张大,最后竟能装下一个小鸡蛋。 宿醉之后,她的记忆停留在生火的那一刻,可看着顾墨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她实在无法欺骗自己昨晚他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若非现在顾墨还在场,苏灯恨不得捶胸顿足,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面前少女脸上神情变换,精彩纷呈,顾墨忍不住勾了嘴角,“姐姐……” “别说了。”苏灯捂住自己的耳朵,明显不愿面对这个惊人事实。 顾墨笑得更开心了,他抓住她的手腕,看着她水色的双眸道:“姐姐,我是想说,刚才那些都是骗你的,其实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对上男人乌眸里的玩笑之色,苏灯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她暴了句粗口,倏然起身,掐住他的脖子,将人压在床上。 “姐姐,你刚才的表情好可爱哦。”顾墨毫不介意脖子上的力道,反而盈着张笑脸,双手托住她不稳的腰身,防止她不小心摔下床。 “混蛋,敢骗我。”苏灯咬牙,双手不断加大力气。 白皙似牛奶一样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胀起来,顾墨望着头顶发丝凌乱的女人,毫无收整和雕饰,却清水出芙蓉般,连吼着他的声音都带着刚睡醒时的鼻音。 可爱死了。 房门外。 江淮序和夏天爱坐在一楼大厅,边品着上好的龙井,边和对面主位上的苏谈墨谈笑风生,顾淑慧则和江舟一起上到二楼,在胡美娟的带领下往苏灯房间的方向走去。 “少爷和小姐都在里面。”胡美娟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恭敬道。 “好,那你先去忙吧。”顾淑慧道。 她敲门,见没人应,和江舟对视一眼,便按下门把手。 由于顾淑慧身形较矮,房门又并非正对着大床,站在她身边的江舟反而顺着侧身的角度,一眼就将房间内凌乱的情景收入眼底。 惊讶之余,他闪身先进了房间,将顾淑慧拦在门外。 “顾阿姨,我突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要和苏灯单独说,晚辈失礼了,我们谈好后马上下来找您。” 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顾淑脸上浮现狐疑之色,却还是下了楼。 房间内。 在听到江舟的声音那刻,苏灯就已经从情绪中脱离出来,立刻放开手,和顾墨拉开距离。 顾墨揉着嗓子从床上坐起,看到来人,笑脸相迎,“小江哥,新年好。” “新年好。”江舟回了句,目光在床上俩人间来回打转。 顾墨首先开口,他站起来,“姐姐刚才和我开玩笑呢,我没事。” 江舟见他脖子上只是微红,并未出现深重的掐痕,这才放心下来,“我和你姐姐有些事要说。” 顾墨又看了眼窝在床角的少女,“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出去了,姐姐,你有事的话就叫我。” 房门再次被带上。 见人出去,苏灯才陡然放松下来,“不好意思啊,又让你看笑话了。” 画室画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江舟坐到她身边,眉头却骤然锁起,“喝酒了?” “除夕夜嘛,大过年的,就喝了点。”苏灯随口道。 江舟知道说教的话她不爱听,便转了话锋。 “那你和顾墨……”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苏灯抢先开口,话音落地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 江舟失笑,表情却难看起来。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苏灯掐顾墨的脖子,但苏灯两次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那次是初二结束的暑假,不是初一,也不是初三,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他照例带着早已写完的作业去苏家找苏灯。 她那阵子一直郁郁寡欢,他很担心。 初中是少男少女怀春的年纪,他们也不例外,在江舟刚明确何为喜欢的时候,苏灯已经喜欢上了一个明星,叫林宴,是娱乐圈刚崭露头角的新人物。 或许把喜欢换做痴迷会更准确。 苏灯搜集了林宴的各种海报,贴满了自己的房间,时常和程雪雪分享自己追星的快乐。 “我昨晚又梦到他了!好像是在海边,我和他坐在落日前,天上有白鸥飞过,那感觉太真实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感觉真的好幸福啊啊啊。” “你这不就是春*梦嘛?” “去你的,不要用这种猥琐的词汇来形容我和他之间纯洁的感情。” “啧,纯洁都来了,你敢说你不想和他,kiss?”程雪雪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翻着手里的小卡道。 说者无意,听者的苏灯却脑补了那画面,瞬间脸蛋如刚出炉的包子般,红彤彤的,还冒着热气。 雪雪嘲笑的声音响起,她回过神,俩人立刻扭打在一起。 欢乐溢了满屋。 许是追星的快乐抚平了苏灯青春期的戾气和叛逆,冲淡了她对于苏谈墨显而易见的偏心而带来的悲伤。 可好景不长,同样是在家里撞见陶弘景的那段日子前后,苏灯在课间刷手机时,突然看到红刺刺的头版头条。 林宴出事了。 车毁人亡,抢救无效。 巨大的阴霾像两只大手掐着她的脖子。 苏灯度过了她人生中有史以来最窒息的一个下午。 少女初尝心痛的滋味,看着满房间的海报,她哭得难以自抑,肩膀大幅抖动,决堤的眼泪沾湿了半边枕头。 梦境里,她又想起妈妈海藻般长发的温柔背影,想起父亲转身时嫌恶的眼神,想起顾墨畏畏缩缩拉着她衣角的手…… 还有那个最深处,在灯光四射的舞台上无比耀眼的身影。 自那以后,原本闹天闹地的苏灯比以前更寡言了,言行上与其说是收敛,不如说是冷淡。 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提不起兴趣,泪水像长在了她眼睛里,只等她开口的瞬间,便争先抢后的冲出眼眶,滚烫的碎在地上。 于是她闭嘴,把自己封锁在房间里。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时,顾墨的一个举动几乎毁了她亲手编织的梦。 初二暑假。 对于苏宅,江舟早已轻车熟路,可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口中的继弟——顾墨。 江舟有看晨报的习惯,在他见到他的那一刻,才知道后者与他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画被选入卢浮宫进行展览的十三岁绘画天才”的是同一人。 在仆人的告知下,江舟在二楼角落的房间门口站定,刚想敲门,里面却隐约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就是你,撕了我房间的海报,谁让你这么做的??” “姐……姐……” 在不安的驱使下,江舟打开门的一道缝隙,接着,他眼睛倏得睁大。 这是一间画室,像是为了作画的人不受束缚、充分挥洒自己的灵感,房间占地很广,采光极好。 正值夏日午后,温暖如潮的光从窗外像薄纱般飘浮进来,可此时,呈现在江舟面前的却并不是什么天才作画的美妙画面。 只见轻薄的画纸飘撒在空中,而它们其中却更多的散落在地,凌乱不堪,上面有速写的铅笔素描,完成度极高的油画也不再少数。 它们有的纸张完整,有的却被撕成碎片,如羽毛般从空中簌簌落下,层层叠叠,放眼望去竟触目惊心。 而在这片狼藉之上,是苏灯死死压制着一位少年,她的手掐着他的脖子,眉眼间浓聚的恨意竟让江舟都为之一震。 仰面倒在地上的人,此时脸色早已涨红,手堪堪搭在脖颈的桎梏上,似已无挣扎之力。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你知不知道那些海报有多难收集?”苏灯怒吼着,瘦小的身躯像是竭尽全力般,“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敢的?!!” “阿莫……不是…故意的……” “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江舟霎时了然,海报上的人应该是林宴,苏灯最喜欢的男明星,可惜天妒英才,林宴爆红不久后便在车祸中意外丧生,年仅26岁。 眼见情况危急,江舟冲进房间,一把拉开苏灯。 他把顾墨扶起,拍着背给他顺气。 “没事吧?” 顾墨咳嗽了几声,胸腔像坏掉的鼓风机般上下起伏着,他摇头。 见他没事,江舟警觉的走向门边,确认旁边没人后立刻带上了房门。 顾墨勉力撑起自己,刚顺好气,手都还是抖的,就又想去拉苏灯。 苏灯从地上站起来,像个丢了魂的布偶般,双目失神,白净的小脸上落下几颗晶莹的泪珠。 “姐姐…是阿墨的错,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顾墨颤巍巍的去拉她的衣角,伸手想给她抹去碎在眼角的泪。 苏灯没有反应,像无知觉般的愣在原地。 顾墨像是慌张极了,若不是外人在场,他真想抱一抱她。 “你可以再掐我……”他带着苏灯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搭,可一松开,后者也跟着无力的垂下。 “阿墨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自己一个人难过……” 顾墨还想再说什么,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一旁眉头紧锁的江舟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有进屋关门的习惯。 “小姐,少爷,吃饭了。” 江舟作为客人,自然留下一起用餐。 餐桌上,三人神色各异,各怀鬼胎。 “小墨,你的脖子怎么回事啊?”顾淑慧叫了一声,她此时才注意到自己儿子脖颈上可疑的红痕。 向日葵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谈墨闻言,从繁忙的公务中抬头看去,皱眉问道,“是不是苏灯又欺负你了?”他看向自己旁边心不在焉的女儿。 顾墨如捣碎的摇了摇头,随手挠了挠脖子。 顷刻间,原本鲜红的脖颈在指甲的摩擦下,显得更血红一片,却掩去了那几道经不起细看便会被察觉的掐痕。 “没有,是我自己招蚊子,夏天来了嘛,总是痒,不关姐姐的事。” 像是怕苏谈墨不相信,他又补了句:“姐姐最近对我可好了,刚刚还在楼上教我排线。” 江舟扶着筷子的手一停,外行人可能不懂,但他从小广博各种知识,排线应是绘画初学者的基本功,对于顾墨这样的天才来说,这还需要教吗? 这个谎撒得未免太过直露,他暗自观察着两位长辈,却并未在他们脸上看到怀疑的神色。 顾淑慧似乎还不放心,“等下妈妈去房间拿药给你涂一下,哪有把自己抓成这样的。” “没事的,妈妈。”顾墨笑道。 说着,他夹了块排骨放进苏灯的碗里,“姐姐吃菜。” 苏灯没有搭理他,随口吃了几下就上楼了。 不一会儿,顾墨也说自己吃好了,放下碗便走进厨房。 江舟借洗手之故同样离开了餐桌。 他走进去,却看见顾墨在切西瓜,他的手上下灵巧的翻飞着,将最中间肥美多汁的果肉挑出,放进一个盘子,剩下的也不浪费,分装到另一个盘子。 “你还好吗?”江舟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他道。 顾墨却跟无事人一样,只礼貌的问他要不要吃西瓜,江舟摇头后,他便将后一个果盘封好放进冰箱,只端起第一个果盘走了出去。 “我给姐姐送去了,她饭后爱吃这个,这里你随意。” 江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的站在原地。 不一会儿,他跟了上去。 他向还在餐桌上用膳的两位长辈微笑示意,后者只当他们年轻人喜欢聚在一块,并未对他跟上楼的行为有过多的注意。 江舟拉开房门,果如心中所料,只见苏灯坐在床上,正拿着枕头朝站在床边的顾墨砸去。 “滚啊!”她情绪激动,与刚刚在饭桌上安静吃饭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我叫你滚,听不得懂人话吗?” 顾墨躲也不躲,任由自己脑袋被砸的偏过去。 江舟看到他转瞬即逝的垂下的眼帘,终于从他外表微笑的面具中看出一丝别的情绪。 他还以为,他是不会难过的。 “阿墨知道了,姐姐别生气。” 顾墨转身,看到江舟,那幅温和的笑又挂上了嘴角,这次,里面挟着丝苦涩,仿佛在说,你看,姐姐好像不喜欢我切的水果,她一口都不吃的。 二人擦肩而过。 他走后,江舟再次谨慎的带上门,并扭了一圈把手下的门栓。 苏灯抱着膝盖,眼神空洞的投向阳台的画架,而她面前的那堵墙早已被撕得稀烂。 她突然感觉身边的一角陷了下去,冰凉的指尖被带入一个温暖的手心里。 “过度的愤怒会伤害自己。” 指腹轻轻划过指甲盖,就像一片落在脸上的羽毛。 苏灯望去,原来她左手的小拇指甲,不知何时,有一边已经裂开,深红接近黑的颜色已经在上面凝固。 可能是她掐顾墨脖子的时候,也可能是刚刚用力扔枕头。 很丑陋,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江舟避开伤口,握紧她的手心,力道控制在不会使她感到不适的程度。 “可以和我说说,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 担忧跋山涉水,穿过如水的眼眸,似乎将面前的少女看透了。 “是因为顾墨,对吗?” 是顾墨,而不是林宴。 刚才进画室的时候,江舟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上次来的时候,对着窗台的方向有一幅已经上好色的向日葵,明媚而富有朝气,令他印象深刻。 无论是技法还是着色,都是他熟悉的苏灯的手笔。 而这次,画室里放眼望去,层叠的画无不形神兼具、浑然天成,却似乎找不到一点他记忆中那仍带有幼稚和天真的笔触。 江舟尚在孩提,便已和苏灯相识,他是知道苏灯对于绘画的喜爱的,她那么有天赋,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折损她在绘画上的骄傲。 画笔像苏灯的命一样重要。 苏灯张开口,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却对上江舟了然于心的眼神。 瞬间,她嘴巴一撇,起身扑进了他怀里。 他都知道,他都懂。 林宴不过是她逃避冰冷家庭的一个虚幻美丽的梦罢了,现在它碎了,顷刻间将她苦心经营的盔甲击破,露出里面不忍卒读的心酸。 “爸爸不喜欢我,他把陶鸿山找来给顾墨当师父,还把原本属于我的画室也给了他……” “这个家根本没有人喜欢我。” 江舟感觉到怀里的女孩在剧烈的颤抖,环住他脖颈的手在收紧, 就在滚烫的液滴落在他肩膀上时,那一瞬间,他的心也用力一搏,似乎在跟着她一起流泪。 他拍着她的背,用尽全身力气的去安抚她。 “没事的,没事的……”他重复说着这句话,像在念着什么祷告,虔诚的向头顶的神明祈求,让他收受她所有的悲伤与苦难。 苏灯终于平静下来。 俩人分开。 江舟仔细用纸巾擦去她脸颊上横溢的泪渍,面前的女孩眼睛红得像兔子,嘴角还轻瘪着。 他听见自己的轻轻的声音。 “如果你想拜名师,我们就去找比陶鸿山更厉害的老师,国内没有,我们就去国外找。” “如果你想拥有独立的画室,你可以来我家…不,我们去外面租一间,租一间你喜欢的,样式风格随你的想法布置。” “如果苏叔叔他们不喜欢你,还有我……”清润温柔的声音顿住,里面无法觉察的是少年极力的隐忍和克制,“还有程雪雪,我们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苏灯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些话好多少,她摇了摇头,说出的话却不由得让江舟瞪大眼睛。 “你还不知道吧,我其实很早就不能画画了。” “为什么?”江舟惊愕的问。 苏灯下床,走向阳台边放置的画架,江舟紧随其后,看着她拿起上面的画笔。 随后,那只纤细的、在夕阳下甚至透着淡光的手,如同天使进行审判时一般圣洁,竟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 “啪”的一声,笔掉在了地上,滚至江舟脚边。 自母亲离去后,她从刚开始轻微的颤抖、到现在已经再也拿不起画笔了。 火漆印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小墨,你好了没有,我们要出发了。”顾淑慧从房间出来,行色匆匆,边整理脖子上的丝巾,边顺带敲了下顾墨的房门。 他们今天要去拜访的是近些年来在洛安市后起的名门——沈家。 据苏谈墨说,九年前,沈家名不见经传,甚至因为公司庞大的债务危机到处求人拜佛,而身为洛安市的龙头企业苏家,自然是他们想要攀附倚仗的高枝。 可当时,苏谈墨看了眼惨淡的评估报告,面对沈氏拖家带口的乞求,仅仅施手以微薄的援助,便没了后续。 自此以后,苏谈墨只大概知道他们转战去了国外市场,经过了无音讯的几年,却不料他们再次回国时,已然翻身,甚至积淀颇深,在某些行业的风头都要盖过苏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趁着新年,在商战中老谋深算多年的苏谈墨,自然要仿照当年的沈氏,携妻带子,上门探望如今的沈家,表面上托出敬意,叙叙旧情,实际则要根据对方的态度以及自己掌握的信息,为苏氏集团下一步是否要与其合作的战略计划做打算。 “来了。” 顾墨小心翼翼的叠好信封,深陷的折痕逐渐在牛皮纸上出现,他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葱玉似的指尖环上自己的脖子,将藏在衬衣内的白布金边锦袋取了下来。 这是顾淑慧找了据说能通神的大师,费劲千辛万苦才给他求来的。 那位大师说,他二十岁之前会逢临人生大劫,甚至有生命危险,而带着这个护身符,能保他渡劫成功,化险为夷。 十三岁那年,顾墨就带着它,顾淑慧曾千叮咛万嘱咐,没有特殊情况,护身符决不能离身。 没思索多久,仍留有余温的锦囊就被放进信封中,顾墨屏气凝神,最后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漆印粘在信封背面倒三角的突出处。 看着印章正面凸起来的刻痕,瓣瓣展开的是茉莉花的形状,顾墨满眼漾着幸福。 在古代,火漆印十分坚硬,收信之人只有从信封上部用刀划开才能将信件取出,这也就防止了信在被寄出的过程中被他人偷偷打开,而现在,这个印章也代表了他不曾言说于口的心思。 他并不打算将除夕那晚发生的事说出,他能窥见她心底的情意已是意外中的意外之喜,而他希望她在作出最终判断时,不受这件事的干扰。 在理性和感性都能正常运作的情况下,她依然能接受他的感情,才是他愿意看到的。 顾墨已经想好了,如果苏灯看到这封信,与他心投意合,就于今天晚上十点到二楼阳台,他会在那里等她,而在这之后,他会对天发誓,许下承诺,会为她挡住压力,冲破禁锢,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他会永远爱她,并以行动证明这一点。 反之,如果她没有来,则视为拒绝,他会将这份心思永远尘封在心底,缄默于口,哪怕未来看着她嫁作人妻,他也只会永远默默的守护她,尽管是在见不得人的暗处。 她愿意,他就永远爱她,她不愿意,他就永远只当她的弟弟。 门外再次传来催促声,顾墨从未知的幻想中回过神来,他将信封妥善放进一个铁盒中,再把铁盒放进抽屉最深处,最后将抽屉里原本置放的东西压上去。 平时没有人会进他房间,这么做应该足够了。 顾墨心满意足的拿了衣架上的外套,出了房门。 等从沈家回来,他便会把这封信亲手交到苏灯手中。 * 日上三竿时,苏灯才从床上爬起来。 没有早八,一觉睡到自然醒,世上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她洗漱下楼,胡美娟正做好午饭,端着白瓷餐盘从厨房里出来。 苏灯跑上前,双手合十,两眼冒着星星,“又有我喜欢吃的油焖大虾!” 看着餐桌上大快朵颐的少女,胡美娟忍俊不禁,可又想到什么,嘴上忍不住说道:“小姐啊,今天一大早,老爷夫人带着顾少爷就出门拜访沈家去了,你那时候都没醒,本来也可以跟着一起去的……” 两颊鼓如仓鼠的苏灯咽了口饭,毫不在意道:“可别,幸好你没叫我,我巴不得不去呢,在家里躺着总比去别人家赔笑好。” “你这孩子。”胡美娟没好气的睨了她一眼,心底悠悠叹气。 她本来要去叫苏灯起床,要敲门时却被苏谈墨制止,她在苏家干了二十多年,两个孩子都是亲眼看着长大的,老爷对二者的区别她更是心知肚明。 然而,正开心吃着饭的苏灯对这一切貌似一无所知,对落在自己身上关切的目光更是浑然不觉。 午饭毕。 苏灯边喝着酸奶,边进去自己的房间,本想上线找范悦开黑,却看到江舟的消息先弹了出来。 江舟:滚滚最近又吃胖了 江舟:图片.jpg 照片里,浑圆的猫咪背对着镜头躺在角落,熙熙碎碎的阳光洒在它柔软的灰色毛发上,脑袋小小,身体却圆似滚球,似是睡得极为舒服,还伸着一只小爪子搁在外面,憨态可掬。 滚滚是他们一帮人在上初一时捡到的野猫,苏灯本想自己带回家养,但由于惧怕苏谈墨,只能安置在江舟家了。 当初,在大雨里湿漉漉的流浪小猫,如今已经能安心歇息在温暖如春的阳台上,从瘦小变得健康,甚至看上去略显肥胖。 这一切,苏灯要感谢江舟。 嫣然笑着回了消息后,苏灯想起前几日房间内,江舟与她认真诉说的场景。 对于他们还犹如襁褓中初生婴儿一般的感情,面对那里面隐藏的脆弱与挣扎,江舟最终作出了让步。 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阳光满溢的房间内,皎皎如竹林的男人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纤细的指骨描摹着她茫然的眉眼,温声款款。 “灯灯,也许是我操之过急,疏忽了你的感受,我再次为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向你抱歉。这几个月你对我的疏离是我最不愿意看见的,如果你还没想好我们之间事,我愿意把时间留给你,让你自己做决定,也许有一天你想清楚之后,会愿意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会等你,很久,很久。” 话音伴着清浅的日光流进心田,滋润里面还未茁壮长成苍天大树的爱意。 苏灯吸了吸鼻子,倾身抱住眼前的男人。 “哥哥,抱歉……” 酒三巡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下午打了个小盹儿醒来后,胡美娟就敲了门,带着一个深棕色卷发女人进来。 “黎漾漾?”苏灯打着哈欠的手停在半空,看见来人惊喜的道。 “苏灯,新年好啊。”黎漾漾将鬓边的发丝拢至耳后,对她微微点头示意。 胡美娟见俩人认识,似乎关系还不错的样子,便悄悄带上房门离开了。 苏灯招手,让她过来,“你怎么来了?” 黎漾漾走到她身边,柳眉微蹙,贝齿轻咬着下唇。 苏灯以为她第一次进她房间,有些局促不安,于是拉着她的手让人坐在自己身边。 “诶,你的手怎么这么多汗啊?” 黎漾漾像是被吓一跳,猛地抽出自己的手。 指尖的湿意和刚刚明显的滑腻触感弥留着,苏灯奇怪的问道:“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黎漾漾低头看向别处,“呃我没事,可能衣服穿太多了,是,是这样的,父亲和大伯本来要在今天黄昏之际登门拜访,我最近在研习绘画,想起顾墨有本汤菲尔的画册,就想借来看看,所以就提前来了。” “这样啊。”苏灯点头。 黎漾漾是她口中的大伯,也就是陶鸿山的侄女,而陶鸿山又是顾墨绘画上的恩师,蒙着这层关系,苏家和黎陶两家自然亲近。 尤其是最近几年,苏家和黎家似乎有商业上的合作,关系愈发密切,今年伊始竟特地登门拜访。 “那你现在找到了吗?”苏灯问。 黎漾漾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手一直有意无意的扫过口袋,苏灯挥手在她面前晃悠,她才回过神来。 “啊?” “我是说,你刚才去了他房间吗?找到那本画册没有?” “嗯……顾墨房间,我,我刚才去过的,但是里面的书太多了,我不敢乱动,所以……” “害,这有什么,我带你去找。” 说着,苏灯就蹬蹬下床,穿上拖鞋,拽着黎漾漾的手出了房门,不顾后者的迟疑,就往顾墨的房间走去。 说实话,苏灯并不喜欢黎漾漾这种揣着心思的女生,但她是顾墨的心上人,帮她解开了心底的一大难题,直到现在,苏灯都挺感激她的。 半个小时后,顾墨房间。 一本本书从深褐色的书架中飞往铺着毛毯的地上,发出闷声,苏灯踩着梯子,手叉着腰,目光巡视着眼前各色各样、琳琅满目的书籍,而黎漾漾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紧紧攥着衣角。 “这小子,放这么多书干嘛,找起来半点找不到,就知道装样子。”苏灯嘟囔。 她已经站在上面半天了,别说汤菲尔,连半本画册的影子都没看见,各种名家经典小说、地理图志、经济学历史类的书籍倒是不少。 种类多也就算了,表面上摆放得整整齐齐,里面的秩序却乱七八糟,谁能想到父与子漫画旁边摆着余华的《兄弟》?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苏灯正骂着,她身后的黎漾漾却突然开口,“苏灯,那个,我妈妈突然发消息给我,让我回家一趟,我先走了。” 苏灯看她面露急色,便赶忙摆手让她回去,说自己再找一会儿,说不定晚上他们一家人来的时候就找到了。 * 顾墨从沈家回来,推开自己的房门,看到的便是长发少女靠坐在扶梯边,翻着地上一本本书。 “姐姐?这是……” 苏灯扬手把一本《未来简史》扔在脑后,看到他来,像是卸下什么重担一般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拍了怕他的肩膀。 “那什么,汤菲尔的画册,你找一下,待会黎漾漾来我们家的时候记得给她。” 似远山之黛的眉倏然皱起,黎漾漾作为陶鸿山的侄女,自他拜师之日起,二人就常在一起学习绘画,他所有绘画相关的书籍都在陶鸿山的画室里,而这点,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疑惑只是在顾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笑着应承。 在目送俏丽的身影离开后,他快速关上房门,疾速走到书桌旁,几乎手抖的拉开抽屉,翻出铁盒。 下一秒,琉璃似的双眸瞪大。 东西全都按他走之前的样子,原模原样摆着,可里面的信封却不翼而飞。 苏灯刚才翻他房间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指尖不由得抓紧铁盒,盒身出现细微的抖动,似在悲鸣。 顾墨捏紧的,仿佛是他的命门一般。 如果是她拿走的,现在她已经很有可能看到信封里的内容了。 姐姐,你会如何选择呢? 夜幕赶走了黄昏,月亮俏上枝头。 苏家别墅,饭桌上,酒过三巡。 黎原昌站起来,又朝主位上的苏谈墨敬了一杯酒,他肥胖的脸颊已经通红,略显醉态,可精神面貌却焕发般,眉飞色舞,嘴里说着奉承的话。 苏谈墨只是微微起身,举起酒杯与之相碰,显得十分淡定。 “苏总,以后我们黎家,就要多多仰仗您的扶持了。”他说着,眼神却飘向一旁默默吃饭,时不时给苏灯夹菜的顾墨,以及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儿黎漾漾俩人身上。 苏谈墨昂首示意,“黎总不用客气,毕竟,我们两家的事是缘分使然。” “是啊,缘分。”黎原昌笑着坐下,大手抚上自己女儿的头,“漾漾啊,听到没有,以后要跟着我常来苏家走动走动,这样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会越来越近。” 顾淑慧和许仪相视一笑,她附和道:“是啊,漾漾,没事的时候多来阿姨家玩,我们老了,就喜欢和你们这些年轻人多接触。” 调笑的声音中,黎漾漾在父母期许的目光下羞涩的点了点头。 饭桌上一片欢声笑语,苏灯却早已觉得吵闹,没吃几口便离席了。 她走后,黎漾漾注意到自己身边的顾墨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一时间,她像是想起什么,眼神躲闪的收回,低头吃自己的饭。 “来,小墨,别愣着,给漾漾倒饮料啊。”顾淑慧道。 顾墨回神,站起来,打开地上的大牛奶瓶,倒进黎漾漾面前的高脚杯中。 失温症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时间像只看不见的手,不顾情愿与否,飞快拉着人们大步流星向前。 H大,326寝。 赵欣怡推着橙色行李箱走进来,看到已经换上睡衣、收拾妥当的三人,嘴里扬出一声哀叹,“你们怎么动作这么快啊?我还以为我会是最早到的呢,没想到你们返校这么积极。” “这你就算漏了吧,今天,我才是最早的。”卢瑶瑶跳着去勾她的肩膀,用拇指指着自己道。 “啊?”赵欣怡显然不信,“你不陪你男朋友了?舍得这么快回来?” 卢瑶瑶放下手,没好气的推了她一下,“我就不能是因为放假太久,想念我们326寝了吗?” “可得了吧你。”赵欣怡白了她一眼,把行李箱推到一旁,瘫在自己的位置上,嘴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她捏着自己的腿,“我怎么觉得昨天才放假,今天就回学校了,我过的是一个虚假的假期吗?诶你们……” 目光从书桌飘向被打开的寝室门,赵欣怡兴奋道:“小墨弟弟,你又来啦!” 顾墨笑着向除苏灯以外的三人点头,接着把手里的三个锦盒发给她们。 沈梦打开,只见质地柔软的丝绸里,躺着一块青玉色的印章,顶部雕着一座小青铜。 她小心翼翼拿起,印章入手清凉温润,颇有分量,似烟似雾一般的青色在灯光的照射下宛若活过来一般,袅袅动人。底部纹理细致,刻得是反过来的“沈”。 “好漂亮啊……”卢瑶瑶说 “是啊,这章是什么材质啊?”赵欣怡道。 沈梦像是被惊醒,她盖上锦盒,将其递回,“这印章太贵重了,我们……” 顾墨却摇头,“姐姐在寝室承蒙各位的照顾,这个印章就当是我们家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不要推辞,就当做新年礼物收下吧。” 感谢的声音接连响起,顾墨边微笑着,边走向在自己位置上卷着刘海的苏灯。 “姐姐,我已经转告了一楼阿姨,326寝室3号床踏板松动,需要维修的事情,估计明天就会有人来处理。” 苏灯仍看着镜子,“行,那这儿没你的事了,你赶快走吧。” 顾墨点头,脸上并未出现其他的表情,可他刚要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苏灯手臂一歪,碰到桌子边角上的眼角水。 下一秒,瓶子“啪”得掉在地上。 苏灯弯腰去捡,却和同样折回,弯腰伸手的顾墨指尖相碰。 四目对视,霎时间,顾墨像是触电一般的躲开了,苏灯嗤了一声,将眼角水放回桌子上,继续对着镜子摆弄刘海。 “没必要吧,碰一下能吃了你?黎漾漾平时对你管这么严?” 顾墨却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姐姐,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寝室门再次被带上,赵欣怡立刻一脸八卦的凑到苏灯身边,“你和你弟吵架了?” 苏灯白了她一眼,叫她不要碰到自己那卷发棒的手,才道:“为什么这么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上次他来的时候对你那叫一个关怀备至,跟你男朋友似的,这次虽然也挺关心的吧,但总感觉你们之间没以前那么亲了。” 夹头发的手一顿,苏灯垂了眼眸。 其实哪里需要别人说,她就坐在火堆旁,怎么会感觉不出火苗的温度下降了呢? 大概是在黎漾漾一家人来的那天吧,不知道顾墨这小子晚上去了哪儿,第二天早起的仆人打扫别墅时竟然发现他晕倒在自己房间门口。 怎么叫都叫不醒,额头还烫得吓人。 顾淑慧惊叫着把人送了医院,事不关己,苏灯自然懒得去医院看他,后来还是从胡美娟口中得知,顾墨得了失温症,按她们那边的老话讲,那是死人的身体才有的温度。 没有人知道前天晚上顾墨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苏家的大部分仆人只知道他们那个曾经爱笑的顾少爷,一夕之间变得沉默寡言,虽然依旧待人温和有礼,但大家都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变化。 但具体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苏灯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不说,她就不问,鬼知道这小子心里九曲十八弯在想些什么。 她才懒得管。 * 大一下学期已然开始,课变多了不说,早八还比上学期多了两天,就只有一天不用早起。 第一天上课,苏灯被其他人叫醒,匆匆忙忙起来洗漱,一路上,她只感觉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她的魂魄还留在宿舍柔软的床上。 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苏灯边啃着面包,边怨气极重的踏进教室。 老样子,她走向教室靠窗倒数第二排,范悦早就到了,坐在那里向她招手。 可刚走近,苏灯就发现桌上放着一捧白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相互柔软的包裹着,望若积雪,细看却似舞女于微风中翩翩而起的白色水袖,清雅淡然,好不美丽。 花束被浅绿色的纸包裹和银色的丝带收尾,静静的搁置在棕黄色的教室桌上。 她放着包坐下,随意开口问道:“谁送你的?这么有眼光选了茉莉。” 范悦惊讶的指了指自己,“我?我看是送给你的可能性更大吧,堂堂H大新晋校花。” 她把花推到苏灯面前,从里面翻出一张卡面,“哝,可惜没有署名。” 质地坚硬的折叠鎏金卡片落入掌心,苏灯打开,暗粉色的纸面上一片空白,只有一个花体英文跃然其上——“You”。 “看来人家很关注你啊,都知道你上课习惯坐在什么位置上,不过居然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范悦下巴顶着她的肩,嘟囔着。 苏灯眉心锁起,心里却已经浮现起几张脸。 首先排除江舟,如果他要送花,不至于搞得这么神秘,其次排除顾墨,他们最近关系的疏离连只鬼都能看得出来,他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送花。 难道是沈煜清? 她眼睫不由得眯起,连平时温温和和的江舟,送花的时候都知道挑红色的玫瑰,而按姓沈的尿性,就算花是他送的,她还真不相信这人能挑到茉莉。 千秋岭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但排除这三个人的话,那又会是谁呢?如果是普通的花也就算了,偏偏还是茉莉,偏偏还附着一张意味不明的卡片。 这一切都让苏灯嗅到一股别样的气息,眼见上课的教师提着包走进教室,她将卡片塞进花中,随后将其一股脑塞进抽屉里。 “诶,抽屉那么窄,会压扁的。”范悦惋惜的说,她看着身边人冷漠啃着面包的样子,“真是暴殄天物。” 这个意料之外的插曲很快被苏灯忘在身后。 可是第二天上课,教室后排同样的位置,一捧茉莉却再次如鬼魅般静置在同样的位置,娇嫩的花瓣于微风中晶莹颤栗着。 一股冷汗瞬间爬上背脊,苏灯顿在原地,大学里每节课上课的教室都不一样,那个人怎么会知道…… 她走过去,揭开烫金的卡片,上面依然只有一个花体英文,这次是——“I”。 范悦脸上浮现羡慕,她凑到苏灯身边,“太浪漫了吧,我猜明天还有。” “为什么?”苏灯猛地转头看她。 范悦像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指着卡片上的字母道:“昨天是You,今天是I,明天肯定是Love呀,I Love You嘛。”她双手合十,一脸花痴,“天呐,这到底是哪个人才想出来的办法,简直太神秘太有情调了吧。” 指尖握紧浅青色的裹纸,苏灯面色凝重起来。 这种任人予施予给的感觉,她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对任何超过自己掌控之外的事物感到厌恶。 花已至,人不现,只会让她感觉到一股昭然若揭的高傲与轻慢。那个人爱慕她也好,猎奇心理也罢,但是很可惜,他选择的送花方式是个极大的错误。 “送你。”苏灯面色不善的将花塞到范悦手中,昨天的她给了卢瑶瑶,今天的她连带回寝室都不想带。 “啊,这不好吧,别人送给你的,我收算怎么回事啊?”淡雅的花香袭上鼻间,范悦犹疑道。 苏灯从包里拿出平板,“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都行,当然,现在它是你的东西了,你不想要扔掉也可以。” 像是怕她马上抢回去扔垃圾桶一样,范悦赶紧把花抱好,两眼终于冒出欣喜,“我才不舍得呢。” 好在接下来几天,苏灯的桌上都再没有出现茉莉。 她后来去查了学校监控,却发现两次都是外卖小哥放在桌上的,想要把暗处那人揪出来的线索就此断掉。 可这依然为苏灯提供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这个送花之人,大概率是个校外人员,如果是校内的同学,要送花一定会提前买好,第二天亲自来或者托朋友来送,这样才能保证在八点之前把花稳稳的放在她的位置上。 然而,这也产生了一个新的悖论点,如果是校外的人,那他是怎么知道她平时上课落座的习惯的呢? 时间飞逝,捧花自开学那两日之后再也没出现过,这件事也逐渐被苏灯抛在脑后。 * 三月中旬,周六。 “喂,你到了吗?” 苏灯转弯,在快要到校门口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 她平时没课的时候,喜欢出校门去看看画展,到处看看风景,逛街玩乐,今天也一样,她和江舟约了去曾经因为各种原因没成行的千雪峰玩。 而每当苏灯出校门时,她便经常能看到这个男人,因为他身上与苏谈墨早些年间十分相似的儒雅气质,她对他印象深刻。 乌眉似剑般昂首向上,双眸似沙漠里的月牙泉,清澈而深不见底,鹰勾一般的鼻梁高挺下,是一双淡粉色的薄唇,三七分梳向两边的大背头衬得他更加气质不凡。 明明不笑时是十分凌厉的长相,可苏灯与他对视时,像是出于礼貌,他总会款款微笑,眼角的细纹和鼻翼两边的法令纹便从那张玉白一样的脸上浮现,儒雅的气质随之油然而生。 今天,他穿着件深色大衣,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照例像是在等着谁。 看到苏灯后,他温温一笑,苏灯亦朝他点头示意,随即,她听见电话里传来声音。 “灯灯,转身,我在你后面呢。” * 天色苍凉,山高雾浓,放眼望去如布满寒霜一般,几只大燕携着清脆的啼鸣从头顶划过,转瞬穿行于青树翠蔓的密林间。 苏灯用手摩挲臂膀,脸庞传来点点凉意,她刚想伸手探雨,肩膀上却突然披了件暖衣。 熟悉的清凉气息传入鼻间,她拉紧了身上的衣服,没有回头看一眼,继续沿着石阶向上攀行。 今天是清明,她一大早就被胡妈妈叫醒,接着就被家里的司机载来千秋岭扫墓。 都说行商之人最信风水,洛安市的各家名门也不例外,千秋岭的主峰上坐落的兰因寺正是被那些道士吹嘘的宝地,说它后左右三方皆有神兽坐镇,宝地居中间,有群山拱卫,似群臣参拜,而前方有水环绕,平坦似明堂。 水木清华,正是绝佳的埋骨之地。 因此,但凡洛安市有名有姓的人家都无不把故去的亲人埋葬在此,这一带也是寸土寸金的墓地。 “好累啊,还有多久到啊。”程雪雪挽着苏灯的手臂,大喘着气。 罗绍康跟在她后面,问她要不要水,雪雪虚着点了点头,伸手结果水瓶。 苏灯扶着自己的腰,目光眺向远处,“应该快到了。” 耳边隐隐有晨钟传来,兰因寺应该离这儿不远了,她回头望了眼背后和她一样赶路的人群,心中的不快减去几分。 幸好有一帮倒霉蛋陪她一块爬山上坟。 他们这一行人,有顾墨,江舟、江舟的堂妹周晓眠、还有她的朋友程雪雪、罗绍康、赵英凯。 加上苏灯,七个人都是名门之后,彼此间都熟得很。 顾墨递完衣服,默默退回队伍的后方,落在最后面的江舟看到这一幕,不禁握紧手中刚脱下的外套。 旁边的周晓眠注意到他的动作,笑着将外套抢来,披在自己身上,“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冷了。” 江舟回过神来,冲她点了点头,“穿好吧,山顶上会更冷。” 赵英凯见顾墨回来,撞了撞他的肩,“上次去你们家我就看出来了,你小子会照顾人,怎么样,平时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子追啊?” 兰因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顾墨习惯性的扬起笑容,摇头道:“凯哥说笑了。” 突然,一个矮小的身影蹦到他面前,容貌娇艳,两只眼睛小鹿一般盯着他看。 “小墨哥哥好。”周晓眠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来,耳鬓染上一朵桃红。 顾墨怕她撞到自己,但又不想和她有身体接触,嘴上应了声,脚尖却一转,想绕到赵英凯另一侧。 哪知赵英凯伸手拦住他的动作,眉眼调笑,低声道:“人家找你的,躲什么啊。” 顾墨只得保持原来的队形,他不着痕迹的将手臂挪到身后,以防和身边的女孩无意间发生触碰。 “晓眠妹妹,没记错的话,你和顾墨一样大吧?”赵英凯挑起话题。 周晓眠点头,“英凯哥哥记性真好,我们都刚成年,不过细究的话,我比小墨哥哥要小十几天呢。” 赵英凯夸张的“哦”了声,眼神却瞟向身边沉默寡言的人,“缘分啊,这就是缘分。” 周晓眠嘴角勾起笑意,瞅着自己的脚尖,“小墨哥哥,那你也是射手座吗?” 目光从前面的身影收回,顾墨道:“十一月末,天蝎座。” “这样啊。” 几秒后,一个搜索界面晃过顾墨眼前,又从他旁边递去,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瞧网上说的,天蝎和射手是充满惊喜的相处,二者匹配度高达80%,是绝配啊。” 夸张的语调逗得一行人哈哈大笑,顾墨面色温和,没说什么,周晓眠却羞红了脸,跑回了江舟身边。 赵英凯却不怕事大的朝前面喊道:“苏灯,我看晓眠和你弟挺配的啊,一个活泼一个安静,不如咱们内部消化得了。” 苏灯回头瞪了他一眼,作势要折回来踢他,赵英凯见状赶忙双手举过头顶讨饶。 苏灯这才作罢,嘴里哼哼,“就你会说话,也不仔细悄悄,我那赔钱货弟弟配得上江家的淑女吗?” 罗绍康:“呦呦呦——诶疼雪雪!” 赵英凯仍不死心,他凑到顾墨耳边,小声说道:“喜欢吗?”他用眼神指了指前面的周晓眠,“喜欢的话,兄弟帮你拿下。” 顾墨摇头,小声回绝,“谢谢凯哥,不过我有喜欢的人了。” 赵英凯闻言,十分懂的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小子,可以啊,在一起了?” “没有,她好像不喜欢我。” 赵英凯不相信的瞪大眼睛,“不是哥们,你这条件,哪个女孩眼光这么高啊。” 顾墨笑了笑,没再说话。 一行人热热闹闹,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山路,终于在一处肃穆庄严的大门前站定。 大门朱红黑漆相间,黄瓦添于其上,只见“兰因寺”三个字在门中央的大牌匾上赫然立着,字体如竹叶般刚劲有力,风骨满身,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从门口望去,里面人流如织,都是早就到了的各家长辈,好在此时天色尚早,不算特别拥挤。 众人缓慢进到寺庙里面。 “好大啊。”周晓眠感叹道。 只见周围殿宇林立,中间围着快空地,正是他们站立的露天庭院,院子中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铁制香炉,人群在其周围川流不息,陆陆续续往里插进红粉细长的香烟。 一时间,寺庙内禅香不断,氤氲了半个庭院。 苏灯刚下台阶,想去拿香,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兰因寺了,祭拜的流程她自然清楚。 可刚一抬脚,却与突然从侧方走来的和尚相撞。 下一秒,那人单手作揖,后退几步,向她微微躬身,“阿弥陀佛。” 苏灯抬眸,眼前却不由得一亮。 只见那和尚双眼慈悲,皓齿朱唇,瞳仁清澈透亮,好似与浊尘凡世隔着一层水帘。他眉心处有一抹金红的朱砂,却更为其白皙的脸颊添一抹清丽出尘之色。 他一袭白色袈裟逶迤曳地,棕色的香木大串珠挂于脖间,垂于胸前,明明年纪很轻,面上的神情却淡然至极,自带一股神圣意味。 纵使苏灯对于佛门并不了解,却依然能感觉出面前的沙弥在这兰因寺中应该有十分尊崇的地位。 就在她刚要开口之际,另一个穿着黄色僧衣的小和尚跑来,对他们一行人作揖之后,对那位和尚恭敬抬手,“神寂大师,请这边走,师父在南院等您。” 见俩人背影逐渐变成一个点,苏灯才回过神来,接过程雪雪递来的香烟。 “可惜了,这么帅,居然出家了。”雪雪嘴里可惜,眼角却挂着耐不住的欣喜。 苏灯用手推了她一下,“佛门净地,不得妄言。” “给我吧。”一旁的江舟走过来,拿她手上的细铅,就要去旁边借火。 “哥哥,眠眠也要。”周晓眠小嘴一撅,嗲着声儿喊道。 众人闻言,笑着边起哄,边把自己的细铅塞给了江舟。 江舟无奈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便去借火了。 倒是罗绍康义气,随他一块去了。 剩下的人缓缓走过庭院,流入正前方的大殿。 苏灯抬腿跨过高高的红漆色门槛,一抬头,便看见了满天的金身神佛,还如记忆里一般的庄严慈悲。 佛身高大,向人们进来的方向微微倾斜,一眼望去,竟看不见隐在暗处的天花板。而在佛身前穿行的人群,甚至不及大佛脚下的莲座一般高。 一股敬畏之情不由得在苏灯心中萌发。 “我们去拜拜吧。”一直在苏灯身边,抱着她胳膊的程雪雪道。 不知何时,江舟和罗绍康已经回来,把点燃的细铅发给众人。 苏灯应承,跟程雪雪上前,双人并排,立身站在中间大佛的正前方。 “来,我们一起。”程雪雪似乎十分开心,帮她调整拿香的手臂高度,“这样就差不多了。” “一起哦,要许愿的。” 苏灯便学着她的样子,对着面前的金身大佛开始躬身三拜。 礼毕。 程雪雪兴奋的把她拉到一旁,让后面排队的人上前。 她开心的在她面前跳了跳,两眼亮晶晶的问道:“你许的是什么愿望啊?” 苏灯拿食指点了下她的脑袋,“俗不俗啊你,每年都要搞这么一趟。” 莲华池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在拜佛的过程中,她感受到内心久违的平静,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如果在此之外,还想讨要什么心愿的话,那未免贪心了些。 程雪雪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兴致却依然高涨。 “那你知道我许的愿望是什……” “姐姐。”顾墨和江晓眠也拜完了,此时正向她们这边靠过来。 “渴吗?要不要喝水?”只见顾墨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 寺庙人流聚集,苏灯被闷得不行,她接过,仰头喝了一口。 “你流了好多汗……”顾墨看着面前少女额头和脖颈上的晶莹,双眸不禁流露心疼。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要替她擦汗。 “苏灯姐姐,小墨哥哥对你真好。”周晓眠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小嘴微张,慢悠悠说出一句。 顾墨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 苏灯平静的拧紧瓶盖,把水扔回他怀中,眼神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按以往,她早已习惯了顾墨这样体贴入微的殷勤,可当这些出现在外人面前时,她似乎才察觉出不妥来。 顾墨罢手,微笑着把剩余的纸巾递给其他有需要的人。 苏灯戳了戳身旁有些出神的雪雪,问道:“想什么呢?还有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啊,没…没什么。”程雪雪摆手,“我们要不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这一幕,都被远处正在排队的江舟看在眼里,他的眉头愈发紧皱了。 逛完正殿,赵英凯想去偏殿看十八罗汉,罗绍康拉着程雪雪同他一块去了。 苏灯觉得气闷,提议去新建的莲华池看看,其余三人欣然同意。 当他们研究完地图,房顶上的灿阳愈升愈高,正殿的人海出现拥挤的迹象。 江舟紧跟在苏灯身边,防止她与其他人的碰撞,或意外跌倒的可能。顾墨跟在他们后面,可随着人流的向前,竟不知不觉中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弟弟还真是受女孩子欢迎呢。”江舟感叹道。 苏灯闻言,随意望了眼后方,只见周晓眠手附在嘴边,仰着头和顾墨说着什么,后者低头,眉色微紧,似一脸认真的倾听。 她回过头,不在意道:“你在学校也很受女生喜欢啊。” 江舟仔细观察着苏灯的神色,见她确实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后,终于放下心来。 他打趣道:“要是我们灯灯不整天板着个脸,估计会有更多的追求者。” 闻言,苏灯笑着用力推搡了下他,“什么意思?嫌我凶啊。” “小心。”江舟抓过她的手,把她扶稳后才道:“怎么会呢,我还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只是把追求你的人送的蛋糕,扔回了他脸上而已,这怎么能算凶呢。” “就那个屌丝?明明是他被我拒绝后,说我长得其实也一般,他根本没看上我的。”苏灯捏紧拳头,狠狠锤了几下男人的胸口。 “好呢。”江舟抓住粉拳,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真羡慕以后能把你娶回家的人,以后天天有人给他捶背。” 苏灯成功被他逗笑,但下一秒就脸色摆正:“快说,我到底凶不凶?” “不凶,一点也不凶,我有时候还希望你再凶点好呢。” “为什么啊?” * 莲华池。 虽是池,可放眼望去水光接天,山色成画,湖中朵朵菡萏,莲花飘香,中间石桥蜿蜒,长亭错落,三千清波,一碧万顷。 加之依傍山寺而建,幽清静雅,属实当得上只许风月相知的良辰美景四字。 苏谈墨背手站在栏杆边,乌眸寂寂,良久,他伸手抚上围栏上石雕的莲花苞。 黎原昌正和夫人许仪与顾淑慧热情攀谈,目光瞥见不远处给苏灯拍照的江舟,以及旁边走得很近的顾墨与江晓眠,红光满面的脸色不由得一凝。 他向身边两个女人点头示意,脚尖一转。 “年轻真好啊,要不是漾漾去参加省里的舞蹈比赛,也能和顾墨他们一群年轻人来见一见这兰因寺的风光。” 思绪从凋零的往事中抽出,苏谈墨目光一瞥,回到金光粼粼的湖光山色中。 黎原昌见他不语,心中不禁犯起嘀咕,他凑上前,“苏总啊,你莫怪我心急,你看两个小孩的事也该……” “暂定在下半年吧。”苏谈墨道。 眉梢染上喜色,黎原昌赶忙道:“那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这可是件大事啊。”心放回肚子里,他也学着苏谈墨的样子,背手站在湖边,叹道:“我平生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但碰上自己女儿的事,总是怕出什么岔子。” “今儿也奇怪,没看见江淮序那两口子,不过他们那个儿子倒是多年不见,已经长得这么高了,看上去文质彬彬,玉树临风的,颇有苏总当年的风采啊。” “江家……”苏谈墨唇齿微动,像是在思索什么,“最近和沈家走得挺近的。” 黎原昌被横肉挤得狭小的眼睛眯起,他想起今年年初上门拜访沈家却吃了一记闭门羹的事,嘴里一哼,“江淮序这老狐狸,平时舞文弄墨风雅得很,关键时候,倒是变得比谁都快。” “应该是夏天爱的主意。”苏谈墨沉吟。 他老婆? 黎原昌眼珠子转溜,他现在和苏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绳子还未完全绑紧。但江沈两家亲近,到时候万一结盟,江家又常年作为苏家的座上宾,到时候反戈阵营,摆他们一道,那可…… 突然,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将黎原昌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苏谈墨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样子,“老黎,我苏某做事,就算你竹篮打水,我也一定不会让你空手而归。你也老了,想太多可没好处。” 黎原昌赶忙应承,“苏总说的是,那我就静待成为贵府姻亲的那一天了。” 释神寂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人群一点点向前,走在后面的顾墨将前面二人的打闹尽数收入眼底。他看得出神,连手里一直拿着的水瓶被挤掉了都没发觉。 “小墨哥哥,你东西掉了。”周晓眠弯腰替他捡起,下一秒,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前方玩闹的两人,呼吸也不由得一窒。 “苏灯姐姐和我哥哥看起来好配哦,他们应该是互相喜欢对方吧。”周晓眠状若向往的说道:“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一个互相喜欢的人就好了。” “小墨哥哥,你说呢?”她转头望向身边高挑的少年。 顾墨收回目光,嘴角习惯的向上扬起,只是和以往的温和比起来,此刻的笑却带了明显的客气与疏离。 不知为何,周晓眠雪瞬间感觉周身气压低了几低。 “我听小江哥说,你去年高考失利,准备复读,要接着参加今年的高考?” 周晓眠脸上浮现羞赧,似不愿提及此事,可紧接着眉眼就溢出惊喜之色,“堂哥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小墨哥哥居然还记得。” 顾墨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可下一秒,话语却刀锋一样却向她飞去:“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想必你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努力学习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而不是想些其他有的没的。” “我……” “希望我将来在苏家,听到的是你一举高中的好消息,而不是收到你早早嫁入豪门,成为人妇的请柬。” 话音落地,周晓眠脸上因为笑而鼓起来的苹果机倏然僵在那里,像下了舞台却还没来得及卸妆的小丑一般。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兰因寺,也是第一次见到苏灯这群洛安市真正的贵族子弟。表面上,江舟介绍她是自己的堂妹,可在座的各位谁心里不是明镜似的,都知道她是江家借着关系攀高的穷亲戚。 可顾墨这番话,显然将她的痛楚拖到了烈日底下行刑。 “你!”周晓眠怒目圆睁。 “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一点,嘴里放干净点,不要再打我姐姐和小江哥的主意。” 顾墨眼中的冷冽如冬岁寒冰,周晓眠自知落在下风。 她深明父母在她临行前的交代,与苏家交恶并不是他们所期望的。 周晓眠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咱们走着瞧。 * “轰隆隆——” 平地惊雷起,大片雨滴顺势而下,在天地色变的一刹那,竟如悬挂在天空中的冰晶一般,骇得苏灯接连后退几步。 她抱着手臂,心想江舟怎么还不回来。 他们本来逛莲华池逛得好好的,不料天公不作美,竟突逢暴雨,二人转身沿着白桥,匆忙跑进了这间空寺庙。 原本,还有其他几个人和他们一起等雨,可天色渐晚,眼见大雨不眠不休的架势,那几个人竟冒雨先行离开。 苏灯撇了嘴,江舟不忍她继续挨冷受饿,只好说自己去找伞,让她在这里等他。 “怎么这么久啊。”大雨磅礴作响,苏灯踢了下朱红色的门槛,嘴里嘟囔。 肚子早就咕咕叫起,她往庙宇深处走去,看见掩着绿意的小窗外,沿着石径,竟隔着处旁的寺院,黑顶黄墙,飞檐翘角,花棱门窗,里面似乎还有人影攒动。 目光飘向窗子旁边上锁的小门,苏灯用手拉了下门栓,紧接着往后退了点,下一秒,她冲上前用力一踢。 “砰——” 不料木门看上去结实,实则不堪一击,苏灯撞开门,却力气使多,来不及收回,一只脚竟直接踏空,往外面的后山冲去,径直的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来了个一字马。 “嘶……” 她扶着墙站起来,把身上的外套脱下,盖在头顶,一瘸一拐的冲进雨幕,来到刚才看到的寺院内。 “呼——”苏灯大喘着气跑进寺庙。 她将鬓角被打湿的发丝拢至耳后,边抖动外套上的雨水,边向里走去。 只见大殿正中央直冲天花板的金身大佛手捻兰花,满目威严。 喉咙无声滚动,苏灯看着它面前的贡品咽了咽口水,下一秒,还余留湿意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她嘴里念念有词,“失敬失敬。” 红彤彤的苹果跃入掌心,就在苏灯刚要下口时,突然,一个周正的声音入耳,吓得她手一松,苹果掉落在地,辘辘滚到了墙角。 “阿弥陀佛。” 苏灯转身,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还是那微红的眼眶,慈悲悯人的双眼,一点朱砂,仿佛有灼灼桃花映在他白皙胜雪的脸庞前,粉白相间,出尘动人,一时间竟让人移不开眼,可那白衣袈裟却显得他神圣而不可侵犯,令人凭生敬意。 “是你。”苏灯指着他。 那人掠过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果实,用光洁衣袖仔细揩了下上面沾染的灰尘,接着才转身,将苹果递到她面前。 “我……”苏灯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 指尖握紧苹果的瞬间,那人快速的收回了手,目光转向身后的金身大佛。 迫近黄昏的暮霭里,雨势渐小,金黄色的光线冲破云层,折射进大殿内,白衣之人跪在黄色蒲团上,双眸渐阖,薄唇无声翕动,双手一粒粒转着小串珠,上面悬挂的玄黄色流苏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移动着。 金光加身,配上他绝世的容颜,一时竟衬得他犹如神明降世般。 这是在诵经吗? 苏灯好奇的蹲在他旁边,手放在膝盖上看了好一会儿,于无声处,她的呼吸不禁放缓。 这大概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和尚了。 隐约间,她似乎闻到了一段禅香,当她想要更凑近些时,却突然听到一道叱声破空而来。 “你在干什么!” 苏灯赶忙站起来,下一瞬,一个身影飞快掠至眼前,只见一个穿着蓝衣的小沙弥隔在她与那人之间,此时正一脸防备的盯着自己。 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苏灯噗嗤的笑出声,她突然感觉自己像西游记里的女妖精,而那人是柔弱得不能自理的唐僧。 “这是我师父休憩的地方,你怎么进来的。”小沙弥道。 苏灯挑挑眉,“我好手好脚,自然是走进来的啊。” 小沙弥吃了一瘪,却仍色厉道:“不许你靠近神寂师父!” 苏灯假意要上前,“我就靠近了,你要怎样?” 小沙弥顿时急得脸都红了起来,手臂张开,却随着她的接近小步后退,嘴巴张了几张却始终没说出话来。 “慧远。”神寂睁眼。 爱生怖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江舟从供客人歇脚的偏殿借了伞,刚想原路返回时,却被夏天爱叫住。 “我说你这孩子,半天见不着人。” 江舟转身,刚想解释,却被她堵住话口,“好了,快跟我过来,认识认识沈家的人,妈妈跟你说啊,沈南川也有个像你一样大的儿子,你们以后都要成为各家的主事者,以后难免打交道,现在和人家打好关系,以后的路啊就会走得更顺畅。” 沈? 一些记忆的碎片划过脑海,但江舟来不及细想,“不是,母亲,我要去……” “你要去什么你要。”夏天爱强硬的拉过他的手,不许他走,“外面都下这么大雨了,还想着和那帮人出去玩,和他们在一起久了,你的心都变野了,你问问自己,是不是?” 江舟只得缓下语气,“母亲,我是真的有急事,苏灯她……” “又是那个女孩子。”夏天爱再次打断,横眉冷色,“小舟,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和她不一样,你是江家的独子,是我和你父亲的希望,你肩上的担子重,就不要再去想些虚无缥缈的事了。” “小舟,我们老了,你也该收心了。” 指骨攥紧伞柄,江舟感觉攥的其实是自己的脖颈,而不久后,他就要被闷死。 殿外大雨滂沱,砸得地面啪啪作响,听得人心慌。 殿内,江舟随着夏天爱急步往更深出走去,未在看门外一眼。 * 小沙弥松了口气,退至一旁,“师父,此女不怀好意,趁你入定想坏你修行。” 苏灯眼睛睁大,“你个小毛孩,怎么恶人先告状。” 慧远却根本不看她,朝大佛双手作揖,“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转而又向神寂道:“师父,我所言句句属实。” 苏灯刚要争辩,神寂却脸色淡然道:“慧远,为师平时如何教导你的。” 心中一惊,苏灯再次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和尚,这人看上去与她一般大,竟然已经收徒弟了? 慧远没想到先责问是自己,脸色也浮现惊讶,但很快反应道:“学佛修身之妙,必须清心潜神,默游内观,彻底看法源,无芥蒂纤细作为障碍,如水涵秋;明镜明亮,如月夺夜。” “不错。可你行事依然急躁,可见没有参透其中真意。” 慧远躬着的腰更低了些,“弟子愚钝,请师父指教。” 神寂上前,将其扶正,“你受制于一些观念,时时警惕心底的尘埃,这是好事,可若它成为你的执念,你就失去了怀善隐恶、宽宏博大的本心,明明想要抵达须弥境界,可此行却让你离它更远了。” 慧远认真听着,目光却瞥见神寂身后笑得不怀好意的苏灯,他干脆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像是思考清楚了,再次作揖,“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苏灯本来在旁边安分看戏,可听着听着却感觉那和尚是在拐弯抹角的骂自己。 什么尘埃?不就是怕破色戒吗?说得这么好听。 苏灯鼻哼一声,“都说我佛慈悲,大师御下却如此警惕男女之防,难道你们这些佛门子弟,都像他这样,对我们这些生而为女性的人有偏见?” 慧远握紧拳头,心里却想起神寂方才的教导,只得硬生生将涌上喉咙的话咽了下去,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 “方才我的徒弟冲撞施主了,抱歉。”神寂淡然一揖,“只是我佛慈悲,在佛的眼中,花草树木,虫鱼鸟兽都是一样,佛渡众生,并无偏见。” 苏灯点头,却反唇相讥,“阁下话说得好听,可是我听说佛门中人向来不入红尘,不能娶妻生子,这是为何?你们接受世间的一切,却唯独不与女子亲近,你们这种断情绝爱之人,一颗心冷如磐石,又怎么可能怀有博爱之心渡化世人,又怎么敢说心中未存偏见,众生平等呢?” “你……”慧远想要上前,却被神寂抬手拦住。 苏灯嗤笑,看着面前仿若神明的人,她倒要瞧瞧,他会如何应对。 神寂看向她,眸色不再高高在上,空无一物,却愈发清明光亮起来。苏灯总觉得,他微红的眼角此时若芍药绽放,更鲜红了几分。 “佛说,爱不重不生娑婆。世间正是因为有情爱,才有转世轮回,才生万事万物。苍生有情,所以,我佛并不排斥情爱,反而认为它非常重要。” “但是,我们这些苦修之人,想要渡得苦海,或者如你所说,希望渡化世人。首先就要六根清净,隔除欲念,这样才能滋养正见之心,知真理,明善恶,抵达彼岸。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我们并非无情无爱,而是要斩断由情爱带来的欲念。离于爱一物一人者,无忧亦无怖,才是爱众生之人。” “就像贫僧刚才跪地念经,是为向我佛言明施主只是腹中饥饿,其实并无不敬之意。”神寂眉眼低垂,却越发如鱼遇水般温润自洽,说着,他拿珠串的手指了指苏灯手中的苹果。 清润的话音如禅香般,悠悠响在大殿,又如高处垂落的瀑布,震慑人心的同时,却也温柔的淌进她的心湖。 苏灯终于收起玩笑之色,郑重向他一揖,“是我的想法偏颇了,多谢大师宅心仁厚,不计较我刚才的出言不逊。” 神寂垂眸回礼,“施主能言善辩,并无不妥,此事请不必介怀。” 苏灯见那张圣洁的脸上当真毫无芥蒂的样子,宽了心,想就此离去。 江舟应该已经回来了,没看见她人,肯定找得着急。 慧远从刚才神寂说话时,就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师父,见她终于要走,喜上眉梢,可下一秒,他却看见师父上前,出言拦住了那女子。 “施主且慢。” “怎么,大师这是舍不得我?” 苏灯见到帅哥就有满嘴跑火车的习惯,话出口的那刻她抿紧嘴唇,闭上眼,恨不得把自己拍到土里去。 她赶忙用手在自己面前挥了挥,“啊……咳咳,我是说,大师,您还有什么事吗?” 然而,神寂却冲她点头,“施主所言不错,我确有想留你在兰因寺小住之意。” 凭造化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眉心不由得挑起,凑到他身边,“哦?小住,多久呢?” “不知。” “那你也会在这儿吗?” 慧远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存着歪心思,可碍于神寂,只能冲她怒目而视。 感受到强烈的目光,苏灯微微转头,瞳仁上下一转,冲他做了个鬼脸。 慧远拂袖,指着她道:“你想什么呢,我师父只是来兰因寺参学,很快就会离开。” “切,我还不稀罕住呢。”苏灯白了他一眼,重新站直,扬起微笑道:“不过大师,你可以说说为什么要让我留下来吗?难道我与你们佛门有缘?” 神寂站如松般,对二人的玩闹像熟视无睹般岿然不动,他看向她,眼波清远,“施主此次一别下山,恐会遭遇劫难。” 话一出,苏灯惊讶的瞪大眼,“看不出,你还兼职算命呢?” 慧远看她大惊小怪的样子,嘴角不屑的一撇,刚想说什么,却被神寂抬手按住。 看到师徒二人的动作,苏灯不由得收起不正经,心底莫名犯怵,“你,那你说说看,我那劫难具体是什么,难道在兰因寺住下就能躲过去吗?” 神寂摇头,向苏灯单手作揖,“天机不可泄露。” 苏灯拉他的袈裟,可怜兮兮的眨巴眼,“大师,说说看嘛,我保证我不和任何人透露此事。” 神寂默默将自己的衣服扯回,嘴角翘起一个弧度,眼波如霜雪绽放般傲然,再次出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意趣盎然,“万般皆苦,唯有自渡,这远比他渡更重要。施主,一切变化都随你选择使然,一念成缘,一念成劫。” 苏灯被这些话撩得魂不守舍,“你说倒是说清楚啊。” 她想再次靠近拉他的袈裟,却被神寂不着痕迹的躲了过去。 “施主,刚极易折,内圆外方。到底是何因果业障,你我各凭造化吧。”说着,神寂便转身离去。 苏灯想追上去,却被慧远伸手拦住。 “那我下次来兰因寺,还会见到你吗?”她喊道。 “有缘自会相见。” 突然,话音落地的那一刻,远方传来阵阵佛铃,苏灯转身去看,再次回首时却已然发现不见二人踪迹。 “灯灯——你在哪儿——” 山林间传来江舟的叫唤,苏灯再次抬头看了眼头顶睥睨万世的金身大佛,双手合十,郑重一揖,才转身离去。 * 过完清明,H大中文系的学生随之迎来这个学期的期中检查。 苏灯揉着酸痛的手腕从考场出来,坐在一楼铁椅上等她的三人立刻迎了上来,提议出去吃饭唱K,好好放松一下。 “城西的那家火锅绝了,我上次去吃过,信我准没错。” 从地铁出来,赵欣怡拉着她们往这一带最繁华的百货大楼走。 路上。 苏灯脑子里还在想和沈煜清那盘棋的事,横竖现在考完了,回去后她也该练练棋,争取下次见面的时候一举赢过他才是。 “我跟你们讲个八卦啊,你们可别和别人说。”正在步行街上走着,赵欣怡突然神秘兮兮道,“我最近发现我们班上有两个人走得特别近。” “你属狗仔的呢。”苏灯打趣。 赵欣怡绕到沈梦身边,挽她的手,一副和她同仇敌忾的样子,“这次是真的,我们家沈梦也看见了,梦梦,你来跟他们说。” 一直走在外围的沈梦见视线突然集中在自己身上,挠了挠脑袋,“也没什么吧,就是今天考试的时候,贺辰州和范悦是一起来一起走的,贺辰州还替范悦拿包。” “啊?”苏灯惊讶的张开口,“真的吗?也没听见范悦这小妮子和我讲啊……” “我看啊,贺辰州……”赵欣怡用食指在面前晃了晃,“这人不太行。” “为什么啊?”沈梦问。 “说你单纯吧。”赵欣怡点了点她脑袋,“你不记得那小子去年还给苏灯打电话的事了?我看他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献殷勤失败了,才换了目标。也不用脑子想想,苏灯人家都有江舟了,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啊。” 沈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赵欣怡转而想起什么,看向苏灯,“诶,感觉这学期江舟来得没有以前勤快啊,你们俩没出事吧。” 苏灯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范悦,贺辰州是个狗东西这件事时,被突然问得一愣,她回过神来,打着哈哈道:“我和他能有什么事啊,净想些没用的。” 她转头,看见落在后面的卢瑶瑶正盯着手机,一脸魂不守舍。 “你怎么了?”苏灯跑过去问。 卢瑶瑶立刻熄屏,摇头笑道:“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啊。” “感觉你嘴唇有点苍白,怎么,考试考虚了?”苏灯道。 “说什么呢,你才虚。” 两人嬉笑打闹着跟上了前面俩人。 就在她们经过一家貌似新开的门店时,突然,一阵争执从里面爆发开来。 “在座的各位都看清楚了,我手里的《三朵茉莉》就是真迹,你谁啊你,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人声熙攘,下一秒,一个十分笃定,犹如阳春化开白雪般的声音传来,“那我也告诉你,你手上的绝不可能是陆曼曼的真迹。” 陆曼曼…… 苏灯心跳漏了一拍,顿时想扒开人群朝里挤去。 赵欣怡喊她,苏灯却直接让她们先走,到了先点餐,她马上过来。 “抱歉,借过一下……” 在不知碰到了多少肩,不小心踩了多少人之后,苏灯终于挤进门店里。 这似乎是一家新开业的艺术品专卖行,白洁的墙壁和透明的展示柜里挂着不少字画,而大厅正中心,像是老板装束的男人手拿一幅被古典画框装裱的画,画布上三朵茉莉颜色深重,纯洁的花瓣在变幻的暗调光影下不似往昔光洁,却栩栩如生。 而他对面,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五官出众,头发三七分梳向脑后,神情若天边云彩般淡然自若。 是他…… 苏灯心头一凛。 像是老板的男人似乎被气笑,“你说不是真的就不是真的了?说话得讲究证据。更何况,你是专家吗?敢质疑我,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姚文哲在国内绘画界的名号。” 真假画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喧闹不止,他转身面向苏灯所在的围观人群,“大家伙儿听我说,我姚某是国家艺术美院毕业的研究生,当年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的,我是有证书的!这家店里的画我拿信誉担保,全是真迹,否则,要是在场有人鉴别出假画,我姚某从此退行,说话算数!” “好!”不知从哪冒出一声喝彩。 苏灯被后面涌动的人群推得向前趔趄,随着她站稳,周围人群情激奋般,扬手吆喝,表示自己的支持。 见状,老板模样的男人露出得心应手的笑,“事情到此为止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赶快走吧,要是还接着闹事,我就报警了。” 他拿着画转身就要离去,面容俊雅的男人却扬声道:“慢着。”声音不卑不亢,却沉静若沟壑山涧,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安静下来,侧耳倾听,“众所周知,陆曼曼是国内优秀的油画天才,她因擅画茉莉而年少成名,而她嫁人后却逐渐销声匿迹。” 男人走到老板面前,双眸寒光闪过,最后定格在他手中的画作上,“油画之所以称为油画,是因为它所用的颜料是从矿物中提取的,并且在成画的最后会上一层上光油,因此画作非常容易保存,并不需要镜面装裱来隔绝空气。” 老板用舌头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男人像是看穿他的心虚,接着道:“例如,现在挂在卢浮宫已经展出百年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就从没有用镜面装裱过。那么请问,你手里这幅《三朵茉莉》,为何会用镜面装裱呢?” 话音落地,人群向聚集的鸟雀般交头接耳。 “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不知道啊,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议论声如海潮般迭起。 老板看着如鹰一般盯着自己死死不放的男人,沉了口气,扬声道:“大家听我说,既然如此,姚某也就不隐瞒了,大家都知道陆曼曼十几年前就从国内画坛消失了,有人说她去了国外,而我手中这副画正是从一个外国收藏家手中购买的。画从国外运回来,这么珍贵的东西,为了保险起见,当然要好好装裱,以免路上颠簸碰撞啊。” 见众人纷纷点头,老板抹了下脑门上的汗,耷拉的脸皮样浮现一个混虚的笑容,“你拿这一点来攻击我,说我的画是假的,未免太不识趣,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你已经对我的画行构成诽谤罪!” 俊雅男人嘴角翘起一个弧度,目光慵懒散漫,像是在看一场猴戏,“卖假画涉嫌违法犯罪,金额在二十万以上五十万以下,最高可判七年有期徒刑。”他走进一步,凑到老板面前,“而你手里这副《三朵茉莉》,十年前起拍的底价正好是二十万。” 老板惊疑不定的咽了下口水,“你说这些干什么,我手里的画就是真的。” 男人鼓掌,清脆的响声像是在高赞他的勇气,“还死不悔改是吗?那下半辈子就去牢里卖画吧。” “你……” 男人转动脚尖,面向围观人群,“世人皆知陆曼曼擅画茉莉,但诸位恐怕不知道的是,她在作画之前,都习惯先画枝干,接着再画茉莉。” “可笑。”老板大声道:“陆曼曼所有关于茉莉的画,从来只看得见花瓣,而不见其枝干。” “被花瓣浓墨重彩的颜色覆盖掉的枝干,你当然用肉眼看不见,要用X射线扫描才行。”俊雅男人气势不弱半分,他目光飘向众人,在扫过苏灯时明显一顿,而后冲她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08年,《三朵茉莉》确实被S国一位珍藏家买走,但他不久后就将画作捐给当地的博物馆,那里的技术人员用X射线扫描画布后,才发现隐藏在花瓣之下的枝干。这事实一经发现,立刻被报道,但由于那个博物馆不久后就经历大火,《三朵茉莉》也不翼而飞,这件事也就鲜少有人知道。” 老板尖嗓,“那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掌控一切的笑再次出现在他的唇角,俊雅男人转身看向他,像在看一个已被判死刑的幽灵般,“我就是那个捐画的买家,而且,关于《三朵茉莉》的报告,现在还可以在那家博物馆的官网上搜索到,只不过事情发生太早,找出来需要些功夫罢了。” “不,这不可能,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你一定在撒谎!”老板连连后退几步。 男人像是倦于这样老鹰捉小鸡的把戏,双手插入西裤口袋,“你这艺术专卖行,肯定有X射线扫描仪吧,我们一扫便知。” “你血口喷人,你……”老板抱着画,见看向自己无数双质疑的目光,大喊保安。 顿时,两三个蓝衣制服的中年男人从他身后冲出,拦住如浪潮般向前的人群。 林荫下。 苏灯好不容易挤出来,拍着胸脯喘气时,却突然听见空气震动,传来几声刺耳的警报。 与此同时,站在她不远处的俊雅男人举起手机,薄唇翕动,“……陆队,堵后门……” 像是心有感应般,透过红蓝光交替闪烁的警报灯,他看向她,眼角向下,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在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心跳声中,他走近,向她伸出手,“你好,虽然在H大门口逢面数次,但我想现在认识还不算太晚,我叫宋谌。” 苏灯哑了嗓子,她有太多问题想问,此刻贴着那温凉的掌心,却只道:“……苏灯。” 十二年,从幼稚园步入大学,那是多么遥远的光景,里面裹挟着多少人生重要的时刻和幸福的岁月,而在这些本该只为学习苦恼的年纪,她却与自己最亲密的人,将她带来这世上的母亲天涯海角相隔。 “你,你见过我……陆曼曼,对吗?”苏灯几乎颤抖的问。 宋谌眼眸微垂,像是在怀念什么美好的时刻,“陆小姐……是我见过最知性优雅的女士,她是一个天使……”他摇摇头,目光重新恢复清明,“抱歉,我的意思是,她是许多人眼中的天使。” 鬼迷心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将手收回,连同突然而起的震颤一起藏在在背后,她上前,“那你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乍起的来电铃声掩盖了她声音里的颤抖,宋谌向她示意,走向一旁接通,“嗯……抓到了就好……我知道,马上就来……” “那边需要我去做下笔录……”宋谌走回她身边道。 快速交换完联系方式后,苏灯目送那个高挑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走到约定好的火锅店坐下来时,苏灯还看着通讯录里的11位号码出神,连赵欣怡和卢瑶瑶突然起了争执都没反应过来。 “你的手,能不能注意点啊,还有你刚才去拿水果的时候转身差点撞到我的事,我还没说你呢,能别这么冒冒失失的嘛……” “我刚才不是道歉了吗,怎么回事?你今天咋这么斤斤计较?” “撞人你还有理了,道歉有用的话,那要警察干嘛?”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阴阳怪气啊卢瑶瑶?跟朵娇花似的,咋的,一碰你就碎啊?你看清楚,我可不是你男朋友,在外面没人惯着你。” “我需要你惯了嘛,平时在寝室就属你嗓门最大,怪不得到现在还没男人追……” “你说什么呢!”赵欣怡撂了筷子。 沈梦赶忙让赵欣怡和自己换个位置,温声温气的开始调解。 * 接下来两天上课,苏灯又在自己习惯坐的位置上看到茉莉,可惜她对它已经全无关注的心思,下课就直接将花丢给身边的范悦。 这次上面卡片的英文字母分别是“A”和“For”。 “苏灯,我宣布你是我从小到大,送花给我次数最多的人,连贺辰州都……”范悦低头闻着花香,嘴里呱唧说着,却突然止了话音,她眼皮一撩,偷偷看向身边的女孩。 苏灯托腮,转着笔尖的手突然停下,瞥向她,“你和他,真在一起了?” 范悦抿了抿嘴,轻轻点了头,“我以前都在死读书,他是我上大学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苏灯转头,看向右后方,贺辰州架着二郎腿坐在那儿,仿佛很享受被她注视的样子,身体悠闲向后,手臂搁在后面的桌上,肆意的目光将她从上打量到下,像是在欣赏什么,完事后眉心愉悦一挑。 垃圾。 苏灯嘴角浮现不屑,转身道:“这个贱……咳,我是说,这个剑眉星目的家伙,长得倒人模人样,你喜欢他啥?” 范悦低下头,轻轻晃着她的手,“你别看他表面上吊儿郎当的,其实他人心细,对我很好,而且你不觉得……他看上去很酷吗……” 眼皮上翻,苏灯强忍心中恶心的感觉,“得了吧,我直接告诉你,他……” “苏灯!”一声急促的叫唤突然横空飞来。 苏灯循声望去,看到卢瑶瑶在教室门口向她招手,神形焦切。 “你怎么了?”她放下笔走过去,卢瑶瑶却直接拉着她进了女厕所。 “还要上课呢,你这儿……”苏灯说。 俩人走到厕所最里面的窗边,第二节课铃声响起。像确保四下无人之后,卢瑶瑶才放下她的手,神情凄恻的捂住自己的脸,靠墙蹲了下去。 “我……怀孕了……” 苏灯扇着鼻子的手生生愣住,几秒后,她冷静的问:“你和你男朋友的?” 卢瑶瑶把头埋进手臂里,半天,一阵小声的呜咽从里面传来。 “确定是真的怀上了吗?” “……测过好几次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和他说了没有?”空气寂静,苏灯有些艰难的开口。 卢瑶瑶仓皇抬头,几缕凌乱的发丝贴在她的脸上,像墓地里在寒风中峭立的枯枝,“我,我不知道……我……” 苏灯蹲下来,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抚着,好半晌,她才平静下来,“寒假前,我和他去千岛湖玩,他就提出来想那个,夜深人静,我一时没把持住,所有就……但那次做好了安全措施,后来也没发生什么,来学校之前,他说又想要,还说不戴那个更舒服……” “他放屁呢,真是泪腺连膀胱的死人玩意儿。”苏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接着说。” 卢瑶瑶抖了两抖,“……我,我本来不想的,但他软着声音求我,我鬼迷心窍,就……三月份回学校的时候,我就发现例假没来,当时我还以为推迟了,直到前不久测了才知道是……” 苏灯没好气道:“你瞒得挺好啊,当时怎么没见你说呢?” 卢瑶瑶抱着膝盖的手不禁抓紧,身体畏缩成一团,“我想着先看看他什么想法,明明做那个之前,他还信誓旦旦的和我说有了就生下来,他养。可是这几天我探他口风,他却完全像变了个人,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他接都不接了……” “我就知道。”苏灯骂了声,瞬然站起,气压在胸口,愤愤然踢了下墙角。 卢瑶瑶颤颤巍巍去拉她的手,一双眼通红,哀求道:“苏灯,平时寝室里你最能拿主意,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 “好好,你先别哭。”苏灯扶稳她,“你也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我不知道……他当初那么爱我,我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卢瑶瑶掩面,泪水像开了闸的河堤一般从她苍白的脸颊上簌簌滑落。 “苏灯,你一定要帮我……” 胸腔上下起伏,苏灯重重叹了口气,良久道:“我会帮你,这件事我也一定不会和别人说。” 卢瑶瑶猛然抓住她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她死寂的双眸燃起希望,刚想道谢,却被苏灯打断。 “但是,你以后要记住,我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在你身上了,好好爱自己,这比什么都强。” * 周六,和轩酒店,角落包厢。 卢瑶瑶紧张扭着双手,“我们这样骗他过来,万一到时候他还是死不认账怎么办?” 苏灯扶握她的双肩,认真道:“你先冷静下来,就像你们平时相处那样,放轻松。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和他多回忆你们之前甜蜜的事,等到时机成熟,再把这件事慢慢说给他听,到时候再一起商量解决的办法。” 姐点你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顿了下,“……如果他对你还有情分,事情就不会到没有转圜的余地。” “好。”卢瑶瑶重重的点头。 “记住,不要人一来你就把事全盘托出,免得他狗急跳墙跑了,我们前面做得就全白费了。”苏灯不放心的再次叮嘱,“我就在你旁边的隔间,情况不对,大声喊我,或者打电话,知道了吗?” 十分钟后。 齐阳走进隔间,看到卢瑶瑶坐在里面,终于宽心,“瑶瑶宝贝,今儿怎么这么大方,约我在这么高档的地方见面,咱有这个钱吗?” 指甲扣进掌心,卢瑶瑶勉力一笑,“你平时连开房的钱都要和我A,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情况,放心,在这里的消费我来买单。” 齐阳喜上眉梢,热情的坐到她旁边,搂着腰吻上她的唇角,“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前些天还和我开玩笑说怀上了,就知道你是在逗我玩……” 另一边。 苏灯贴着墙壁,却听不到对面半点声音,她索性坐好,回了沈煜清有时间再去他那儿练棋的消息,接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酒店外,黑色迈巴赫里。 发丝稍白的中年男人将手机举在耳边,“好的,少爷,这边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刻转达您。” “嘶,小姐电话打来了……那好,少爷,我先挂了。” “小姐……我这边没什么事,老爷那边不耽误……嗯,我在外面等您,待会儿送您回学校……好的……” 包厢内。 见半天卢瑶瑶那边都没动静,苏灯走出去晃荡了阵,上了个洗手间,出来时她边擦着手,边打量酒店内的环境。 盘灯悬挂,觥筹交错,富丽堂皇,侍从穿行其中,琴声悠然,好不雅致惬意。 突然,一个熟悉的肥胖身影飞快的从视线中掠过。 苏灯眯起眼,这不是那天那家画行的老板吗? 她刚想追上去,平地惊雷起般的男人暴喝声突然刺进她的耳膜。 “走啊,走!这孩子必须打掉!” 苏灯心道糟糕,循声向门口跑去,果然看见一个有些虚胖的男生拉着卢瑶瑶的手就把人往外拖。 “干什么呢。”她提气奔去,插在二人中间,把一脸惊恐的卢瑶瑶护在身后。 齐阳咧嘴一笑,以为苏灯是热心肠的路人,“美女,这不关你的事,她是我妹子,我带她去医院做检查呢。” “你撒谎!你这个混蛋!我杀了你!”卢瑶瑶突然尖声,红着脖子就要冲上前打他。 苏灯拼命拦住,转身将人按在玻璃门上,双眸瞪圆,“你冷静点!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 齐阳后退一步,两手一摊,神情悠闲道:“你也看到了,我妹妹她是个疯子,要不这样吧。”他笑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凑到苏灯面前,眨巴眼道:“美女,我们加个微信,这件事等我回去后,我发消息给你,我们慢慢说。” 最后三个字男人说得很慢,仿佛在他油腻的嘴唇里打了个转,再湿漉漉的吐出来,让苏灯瞬间恶心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齐阳讨好的笑容利刃般刺痛了卢瑶瑶的神经,她突然停下挣扎,将苏灯推到一边。 齐阳见状,赶忙把卢瑶瑶拉到身边,小声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身边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苏灯深呼吸几下,耐着性子。 突然,像又谈崩般,男人把人往外拽,卢瑶瑶半依半就,摇头如捣筛,一双泪眼看着苏灯,“不要,我不要去医院,苏灯救我。” 苏灯只得再次上前,制止道:“你先把人松开,有什么话好好说。” 齐阳眼睛一转,像回味过来什么,圆滚的脸上陡然发红,显出怒容,“合着你俩认识啊,搁这儿算计我呢是吧。”他抓着瑶瑶的手一松,下一秒,竟直接将人往地上一推。 在一片倒吸气和尖叫声中,苏灯连忙把人扶进自己的臂弯,她抬头怒道:“怂蛋玩意儿,跟自己的女朋友动手,你真他爹的不是个男人。怎么,脑袋给驴踢了,自己做的事还不想负责是吧?怎么那池里的王八都没你会缩呢?” “我怂?”齐阳气得嘴歪,边点着头边用短胖的手指着苏灯,气粗道:“那你又是哪来的婊子啊,嗯?我说看你怎么这么面熟,哦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和兄弟去KTV玩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你吧?那时候你可马蚤得很啊,一直往我们身上贴……” 唇角勾起冷然的笑,苏灯卢瑶瑶扶起来,见她能站稳后,她松手上前。 可转瞬,苏灯就感觉手臂上传来阻力,转身看去,卢瑶瑶拽着她,嘴唇哆嗦的摇头。 苏灯以为她担心自己,于是拍拍她的手,转身嫣然一笑,走向齐阳,“是啊,我们上次还见过……” 齐阳以为她怕了,想和自己求饶,抬手就想抚上面前如天使般的娇娃,“知道就好,哥可是啊啊啊——” 突然,一阵向天彻地的叫喊从男人嘴里迸发,他整张脸迅速的红涨扭曲起来,双手捂着腿心,竟直接朝着苏灯的方向跪了下来,随后粗壮的身体往旁边一倒,整个人像蛆一样扭动,乍一看竟十分可怕。 苏灯笑嘻嘻的拍手,转瞬又换了表情,睁大水色的双眸,无辜道:“可我怎么记得,是我点的你啊。”她用脚踢踢男人肥肠般蜷缩的身体,转而又嫌恶的退开几步,“哦,错了错了,姐下次不点你了,真的,不把事儿的人妖我可不要。” 她正说着,身后却突然有人冲出,将瘫倒在地的人扶进自己怀里,“齐阳,你怎么样了齐阳。”卢瑶瑶哭得愈来愈凶,抬眸竟喝向苏灯:“他不过骂了你几句,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个男人,你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内心仿若巨大海浪卷过,将苏灯心里的担忧覆灭得一干二净,她嗤笑着瞪大双眼,想解释什么却无力般,“我……” 下一秒,卢瑶瑶怀里呜咽的男人突然挣扎暴起,挥舞拳头就直冲她脸上。 事情发生的太快,周围人群拥挤,苏灯避无可避,抱着头倏然转身。 距离感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望着面前风光霁月般高挑的背影,苏灯不确定的喊,“宋谌?” 宋谌喘着气,西服精致的面料随胸膛的起伏上下着,他罗刹般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过去的人,确保他不会再次偷袭后,才转身,冷然的眼神在触及她的那一刻瞬间软化。 他上前,仔细的打量她,“没事吧?” 苏灯还处在事情变化太快的惊疑不定中,她点点头。 “让一下,请让一下……”陈元平挤进人群,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一个小巧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将一个胖子抱在怀中,嘴里大喊着让人拨打120,而他的小姐被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护在怀中。 半小时后,医院。 苏灯靠着栏杆,接过宋谌递过来的水杯,道了声谢。 “不舒服吗?”宋谌关切的问,冷月一般的眸子浮现担忧之色,“你的嘴唇好苍白。” 苏灯不在意的摇摇头,感受着手心暖人的温度,嘴角扬起笑容,“宋先生,今天的事,谢谢你啊。” “我数数看,这是你第五次说感谢我了,我看上去很难让人接近吗?” 苏灯“啊”了一声。 触及她如迷路小鹿般的眼神,宋谌嘴角忍不住翘起细微的弧度,“不然你为什么总要与我拉开距离,我们明明很有缘分,不是吗?”他的目光飘向窗外,微风吹拂他细密柔软的鬓角,“苏小姐,今天的事,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更何况需要帮助的,是与我有过数面之缘的你呢。” 声音如温热的山泉灌注心田,听得人凭空生起几分旖旎。 苏灯有些不安,她刚想再次开口,宋谌却笑看向她,眼角跳动的细纹如天边舒缓的云彩般,祥和慈穆,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亲近,“如果我女儿长大了的话,应该也像你这般大了。” 苏灯心头一紧,询问道:“她怎么了?” 宋谌眉眼低垂,容颜仍是温润如玉,像一片被暖阳照得金光粼粼的湖水,可在那慈蔼的眼眸中,苏灯却察觉到一份彻骨铭心的痛楚。 “夭折了,她妈妈生产的时候大出血,胎死腹中。” “那……您的夫人呢?” 宋谌摇头,唇边空余一声叹气,像是对某种已经过去的事物的挽歌。 苏灯抿了抿唇,低声抱歉。 须臾,她感觉温热的大掌抚过头顶,款款的温声袭来,如清风扫落叶般吹散心底的愁绪。 “这不关你的事,你并不需要为此道歉。我夫人……此生能遇到她,和她育有一儿半女,是我的幸运,如今她走了,我也离开了和她相伴多年的土地,这也算是天使收回对我的垂怜,让我在余生里接受想念她的惩罚吧。” 苏灯听出点意味来,“所以您是常年待在国外?” 宋谌笑着点头,“最近才回国,来故土散散心。说起来,我的儿子也转到了H大,说不定你们有机会还能认识。” 苏灯总觉得和宋谌的相遇太过凑巧,听了这番话,她放下心来,笑着点点头。 转弯过来的陈元平轻咳一声,向二人走来,“医生说,齐阳的伤逝挺重的,肋骨断了一根,而且……”他神色复杂的看向苏灯,“他差点就不能人道了。” 苏灯不在意的撇嘴,嘟囔道:“我当时力气再重点就好了,这龟孙子……” 陈元平抹了下人中的汗,“小姐,下次再遇到这种人,您直接叫我就好,万万不可再这么冲动了……” 宋谌也摇摇头,笑着说她胡闹。 苏灯吐了吐粉舌,却看到火急火燎赶来的顾墨,“姐姐……” 陈元平躬着身退到一边。 他喘着气,看到她没事后,想把人搂进怀里的手顿在空中,随即落寞的收了回去。他目光一瞥,看到她身后儒雅的男人,目光陡然一滞。 “苏灯,这是?”宋谌问。 “哦,忘记介绍了,这是我弟弟,顾墨。”苏灯说着,让到一边,“这是救我的叔叔,宋谌宋先生。” 二人的手在空中交握。 “原来是苏小姐的弟弟,不过……”宋谌温和笑着,眸子却闪烁着别样的光,“我们以前见过吗?” 顾墨有礼的摇头,乌眸如夜幕般深邃,和着嘴角诡谲的笑,竟叫人如凝视深渊般背脊发凉,“宋先生是姐姐的恩人,我怎么会认识呢,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 惶惶黑夜,风声鹤唳。 男人单肩背着书包,推开别墅大门,踏上柔软的毛绒地毯,拉开灯。 下一秒,一个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如鬼魅般无声站在远处的连廊上。 走近看,他迟暮却依然俊雅的脸庞上如拈花带笑的佛子般,赫然映着虔诚的幸福之色,又恍若水中花,梦中月,久久停留却又转瞬即逝。 而在他面前,一幅巨大的画作挂在连廊最深处的墙壁上,三朵白色的花犹如天宫仙子般宽衣解带,栩栩如生,浮动在浓墨重彩的画布上。 而那人,与其说在看画,不如说他在膜拜冥冥中的玄妙之物。 男人嗤笑,转身背着包就要上楼。 那人却突然开口,“我今天又见到她了。” 男人踩上楼梯的脚步一止。 “她和她母亲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小小年纪,却已经出落得那么美丽。” 男人将包扔到沙发上,手插在口袋里,眉宇不复刚才的冷漠,却骤然迸发锐利的锋芒。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不许碰她。” 那人低头,嗓音清润的笑了声,“长锦,你就这么和你父亲说话的,是吗?” “宋谌,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该死的心思,当年的事,我绝不可能让你在她身上重演。” 宋谌转过身,看着如今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出一点的儿子,他走过去,整理他肩膀上衣角的褶皱,“长锦啊,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我的种,我们其实是一种人。” “而且……”他话锋一转,冷厉起来,“你不是一回国就来见她了吗?动作比我还快,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 “你监视我。”宋长锦目光锋然的射向他。 宋谌再次愉悦的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既然这么想见她,那就在接下来半年,好好的见吧,可千万不要让我们的天使被别人拐跑,消失不见了。” 肩膀撇开上面的手,宋长锦脸上却浮现起诡异的笑,细看竟染着点森然的意味,“那你最好死在国外,或者等你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我的了。” 君子兰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晴空万里,顾墨站在阳台上,透过眼前清一色被修剪得整齐的绿植,望向远方在正午日光下隐隐泛着金光的山头,默然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半晌,他道:“很好,罗叔,你办事,我放心的。” “穷寇莫追,他就算没死,也要脱层皮……躲在巷子里吗?”男人白薄的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他身上还有伤,野狗闻着血气就过来了。” “嗯,这件事还请不要和苏叔叔说,他最近很忙。” “谢谢你,罗叔。” 挂了电话,顾墨拿起桌上的保温桶去了水池,仔细清洗好后,细致的用纸巾擦净上面顺流而下的水滴,最后,将其装进自己黑色的书包。 这个过程安静而舒缓,仿若一首悠扬的古典乐章。 顾墨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他又想起刚刚午饭时,苏灯抱怨炒年糕里的香葱放得太少了。 “一道菜,如果没有葱花,那根本就是一具死尸,没有灵魂。” 顾墨赞同的点点头,帮她把另一碗土豆炒肉里面的肥肉挑出来。 “那香菜呢?” 苏灯立刻露出嫌恶之色,连带着身体都往后倾斜了点,“你不会喜欢吃香菜吧?” 顾墨手一顿,自然的摇头。 虽然事实与他的反应南辕北辙。 “那就好,如果我有一天变成世界首富,我一定要叫人把世界上所有的香菜都拔掉,全部种上香葱。” 记忆里,少女愤愤又认真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仿佛他们是同一阵营的袍泽,那模样,无论是回想几次,顾墨都觉得心头像抹了蜜一般,甜得他四肢百骸都酥软起来。 现在这样,也很好。 她不排斥他,他能接近她。 或许真的,他会永远是她的好弟弟。 突然,一双手覆上他的眼睛,随即,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苍老年迈的声音。 “顾墨啊,这几日不在画室见到你,为师甚是想念啊。” 顾墨淡然的抓住那人的手腕,将她带离自己的脸颊。 “漾漾姐,不要和我开玩笑了。” 瞬间,沙哑的老人音变变成清甜可人的少女音,“啊,又被小墨识破了。” 黎漾漾瘪起嘴,脸上却浮现俏皮的笑意。 顾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其实她模仿得很像,基本可以说一模一样。 虽然在画画方面,她作为陶鸿山的侄女远远不及自己,但她从小热爱动漫,喜欢模仿里面的人说话。长大之后,虽未经过系统的学习,可在配音和语言方面,她却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 然而,顾墨之所以能轻易识破,却是因为一个说来令人抱憾的事实——自他十二岁拜陶鸿山为师到现在为止,那个功成名就的老人,从来不会对他说想念之类的话。 毫无疑问,陶鸿山待他极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可这个人却像个得道高僧般有礼节制,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连带着他平时说的话,都如同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朦胧诗歌,让人得在脑子里转一圈他讲过的,才能听懂。 顾墨不明觉厉,对他素来极其尊敬。 可直到某一天,他发现自己这位性情如芝兰般高雅的师父,却在画室里剽窃自己的创意时,高洁君子的形象瞬间从午夜心头的悬崖重重跌落,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连顾墨自己都不知道,摔碎的到底是虚伪的君子,还是那个向往成为他的自己。 午间小憩后,顾墨照常起来练习绘画,黎漾漾坐在他身边不远处,拿着画笔学得有模有样。 这是陶鸿山的画室,平时二人学习画画时就在此处,长大后,陶鸿山不再如儿时般对他们的绘画亲力亲为,但也会和他们约定好时间,亲自过来指点,看看二人的长进。 此刻便是如此。 顾墨早早画好,一边听着陶鸿山的训导,一边默默进行最后的调整与完善,而在旁的黎漾漾手忙脚乱调着色,上一秒刚定好形,下一秒浓墨重彩的厚涂又将透视的高光胡没了。 陶鸿山看着自己揉了不下数遍眼睛的侄女,关心的问:“怎么了漾漾?眼睛不舒服?” 黎漾漾点头,“我有点干眼,老毛病了,伯父,我去书包里找下眼药水,应该是带了的……” “诶,你先坐。”陶鸿山抬手,阻止她起身,目光飘向一旁刚搁下画笔的顾墨。 顾墨心领神会,他站起来,“漾漾姐,眼睛疲劳不是小事,你先闭目养神休息会儿吧,我帮你去找。” 说罢,他起身出去,带上画室的门,走向客厅。 黎漾漾瞧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有些坐立不安,“伯父,他不一定知道在哪儿呢,还是我去吧。” “让他去。”陶鸿山直接摇头,揉着她的脑袋让她坐好,“男人嘛,就是要多干点事,得来不易的东西才会好好珍惜。更何况,他以后要成为你的丈夫,难道现在不该多照顾你点儿?” “伯父!”黎漾漾瞪圆了眼睛,看了眼依然没有动静的门口,才放下心,眼神羞赧的瞥向一边。 客厅。 顾墨翻开沙发上躺着的浅黄色书包,绕过几本书和一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后,终于在一个夹层里找到一次性排状的眼药水。 他撕下一条,正要将剩下的放回时,突然,一缕熟悉的香幽幽绕绕进了他的鼻间,前调味苦,顺着鼻腔爬到舌根,蓦然散发出丝丝清新的凉意,渐渐的,最后一阵沉稳厚重的醇香厚积薄发般充盈整个大脑。 乌眉锁起,顾墨再次翻向夹层,可里面除了他刚拿出来的一排眼药水,空无一物。 指尖握紧书包柔软质地的布料,深邃如潭的目光逐渐转向夹层旁边,隐蔽在角落里的另一个小夹层上,微微凸起的丝绸布仿佛寂静掩埋秘密的一抔黄土。 三分钟后。 顾墨关好画室门,将眼角水递给黎漾漾。 陶鸿山背着手正凝望远处,见他来,笑着提醒:“漾漾啊,你的手刚刚碰了颜料,再碰眼睛就不卫生了。” 黎漾漾刚想说自己去洗手,顾墨却抢在她前面,和煦道:“师父,我去洗手给漾漾姐滴吧,反正我也画完了。”他转头,“漾漾姐,你再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眼药水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陶鸿山点头,脸上浮现孺子可教的笑意。 一分钟后。 清澈的液滴渐渐从洞口析出,在上方悬成一颗饱满的滚珠。 “漾漾姐,眼睛往上看,不然药液进去的时候,就直接滴在瞳仁上了,那样会刺激眼膜,产生异物感。” 低沉的话音响在面前,如一粒粒沙子掉落在心上,黎漾漾小幅度点了点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精致容颜,她甚至可以数清那双琉璃眸上墨色的眼睫。 “好……”她听见自己细若蚊虫的应答声。 金童玉女,一坐一站,画室暖光弥漫,男人弓腰,细长的指尖轻握女人的下巴,眼药水被他握在手心,悬在上方。 陶鸿山突然觉得那是画眉的笔,而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 清凉的液体进入眼眶,黎漾漾闭眼,按捺住狂跳的心,刚想道谢,一声极低的冷声突然响在耳际,仿若淬着冬岁寒冰。 “没有下次了,黎漾漾。” 下一瞬,顾墨笑着直起腰,扭紧眼药水,声音清扬愉悦,“眼药水虽然能缓解眼部疲劳,但毕竟是外物,漾漾姐平时多注意休息,用眼时每隔段时间眺望远处,相信对你干眼症状的缓解会大有裨益。” 一旁的陶鸿山止不住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晚上还有个活动,我先过去了,漾漾有哪里不懂的地方,你多指导指导,画完了,两个人一起去外面吃个晚饭,到处玩一玩,晚点回学校也是可以的。” 顾墨笑着低头应下。 画室门重新被带上,黎漾漾手握成拳,睁眼质问:“你刚才那句话是……” 下一秒,她倏然瞪大双眸,只见日光如金砂般弥漫的画室里,男人单手插在口袋,眸色暗然不清,指尖赫然挑着一个方形的白布金边锦袋。 见话音突然止住,顾墨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将锦袋收起,“过年的时候,你来我家那次吧?” 黎漾漾心虚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不想把‘偷’这个字用在你身上。”巨大的阴影乌云般霎时间压下,遮去头顶的光线,“但很可惜,事实就是,你和你的伯父是一类人,都喜欢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 带着羞辱意味的话激得黎漾漾站了起来,她愤然看向男人,“那你呢,你的行为比我恶劣数倍,你,你喜欢自己的姐姐,你罔顾人伦。” 见他不言,黎漾漾声音更大了,“豪门姊弟乱伦,这简直是天大的丑闻,你有想过这件事万一被苏叔叔知道,被那些媒体知道,你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吗?” “威胁我?”顾墨笑了,嗓音依然和煦如风,配着那张精致的脸,甚至让他焕发出绚目的美。 他开始转身收拾画笔和画板,黎漾漾抿紧嘴唇,拿不定他是什么意思,不禁软了声音道:“小墨,苏灯她是你不能、也不该喜欢的人,回头吧,只要你放下这份心思,我保证,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顾墨依旧无言,收拾完就往门口走去。 黎漾漾焦急的喊:“你要去哪?” “回学校。”顾墨像是不愿再浪费口舌,声音明显不耐。 “我还没画完呢,你忘了刚才伯父交代让你陪我的事吗?” 顾墨不理。 黎漾漾急切的上前,“你就不怕我把这些事告诉他们吗?别忘了,你给苏灯那封表达爱慕的亲笔信还在我手里。” 步伐止住,顾墨转过身,脸色如他被包裹在宽敞衣服里瘦削的身形般锋利冰冷,渐渐的,上面浮现一丝寒霜般的笑。 “你可以将此事告诉任何你想要告诉的人,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到时候,你也可以将过错全部推到我身上,说自己是无意间发现,说我是个痴恋长姐的畜生,这些都行。不过……” 他走回她身边,低头幽然道:“别忘了我刚才的警告,这是最后一次了,黎漾漾。” 嗤笑带来的气声,连着男人冰冷的背影一同消失。 暖光温馨的画室里,只余下黎漾漾一人,她跌落回座位,双目空洞,像被抽掉灵魂的娃娃般,了无生气。 * H大,326寝室。 卢瑶瑶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听到对面床下希希索索的声音,她烦躁的撑起身体,“赵欣怡,你能小点声音吗?我睡得好好的,都被你吵醒了。” 赵欣怡拉开帘子,直接打开寝室灯,“我说,你这都睡一天了,你最近怎么这么嗜睡啊,其他人都醒着就你从早睡到晚,我轻手轻脚吃个外卖都要被你说吵,至于吗?” 半晌,卢瑶瑶爬下来,赵欣怡看她蔫了吧唧,直接伸手去探她额头。 “没发烧啊,你最近怎么了?” 卢瑶瑶推开她的手,回自己的座位。 赵欣怡看着她穿着小熊睡衣的背影,脑袋一歪,嘟囔道:“我怎么瞅着你最近胖了不少,尤其是这腰。” 不知道是那句话触了卢瑶瑶的霉头,她直接站起来,“你说什么呢,又说我嗜睡又说我长胖,管好你自己行吗?一双眼睛整天放在别人身上,跟你做室友真是倒霉。” “你爷爷的,我关心你几句就说我管七管八,得,那我不说了行吗?以后你的事我再多嘴一句我就不姓赵,但卢瑶瑶你记住,寝室不是你一个人的,其他人没必要将就你,住不惯你就滚!”赵欣怡指着她吼道。 卢瑶瑶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浮肿的一张脸又煞白了几分,气息都急促起来。 沈梦眼见两人要起冲突,赶忙上前把赵欣怡拉到寝室外。 “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坐在自己位置上追剧的苏灯大大打了个哈欠,她看了眼愣在原地的卢瑶瑶,从柜子里翻出行李箱,开始往里面丢东西。 “还不打掉?准备在寝室养胎啊?”她随意道。 卢瑶瑶看了眼门口,赶忙叫她小点声,“我……我不敢去医院,一想到我要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冰冷的镊子在我肚子里捣来捣去,我就害怕得整夜整夜做噩梦,我真的不敢……” 娇妻命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嗤了一声,摇着头将东西三五下收拾好。 正当她拉着行李箱准备出去时,卢瑶瑶可怜兮兮的握住她的手,“苏灯,要不你陪我去吧,说不定你陪着我,我就敢了……” 舌尖在贝齿面上打了个转,苏灯笑盈盈的看她,“做或不做,流或不流,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后果也应该是你自己承担,刚才赵欣怡有句话我挺赞同的,既然不想我们管你,那我们也没必要将就你的请求。” 苏灯推开她的手,“室友一场,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你确实有你的苦衷,但为你苦衷买单的绝对轮不到我们,跟我们在这发什么脾气呢,你这个人真有意思。” 卢瑶瑶唇色渐渐灰白起来,一双眼睛黯淡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灯看向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算算日子,和我说的那天,你本来还有时间选择药流,但现在……”她目光不自觉染上几分戏谑,“现在已经两个半月了吧,我不知道面对那种垃圾,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没和他分手。” 卢瑶瑶失魂落魄的后退一步,她低下头,凌乱的发丝从她耳边垂落,“我……我不知怎么和你说,但如果你面对和我一样的处境,你可能比我还犹豫不决。” 失语几秒后,苏灯叹了口气,走向门口。 “很遗憾,如果我是你,我根本不会让这种垃圾靠近我,我不是你那种做娇妻的命。” * 接下来的时间,五月下旬到六月中旬,苏灯都住在家里。 所幸临近期末,课程不多,一来一回也赶得及。 考完最后一门,苏灯刚回到家中,就接到程雪雪的电话,说趁着暑假,约上大家伙聚一聚,一起去龙湖山庄玩。 黑色的宾利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越往前,天就越似下起了雾一般,周围的景致越发朦胧,像天上仙女起舞时无意间落下的薄纱盖在上面。 此时,苏灯正靠坐在车的右后方,闭着眼,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自己的眉心。 她不该因为一时心软,就答应带他来的。 那是两个小时前,苏灯刚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准备出发,可顾墨像跟她有心灵感应似的,今天一大早就在大门口等她。 “我也想去,姐姐。” “真羡慕姐姐有这么多朋友,而我从小到大就一个人。” “叔叔和妈妈都不在家,空旷的别墅里只有我,也许是我命里带孤星,好不容易有了姐姐,却也亲近不起来,想来是我贱命一条,不值得人怜惜……”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苏灯抬手打断他,思考了几秒就让人赶紧上车。 可她低估了顾墨的黏人程度。 “姐姐,喝水。” 苏灯睁眼,看向殷切望着自己的人,山路有些颠簸,男人拿着开好的矿泉水瓶的手却稳若磐石般一动不动。 “我不喝。” “可是你已经四十分钟都没喝过水了。” 苏灯愈加不耐烦,“少管我。”她拿着身边的包狠狠扔向顾墨,“再烦我的话,我就把你丢在山上喂老虎。” 顾墨接过包,脸上丝毫不在意,笑吟吟的看着她。 车驶入密云,一路山势险峻,青树茂密,偶尔能看见几座房屋错落有致的散布在崇山峻岭中,古朴的沧桑感扑面而来。 苏灯下车,舒畅的伸了个懒腰,一路坐过来坐得她腰酸背痛。 “总算到了,等了你好一会儿。” 苏灯循声望去,只见一片树影参差间,江舟迎面走来,高挑清瘦,浅蓝色的衬衫穿在身上,硬是被他穿出股清贵的意味。 快到的时候,她就给他发了短信。 “江舟!”她跑向他,“你都不知道,我坐那么久的车都要累死了。” 江舟不自觉的扬起嘴角,习惯的抚了抚她的脑袋,“辛苦了。” “原来苏灯姐姐也来了啊。”一个女声突然传来,苏灯摇着人手臂的动作停下。 只见一个容貌娇艳,看上去十分娇小的女孩从江舟后面探出头来,两只眼睛睁得老大,瞳仁溜溜转着,想捏起可人的笑意,却又藏不住里面探究的心思。 江舟似乎有点意外,随即,他从容介绍道:“上次和你说过的,这是我的堂妹,江晓眠,刚高考结束,听说我们要出来玩,就死乞白赖磨我,要我带她一块来。” “哥哥,我哪有死乞白赖呀。”江晓眠嘟起小嘴,嗲着声音撒娇道,下一秒,却看也不看苏灯,声音小小的对江舟道:“我想去松烟寺玩,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走,哥哥能带我去吗?” 松烟斋是龙湖山庄里的景点,像这样的斋寺或行宫,山庄里还有很多个。 江舟思索了下,“可以是可以,但我先要帮你姐姐把行李安顿好。” “不着急的。”得到肯定的回应,江晓眠笑起来,像盛开的杜鹃一样,红得人扎眼。 苏灯在她偷偷瞥向自己的一瞬间,就摸清了里面的门脉。 她早就放开了江舟的手,此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经意的往后退了一步。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姐姐。”顾墨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一路上,顾墨像是为了讨她欢心似的,在路过的商店买了很多零食,每个都拆开来给她吃点,等到目的地了,散落在车座上的各色小吃,自然花费一番功夫收拾。 只见他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拖着苏灯粉色的行李箱,双目盈盈似含银河般清亮,透明的薄汗在他鼻尖上凝聚,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配上他似三月桃花的粉唇,竟让那精致的脸庞显得愈发明丽夺目。 “小墨哥哥也来了……”江晓眠低呼,心下却腹诽冤家路窄。 她自认为自己是漂亮的,可在顾墨面前,她却黯然失色。 江舟看到顾墨,微笑着的嘴角明显一止,似乎想起些什么,但良好的家教让他瞬间回过神来,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顾墨点点头,他的目光在苏灯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看向江舟,“父母出差了,姐姐怕我一个人待在别墅,她不放心,就带我一起来了。” 苏灯闻言,鼻哼了声,“动作慢慢吞吞的,要你有什么用。” 来度假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江舟忽略顾墨话中意味不明的暗示,嘴上客气道:“欢迎来玩,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我来帮你拿吧。”说着,他伸手就想拿他手上的行李。 顾墨却别过身,“不用了,小江哥,姐姐的东西少,我一个人来拿就够了。” 江舟的手停留在半空中,霎时,气氛有些微妙。 “哥哥,我们下午就去松斋寺吧,听说这个寺庙求姻缘什么的都特别神。”周晓眠不明状,拉着江舟的衣摆,眼神期待,声音却比苏灯刚才听到的嗲上一万分。 江舟收回手,转身应了句。 苏灯立刻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走走走,杵在这里给别人喊欢迎光临吗?” * 用过午饭,苏灯惬意的小睡了会。 他们这一行人还是老样子,男生有江舟、顾墨、罗绍康和赵英凯,女生有程雪雪、李馨、周晓眠,加上她一共八个人。 游玩的第一天下午,他们沿着山庄外围逛了一圈,天气炎热,路程漫长,他们走得汗流浃背,只差脑门冒烟儿,回到酒店时,星子已经在天边若隐若现。 晚饭后,苏灯边捶着自己的背边走进电梯。一天旅途的疲惫,此时终于在她身上嚣张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顾墨见她离开餐桌,立刻也下了位,追进电梯,“姐姐,你一天走下来辛苦了,我来帮你捏肩吧。” 明净的灯光下,他容颜舒展,跟前跑后,像真为她着想,苏灯抱着胸打量他,只觉他俩之间的相处仿佛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年前的样子——他体贴入微,把她小心捧在高坛。 但她现在满身疲惫,没工夫应付他。 苏灯淡淡道:“到外面来了,就给我正常一点,好歹你就是堂堂苏家二公子,整天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像什么样子……” 顾墨急忙辩解:“我不在乎什么这些,更何况你是我的姐姐,弟弟想照顾姐姐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苏灯摆手,不想听这些,“你最好真是这样想,反正在外面别给我丢脸。” 身上的失重感消失,电梯“叮”了一声,机械女声温柔的提醒道:“Third Flood.” 苏灯转身走了出去,顾墨还想跟上,却听到她转身制止,眉色冷厉,“别过来,跟哈巴狗一样,惹人嫌。” 她惯是会用这些话欺负他的。 顾墨站在原地,眼睫扑闪了下,漂亮的眸子像城市夜晚天空中逐渐被云隐去的星芒。 他静立了一会儿,半晌,才重新按下楼层按钮。 另一边,苏灯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放眼望去,程雪雪不知去处,唯有李馨和周晓眠两人在窗边的柜台处,正嬉笑着不知道聊些什么。 即便他们早有来龙湖山庄的计划,可耐不住避暑胜地的名头响,游客爆满,酒店房间早就被抢订一空。 他们八个人,也只订到了两间房,四男四女,住处如何分配一目了然。 所幸标准间有两张大床。 女生这边,程雪雪主动要求和苏灯一起睡,剩下的李馨和周晓眠没什么异议。 她们见到她进来,打了声招呼,苏灯点了点头,随即疲惫的向自己的床倒去。 她的脚程向来不太好,今天下午走了这么多路,她真的很累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红宝石,这应该很名贵吧。” “我不太清楚呢,是母亲送给我的,据她说…呃…好像是红硅类品质的。” “红硅?就是那个30万刀一克拉的红硅?!” “应该是吧。” “我去,这种宝石极其稀有的,看不出来啊,晓眠你们家居然这么有钱,能收到这种藏品。” “姐姐过誉了,我母亲平时闲着没事,就喜欢捣腾这些珠宝玩意儿。” 此时正躺在床上闭眼休息的苏灯,眉头像把锁一样皱了起来。 “李馨。”她开口道:“怎么回事啊,最近这么物质,才一颗破石头就让你走不动路了。” 闻言,周晓眠顿时有些惊愕,面色明显不快起来。 李馨见状,赶忙安抚她,“没事,晓眠妹妹,你苏灯姐这人她就这样,看我教训她。” 说着,她夸张的向苏灯扑来,后者动作也是快,连忙用被子盖过头。 “李馨,别闹,敢挠我痒痒你就死定了!” “就知道你怕这招,痒痒大王来也。” “滚哈哈哈。”苏灯被挠得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小心我不给你和顾墨牵红线了。” “啊啊啊坏人姻缘,你歹毒!” “哈哈哈哈。” * 夏季炎热,即使是在避暑山庄,室外的温度也依然热得人直冒汗。 第二天,罗绍康提议大伙儿去附近的游泳馆玩,众人纷纷表示同意。 只有苏灯溜到一边,略显嫌弃道:“下饺子这种事,我就不赶着了哈,你们去吧。” 见她留下,顾墨也想跟她一起,哪知嘴皮子还没动,就被苏灯一记警告的眼神按住。 他抿了抿嘴,盯着她看了许久,只好作罢。 除了苏灯,只有原本答应要去的周晓眠,突然说自己肚子痛,早早回了房间躺下休息。 苏灯倒没什么,回房后小憩后,简单收拾了下,拎着个小挎包出门了。 不想下饺子的话虽是这样说,但其实她下午另有安排。 午后的日头在湛蓝的天空下晕了几圈彩色的光轮,肆意的挥洒热情,却也最为毒烈。 苏灯撑着伞,尽量靠着阴处走,饶是这样,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还是热得仿佛刚从沸水里捞出来一般。 此刻,她正站在一栋小平楼门口,从这里放眼望去,可以隐约看见里面走动着的,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 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和急切,苏灯随便抓住一个人问道:“你好,我找潘奶奶,请问她在这吗?” 那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道:“潘奶奶?你说的是潘凤莲吧。” 苏灯点头如捣碎,“是的,就是她。” “她现在应该在F-3区浇水吧,F-3你知道吗,就是从这出去往左……” “我知道的,谢谢。” 不等人回话,苏灯就步履匆忙的转身离开了。 这里她往年每个夏天都会来,自然不需要人指路。 左转……直走……穿过这个亭子……再往右…… 果然,苏灯又在那棵熟悉的迎客松下,看见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红硅石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她正在拿着洒水器给周身的花丛送去甘霖,细密的凉水逼退空气中浮动的燥热,只见她动作熟练细致,眉目温柔,看上去竟像照顾自己的孙儿一般。 在苏灯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变过,又似乎一瞬之间忽然老去。 “奶奶——” 苏灯边喊着边跑到她身边。 潘凤莲恍惚了一下,岁月的流逝不止灰白了她的发丝,还折损了她的听力。 “奶奶,不认得我了?我是灯灯啊。” 潘凤莲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这才认出身边的少女,“灯灯啊,今年也来玩了啊。” “那必须的,不过玩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想来看看您。” 老人家开心的笑了,“好好,你能来看奶奶,奶奶很高兴。” 苏灯看着老人脸上随着笑意愈发深刻的皱纹,如穿透茂密青叶落在地上影子般斑驳,眼眶不由得有些热。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妈妈的样子,海藻般的长发飘动,在花园里簪花带笑。 十二年过去了,她脸上的皱纹是不是也像奶奶的一样多了? 十二年,是一个人的理想生命长度的十分之一。可潘奶奶和她妈妈认识的时间,比这还要久上六七个年头。 据她说,她妈妈在还没生她的时候,夏天也喜欢来龙湖山庄玩。 那年夏天,潘凤莲像往常一样在林园中修剪树枝,剪着剪着,却发现一个身怀六甲的夫人坐在路边,脸色苍白,唇色不见一丝血气。 她赶忙把人扶起来,带到离自己最近的员工大楼。 所幸只是轻度中暑,经过散热和喂水后,她的症状立刻肉眼可见的减轻了。 那女人正是苏灯的妈妈——陆曼曼。 据她说,她因为要吃雪糕,而她的先生不肯,哄着骗着不让,所以她才赌气,自己一个人从酒店偷跑出来。 事后,陆曼曼和苏谈墨很感谢潘凤莲的善意之举,后来陆曼曼每次来到龙湖山庄游玩时,都会带着苏灯特地来看望她。 一来二去,俩人竟成了忘年的好友。 现在,这份情谊也延续到了苏灯身上。 再后来,苏家婚变,陆曼曼离开了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一走便是十二年,了无音讯。 如此决绝,苏灯到今天为止,都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到她的方式,后者也从未主动来见过她。 苏灯只觉自己如同雨中浮萍,破碎飘零,而她与母亲仅存的纽带,就系在她眼前之人——潘凤莲身上了。 那是她七岁暑假时,和朋友照例来到此地,顺带看望潘凤莲时,后者却将一个信封送到了她手上。 信封封面空白,上面没有邮票,也没有寄信人的信息。信里亦没有诉诸心肠的话,有的只是一句—— “此去经年,勿想勿念。” 潇洒飘逸的字形,如她的人一般。 那时,尚还年幼的她还看不懂这句话,但她看得懂奶奶眼里的悲切,她似乎明白了自己和母亲没有可能再见了。 她也曾抱着仅存的希望哀求潘凤莲告诉自己她所知道的一切,可得到的往往只是一声叹息。 “丫头啊,曼曼拜托别人把信给我,她都没来和我见最后一面啊……” 事到如今,陆曼曼仍然下落不明,但逢夏便来看望山庄里的老人,倒成了她的习惯。 想到这,苏灯随手把包扔在一旁的石凳上,“奶奶,您歇会儿,我来帮你。”说着,她拿过潘凤莲手上的洒水器。 潘凤莲的笑就没从脸上掉下来过。 “奶奶,你去坐着。”苏灯给她指了个地方,“哝,就那儿,树旁边的木墩子。” 老人家乖巧照做,“灯灯长大了,知道心疼奶奶了。” “我不心疼你心疼谁呀?”苏灯俏皮的冲她眨眨眼。 突然,似有感应般,苏灯往身后看去。 因为浇水的缘故,她已经离刚开始站定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了,从这个角度也看不见她的挎包。 怎么回事,刚刚好像有人走过去了,速度很快。 但她环顾四周,眼下除了她和潘凤莲,就只有周围的绿意和头顶炽热的阳光了。 “怎么了,灯灯?”潘凤莲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奇怪的问道。 苏灯回过神,“没什么,刚刚被太阳晃了下眼睛,奶奶您坐着啊。” 潘凤莲闻言,连叫她慢些,浇水的活就算干不完,还有她这把老骨头顶着。 微风吹过,带起腾腾热气。头顶的阳光穿过苍树的层层绿叶,一股脑的照在地上,尽管自己的光已经很单薄了,却仍给人带来光亮和暖意。 潘凤莲看着它们,就会想起眼前的孩子。 她喃喃着:“曼曼啊,这孩子,倒是长得和你越来越像了。” “这么乖,你怎么忍心丢下她走了呢……” * 苏灯干完活,把潘凤莲送回员工宿舍后,一轮骄阳已经西斜。 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在路上蹦蹦跳跳的走着。 这一路上出了不少汗,苏灯想着赶快回去冲个澡,她轻快的走进酒店大门,正想往电梯的方向去时,却看见大厅角落,靠近玻璃彩窗的卡座里坐满了熟人。 苏灯新奇的上前,“不是去游泳馆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典雅的黑皮沙发上,赵英凯和罗绍康靠坐在两边的扶手,程雪雪和江舟单坐在两边,而沙发的中间,李馨环抱着周晓眠,手在她的背上不间断的轻拍着,而后者居然在…… “你哭什么?”苏灯奇怪的问,眼里却止不住看热闹的兴奋。 “苏灯!”程雪雪看见她,小声的叫了一句,匆忙跑到她身边,“你怎么才回来啊?” “怎么了?”苏灯忽视她声音里显而易见的紧张和严肃,调笑问:“她哭什么啊?” 程雪雪连向她摆手,示意她别说了。 “呜呜呜那可是我们周家的传家之宝,李馨姐姐,你可一定要帮我啊……”周晓眠泫然欲泣的从李馨怀里抬起头来,眉眼通红一片,软细的身姿也微微颤抖着,春风扶柳般我见犹怜。 旁边的赵英凯冷眼看着,他平生最见不得女生哭,此时终于忍不住说道:“晓眠的红硅宝石项链丢了。” 苏灯不以为意,“东西丢了就去找啊,围在这里哭,项链会自己跑出来?” “这不是没找到吗,晓眠说项链就没带出去过,而房间就你们四个女生……”罗绍康神色有些为难的道。 偷窃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这话什么意思?”苏灯眼底浮起一层轻蔑,目光犀利的射向沙发中间哭得忘我的人,“一颗破石头而已,别人夸你几句,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蓦的,赵英凯眸子又冷了几分,“没出力帮忙找就算了,在这说风凉话有必要吗? 罗绍康眼见情况不对,连忙站起,“找项链要紧,赵英凯你别乱撒气。”他迟疑了一下,望向苏灯,语气斟酌道:“苏灯,事情是这样的,晓眠下午不是说自己不舒服吗?一个人待在酒店,紧接着就发现项链不见了,现在……呃……” 苏灯见他支支吾吾,不耐烦道:“结巴了?继续啊。” 罗绍康闭了眼,心一横道:“现在,啊不就刚刚,我和凯哥把你们住的房间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项链,现在就差你的行李没找过了。” 话音跌入耳中,苏灯不可置信的眨巴眼睛,“不是罗绍康,你脑袋被驴踢了想着动我东西?” “那大家的都翻了,就你的没……诶诶你要干嘛!” “王八蛋。”苏灯咬牙切齿,下一秒直冲他而去。 程雪雪死命抱住她,“别冲动啊苏灯。” 罗绍康转身就跑,见人被拦住,朝程雪雪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我说罗绍康,我怎么今天才知道你这么怂呢?”赵英凯气不打一处来,他站起来道:“苏灯,平时你骄纵惯了,大伙儿也都让着你,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体谅一下别人,先帮忙把项链找出来啊?” 霎时,苏灯安静下来,下颌微微低着,头顶大灯盘根错节的光在她眉梢处落得清浅。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会就此罢手,配合检查时,她却缓缓抬起头,嘴角嘲弄,眼眸淬了箭宇般朝不远处的赵英凯刺去。 “我用得着你让我吗?”她一步步上前,“就算那项链真不长眼的跑到我那里,你以为我会看得上吗?” “找不到东西,要怪的应该是你自己,而不是发疯,就像条野狗一样逮着别人乱咬。” 她歪头笑着,“而且,赵英凯,你可别忘了,当年赵氏银行快倒闭的时候,是谁不计盈亏的给你们注资,才让你们家苟活到今天,你们家就是让你这么报恩的?” 话音清脆的落在地上,气氛瞬间凝滞下来。 赵英凯面色僵住,女人的笑颜灿若朝阳,气势却盛气凌人,比起自己,她是那样的娇小,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侏儒。 喉咙上下滑动,他不经意的咽了咽口水,冷着脸,将目光不自然的移向别处。 苏灯脸上浮现愉悦,像打了胜仗的将军般,班师回朝前还对敌方首领故作谦逊:“不好意思,刚刚激动了。” “不过,话还是那番话,项链不在我这。”她环视众人,“你们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未经得我的同意就翻我东西。再说了,项链这么小的东西,说不定是掉在酒店其他地方了……” 周晓眠突然情绪激动的站起来,“不可能!我就没带出房间过!” 躲在江舟背后的罗绍康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咳,是这样的,酒店的廊道和角落都找过了,负责这的经理我们刚才也问过,别说项链,连发光的东西都没见着。” 苏灯眉头紧拧,瞪了他一眼。 罗绍康立刻作举手投降状。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偷的咯?”苏灯嗤了一声,将话砸向周晓眠。 周晓眠哭声一滞,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时舌头打结道:“我……苏灯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双手紧拧,“这条红硅项链举世只有五条,制作它的矿石太稀有了,而且,它也是我母亲送给我的成人礼物,丢了我真的很着急,也很害怕,希望姐姐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苏灯状若同意的点点头,“嗯,说的不错,我确实能理解。” 周晓眠听到她的肯定,不由得呼了一口气,“那你是同意我们翻你东西了?”话说出口,她又忙补了一句,“我知道这样做很冒昧,在这儿先向姐姐说声抱歉,但我也只是想更快的找到项链,还姐姐的清白……” 苏灯的耐心似乎终于告罄,她直接打断道:“体谅你,委屈我啊?怎么这么好的事被你打着灯笼找到了呢?” “你……” “我再说一遍,首先,我没有动机去偷你那破石头。其次,如果硬要认为是我,请你拿出证据,或者直接报警,说真的,警察办事比你在这哭管用。最后……”苏灯眼皮撩起,笑盈盈的看向周晓眠,声音吐气如兰道:“翻我东西这个想法,我劝你最好不要有。” 婉转的话音轻柔,却掷地有声。 一旁的程雪雪声援道:“是啊,苏灯怎么可能会偷你东西呢?你知道苏家在洛安市是什么地位吗?连我们这些人都要望其项背,周晓眠,我劝你别再胡搅蛮缠了。” “晓眠。”李馨也站起来,拍着周晓眠的背道:“你苏灯姐,我是了解她的,就算这里所有人都可能有偷项链的嫌疑,但她是最没可能的那一个,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落在什么别的地方了?” 一时四下安静,无人说话。 苏灯脸上难掩笑意,就在她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时,赵英凯的话却倏然打散了她心底的轻快。 “不见得吧,说到动机,我看她才是我们之中,最有企图偷那项链的。”赵英凯像是终于想起什么,脸色冰冷,望着苏灯的双目透出森然。 苏灯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下一秒,他环顾四周道:“堂堂名门苏家大小姐,确实可以看不起红硅宝石,但如果是一个即将被自己父亲扫地出门的丧家之犬,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霎时间,众人哗然。 苏灯瞪大眼睛,盘桓在周身的镇定气势也顷刻间出现了裂痕。 赵英凯像是意料到这一切般,神色有些激动,“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不信你们自己问她,苏叔巴不得她赶快搬离苏家,甚至希望和她断绝父女关系。”他双手插兜,惺惺作态望向苏灯,“苏灯啊,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见你和我们说一声,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们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回旋镖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赵英凯,你胡说什么呢?”罗绍康脱去之前畏畏缩缩的搞笑姿态,神色终于严肃起来。 “我说什么,我说的就是事实啊,你看看她自己,刚才还那么伶牙俐齿,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都要笑死了。”赵英凯道。 周晓眠原本就瞪着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了,她不可思议的扬起声调,抓着身边人,“李馨姐姐,这些是真的吗?” “苏灯……”程雪雪目光满布担忧。 只见被她叫唤的人如同水晶灯照射范围之外的阴影一般,不动声色的立在那,双目上的眼睫如蹁跹飞旋的蝴蝶,此刻终于疲惫的落下来。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如此落寞,像秀于林之绿竹,刚极易折,终于在倦怠的风中悄无声息的倒下。 “够了!”一声暴喝如按下暂停键般,喧闹纷纷的议论声顷刻间消失殆尽。 众人望去,将目光落在从刚开始到现在,一直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的人。 江舟站起来,抬步走向人群中心,向程雪雪借过后,在赵英凯面前站定。 望着他冷若寒霜的脸,赵英凯不禁的退了一步,但还是哽着脖子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江舟眼底一片冰凉,苏父的事是昨晚他乘大家熟睡之时,和顾墨在阳台小声谈起的。 虽然对于出国风波,苏灯轻快的告诉他解决了,但她故作云淡风轻的笑颜和话语,让他心里始终如悬着大石般放不下心。 思来想去,于是他趁着此次度假,找了机会和顾墨面对面详谈。 好在顾墨知无不言,并开诚布公的说希望他能在以后多帮助他阿姊的意思。 想到这,江舟一惯温和的眉目越发冷凉,他竟未料到隔墙有耳,本是关切之举,却成为她腹背受敌的箭矢。 他冷声道:“不管对与不对,不管事实是否如此,你都不应该说这些话。” 江舟音色向来温柔,此时却不由得让赵英凯打了个寒颤,“你,你先别生气,我只是半夜起来上厕所,不小心听到……” 江舟摇头,“无论如何,我们再不是朋友了。” 赵英凯神色立刻慌张起来,无论是苏家还是江家,都不是他能得罪起的,要不是苏灯今天是在欺人太甚,他也不会控制不住说出这件事。 “按英凯哥哥的话,事情不是很明了了吗?”周晓眠突然出声。 众人向她望去。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苏灯姐姐因为怕被自己被赶出家门后穷困潦倒,昨天意外的看见了我的红硅项链,于是临时起意,乘我不在,偷了它想要换钱,项链现在一定就在她那里。” 程雪雪皱眉反驳:“赵英凯说的还不一定是真的呢,你在这落井下石什么?”她愤愤把苏灯揽在怀里,“打第一天见面我就看不惯你,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晓眠眉心向上,无辜道:“程姐姐你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欺负我。”她看向一旁低着头,置若罔闻的苏灯,“虽然我在周家,但也是知道苏家婚变的。”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苏灯姐姐那么小就失去了母亲,这少了些长辈的管教啊,想来养成小偷小摸的行径,也是蛮正常的哦……”周晓眠正吊着嗓子说着,突然,她感觉双臂处一股大力袭来。 “啊——” 转瞬间,眼前世界上下颠倒,她自己也随之呼吸一窒。 是苏灯。 众人只觉面前人影闪过,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就看见她把人压在沙发上,眉眼冷漠,小手指节凸起,在白炽光的照射下显得惨白瘦削。 “就凭你,也有资格议论我的母亲?” “苏灯!” 众人惊叫,立即一起上前想把两人分开。 “疼……疼……”嘴里碎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周晓眠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正渐渐流失,她仰着头,在窒息的恐惧下奋力拍打掐着自己的双手。 而苏灯不为所动,白颊似悬崖雪莲,双眸中透漏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狠厉。她的手不断收紧,仿若执行命令的死士般,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怎么回事?”一个冷冽的声音突然破空而来。 就在周晓眠真的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二人终于被分开。 苏灯感觉有一双手臂从背后抱着自己的腰,顺着力道,他们一块向后倒去,那人小心托住她的后脑和身体,而眨眼的功夫,她就被扶起来拍着背顺气。 “没事吧?” 苏灯抬眸,在触及那双狭长似鹰的冷然目光时,混沌的大脑终于如日光撕开乌云,浮现清明。 “沈煜清?”她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乱捋了长发,目光不自然的低了下去,“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父亲的酒店,听说有客人丢了贵重物品,经理刚刚通知我。”沈煜清手插进白色的西装裤,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苏灯低着头,下颔轻点。 “刚才那下挺重的,你现在有哪里疼吗?”沈煜清问,大掌抬起,想撩她的乌发将人重新带到自己身边。 苏灯却感觉到什么,别过脸退开,几秒后才道:“……我没事。” 另一边。 周晓眠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看清了身边人后,立刻尖叫着扑进了那人怀里。 “江…江舟哥哥,咳咳,晓眠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又哭了起来。 沈煜清收回手,打量苏灯漠然的神色,顺着她的目光向中心沙发看去,只见一个容貌清秀的男人将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生抱在怀里轻声安慰,接着拿出口袋里的手绢,在她殷红一片的脖子上轻柔擦拭着。 一旁,罗绍康把还想过去的程雪雪拉到自己身边,他望向突然出现的沈煜清,以为他是酒店负责人,扬声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沈煜清点头,向众人介绍了自己,并沉声表示酒店方会全程跟进这件事,不会推卸责任。 闻言,周晓眠从江舟怀里抬起头,又嘤嘤哭了起来,“沈先生,偷东西的是我哥哥的朋友,不关你们的事,姐姐刚才太冲动了,我们内部的争执给您造成了困扰,真的很抱歉。” 少夫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沈煜清余光一直留心着身边的女人,根据众人的反应,水天明镜般的心一下就一清二楚。 下一瞬,他大手一抓,不顾反抗的牵起那双温软似玉的小手,“平时下棋倒没见你这么上心,一条红硅项链而已,想要什么,犯得着拿别人的,我不会给你买吗?” “你……”苏灯美眸瞪大,指尖扭他,暗下使劲。 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赵英凯扬声质问,“你和苏灯是什么关系?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薄唇轻轻勾起一个弧度,沈煜清虚揽着苏灯的腰,将人带着靠近自己怀中,“如你们所见,我是教她下棋的老师,我们因棋相知相识。” “你和她?”赵英凯笑了声,“你知道她是谁吗?兄弟,听我一句劝,攀高枝也没有这样强攀的。” 沈煜清不置可否的点头,“确实,如果不是她不情愿,可能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已经是我沈家未过门的少夫人。” “沈家?”赵英凯惊疑不定的道,“哪个沈家?” “洛安市,你知道的,还有哪家姓沈呢?”沈煜清唇角勾起。 苏灯抿紧下唇,悄悄抬起脚,用力踩了一下,咬牙道:“你胡说什么呢?明明是你不愿意。” 沈煜清感觉到力道,嗓音轻笑,低下头附在她耳边,“那你可以借此机会拿下我。” 赵英凯还想质问,沈煜清却直接打断,“你孤陋寡闻的话,可见问问坐在你旁边的好朋友江舟。” 被点到名的江舟指尖一顿,眼眸微抬,和他的目光在空气中相交碰撞,几秒后,他轻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煜清。” 沈煜清颔首示意。 “骗人的吧。”周晓眠见事态偏离航道,不由得站起来,指着苏灯,“偷项链的分明就是她,她有动机,有时间,她现在都默认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把她抓起来!” 苏灯扯了嘴角,手心握紧就想上前,江舟却眉头紧皱,出声制止道:“苏灯,你先自己冷静一下吧。” 他上前把周晓眠护在身后,“晓眠的脖子都被你抓破了。” 话音落地,周晓眠更用力的哭起来。 苏灯迟钝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看不清一般,看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的指缝上有丝丝血迹。 李馨有些害怕,上前劝说道:“苏灯,不是你做的,难道还能被别人陷害不成,你就让大家翻你的心理吧,也好证明自己的清白。” 苏灯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 江舟的声音却在此刻传来,“不必了。” 众人朝他望去。 “在下来之前,我已经翻过了。” “那哥哥找到了吗?”周晓眠焦急问道。 江舟摇了摇头,“抱歉。” 手臂禁不住开始细微颤抖,站在他们面前苏灯此时只感觉周身如落入冰窖一般,她用力呼吸了一下,抬起的眸子已经有了水色,里面倒映着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 “你不相信我。” 她以为,至少他会站在她这边的。 “连你也不相信我。”苏灯上前一步,甩开沈煜清的手,倔强的逼视他。 可江舟默然,连脸上总会对她浮现的温柔此刻都销声匿迹,“我想相信你,但我……” 苏灯突然想起什么,吼道:“就因为一次,就那一次,你就要否定掉我的以后吗?” 清脆的叫声如玻璃被人用力摔在地上而破碎开来般,尖锐又脆弱,里面倒映着她已经四分五裂的情绪。 不知何时,苏灯的眼角已经微红。而面前的男人看着她,无动于衷,她只得极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和喷涌而来的再难压抑的情绪。 “哥哥,跟这种小偷还有什么好讲的啊。”周晓眠道。她靠在江舟怀里,眼神得意的望向苏灯,里面的轻蔑清晰可见。 苏灯捏紧拳头,再次上前,动作利落干脆,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而下一瞬,她震惊的睁大双眼。 江舟额头柔软的发丝随着他的脸倒向一边,他挡在了周晓眠面前,而此刻,通红的指印在他白皙的脸上渐渐浮现。 “闹够了吗?”他看向她,声音冷冽。 苏灯只觉自己的手生疼, 下一秒,她突然感觉自己被人用力一推,毫无提防的,整个人像重力失衡般控制不住的向后仰去。 她轻轻闭上眼。 她脑海中划过蝴蝶滑翔后留下的尾迹碎片,里面装着妈妈的白茉莉,江舟微红的脸颊,周晓眠的红硅项链,以及…… “姐姐!”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搂近怀里。 声音颤抖,像如数家珍的宝贝失而复得。 “对不起,阿莫来晚了……” 柔嫩的脸颊轻轻摩挲着苏灯的发顶,以往冰凉的怀抱此刻竟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而旁边刚想上前的沈煜清看到这一步,脚步止住,无言站到一边。 “你们看,这是什么!”赵英凯的声音突然传来。 苏灯木偶般的转过头,原来她的小挎包不知何时掉在地上,赵英凯此时正从里面拿出了什么。 细练如水,红耀灼目,上好的切割线条在熠熠生辉的宝石表面闪着夺目的光彩。 “我的项链!”周晓眠跑来,“这是我的项链,终于找到了。”晶莹的泪珠从她脸颊划过。紧接着,她通红的双目似要喷出怒火般,转头道:“苏灯,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凭空出现。 还未等苏灯作出反应,顾墨就把她半抱着,扶着她站起来,骨节分明的手如同上帝最杰出的雕刻,此时正悉心为她拨正发梢和衣裙,帮她轻抚去上面无意间沾染的尘埃。 动作不急不缓,优雅至极。 众目睽睽之下,本来心焦的苏灯都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帮她把最后一缕发梢别在耳后时,似乎把其他人当做空气般不存在的顾墨终于开口。 “我的姐姐向来自视甚高,从来不会被人欺负。” 苏灯心中顿时有些窘迫。 周晓眠不知为何,在看到顾墨那刻,她的心就止不住的发慌,“你,你什么意思?” “还问什么,现在人赃并获,我就说肯定是她偷的。”赵英凯眉间露出不屑,幸灾乐祸的看着那依偎在一起的两姐弟。 要糖果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我没有!”苏灯愤愤然往前踏了一步,一扫刚刚的颓然之势,大声反驳道。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身上突然的回光返照。 她悄悄向后一瞥。 周晓眠立刻跑回江舟身后,似乎又怕她突然上前置她于死地。 江舟立刻把人护在身后,与面前桀骜的少女四目对视,一幅对她防备至极的样子,几秒后,见她没有动作后才道:“苏灯,道歉。” “呵,你在做梦吗?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道歉?” “项链是在你包里找到的,晓眠的脖子是你当着大家面掐的。” “所以呢?” “你跟晓眠好好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苏灯不可置信的摇头,她突然觉得面前的青葱少年有些陌生,眉眼间的冷漠疏离,和她记忆中的温暖和煦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 他好像铁了心认定她是偷盗之人,要她低头认错。 “姐姐,我就在你身边,你都要这样忽视我吗?”一记暧昧的声线突然在苏灯耳际响起,带着丝丝热气,尽数喷洒在她的脖颈。 顾墨原本站在苏灯身后,此时正弯着腰,倾身歪在她身边,将她笼罩在内,语气却像孩子讨要糖果不得一般,带着丝丝哀怨,甚至在视线的死角轻轻舔了一下她莹白嫩滑的耳垂。 苏灯还没来得及沉浸在对江舟的失望中,立刻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干什么呢你?!”她瞪了他一眼。 顾墨登时像恶作剧得逞一般,勾起薄唇,露出坏坏的笑容。而下一刻,像川剧变脸般,他恢复平常冷淡的模样,声音如风般,余了后劲的冰冷。 “小江哥,我想就算姐姐现在把周晓眠从楼上推下去,把她的腿摔断,我想也不为过吧。” “什么意思?” “如果对于一个故意陷害她的恶毒之人来说的话。”说着,顾墨行云流水般,毫不在意的点开手机中的一段录像,接着,他将屏幕正对着众人。 赵英凯好奇望去,而几乎是看清的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如病入膏肓的老者一般,瞬得变得死灰。 屏幕里现出一段黑白色的监控画面,正对着一处僻静的草丛,只见日光下彻的圆石柱上,小包静静放在上面,而下一秒,一只手突然出现,将垂着的红色什物飞快放入其中。 江舟抿着唇,默默拉开周晓眠扯着他的手。而后者呆若木鸡,神色惊疑不定,全身颤抖着,嘴唇张开,也不见半个字句。 顾墨脸上的笑如天使头顶的光环般,愈发绚丽起来,他收起手机,“还望晓眠妹妹别光顾着害怕,回去转告你的父母,希望周家尽快给我姐姐一个交代。” “至于你……”顾墨将目光转向仍在震愣中的赵英凯。 “不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赵英凯双目无神,嘴里念念有词,突然,他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朝苏灯冲去,“你告诉他们,这不是真的……” 可下一瞬,他却被同样冲上前的顾墨一个闪身加过肩摔放倒在地上。 “赵大哥,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吗?” 在旁一线吃瓜的罗绍康看得目瞪口呆,程雪雪拍着他的大腿,甚至高喊一声“好”。 “The way you’d play for me at your show……” 赵英凯在地上痛苦呻吟着,一时竟不能快速站起来。 顾墨扶住苏灯的肩膀,带着人向后退了两步,心跳霎时在他的胸腔里急速跳动。 差一点,就差一点。 带着几分后怕的少年,此时并没有看到苏灯望向他的目光里,染了几分连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绪。 “And all the ways I got to know, your pretty face and electric soul……” 顾墨突然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他看过去,却见苏灯指了指他口袋里的手机。 “接一下,响很久了。” 顾墨习惯的对她弯起眉眼,他拿出手机滑动按键,在她面前开始乖巧的听电话。 可他还没听几句,就把手机挪至苏灯面前,点击外放。 “妈妈,你可以再说一遍吗,我刚刚没听清。” “你这孩子,我说啊,C国这边有一个拍卖会,我看见了一条红宝石项链,是红硅石材质的,你帮我问问你姐姐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就直接拍下来。” “红硅石,应该价值不菲吧?” “要给你姐姐的,不挑点好的怎么行?再说了,你姐姐从小到大,什么稀罕物没见过,说不定还瞧不上我这老人家挑的项链呢。” 顾墨温和笑着,细瞧他的脸,上面居然有些小得意,“知道了妈妈,我会问姐姐的。” 修长的指节复按回听筒,顾墨话聊了几句后就挂了。 一时间,众人脸色精彩纷呈,周晓眠眼下已仓皇而逃,赵英凯也好不到哪去,怔愣的坐在那,好似丢了魂。 不知何时,李馨凑到了沈煜清旁边,二人攀谈着什么。 只有罗绍康和程雪雪眼冒欣喜的看向苏灯,前者甚至夸张的朝她竖起大拇指。 苏灯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项链确实不是她所偷,可一场意外竟让她不小心触到世事炎凉的门槛。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带姐姐先走了。”沉甸甸的笑在顾墨嘴角伏藏着,他自然的牵起苏灯的手,是最亲密无间的十指相扣,把人半搂在怀里向电梯处走去。 二人亲昵的画面却刺痛了江舟的眼睛。 “顾墨。”他喊道:“调取监控画面需要时间,你为什么能这么快赶来?而且,你白天也没去游泳馆,苏灯对你的出现似乎很意外。” 他顿了会,“所以,你是在跟踪她吗?” 二人停住脚步,顾墨笑容灿烂的对上江舟的冷严,“小江哥为什么这么说,作为弟弟,关心姐姐,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至于为什么能迅速赶来……”粉嫩的薄唇在空气中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不过是因为我关心姐姐的一举一动,我比你更在乎她罢了。” 江舟尽量让自己忽视顾墨话里的荆棘,只是看向他旁边的苏灯。而后者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只轻轻道了句,“走吧。” 突然,江舟感觉手心里传来一阵刺痛感,他低头去看,鱼肚白一般的掌心里不知何时已经刻下几个月牙一样的红痕。 色是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顾墨把苏灯带到自己新定的一间房。 夜幕降临,窗边月影婆娑,一不小心就倾泻了一地韶光。 “我知道姐姐喜欢安静,所以有人一退房间,我就立刻预定了。” 顾墨开灯,熟稔的拿起热水壶烧了开水,洗净杯子后,冒着热气的清澈浸入杯身,他一边吹着气一边向苏灯走去。 “姐姐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杯身还余着些滚烫,顾墨把它放到床头柜上。 苏灯收回望向窗边的目光,疑惑如云般仍聚在眉心。 “江舟。” 顾墨的动作一僵。 “你说他为什么那么维护周晓眠?就因为她是他堂妹?” “也许吧。” “可我和他从记事起就认识了,难道比不上那点淡薄的血缘吗?” 苏灯手撑在床沿,头微微低着,头顶的暖光舔舐着她可爱俏丽的发梢,小小一团相互缠绕在一起,像菟丝子一般。 这么多年,除了那次她偷东西被撞见,江舟如此冷冽严肃的神情,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但那次也是有原因的。 她想不明白这一切,她甚至有些不愿相信。 苏灯叹了口气,准备再次开口时,一副温凉的身躯悄然贴上了她的后背,凝着玉的手从她纤细的腰肢环至身前,双手合握。 温热的吐息如技法高超的按摩师,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后脖颈和耳梢,激起的温痒和酥麻竟让她不敢挪动分毫。 委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姐姐,别在想他了好不好。” “为什么?”苏灯出于本能发问。 “他是个坏人,姐姐被推到地上都不管不问,他不在乎你,一点也比不上我。” “可是,他今天真的很奇怪……” “姐姐……”顾墨本就清脆如环佩的声音,此时愈发娇甜性感起来,如一片沸开的湖水,想要把唯一站在湖边的她溺毙。 “阿莫好难过。” “我不敢想,要是我今天来的再晚一点,他们那群人会对你做什么。” “看到你摔在地上,我的心整个都皱起来一样。” “姐姐,你看看我吧。” 看看你最虔诚最忠贞的信徒吧,没有你的怜悯,他很快就会葬身在你悲凉的目光中。 环着少女腰肢的手愈发收紧,阴暗的少年卑躬屈膝的吸噬着光明纯洁的神祇。 苏灯渐渐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拍了下腰上的手,转过身去。 顾墨乖巧松开力道,任眼前的少女将疑惑、迷离、不解的眼神浇灌在他身上,他闭上眼。 苏灯不得不承认,顾墨是好看的。 浓密柔软的发丝挡在额前,白皙的眼皮此时将那似乎会吞噬灵魂的双眼遮蔽,高细的鼻梁下粉红的樱唇微抿着,连带线条分明的下颔也折射出摄人的光。 她记得初见时,他如娃娃般可爱,可几年的成长让少年的身体抽条,也让他身上那股温柔迷惘的气息瘦削起来,变得脆弱又清冷。 色不迷人人自迷。 苏灯不自觉的抬起手,细细的抚摸起面前人精致的五官,柔嫩的指尖轻轻划过眉梢、眼角、脸颊、鼻尖、唇心,还有…… 凸起的喉结。 它的主人似乎有些紧张,竟在她触及的那一刻不小心上下跳动,鲜活得像另一个生命。 暧昧如狼烟四起,令人避之不及。 顾墨的手析出薄汗,他希望冰凉的指尖继续,又希望它多停留一会。 “我要是男的,你是女的就好了。” “这样我就可以当你的哥哥。”苏灯说。 顾墨目光迷离的微微睁开眼,随着少女轻柔的力道向后背的大床倒去。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许下一刻就会让他从天堂掉进地狱,但他永远也不能拒绝她的。 苏灯倾身上前,看着顾墨乌黑的发丝在光洁的额头上摊开,竟让他染上几分妖冶之色。 她的手撑在他身体两边,如锦缎的长发在她的腰身滑落。 粉嫩如宝石的唇近在眼前。 二人呼吸早已交织。 “姐姐……” 苏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舔了舔嘴角。 “你喜欢我叫你哥哥吗?”顾墨潋着水眸,像是什么都不懂的幼崽充满童真的问句。 苏灯充满魅惑的一笑,“是啊,如果你是妹妹,我就可以……” 她还想说什么,可理智却让她刹住了车。 色即是空。 她摇摇头,伸手用力点了点顾墨的眉心。 她怀疑他是故意的。 竟然诱惑起她来,太坏了。 苏灯坐起身,走向浴室准备洗漱,空留顾墨落了满身的寂寞。 临睡前,顾墨给她倒了杯牛奶。 苏灯睡前有这个习惯,她自然的接过,仰头而尽。 帮她掖好被子后,顾墨留下房卡,关了灯,依依不舍的走向门边。 房间就算有两张床,他留下来也是不合适的。 听到门关的响声,苏灯安心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 被黑暗浸湿的少年从角落缓缓走出,如同浸入墨缸的影子,没有一点重量,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一步步走向床边,身体伏倒在那已昏睡过去的人身上,如瘾君子般贪恋的吸噬着她的气息。 “姐姐好甜。” 他忍不住的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修长的,如鱼肚白般的脖颈。 深深的嗅着。 他静谧的叹了口气。 “姐姐,阿墨快忍不住了。” * 夏日极致热情,像在舞池中心疯狂扭动的男人,未及膝的短裤和白袜无不在散发着诱人的讯号,却又太招摇肆意,隐隐透着危险,让台下的人心生雀跃却不愿靠近。 这几天,苏灯一直在顾墨新订的房间里躺尸。 她向来爱玩,但自那日那件事之后,她突然有些厌倦熟人间的交际。 空调房内清爽干燥,可她却有点烦闷,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罗绍康他们倒是四处的疯玩,过来邀请了她几次,见她无动于衷,也终于让她一个人安生了几天。 只剩顾墨,整天整天的粘她,走哪跟哪,就连晚上睡觉,他也要坐在地板上,守在床边,看她睡着之后再离去。 苏灯虽然头疼,但见他也没有太出格,便随他去了。毕竟从小到大,在他们之间发生过的离谱事太多,这点尚微不足道。 可不小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这天傍晚,她刚从酒店外散步消食回来,刚出电梯,往房间走去时,突然背后传来一股大力,将她拽了进去。 没有开灯的房间内,夕阳将墙壁熏得发黄,像被压在角落,翻几页就脆弱得嘎吱作响的老旧书。 可苏灯没有心思欣赏这片黄昏景致,她睁大双眸,望着身前巨大的阴影,她隐约感觉这个男人很高,喷涌的热气挥洒在额顶,挠得她心里痒。 双手被桎梏在头顶,清冷的大掌捂住口鼻。 苏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停下挣扎的动作,示意男人自己不会再乱动。 手掌挪开,新鲜的空气涌入,苏灯大吸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那个,咳,大哥,你在等人吧,你认错了,不是我,我们素不相识的,你就放我走吧。” 轻笑响在头顶,苏灯觉得熟悉,还没品出味来,醇厚而带有砂砾质感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放了你,让你去找你那姓江的前男友,还是那个姓顾的新姘头?嗯?” “沈!煜!清!” 苏灯抬脚就要踢,却被沈煜清握着腰挤进腿间,“说什么玩意呢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啊,不对,他是你异父异母的阿墨弟弟,瞧啊,叫得多亲热。” 视线浑浊的黑暗中,突然有湿意从颈窝传来,吓得苏灯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低笑声再次入耳,磁性的嗓音震得她半边脸都麻了,“这么敏感?我还以为你和你那小前男友什么都做过了呢。” “你发什么疯?给我放开。”苏灯冷冷道。 沈煜清轻笑着点了头,慢条斯理的将她的双手带离头顶的墙壁,解开上面紧紧缠绕的黑色领带。 壁灯打开,苏灯揉着手腕,惬意的离开门边,向里面走去。 沈煜清给她倒了杯水,苏灯接过,双眸指着他放在桌上的领带,“没想到啊沈老师,你还有这种癖好?绑得这么熟练,以前没少玩过吧?” 沈煜清靠坐在桌上,双手撑在桌沿,凸起的青筋顺着他冷白的手背向上蜿蜒,隐进衬衣的袖子里,听到话音,他轻点地的黑色皮鞋尖停住,眸色幽深望着她,“大学里,我的每门课程考核都是优秀,考研初试复试都是第一。” 苏灯不明就里,“所以呢?” 他站起,向她走来,“所以我学什么都很快。” 苏灯咽了下口水,沈煜清却弯下腰,附在他的耳际,“自然,也包括那种事,不信你可以试试。” 磨人的嗓音如勾人的妖精般的让苏灯软了半边身子,她赶忙走到一边,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公狗发情了?” 莫名觉得气势被压了半头,苏灯转过来,用拇指指着自己道:“我,你苏姐,在那方面,只当S。” 话音一出,男人的脸立刻黑了几分,“你还知道这个?” “当然啊。”苏灯骄傲起来,将茶杯递还给他,见男人半晌没动静,她啧了一声,“你瞅我干嘛,接着啊。” 瓷杯稳稳落入掌心,苏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开始大讲特讲自己多么见多识广,履历丰富。好半天才回到正题,才想起来问沈煜清突然拉自己进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突然想见见你。”沈煜清悠闲的将水杯放在桌上。 “见我?”苏灯狐疑的提高声量。 沈煜清意识到不对,轻咳一声,“想看看你最近棋练得怎么样,我不问你,你也不知道主动来找我。” 苏灯哀怨大叫:“不是吧大哥,我是出来玩的,不是来下你那破棋的。”说着,她就要跑向门口,却被沈煜清眼疾手快提着领子来到隔间的棋盘桌上。 “坐好。” 苏灯蔫了吧唧的趴在桌上,眼神一瞥,看见棋盘侧面那个A字刻痕,“你这个刻字有什么含义吗?当年问你也不告诉我。” 沈煜清坐下,将棋盘中间摆放的白棋棋盒放到她手边,“Ad astra per aspera,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循此苦旅,以达天际。这我怎么会忘。” “里面的aspera是繁星的意思,就没让你联想到什么吗?”沈煜清打开自己的棋盒,开始落子。 苏灯捻起白子,思考了会儿,眼前一亮道:“你名字第二个字是煜,是照耀、明亮的意思,这就自然而然的延伸到希腊文A开头的那个单词,明亮的繁星,所以你在棋盘上刻了A,我说得没错吧。” 沈煜清浅笑,示意她落子,“还不算太笨。” 苏灯扬扬拳头,“我聪明着呢,看我怎么杀得你片甲不留。”随即,她像又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抱歉的神色,“那个,不好意思啊,小时候不懂事,乱划,在上面点了一点,你别往心里去。” 指尖推着黑子向前,沈煜清眸子都没抬,让她认真下。 苏灯吐了吐舌头,腹诽了句小气鬼,开始认真琢磨起眼前的棋局来。 四十分钟后。 苏灯瘫坐在椅背上,挥手道:“别数了,我知道我输了。” 扫着棋盘黑白两子各占地盘的手收回,沈煜清淡定的喝了口茶,淡淡道:“比上次少输了三目,还是有进步的。” “我谢谢你啊。”苏灯白了他一眼,嘟囔道:“那我不还是输了吗?” 她站起来,大大伸了个懒腰,走向门口,“我要回去了,您老自个儿歇着吧。” 沈煜清跟了过去,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苏灯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起了歪心思,她点了点他硬邦邦的胸肌,边细致的感受那坚实的触感,边低声道:“沈老师,我突然想起来,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 沈煜清想要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往自己这边带,却被苏灯巧妙的躲开。 她望着他嫣然一笑,“我那姓江的前男友,可不小。” * 第二天,苏灯从被窝醒来,刚睁眼,就看见顾墨坐在不远处的书桌上,照例向她甜甜得道了声早安。 声音细软,坐得方正,像个乖宝宝一样。 苏灯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洗漱。 美人兮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这样的相处,已经成为了他们这几天的常态。虽说是“粘”,但他们在一块的大多数时间都是——苏灯在床上玩自己的手机,而顾墨坐在电视机旁的桌上看书,两人隔得不远,但也绝对称不上近。 气氛宁静,倒也似一个人般处得自在。 “刚刚门口有人敲门吗?”苏灯拍着涂好面霜的脸颊,走到桌边坐下。 顾墨摇头,“姐姐你听错了吧。” 苏灯又打了个哈欠,自然的接过他递过来的白勺,挖他已经剥好皮的红薯吃。 顾墨坐在她旁边,正在看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他早上有阅读的习惯。 只见硬皮封面上夸张印着一串花体单词,但除了一个“of”,苏灯没看懂其他的。 她撇撇嘴,煞有介事的开口道:“赵英凯呢,这几天你见到他没有。” 想要翻动书页的指尖停住,顾墨的目光仍停在单词上,“没有,姐姐有事要找他吗?” 苏灯挑着软糯的黄放进小嘴里细嚼着,“那周晓眠呢?” 顾墨这才明白她是想问什么,“赵大哥前几天就离开龙湖山庄了,说家中有事,至于晓眠妹妹……”蓦然,他眼眸中闪过一道森然的光。 忽然,勺羮敲击瓷碗的响声传来,“你叫谁都这么妹妹妹妹的叫吗?”苏灯不悦的看他。 顾墨立刻掐起安抚的笑,“周晓眠年龄比我小一些,所以……” “但阿墨只有一个姐姐。” 苏灯仍板着个脸。 “对不起姐姐,以后我不叫了。”顾墨低下头,委屈道。 苏灯勉强勾起嘴角,“别,想怎么称呼随你,别在我面前叫就行,听着怪恶心的。” 一丝苦意在顾墨心尖泛散开来。他复低头,闷闷得看自己的书。 苏灯早餐用毕,她起身,一只白皙瘦削的手突然擦过她的嘴角,略显冰凉的温度让她抖一激灵。 她看去,只见顾墨玉白的指节上沾了一点莹黄,而透过这,是他看向她的乌黑深邃的眼眸。 苏灯抖了抖,好似要甩掉身上突然冒起的鸡皮疙瘩。 她正色道:“赶紧用纸擦掉。”随即便蹦跶哒的脱鞋上床。 对于他们之间偶尔忽起的亲密,她依然不能适应。 * 躺久了也累。 苏灯听从了顾墨去旁边黄陵古镇游玩的建议。 躲过午后的烈日,二人相伴而行,一高一矮,走在青石铺满的古街上。 两旁青瓦白墙的徽派住宅林林立立,翘角勾连,门前红灯笼高高悬挂,三两的游人来回如织。 不远处,如虹饮水的古拱桥在墨绿色的湖面上静静伫立,宛若春秋笔法般轻然倒映在水面上,不过挥毫间便成了一个巧妙的圆,有轻舟从其中缓缓行过。 落日余晖,渺渺炊烟升起,明明如此极具烟火气息的景致,却让苏灯有片刻恍然,以为到了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世外桃源。 忽的,鼻尖有隐隐的香气攒动。 苏灯望去,只见两个穿着水袖云衣、青萝漫舞的姑娘朝他们迎面走来,珠螺玉璨的步摇埋在她们的云髻间,手里的小扇轻轻摇着,半遮面的举在身前,随着风一晃一晃。 顾墨见苏灯驻足打量的目光,心下了然,轻声道:“姐姐,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随后,他信步向那俩人奔去。 不一会儿,顾墨已经问话回来,他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天边的云彩将少年的发梢染得金黄。 没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处门店,朝里看去,里面竟布置得古色古香,四周挂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汉服。 “进去看看吧。”顾墨推她。 苏灯确有此意,便不再扭捏。 掠过端庄的明制、秀雅的宋制和华贵的唐制,苏灯来到一件纯白的广袖罗裙面前,她伸手指了之。 “就它吧。” 约莫二十分钟后。 顾墨撩开衣帘,款款走出。 站在柜台,本来端详着手里的相机的女生见到他,顿时两眼放光,“小帅哥,你是我见过穿这身汉袍最好看的人。” 顾墨礼貌一笑。 他随意挑了一件藏蓝色的明制圆领汉服,宽大轻盈,上面有白云飞鹤的刺绣,一针一线,止于腰间,银白色的束腰绳带于身侧缠绕后垂直而下,腰间悬挂了块流苏玉佩。 他的妆束也很简单,只是在原有真发的基础上接了一个过肩的马尾,玉簪束定。眉眼和嘴唇处略施粉黛。 然而,给他梳妆的阿婆却说,他要真在古代,定是万千姑娘都想嫁的翩翩公子。怎让人不道一个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呢? “小帅哥,可以加一下微信吗,待会拍摄完后,也好把修好的照片发给你。”那女生道。 顾墨拒绝的话正在唇边,眼眸一瞥,就看见一位淡雅的少女掀帘而来。 白色的内衬罗裙凸显她腰肢的纤软,外搭一件略带鹅黄色的宽袖大衣。衣领层层叠叠,露出她精致细瘦的锁骨。脚着尖角敝履,腰身两旁垂有长长的飘带。 一步一行间,飘逸至极。让顾墨不禁想起魏晋辞赋中的华袿飞髾。 她向他走来,细软弯长的眉毛下,镶嵌着黑曜双眸,眼角是动人的粉,嘴唇晶莹的红和白皙的脸颊形成摄人心魄的对比。她后背,如瀑的长发垂下,在腰身被一根典红色的发带收束。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顾墨突然能体会千百年前,司马相如于酒宴上初见卓文君的惊艳。 他素来知道他姐姐的美丽的。 但他不敢将眼底的欢喜表现太过,那样会惹她不高兴。于是,他只是淡淡一笑,“姐姐,你真好看。” 苏灯挑眉,“有多好看?” “好看得……”清润的声音一顿,“怕你被别人抢走。” “原来你们是姐弟啊。”那女生来到他们跟前,“我们加个微信吧,待会拍摄的时候好联系。” 苏灯作为女生,怎会看不出她目光里潜藏的心动。而顾墨仍攒着笑看她,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 真会勾人,她不过一下功夫没在。 苏灯鼻哼了一声,轻甩了下云袖便走出店外。 她听见顾墨在后面道:“不好意思,拍摄就不需要了,请问租这两套衣服需要多少钱……” 江南水乡,小桥流水,悠悠船歌,骨子里透着清雅,温柔细腻恰到好处,撩人于无形之间。 苏灯漫步于街上,风动衣袖,一时经过她身边的人都情不自禁的纷纷回头。 “姐姐。”顾墨追赶上来,顷刻便挡住了那些探视的目光。 “你生气了吗?” 抛绣球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没有。” “可你都没等我。” “我为什么要等,你以为你是谁?” “我……”顾墨紧锁唇关,眉眼似退潮的海浪般低了下去。 二人无言,越过古桥,向一处人头攒动的阁楼而去。 古楼上下两层,二楼有位身着红衣的姑娘,手中捧着颗满带流苏的绣球,楼下人声鼎沸,众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伸手去接,笑声不断,好不热闹。 “苏灯,你怎么来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望去,竟是罗绍康,紧接着,他旁边现出江舟,一袭浅蓝色的明制,手里撑开把白扇,罗衫翩跹,皎皎如风。 “太不够意思了啊苏灯,我们怎么叫你都不出来玩,怎么跟……”李馨探出脑袋,看到她背后跟着的顾墨,顿时歪了嘴,语气充满羡艳,“居然和小墨墨单独出来。” 顾墨笑着和众人打招呼。 苏灯煞有介事的站在一旁,用手扇风。 晦气,太晦气了。 怎么一出来就碰见他们,尤其是江舟! 他们也好几日没见了,可他居然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见他主动来找她道歉。 “你这一身也太漂亮了吧,我都要沦陷了。”程雪雪走到她身边,夸张的惊叹道。 苏灯压抑心底的不快,“来来来,我男女不拒。” “哈哈哈真的吗?” 高处的绣球扔下,人群随之而动。 苏灯被这热闹的场景吸引,扬声:“我也要玩这个!”她蹬蹬瞪的从左侧上楼。 顾墨看着女人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瞬的收起脸上的笑意,目光锋然的看向江舟。而后者从一开始眉眼便如冷风吹过的竹叶般无甚表情,此时更是针锋相对。 千钧一发之际,楼上传来声音。 “乖巧玲珑绣花球,谁家姑娘惹娇羞。”阿妈兴高采烈扬着手绢,“乡亲父老们,咱们新一轮的抛绣球招亲就要开始了,站在我身边的这位是苏小姐,大家掌声欢迎。” 众人看到楼上清丽秀美的少女,登时欢呼声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挤在人群中的江舟和顾墨十分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小江哥,我年纪小,你会让着我的,对吧。” “你平时也这样对你姐姐撒娇的吗。” 楼上。 苏灯有些被底下的阵仗吓到,阿妈慈蔼的宽慰道:“小姑娘生得真俏喔,一看就是我们洛安地道的美人儿。” 苏灯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抓紧手中的红绣球,深吸一口气,将它举出红漆栏杆外。 楼下沸沸扬扬人群顿时如火遇水般悄无声息,各个都屏住呼吸,伸出双手。 苏灯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顾墨和江舟,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少年郎,此刻都对她张开双手。 “姐姐——” 清脆的少年音裹挟微风,好似揉碎了不可名状的缱绻与思念,直直冲入她耳中。 “我在这儿——” 她望去,顾墨夸张的向她挥舞手臂,笑容在落日余晖下显得格外灿烂,明媚而耀眼。 冥冥中,苏灯有些恍然,她突然觉得,无论她做什么,或者将来走到怎样的境地,只要她回头,顾墨就站在那儿,冲她笑着张开双臂,告诉她有他在。 霎时间,绣球从掌心滑落,像娇艳的蝴蝶不带丝毫留恋般振翅离去,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顾墨立刻向左后方奋力一跳,藏蓝色的衣摆在风中似展翅的雄鹰般欲飞向无垠的苍穹。 而下一瞬,满扎着流苏的绣球就被少年抱了个满怀。 顾墨连人带球重重的摔在地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苏灯看不清底下的情况,顿感心慌,立刻提着裙摆下了楼。 阿妈在她背后喊,可她来不及回头。 敝履踩上坚硬的青岩石,她向人群中奔过去,却看见顾墨抱着绣球从地上站起来,随手挥了挥衣服背后的灰尘。 他的发髻歪了,见她来,嘴角立刻咧开,献宝一般将绣球捧到她面前。 “我抢到了,姐姐!” 一瘸一拐的身形逐渐向她靠近,苏灯面无表情,眼睑微颤。 顾墨以为她担心自己,笑着说:“我没事的,姐姐……” “啊,怎么是顾墨抢到了啊。”罗绍康突然冒出来,大失所望道。 他旁边的程雪雪也露出难办之色,“嘶,这不好吧。” “诶,要是刚刚扔绣球的是我就好了。”李馨跺了脚,“现在就是我和小墨墨……” 见状,顾墨将绣球抓得更紧了些,“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当然不对了。”罗绍康走到他身边,伸手就要拿他怀里的什物,却被顾墨转身避开。 罗绍康顿时有些尴尬,他摸了下自己的脑袋,“抢到了绣球要被拉去拜堂成亲,这儿的特色嘛,虽然是走个过场,可你和苏灯是姐弟啊,这不合适吧……” 李馨立刻雀跃的举起手,“我我我,我去和小墨墨拜。” 程雪雪拉住她,“苏灯还没说话呢,你先别激动。” 人们像是看热闹似的,把他们围在中心。尤其是苏灯,清秀卓美的人儿在里面极为扎眼。 各种意味的目光黏在身上,苏灯有些不适的皱起眉。 罗绍康环顾四周,终于看到挤过来的江舟,放开嗓子道:“我看要不苏灯和江舟拜吧,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多合适啊。” 话音落地,他瞬间感觉到后面如芒刺背,转过头去,却见顾墨周身似乎隐隐冒着黑气,猛的窜天,仿若有十丈高。 “苏姑娘,怎么样了,对如意郎君可还满意?”阿妈话筒的声音传来,苏灯只觉得被挤得有些头疼。 一个不小心,她的脚居然平地一崴,好在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她。 刚想转身道谢,她却听见那温和清扬,如风抚水的声音,“小心。” 苏灯扯回自己的手,暗骂了句晦气。 “小姑娘,快选啊,你到底要和谁拜堂成亲啊。” “快点啊,别磨磨蹭蹭的,后面还有人等着抛绣球呢。” 周围催促的声音传来,其中明显夹杂着陌生男人的油腻调笑,苏灯心里的火直往嗓子眼冒。 “我跟你去吧,好吗?”江舟见她不耐烦,小心把人护在怀里,低声询问。 “你以为你是谁?”苏灯目露寒意,直视他道,“还在这给我假惺惺,演起劲了是吧。” 江舟露出受伤的神情,可苏灯仍控制不住心底的魔鬼,她听见自己冷漠的开口:“能不能滚。” 说着,她就拨开人群跑了出去。 南浔亭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江舟手握成拳,立刻追了出去。 “诶,我突然有点事想找你帮忙。”罗绍康赶忙拉住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出去的顾墨。而后者被他死命拽着,实在无法前行。 和煦的阳光中,若隐若现的怒气在少年眉心浮现,“有什么忙,非要现在帮吗,绍康哥?” 罗绍康打着哈哈,心里却默默流泪。 江舟啊,你是怎么惹了你小舅子啊,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了! 另一边。 苏灯手提裙摆,奋力跑着,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愤怒。 像是曾经宣誓永远效忠于她的将领,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突然倒戈,与她拔剑相对,而她却没有反击的力量,最后关头,反而需要他来庇护。 一丝屈辱从她心头泛滥开来。 而跟在她身后的江舟,此时的心却紧紧高悬着。 不远处就是南浔亭,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这里离运河已经很近了。 “苏灯,别跑了。”他再次提速向前。 一轮落日下,风动树林中,一白一蓝前后相追。 女人终究在男性天生的优势面前败下阵来。 就在苏灯踏入南浔亭里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用力一抓,霎时,天旋地转,她被带进一个炽热的怀抱中。 “苏灯……”江舟喘着粗气,紧紧抱着怀里娇软的身躯,语无伦次道:“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别跑……我很担心你。” 苏灯听到这话就来气,她一把挣脱身上的桎梏,“你有病吧,现在才说这话,你不觉得晚了吗?” 江舟怕她转身就走,想上前却被苏灯呵止,只得软声道:“好,我不过去,你先别跑,我很害怕你会摔伤。” 沉稳的嗓音如羽毛般,拂去了点苏灯心头的毛躁。 江舟见她稍微平静下来,赶忙解释道:“我也知道晚了,我很抱歉,这几天我前前后后找了你五次,可你都不在,我很想向你解释那天……” 苏灯秀眉皱起,“你说谎!我这几天明明一直在酒店,你根本没来。” “什么?”江舟心头一凛,倏然,想到关键,“我每次去敲门,顾墨都说你有事出去了。” “顾墨?!”苏灯陡然联想起这几天频繁被敲响的门,以及顾墨口中的“酒店服务阿姨”,平时都是他去开门,他是和她这么说的。 难怪,他每次都要先带上房门,再出去讲话。 想必那时站在门外的,就是江舟。 秀白的贝齿咬着下唇,苏灯还是有些气不过,“那你不会发消息给我吗?” 江舟心稍定,脸上浮现无奈的笑,他翻出手机,调出一个页面给她看。只见上面,主人发出的一大串消息前,都不约而同的标着一个红色感叹号。 “你都把我拉黑了,我还怎么联系你呢。”他无奈的吊起嘴角,“删掉都比拉黑好,至少你还能看到我的验证消息。更糟糕的是,电话居然也拉黑了,我以为你气得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呢。” 苏灯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她急忙翻出自己的手机确认,“怎么可能,我明明没有……我这几天一直在等你给我道歉,人没来消息至少要有吧,结果你安静得跟死了一样。” 苏灯向来自视甚高,见他没有动静,心焦下却也不会主动打开和他的聊天页面。 她自觉回避心里对他的某种期待。因为期待若是落空,迎接她的便是从高处摔向泥地的屈辱感,那是种很掉价的行为。 她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纤眉紧锁,苏灯黑圆的眼珠溜溜的转着。 汩汩流水淌过古亭下崎岖的岩石,亭上少男少女相对而立,天外黄昏眷恋,古木遮目,柳枝于风中荡漾,袅袅了无数婀娜。 “这几天……”江舟试探的开口问道,“你是一直和顾墨待在一起吗?” 苏灯点头。 “那……睡觉呢?” 苏灯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确实怀疑他,可是他怎么敢……” 江舟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凝重道:“苏灯,我觉得对于顾墨,你确实要小心。” “怎么说?” “周晓眠前天和我说,顾墨威胁她,用的是刀。” 苏灯眼底被震惊笼罩,“说仔细一点,到底怎么回事?” 江舟翻出手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示意道:“周晓眠说,那天半夜她去湖边散步,感觉有人跟着她,刚想跑,有人就用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苏灯接过手机,双指放大图片。 只见酒店的炽灯光下,雪白的脖颈上错落的红痕满布,看上去十分狰狞,像索命厉鬼细长的指甲般猩红可怖。 “是顾墨,对吗?”苏灯的心砰砰眺,她有些惊疑不定的将手机还给江舟。 他点头,“他威胁周晓眠,说倘若她要是再找你的麻烦,他就……”风是自由的宠儿,让他的话音轻落,却掷地有声,“让她在这龙湖山庄里长眠不起。” 抽着枝芽的嫩柳轻轻浮动着,像附着爱人的灵魂,游然无所依,它抚摸女人细软发丝间的红色飘带,一飘一动间,书写依恋缱绻。 苏灯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沉思了会,“周晓眠那么晚去湖边做什么,散步这个理由很扯吧,你也信?”她顿了下,“再说了,她之前想陷害我,却反而被顾墨识破,这次说不定也是她自己弄的。” 江舟摇头,“半夜出去是因为她心情烦闷,而且凭她慌张的神态,我更倾向于她说的是真话。” “那就是说,你没有亲眼看见她被顾墨威胁?”苏灯道。 “……嗯。” “有监控吗?” “那时候是半夜,而且顾墨动手的地方是在湖边的树林,第二天我们找过那里,是个监控盲区。”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灯。”江舟第一次觉得语言在表达方面是如此无力,“就算她不可信,那我呢?我绝不会被同一个人骗第二次。” 他上前一步,语气比方才更凝重了些,“而且,就算撇开这件事,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细柳叶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示意他继续。 “你为什么如此信任顾墨,就因为他是你的弟弟吗?他能对我撒谎说你不在,能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删掉与我的联系方式,还有那天,大家都出去了,只有他在跟踪你。”江舟眼底浮现矛盾,他斟酌了一会,“你不觉得作为姊弟,你们的关系太近了吗,他对你的关注过分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灯眼眸渐渐浮现出冷意。 江舟深吸一口气,将语气放缓,转了话锋道:“苏灯,我是想说,顾墨他关心你,所以他有记恨周晓眠的理由。所以,不管从动机、还是能力方面,他完全有威胁周晓眠的可能。” 脸颊上的痒意挠进心里,苏灯将露至面前的发梢绕回耳后,“说了这么多,全是推断,你依然没有切实的证据。” 江舟愈发平静下来,用温和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少女,“苏灯,你可以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顾墨会作出这种事?不要拿他是你弟弟来作借口。” 苏灯摇头,直视他道:“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天让我道歉的是你,而站在我背后的人是他,明白了吗?” 话音跌在地上,江舟脸色瞬间变得灰白起来。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明白,他那天的行为对苏灯的伤害。 靠得越是近的人,越是容忍度低,越是不能有瑕疵,否则便是面目全非,便是永远横在心底的裂痕,往后的时日再想起仍会隐隐作痛。 “你还想听我的解释吗?也许它现在对你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说吧。”苏灯吸了口气,干脆的道。 落日无限西沉,如同垂死之人最后一声吐息,余尽气力将天边染得深红。 “翻完整个房间之后,还是没找到项链的那一刻,其实我就已经怀疑到你身上了。”江舟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苏灯了然,脸上浮现讥讽,“就因为小时候那件事?” 江家曾经丢过一只白羊玉手镯,由于其材质天然,玉体纯净,因而价值连城。尤其,它是苏家所赠,象征着苏江两家的百年交情。因而它的失窃,差点震动整个江家。 然而,就在事情闹大之前,江舟居然亲手把手镯交到了母亲手里。 面对后者的惊讶,他除了说自己好奇贪玩才偷偷拿了去,再未说过一句其他。 江家素来家教严苛,而一向被认为是好孩子的江舟居然做出这种事,江母对其震惊的同时非常失望,江父对其的惩戒可想而知。 可跪在大理石地板上,背上挨着重重家法的江舟却觉庆幸。 还好,他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看到了她手里藏着的东西。 还好,这一切都来得及挽回。 还好,长长的木板不是打在她身上。 彼时,江舟只有七岁。 “那只手镯本来就是我母亲的东西。”苏灯争辩道。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她依然忘不了在江母房间里,看到那只白羊玉时的心颤。 她曾在妈妈的首饰盒里见过它。那时,妈妈走了已有一年了,毫无消息。 她多想抓住有关于她的一切。 回忆似潮水般奔涌而来。 江舟满眼认真的看向苏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我确实怀疑你,但也设想过别的可能。但无论是哪一种,一旦联想到顾墨告诉我的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就像临阵退缩的赌徒一样,不敢再抛下任何赌注。” 他走上前,伸手握住苏灯的肩膀,“我了解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因此我根本不敢想象,假如偷项链的真的是你,你的处境会糟糕到什么地步。” 四目对视,苏灯竟有些不敢看他的双眼。那里面饱含的情绪,似乎想要探究到她的灵魂深处去。 “所以,我想尽自己的力量,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而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周晓眠的态度,只要不把事情闹大,一切都有补救的可能。哪怕是项链丢了,我也可以借钱去补上这个空缺……” “所以你当时才坚决的让我和她道歉?”苏灯打断道。 “是的。”江舟看着少女仍然紧皱的眉,忍不住伸手抚平,“尤其是看到你们发生争执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里的害怕,那种感觉,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 焦灼的心终于落下,原来他们之间比起背叛,其中误会的成分更多。 想到这,苏灯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又好气又好笑的踢了眼前人一脚,“太笨了。” 江舟见她终于又露出会心的笑,高悬的心也跟着稳稳落下,“是啊,江舟太笨了,简直是世上最笨的人。” 登时,苏灯笑得更开怀了,“哪有人这么骂自己的啊。” 江舟似乎毫不在意,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发顶,正色道:“苏灯,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不会再有下次什么?” “姐姐——”一声呼唤突然传来。 苏灯转过头,只见一身蓝衣的顾墨正拨开树林,往古亭的方向而来。 “你刚刚要说什么?” 江舟显然也注意到了身后的情形,只是摇摇头,嘴角抹了丝安心的笑,“你只需要记得,我会做到就够了,其他的不重要。” 苏灯眯起眼,促狭的看着他,江舟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 “真的。” “那好吧。”苏灯微微嘟起嘴,眼边的余光瞥见愈来愈近的蓝衣少年,她道:“我会好好处理自己的事的。” “嗯,我相信你。” 说罢,苏灯欲先行离开,她挥手作别。可哪知刚转身,江舟忽的上前把她拉进怀里。 倏然,她感觉自己的额头轻轻撞到了一块坚硬的骨头,浸润心神的青葱木香隔着轻薄的衣服一丝丝躲进她的鼻间。 就在苏灯还来不及反应时,江舟已经放开了她,退回到足以称作“朋友”的距离。 修长的手指捻着细绿的柳叶闯入苏灯的眼帘。 “掉头发上了。”他的手指摩挲着细软,话音如风吹进苏灯的心里,“小心一点。” 苏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伸手拿过那片绿叶,脸上扬起笑来,“你就放心吧。” 她转身挥手,下了古亭,刚好与行来的顾墨碰面。 只见他的胸膛微微浮动着,似乎在暗示主人曾在风中的奔忙,“姐……” “走吧。”苏灯直接打断,向前而行。 顾墨只好跟上去,在即将转弯时,他深深的朝背后的南浔亭望了一眼。 敲竹竿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晚霞弄江,渔舟唱晚。 苏灯在靠近河边的小路上走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指捻着浅青色的根茎,上面的柳叶飞花一样旋转着。。 “姐姐,你好像很开心,是小江哥和你说了什么吗?”顾墨斟酌的开口。 从刚刚到现在,她始终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现在他终于忍不住道。 苏灯不置可否的挑挑眉。 天色愈来愈晚,江面上仍波光粼粼,反射的光跳进岸上行人的眼睛里,莹莹发亮,像是来自神的祈福。 苏灯渐渐停下脚步,她听见自己轻轻的道:“顾墨,你以后……就不要叫我姐姐了吧。” 顾墨放松的姿态蓦然僵硬起来,“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头像旧式卡片的放映机,正一帧一帧的看向轻易就能令他心碎的少女,“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灯微微眯着眼,手掌摊开,享受着微风穿行其间的感觉,“你听过雏鸟破壳的故事吗?” 顾墨点头,“雏鸟会将破壳之时看到的第一个活物认作自己的母亲,不管事实是否如此,它都会对其依恋极深。” “你不觉得……”苏灯看向他,“这个故事听起来很耳熟吗?” 顾墨双眸浮现疑惑,金灿的浮光掠过他的眼睛,恍然间,他竟如不小心落入人间的迷路天使般,天真无辜,却魅惑人心。 苏灯回神,“那个下雨天,我救了你一命,很偶然。你就是那只雏鸟,睁眼后不离不弃的跟着我……” “姐姐。”顾墨打断她,声音里浸着细微的颤抖,“四年了,我以为你已经明白的。” “都说了别再这么叫我了……”苏灯面色浮现起不耐烦来。 顾墨拉过她的手臂,强迫她正对着自己。“你先听我说,听我说完好不好?”他恳求她,“刚开始,我确实很感激你,可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下来,在阿墨心里,你早就是我的亲人了啊。我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你是第二个对我好的人,能名正言顺成为你弟弟的那天,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他像是想起某些事,顿了下,“虽然你并不喜欢我,甚至对我动辄打骂,可这些我都不在乎。因为我仰慕你,我依恋你,我那么敬你、爱你,我……” 苏灯觉得手臂上的力道渐渐大起来,她有些吃痛,想要挣开,可桎梏的枷锁钢铁一般纹丝不动。 顾墨死死的看着她,似乎想从这张因为痛而有些扭曲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在乎他的神情,“姐姐,你可曾对我也……”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将她的厌恶,不顾他死活的,全部给了他。 “都说了,我不想再听到那两个字!”苏灯奋力一推,由于后坐力,在挣脱的瞬间,她自己也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她没有听见顾墨声音里已经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只看见面前的人迅速低下头,下一瞬,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就从他眼角滑落,洇湿地上干燥的砖块。 深褐色在昏黄的土里显得格格不入,却昭然若揭,诉说着主人的秘密与心事。 顾墨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裂开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曲解他对她的感情? 她怎么可以理解得这样肤浅? 是他做得还不够吗? 苏灯面容仍然平静,面前的少年哭得脆弱又美丽,却被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隔绝开,似乎打动不了她分毫。 “你现在也成年了吧,算是个大人了,为什么还要耍小孩子脾气,动不动就哭。” 话语如利剑般向顾墨心口刺去,他渐渐感觉不到痛了,任汹涌的泪水在脸上干涸成印记。 那是她赐予他的伤疤。 “而且,你刚刚说的话,不就证明你对我确实是雏鸟情节吗?”苏灯说。 “闭嘴。”顾墨猛然抬头看向她。顺着力道,他眼角刚流出的晶莹泪滴瞬的滑向空中,在尽染的夕阳里闪过动人的亮光。 苏灯以为自己听错了,顾墨怎么可能这样跟她讲话。 下一秒,顾墨随便擦了脸,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姐姐,我们去别处看看吧,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玩。” “顾墨。”苏灯叹息道。 “我们快走吧。”顾墨拉过她的手就急速向前走。 苏灯仍然平静的开口,“你这样,我和你说话真的很累。”她止住脚步,“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顾墨瞬间僵住,转过身,抓着她的手渐渐松动,转而竟自己抓着自己,姿势看上去有些怪异。 只有他自己知道,藏蓝色衣袍下,他的手臂在控制不住的抖动,“阿墨错了,姐姐不要讨厌我……” 顾墨的眼眶又红了,脸颊上余留着泪痕,让他看上去像已经出现裂缝,却还在苦撑的花瓶,“我只是不明白,姐姐今天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下一瞬,他像想起什么,“是不是小江哥,他肯定和你说了什么,我去找他,我不是他说的……” 顾墨欲绕开她,苏灯却出言封死他的去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他没有关系。”她忽略少年颤抖的肩膀,补了一句警告,“你要是敢去找他,你就滚出苏家,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 话音落地,顾墨像是脱力一般,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她都知道了。 苏灯见他没有动静后,才接着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恢复到正常的距离,哪对长大的姐弟关系再好,也不会像我们这样子。” 她随意道,试图讲道理:“退一万步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更没有必要以姐弟相称。姐弟之于你我来说,我还是不适应,我们并不是真正的亲人。” 说罢,苏灯不顾顾墨已然死灰的脸色,转身离去。 其实不用江舟提醒,她自己也知道,她和顾墨之间并不正常。 以前,他只要不妨碍她,她也就随他去,她也并不在乎顾墨对她,到底是基于渴望的亲情,还是由于青春期荷尔蒙作祟下产生的诡秘情感。 而现在,随着他的成长,苏谈墨似乎对他愈发看重,反观自己一落千丈…… 苏灯不是没脑子,她必须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由奢入俭难。然而,对她依恋至极、真心一片顾墨,是她必要时坚实的倚仗。 所以,现在去追究顾墨做的那些事,或者逼问他有没有威胁过周晓眠已经没有意义,与其因为这些小事和他鱼死网破,不如先警告一番。 她想钓的可是大鱼,敲敲竹竿就好,不要把猎物吓跑了。 月弓腰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这天怎么阴沉沉的。”苏灯将手横在眼睛上,边走边朝灰暗的天空望去。 程雪雪挽着她的手臂,枕着她的颈窝惬意道:“没太阳才好呢,不然一会儿上山得热死,我看今天有三十多度呢。” “再热的天,到山上也凉快了。”罗绍康大包小包背着,走在她们后面,他费力出声,“我说雪雪,咱们爬个山而已,至于带这么多东西吗?雁山可连一千米都没有呢,我们又不是去最顶上,走会儿就到了,你就算带这些也不一定……” 程雪雪猛地放开苏灯,叉腰转身,“不想拿你可以不拿啊,我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了?嘴比我八姑还碎……” “没没没。”罗绍康气都来不及喘,连忙摆手,耷拉的眼皮瞬间焕新似的扬起来,“我的意思是,我不累!我心甘情愿的!为雪雪大小姐鞍前马后,我非常开诶别扭别扭,疼~~” 看俩人活宝似的逗乐,苏灯和江舟相视一笑。 他们今天午后出行,要游玩的正是坐落在龙湖山庄旁边的名胜——雁山。据说,那儿山色空蒙,白云飘然,山林茂密,深谷幽邃,奇峰俊秀,置身其中,云雾缭绕,仿若人间仙境。 刚来到登山口,苏灯就看见一群人马蜂窝似的围在一起,她从旁边绕行,可眼神随意一瞥,陡然见里面鹤立鸡群的沈煜清。 他怎么在这儿? 像心有感应般,他朝她的方向望来,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下一秒,苏灯指尖拉了一下眼皮,冲他作了个鬼脸,就笑嘻嘻的拉着江舟踩上石板路,朝山上扬长而去。 看着清丽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心,沈煜清收回目光,忽视身边一脸期待看着他的女生,沉声请围观他的人群有序散开。 “沈大神,沈大神!”那女生追出来,气喘吁吁跑到他身边,“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你们每一场棋局我都有看过,你下次的样子我做梦都不会忘,这次出来玩能意外遇到您简直是我三生有幸,请您务必给我签个名,拜托了!” 女生的马尾随着她弯腰的动作撇到一边,沈煜清沉吟片刻,接过她手上的笔和本子,翻开第一页。 几秒后,正当他要将东西递还时,女生喜上眉梢,激动道:“沈老师,我,我那个,我明年就准备考研了,你能给我写一句祝福的话吗?几个字就行,不用写太多的。有您的鼓励,我肯定能考上。” 沈煜清沉吟片刻,说了句考研加油,低头写下几个字。 “沈老师,您的字太好看了吧。”女生惊叹,接过本子和笔后,大声道了句谢谢。 她抚着本子上被压折的痕迹,指腹摩挲着质地细腻的纸面上苍劲有力的字迹。 “嘶,为什么这上面多出一横啊……”她的指尖沿着顺笔缓缓抚过最上面的花体“A”,只见线条丝滑的字母中上方,一个微斜的横从上穿过。 她并未在意太久,紧接着,她的指腹来到下面一行字: “循此苦旅,以达天际” 耳边自己清晰的呼吸声和胸腔里急速跳动着的心,都提醒着她此刻并非梦境,女生猛地朝登山口望去,却早已不见那穿着浅蓝色衬衣和黑裤的正雅之人。 蜿蜒崎岖的山路上。 古树苍天,拔地而起直插穹顶,密集的顺着蛇形一般的石阶盘桓而上,一眼望不到边际。 苏灯被周身的浓绿晃了眼,撑着腰喘了几口气,接过江舟递来的矿泉水,猛灌了几口。 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江舟温声叫她慢些。 “你刚才在看啥?”苏灯瞧他刚才瞻前顾后,犹疑不决的神色,“怎么,这雁山的风景不合你口味?” 江舟拧紧瓶盖,摇头指了指天空:“自我们上山后,云变得越低越密了。” 透过头顶被绿意掩映的空隙,苏灯抿了下嘴,“还真是,这天越来越阴了,是不是要下雨了?” 她转过头,突然看见身后撑起了把鹅黄色雨伞,伞下顾墨身形颀长,他身边的李馨捂着嘴,不知在笑什么。 猛地,脸上点点凉意传来,还没几下,周身树叶呼啸作响的声音就排山倒海一样袭来,苏灯暗骂了句。 她这乌鸦嘴。 下雨不上山,罗绍康提议安全起见,他们原路返程一段,走回来时路上遇到的一个山林石窟,去那里面先避了雨再说。 尽管有伞,但外套和裤脚还是被雨水打湿了。苏灯所幸脱了外套,边拍着上面的雨滴边往石窟里面走去。 顾墨刚给李馨递了纸巾,注意到她的情况,不假思索就想去翻背包里多带的外套,可刚拉开拉链,却看见一个背影十分优越的男人朝苏灯走去。 二人谈笑生风,如无外人。 脚尖湿濡,苏灯弯腰解开鞋带,她记得江舟在上山之前应该多带了双她的袜子。 阴影遮去头顶的光线,她瞅见来人,新奇道:“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啊,你该不会是尾随我来的吧?” 沈煜清仍是那副无甚表情的出家和尚样,淡淡道:“上山只有这一条路,而且,我比你早来到这里十分钟有余。” 苏灯不在意的“切”了声。 沈煜清见她动作,“鞋子进水了?” 苏灯头都没抬,应了声。 几秒后,沉沉的声音再次从头顶袭来,“站起来,扶着墙。” 苏灯下意识照做,与此同时,一双冷凉的手帮她脱了鞋,握住她的脚心,帮她换上清爽干净的新袜子。 白色的棉布紧紧包裹细腻光洁的肌肤,看着那双仿若艺术品的手却拿着湿巾,帮她擦拭鞋子表面,苏灯有些不好意思道:“沈老师,这样不太好吧,要不您放着,等会儿我自己来?” 沈煜清依旧无言,耐心的给她穿上鞋,细致的系好鞋带,再将她换下来的袜子放进袋子里装进书包后,才站起来沉声道:“没什么不好的,我不嫌弃你脚臭。” 苏灯登时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呢,那我还应该谢谢你呗?我刚才就应该直接把脚塞你嘴里。” 沈煜清随意按住面前挥舞的粉圈,握进手心,身体上前一步。 蓦然,苏灯止住话音,有些紧张道:“诶你干嘛,好女不跟男斗,我劝你……” 宽肩窄腰满月似的弓起,薄唇夹杂着暧昧的吐息尽数喷洒在耳边,苏灯下意识的缩起,那人却带着沙哑的嗓音更贴近了些,“如果你想要这种玩法,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一道严肃的声音破空而来。 洞窟前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刚想上前的顾墨止住脚步,循声望去,看到石窟口借水回来的江舟、罗绍康和程雪雪三人。 苏灯看见来人,瞪了眼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转身就要走。 下一秒,一股大力却重新将她拽了回去,苏灯感觉自己的后脑勺撞到一块坚硬的骨头,瞬的嘴里呼痛。 “你那小前男友好像很生气啊?”沈煜清嘴角轻轻勾起,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转了下,最后定格在苏灯想插科打诨,蒙混过关的粉唇上。 “大哥,大哥……”苏灯抓着他的衬衣,压低声音道,“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光天化日的,你这样开车不好,求你闭嘴……” “沈煜清。”江舟把手里的东西给罗绍康,走上前,语气冷然:“我不管你和苏灯曾经发生过什么,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希望你别再对她纠缠不休。” 话音落地,苏灯闭紧双眼,心里暗道糟糕。 安静了好一会儿,一阵低笑却从却头顶传来,她悄咪咪打开眼睛一条缝,却见沈煜清神态自若,指节用力,甚至把她儿更搂紧了几分。 “江舟,到底谁是过去式,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你应该好好看看你自己。” 霎时,江舟脸色更冷了几分,“上次见面的时候,沈伯父说他儿子向来会审时度势,头脑聪明,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你没有看到苏灯她不愿意待在你身边吗?” 沈煜清眉头轻挑,“是这样吗?我突然想起来,江老也曾和我夸赞,说他的长子多么知节懂礼,温文尔雅,可我现在看着……”他轻笑了声,“不过是一个色令智昏,为女人争风吃醋的小男人罢了。” 说到“小”字时,他特意加重了音调。 一旁的罗绍康闻言,立刻站出来,仗义执言道:“前夫哥,你这样说可就不够义气了啊,我舟哥这些年对苏灯怎么样,大家可都看在眼里,你别以为自己诶雪雪你干嘛……” 他刚开口时,站在他身边的程雪雪就已经忍不住扶额。 这个蠢货,前夫哥是她和李馨私底下吐糟沈煜清的称呼,他和江舟俩人一看就是天降和竹马针锋相对的戏码,奈何他装13装得太好,当着大伙儿面说什么少夫人,连江舟都被他碾过去一头。 哪知这话被罗绍康听去,可听听也就算了,这嘴里把不住门儿的家伙现在居然直接当着正主的面儿把这个称呼带了出来。 她本来在旁边看热闹看得好好的,甚至想问他带瓜子没,现在可好…… “过来吧,别丢人了。”程雪雪扭着人耳朵把他带到一边。 边扭她边回头笑道:“哈哈,你们聊,你们聊,小罗早上发烧了,搁这儿胡言乱语呢。”说着,她关切的回头问:“绍康啊,头还烫着呢吧,我都说你不舒服就别强撑着来爬山,出事了吧。” “出啥事了?”罗绍康边喊疼,边脑袋上冒问号。 这边。 沈煜清感觉自己的唇角不自觉的抽动,下一瞬,他眼眸深深望着怀里挣扎的人,嘴里一字一顿,“前夫哥?” 苏灯赶忙摆手,“看我干啥,我不知道啊,真的!”边说,她边朝对面挤眉弄眼,向江舟投去一个安心的目光。 下一秒,她手下加大力道,扣住男人精瘦的腰,将人带到石窟边沿,“来来来,我们谈谈。” 见江舟没有跟上来,苏灯呼了口气,脚下猛地抬起,用力往下一踩,低声吼道:“说屁话呢你,就你长了嘴,我看你不姓沈,姓挑吧你,这么能挑事儿。” 沈煜清依旧面无表情,无声望向洞窟外无尽绵延的雨幕。 大雨连天呼啸,将山路上石阶间满积的枯叶拍打得哗啦作响。 “怎么不说话,不高兴了?”见他半天不言,苏灯拉他的袖子,“我都还没生气,你倒先不高兴了,这是哪儿的理啊。” 飘散的目光收回,重新聚焦,沈煜清淡淡道:“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就是觉得……”沈煜清看向她,指背不禁抚上她沾染尘土的下颔,“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过得很好。” 守护玫瑰的骑士原来不止他一个。 一丝凉意从脸上传来,苏灯没有躲开,“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你到底怎么了?” “我下个月可能……”沈煜清垂眸,正要将此行的意图全盘托出时,他眸子一瞥,突然看见向这个方向走来的身影,登时嘴里话锋一转,“我是想问,我和你那前男友比起来,到底谁大?” 坐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江舟,见俩人黏糊糊聊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上前,却听到沈煜清轻蔑的声音,和那句不忍卒读的话,登时眉目间的温和荡然无存。 他冲上前,抓住沈煜清的领子,怒目圆睁,“你……” 沈煜清脖子转动,若无其事的放松姿态却再次触怒情绪到达边缘的江舟,他扯衣领的手登时用力,沈煜清不防,二人竟直接栽进滂沱的雨幕。 苏灯惊呼,赶忙跑过去,大喊道:“江舟,你冷静一点!”她握住江舟已经攥紧的拳头,身形一转插进二人中间。 “你进去。”江舟冷声。 苏灯摇头如捣碎,“不要,江舟,不要……”她挡在沈煜清前面,望向他的目光渐渐露出哀求,“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也许有误会呢?” 湿漉漉的衣服黏在上下起伏的胸膛上,江舟看着眼前少女脸颊上大颗大颗顺势滑下的水珠,只是眨眼间,铺天盖地的大雨就将她浑身上下浇了个湿透。 沈煜清甩开下颔紧攥的手,擦了下自己的鼻子,语气挑衅道:“你就这么大点能耐了是吗?” “你少说一句!”苏灯转头吼向他。 沈煜清摇着头,轻笑一声,“看样子,我们之间的事,他还不知道吧?你就这么害怕告诉他吗?迟早的事而已,为什么现在还要……” 雨水拍打着眼睫,江舟只觉话音像巨石般连连向自己砸来,而背后的始作俑者,要的是他血流满地,尸骨无存。 他用力撑开眼睛看向苏灯,嘴唇翕动,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雨水从他的整张脸滑过,凄然的目光好似在无声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撕心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突然,四周的暴雨消失,伞面撑过头顶,苏灯看见顾墨向她奔来,目光急切。他想用手擦拭她脸上四溢的水珠,却被苏灯别过脸躲开。 “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还打起来了?”跑来的罗绍康将伞撑过江舟头顶,看着眼前面面相觑的四人。 一时无言。 “苏灯,你们快进来吧,一会儿感冒就不好了。”石窟门口,李馨拉住要跑过去的程雪雪,朝他们大声喊道。 强压的目光下,苏灯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连着血管,直接暴露在冰凉彻骨的雨水中,于灰色天地间仓皇用力,突突跳着。 她躲闪着去推江舟,“……我们先进去吧……”后者却执拗的立在那儿岿然不动。 “你们……”江舟问。 “我们?”沈煜清扬起声调,想去揽苏灯的肩,却被顾墨用身体和目光冷冷隔开。 “呵……”他不在乎的收回手,还想继续说,却突然被苏灯转身用力一推。 她抹了眼睑上的水珠,大声打断,“你今天是疯了吗?” 上山的石阶很窄,本来还有护栏,但此处他们避雨的石窟前,围栏却正好漏了一截。 没留意的瞬间,沈煜清的身体竟朝身后的万丈悬崖栽去。四目交错,他的嘴角再次轻轻勾起,仿佛在说,你怎么下手这么重。 “不要!”苏灯目眦欲裂,惊叫着去拉他的手,她向前扑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可好在二人双手在空中交握。 可她还没来得及庆幸,甚至没嘶哑的出声告诉沈煜清要拉住自己,下一秒,她的身体竟直接顺着雨水满溢的地面滑了下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顾墨最先反应过来,他伸长手臂想去拽苏灯的脚,眼见半个身体都扑出去悬空在外,江舟从后面眼疾手快的拖住他。 苍茫的大雨中,颀长的指节如坟墓里伸出的枯骨般空荡荡横在深不见底的沟壑上,而视线所及之处,空旷无声,再不见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渐渐的,顾墨觉得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血气。 下一秒,雁山深壑万丈的崖壁上,暴雨连绵的天地间传来一句撕心裂肺的呐喊: “姐姐——” * 半小时后。 苏灯手扩在嘴边,气沉丹田,刚想用力向外呼喊,不远处,躺在石壁上的沈煜清就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咳嗽。 “别白费力气了……” 余光触及苍白的唇色,苏灯赶忙跑回他身边,想他扶着坐起来一点,却又怕他像刚才那样行将就木般气息微弱的喊疼,只得手足无措的蹲在那里,动不敢动。 他们现在在一个崖壁上向内凹陷的洞窟内,万幸刚才俩人掉下来时,沈煜清奋力抓住崖壁上的枯枝,缓冲了下滑的力道。奈何他另一只手还拽着苏灯,支撑的手臂青筋凸起肆虐,很快力竭。 脚下就是无尽深渊,黑不见底,苏灯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砂砾石块掉下去,半天下面未传来一丝声响,霎时骇白了半张脸。 就在枯枝嘎吱断掉的瞬间,她紧闭双眼,可下一秒,剧透没有袭来,相反,她竟摔在一副柔软的身躯上,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声极重的闷哼,像从胸腔深处冲破血管发出一般。 回过魂后,苏灯才发现他们掉进一个满布灰尘的石窟,由于石窟地面向外凸出一截,才堪堪接住二人。 但因为洞内离他们僵持在枯枝的地方有一定高度,她自己除了手心和膝盖有些剐蹭的刺痛感外,倒是无事,只是沈煜清倒霉,不仅被她推了下来,还作了她的肉垫。 在苏灯咬牙将人拖到里面的石壁内时,沈煜清像是被疼醒一般,嘶哑着声音醒了过来,说自己背疼。 苏灯一见他睁眼,一双水眸倏得巴巴红了起来,“你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这么倒霉,害我也和你一起倒霉。” 沈煜清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身边的小人儿灰头土脸,万年冷似冰山的脸也融化了些,“我这也算……以德报怨,救你一命吧,咳咳,你要怎么报答我?”悄然勾起的嘴角如须臾绽放的夜昙般,“苏大小姐命值千金,不如就……以身相许吧。” 手指被他勾在手心,苏灯瞪了他一眼,“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见他精神状态不差,她心思转了几个弯,立刻开始寻找脱困的方法,这不,刚才还在洞窟边沿扯着嗓子向外喊,希望上面那些人能听到。 “没用的……”沈煜清用力呼吸了几下,“这里少说离上面也有数十米,洞口又凹在里面,加上大雨,上面的人不仅看不见听不见,只会嗷丧得以为我们已经摔得粉身碎骨,身首异处了。” “那我们怎么办?”苏灯脱力般,也顾不得脏,一股脑的坐在地上,“难道在这儿等死吗?” 沈煜清又咳嗽几声,苏灯赶忙上前用手轻轻拍他的胸脯,“别乱动了,你后背说不定骨折了,还有你的手……”她目光一转,落在他被枯枝划拉,伤口淋漓的左手上,眼眶刚暗下去的红又积了水色,在眸子里打转。 她不会不知道左手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有多么重要。 沈煜清愣了几秒,转而小幅度的挪动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下,他看向洞外,声音淡淡,“苏灯,你觉得现在,像不像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也是暑假,我们两家人爬山,爬到高处的时候,我落在后面,一不留神,崴脚摔了下去。” 苏灯吸了口气,止住泪意,打起精神道:“那次还是我救的你呢,不过那时候坡面大,就算我没拉住你,也不过是跟你这个小古板滚了几圈,就被密密麻麻的树卡住了,我还记得你当时脑袋破了,血都留到脖子上了,你却还跟没事人一样,哭都不带哭的。” 说着,苏灯朝他头顶看去,她还记得去年重逢时,在他发间看到的两个旋涡,其中一个明显布着白色疤痕。 “我记得,那时候你哭得很凶。”沈煜清脸上浮现清浅的笑,“一点没有摔我棋盘时候的嚣张模样。” 解铃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嘴角向下撇,苏灯双目含笑,“你还说呢,为了救你,我小腿上都划了老长一道口子,那血流得我自己都害怕,丑死了,能不哭吗?哝,你看,现在都留着疤呢。” 裤子宽松,苏灯只是扯开一点,沈煜清就看见她左小腿凝脂般的皮肤上一条淡淡凸起的痕,顺着筋骨向里延伸。 一时,他竟有些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抚,却在触及的瞬间被苏灯躲开。 她撂下裤腿坐好,笑着说了声痒,“我还想去医院做手术把这道疤消掉呢,可惜要不是没时间,就是老忘记。” 目光停留在她皙白的腿脚上好一会儿,沈煜清才道:“挺淡的,不用做手术。”对上那双清丽微红的眼眸,他勉力扬起一丝笑,“再说,我也没去植发。” 他指指自己的头顶,苏灯被他逗得发笑,思索了会儿,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现在你是病号,听你的。” 沈煜清见她乖得不行,可听到原因,又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洞外,“咳,那时候我们年纪小,没手机,你还和我说听到有狼嚎,死拖着我往前走,边拖边骂……” “我哪骂你了?”苏灯疑惑的睁大眼睛。 “你骂我学围棋一点用都没有,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沈煜清语气平淡道。 “我……”回忆似落叶般吹落心头,苏灯终于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顿时,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尖,“呃……那时候不懂事嘛,再说了,你学棋……就我们现在这个情况,难道下棋能把我们送上去吗?确实没用不是?” 话音落地,沈煜清望着她无奈的扯了嘴角,洞窟外撕破云层的光透进来,打在他高挺鼻梁两侧的镜面上,白光反射,竟让他隽永的面容意外融出一分神性。 说到这份上,苏灯不禁托腮,“沈煜清,咱们第一次起冲突就是因为围棋,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热爱下棋啊?” 珠圆玉润,柔情婉转的声音浸入心湖,涟漪圆圆圈圈,沈煜清垂眸。 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父母商业联姻,明明无爱却生下了他,然后各自在外面寻欢作乐吗?还是因为面对五岁还不会说话的他,母亲脸颊滑着泪对他挥动棍棒,只为让他出声?亦或是因为7岁那年,他确诊自闭症后,父母对他再也不管不问,连没收的棋盘棋谱都一并放回了他房间,像自此当没他这个儿子? 这些好像都没有他摸着棋盘,捻颗棋子,探索对弈里隐藏着的无穷变化有趣。 “自己想。”沈煜清弹了下她的脑袋,“答案你早就知道了。” 苏灯吃痛的噘嘴,“我知道什么啊……不想说就不说呗。”她像又想起什么,语气缓了些许,斟酌道:“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她向他靠近,“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对局的时候吗?我先承认乱划你棋盘是我不对,但我那时不过是想赢你,你怎么说我来着……”她歪头思索了一下,“哦,你说任何东西都不值得玷污一局棋去获得,说我拿棋取乐,只争胜负,根本不配下棋。”她撇撇嘴,“我确实不懂围棋,下棋时心中只有输赢。可难道想赢不对吗?难道你不想赢吗?那样骂我有点过分了吧。” 春水暖阳似的笑再次出现在他唇角,沈煜清道:“我现在想想,对弈之道,有赢便有输,胜负心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再劣势不过是输了,输了,就想办法下次赢回来;赢了,就想办法不要输。” 苏灯止不住点头,“你这说的比那时候像句人话。” 沈煜清挑了挑眉,“我当时对围棋有自己的追求,所以知道你作弊赢我……” “咳咳……”苏灯尴尬的眨巴眼。 沈煜清笑着转了话锋,“但下棋本是手谈,是对弈双方知心交情的过程。倘若我那时候能从围棋的万千变化中多领悟几分包容,少一分对过程导向的结果的在意之心。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那时候可能会相处得更加愉快。” 话音还未落地,啪啪声就传来,只见苏灯在他身旁夸张的鼓着掌,“啧啧啧,不愧是你,我还以为某人又要训我呢,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气量变得这么大,心胸之宽广,我等望尘莫及。” “你啊。”沈煜清失笑,“围棋是两个人才能下的。”他用手比了一个二,“棋和朋友都很重要,我用了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孺子可教也。”苏灯摸着莫须有的胡须感叹道。 “但是……”沈煜清又加重语气,“苏灯,我还是想说一句,自古争棋无名局,若对弈双方都太在意输赢,下棋本身便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他扶了下眼镜,语气悠远绵长,“赢一目是赢,赢一百目也是赢。胜者不骄,败者不馁。人生短短几十春秋,能做到落子无悔,已是幸运。” 沉沉的声音接连落地,苏灯她感觉那像一只温暖的大掌,将她心中凭空而起的躁意抚平了。 她不由得收起逗弄之色,认真看向面前双眸如若星辰的人,“沈煜清,既然你这么喜欢围棋,还正好天赋异禀,我还记得你说要当世界第一棋手的事儿呢,可你后来为什么要放弃围棋,改去学医啊?” 洞窟外,雨势像下得疲倦,渐渐敛了声息。 “本来你可以在棋坛大放异彩,你现在真的不后悔吗?” 叹息轻然旁落,沈煜清复杂深切的看向身边一脸疑惑的少女。 良久,苏灯才听到男人沉稳自持的声音如深厚的海水般朝她涌来,“热爱围棋是我,改志从医也是我。我不后悔学棋,也不后悔未来选择成为一名医者。围棋和医术皆是我所愿,我不过是在其中选择了自己更想要的,这本就无关后悔。” 说着,沈煜清忍不住伸手抚向面前清婉秀美的脸庞,“你不是曾经问我,我为什么愿意帮你吗?” 苏灯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和你刚才提的那个问题,二者的答案是同一个。” 离别曲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啊”了一声,眸子里的疑惑更盛。 不知何时,洞窟外骤雨初歇,阳光冲破乌黑的云层,在洞沿边口洒下淅淅沥沥的光芒,给湿一块干一块的地面覆上一层金灿灿的暖光。 “这么笨,上次白夸你了。”沈煜清又弹了下她的脑袋,“不说了,有这功夫,不如来练棋。”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问呢。”苏灯捂住脑门,埋怨道:“我还没说你呢,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一直去呛江舟,你明知我和他的关系……” 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然我也不会一时情急去推你,害让我们落到这种境地,还好捡了条命。”她劫后余生拍了下胸口,“你别跟我说你是喜欢上我了,所有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我可不信。” 沈煜清嘴角抽动,“还是你拿白子,我拿黑子。”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啊?” 突然,苏灯像想到什么,翻身摸自己的口袋,接着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放在江舟的包里,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手机带了吗?” 沈煜清摇头,两手一摊,苏灯登时像瘪了气的球一样,“得,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都怀疑我跟你八字犯冲,不然为什么每次跟你在一起都这么倒霉。” 沈煜清不理她,沉声道:“我要下了。” “这儿没棋盘也没棋子的,怎么下啊?” “盲棋,听说过吗?” 苏灯立刻双手合十讨饶,表示自己真的不想下。 “下完了,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去挑衅你那小前男友。”沈煜清淡淡道。 “真的?”苏灯打起精神。 “我几时骗过你?”沈煜清轻咳一声,“开始了,第一手,四之十七,小目。” 苏灯挪了位置,也躺靠石壁上,舒服的叹了口气,“第二手,十六之三,星位。” 洞窟外,阳光逐渐西斜,像沉浸在云海里的一轮血日,将缭绕的白云染得粉红。 洞窟内,沈煜清凝向身边上下眼皮都快黏一起的苏灯,声音沉沉,“二十三手,九之十五。” 下一秒,苏灯脑袋一偏,他赶忙伸手,小心翼翼托着她脑袋,让人歪靠在自己肩上。 “苏灯,该你了。” 她吧唧嘴,“二十四……手……八之十八……” “八之十八上面已经有子了……”沈煜清刚想叫人重下,转头,去看见肩上的少女睡得香甜,两颊上的红如天边的云彩一般粉。 半梦半醒的苏灯只感觉自己被宽厚的胸膛包裹着,如靠着一堵坚实的城墙,可以抵挡任何风雨,渐渐的,她安心的跌入更深的梦境。 背贴石壁的沈煜清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感觉到身上的动静,他低头去看,却见少女指节收拢,无意识的攥紧他的衬衣。 浅蓝色的衣服上,一道道褶皱被带起,他嘴角的笑无声如墨般温柔晕开,下一秒,他双眸闭上,轻轻向她靠去。 不知过了多久,洞窟内才重新响起话音,很轻,很轻,像怕惊醒某个甜蜜的梦境。 “苏灯,我要走了。” 他的声音顺着枯寂的石壁传到深处,隐隐荡漾起一阵微不可闻的回音。 沈煜清低头望着怀里熟睡的容颜,动作极缓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滑至J开头的联系人,指尖飞跃。 机身震颤,消息发出。 洞窟外暮霭深沉,像是一曲离别凄恻。 * 第二天下午。 苏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程雪雪趴在她身边。 见她醒来,她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眶立刻红了起来,双臂将她搂紧。 苏灯朦胧胧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浸出泪渍,她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又没死,哭什么。” 瞬间,大哭声从她肩胛炸开,程雪雪将她搂得更紧了。 俩人拉着手话聊了好一会,苏灯摸清了情况。 原来沈煜清那家伙带了手机,接到消息的江舟立刻带了当地的工作人员,借助专业工具才把他们安全的救了上来。 “你还笑,我都担心死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程雪雪瞪她,转身却倒了杯水,递进她手心。 “我看以后你们姐弟俩别去爬山了,一个个命里都犯冲。你这受了惊吓晕过去了都还算好的,你是没看见你弟,眼睁睁看着你摔下悬崖的样子。”说到这,程雪雪摇了摇头,抖擞了下身上的鸡皮疙瘩,“双目充血,全身抖得更筛子似的,谁说话也不听,就要往悬崖边上冲,简直跟那得了精神病的人发作的时候一模一样,可吓人了。” 苏灯喝了口水,眨巴眼,“那他现在没事吧?” “看着你被抬进酒店后就昏倒了,医生说他情绪起伏太大,神经衰弱,现在估计还没醒。” 苏灯点了点头,转而问起沈煜清。 三分钟后。 一身睡衣的苏灯跑到酒店外,突然,响天撼地的轰鸣声从头顶湛蓝的天空传来。 她循声望去,看见一架飞机拖着长长的尾迹,从云层间若隐若现的穿行而过,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她头顶的那片天,接着,不带丝毫犹豫的向更高更远处航行而去。 与此同时,苏灯脑海中响起程雪雪刚才说的话: “沈煜清他跟着导师去国外研学了,他没跟你说吗?今天早上的飞机呢,还和我说要叮嘱你好好练棋,希望他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下赢他。” * 度假的最后一天,正巧赶上龙湖山庄的特色风俗——红叶节。 夏日的傍晚,星罗满天,火树银花。 苏灯踩上满地的落叶,放眼望去,明明未到入秋时节,苍天大树就已经洋洋洒洒换了新衣,火红的叶子在夜色下摇曳生姿,绽放着不合时宜的美丽。 苏灯抬手,从空中接过一片纷飞的红叶,只见上面镌刻着完整的茎叶脉络,仿佛在诉说着遥远时空中传来的动听故事。 “为什么夏天,这叶子就红了啊。”苏灯拿着红叶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苏灯,看路。”江舟温柔的声音传来,他轻轻拉过她,绕过正前方的高大树木。 红叶木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这类树木的学名叫做红叶,它的叶子里含有能呈现绿色的叶绿素,但黄栌山由于地理位置特殊,这一边又处在山阴,日照时间短,加之平均气温较低,因此,叶片里的叶绿素渐渐被分解,而随着夏季时间的流逝,这一分解过程被大大加快……” “我知道了!绿色渐渐消失,里面的红色就显露出来,而黄栌山特殊的位置让这种变化提前了。”苏灯蹦蹦跳跳的回答。 江舟脸上蒙了层温柔的笑,“不要摔倒了。” “快说是不是嘛。” “是呢,灯灯真聪明。”江舟习惯的揉揉她的脑袋,“叶绿素被大量分解,就让本该在秋天熟红的绿叶,摇身一变,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我就知道。”苏灯眉飞色舞的笑了,可下一秒,她又正色道:“咳咳,你下次还可以说得更学术一点,刚刚那点儿对我简直小儿科。” “李馨姐姐,往左站一点,对,头可以往右歪一点哦。” 顾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苏灯望去,看见不远处身姿高挑的男人正举着相机,给站在红叶木下的少女拍照。 一时落英缤纷,如临仙境见仙人。 须臾功夫,李馨跑到顾墨身边,低头看他手里的相机,下一瞬,她就抱着他的手臂跳了起来。“小墨墨,你拍得太好了吧!我好喜欢!” 顾墨挠了挠头,眉眼处现出一丝羞涩,“我拍照挺一般的,是李馨姐姐长得可爱,所以才……” 霎时,李馨恨不得扑到他身上给他一个熊抱,“小墨墨你好会说话,快告诉姐姐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姐姐这就去买!” 苏灯咂舌,心里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只是感叹顾墨表面上对她如泣如诉,难舍难离,程雪雪说得夸张。其实年轻人的感情风风火火,一秒一个样。 这不,放下还挺快的。 此时,她和江舟已经走到他们二人身边。 苏灯习惯的挪愉道:“李馨,你笑得太张狂了哈,我在十米外都听见了。” 李馨状若娇羞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一刻值千金,懂不懂啊你。” “小江哥……”一旁的顾墨见到他们,笑着打招呼,目光触及她的时候,面色却微微一顿,随即掠过。 他并没有喊她。 没一会儿,李馨便又拉着顾墨四处去拍照了。 “苏灯。”程雪雪从另一个方向跑来,抱住她的手臂,“可算找着你们了,这儿也太大了。” 罗绍康跟在她后面,给苏灯和江舟递了两片叶子和一支笔。 “你们少爷小姐的,赏景赏得倒开心啊,就我跑腿的命呗。”他嘴里抱怨着,眼神却打趣的望向江舟。 苏灯接过,那是一片形状十分完整的红木叶,像是被人特地清洗加工过,摸上去手感十分细腻,没有灰尘的摩挲感,而且感觉比一般的叶子更坚硬一些。叶面并未全红,余着一点未散尽的黄,像天边那轮落日忘记带走的光芒般。 “这儿的活动还挺有特色,要拿笔在叶子上写字,然后放进水里,就像那首诗,怎么念来着,殷勤谢红叶,去到好人间。” 苏灯“噗嗤”的笑出声来,“乡巴佬第一次来啊,人家明明是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讲的是一个红叶传情,瞧你说成什么样了。” 程雪雪和江舟也笑起来。 罗绍康不好意思的挥挥手,“差不多嘛,差不多就行。”他确实是第一次来,不像苏灯,是这里的常客。 天地间,无边红叶如轻蝶般纷飞、翻转、落下。随着江灯亮起,圆月升空,人群渐渐走出红木林,涌向邻边的玉明河,将手里已经题好诗句、或写下愿景的红叶纷纷投入江中。 一时间,深色的河面被大片的红色覆盖,莹莹轻灯,明照如火,鲜艳澄净,天边明月微醺,置身其间,只需一眼,便能轻易晃了神。 苏灯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江舟闻言,从顺如流的接道:“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苏灯眼中浮现惊异的色彩,“你也知道这句!” 江舟好笑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去年这个时候也念过这句诗。” 苏灯抿了抿嘴,歪头想了会儿,却死活记不起他说的场景。 突然,一抹极亮极暖的光闯入她的视线,垫脚望去,却见正前方的岸边,一对少男少女正蹲在那儿摆弄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河灯,那是完满的莲花状,中间点缀着一朵燃起的缭绕灯芯。 小簇的火苗印在他们的眼睛里,乌眸中跳动着的光霎时变得蛊惑人心起来。 “这里允许放荷花灯吗,万一我们被抓到了怎么办啊?” “不用害怕,如果有人来,你就说是我放的。” “呜呜呜小墨墨你真好!” 须臾,两双手就把荷花灯推入平稳的水面中。 许是灯火太撩人,许是身边的人比温柔更胜一筹。 李馨盯着顾墨近在咫尺的雪颊,不由得越靠越近,而就在手离开河灯的那一霎,她突然倾身上前。 而那被俩人推向自由世界的河灯,随着水波,它的荷花叶颤了颤,如一帆即将远航的孤舟般,不知承载了谁的心愿,终于缓缓向前。 两个身影在苏灯眼前重叠。 “苏灯?” 有东西在眼前挥了挥,她回过神来,却撞上江舟略带着点担忧的双眸。 他显然也看见了。 苏灯立刻笑起来,接上方才的话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对,你说去年,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打着笑的话却糊弄不了男人眼底的担心。 一旁的程雪雪本来想挤进人群,投放红叶,余光瞥见气氛有些微妙的俩人,便立刻凑到苏灯身边。 “你们怎么不走啊,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吗?也说给我听听呗。” 苏灯干笑道:“咳咳……无他,我即兴吟了一首诗罢了。” “啊,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逍遥游》都背得颠七倒八的,还会吟诗?我不信。” 苏灯“啧”了一声,瞪大眼睛道:“注意你的措辞,我脑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好不好……” 罗绍康也凑过来,煽风点火,苏灯就要踹他一脚,哪知下一刻,程雪雪就夺过她手里的红叶。 青蒿瓶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诶雪雪,你还给我!” “嘿嘿,苏灯你就给我看看嘛,我太好奇你写什么了。” “不行,你还……” “快看快看!她一定是写了什么秘密,说不定是她的心上人哈哈哈哈痛痛痛!” 苏灯乘乱死死扭了下罗绍康的耳朵,紧接着就去抢程雪雪手里的红叶。 人群中,两个少女你追我赶,青春肆意的模样在玉明河边挥洒得淋漓尽致。 可谁知光线太暗,苏灯突然感觉自己的脚尖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尖锐的疼痛迅疾的传入大脑,好死不死的,旁边的行人突然往她这一挤,下一瞬,她的脚脖子狠狠一崴。 苏灯直接摔倒在地上。 “别闹了。” 伴随着一句夹杂着呵斥与担忧的声音,苏灯被人半抱起来,扶坐在旁边的草地上,而她身下,是江舟不知何时铺好的浅蓝色外套。 这件衣服本是怕她夜里冷,专门带的。 江舟蹲下身,不顾过往人群投来的异样目光,轻轻抬起苏灯的左脚,帮她脱了鞋和袜子。 “罗绍康,打下灯。” 罗绍康此时才反应过来,立刻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冷白的光刺破黑夜,照在少女光洁的脚踝上,只见其踝骨下方,靠近外侧的一边,已经鼓起了一个不容小觑的鼓包,上面的深红与周边的洁白形成刺眼的对比,一时竟让人看上去觉得触目惊心。 “嘶……别动,疼……”苏灯龇牙咧嘴的喊着。 江舟只是用手轻轻触碰了下伤口的周边,却没想到她会疼成这个样子。 一时,他本就皱着的眉此刻愈发紧锁了,“别动,我不碰。”他握住苏灯想要缩回去的脚,“踝关节扭伤,需要冰敷。” 看着眼前人满脸的心疼,苏灯突然想到什么。 她把目光投向远处热闹的人群,寻找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 岸边,顾墨背对着她,似乎举着相机,而他面前的李馨笑容灿烂的朝他比了个“耶”。温暖的光影眷恋的浮在她背后,包裹其如被神明赐福的少女。 似有感应般,下一瞬,顾墨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面色依旧平淡。 清晰如明镜般,苏灯没有在里面看见她预料中应有的担心。 只是须臾,李馨就走到他身边,后者也转过身。 “苏灯……”一个细若蚊虫,可怜兮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个还给你,我没有看,对不起……” 苏灯回过神,脚踝尖锐的疼痛再次传来,似乎比方才更清晰的刺激着大脑皮层。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勉力挤出一个笑,接过叶子道:“是我自己没看清路,你抱歉什么。” “可要不是我抢了你的叶子,你也不会……”程雪雪的嘴角一下就瘪了下来。 苏灯立刻挥了挥手,“别给我打苦情牌啊,与其说这个,还不如请我吃一学期的雪糕呢……” 她也就嘴上一说,没想到程雪雪立刻认真道:“别说一个学期,就是请到你大学毕业都没问题。”声音浸着可怜,仿佛摔伤的不是苏灯,而是她。 旁边的罗绍康也跟着道:“…这件事也怪我,你以后的汽水我包了。” 顿时,苏灯有些哭笑不得。 突然,程雪雪像是想到了什么,“罗绍康,你前天爬雁山不是也崴了吗,你那还有药吗,快给苏灯用一下。” “你瞧我这脑子,拿着。”说着,罗绍康把手机扔给程雪雪。“有是有,带没带就不知道了……”他开始翻起自己的黑色小皮包,“……诶,居然还真有!” 只见他掏出一个绿色小瓶,给江舟递去。 程雪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江舟看着瓶子上的字——复方青蒿喷剂,看完正面后,他把瓶子转过来,借着光去看后面印着的小字。 罗绍康见他不放心的样子,立刻道:“这玩意儿我从小用到大,包用包好,你是知道我小时候有多皮的,现在身上还细皮嫩肉,全靠它,别的不说,止痛效果一绝。” 程雪雪也催促道,“江舟,你就给苏灯用吧,黄栌山距离我们住的酒店还挺远的,现在也没地方去找冰块,至少要先给她止痛吧。” 江舟思虑再三,看到苏灯点头后,终于打开瓶盖,食指按压喷头,就要往她的脚踝上喷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突然伸来,夺过他手里的药剂。 “她不能喷这个。” 不知何时,顾墨出现在他们面前,月色在他身上落了一身的清朗俊秀。 他在她面前蹲下,自然的从江舟手里拿回白皙的玉足。 苏灯感受到他掌心里灼人的温度,不禁一缩。 而顾墨霎时握紧,抬头深深看了她的一眼,里面有她从来就看不懂的情绪。 随后,他把她的脚放在地上,动作很轻。 紧接着,他转身背对她,双手托在下面,像拯救主人于危难间的白骑士般充满礼节,忠贞且唯一。 恍然间,苏灯似乎穿越时空,看见了那个把崴了脚的她咬牙背回家的幼小身影。 明亮的路灯划破黑夜,她突然记起咫尺之间的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和他嘴角泛着甜意的笑。 不由自主的,苏灯自然而然的趴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一股清冷的香霎时浸透她的鼻间,如此陌生,却又那样熟悉。 “顾墨,你这是……”程雪雪看着他把人背起来,有点搞不清情况的道。 顾墨没有转头看她,反而看向旁边一同站起来的江舟。 “她对青蒿过敏,你难道不知道吗?” 江舟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握紧被顾墨刚才扔在地上的小瓶。 “啊,我们都不知道啊,幸好刚刚没用。”罗绍康拍着胸脯道。 未等江舟回话,顾墨收回透着冷意的目光,直视前方道:“我带她回酒店。” 众人看着俩人渐渐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一时不约而同的沉默起来。 只有刚刚跑来的李馨气喘吁吁的扶着腰道:“你们看到顾墨了吗,我一转身,这小子一溜烟似的就不见了。” 望明月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明月当空,蜿蜒的羊肠小道上弥漫着市井里难得的寂静,只有两边树林里的蝉鸣仍不眠不休的响着,声嘶力竭中,透着股不顾一切的勇气,听上去竟叫人凭空心里升起一丝悲伤。 苏灯靠在少年单薄却坚硬的肩胛骨上,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头顶那轮皎洁。 以往,顾墨都会主动和她搭话的。 他们之间从不会像现在这般安静。 她回想起自那日湖边一别,顾墨好像真听进去了她的话一般,不再叫她,甚至不主动来找她,即使碰见也不和她搭话。 他的脸上不见那日肝肠寸断般的伤心,像个无事人一样,拿着客气的笑对她,一举一动充满节制,仿若他们真只是点头之交的朋友一般。 想到这,苏灯微不可察的吐出一声叹息。 “抓紧我。” 清冷的声音蓦的从前方传来,苏灯有些愣愣的,这才发现自己环着他的手臂松的不能再松了。 她下意识照做,环紧了些。 微风拂过面容,苏灯随口道:“今晚的月亮还挺圆的。” 顾墨并未搭话,沉默如远山,稳稳当当的背着她穿过夜色,一路向前。 苏灯挑挑眉,也不在意,话锋一转道:“跟某些人一样,好像不管地上的人对它说什么,它都不会搭理。” “脾气怪臭的。” “你听过奥登的那首诗吗,写月亮的。”顾墨突然发问。 苏灯自然的摇摇头,“什么登?” 眼前的人又一瞬之间偃旗息鼓了般,空留她一个人的声音掉在地上。 苏灯有些气不过,在他把她抱上车,自己也进入后座的那一刻,她狠狠踢了他一脚。 一声闷哼传来,仍是无言。 黑暗里,顾墨为她系好安全带,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苏灯感觉有点痒,像羽毛划进了心底。 接着,他又把一直带着的外套盖在她的腿上,特意照拂了那只一直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踝。 一路无言。 就在苏灯靠着略显颠簸的椅背,脑袋轻点着要睡着时,顾墨轻如夜色的声音突然在她身边响起。 “比起明月,我才是那望月的人。” 意识朦胧间,苏灯有一瞬间的清醒,转而又昏沉过去。 她有些不明白顾墨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 望月望月,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对那高悬于天上的婵娟投注这样、或那样的情思,可无论是相思寂寞的黯然销魂,还是悲痛孤愁的泣不成声,明月仍高高在上,它并不在乎仰望着它的人们,在天地为炉的世间会如何受苦。 可这些,苏灯永远不会明白。 她困极了,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酒店的房间。 等她再次睁眼时,窗边清澈的月色已经洒了满身,好像有什么东西快速的离她而去。 苏灯撑着自己坐起来,却见顾墨坐在床沿,正在给她掖好被子。 左脚的灼痛感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清凉干燥的舒适。 “几点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怎么还在这啊。” 顾墨拿出手机给她示意了时间。 原来从刚才到现在只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 “本来打算马上走的。” 苏灯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想起他俩这样离开,江舟他们是不是该担心了。 正好,床头柜的手机此时响起信息提示音,她伸手拿来,翻开聊天界面准备回复。 顾墨仍坐在那静静的看着她,里面的深邃乌黑,连月色也照不进去半分。 不知看到什么,苏灯突然笑起来。 李馨:你都不知道,亲上去那刻,我有多激动!!!! 苏灯:我看到了,生猛如你,佩服佩服 李馨:然而只是脸,没有正中红心,他好像很害羞,瞬间就往后退了 李馨:(大哭.jpg) 李馨:听说他带你回去了,帮姐妹问问啊,我的幸福就靠你了 李馨:(双手合十.jpg) “我走了。” 苏灯仍在那回消息。 好半天,她抬头才看到顾墨走向门口的背影,喊了一句。 他转过身来,月华终于透过一丝缝隙,照进他乌眸的深处,荡起圈圈涟漪。 苏灯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期待。 她这才想起他对她的照顾,客气的道了声谢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的落在地上。 “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黎漾漾,虽然看你们相处的次数不多,但我的感觉一向挺准的。”她顿了下,“顾墨,重新找个人去喜欢吧。” 找个人去爱或者去恨吧,只是别再关注她了。 “我看你李馨姐就挺不错的。” 坚硬的面具似乎顷刻间在顾墨的脸上破碎,锋利的裂痕割开白脂般的颜容,飞溅的血花瞬间模糊了他的星眸,像一层巨大的阴影,让他一下便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痛的。 可刻在基因里的程序不会违背主人的初衷,坚定的执行着顺从她意志的指令。 顾墨微微扬起唇角,绽放出樱花盛开时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关上门的那一刻,顾墨似乎终于支撑不住般,双手蒙住脸,背贴着门,蹲在地上。 他的脑子里又浮现起那些诗句。 “仰望那轮明月,我很清楚, 它并不在意我是否会受苦。 在这冷漠的大地上, 人心惶惶、野兽嘶鸣, 我如何指望明月为我燃烧? 带着那我无法回报的激情。 但为了它的眷顾,我可以走向地狱。 如果爱意不能等同, 让我成为爱的更多的那一个。” * 从龙湖山庄回到苏家老宅,苏灯昏天黑地的睡了几天。 也许是因为太累,她这几日竟睡得格外的好,连梦都没做。就连脚踝上的伤,因为她一直赖在床上极少走动,也迅速的消了肿。 如今她已经能正常行走了。 就这样懒了好些天,江舟一个电话打来,邀请她去他家玩,说有好东西给她看。 可从被子里抬起头接听电话,看到左上角的“7:00”的那一瞬间,她闭上眼睛抱怨道:“要不要这么早啊?大飞这会儿都没起吧?”苏灯道。 好东西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大飞听到你这么说它,肯定要难过了,它可是六点半就起来吃早餐了呢。” “肯定也是被你逼的……”苏灯呐呐着。 大飞是江家养的萨摩耶,名字是她起的,一身俏生生的白毛,小时候长得像扫把,喜欢用脸拖地,有洁癖的苏灯素来对其避之不及。 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苏灯才起床洗漱,背上小挎包出了家门。 江苏两家都住在敬亭山头,相距不远,小时候,苏灯经常去儿那玩,熟悉这块的地形之后,她便探得一条小路,速度更快,连家里的大门都不用过。 清晨的光带着股未沾染过世俗的清新,树影掩映的小路上,苏灯哼着无名曲悠哉而行,还没走多久,幽静的山林里,一幢中式别墅便浮现眼帘。 青树参差下,亭台楼阁悄然而立,宁静致远,那股含蓄节制的气息,是她家极尽奢华的欧式别墅所没有的。 一路畅通无阻,进到客厅,夏天爱看见她,笑着招呼道:“小灯来了啊,快进来坐。” “江姨。”苏灯甜甜的叫了句。 “来找江舟玩的吧,我替你叫他。”说着,她就让仆人上楼带话。 突然,一声欢快的狗叫突然传来。 极快的白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她。 苏灯早有准备,转身一避,跑上楼。 正逢江舟下来,她赶忙躲到他身后。 “你快管管你们家的狗。” 江舟看着她揪紧自己的衣服,明明怕的很,却故意放大声音给自己壮胆的模样,不禁弯了嘴角。 “你还笑!” 江舟见她气急,赶忙安抚,“大飞,姐姐现在有事,不能陪你玩,你先下去好不好?” 大飞摇了摇自己的尾巴,低落的“汪”了几声,还是听话的离开了。 苏灯松了口气,翻了个白眼道:“真是半点不如我家滚滚乖。” “滚滚还在睡觉呢。”江舟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过身对楼下的母亲道:“妈,我带苏灯上楼了。” 与苏灯充满粉色泡泡、玩偶一堆的公主房不同,江舟的房间虽然也是暖色调,却透股简洁清明,秩序井然。 他把她带到写字桌边坐下,变戏法的从旁边拿出两个盘子,里面放着玉米、烤面包、鸡蛋还有牛奶。 腾腾热气在眼前如雾飘浮。 苏灯眼里冒出惊喜,伸手接过,“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 “别急,都是你的。”江舟看着眼前的少女像小松鼠般,一点一点吃食着,两颊的腮帮子渐渐鼓起,简直可爱的不得了。 吃着吃着,苏灯突然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她看了眼门边,才凑近江舟小声道:“江姨允许你在房间里吃东西吗?” 江舟剥着鸡蛋,自然的摇头。 苏灯瞪大眼睛,黑眼珠圆溜溜的凝着,“那你还……” 这可不能怨她大惊小怪,曾经在江家餐桌上吃过饭的她表示,江家父母对江舟的家教真的很严。 餐桌上不能讲话,吃饭时不能发出声音,就连夹菜时的举手投足、筷子如何摆放等等都有要求。 仅仅是那一次,苏灯以后都小心的避免在饭点时来他们家。 太憋屈了。 江舟倒是没什么反应,仍气定神闲的把剥好的鸡蛋破开,分出里面的蛋黄,再把余下的蛋白放到苏灯面前的盘子里。 “我们家早就用过早餐了,这些可是为某只小懒虫特地留的。” 欣喜的笑登时跳上苏灯的眼睛,她捏着嗓子道:“舟哥哥,你对人家太好了吧……” 早饭毕后,苏灯终于问起此行的目的。江舟却神秘兮兮的把她带到自己的书房。 在目光触及墙上那副巨大的画后,苏灯怔愣在原地。 “这是我和父亲在昨晚的慈善拍卖会所得……” 好半晌,苏灯才找回自己浑然游离在外的意识,焦急的在江舟耳边说了一句话。 傍晚时分,天边黄昏浓墨重彩。 苏灯走出江家大门,脑海里却浮现宋谌那张儒雅俊气的脸。 怎么会这么巧呢? 她前不久才得知验证陆曼曼《三朵茉莉》真假的方法,后脚江舟就从拍卖会够得此画,而且,经过X射线扫描后,的确如宋谌所说。 由于时间过于久远,她自己作为陆曼曼的女儿,也不记得她作画之前是否有先画枝干的习惯。 可这一切都太巧了。 巧合得就像……江舟书房里那幅画的出现,就是为印证宋谌的话而来。 苏灯摇了摇头,决定先将此事放在一边,《三朵茉莉》找回是好事,而比起对宋谌的怀疑,她更愿意相信他们就是萍水相逢,他就是一个怀念妻子,回国悼念故土的有情有义之人,尤其是自上次他救了她之后。 想到这里,苏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她还想问他更多关于母亲的事儿呢,得想办法把他约出来才行。 夕阳西下,苏灯走进家门,随意把包扔在沙发上,摸着自己的肚子喊道:“胡妈妈,有蛋糕吗,我想吃上面洒可可粉的那种。” 胡美娟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看到她立刻跑到她跟前,“哎呦,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她绕着她看了一圈,像是确定她无事后,立即在围裙上揩了下的水渍,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怎么了这是?”苏灯有些不明所以。 胡美娟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到底去哪玩了,我的小祖宗,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了人影的,还以为你离家出走了呢。” 苏灯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辩解道:“哪里是去玩了嘛,我是去江舟家看画了……” “好好,回来了就好……”忙音响过,电话很快被接通。 “诶,是我。” “小姐已经回来了。” “嗯嗯,好,那你路上慢点啊。” 挂了电话,胡美娟又瞪了她一眼,“家里上上下下都找你一天了,少爷也出去找了,你这孩子,真是不叫人省心哦,我都担心死了,就怕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会出什么事。” 苏灯嘟了嘟嘴,不以为意道:“我这么大个人,还能丢吗?” 胡美娟抓着她的手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夫人得多难过,还有少爷,你都不知道啊,那孩子自早上知道你不见了,就发了疯一样的找你哦,中饭都没吃……” 苏灯心里逐渐生起些烦躁,直接打断了她的絮叨,“好了,胡妈妈,我人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吗?再说了,我用得着他狗拿耗子假好心吗?” 面耳赤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你这孩子……” 重重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口传来,她望去,却见顾墨手撑着门,弯着腰站在那气喘吁吁。 好一会儿,他才向她走来,目光如炬,脸颊通红,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晶莹的破碎在的衣领上,像是一颗透明的眼泪。 “手机呢?”他凝着她,深邃的眸子仿佛要把她盯出一个窟窿来,“你的手机呢?” 苏灯被看的有些不自在,犟嘴道:“要你管。” “我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你都没接。” 苏灯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手机,胡乱按了按侧边的按键,屏幕却不见亮起。 “早没电了。” 她白天只顾着看画,压根想不起充电这回事。 随即,她把手机随意的往沙发上一扔,摸着自己的肚子看向身边的胡美娟,“都快饿死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 胡美娟本来在旁边看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苏灯的抱怨,立刻安抚道:“你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就在厨房炖着呢,马上就好了。” 苏灯的心情终于明媚了一点,“我说怎么这么香呢,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喝。” 说着,她俩就一起进了厨房,空留顾墨一个人落寞的站在原地。 巨大的帘珠吊灯下,他不知道自己在那站了多久,直到听到胡美娟叫他吃饭的声音,他才回过神。 如卡壳的机器般,他抬起那早已僵硬不堪的双腿,“咔咔”的声音从膝盖骨骼间传回大脑皮层,错位,再复原,再错位。 就像他的人生。 浅蓝色的幕布铺满天空,明月才终于披上皎洁华美的霓裳,高高挂在了树枝上。 餐桌上。 苏灯大快朵颐,可没吃几下,又觉得自己饱了。她放下碗筷,准备回房间。 坐在主座的苏谈墨却突然出声道:“听胡姨说,你今天去江家了。” 苏灯现在一和他说话就难受。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一个“嗯”字。 “以后要去的话,带上顾墨,你们一起去。” 话音如炸弹般砸进苏灯心里,她猛然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 感受到投过来的强烈目光,顾墨也放下碗,白皙的容颜上浮现不知所以的疑云。 不知情吗? 苏灯的面色被坚硬的冰冷笼罩,她掷地有声的回答道:“不带。” 苏谈墨优雅的用餐布擦了擦嘴,仿若上世纪礼节备至的绅士,结束后,他修长的指节在桌上轻点着。 像轻易施以人炮烙之刑的暴君般,一下一下,谁都知道,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号角。 白齿倒咬红唇,苏灯哽着脖子,丝毫不退让的道:“江舟本来和他就不熟,为什么非要我带他去那儿凑热闹?” 主位深沉似海的声音传来,“江舟和顾墨都是一个学校的,专业相同,加上我们和江家的关系,理应多走动走动……” “什么意思?”苏灯柳眉倒竖,声音都打了些颤,“您是拿我当梯子使唤,给你的宝贝继子铺路吗?”她嗤笑一声,“先不说他是否愿意叫您一句父亲,我想问,顾墨他现在入了我们苏家的族谱吗?” 顿时,桌上噤若寒蝉般。 苏灯像是预料到一般,面露讥讽,苏谈墨虽然爱那对母子至深,可惜啊,他上头还有奶奶压着,苏家并不是他一个人完全说了算。 “既然没有,那顾墨就是我们苏家的外人,您觉得他有资格……” “苏灯。”苏谈墨突然打断,秃鹫一样的阴冷目光凝向她,“注意你说的话,你的家教呢?” 轻蔑在少女的嘴角张扬开来,“家都没有,何谈家教?” “是,我不像顾墨,又惹您不快了,毕竟谁家长子整天唯唯诺诺,见人就笑,一幅哈巴狗的样……” “砰”的一声从桌面传来,震得苏灯面前的碗都抖了抖。 苏谈墨放在桌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然握紧。 苏灯终于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太过分,立刻噤了声。 一时,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起来,令人窒息。 一直未开口的顾淑慧,此时终于忍不住替自己的儿子争辩,“小墨能得到苏家的照拂已经是老天垂怜了,我们不敢奢求其他的,只求他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可这些年大家都看到了,小墨不管在美术方面,还是学习方面,他都是出类拔萃的,但就算抛开这个不谈……” “抛开什么抛开?”苏灯只觉心里有团火在烧,她立刻扬声反驳道:“没有我们苏家,你儿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腌臜巷子里洗碗呢……” “够了!” 威严的声音响彻大厅,一时连在旁边侍奉的仆人都一个个低下脑袋,深怕殃及池鱼。 所有人都知道,苏谈墨是这个家的绝对权威。 微微的红悄然爬上苏灯的脸颊和耳根,她的气喘得厉害。 “明天顾墨跟你一起去,这件事到此为止。”说罢,他起身就要离开,眉眼间浓重的厌烦像一只箭矢穿透了苏灯的心房,鲜血淋漓。 “给我一个理由。”苏灯几乎艰难的开口,她的声音不知何时竟带上了些许颤抖。“为什么,从小到大,我有的,顾墨必须也要有?甚至我没有的,他都拥有了个遍?您为何如此偏心,明明我才是……”您真正的女儿。 后半句,她硬生生在唇边止住,打碎咽回了肚子里。 血缘是天生的,如果用这点来求苏谈墨爱她,那她也太可悲了。 “叔叔。”顾墨突然站了起来,谦谦有礼道:“我最近在申请学校的一个创业项目,学业繁忙,小江哥恐怕和我一样,现在去叨扰他可能不太方便。” “可是,前几天千云还和我说,你对于现阶段的学习完全游刃有余。” “这完全是老师的功劳,我自己的情况确实如刚才所说,虽算不上天资愚钝,但仍有力不从心的情况。” “那你打算?” “我是这样想的,叔叔……” 坐在旁边的苏灯思绪飘浮,早已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只觉自己的心仿佛悬在火上炽烤,湿润的表面渐渐干涸,变瘪,连因为愤怒而条件反射的颤抖都激不起来。 这样的关心和商量的语气,在苏谈墨和她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听到了吗?” 不知何时,有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顾墨轻轻推了下她,她才反应过来。 望着主位上苏谈墨俯视的目光,苏灯终于溃于阵前。 “知道了。”她脱力般的答道。 朝圣徒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开学倒数第二天,刚从冰箱拿了雪糕的苏灯准备上楼时,突然看见顾墨好像进了苏谈墨书房。 她神色冷了几分。 还真把他当自己亲儿子养了? 她咬了口白如凝脂般的奶油,嘴撇像一边,悠悠转转想起自己好像还有篇三千字的课程论文没写。 玩弄的笑逐渐从那张好似春风扶柳般清丽的面容浮现。 半小时后。 苏灯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指尖的笔在空中流畅的旋转出令人目眩的弧度。她看向毫无动静的房门。 从她进房间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分钟了,这人怎么还没来? 苏灯不禁想起刚才她进他房间时,那小子慌张的模样,见她像见到了鬼一样,把什么东西飞快藏在身后,放进柜子里。 好像是一沓白色的…… 正想着,突然,一股清冷的香袭上鼻尖。 苏灯回过神,看见顾墨有些气喘的站在自己身边。她登时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换衣服了?” 刚刚,她明明记得他的上衣是白色,现在却变成鹅黄了。 “怎么,还学人家小姑娘,一天换两套衣服啊?” 顾墨摇头,“久等了,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苏灯用下颔示意阳台上放着的椅子,让他搬来坐好,随即把搁置在书桌角将近两个月的课程资料甩在顾墨面前。 灰尘在空气中浮动,顾墨挥了挥手。苏灯这才注意到他带着些水色的发梢。 她不在意的拍拍那打书籍,“你不是想精进学业吗,瞧,这些都是留给你的。”轻盈的指尖拧开笔盖,她将草稿纸一并递到他面前,顺便打开电脑里一个空白文稿,“要求三千字,不查重,写吧。” 柳眉月眸,美到不可方物的脸上却不可一世般,透着股不容侵犯的骄傲,俨然像个女王般坐在高台上,对下面匍匐在地的骑士发号施令。 可这次似乎与上次、上上次都有些不同,骑士依然虔诚,却没有再跪倒在地。 顾墨没有接过那支笔,嘴角勾起一缕玩味的笑。 姐姐在装什么呢,一幅为他着想的样子。 但他没有戳破她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让其略微染上了些懵懂和无辜,“三千字,好多啊。” 这股魅惑的声线,让苏灯脑子里不禁浮现起前段时间,在龙湖山庄的酒店,她把顾墨推倒,二人气息交缠的旖旎画面。 她揉着眉心回过神,点头道:“对,你需要在明天下午之前写完。” “如果按时完成的话,我会得到奖励吗?”顾墨轻轻问道。 苏灯有些意外,随即道:“当然,如果你做完了,我就答应帮你追你李馨姐。” 一丝龟裂霎时出现在顾墨的脸上。 没有底线的家伙,她上次还让他和黎漾漾好好相处,正经得他都信了。 原来都是装的。 坏东西。 顾墨状若欣喜的同意了,便开始执笔翻动那打厚厚的书籍。 苏灯像是解决了一件大事般,拿起手机就无所顾忌的上网冲浪。 时间在指针的圈圈转动中无止境的向前。 指尖划过网页推送的图片,上面的明星甜美动人,突然让她想起龙湖山庄玉明河前李馨笑着比剪刀手的身影。 她悄悄转头打量身边人,专注认真,阳光如金纱飘进他的眼睛里,宁静绵长,修长的手腕上躺着明显突出的尺骨,纤细有力的在薄薄的纸张上摩挲着,静悄悄的,又时不时悬在键盘上,像一曲悦耳极了的管风琴。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道:“原来你喜欢和李馨这种可爱类型的女孩子啵啵……” 顾墨正喝着水,立刻被呛到似的咳嗽了几声。粉晕爬上他的脸颊,只见他圆亮的眼眸中写 满了震惊,“我没有。” “啧,当我瞎啊,上次在玉明河的时候我都看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她……不是喜欢。” “不喜欢还靠那么近?”苏灯明显不信。 “我和你靠得也很近,那你要试试吗?”顾墨的乌眸突然凝出煞人的光,苏灯顿时闭上了嘴。 试试? 试什么? 怎么试? 苏灯不由得看向他粉薄的嘴唇,果冻一样晶莹软糯,点在唇珠上的高光使其散发出蛊惑人心的色泽。 “这……说明不了什么,我只相信我看到的……”苏灯呐呐的开口。 顾墨悄无声息的放下笔,向上抿起嘴唇,使其显出无辜和委屈的弧度。他本就比苏灯高出许多,即使坐着,身高的差距依然清晰可见。此时,他只是微微倾下身,就已经感觉到她的气息悉数蜷缩在自己的领域内。 “我真的不喜欢她。”他朝她玉白小巧的耳垂靠去,“接吻是什么感觉,我至今也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极尽魅惑的声线在低空抓住她的心神,苏灯的眼神渐渐涣散起来,“接吻就是……软软的,有些凉……”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去年暑假在家里大厅和江舟的大冒险。 “哦?是绍康哥?” 苏灯摇头,下意识的答道:“是谁不重要。” 手心顷刻间被指甲尖锐的抵着,他的心已经在泣血。不需要说,他也知道是谁,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怎么可能没接过吻呢。 可笑的是,他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却也被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击破了。 顾墨努力使自己不出现异样的神色,可疯狂的婴儿早已在阴暗的襁褓中苏醒,“这样啊……”他轻轻拉长自己的尾音,“原来和不喜欢的人,不重要的人也可以接吻吗?” 苏灯清醒了些,但瞬间又沉溺进少年美若星河的双眸,“……可以的吧。” “那我也可以吗?” “……嗯?” 顾墨距她越来越近了,脸上交织的热气甚至让她有些呼吸困难,“我们也可以做那样的事?” “我们?”警报声响起,可魅惑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你不让我叫你姐姐,是不是就在等这一刻,嗯?” “你说是谁不重要,如果是这样,那个人不能是我吗?” 苏灯几乎艰难的开口,“你是我弟弟……” “阿墨不想做你的弟弟。” 一丝狠厉和决绝出现在顾墨的眉梢,话音还未落地,他就闭上眼,朝圣般吻了下去。 艺术节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即使前面等待他的就是死亡的深渊。 可就在几乎要触碰到的瞬间,苏灯猛然偏过头,顾墨的唇堪堪擦过她粉嫩的脸颊。痒意瞬间像条虫一样钻进了她心里。 她蓦然站起,心跳如鼓鸣。 他们在做什么? 简直太疯狂了。 顾墨也跟着站起,又要靠近她。苏灯立刻大步向后退,可没一会儿,她的后脑勺就被坚硬的木头磕到,上面摆放的书籍隐隐响动。 苏灯吃疼的闭上眼。可几乎睁眼的下一秒,顾墨就贴上来,将她困在人与书架的方寸之间。 霎时,温度透过夏日轻薄的衣物,在彼此间无声交换着。 “你干什么?!”苏灯气急败坏的怒视他。 仰视是带来威胁的信使。 顾墨玩味的勾起嘴角,依旧无辜的道:“没干什么啊,你不是不相信我对她没感觉吗?” “所以呢?这不关我的事。” 笑声响起。“你总是这样轻易怀疑和玷污我的感情,”他挟着她的一缕发丝在手里打圈,“想怎么玩弄我,就怎么玩弄我。” “狗屁的感情,放开我!”苏灯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开始越发不安的挣扎着,却未能撼动少年半分。 可耻的是,她心底的害怕和期待竟同时抬头! 她又想起那天半夜,水声四溢,他欲色如潮…… 美色当前,她确实难抵,可一想起顾淑慧对她家庭的入侵,想起苏谈墨对他的偏爱,想起纷飞的大雪里母亲消失的背影,想起曾被视作天才的她如今却再也拿不起画笔的手…… 她可能会和顾墨有另外的关系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苏灯身体颤抖,犹如强弩之末,就待敌人发起攻击后与其鱼死网破。 可顾墨却话锋一转,“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突然俯下头,鼻尖与她的相碰,像在进行什么重要的仪式,“有主人的人一旦被轻易他人玷污贞洁,他面临的下场只有惨遭抛弃。” 清凉和奇异的感觉传来,苏灯瞬间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静了下来,“主人?” “我亲爱的姐姐,我从来都属于你,不是吗?我的命是你给的,我只属于你啊。至于那个人,我不喜欢,也没有亲过她。” “你明白吗?我不想被你抛弃。” 楚楚可怜,魅眼勾人。 话音落地的瞬间,苏灯彻底镇定下来,轻笑弥漫在她的嘴角。 庆幸霎时笼罩了两个人的世界。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连向来忍耐力极好的顾墨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毫无疑问,窗户纸迟早会被他捅得稀烂,但现在明显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会抗拒,她会真的厌恶他。 悬崖勒马的最好手段是臣服和示弱,他知道,她向来喜欢欣赏他的脆弱。 而现在苏灯明显浮现的愉悦神色,证明他做的完全正确。 “你果然是一条狗。”苏灯对他说。 * 又是一年开学季。 一到寝室,赵欣怡就拉着还在收拾东西的苏灯和沈梦,眉飞色舞讲她这个暑假过得有多精彩。 “咦,这卢瑶瑶怎么还没回来啊。”她将带来的特产分给大家,发到4号床时,奇怪的嘟囔一句。 月色当空。苏灯洗漱好,爬上床时,看到依然空荡荡的4号床,握着冰凉栏杆的手悄然顿了几秒,嘴角余落一声叹息。 大二上学期的课程密密麻麻,狗看了都摇头。苏灯辞去了学生会里的职务,连社团活动都很少去参加了,但看到赵欣怡抢到B大校园艺术节门票的那刻,她依然忍不住心动了。 那里面可是有国内油画大师陶鸿山的讲座。 九月周末,艳阳高照,按道理,双休的大学生此刻应该躺在宿舍睡得昏天暗地,但此时路上行人奔涌如潮,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你们听说没有,今天B大那个惊为天人的帅哥也去了艺术节!” “真的假的?有多帅?哪个专业的?” “我形容不出来,但他的颜值是今年B大论坛校草投票活动的第一名呢,据说今天活动要展出的作品就有出自他之手的。” 林荫下,赵欣怡侧耳听着,憋了一路的蜜汁笑容,她摇着苏灯手臂道:“你听到没有,这全国首府B大就是不一样啊,有人才更有帅哥。” 被晃得燥热的苏灯干脆把伞丢给她撑,揉着手腕,不以为意道:“要不是因为艺术节,我才不来这晦气地儿呢。” “好好好,就是当陪我嘛。”赵欣怡以为她和江舟分手后,故地重游,心里难免失落,嘴上不停宽慰她,心里却默默骂起江舟这个渣男。 跟着人群左转右转,二人终于来到报告厅,据说里面还在开会,结束之后才是陶鸿山的讲座。 门外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全是等待的学生,或低声交谈,或看着自己的手机。 苏灯用手扇风,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喘气,旁边棕黑色的大门里传来扩音器的声音,“同学们,经过上一学期的努力,你们在学习和生活中取得了一定的进步……” 突然,去买饮料的赵欣怡突然折返,瞪大了眼睛跑到她身边,“我跟你说……” 下颔轻摇,苏灯食指放在嘴前,面色严肃的朝她“嘘”了一声,气息微微道:“里面在开会,小声点,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还没等她说完,一阵激昂的音乐忽然从里面传出,与此同时,一个播音腔的女声开始念词。“在本届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中,我校江舟同学荣获西江省一等奖,宋长锦同学和张尚一同学荣获西江省三等奖,请这些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台领奖。” 霎时,台下掌声如浪潮般层层迭起。 江舟? 站在后门的苏灯悄悄打开一条缝隙,朝里看去。 只见伴随着彭湃的音乐,玉树临风的少年微微弯腰,礼貌的从他人手中接过红色硬壳奖状,随后扬起温和的笑,面向台下。 其他两人以他为中心,依次站成一列。 鲜花簇拥的中间,有摄影师在为他们照相。 蓦然,苏灯看到里面一张熟悉的面孔,她脑海中闪过刚才主持人念名字的声音。 宋长锦,是他啊…… 启明星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就在她思索时,身后忽然传来力道,苏灯竟直接顺着微微打开的门趔趄进去,还好音乐声大,掩盖了她唐突的窘迫,正当她刚想猫着腰出去时,一道目光突然穿过热闹如潮的人海,浸润在她周身。 苏灯看去,只见棕黄色地板的台上,江舟的白衬衫校服如人鱼鳞片一般,沐浴在头顶耀目的灯光中,霎时折射出柔和的色泽。 台下人群比肩迭踵,但他的目光捕捉到她的那刻,脸上的笑意登时如万紫千红盛开般灼目暖人,他举着奖状的手微微像上提了些,如同征战归来的骑士,向她献上自己所有的荣誉和功绩。 苏灯打心里为他感到开心,转念的瞬间,她朝他小小的挥了挥手,接着,转身轻轻带上门,在后面找了个空位坐下。 “中间那位同学,请你看这里。”摄像师说。 许是颁奖的音乐声太大,许是台下掌声热烈持久,江舟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仍看着台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像看一个美丽绚烂的梦。 照片定格成回忆。 接着,一系列奖项陆续颁发,苏灯百般聊赖的等待着。 将近十五分钟后,报告厅才人鸟兽散,早在外面等候的另一拨人鱼贯而入。 苏灯占了先进来的好处,赶忙给自己和赵欣怡挑了靠前的中间位置。 陶鸿山讲的过程中,她听得很认真,遇到觉得重要的部分,还拿手机出来记录。她旁边的赵欣怡倒听得意兴阑珊,甚至频频用手捂嘴,打着哈欠。 “苏灯,原来你对画画这么感兴趣啊?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赵欣怡凑上去问。 苏灯按熄了手机屏幕,勉力一笑,摇摇头,目光却逐渐散落在自己白如鱼肚、却死木一块的右手上。 时间飞逝,就在讲座进入尾声时,台上的陶鸿山却话锋一转,慈眉笑呵呵的将手中的话筒向后递。 接着,一个容貌昳丽的男人从后台款款走出,同样穿着白色衬衣,系着领带,几秒后在发言台中间站定。空调吹拂来的凉风在他的额前嬉戏,高挑劲瘦的身姿让他周身弥漫从容不迫的气场。 从他出现的瞬间,台下便响起交头接耳的骚动,而坐在正中央的苏灯,此时一双出尘的美眸也无可抑制的瞪大。 “尊敬的领导、教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来自经济学专业的顾墨,这次很荣幸作为学生代表在这里发言。” 她突然想到什么,猛然转头看向赵欣怡。后者也立刻了然她眼底的疑问,双手摊开,用气声道:“我刚刚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个。” 粉唇紧抿,苏灯突然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晕,神识抽离出体外。 他怎么也来了?啊,也对,他一直跟着陶鸿山学习绘画,今天又是艺术节,他怎么会不在场呢?她早应该做好在B大和他碰面的准备。 可她现在,为什么会感觉如此心慌呢? “青春浸透着奋斗的泪泉,曾经的少不识愁,都已被时间的双手抚平,对于绘画,尤其是油画这个领域……” 头顶的灯光似乎渐渐灼热起来,像死神的大手一点点攥紧,炽烤着她的内心。 苏灯不得不承认,她有点害怕了。自上次在她的房间,顾墨对她做出那样出格的举动,她就应该知道,他就是个疯子。 他威胁周晓眠,他删掉江舟,他甚至想罔顾人伦,对她以下欺上!而他现在就站在那里,笑盈盈的看着她,他会借着扩音器说些什么呢? 说他对她异样的情感?然后他们再被人扒出来是苏氏集团的姐弟? “条条大路通罗马,在这里,谨以过去一段使我坠落深渊,亦使我重获光明的时光,来与诸君共勉……” 苏灯低下头,微微颤抖的嘴唇在下颔落下灰深的阴霾。她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希望他的发言快点结束,这个艺术节她就不该来的。 可像是要响应她的期盼一样,发音雅正、清薄似蝉的声音在下一秒就念出她的名字,抓小偷一样把她从人群中点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我想要感谢曾经在无数晦暗中,赐予我不竭灵感的女神。正是她的画作,如同天边永恒启明的星辰,带我划破永夜,走向初生,她就如同她的名字,在盈盈光火中孕育了全新的我,她是我二分之一的灵魂,她是我黑暗里不死的半身,她就是我的缪斯,苏灯。” 就在大部分人还不明所以时,坐在苏灯身边的小片人群却像炸开了锅一般,其中数赵欣怡反应最为激烈。 H大虽然是双非本科,但也位处洛安市,各个高校要举办什么活动都不会落下它,而苏灯作为校园八卦板块中H大的新晋校花,坐在这里的不说全部,肯定也有部分人认出了她。 顿时,带着探究的无数双目光纷纷向苏灯投过来。 无法名状的情绪在眼底浮现,她和顾墨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少年的嘴角弯弯勾起,温和如小镇蜿蜒的街道,仿佛他不是在大庭广众下庄重发言,而是闲日里与她在温馨的房间里话聊。 “我追逐着你的步伐走上绘画这条路,喝过你喝过的茶,闻过你闻过的花香,淋过你淋过的雨滴,此刻,在我心灵的荒原上,终于长出了如你一般的茉莉。” 霎时,人潮声更热烈的翻涌起来。 “最后,我想一句诗结束本次发言——你是在静静的情义中生长,没有一点声响,你一直走到我的心上。” “谢谢大家。” 站在后台角落的陶鸿山刚品出点不对劲来,顾墨就已飞速的结束了自己的发言,一旁回过神来的主持人接过他递来的话筒,扬声安排报告厅里的观众有序退场。 僵硬的腿如生锈的机器被抬起,苏灯神色淡漠的站起来,不顾身后赵欣怡的呼喊,飞快的走了出去。 楼外的大树下,苏灯按住胸腔里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的心,扶着树干小声喘气。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几秒后,她抬起眸子从鱼龙混杂的人群中寻找赵欣怡。 她的旁边,有两位女生驻足交谈,像在等什么人。 “太帅了吧,救命,我现在急需一台呼吸机。” “从刚才到现在,你嘴里就这两句,别这么夸张OK?” 爱情诗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你敢说顾墨不帅?” 许妍提包的手一愣,“好吧,他确实是我现实中见过的男生里面颜值最高的,但他奶里奶气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何芷欣“切”了声,“真不懂得欣赏,奶狗才刺激好吗,白天叫姐姐,晚上姐姐叫……” 许妍立刻推了下她,朝四周看了看,才笑道:“说什么呢?” 何芷欣俏皮的吐了下舌头,“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江舟啊。”许妍不假思索道:“成绩顶尖,家境优渥,玉树临风,关键是人家一点架子都没有,阳光温柔又体贴,简直是我的梦中老公。” “咦——”何芷欣不屑道:“你说的这些顾墨也有啊,我听说,他才13岁,画就被选进卢浮宫巡展了,15岁办了个人独立画展,16岁就收到了巴黎高等美术学院,伦敦皇家美术学院的入学邀请……” “画画能当饭吃吗?”许妍打断她。 “封建思想,画画怎么就……” 话语无孔不入的传进耳朵,苏灯本就烦躁的心情,此刻直接跌到了最低点。 等了许久,都没见赵欣怡出来,苏灯拿出手机,刚要拨通她的号码,一串脚步声连着手腕上的大力突然间一并袭来。 “人太多了,可挤死我了。”赵欣怡喘着气,把手里粉色的小册子塞到她手里。 苏灯翻开,定睛看去,“陶鸿山的签名?” 赵欣怡摆手笑道:“谢谢就不必了哈,看你刚才听讲座时瞅那老头子的样儿,我就知道你肯定老崇拜他了,刚才结束的时候你走得太快,我还以为你着急上厕所呢,就跑去后台找陶老先生要了。” 头顶干净的阳光透过细密的树叶在滑腻的纸张上落下余晖,苏灯扯开嘴角,轻声道:“欣怡……” “诶!”赵欣怡搂住她的肩,“不许跟我客气啊,要谢就谢你弟,本来那些工作人员不让我进去的,但顾墨看到我后,一路放行,就给你要来啦。” 苏灯低头看了签名好一会儿,才小心收好放进包里。 “你别说,你弟还真厉害,我刚才大致看了一眼,顾墨那些画儿,肯定是跟了名师专门学过吧,他还这么年轻,真是前途无量,也不知道他师出何门……” 赵欣怡口若悬河,苏灯听得三心二意,蓦然抬眸看见不远处站在对面的江舟。 “……要不是我知道他是你弟,我还以为刚才他那番话,是在跟表白呢……”话音突然顿住,赵欣怡冲对面微微示意,随后,小声在苏灯耳边示意,“估计是来找你的,我就不过去了,绝对不能和这种渣男复合啊。” 苏灯无奈的勾起笑容,在她认真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接着,说让她先回学校,她估计没这么快。 赵欣怡依然不放心抓着她的手,让她有事就call她,在苏灯再三点头后,才转身离去。 校园羊肠的道路上,路边两排大树林立,一棵棵树木的间隙停放着数不尽的自行车和电动车,苏灯和江舟穿行其间,一时无言。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宛若竹林里缭绕的云雾般飘然在头顶,“苏灯,顾墨刚才那番话……” 他刚才就坐在报告厅的后方。 “不用管他。”苏灯抢先打断,心里踌躇如杆点地,嘴却比脑子快,“不用管……反正除了你们,没人知道我和他是姐弟……掀不起风浪的。” 江舟摇头,眉眼抹的凝重更盛了几分,“你知道海子的爱情诗《给你》吗?” “海子啊……”苏灯声音如午夜的游魂般空荡,她转动卡壳的大脑,“我知道的,就是那个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人,可惜最后卧轨自杀了……”犹疑的眼神触及江舟难看的脸色,苏灯面上妄想试图蒙混过关的面具终于出现裂痕。 “你是说,顾墨最后念的那句诗,是出自他的《给你》?” 在她怔愣到颤抖的目光中,江舟点了头,“而且,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是——因为我在冬天爱上了你。” “另外,你应该知道,这种活动,一般是有录像的。” 话音落地的瞬间,苏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江舟顿住脚步,扶住她的双肩,温和的眸子如沸水烧开般,浮现前所未有的焦切,“苏灯,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们……是他对你单相你吗?” “什么单相思?”一个磁性暖融的声音蓦的传来。 秋光绿叶中,穿着白衬衣的顾墨宛若古街长月般向他们走来,他向她身边的江舟打了声招呼,“你们刚才是在说我吗?”他脚尖一转,靠向苏灯,“怎么不说话,姐姐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这番话听在苏灯耳朵里充满挑衅意味,毕竟,自上次龙湖山庄一游,到现在这么久,他可再没对她叫过这个称呼了。 一时,三人无言。 顾墨再次率先打破平静,竟直接去拉她的手,“母亲叫我们晚上回家吃饭,你好久没回去了,咱们一家人应该经常在一起的,说说话,叙叙旧。”说着,他伸手抚上她额角的发丝,将其温柔捋顺,“倘若你把时间都浪费在外人身上,可就不值得了。” 江舟眸色冰冷,就要出言制止,顾墨却猛然看向他,“小江哥,你觉得我这番话说得有道理吗?” 眉头紧锁,江舟冷然道:“顾墨,你这么大了,也该知道哪些事是绝对不能做的。” “能不能,做不做,这个世界难道有绝对的标准吗?”顾墨笑得人畜无害,指尖却悄悄挠着苏灯的手心,玩味道:“就像我高二的时候能被B大破格录取一样,现在也和小江哥你站在同一条赛道上了。” 衣下的手不自觉握紧,江舟声音愈加寒凉,“你一直这么恃才傲物吗?” 霎时间,火药味在空气中滋滋弥漫。 路上学生穿流如织,他们三人聚在原地不动,很快吸引来往的不少目光。 就在气氛一触即发时,苏灯按住江舟的手,“我和他谈谈,你先回去吧。”随即,她目光冷凉的看向顾墨。“你跟我来。 乖一点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B大作为全国排名第一的高校,有第一梯队的教育资源倾斜,不仅学校占地面积广,校风建设也极为优良。 落日余晖,晚风袭来,二人走在一条栽满晚樱的街道,此时正值夏末,两旁树木的高枝向道路中间的天空倾斜,上面盖满了绿腾腾的叶子。 苏灯回头看着江舟的身影渐成一个小点,本想在此将事情解决,顾墨却提议顺着小河再往前走一段路,说那里背靠图书馆,人很少,也很安静。 几分钟后。 “说吧。”苏灯在河沿深处的一处廊椅前停下,她直视面前仍笑意盈盈的少年,微风吹动他胸前的领带,她蓦然想起,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穿校园正装的样子。 以前高中的时候,顾墨跟着陶鸿山到处写生,学业上也安排私人家教,于是,就算他们在一个学校,碰面的次数却连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顾墨眼底浮起玩味的笑。 苏灯不想和他绕弯子,直接忽略了他言语间的挑衅。毕竟和一个疯子对峙,冒起的急切和愤怒只会徒增他的快感。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冷声道。 顾墨脸色无辜,“不想干什么,有你在,我能干什么呢?” 苏灯抱胸嗤笑,“是陶鸿山安排你上台的吗?他知道你发言是要说这些话吗?” 顾墨点头,言辞间抹上暧昧,“本来不想上去的,但看到你坐在那儿,我突然就觉得这件应付师长的事变得十分有趣。”他向她靠近,“不站在上面看,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在B大这么受欢迎。” 真是个坏妖精。 苏灯立刻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这不关我的事,更不关你的事。” “确实,这不能怪你。”嘴角被轻轻勾起,少年眼底凝出一丝寒光,“只是那些偷看你,甚至偷拍你的男人,恶心得像山沟里的渣滓,真想叫人把它们的眼珠子挖下来。” 气温适宜的傍晚,苏灯却突然有些胆寒。 看到她眸色瞬变,顾墨立刻恢复了熟悉的温融,甜甜笑起来,“开玩笑的。” 明明害怕猎人的枪口,却还要站在原地仿若无事发生一样硬撑。 他的姐姐,真是像小鹿一样可爱。 苏灯眼眸霎时覆了层寒霜,“我不管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管你今天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但是,你最好给我乖一点,不要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哦?”顾墨悄然抬脚,又朝她靠近了些,“我们?是什么关系?” 苏灯咬牙,“当然是姐弟!” “可你不是不让我叫你姐姐嘛?” “你……”苏灯怒目圆睁,却看见顾墨的笑脸从如沐春风变得魅惑勾人起来。顿时,她感觉自己的警告像打在棉花上一样。 “真是个撒谎精,你还是想我那样叫你的,对不对?” 她不由得又后退一步,可脚下步伐突然一滞,她后背贴上寒凉的桥壁,汩汩的流水声从桥下温吞的传来。 霎时,头顶投下大片阴影,闷热的气息在口鼻间焦灼,而顾墨已然把她逼到了角落。 “这里是学校!”她小声喊道。 顾墨不以为意,“难道在家就可以和你干这种事吗?” 晦暗的言语一字一字刺痛着苏灯的神经。她突然意识到,顾墨现在想对她做什么,凭借着身高和力量的优势,她根本无法反抗,以前她能无所顾忌的打骂他,甚至羞辱他,根本是建立在他自愿的基础上的! 苏灯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你。” 顾墨将她被晚间凉风吹至脸颊的鬓丝绕至耳后,摇头道:“比这更难听的话,你曾对我说过很多次,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这次是真心的。” “以前哪一次你说过谎吗?” 苏灯哑然。 沉默而微妙的因子在灼热的空气中发酵。 明明身体已毫无间隙,两颗心却在相隔万水千山的营垒中持枪对峙,只待对方神经松懈的那一瞬,就将其斩于马下,置之死地。 至少苏灯是这样的。 注意到她如被拉长的弦般紧绷的身体,顾墨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指节将少女柔软的腰身带入怀中。 好闻的木香霎时充斥鼻尖,苏灯刚要挣脱,就听见头顶示弱的声音传来。 “抱一抱我吧,姐姐。”他顿了下,声音在桥洞里传出回音,显出微微震颤,“你很久、很久都没有抱过我了……” 抱一抱这个被丢弃在灰尘满织里的人吧,他曾被你捡起,他曾被你丢进更黑暗的地狱,那里充斥千百种痛苦与罪恶,可那里唯独没有你。 “求求你……” 为此,他愿意永远铭记那些因她而起的痛苦,并不再祈求宽恕。他会甘愿献上另一半灵魂,再次变成她灵指下牵线而行的傀儡。 “你真恶心。”冷若寒霜的声音从怀里传来,霎时击穿顾墨所有的幻想与期待。 喉咙里突然涌上一串凌乱悲切的笑声,他后退了几步,几乎直不起腰,伸手抹去眼角洇出的湿意。 苏灯抿紧粉唇,像座古老而美丽的石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顾墨,不论你对我抱有什么期待,我告诉你,那些通通不可能。” “好狠的心啊,姐姐……”顾墨冷静下来,嘴角绽出妖冶的笑,“一定要这样欺负我,你才会开心吗?即使你现在有软处捏在我手中,你也一点都不在乎吗?” 说罢,他欲转身决绝的离开。 苏灯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她甩开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等等!你不可以把我们是姐弟的关系说出去。” 脚步顿住,风带来少年缱绻的声音,“天上可没有掉馅饼的事。” “你想要什么?” “我刚才只想让你抱一抱我。” “你知道这不可能!” 一声嗤笑从唇齿间溢出,顾墨转身,随意撩了下额前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所以说,这是刚才,现在……”野兽露出贪婪的獠牙,“我要你过来吻我。” 倒计时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话音几乎掉落在地的瞬间,苏灯直接转身欲走。 “想清楚了?”少年轻快、却饱含威胁的话响在身后,“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曝光会是什么后果吧,我亲爱的姐姐?” “王八蛋!”苏灯咒骂,双眸几乎喷出怒火,她转过身,“这件事要是被苏谈墨知道,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顾墨不置可否的点头,“我们确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过,到时候我肯定会说,是我主动勾引你的,姐姐把持不住才……” 指甲力透掌心,几乎要在上面挖出血坑,“你混蛋!” “大不了我们一起被关禁闭,一起在洛安市里臭名昭著,总好过你被那些野男人勾走,至少你还在我身边。” 微风疲倦的跌落在地,四下无声。 “所以,你想清楚了吗,姐姐?” “……还有别的选择吗?”桥洞外斑驳的日影在苏灯眼里渐渐变得惨白,她感觉阵阵眩晕,嘴唇里的柔软不知何时,已经被她咬得一片模糊,一股铁锈味四溢逃窜开来。 “过来。” 决断的话音破碎在地上,溅起的棱片却生生把苏灯撕成了两瓣。 “我只给你三秒钟,三……” 话音落地,苏灯下意识的踏出一步,随即眼神惊恐,像不可置信自己会作出这种事般,又迅速的收回脚。 她深知一旦那样做,自己便再没有办法回头了。 死亡的时钟悬停在半空,像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 可倒计时并未开始。 “二……” 突然,高挑的身影靠近,一声叹息悄无声息的坠进她眼睛里,苏灯感觉自己被搂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我欺负你了吗?”大手温柔的插进她的发间,轻轻摩挲着,“你怎么这样难过?”伤心的样子,像一刀一刀凌迟着他曾无数次死去过的那颗心。 顾墨感觉到怀里的娇软在颤抖,双手更加环紧。 良久,声音才闷闷的传来,“这都是被你死玩意儿逼的。” 察觉到她状态的显然好转,顾墨失笑,他俯身在少女的耳际,魅惑而性感的声音响起,“姐姐,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不用你亲我。” 苏灯抬头,双眸透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但更多的却是对他的怀疑。 顾墨忍不住轻抚她皱着的眉,“我可以答应你,不在他人面前暴露我们姐弟的关系,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更准确的来说,是三件请求。” 苏灯直接用力踩了他一脚,“坐地起价是吧你?” 顾墨笑着的脸都不带僵的,“请求之所以为请求,就证明它不会很过分,答应与否取决于你,当然,我们是姐弟的事……” “你最好祈祷别让我有一天抓到你的秘密。”苏灯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说来听听。”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让你亲手剖开我的心,看看里面到底写着什么。”顾墨神色温柔得仿佛能凝出水,两个指节轻捏着她嫩如牛奶的脸庞。 苏灯飞快打掉他的手,“快说。” “第一件事,在大学毕业之前,你不能和小江哥再有任何感情上的进展。” 苏灯翻了个白眼,心下却稍定,“你疯了吗?本来就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而且你亲过他,对吗?”顾墨双眸微眯,里面的水色折射出危险的光泽。 苏灯见谎言被拆穿,尴尬的眨眨眼,“那又怎样,不过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而已……” “可你是女孩子。”顾墨似乎有些痛心疾首,“万一有人想借此占你便宜怎么办?” 霎时,苏灯脑海中浮起江舟那张俊脸,“这个……我和你小江哥,呃,说不定是我占他便宜……” “不行。”顾墨板其脸,“这个也算进去。” 苏灯挑眉,她现在口里鼻间都是他身上那股冷香,“抱够了吗?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说别人?”说着,她就打掉他环在腰上的手。 顾墨好脾气的任她挣脱,但双手仍放在她周身的桥壁上,画地为笼般把她圈起来,“那你是同意了?” 苏灯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就算没有顾墨,她和江舟有结果的可能性也是极低的,排在他前面的还有和沈煜清呢。 收到少女肯定的回答,顾墨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的大部分害怕不过来源于此罢了,“姐姐对阿墨真好。”他蜻蜓点水的碰了碰她的鼻尖。 苏灯感觉面前的人好似变成了大型犬,在乐呵的摇着自己毛绒绒的大尾巴,不过,她还是警告道:“记得你答应我的,另外,这个称呼我不想在外人面前听见。” “遵命。” “第三件事呢?” 顾墨思索了会,笑道:“第三个先欠着吧,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谢谢姐姐。” 话音落地,苏灯松了一口气。她看着面前明媚如春的少年,像被顺好毛的宠物一样,恍惚间,她忘了他刚刚身上某些危险的变化。 似乎,他还是那个可怜兮兮、对她言听计从的跟屁虫。 日光疲惫的从桥边歇下,晚课的铃声从远处的教学楼传来,而月上枝头的道路上,是她和顾墨一起走回家的身影。 皎皎如练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也拉得很近,很近。 * 第二天早晨,天边才现出熹微的光,苏灯和顾墨就已经一起坐上了去往学校的车。 她有八点钟的早课,顾墨为了和她同行,硬是早早就醒了。 苏灯看向窗外,打着哈欠,而身边的人手提保温桶,神采奕奕的看着自己。 “你以后专注学业的话,画画那边怎么办?陶鸿山那么宝贝你,他舍得放人?” 顾墨不以为然,“兼顾二者还是很简单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是古人的谎言罢了。” 苏灯瘪了嘴,气得直接闭上眼。 十分钟后。 就在黑色的慕尚驶入文西路时,苏灯对前面开车的人道:“陈叔,等会在快到学校的路口,就是那个要转弯的地方停一下。” “好的,小姐。” 她转头对身边盯了自己一路的少年道:“待会不要和我一起下车,听到没。” “姐姐,阿墨想和你一起去上课……”顾墨故作委屈的道。 借刀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不为所动,“昨天说好的啊,临时变卦你就给我去死。” 顾墨不再逗她,碰了碰她放在座位上的指尖,“知道了。” 七点五十,苏灯走向绿荫葱绒,车流纷繁的校门口。她正要踏进校门时,突然,手臂被后方一个极大的力道拉住。 “苏灯,是我。” 她停下挣扎的动作,转身看去,随即惊讶道:“赵英凯?” 自上次在龙湖山庄一别后,他们已经将近两个多月没有见过了。 眼前人形容消瘦,颧骨突出,嘴唇余留着胡渣,麦色皮肤上一向炯炯有神的双眸,此刻也蒙了层灰尘般,颓废消沉,半点不见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样子。 “是我,我有事跟你说。”赵英凯放开了她。 苏灯眉头皱起,“我还有早课。” “我知道,但是我有急事,一刻都不能再等了。”紧接着,他慌乱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就要塞进苏灯手里,“这里面有很多很多钱,都是你的,求你放过我们赵家这一次,求你了。” 疑云浮上双眸,苏灯没有接过,卡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发生了什么事?” “苏氏集团撤资了,并带走了很多股东,赵氏银行无法负荷资金链上的巨大漏洞,如果再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明天我们家就要宣告破产了。”赵英凯从地上捡起银行卡,他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大量的信息一瞬间冲击着苏灯的神经,但她还是飞快反应过来,“这是最近发生的事吗?” “你是说撤资吗?”赵英凯的声音带了些哽咽,“苏家正式撕毁合同是在七月下旬,我们家苦撑了一个多月,真的再也……”他脑海中闪过父母迅速霜白的鬓角和整日整夜的愁容。 面对无法填补的债务危机,他爸妈甚至会在半身已经踏入黄土的年纪,迎来铁窗禁锢的牢狱之灾。 “这件事,你应该去找苏谈墨。”苏灯说。 “早就找过了,苏氏高层一直拒绝与我们通话,就连江家,他们也不愿意帮助我们,不然我也不会来校门口堵你。” 突然,赵英凯“扑通”一声,竟然直接朝苏灯跪下来。 霎时间,周围穿流如织的学生齐刷刷朝他们望过来。 “我知道,是我那天晚上出言不逊,惹怒了你,所以苏氏才会突然之间和我们翻脸,我在这里郑重的向你道歉,求你原谅我这一次,不要迁怒整个赵氏,我保证,只要苏氏重新注资帮助我们家渡过这次危机,我会立刻转学,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面前的男人狼狈得如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的混子,一股讽刺突然占据苏灯的心头。 其实上次争执的细节,她早就忘了,只记得当时赵英凯是多么趾高气昂的发泄对她的不满,不分青红皂白,一口认定她就是那个偷项链的人,那么急切的想把她置之死地。而如今风水轮流转,曾经的刽子手现在竟匍匐跪地,乞求她的宽恕。 “求你了,是我该死,不要迁怒我的父母,求求你……” 苏灯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避免了他的触碰,“对你们家的事,我很遗憾,但我并没有把上次的事告诉苏谈墨……” “不可能!”赵英凯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随即他很快道:“你还没有消气对不对,你还想报复我,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 话音还没落地,赵英凯竟开始扇自己巴掌,一下一下,清脆响亮,力道大得她都能看见他脸上皮肉颤抖的痕迹。 苏灯有些不忍心去看了,她转身想要离开。 赵英凯却飞速站起,拦在她身前,抓住她的手,“你不能走,你必须帮我们家。” 如鹰勾般的眼神锐利的刺向她,苏灯凭空感觉到一丝危险。 以他们为中心,周围的学生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录像。 苏灯伸手遮在脑门上,想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如一柄擎天大伞为她撑起安全的方隅。 “闹事的人就是他。” 四个保安装束,带着口罩的人突然从旁边冲出,三两下便把赵英凯制住。 顾墨把苏灯轻轻的安置在自己怀中,随后带着她破开人群,走进校园。 快到教学楼时,苏灯才挣开,她直接问道:“赵氏银行的事,是你做的?” 温柔的笑舔舐眉心,“姐姐高看我了,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我说得再准确一点,你是借苏谈墨的刀,杀自己的想杀的人,对吗?” “真聪明,姐姐这么快就猜到了。” 苏灯冷哼一声,“你的动机呢?就因为他帮周晓眠陷害我?” “不然呢?光这点就已经够他死千万次了。”冷冽的寒光从顾墨眸中迸发出。 苏灯无言片刻,突然从内心深处感到了丝不寒而栗。 面前的人像是看穿了她的情绪,更靠近了些道:“姐姐不用害怕,就算没有我,赵氏银行内部的腐败也早晚会让它自己走向覆灭。”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苏氏和赵氏交易往来的资金账目有明显问题,而我只是把这些列了出来,给叔叔过目了而已。” 苏灯敏感的抓住关键信息,质问道:“苏谈墨现在就开始让你接触公司事务了?” 顷刻间,顾墨便察到出自己说错了话,他神色浮现出紧张,下意识否认道:“不是的,叔叔上了年纪,这段时间可能事情太多了,才让我过去帮忙。” 苏灯没有接话,惊疑不定的站在原地。 苏氏集团的事,苏谈墨到现在为止都没让她插手半分,难道他还真打算把家业交到一个外人手上吗? 他当真这么嫌弃她吗?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你不要多想,姐姐,无论如何,你都是叔叔的亲女儿,苏家的一切未来都是你的,我也可以向你发誓,我和母亲对苏家只有感激之情,绝对不敢贪图其他……” 顾墨伸出右手三根手指,就要发誓,苏灯却直接打断了他,说自己快迟到了,有什么事中午再说。 目送娇俏的背影远去,顾墨才转身,不动声色的朝一处隐秘的花坛走去。确认四下无人后,他从下裤口袋里翻出手机。 按亮屏幕,只见上面显示已有两个未接电话,顾墨直接回拨过去。 落水狗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老罗,嗯,我没事。” 一条潮湿腌臜的巷子里,仿佛是光永远照不进来一般暗无天日,只见刚刚那三个保安模样的人把另一个男人围在中间,脚下对其狂踢不止。 那人鼻青脸肿,粘稠的血块藕断丝连的从口鼻溢出,他蜷缩在地,嘴里溢出呜咽的惨叫,身上衬衣已经被泥地染得乌黑,可渐渐的,他连呼痛的叫声也无法发出,整个人如一具死尸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人宰割。 罗永涛手里夹着烟,把制服搭在肩上,他朝里面喝了一句,“注意着点,别把人打死了。” “放心吧老大,死不了。” 罗永涛弹了下手里过半的烟头,“少爷,这人肋骨至少断了三根,膝盖也碎了,以后就是残废一个,不会再来找您和小姐的麻烦了。” “谢谢你,罗叔。” “这是哪儿的话,老爷交代过,保护好您是我们的职责。” “这件事还是一样,不必告诉苏叔叔了。” “明白。” “手脚干净些,不要留下证据。” “这您放心,摄像头都有避开,这块儿是个人烟稀少的地界,他被发现估计都要一段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罗永涛耐心等待着,不一会儿,里面再次传来声音。 “左手指骨。” 罗永涛没听清,又询问了一遍。 随后,少年冷若冰雪的声音从出音孔中传来,“把他的左手指骨全部弄断。” 顾墨折断眼前新嫩的枝条,在手里转着圈把玩,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赵英凯是用左手碰了苏灯。 十指连心,看着不远处早已陷入昏迷的人,罗永涛突然觉得逼仄的巷子透出寒气来。 “还有,把他在会所嫖*娼的视频发到网上,带赵氏银行的词条。” “遵命,少爷。” 挂完电话,顾墨单肩背着书包,不急不缓的上了二楼。 窗外的日光如高悬的瀑布临头打下来,伫立的教学楼仿若浸润在一片金光中,他调整好角度,朝一个方向看去,只见他对面教学楼的窗户边,似乎坐着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此刻正歪头趴在桌子上,双眼闭着,睡得酣甜。 中午,H大食堂二楼。 苏灯一碗热汤下肚,四肢百骸都暖洋洋起来。 “慢点。”顾墨坐在对面,笑着看她,他拿出一张湿巾,伸手擦她嘴边的汤渍。 苏灯直接打掉他的手,“我自己来。” 顾墨顺从的“嗯”了声,将她放下的碗端到自己面前,拿起筷子吃她剩下的莲子和排骨。 苏灯从小就挑食,连喝汤都只喝汤,其他伴料除了莲藕,都被她拒之门外。顾墨刚来苏家那会儿就发现了她这个习惯,打着浪费可耻的名义,他当着苏谈墨和顾淑慧俩人的面,帮苏灯解决了不少她的“厨余垃圾”。 “听赵英凯说,不出意外,赵氏银行明天就会破产?” 顾墨把嚼碎了的玉米咽了下去,轻声道:“阎王叫他三更死,焉能留他到五更?按计划,他们早该破产了。” 微锁的柳眉倒映进乌眸,顾墨问:“赵英凯那么欺负你,明天他们一家大限将至,姐……你不应该感到开心吗?” 苏灯无声叹了一口气,赵英凯那枯瘦的身形,狼狈颓废又狰狞慌张的脸已经在她脑海中循环放映了一上午。曾经那么嚣张矜贵的富家子弟,却折了傲骨跪在她面前,为了家庭和父母,把尊严生生揉碎给她看…… “要不……还是算了吧。”苏灯像终于下定决心般,看向顾墨,“他确实看不惯我,但终究罪不至此。” 顾墨没接话,星眸凝着她,像是要从她身上确认什么。 苏灯不自觉直起背,在这种无声的打量中,她竟凭空生出了丝心慌。 须臾,款款的笑才又出现在他的嘴角,“倒是不见你像心疼他一样心疼过我。” 苏灯这才放松下来,习惯的嘲讽道:“那都是你自找的,你活该。” “嗯,我活该。”顾墨说着,将挑好刺的鱼肉喂进她嘴里,“赵英凯应该庆幸,你对他只是心疼,而非喜欢,不然……” “不然什么?”苏灯嘴巴吧唧嚼着,没听清他说什么。 不然,他就不会是断只手这么简单了。 “没什么。”顾墨笑着摇摇头,“不过,你听过一句老话,叫痛打落水狗吗?” 苏灯思考了两秒,“你想说什么?” “对于暂时落败的敌人,应该乘胜追击,斩草除根。不然等他哪一天突然翻身,只会将曾经所受的苦痛以百倍千倍的还给你。”说着,顾墨又将一块鲜嫩的鱼肉喂进她嘴里。 苏灯这次嚼得很慢,人头攒动的食堂里,她突然感到背脊阵阵发凉。 是啊,万一赵英凯东山再起,却恩将仇报对她痛下杀手。 人心善变。 突然,苏灯猛的看向顾墨,眼里凝出一道寒光,“那按你这么说的话,我应该在第一次推你下水的时候,就不应该救你。” “但你还是心软了,不是吗?”顾墨嘴角绽出妖冶之色,“不过,姐姐可不要把我和赵英凯他们看成一路货色,因为……” 人声拥挤的食堂里,苏灯听到他潇然若秉烛夜游的声音,“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 夜深人静。 乌漆墨黑,不见灯火的巷子中,赵英凯不知道自己的昏迷了多久,醒过来时,却发现他被一个人拖在背上,缓缓向前走去。 透过冷凉的月光,他在漆黑的夜色中看到那人肥胖的双颊。 “醒了?”那人问,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却包裹着异常的冷漠乖张,宛如守卫在城墙上的士兵那怀里泛着寒光的弯刀。 赵英凯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一动嗓子,内脏就像被人用乱棍捣烂一般扯得生疼,他只得用急促的呼吸声示意那人。 “我叫齐阳,是我救了你,今天在H大门口的事,我都看到了。” 赵英凯的气息愈发焦急起来,一股股热气喷洒在那人粗壮的脖颈间,他拼命的用气声道:“你,想,要,什,么,我,有,钱……” 粉沙发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我不要你的钱。”那人用鼻子嗤了一声。 月黑风高的巷子口,他气喘着将背上的人扔到地上,甩动自己酸痛的臂膀,随后拨通了一个号码,向电话那头报了地址后,他蹲下身,随意的用机身拍打了下赵英凯那张血泥交加,半死不活的脸。 “醒醒,醒醒。” 赵英凯迫使余留的神志让自己睁开眼,黑灯瞎火中,他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头发很短,有些虚胖,此刻脸上正浮现不怀好意的笑看着自己。 “救救我……你想要…什么……” 胖子躬身在他嘴边听了半天,摇了摇脑袋,乍起的声音如淬满毒液的眼镜蛇般在黑暗中风声鹤唳的袭来。在听见他说的话后,赵英凯被血糊着耷拉的眼皮禁不住瞪大起来。 “我要苏灯那娘们儿的命。” * 金秋十月,桂花飘香。 苏灯下了计程车,拔腿往展厅方向跑,看到门口身姿秀雅的男人,浅色衬衣被深棕的皮带收进笔直的腿裤里,手悠闲的插在口袋里,腕上的手表在日光的照拂中折射出迷人的色泽。 她边用手梳理刘海,边提着包跑到他身边,“不好意思啊,路上有点堵,来晚了。” 看到她的那刻,宋谌淡然的脸上扬起清风般的笑,“不必介怀,我也是刚到。”他转身,抬手推开玻璃大门,请苏灯先进去。 备至的体贴让苏灯身心都放松下来,她微微颔首示意,二人一起步入展厅。 其实,从苏灯知道宋谌与陆曼曼认识后,她就一直想约他出来,当面细致的询问自己母亲的事。比如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陆曼曼为什么要卖画,之后她去了哪里等等。 可期间,要不是她有事,就是他没时间,俩人到现在才再次见面。 交谈的地方,苏灯本想选一家安静高档的咖啡厅,宋谌却提议带她来看洛安市新展——她HER。 馆内人不多,布置得相当文艺,长条宽大的白色丝绸从天花板上垂下,翻卷成海浪的弧度,如同新娘婚纱裙摆上被宝石刻意点缀的褶皱一般,看上去非常整洁优雅。 各色的油画布置在四周的墙壁上,主厅内有一条白布逶迤的长桌,上面摆放着各色精致的雕塑,白色的蜡烛和绿色的鲜草穿插装点其间,凌乱中透出几分浓重艺术气息的美感。 时间在赏画的途中悄然流逝,一番交谈后,苏灯不禁失望的叹息一声。 原来宋谌只在交易那副《三朵茉莉》的时候见过她母亲一面,由于拍卖会所对信息保密的严格性,他也不知道陆曼曼后来的去向。 意外寻觅的线索再次中断,尽管苏灯早就隐约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她依然忍不住失落起来。 宋谌像没看到般,在一幅油画面前驻足,“这幅画,很美” 苏灯抬头,只见眼前画中凌乱的粉色沙发上,坐着一个几近全裸的女人,昏黄的日光透进蓝色的房间,她背对着看客,正凝向透明纱窗外的天空。 不知为何,苏灯从中只感觉到深深的禁锢感和窒息感,她并不觉得美。 “你以前也学过画画吗?”宋谌随口问道。 苏灯内心微惊,“你怎么知道?” 宋谌面露歉然,“这么问似乎有些唐突了。”他指指她垂在左边的手,“画行那次,我就注意到,你的右手食指骨皮上,还有手心左下方都有一层厚茧,这只可能是练习过数年绘画的人才能结成这样形状的茧。” 凝视的目光下,苏灯将左手掩至身后,摇头笑道:“很多年前的事了,苦练了很久,奈何没天分,就放弃了。” 宋谌却不以为然,安慰她道:“画画这种事,其实有时候和天赋的关系不大。”他转过身,幽色的眸子凝向墙面,“就像眼前这幅画,无论是构图、笔触还是色彩渲染的技法,严格来说都相当稚嫩,但画者要表达的内涵却十分深刻,让画面整体的意境立刻上了一个高度。” 苏灯点头,面露感谢。 “你后来还尝试过拿起画笔吗?” 这话问得自然,却一下刺痛了苏灯的神经,可转瞬,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摇头道:“家里没钱,供不起。” 话音落地的瞬间,宋谌和煦的目光就飘到她背的浅黄色皮包上。 CUCCI的Dionysus系列,落地价两万六一个。 苏灯登时想当场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她尴尬的握紧背包皮绳,走到别处,佯装欣赏其他的画。 宋谌嘴角勾起清淡的笑容,跟在她身后,好一会儿,才道:“苏小姐与我都是爱画之人,你的父母能在儿时让你学习绘画,尽管家境上可能难以维持,但他们依然尊重你的意愿,可见对你爱之深切。” 苏灯抿紧粉唇,摇头笑道:“这点你恐怕猜错了,让我放弃画画的正是他们,态度很强硬,想反抗都不行。” 清澈的风仿佛疲倦一般,落在宋谌那双深邃的眼眸上,让其垂下,浮现忧伤的弧度。 一时,二人无言。 突然,一只温热的大掌轻轻拍上她的肩,“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们也许有自己的苦衷。另外,如果有朝一日你还想拾起画笔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我会很荣幸成为你的第一个粉丝,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来找我。” 话音侃侃,温柔得好似山间雾气般浸润心田,苏灯一下觉得轻松起来,打趣道:“宋先生口气不小,但像我这样的朽木,没有名师亲自指点的话恐怕很难成才,怕是要辜负您的期望了。” 宋谌不以为意的摇头,“区区不才,在下刚好和Lorena是故交。” “洛伦娜?”苏灯不可思议的眨眨眼睛,“伯德·洛伦娜?” “正是。”宋谌见她的反应,浅笑一声,“当代艺术界有名的后现代派画家,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你居然认识她?!”苏灯激动的去拉他的手,反应过来后,觉出唐突,但她面容依旧难掩兴奋之色,“不好意思啊。” “无妨。”宋谌打量了会被她牵起一瞬间又放下的手,感受着上面余留的细腻触感,“怎么样,这下总该相信我不是在说场面话吧。” 他再次郑重的看向面前娇嫩美若鲜花的少女,“苏小姐,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和我一起动身去S国,我正要去拜访她。” 舟哥哥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国庆一周节假很快结束,H大的学生们也迎来了这个学期的期中考。 眼下,苏灯正苦恼的翻着面前一沓厚厚的书籍,只见上面空白如雪,崭新得像刚发下来一般。 是谁和她说大学上课不用听,考前一周突击就行,她现在真的行不了半点啊。 叹着气趴在桌上,苏灯脑子里又不禁浮现起宋谌那张儒雅至极的脸庞,虽然那天他说得很认真,她也十分心动,但最后她依然没有答应他。 想重拾画笔一直是她的心愿,但宋谌给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不真实得就像在梦境一般,加之她早已在洛安市落地生根,这里有她的亲人朋友,H大还有她未尽的学业。 面对她的迟疑,宋谌没有强求,只是说她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可以随时来找他。随后,他就告知自己即将要离开的消息,这一走,少说到明年夏季才能回来。 “明年夏啊……”苏灯嘟囔着,把脑袋埋进手臂。 就在她重新坐起来,摆烂般把书推到一边时,一张脸突然从她脑海中闪过。 一小时后,敬亭山,江家。 江舟面露愁容,眼下正翻着苏灯一路背来的厚厚书本。 望着他沉色的脸,苏灯忍不住双手合十道:“哥,我向你保证,以后上课我一定好好听。” 江舟手指翻动,目光仍停留在书页上,“嗯?” “真的,以后笔记什么的我全写满,那些教授说的话我一句不带落的全给记上。” 江舟点点头,手指再次翻动,“继续。” “所以,这次你就帮帮我吧,我不想挂科呜呜呜……” “但现在距离你期中考只有一周的时间,想补齐这123……总共13门课程,你觉得这可能吗?”江舟终于放下手机。 “一周的时间不是时间吗,我们就用一周创造一个奇迹!” 江舟叹了口气,“苏灯,这样真的不行。” “不要失望不要失望,奇迹在相信它的人眼里才是奇迹,这可是你说的,你现在都不相信我了。”苏灯用手蒙住自己的脸,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看他。 看着面前骤然缩成一小团的人儿,江舟失笑,他去抓她的手,握进自己的手心,“没有失望呢,是我的问题,对不起,刚刚有点急躁了。” 苏灯努嘴,恢复气定神闲的样子,“说说吧,江爱卿如何知道自己错了。” “我想得太多了,觉得学习是水滴石穿,厚积薄发的事,这是我思维的固化,没有根据你专业的实际情况就轻易得出不可能的结论,抱歉。” 苏灯瞪大眼睛,用手指着他道:“好哦,你骂我专业简单,榆木脑子也能学会是吧,我听出来了。” “怎么可能?”江舟一幅被构陷的忠臣模样,“臣明明是在责怪自己愚钝,请皇上明察。” 夸张的样子逗乐了苏灯,她上下嘀咕的心终于放下。 “真的没嫌我笨?”她眯起眼睛,凑近江舟。 距离瞬间被拉近,柔软的肌肤和少女的馨香扑了上来,毫厘之间,似唾手可得。江舟呼吸陡然一窒,明亮的双眸眸愣是眨也不敢眨。 “你犹豫了,你居然敢犹豫!”苏灯立刻气愤的站起来。 少女的离去如同停止挠痒痒的手,顷刻间落下无限遗憾。 “臣万死难辞其咎,敢问皇上要如何才能消气呢?”他走到她身边,宠溺的问道。 果然,苏灯脸上瞬间就荡起得逞的笑意,“你帮我复习完功课后,我要到你们家泳池游泳。” 江家泳池在顶楼,从那往下眺望,可以俯瞰整个敬亭山,水木清华,风景绝佳。小时候,苏灯经常和江舟在里面嬉戏,两个小屁孩,你追我赶,水珠欢腾,好不自在。 她会游泳,功劳非他莫属。 遗憾的是,自打上高中以后,她就一次也没进去玩过了,江舟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她。 “不行。” “为什么?” 江舟抿了抿唇,“我大姨……” “忽悠,接着忽悠。”苏灯围着他转一圈,见他不说话,没好气道:“懂了,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外人,没资格进你家泳池,那我走还不行吗?”说着,她就去拿椅子上的书包。 江舟赶忙拉住她,眼神透漏出焦急,“不是的,你都是外人的话,有谁还会是我的内人呢?” 苏灯嘴角抖动,抑制住仰天大笑的冲动。 见鬼的内人啊? “我要游泳。” “可是……”江舟眉眼间现出为难,“你长大了,我……” 苏灯好奇的眨眨眼,“你没长大吗?难道……”她的手作势往下一掏,“是小舟舟没长大?” 作为男人,江舟凭本能的往后一退,速度极快。他看到她的手,白皙的脸颊上登时冒出两朵红晕,“苏灯!” “害羞什么啊,又不是没见过。”她笑得更大声了,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相互靠近,指尖捏紧道:“四岁,还是五岁来着,我记得就这么小。” 见他被惊得出不来声儿,苏灯摆摆手,“算了,不和你说了,你不让我玩,我找江姨说理去,哼。”她往门口走去。 门被打开,可只被打开了一条不足手臂宽的缝隙后,就又被瞬间关上。 江舟的手按在上面。 苏灯猛然被带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大手环了一圈,扣在她的腰身,熟悉的青葱木香袭来,她并没有挣扎。 四下安静,两具身体里的心跳一前一后呼应着。 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尽数喷洒在头顶,苏灯感觉那炙热在渐渐下移,最后在她的耳际停下。 薄唇翕动,江舟在她耳边说了一个数字。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苏灯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顿时,蜜色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渲染了她整张脸。 “还小吗?”充满磁性的低音挟着致密的热气,苏灯感觉自己整个耳廊都要被浸湿了。 登时,她摇头如捣碎。 “那你该叫我什么?” “大哥?” “嗯?” “舟哥哥!”她闭着眼,逃难似的离开了令她慌张的怀抱。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她一下午软磨硬泡之下,在她回家之前,江舟终于同意她的请求。但由于决定是临时的,并没有人为苏灯提前准备泳衣。 “你在翻什么啊?” 蕾丝边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江舟踩着椅子,从顶格的柜子拿了一套叠好的衣服给她。 翻开来看,竟然是她初三时候的泳衣,柔软布料上经历岁月的洗涤有些折痕,但上面依然有阵阵馨香传来。 苏灯眼里浮现一丝惊讶,问他怎么还留着。 青春期,她酷爱这些粉嫩的水果色,可现在拿在手里,交织的粉蓝竟裹挟一股经过岁月沉淀的羞耻感跨时空的袭击了她。 浴室里。 苏灯把上衣往下拉了拉,可无论她怎么用力,细软的腰肢连着肚脐,仍旧暴露在空气中。 这套泳衣,搁在以前,上下装是可以连在一起的。 江舟见人迟迟没有出来,终于忍不住敲门,“苏灯,衣服合身吗?是不是小了?” “还好。”苏灯应了声,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如锦缎的黑发随意的披在身后,几缕发丝慵懒翻出,在肩前形成优美的弧度,和圆润似雪的肩头形成对比,平添几分性感妖娆。 少女双眸满漾水色,樱唇紧抿,满脸幼态。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下,是细长的双腿在迷你裙摆下浮动着,最后配上她刻意做作的神态,怎么看,都有股莫名的禁忌感。 她至今为止,还没有穿过这样的装束呢。自己一个人当然没问题,但江舟还在外面…… 进退维谷间,她看到排架上一摞整齐叠好的浴巾。 外面。 江舟等了会儿,再次准备喊她时,浴室门却突然被打开。 眼前人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却依然遮不尽巾布下纤毫毕现的双腿。 一时间,凸起的喉结悄无声息的滚动。 “少爷,夫人叫您去书房,说马老师在那儿等您半小时了。”外面传来敲门声,霎时打破江舟心里刚生出的旖旎,双眸恢复清明,他朝外面回了一句。 “你赶快去吧,泳池我自己能去,又不是不认得路。”苏灯说。 江舟笑着摇了摇头,“不要紧,反正都等半小时了,也不急这五分钟,让他们再等等吧。” 苏灯有些意外,蹦到他身边挪愉道:“小时候练钢琴被马老师打得手心通红的是谁啊,看来某人全忘了。” 江舟弹了弹她额头,“是啊,都跟你学坏了。” 二人嬉笑着上了顶楼。 刚放好水的仆人见到他们,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对了,我这脑子,老忘记。”苏灯拉住要离开的江舟,“周晓眠,她后来怎么样了?” “跟她爸妈回老家了。”江舟看向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想确认一下。”苏灯思索,沉声道。 “可能……顾墨自那次威胁后,就收手了吧。” 两人对视,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 顾墨走进江家客厅,放眼看去,只有仆人忙碌的身影偶然出现。 循着记忆里的路线,他来到江舟的卧室,空无一人。 路过浴室,他推门进去,眸色陡然变得深不见底。 鹅黄色衣物随意的放在衣架上,纯白的蕾丝花边裙摆垂在空中,无力得像墓碑上栖息的白蝶。 他走过去,修长的手随意拿起衣服,柔软的触感传来,好似还遗留着主人稀薄的体温。 指尖摩挲,布料抖动像在悲鸣,仿佛稍微一用力,它就会在他手里变成碎片。 “滴、滴、滴……” 墙壁上的水龙头,不知道是谁没拧紧,此时正在空旷的空间内,一吐一吐着晶莹的液滴。 就像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顾墨终于把衣裙放回原位,走出房间。 “请,请问是顾少爷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顾墨看去,一个瓜子脸、眉眼十分干净的、大致十五六岁的女孩闯入眼眸,她穿着江家统一的仆人装束,手指捏着衣裙,肩膀似乎有些抖动,就像一朵随时准备闭合的含羞草。 他露出温和的笑,点了点头,“小可?” 女孩舒了一口气,随即眼里迸发出惊喜,“少爷…居然记得我。” 她告诉他苏灯在顶楼,十几分钟前,她刚从上面放完水下来。 顾墨嘴边的笑更亲切温和了,“可以带我去吗?麻烦你了。” 小可有一瞬间的怔愣,他还像上次一样温文尔雅,关键是,他真的记得她,虽然那次,她仅仅在客厅给他倒了一杯水而已。 不用客气的话连连脱口而出,她带顾墨上了顶楼。 “就是这里。”她没有立刻开门,“苏小姐想必正在游泳,需要我帮您叫她吗?” 虽然苏灯才告诉过她,没有必要不要轻易打扰。 顾墨笑如暖阳,“谢谢你,帮了我大忙,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小可慌忙的向他鞠躬,“能帮到少爷,是我的荣幸。” 说罢,她又觉得这句话太过郑重,双手交错的站在那,为自己的唐突感到心慌意乱。 可顾墨告诉她不用拘礼,他的笑仿佛是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慰她因焦躁而起的褶皱。霎时间,她不由得看呆了。 * 如镜面般光滑的水面上,少女纤细的身影游鱼一般在其中飘荡着,轻盈得像天使翅膀上纯白的羽毛。 如今已是傍晚。 苏灯游累了,趴在边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耳鬓,头顶的晚霞余光温柔的照拂在脸上,好不惬意。 她想着,以后要买别墅的话,顶楼一定也要装一个这样的水池。 正当她沉浸在敬亭山目不暇接的绿意中,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你不是去找马老师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苏灯闭着眼睛,仍趴在那儿。 脚步声消失了,像不曾出现过一般。 苏灯心生疑惑,“怎么不说话呀江……”转身却看到顾墨站在泳池边,他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目光居高临下,笑容诡异的看着她。 一瞬间,她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你怎么在这儿?” “姐姐今晚说了要回家的,没在学校接到你,电话打了也不接,往常这个时候,你已经到家,抱着胡姨说自己饿了。” “所以呢?” “所以阿墨担心你啊,没按时接到你,我饭都吃不下呢。” “呵,恶心人,你果然是一把好手。”苏灯嘴角勾出讽刺的弧度,她游向栏杆,走上泳池,将搭在椅子上的浴巾裹住身体。 可一闪而过的桃夭春色依然被顾墨收进眼底。只是一瞬间,他感觉有巨大的刺横在喉咙中,里面留出汩汩鲜血。 恶魔眼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用巾布的边缘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她经过顾墨身边,当他空气一样,没有一点停留。 她很不喜欢他现在看着她的目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的欲望里也许有她,也许有整个苏家,但无论是哪一种,苏灯都觉得恶心,像已被标记的领地外,正有另一头野兽在虎视眈眈,妄图觊觎。 “姐姐穿得这样性感,是打算给小江哥看吗?” 这话像是引起了苏灯的兴趣,她转过身,“是又怎么样。” 霎时,顾墨脸上闪过痛苦之色,苏灯捕捉到,立刻发自内心的笑起来,“你该不会要和我说,啊姐姐,我好难受,难受得心都痛了。真好笑,让我猜一下,才看到这个你就接受不了,如果我告诉你我和江舟已经做了,你该不会想要自杀吧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她早就深知他对她的占有欲,却恶魔一样,让其化成利剑不带犹豫的刺穿了他的胸膛,捣烂了里面所有的器官。 苏灯抹了下眼角渗出的湿意,当他笑话一样笑够了,转身就走。 哪知下一秒,巨物撞进水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她刚被风吹得微干的小腿。 香樟树下,遥远的记忆突然复苏,无差别攻击着她突然转折的脑回路。 她记得,顾墨是不会水的。 苏灯立刻看向泳池,可广阔的水面风平浪静,哪有一丝人影? 她急得蹲下身,想看得更清楚些,水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直接拖进了水里! “唔……” 蓝色的水广阔,似无边无际,瞬间再次浸透了苏灯的全身,这次带了点冷意,她本能的闭上眼。惯性将她的身体快速拖入池底。可胸腔里即将告罄的氧气让她迫切张开四肢,想往上游, 就在这时,海藻一样的双臂抓住了她,像阻止鸟儿飞向天空一般,掐断了她前行的翅膀,把她生生按在池底冰凉的壁砖上。 苏灯猛然睁开眼,飘浮的柔软发丝间,宝蓝的水面下,她看见了一个面如死灰的人,双眸里有孤坟的荒凉,里面藏着连野兽都不敢低声嘶鸣的冷意。 “顾……墨……” 苏灯张开口,可下一瞬,四周的水却争先恐后的涌入她的口中。 她呛水了,咳嗽的声音却被吞进黑暗的水里,她挣扎得越发厉害,手脚并用,却无法撼动身上的人一丝一毫,眼角凝出的泪滴也融进水里消失殆尽。 他想干什么?杀死她吗? “…不……” 苏灯拼命摇头,而匍匐在上的人却纹丝不动,他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她脑后的长发。 刹那间,苏灯天鹅一样的脖颈被迫伸长,水泡从她口中溢出,活像一桩美丽死寂的祭品。 顾墨倾身而下。 一股尖锐的疼痛随即从脖颈上传来,苏灯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传感神经的搏动下,她仿佛看到了一滴晶红的血液从牙齿和血管的交连处冒出,飘进了水里,接着缓缓升到她的视野中央。 那一刻,她的大脑充斥着铁锈味的绝望。 终于,就在苏灯以为自己就将这样死去时,顾墨猛然带着她离开了池底,冒出了水面。 “咳……咳咳……” 汹涌的氧气霎时间浸润四肢百骸。 苏灯趴在他的肩膀上,水的浮力让她不稳的上下浮动着,她抱紧身前人,嘴里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顾墨仍旧环着她的腰,紧紧依偎在少女的肩胛里,他深深嗅了一下,温和的霞光照在脸上,嘴角勾起。 那一刻,他仿佛获得了新生。 苏灯渐渐平息下来,上身与他拉开距离,白嫩的小手高高扬起,随即重重落在他的脸上。 “啪——” 没有一丝犹豫,她怒吼:“你疯了吗?” 顾墨被打的偏过头去,虎牙瞬间划破嘴唇,妖冶的血液冲破皮肤,在嘴角凝成一滴璀璨的红宝石。 可他的手却更用力了,让俩人本就紧贴的距离变得更加严丝合缝。 苏灯用手去摸脖子,意料中水渍触碰伤口的刺痛感却没有传来。 顾墨笑了,用鼻尖去碰她的下巴,“没有破呢。” “你是狗吗?”苏灯眼神露出嫌恶,手还是不放心的绕隐隐作痛的地方摸了一圈。下一秒,她低头看去,指尖洁白如昔,指甲边缘甚至闪着动人的水泽。 “嗯,我是姐姐的狗。”顾墨说,“每当你用这种凌驾于一切的目光看向我时,我就觉得,我只是你身边的一条狗。” 苏灯有瞬间的怔愣,不过她立刻嗤笑起来,“真贱。” 顾墨感觉恶魔一样的手挖出了他的眼睛,霎时间鲜血喷涌,上面倒映着她天使一般的笑颜。 “嗯,我真贱。”顾墨仰头,又用鼻子去轻触她的下巴,像在进行什么虔诚的仪式,“那姐姐可以不和别人做那种事吗?我是你的狗,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情。” 此刻,他完全忘记了她的软肋,他下意识觉得威胁不会再起作用,她如果要骗他,真的和别的男人做那种事,他真的会死的。 苏灯眉头微微向上,像在认真思考一般,几秒后,她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朱唇轻启,“后面也可以吗?” 顾墨脸上浮现短暂的迷茫。 “我是说,你的后面。” * 书房。 江舟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外面天色渐晚,温度下降,再游下去,她会着凉的。 他站起身。 面前的马轩卓却比他更快一步,抓着他的手臂,目光充满遗憾,“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五年才举办一次,机会难得,我已经为你联系好了国内著名钢琴家柯叶,他非常愿意当你的推荐人,以你现在的水平,稍加练习,不说夺冠,得奖是极其有可能的,你真决定好不去吗?” 夏天爱也站起来,神色急切。 江舟摇了摇头,“马老师,感谢您的好意,但我学业繁忙,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练琴了。” 他向其郑重的鞠了一躬,随即转身离去。 夏天爱只得匆忙和马轩卓告别,飞快的跟了出去,“江舟,你站住。”她带上房门,叫住步履匆忙的儿子。 碎沙子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江舟无声叹了一口气,转身时面容已换上温和的神色。 “你跟妈妈老实交代,不去比赛到底是什么原因,学业对你来说根本不是理由。” “抱歉,对您和马老师撒谎了,但我有自己要做的事。” “什么叫自己的事?”夏天爱眉心皱起,“路都给你铺好了,你现在连自己走上去的能力都没有了吗?” 霎时间,江舟感觉那巨大的罩子再次出现,于无形中包裹住他的头颅,而里面的自己即将被闷死。 他勉力勾起嘴角,“母亲,请您理解我,我长大了,有些东西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 “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苏家那孩子。” “和她没有关系。” “如果要参加比赛,你就要数月待在国外,直到结束才能回来,这样你就不能再见到她,不能频繁的去H大陪她了对吗?”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江舟依然摇头,“我对她如何,关心也好,爱护也罢,都是我主动的,而且,退一步说,就算这样,我也并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夏天爱眼里现出震惊,“你有什么理由要……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窗边暖色的光照在墙壁上,反射进江舟的眼眸,在里面逐渐揉成细碎的温柔,“母亲,我从小到大,任何事都听您和父亲的,只有她,她是我人生的意外,我第一次这么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站到她身边。” 他上前一步,“所以,母亲,我恳求您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她,也不要为此、或因为我的行为对她有任何误解。是我喜欢她,但这些从来都与她无关。” 巨石从心头的悬崖坠落,夏天爱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沉默无声。 * 走上顶楼。 江舟轻呼了一口气,吐出心头沉重的负累,脸上重新挂上温柔的笑意。 他轻轻打开门,可当门只被打开了一丝缝隙时,里面冲击神经的画面却像触电一样,让他顷刻间松开了手。 只见朝思暮想的少女此刻正背对着他,上衣紧贴在身上,露出下面白皙纤软的腰,曼妙的腰线延伸至水中。她趴在另一个人身上,修长的双臂环着那人的脖子,头微微斜着,嘴里时不时溢出几声清脆的笑。 “真的可以吗?你可是个男人,居然一点都不介意?” 那人沉默了几秒,仰着头,似乎和她贴得更近了。 下一秒,江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此刻却极具惑人的磁性嗓音,“姐姐当然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我,即使要做那种事,也是可以的。” “弟弟怎么能拒绝姐姐的要求呢?” 那人靠上她的肩膀,整张脸终于完整的露出来,头发湿润,眼角半红,舌尖轻轻的舔了下唇边。 刹那间,二人隔空对视。 江舟如遭雷击的站在原地。 顾墨看到他似乎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反而像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蔑视浮现在眼底,鄙夷看着和自己竞争同一条猎物的对手。 然而,还沉浸在名为征服的海洋里的苏灯,对后面的情况未有一丝察觉,“算你识相。” 顾墨嘴角的笑更妖冶了,他用鼻尖轻触她的下颔,因为角度的原因,这在江舟眼中,俩人是在亲昵的吻着,在做恋人间最亲密的动作,而苏灯对此没有任何抗拒的反应。 “那姐姐是答应我了?” “答应你什么?”苏灯有些奇怪,抱着她的人的声音陡然放大,不过她并未多想。 “就是不和江舟……” 她随意的笑了声,只觉得眼前人真是好骗,“本来我和他就没有关系,他不过是我想要让你难堪的手段罢了。”这句是为解释她刚才说过的话。 顾墨的目光从远处的门上收回,嘴角的笑意宛若吞噬一切的黑洞,越来越大了,“也就是说,姐姐是故意利用他,只为引起我的注意吗?” 水里泡得久了,苏灯顿感疲惫,她随意道:“大概是这个意思吧,随你怎么理解,快放开我……” 接下去,里面俩人说了什么,江舟再也听不清了。 他只感觉周身如坠冰窖,大脑却像被高温瞬间汽化的陨石,在广袤的黑暗中渐渐随风飘散,变成一粒粒滚烫的沙子,看不到一点再凝聚起来的,名为生的希望。 半分钟后,他轻轻带上了门,如他几分钟前打开那般。 * 第二天上完课,苏灯准备再去江家找江舟补课时,却被夏天爱告知,他并不在家。 苏灯郁闷的回到学校,心里埋怨他真不靠谱,又突然放她鸽子。 可到了晚上,手机里依然没有他的消息。 课堂上,苏灯坐在后面嘟嘴衔笔,时不时就看一眼手机,连讲台上老教授划重点都听得蒙里蒙蹬。 下了课,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喂,罗绍康,是我……你知道江舟最近去哪了吗?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都三四天了。” S大。 正在食堂吃饭的罗绍康把口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惊讶的瞪大眼睛,“啊?他连你都没说吗?那我怎么可能知道。” 坐在对面的程雪雪凑到他身边,示意他外放。 苏灯讲了下事情原委,突然,手机里就冒出一声尖叫,“你去江家游泳了?!”程雪雪嘴巴嘟起,“居然不叫我,可恶。” “呃……”苏灯有些心虚,开始安抚她。 因为苏江两家的交情,她和江舟从还没记事起就认识了,上了小学后,俩人的小团体加入了程雪雪,一般有什么活动都是三人一起的。至于罗绍康和李馨、甚至赵英凯,都是后面上高中后才认识的朋友。 下午。 罗绍康给苏灯发消息,说他刚打电话问了江舟室友张宇,那人说江舟已经四天没来学校上课了,群里问他,他只说自己有事在忙,其他什么也没说。 罗绍康:你们……最近没发生什么事吧? 苏灯:我能和他有什么事 罗绍康: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比如…… 罗绍康:挠头.jpg 苏灯:有屁快放 罗绍康:比如说,吵架什么的? 苏灯:白眼.jpg 苏灯:想屁吃呢你,你自己想想这可能吗? 那头的人好像还真仔细思考了下,将近一分钟后才又发来信息:确实,除非彗星撞地球,世界毁灭。 二人沉默半晌。 苏灯:不会是因为我非要在他们家泳池游泳,他自己偷偷生闷气了吧,他这人确实挺闷骚的,什么都憋在心里…… 罗绍康:…… 罗绍康:我还是觉得世界毁灭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眼睛雨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夜里,苏灯回到家,躺在床上,垂落的手边躺着她紫壳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在和江舟的聊天界面上,那条她于“周二 13:41”发送过去的询问消息依然静静的躺在那儿,孤零零的,下面没有另一个人的沉底。 指针滴答走着,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茫茫夜色。这样的突然消失,在他们之间,这么多年来,好像还是头一次。 不想再钻胡思乱想的牛角尖,苏灯干脆倒头就睡,明天就是周六,大不了她再去他家找一次。 晨光熹微,敬亭山草木万物,渐渐从酣眠中苏醒。 就在苏灯刚准备出门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眉心微皱。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五分钟后。 苏灯系好安全带,对前面的陈叔道:“去北临街2321号。” 不一会儿,车缓缓停泊在一家装饰温馨,略显格调的星巴克面前。 苏灯推门而入,看见不远处右手靠窗边的一个男生向她招手。 “怎么是你啊?江舟叫你来的吗?”她惊讶出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早上有点堵,你没等多久吧。” “你记忆力真好,居然还记得我。”男生眼底浮上惊喜,将面前的平板放到一边,“请别这么客气,不然我心里的歉意要更重了。” 苏灯笑着捋了下耳边的发丝。 “本来昨晚就该告诉你的,但事情来得有些突然……”他伸出右手,“上次我们在画展见过,你应该记得,我叫宋长锦,长街长,锦瑟锦,是江舟多年的好友。” 两手交握,他力道很轻,一触即分。 “多年的好友?那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你?”苏灯疑惑的问。 眸中目光闪若星辰,宋长锦神秘兮兮向她凑近,轻声道:“秘密。”清脆的声音如蝴蝶般轻触花蜜后瞬得飞走。 下一秒,他重新坐直,翻开手边的平板,“江舟已经和我说了有关你的具体情况,交接的时间虽然有限,但他对你的学习计划安排得十分科学和详尽,基本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说到这,宋长锦露出一丝腼腆的笑,“相比于代课人,更确切的说,我只是他计划的执行者罢了,相信我们会相处得十分愉快。” “听说江舟这一周都没来学校上课,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突然叫你来代课?”她身体微微向前倾,终于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我从父亲那儿得知,他将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宋长锦从顺如流道。 “父亲?” “是这样的,我父亲他一向偏爱古典音乐,与国内钢琴家柯叶是故交,而柯叶正好是江舟此次比赛的推荐人。” 话音如石子砸进心湖,溅起的水花不知落寞了岸边的几叶草木。 “这样啊,那他什么时候走?或者……”苏灯双手在桌上交叠,握成一个很松的拳状,“他现在已经走了吗?” 宋长锦摇头,“我昨晚才和他见过面,应该没有这么快,但比赛于下月二日在波兰索哈契夫正式开幕,最晚的话,他下周应该也要准备出发了。” 登时,苏灯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无限落索又涌上心头。去参加比赛是好事,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将她安排给另一个人。难道她是负累吗? 苏灯垂下眼帘,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看来……”宋长锦打量着她,“江舟此行,他应该是没有告诉任何人。” 苏灯看向他,“怎么说?” “他连你都没说,我实在想不到他还能告诉谁。” “是吗?”苏灯勉力勾起一个笑。 玻璃窗外,车水马龙,虽然还没到九点,华丽的都市就已经开始挺胸抬头,器宇轩昂的彰显着自己繁忙的一面,路上无论是车辆还是行人,身影都匆匆而过,转瞬即逝,怀揣着目的去往下一站停靠点。 一股迷茫登时充斥在她心间。 “你还没吃早饭吧?”宋长锦突然出声。 苏灯收回思绪,勉强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像是为了响应他的话,侍从突然从旁边走出,为他们端上琳琅的早餐。粗看一眼,有香草焦糖玛芬,椰奶三明治,竟然还有她最喜欢的紫山药乳酪蛋糕。 早就饥肠辘辘的苏灯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宋长锦和煦笑着,“这里的芝士蛋糕还不错,可惜听说你不喜欢吃芝士……” 苏灯放下叉子,用纸细致擦了下粉唇,“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示意她继续。 补课的过程比苏灯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比起江舟,她在宋长锦注视下并不会紧张,即使理解有错也不会羞赧。 耐心方面,宋长锦比江舟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她因为心不在焉而说错答案,宋长锦不仅丝毫不会露出惊讶之色,反而细致的给她讲解时代背景和写作意图,便于她更深入的理解。 对于苏灯的学习,他就像大海一样广阔平静,包容并蓄。 临行前。 苏灯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等陈叔。 未料天色不知几时变得阴沉,卷帘细雨下得绵密,如她心中的愁绪一般斩而不断。 “好巧,我记得上次分别的时候,天也下雨了。”宋长锦站在她身边,突然道。“你喜欢下雨天吗?” 苏灯下意识摇头,几秒后,她说:“有时候吧。” 他却立刻接道:“我也不喜欢。” 苏灯看去,却见他将手伸入雨幕中,没一会儿,就迅速的缩了回来,向下摊开手掌,示意给她看。 雨水四处跌落在细长的手臂上,像一面破碎的镜子般被无限分割,里面有无数双黑色的眸子在冲她眨眼,闭上,又睁开,反复闪动,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戏谑。 “果然,我是不喜欢雨天的,你看,雨滴来自天空,却坠向地面,落得到处都是,像不像被弄脏的眼睛?” 苏灯猛地抬头。 辅导员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猛地抬头,却看见宋长锦依然和煦的笑着,将夕阳暮霭一般的目光投向她,她竟在里面看到一丝诡谲的枯萎与炽烈。 熟悉如斯。 “你家的司机好像在那边等你。” 见她没反应,宋长锦力道松弛的牵起她的手,将伞递给她。 苏灯如同被惊醒一样,立刻推拒道:“不用了,我就这一段路。” “雨已经下大了。”宋长锦摇头,接着像推小船一般,将她送入了雨幕中。 苏灯只好道谢,“那你怎么办?” 滂沱雨幕下,车鸣笛,行人急。 他似乎没有听清她的话,只是站在那儿,头微微歪着,看着她将要离开的方向,极欢快的说了句:“我们还会再见的。” 须臾,他声音极轻,像沉淀了很久的情绪般,轻薄的唇上下闭合。 “Lily.” * 江舟睁眼之前,他听见外面的雨声从隐隐约约变得清晰可闻,渐渐,一阵舒缓而浸透着悲伤的钢琴声传入耳中,像是分别的序章,在亲切残忍的复述着他刚刚梦境里真切的悲伤。 “Say something, I'm giving up on you. I'll be the one, if you want me to……” 窗外已昏暗成深灰,他从床上坐起来,静静听手机响了一会儿,才滑下接听键。 “长锦。” 宋长锦带上耳机,看着逐渐在雨幕中远去的黑色慕尚,嘴角微微勾起,“她回去了。” 沉默突然如水中的涟漪般荡漾开来,他往里站了点,躲开雨水。 就在他以为对面那人不会再回话时。 “嗯。” 宋长锦玩味的挑眉,“‘嗯’,这是什么?” “字面意思,说明我听见了。” “这样啊。”他把手机放进包里,从口袋掏出布巾,避开刺有白花的一角,用旁边擦拭着微微湿润的手臂,“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江舟捏了捏眉心,靠在床上,“不应该是你向我说些什么吗?” “嗯,她确实如你所说,很可爱,简直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 “我没说过这个。” “但我们每次书信往来,你笔下都是她,从你丰富的描述里,我明确获得了这个信息。” 一丝苦楚突然犯上心头,渐渐肆无忌惮的汹涌开来,江舟回想起和苏灯有关的很多事。 “你明明很在乎她,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呢?”宋长锦说。 “我……”水珠顺着玻璃窗划下,时缓时快,如同某种难以诉说的心事,“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 雨水终于擦净,他将布巾叠好,方正状的外面,俏丽的露出一朵白花,“我不关心这个,但我知道你最近没有和她联系,她很担心你。” “担心我?” “是的。”像是欣赏够了,宋长锦这才将布巾放进口袋,“她看上去很难过,眉毛皱一天了,背书的时候,据我不完全统计,她瞟了二十三次手机。” 他的语气很轻快,像在说一件愉悦的事,“但看上去依然很可爱,像个天使。” 良久,对面才又传来声音,“谢谢你。” “不用客气。”宋长锦望向天边翻滚的乌云,没有夹带悲伤的下雨天,对他来说是新鲜的。 甚至,是激动。 是亢奋。 * 周一。 除了需要考试的时候,苏灯基本上都待在图书馆复习,赵欣怡坐在她对面,拿着罐白色的风油精涂在脑门上,红着双眼睛继续背手里的复习资料。 摸着手里细腻温凉的纸张,苏灯脑海里又不由得浮现江舟那张清朗若风、温柔似水的脸,一声叹息不禁从唇间溢出,她正要换另一门课程背诵时,对面的人却突然小声道:“叹什么气,快吸回去,好运都给你叹没了。” 话音落地,苏灯连眸子都没抬,赶忙倒吸了一口气。 俩人默契的相视而笑。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苏灯定睛一看,眉心捏起,她示意了下赵欣怡自己出去接。 “喂,辅导员。”天空星辰闪动,苏灯站在一簇花坛边道。 办公室。 汪华捏着眉心,疲惫道:“先看看钉钉里我给你发的消息。” 指尖滑动,屏幕微弱的亮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倒映苏灯越发震惊和肃然的容颜。 全部都是照片。 她与各种男人的照片。 有她和江舟在教室上课的,有赵英凯在校门口朝她跪下来的,有她在树下和宋谌握手的,有她在酒店前扬腿踢中齐阳下腹的,最后几张全是顾墨,顾墨在食堂喂她吃饭,在湿漉漉的雨天校园里为她撑伞,在羽毛球场飞身跑来抱住她…… “这些照片是谁发给你的?”苏灯冷然的问,软襦的声音此刻如绵里藏针般尖锐起来。 “你先别管这些照片的来源。”汪华不为所动,语气冰冷得像流水线上例行公事的机器,“苏灯同学,这本来是你的私生活,我不好过问,但有同学向我举报你私生活混乱,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些照片上的都是真的吗?” “是,但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好,可以了。”汪华直起背,连声打断她焦切的解释,“你不用向我说其他的,苏灯同学,我只能说,你的课外生活真的令人瞠目结舌,尤其是和异性的交往方面。但我希望你节制一些。作为大学生,尤其是女大学生,你应该明白自爱两个字怎么写。你这样滥交,败坏的不止是你自己的健康和名声,事情一旦闹大,破坏的更是整个H大的声誉。” 死寂沉沉的夜幕里,电话那头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有拍桌子的声音传来,苏灯原本百无聊赖的缓步停下,整个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说完了吗?” 汪华明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胸口的怒气火上浇油般再上一层楼,“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会承担什么后果?这些照片一旦流出,你就算背个处分也是很有可能的。” “尤其是最后这个男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家庭背景的不一般,你扪心自问,你这种不洁身自好,目无尊长的女生配得上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吗?” 冷若寒冰的娇颜上终于出现细微的裂痕,苏灯眉头紧皱,“顾墨?你怎么认识他的?” 质问的语气让坐在办公室的汪华像直接撂了电话,“我的事还需要向你报备吗?行了,没什么好说的,请你记住我刚才对你的忠告。另外,这学期中文系所有的评奖评优,你的资格取消。” “嘟-嘟-嘟——” 绣花针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路灯影影绰绰,分割着夜色浓重的黑暗。 屏幕上的时间跳到九点十五,坐在车里的顾墨一直扫视着H大校门口进出往来的人群,人流从密集变得稀疏,却始终不见他翘首盼了整天的身影。 这一周是苏灯所在专业的期中考试周,她怕在寝室睡不好耽误第二天的正事,所以和他说了这周都回家睡,顾墨自然和她一起,俩人约好,他九点准时来校门口接她。 关上车门,顾墨走向校门口,一路上,周围几处结伴而行的女生都纷纷朝他投来注视的目光。可男人淡漠的神色让她们原本的低呼瞬的销声匿迹,变成杂乱的窃窃私语。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 顾淑慧:没有看到她回家,怎么了? 风动树梢,世界都仿佛安静了下来。手机左上角的数字再次翻动——九点二十五分。 立刻,顾墨转身对车里的人道:“陈叔,我去找下姐姐,如果您看到她,请立刻通知我。” “好的,少爷。” 话音还未落地,高挑的身影便破开长夜,急速离去。 阴风呼啸,如鬼泣一般,顾墨觉得耳边都被吹得刺痛起来。可就在他即将跑到图书馆时,手心的机身再次震动。 顾墨喘着气,屏幕上显示苏灯头像的弹窗,他登时心惊肉跳的点开来看。 “按我说的做,否则,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我。” 心中的巨石轰然坠地,刚刚剧烈奔跑又骤然停下的副作用立刻显现出来,他按捺胸腔里急速跳动泵血的心脏,指尖在幽亮的屏幕上飞跃。 “好,我答应你,你不要有事。” 几乎是下一秒,消息就再次传来:“去大操场。” 瞬间,顾墨环顾了眼四周,确定苏灯的确不在附近后,他飞速再次奔如夜色。 几分钟后,跑动的长腿逐渐慢下来,顾墨站在操场外沿,透过密集紧凑的花坛和包围的蓝网,看到里面刺目的白色大灯下,散落在草坪和跑道上的欢快人群,“到了。” 消息再次秒回,“对着里面喊这句话”。接着,下面冒出七个字。 笔画拆分,一横一竖清晰的传入大脑,如夜风穿过头顶的树梢,发出鬼魅惊心的响动。 “?” 顾墨拼命按住自己颤抖的手,飞快的回了个“好”。 “记得录音。” “好。” 一秒都不敢耽误,顾墨点开软件,按下屏幕底部中央的红色按钮,霎时,竖线前移。他愣愣看着,觉得那像一根死神的绣花针,灵巧的在他灵魂深处上下翻飞,激起层层战栗。 四下寂静,远处隐约传来鞋子踏击地面的跑步声和人们闲聊的交谈声。 黑不见底的夜幕中,顾墨仰起头,闭上双眸,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顾墨是姐姐的狗——” 一字一顿,字正腔圆。 霎时间,栖息在枝头的鸟雀被惊飞,煽动翅膀的声音里藏着数不清的狼藉。 他再次摁下按键,红色圆圈里的两根白色竖线立刻变成尖角右凸的三角形。 声音破开如雾的夜色,好像有人从里面向外探望。 “我去,什么玩意?姐姐的狗?声音那么大,这是在学校吧?” “听上去还是个男的,真丢人的啊我靠,不会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吧,特意跑到这儿来喊。” “哈哈哈万一人家就好这口呢,情趣你懂不懂?” 黑暗里,顾墨看不清他们的脸色,只模糊的感觉有几个身影在向他靠近,冥冥中,他似乎看见自己的灵魂倒在血泊中,双眸无神,有几滴红宝石般的血珠一串串的,溅在脸上,触目惊心。 那一瞬间,他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四分五裂,彻底碎掉了。 “做得很好,来操场观众席最上面。” 机身久违的再次响动,顾墨麻木的回了个“好”。 中间,好像有人走过他身边,手里指着什么,低头窃窃私语,他记不得了,只是机械的向前,越过一排又一排座位。 终于,在红白座椅交织的背后,在如墨倒灌的天空下,他再次看到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一袭白裙,于风中圣洁而立。 登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姐姐,姐姐……” 他一遍遍喊她,仿佛在确认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冰凉的怀抱,苏灯漠然,毫无反应。 不够。 完全不够。 顾墨又将她扳过来,从正面扣住她的腰身,鼻梁抵进她的肩胛,深深嗅了下后,他全身的颤栗才逐渐平静下来。 “阿墨好难受,心好痛,姐姐,我的心好痛,你抱抱我好不好,抱抱我,就一下……”乞求的声音渐渐染上哭腔,苏灯仍不为所动。 “求求你,抱抱我,姐姐,我求求你……” 霎时,他又开始焦躁起来,冰凉的唇竟在她脖颈间若即若离,四处吻着。那里血管横布,形状微凸,微红和微青相间交织,在洁白的画纸上构成了一幅诱人的形状。 顾墨双眸半睁,气息渐渐变得黏浊炽热,苏灯下意识想躲,可腰上的手瞬间用力,似乎要把她整个人揉碎一般。 苏灯忍无可忍,“你要疯到什么时候?”话音落地,她嫌恶的推开他,扬起左手,重重的扇在男人的脸上。 手心划过柔嫩的脸颊和坚硬的颧骨,反作用力震得苏灯的整只手臂都酸麻起来。 下一瞬,指尖有湿意传来,她以为是顾墨的眼泪,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是一小滩暗红色的晶莹。 H大这个操场是按国际田径运动场的标准建立,它曾经还被征用为亚运会的比赛场地。因而,围着的观众席最上面一层极高,就算俩人动静如此之大,下面的人也丝毫没有注意。 小太阳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操场上的大灯突然像被风刮过的火堆般蹭亮几分,惨白的光线割破黑暗的照过来,苏灯眼睛微眯,一张血泪交加的脸突然映入眼帘,吓得她立刻后退半步。 顾墨笑了,冷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眼泪如溃堤的洪水,连着脸颊上几道狰狞的血迹,划过下颔,滴在地上。 那声音大得让她心惊。 “苏灯,看到我这样,你开心了吗?”他说。 她本想摇头,可几秒思考后,“你做得挺好的,我当然开心。” “可是……”枯萎的泪腺再次迸发,瞬间充盈少年弯似月牙的眼眶。他摇头晃脑的,似是站不稳,“我为什么这么难受?” “苏灯,我感觉自己要死掉了。” 囫囵而粗糙的语言,极其原始的,不带一丝技巧的表达着他的悲痛,上面镌刻着的凄惨,是苏灯从没见过的。 即使一年前,他被她推下楼梯,摔至骨折,也不见像现在这样。 “这里离下面几十米应该有的,从你站的位置跳下去,会立刻死亡。”她还是听见自己轻轻的说。 “可以给我个理由吗?为什么是那句话。” “汪华,我的辅导员,今天打电话给我,说我私生活混乱,配不上你。”她顿了顿,冷然的目光刺向他,“我记得上次警告过你,不要在学校让别人注意到我们的关系,既然你这么想在大家面前展示我们的亲密,那么那句话,不正符合你的心意吗?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说罢,她呵呵笑起来,微红的眼角,无辜而美丽。 顾墨同样笑着,心碎妖冶,他走上前,伸手想摸她的脸,可伸至一半,好似想起刚刚用这只手擦过自己脸上的血泪。于是,那只手半路转弯,用力的在衣角擦拭了一下。 他记得,他姐姐是爱干净的。 须臾,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苏灯的眉心,随后,一点一点的向眉尾揉去。 顾墨极尽依恋的看着她,“既然这样的话,那就不要再皱着眉了,我全都按你说得做了,姐姐,不要不开心了,都是我的错呢。” 苏灯点头,用下巴指了指围栏,漫不经心道:“刚刚不是说自己难受得要死了吗?那你现在要去试试吗?” 良久,顾墨才收回手,双眸的光渐渐熄灭,“姐姐明明知道的,只要是你的心愿,我很难拒绝。” 苏灯冷哼一声,“我可没说过让你去死。” “但你心里这样想过,对吗?就在刚刚。” 苏灯沉默了。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就在她犹疑之际,眼前人的身影突然轻盈飞向围栏。 她瞪大眼睛,伸手用力去抓,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顾墨——” * 江家别墅。 “别拦着我,你就是这样太惯着他。”江淮序从夏天爱手中夺过钥匙,立刻转身插进门孔中。 霎时间,门被“嘭”的打开。 可下一秒,江淮序的瞳孔抖动得似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要不是夏天爱扶住他,他几乎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晕过去。 他呼了几口粗气,拿着扇子的手,颤抖的指着面前坐在地上的人,“江舟,你,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干什么?” 江舟带着耳机,似乎并未注意到门边的动静。 只见他身前的地板上,一幅巨大的向日葵正逐步成型中,他的指尖又拿起一块拼图碎片,背面字母的H映入眼帘,蓝黄交织的颜色提示着他应该去右上方寻觅亟待填补的空缺。 “我问你话呢!”江淮序去扯他的耳机,一时间,像承受不住如此之大的力气般,白色的小东西立刻在空中裂开,旁边手机里播放的音乐瞬间外放出来。 “And I am feeling so small. It was over my head I know nothing at all……” 江舟这才注意到闯入房间的二人,他站起来,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张与迷茫,随后又无止境的沉寂下来。 “你看看你在干什么?学校不去,琴也不练,整天整天待在房间,你妈妈说你心情不好,我还以为怎么了,结果居然是在里面玩!”江淮序指着他道,勃然大怒:“我问你,你都多久没碰琴了?” 沉默无声发酵着。 江舟薄唇张开,又合上,最后平静道:“抱歉,父亲,让您失望了。” 江淮序看着他这副寡言的样子,怒火登时又窜高一层,“你知不知道和你同台竞争的对手有多厉害?你以为你是天才吗?就这样还想在国际比赛上拿奖?别给我老江家丢脸了!”说着,他就要上前踢翻地上的拼图,江舟眼疾手快,闪身挡在前面。 “你干什么!”夏天爱尖叫了声,伸手拦住江淮序,迅速插进父子俩中间,将江舟护在自己身后,“小舟已经知道错了,他刚刚不是道歉了吗?你这父亲当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能动手呢?” 久厚的涵养让江淮序清醒过来,“你也不看看他在干什么?玩物丧志,你推我干嘛……” “快走快走,这里不欢迎你。”夏天爱叫嚷着将他推搡出去。 江淮序似乎依然气不过,用扇子再次指着房间里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人,“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副样子。” 门被用力的带上,瞬间发出颤抖的悲鸣。 “And I will stumble and fall. I'm still learning to love Just starting to crawl……” 磁性的歌喉依然忧郁的唱着。 夏天爱叹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手机,将音乐关掉了。 江舟再次跪坐下来,将微微散乱的拼图排整,使其重新严丝合缝的接合起来。 “这朵向日葵……”夏天爱走到他身边,俯身看了会儿,她觉得眼熟,但看到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话锋登时一转,“像个小太阳一样,真好看。” 蓦然,她看见身旁人小幅度的点头。 “可以告诉妈妈,你为什么不开心吗?”夏天爱语气低柔,拍着他背道,“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以前好像从没见你玩过拼图?” 她的狗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江舟又接合好一块碎片,放下手,“抱歉,母亲,这段时间让您和父亲担心了,这不是我的本意。” 夏天爱点点头,见他对刚才的事没放在心上,欣慰道:“你爸爸虽然脾气大了点,话却是没有说错的,机会来之不易,你要明白我们的苦心啊。” 无形的罩子又冥冥的在空中出现,江舟感觉自己快要在这殷切的目光中闷死。 “我知道的。”他说。 “王大师算过了,后天,也就是周三,是出行的好日子,你准备一下,这次去波兰,也可以好好开一下眼界,认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好,我会的。” 门再次被带上,寂静笼罩房间。 江舟背靠床身,肩膀终于松弛下来,他伸出手臂,覆盖额头和眉间,在那狭窄的阴影里,他的双眸合上,像终于找到得以喘息片刻的收容之所。 “咪轰咪轰,烦恼全部消失掉。”一个娇俏的声音突然响起,“哎呀,谁这么不开心啊,走走,我带你去玩。” 夜色和灯光交织着,在那朦胧的交界线里,一张盈盈的笑脸闯入他的眼眸,“走啊,你又不是学习的机器,快来啊,还站在那儿干嘛呢,别怕,有我在。” 她朝他挥了挥手,转过身,蹦蹦跳跳的消失了。 江舟拔腿去追,下一瞬,膝盖却撞到坚硬的墙壁。他睁眼,窗外月色清冷,落了满身。 慌张环顾整个房间,空无一人,他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仿若大梦初醒。 他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只知道回过神时,却转眼发现自己在出租车上。 “前方路口右转,即将到达目的地附近,请乘客……”温柔的机械女声从前面的车载音箱传来。 须臾,他下车,走进大门,前方巨大鲜花绿叶铺成的“H大欢迎您”的大字扎得他微微晃神。 四下无人。 点亮手机屏幕,他自嘲的弯了弯嘴角,原来已经十点了,这个时候女寝应该已经关门了吧。 夜色中,他像个逃兵一样折返,可行至门口时,突然,一个熟悉的车牌号闯入双眸。 江舟瞬间清醒过来,仔细辨认,确认无误后,他瞬间拔腿跑进校门,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幕里。 周身景物在急速倒退,他双目四处搜寻着,跑到女寝楼下时,忽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江舟?”赵欣怡刚从图书馆回来,看到门口颀长的背影,不确定的喊道。 江舟转过身,眸色霎时亮起来,他焦急的问,“你知道苏灯去哪了吗?我联系不上她。” 赵欣怡立刻防备的后退一步,“你找他干嘛?” “急事。我后天就要出国了,我现在一定要见她。”江舟脸色不复一惯的温和,斩钉截铁道。 嘴角往上扯了扯,脑海里天人交战的赵欣怡,看着面前诚恳焦急的男人,终于松口道:“我本来和她一起在图书馆复习的,后来她接了个电话,回来时就背着书包去操场了,说学累了,去那里散散心。” “谢谢!”江舟眉眼露出欣喜,转瞬如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H大操场。 江舟跑进绿茵草地,来的路上,就已经有好些人漫步而来,和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此时,还在操场逗留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 目光在周围每个人脸上停留后,江舟急得手心都是汗。 没有,还是没有。 内心的焦切容不得他进行过多的思考,江舟看向拢在黑暗里静默的观众席,像是不甘心般,他只是犹豫了一秒,就迅速的朝上面跑了过去。 一排排座椅静立在操场微弱的大灯下,如一具具高位截瘫的死尸般,发不出一点动静,更不要说有人了。 江舟沉重的叹了口气,就在他将要从最上面一层往下走时,远处的栏杆边,两个若隐若现的交织着的人影却抓住了他所有的目光。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身影交叠。 江舟的心一窒,但他还是冷静的走下一层,缓缓靠近,利用上一层座椅的遮挡隐蔽身形。 栏杆边。 背后紧紧环保自己的少女在轻轻颤抖着。 顾墨闭上眼,仰起头,任如练的月华拂过脸上的伤口,勾勒他破碎的,却更惑人心神的五官。只有同样阴暗的天空看到了他略微抬起的嘴角。 心知肚明,鬼看着鬼。 好软啊,他的姐姐,好香,贴他贴得那么紧,叫他动都不敢动。 勉力抑制住心底的亢奋,他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死了,不是更合你心意吗?” 良久,倔强的声音才传来,“确实。” “那这是?”顾墨握上缠在自己腰间的手,与其无缝隙的贴合。 他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姐姐终于抱他了呢。 “我是怕……你要是真死了,我就是最大的嫌疑人,顾淑慧不会放过我的,她吹苏谈墨的枕边风,指不定要怎么整我。” “妈妈最是善良,就算怀疑姐姐,也定然不会去想,你真的会恶毒到让我去死。” 登时,温软的棉花糖离开了,手心的娇软也瞬间溜走。 “你居然说我恶毒?” 顾墨遮去脸上的遗憾,转过身无辜道:“难道不是吗?你喜欢看我为你哭泣,看我满身狼狈找你的样子,高兴的话,我就苟延残喘的活着,难过了,就尽情的羞辱我,让我以最难堪的方式为你死去。” 他悄然俯身,靠近她的耳际,喷洒的热气几乎立刻激起了苏灯身上的鸡皮疙瘩,“你让我所有的情绪、伤痛,皆因你而起,最后却拍拍手作壁上观,事不关己,这还不够恶毒吗?姐姐,你真是世上最坏的妖精。” “如果这样的话,你是我的狗,你岂不是更加不堪?”苏灯后退了一步,明明是被夜色包裹着,她却觉得自己的灵魂裸露在外。 “是呢。”顾墨直起身,毫不在意的撩了下自己额前的发,“姐姐看透我了,真厉害。这么说来,刚刚那句话,其实是姐姐在向外宣布你对我的所有权,这确实是属于主人的权利。” 十月下旬的夜晚,其实已经在眺望十二月的寒冬了。 苏灯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脑子里素来被她唾弃的想法永远放逐,“狗屁的主人,别跟我说这些。” 奖励他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姐姐不是很开心吗?听到我这样叫你。”顾墨伸手抚上她的脸,指腹摩挲,他感觉手里躺着一块美玉,“我已经听主人的话,完成了所有任务,主人可以给我一点点奖励吗?” 魅声如勾丝。 苏灯刚想拒绝,就看见顾墨微微张嘴,将食指含进嘴里,只是一点,洁白整齐的门牙就抵上指腹。 银眸微眯,幼齿无辜。 那一霎,她突然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无名的冲动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叫嚣着她去撕碎眼前的弱小与美好。 “你干什么?”她声音暗哑。 “主人和宠物应该签订契约的。” 皓齿闭合,再张开时,食指献祭一样向苏灯的唇边靠近。 顿时,她呼吸一窒。 一滴鲜红在嫩白的指腹上愈来愈大,像暴雨中盛放的花朵,毫无保留的用力撑开自己。 这注定是个充满腥甜血气的夜晚。 “这个契约,姐姐就当是奖励赏给我好吗?” 鲜红脱去诱惑的外衣,露出暗红内里。 “乖,张嘴。” 食指越来越近,那滴红不在上面,它已经侵占了苏灯整个大脑,使所有理智神经蓦然瘫痪。 “…不……” “姐姐,听话。” 黏腻的声音遮蔽双眸,樱桃似的小嘴渐渐打开大门,不情愿的欢迎着虚伪的外来者。 沙哑的笑响彻耳际,“真乖。” 可就在冰凉触碰灼热软肉的那一瞬间,苏灯突然感觉自己被猛的往后一拉。 “你知不知道这样可能会害死她?!”暴呵的声音如寒凉彻骨的水,将苏灯猛然浇醒。 “小江哥啊。”顾墨放下手,双目露出遗憾之色,转瞬又抹了甜蜜的笑。 “你刚刚在做什么?”江舟锐利看去,似乎要将他的手指盯出一个窟窿。 顾墨挑眉,拇指和食指随意捏合,“小江哥怎么这么问?你刚刚不是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吗?怎么还来问我呢?” 好一会儿?! 苏灯脑袋一嗡,她抓住江舟的手臂:“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样是哪样啊,姐姐。”顾墨捏着死神般的笑意,他白皙皮肤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此刻竟折射出摄人的光泽,“你忘了你刚刚在我怀里,怎么玩弄我,让我叫出声的吗……” “顾墨!”苏灯双目几乎喷出火焰。 “姐姐的娇chuan,听得我骨头都麻了呢……” “够了!”江舟呵斥,充满怒火的声音贯穿整个天台,在茫茫的夜色里呜鸣。 霎时,苏灯感觉自己所抱之物在明显的颤抖。顺势看去,只见冷光下,江舟原本温和的侧脸线条此时却露出十分的紧绷和坚硬。 无止境的心慌催促她立即与他十指相交,“你不要相信他,我真的没有,那些事我一件都没有做。” 江舟没有看她,只是冷若寒霜看着对面的人,可后者脸上的疯狂并不因他的愤怒而退却半分,“你要还是个人,你要还把她当作你的长姐,就不要这么说她,否则,你与野兽有什么区别?” 顾墨眼底浮现嘲讽,“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评判?” 江舟上前一步。 二人瞬间眉对眉,眼对眼。 他们身高本就相差毫厘,此时更是剑拔弩张,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我有没有资格另说,但苏灯不喜欢的人,不愿意的事,谁也强迫不了她。人贵有自知之明,还望你能早日看清楚,自己在她心里究竟处在什么位置。”说罢,他用力握紧手心的柔软,将她带离天台。 夜风呼嚎,如鬼泣。 “江舟……” 心跳如雷鼓,苏灯望着身前大步流星的人,恍惚间,她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见到如此怒气外露的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路沉默。 操场边缘,江舟突然放手。 苏灯一路小跑,差点趔趄,她细声喘着气,双颊粉若霞云,张口就想要解释。 江舟却先她一步开口,“我后天要出发了,去波兰。” 轻如雾气的声音让她立刻冷静下来,阴影代替焦躁,没有预料中的百口莫辩,他似乎连她的话都不想听。 “挺好的,什么时候回来啊?”她说。 “顺利的话,十月底。” “要去这么久?”眉心不由得皱紧,但转瞬间,她又觉得事不关己,于是目光随意投向一处道:“那祝你一路顺风……考试的话,不用担心,宋长锦挺不错的,人温柔,长得也帅……” “……嗯。” 踢着石子的脚尖一顿,随即用力踹了下地面。苏灯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没什么事儿的话,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很晚了已经。” 下一瞬,一只温热的大掌抓住她挥在半空中的手,“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出国吗?” “你愿意说的话,早就告诉我了,何必等到我现在来问?” “……我以为,你至少会愿意主动关心一下我。”染上的艰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寸寸拉扯她的心房。 但苏灯还是听见自己冷然道:“是,我现在不愿意了,可以放开我了吗?” 暖煦的温度逐渐从手腕抽离。 苏灯死死咬住嘴唇,几乎颤抖的迈开步子,前方晦暗的夜色,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吞没。 可突然,手腕上的力量再次传来,天旋地转间,苏灯撞进了一个充满青葱木香的温热怀抱。 沁人心脾,如此熟悉。 欣喜越上心头,苏灯以为他会和自己道歉,以为他愿意听她的解释了,“其实我……” “以前我每次出远门去比赛的时候,你都会给我一个幸运的拥抱,这次……总不能少了,对吧?”清润的声音染着笑意,从头顶传来,硬生生将她打回谷底。 稍纵即逝的瞬间,他就已经放开了她。 四目对视,“再见了,苏灯。” 有什么东西瞬间刺痛双眼,苏灯用力眨了下眼睛,世界灰蒙蒙的,她茫然的开口,“其实我和顾墨,我和他真的没有……” “我相信你。”江舟打断她,嘴角勉力扬起,似平常温和谦逊,“我……相信你的。” 喉咙发干,苏灯下意识的想舔嘴唇,顿时,他制止的声音就传来,可惜已经晚了,粉嫩的舌尖已经将阴暗的红带了进去,铁锈味霎时充斥着整个口腔。 纸飞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她意识到什么,慌忙摆手:“我嘴里没破皮,不会出事的。” 乔装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裂痕,难看的阴影爬上眼睑。江舟扶住她的肩,推她向前走,“已经很晚了,叔叔阿姨该担心你了,快回去吧。” 苏灯掌心握紧,顿在原地,整颗心都在颤抖。 “别回头,我看着你走,快走吧。” 声声催促,没有一句是挽留。 三次开口,全让她无疾而终。 他已经看不起她了吗? 月朗风清,就在这个像往日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在树枝头黑蝉醉生梦死的叫唤中,苏灯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一下就生疏了。 这次,她没有再回头,左脚迈出,坚定的走入夜色中。 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隐忍的悲伤终于击溃堤坝,一抹红眨眼间就跳上了江舟的鼻尖。 口袋里手机来电的音乐声响起—— “Say something, I'm giving up on you. (不打算挽留我吗?我正踏上和你分开的道路。) I'll be the one, if you want me to. (不说些什么吗?你一招手我就会回头。) Anywhere, I would've followed you……” 此时,他脑海里那些令他痛苦的画面——拥抱、交缠、血液、喘息……终于停下无限的循环播放。 明明千万次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可每一次告诫,都像是充满恶意的巩固,曾经他的太阳,现在也将推向他跌进痛苦的深渊。 而他竟然还希冀它能再温暖的托起他。 “Say something, I'm giving up on you……” 晦暗不明的月色下,少年慌忙抹了下脸,接听手机。 “喂,母亲……” * 如同过去无数次一样,即使顾墨脸上伤成那样,顾淑慧也并未来找她,苏谈墨也没有被惊动的迹象。 看着顾墨貌若好女的容颜上,那条长长的绷带,苏灯又骂他贱,说他真是一条好狗。 前者充耳不闻,去拉她在车座上的掌心,“姐姐就会和我开玩笑,我已经长大了,能沉得住气,经得起你逗的。” 他看着她,黑亮的眼珠却斜向前方。苏灯心一惊,脸立刻就沉下来。 陈远还在前面开车。 教室。 收完卷子,课堂还剩余了五分钟,讲台上的老师整理试卷,说让他们等打铃了再走。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苏灯突然感觉有人在推搡自己,循声看去,咸腥的油炸味就充斥着鼻尖。 “吃不吃?” 苏灯推开眼前的手,身体坐直,“又吃薯片,谁昨天说要减肥来着?” 一声惨叫传来,范悦抱住她,头埋进她的肩膀,“在减了在减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减嘛。” “啧,小心你的袋子,撒到我身上你就完了。”苏灯脸上露出嫌弃,刚想推开她,就听见头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霎时,她感觉整个身体的每根血管都在随之颤动。 目光投向窗外,白墙灰瓦的教学楼顶上,湛蓝色的天空和一点翻卷的白云装饰着它的底色。 巨大的响声逐渐袭来,又迅速远去,像来时那般令人猝不及防。 “今天星期几?” 范悦嘴里嘎哧,嚼着咸香的薯片,“星期三啊,你学习学糊涂了吧……”说着,她身体陡然一抖。 只见苏灯突然站起,手撑桌子,身体朝她靠过来。 “你怎么了?”范悦问。 翘首看向天空,可极尽目力仍然看不见想象中那道羽毛绒一样的洁白航道。叹息无声落下,苏灯再次趴回桌子上,头埋进手臂里。 范悦不明所以,抽了张纸擦手,狂风却忽然从耳边呼啸而过,“诶诶,我的薯片。”她赶忙从地上捡起蓝色包装的袋子,转头抱怨道:“辰州,你怎么开那么大的窗户啊。” “好好,马上关,我觉得有点闷,想透透气。”坐在她旁边的男人道。 “你不会是不舒服吧,这样一冷一热很容易感冒的。” 又一阵风刮来,桌上书页翻飞,好像又有东西掉在地上。 苏灯感觉身旁人离自己远去,随后,一阵嬉笑声传来。贺辰州低低的声音此刻仿佛刚从油锅里捞出来一般,一滴一滴油亮得糊满了她整个耳膜,“没事,我用身体替你挡风。” 苏灯烦躁的抬起头,凝视身边如连体婴一般的两个人,贺辰州不知在范悦耳边说了什么,后者扭捏了下后,呐呐的点头,粉色的旖旎渐渐爬上她的鬓颊。 看着她纯真如少女般的作态,倏然,苏灯脑海里闪过什么,一双明媚如蝶的美眸顷刻间如冰棱般寒冷锐利起来。 * 周五,旭日初升。 苏灯捏着眉心,将手里看了一路的资料放进书包里,下车走进校门口。 一阵有素的训练声突然传来,响彻天际。 苏灯微眯着眼看去,只见不远处图书馆的广场前,大约几十个人身穿迷彩服,排成整齐的方阵状,一名教官模样的男人叉腰站在他们面前,阳光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显得金亮。 延迟到十月份的大一新生军训吗? 蓦然,一双冰凉的手覆贴在她双眼前,委屈兮兮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不许再看了,苏灯,我会难受的。” “你他爹的有完没完?”苏灯不耐,转身横踢一脚,不顾那人的惨叫,自顾自的朝教学楼走去。 “不要走这么快嘛。”顾墨拔腿就追,却不想前面俏丽丽的背影竟然直接跑起来。“苏灯,我今天有个惊喜给你哦。”他大声喊着,环玉似的清润笑声浸在清风里。 苏灯躁得想当场杀人,她回头,却看见身形颀长的少年在金色的秋日里明媚热烈。 鬼知道他怎么跟她一起进来了,看上去是半点没记住她前些天的警告。 话音落地的瞬间,四周的人都朝他们看来。 苏灯步子慢下来,很奇怪,他们没有看顾墨,反而目光齐刷刷的朝她身上凝聚,手里指指点点,和身旁结伴的人交头接耳,像在互相确认什么。 告示栏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心下蹊跷的来到教室,拿好文具袋和水杯后,就照例把包放到了最前面讲台旁边的空桌子上。 铃声敲响。 看着顾墨拿着卷子走进来的那刻,她瞬间就明白他口中所谓的惊喜是什么。 苏灯抿紧粉唇,不管赵欣怡和沈梦向她投来的惊奇目光,沉默的接过从前面递来的试卷,打开笔盖,写下姓名和班级。 紧锣密鼓的答题过程很快开始。 忽略头顶时不时出现的黏灼目光,苏灯很快投入到汪洋的题海中,就在满场巡视的顾墨沉声宣布考试时间剩余不到30分钟时,她正飞龙凤舞的编着最后一道需要结合作品论述观点的八百字大题。 突然,苏灯感觉身后的桌子动了下,因为H大教室设计是前面的椅子连着后面的桌子,所以身后一有动静,她就能立刻察觉到。 奇怪,她后面明明没有人坐啊。 苏灯转身去看,一张盈盈笑脸却登时挟带春光扶柳般的意趣映入眼帘。她瞬得握紧手心,见周围的人都在低头作答,她警告的瞪了顾墨一眼,不等他回应,就马上转回去再次执笔答卷。 安静的教室里,只有笔尖摩挲纸面的簌簌声,可那道黏腻的目光又出现了,这次很久都没有消失。 苏灯只觉胸闷气短,笔尖狠狠的划落在试卷纸上,仿佛那是顾墨的尸身。 一会儿,她好不容易再次聚精会神,投入其中时,霍然,一只细长的腿竟悄然从后面伸出,直接勾住了她的脚腕! 炽热的温度很快隔着夏日凉薄的衣物传递过来,毛绒绒的,一上一下,像只大型犬在用自己的覆满白毛的爪子挠她的脚心。 苏灯的手一抖,强装镇定,抬眼打量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儿的异样后,她瞬的向顾墨投去一个凶狠的眼神,尖锐的目光像是要把他钉死在墙上。 眉眼轻佻,顾墨仍吟吟笑着,毫不在意的朝她比着口型。 “好~软~” 红晕染指脸颊,唇珠粉嫩暧昧。 铃响那一刻,苏灯脱力般的靠在椅子后背,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的揉着酸痛的手腕,收拾好包,脸色漠然的走出教室。 下楼,行至转角处,她脚步一顿。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心中数过三秒,她立刻将那人压到墙上。 这里是教学楼背后的花丛,旁边有小片的竹林掩映,他们又卡在墙角,一般不会有人注意。 苏灯手撑在顾墨肩膀旁边,揪着他的衣领,小声呵道:“就这么马蚤吗,监个考也能发情?” 江舟默然离去,她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加之复习的压力,苏灯现在为了发泄怒气,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 “被你猜到了。”顾墨脸上丝毫没有现出惊惧之色,反而意味不明的轻慢舔了舔嘴角,靠近她的耳际道:“姐姐,真的好痒啊,你要不要现在就脱光我的衣服,虽然在外面,地上的石头很硌人,但也不是不可以……” “你……”苏灯惊讶于他的厚颜无耻,眼底倏得浮现充满轻贱意味的讽刺。 蓦然,远处有人声渐渐靠近。 苏灯压低声音,绝美的容颜上现出一丝恶魔的笑,“别急,等回家,是在我这边还是你房间,是用鞭子还是其他的玩具,任你挑,我都满足你。” 下午还剩最后一门课程考核。 吃过午饭后,顾墨收拾好饭盒,神采奕奕的说要去把卷子交到她的课任老师手中,苏灯懒得理他,转身朝寝室扬长而去。 汪华和他认识,那么他利用关系之便替某位老师代劳,成为她某门课程的监考就不足为奇了。 午间日头火热,如舞池中央穿着及膝短裤肆意辣舞的男生,一呼一吸,一明一暗,将摄人的光辉分毫不差的投向所有人。 苏灯绕过食堂前挤在告示栏前的哄闹人群,正要朝前方绿树成荫的街道走去时,忽然不知道是谁扬声叫了句她的名字,下一秒,所有人抬眼张望四周,最后,都齐刷刷的将目光定格在她身上,里面写满了惊讶和讽刺等等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苏灯吗?” “小声点。” “照片上的人好像她啊。” “我的天,真不敢相信她是这种人。”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人心隔肚皮,有些人表面光鲜亮丽,实际靠近一看,脏得要死。” “我也想约她,不知道价格怎么样,这瘦胳膊瘦腿冰肌玉骨的冷美人……” “算了吧,就你那劲儿,她哭了怎么办?兴致都没了。” “哭了更兴奋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话针雨一般飞来,扎进她的手足皮肉,泛起的阵痛让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冷若寒冰的目光朝旁边那几个笑得最大声的男人扎去,苏灯拨开人群,仿若兵不血刃的将领,所有人都默默噤声,为她让开一条路。 以往贴满各种活动宣传海报的告示栏空无一物,只有几张照片如孤坟上的黑蝶悬停在那里,照片中的背景是一张凌乱的大床,女人赤裸的身体如一片白茫茫的雪花倒映其上,她的手柔若无骨的紧抓床单。 面对头顶的拍摄,她似乎很紧张,白纤的手臂遮住前胸,却杯水车薪般于事无补,大片春光依然被刀锋一样的镜头捕捉,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她白天鹅脖颈上那张似乎沉浸在余波中难以自抑的脸,紧皱的柳眉和沉闭的双眼,赫然昭示着她就是苏灯。 苏灯突然感觉后脑一股大力袭来,激起的晕眩甚至让她差点没站稳,手中机身震动传来,她僵硬的抬起手臂接起。 十分钟后,教务处办公室。 汪华将那打照片甩在桌上,油光水滑的脸像吃了屎一样,瞪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里面的人不是我。”苏灯清了清如旱季河床般干涸的嗓子。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汪华手抖着指了指她,将照片收进抽屉,随后整理了下自己的领带,扬声道:“请进。” 办公室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深棕色的门被打开,五六个人鱼贯而入,宽敞的办公室立刻拥挤起来。 苏灯抬眸,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地中海,脸倒是熟悉,是她那一个学期都见不到几次面的班主任方志勇。 另外还有两个熟悉的面庞——范悦和郑茜心,她的同班同学。 范悦背后跟着一男一女,女人长相和她极为相似,低声啜泣着,大腹便便的男人扶着她。郑茜心身旁同样站着一个容貌与之相像的女人,身着粉色西装,背着个红色的奢侈包,锥子脸上铺的粉白得似乎能反光。 六个人渐渐将她围在中心,无论是谁,都对她散发着明显的敌意。 “就是你打的我女儿?”范刚弹了下烟头,嘴里吐出烟圈,眉目阴沉的看着她。 疑惑在一瞬间闪过大脑,苏灯冷漠道:“我没有。” “你还敢狡辩?”范刚冲到她面前,扬手就要往她脸上打,好在旁边一直观望的汪华拦住了他,“范先生你别激动,我提醒你,殴打学生是属于犯罪的。” “犯什么罪?她把我女儿打成那样,我替女儿出气还属于犯罪了?” 方志勇赶忙示意苏灯后退一些,目光复杂,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屏幕上播放着视频,灯光陆离,像是在KTV之类的夜场,只见一个头发凌乱,脸颊红肿,上衣也被撕烂的女人跪在冰冷的黑色瓷砖上。 录视频的人似乎有些激动,隐隐有笑声传来,画面十分不稳。 苏灯按大音量,而下一秒,她双眸瞪若铜铃。 “还敢不敢,我问你还敢不敢啊?” “不要,求求你了,不要录像……” 那是一个女声,听上去软乎乎的,尾音藏在唇齿间,让人觉得如棉花糖一样的馨甜,可她尖锐的语调,却浸着毒刺般的狠辣。 话音落下,一巴掌又扇在那跪着的女人脸上,后者直接倒在地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双腿交叠,匍匐在灰尘里,接着,又有几双手横空出现,尖长的指甲撕扯着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衣料。 羸弱的哭泣和刺耳的笑声同时传来。 这明显是一场霸凌,苏灯惊讶不为别的,只因那受害人的声音听上去无疑是范悦,而施暴者的声音,竟有九分像她自己! “不可能,这里面的人不是我。”苏灯心脏狂跳,大声道。 范刚吐着烟圈的嘴呸掉烟头,他看向自己的女儿。 范悦从刚开始进来到现在就一直低着头,扭着的手心通红,感受到注视后,她抖着肩膀抬起头,宛如暴雨中被碾得稀烂的白花,“爸,爸爸,就是她,欺负我的人就是苏灯,我上次向汪华老师举报她私生活混乱,她肯定猜到我了,一直记恨在心,所以骗我到那个地方,一开始是逼我陪酒,我不愿意,就让那些男的摸我,后来我拼命挣扎,她,她就呜呜呜呜……” ”宝贝,你先别哭,别哭……”姜若华拍着她的背,眼角竟也悄然红了。 旁边的郑茜心往前站了一步,“我可以作证,当时和她们一起去的还有我,但那天我有些不舒服,提前走了。”她看向苏灯,“范悦和苏灯关系一直很好,全班人都知道,没想到她居然作出这种事。” “那很明显了啊,人证物证都有。”她身后的艳丽女人也站出来,朝汪华看去,“据我的律师所说,苏灯这种行为已经构成犯罪,这样恶劣的学生可以直接开除了吧?” 汪华抹了把汗,“目前还没调查清楚,事情还没有定论,学生不能说开除就开除的……” “还要怎么调查?”范刚愤怒的叫喊似乎要将天花板震塌,“汪老师,不是你的女儿你不心疼,H大在我和她妈妈眼里一直是一所很好的学校,你们难道就是这样教育学生的吗?” 方志勇接过手机,扶了下自己的眼镜,“范先生,我知道你很激动,但请你先冷静……” “冷静什么冷静?换你你能冷静吗?”范刚吼向他,掌心向上,拍着自己的手道:“你们把人叫过来就干站在这儿,什么也不做?处理啊,知道处理两个字怎么写吗” “你吼你爹呢?”苏灯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忍不住喊道,她放下按在耳朵上的手,“吼能解决问题的话,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苏灯!”汪华低声呵斥。 “你还敢说话?都是你这野丫头干的。”范刚猛然看向她,“听说你还和很多男人不清不楚的,一看就是没有家教的东西,既然你爸妈不管你,那我就替他们好好教训教训你。” 苏灯挑眉,眸中透出狠厉,“你算哪根葱啊——” 话音还未落地,一股揪心的痛突然从脑后传来,范刚一个闪身,竟揪着她的长发就将她拖到地上。 顷刻间,苏灯嘴里爆发出一声颤人心神的凄厉惨叫。 办公室八个人瞬间乱成一团。 她抱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呜咽,整个人被拖拽着砸向地,背部和手肘同时传来钝痛感。 “范先生,你放手啊……” “叫你放手没听见吗?!” 下一秒,门外掠来一个身影,只是瞬间,苏灯就听见耳边传来骨头错位的扭曲声,紧接着,脑后的锥痛感消失。她脑袋晕沉的被扶起来,与此同时,重物击中地面的声音如巨石从山崖滚落般在她脚边爆发,一记沉重的闷哼从男人嘴里溢出。 恍惚的视线中,苏灯看到了一个极为漂亮的过肩摔。 方志勇撑着她向后退,她摇了几下脑袋,勉力抬眼,一个身形细长的人影跃入眼眸,“故意伤害,我保证,你很快会接到法院传票的。”他甩了下自己的肩膀,嘴角勾出一个充满礼节,却震人心魄的笑。 “爸爸!”范悦惊呼。 姜若华本就憔悴的脸,此刻更惨白了几分,她赶忙和女儿一起扶起倒地的丈夫。 寒凉的指尖抹上眼角,苏灯对上一个满溢心疼的双眸,“对不起,我来晚了……”顾墨看着她,薄唇微动,苏灯瞬间了然他后面没出声的两个字是什么。 “顾墨,你怎么来了?”汪华抹了下脑门上的汗,惊讶的问道。 “他当然要来,我们班的人谁不知道他是苏灯现任男朋友啊。”郑茜心讥讽的声音传来。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个身形出众的男人身上,顾墨嘴角勾起一个很轻的弧度,却转身开始细致的帮苏灯整理着衣领,将她在拉扯中变得凌乱的头发轻轻捋顺抚平。 找死吗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柔软的指腹时不时触碰到温热的肌肤,这个瞬间很微妙,苏灯感觉自己像穿越了,办公室变成了龙湖山庄酒店,今夕何夕,而顾墨一直在她身旁。 几乎半分钟的沉寂,他才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事情我大概了解了,现在无非有两件事需要确认,第一,视频全长一分半,从头至尾,施暴者始终没有露脸,是否是苏灯还存疑……” 范刚扶着腰站起来,“不是,视频怎么……” “第二!”顾墨的声量陡然加大,范刚咽了下口水,姜若华突然发觉自己丈夫微微后退了些。 “那些照片里的人,是否真的是她本人,亦或是合成的图片,都有待专业人员鉴定。” 他森然的目光转向范悦,而后者抽噎的动作猛地止住,“但如果调查出来的结果与你们认定的事实相反,恕我无礼,那么请问诸位刚才的行为,是在找死吗?” “最后。”顾墨后退一步,将苏灯揽进怀里,而后者在视野的死角狠狠扭了他一下,她显然是怕他将他俩的身份抖出来。 可顾墨直接道:“苏灯对我绘画有知遇之恩,一直是顾家府上的贵客,对此,汪老师……”他看向汪华,下颔微微扬起,“对这里面的情况,我想您很清楚。” 汪华哪里知道苏灯和什么顾家的关系,但他是知道那天带顾墨去B大报道的人的身份的,连校长都要客客气气的人,竟然跟在眼前这个男人身后,为他推行轮椅。 只是瞬间,汪华就想清了里面的关系,他点头道:“你们顾家我是知道的,你父亲身体近来可好啊?” “有劳蔡校长挂心,父亲身体康健。”顾墨眼神高傲如山巅之雪般,睥睨众人,“苏灯作为我的良师益友,我们平常往来密切,在绘画上互相启迪,却被旁人说成关系不纯,方老师,对此您说呢?” 方志勇见自己被点名,立刻梗直腰板,“原来如此,我平时看苏灯就是个尊师敬长、关爱同学的优秀学生。”说着,他怒气冲冲的指向郑茜心,“看看你,传什么恋爱,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造谣!小小年纪就如此,以后走上社会得变成什么样!” 郑茜心被吼得往后一退。 其实,连汪华都不清楚的事,方志勇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班主任又能知道多少?他不过狐假虎威,看着他的态度,和他唱起红白脸罢了。 重要的是他摸清了,这里面是谁最不能得罪。 看着瞬间逆转的局面,范刚不可置信道:“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女儿白被人打了?!开除呢?赔款呢?” “哦,对了,可不能就这么算了。”顾墨挑眉道。 范刚以为他良心大发现,眼里迸发精光。 可下一秒,顾墨玩味的声音就传来,“关于这件事,我已经通知警方,相信他们的调查,很快会给诸位一个公正的结果。” “什么?你报警了?” “另外,我最开始说的,也请你别忘了,法院的传票,我保证你会在一周内收到。” 话音接连落地,校长室内静若寒蝉。 苏灯转头看去,面前少年侧脸微扬,如峰顶上那悄无声息落下的白雪,裹挟肃杀之气一片片停泊在每个人的心尖,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下楼之前,一个焦急的脚步声突然响在身后。苏灯停住,却见姜若华从里面追了上来。 “这是你的发夹吗?” 两条黑色的横杠镶嵌着樱桃状的宝石,沉甸甸的躺在一个红彤彤的手心里,棱角切割得无比精致与光滑的钻石表面,竟和铺满褶皱的底色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可那不过是施华洛世奇的低端钻石,并不值钱。 “谢谢。”苏灯接过。 “顾同学,你刚刚说的,我仔细听了,有道理的。”姜若华揪着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看向二人,略微向下的眼眸里充满了愧疚,“刚刚范悦爸爸对你动手,我没有拦住他,真的很抱歉。”她上前了些,“孩子,你的头还疼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楼道里,轻声细语接连落地,苏灯感觉那只满是褶皱的手正抚着自己的脸颊。她嘴唇微微张开,很奇怪,她们是极不像的,可她竟让自己想起了陆曼曼。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却像等候了许久的再次重逢。 妈妈,你在哪呢? * 做完笔录出来后,外面的天色如铺了层墨般,阴恻恻发黑着。 苏灯闭上眼,疲惫的靠在后座。 顾墨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力气不大,苏灯稍微使劲儿就可以挣脱,但她没有这么做。 “顾家,是什么?”她问。 “不知姐姐是否认识顾千云?” “你是说……”苏灯睁眼,顷刻间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面清晰映着浓浓的担忧。她稍微后退了点,“是经常来家里的那个叔叔吗?很高,有点壮,总穿灰色的西装。” 顾墨点头,“是的,他是苏氏集团在洛安市分部的总裁,我开学报道的那天,是他带我去的。” 苏灯霎时了然,想必那汪华以为顾千云经营的是自己公司,以为顾墨是他的儿子,却不知他背后倚仗的是偌大的苏氏集团,而她和顾墨是苏氏直系子孙。 见鬼的府上贵客、良师益友,思及此,她不禁想笑。所幸的是,她没暴露身份,这算是糟糕的一天里,唯一的一点幸运了。 苏家别墅。 俩人刚进到别墅大厅,胡美娟就行色匆匆走出来,拉着苏灯的手问东问西。 本来说好今天考完她会提前回来,可现在墙上的大吊钟已经指向八点了。 面前的中年女人瘦小苍老,苏灯有些恍然,原来在那些轻易走过的时间里,岁月已经蚕食了她的容颜。 “没什么。”她回握胡美娟的手,“和室友出去聚餐了,一不小心玩过头,就忘了和你说。”说罢,她勉力扬起一个笑。 顾墨见势也附和,胡美娟这才放心下来,说她们姐弟两个人就是好,在外面可以互相照顾。 洗漱完,顾墨给她的手肘上完药后,端了杯牛奶进来。苏灯本想拿床头柜上的手机,却被他接过,放回了原位。 “很晚了,姐姐,你也累了一天,今天早点睡吧。” 消毒水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后面的内容大同小异,在这个过程中,倒是赵欣怡一直坚定不移的为她说话,顺便表达了下对她近况的关心,让她千万别上网,照顾好自己的心情。 可她要是听劝的话,她就不叫苏灯了。 点开软件,热搜倒是没看见,她只好搜索关键词,点进去看,果不其然,铺天盖地全是骂她的话。 有说她畜生的,有认为她可怕的,有骂她没妈的,有想要她去死的,有要求少管所应该重新开张的,还有责怪学校、替教育悲哀的…… 苏灯冷笑,他们有一点倒是说对了。 她确实没妈。 手指捏紧屏幕,就在她沉浸在愤怒的火海中时。 “嘎吱——” 她循声望去,却见身着剪裁精致西装的苏谈墨出现在大门边,他后面跟着顾墨,二人朝她走来,前者脸色阴沉得似乎能滴出水。 “跟我过来。”浑厚低沉的声音破空而来,苏灯瞬间站起。 顾墨向她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却有些勉强,示意她跟上来。 像是听到别墅内突如其来的动静,顾淑慧从后花园走进来,见形势不对想跟上去,却被顾墨拉住了。 二楼书房。 刚关上门,苏灯踏进去,一打白色的文件就直冲她脑袋砸来。她眼睛本能闭上,太阳穴下的细管搏动着,上面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如果我供你读书,是把你变成这副样子,你以后就不用再去上学了。” 几秒后,苏灯睁眼,用力呼了一口,强忍情绪,控制声音尽量平静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诬陷我。” “汪华手机里的照片是真的,而且监控显示,你确实和她们一起出入过KTV。” “所以呢?重点是那个视频,而那里面打人的并不是我!” “但这就坐实了你确实和不同的异性交往密切,以及你有对同学进行霸凌的动机和可能。” “仅仅是可能,一种推测而已,就可以给我定罪吗?”苏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苏谈墨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像冰封已久的湖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法律层面,确实不行,但依我对你的了解,这完全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你了解什么?”苏灯呐呐,“这么多年,你从来没关心过我,你根本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鼓掌声不合时宜的响起,苏谈墨摊开双手,“所以你是在求我爱你吗?我的女儿。” 苏灯双手陡然握紧,像遇到敌人时猛的蜷缩、竖起满身尖刺的刺猬。眼睑落下如雾的阴影,她听见自己即将暴露颤抖的声音,“爱我?你配吗?你没有资格提爱这个字。” 苏谈墨不置可否,下一秒,却毒蛇一般吐出一串令她窒息的毒液,“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上初一的时候,推小墨落水,初二暑假,在画室差点掐死他,而去年8月份,也是你将他从家里二楼推下,让他摔断了自己左腿,还差点诱发创伤性关节炎,落下终身的残疾。” 苏灯身体抖如筛子,她一直清楚苏谈墨知道这些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管,放纵她在这个家里闹天闹地,而这也成为了她心底唯一对他父亲角色的期望。 可现在…… “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不是很爱他们母子俩吗?” 苏谈墨双手相交,惬意放在桌案上,“你说的没错,可这份对他们的爱,努力维持四口之家的辛苦经营,却变成了对你的纵容,苏灯,你真的越来越放肆了,欺负小墨一个人不够,还要到外面去丢我们苏家的脸。” “可那个视频里面的人真的不是我!” “还在撒谎!”苏谈墨瞬间站起,秃鹫一样的眼神像似乎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深洞,“你跟你那该死的母亲一样,嘴里没一句真话。” 苏灯整个人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此刻终于全面爆发开来,“出轨的是你,打我骂我的人是你,是你先背叛了这个家,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苏谈墨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向自己砸来。 双眸闭上,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吗? 她早该知道,以前笑着把她驼在肩膀上逗乐的父亲,早就跟着抛弃她的母亲,一起死在她如梦幻泡影的童年了。 也许她的出生,就不为他们所期待。 她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姐姐!” 一声仿若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喊,惊醒了甘愿堕下水面的苏灯。 下一秒,她发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拉离原来的位置,紧接着,一声沉痛的闷哼在她头顶响起。 烟灰缸在铺满绒毯的地板上转了几圈,滚到了角落。 苏灯睁眼,感到身前人趔趄了下,她赶忙抓紧他的手,一时间,顾墨竟有些不稳的的靠在她的肩膀上。 “顾墨……”她心慌的喊道。 几乎十秒过去,他才站稳,苏灯看到小溪一样的血汩汩从他漂亮的左耳里流了出来。 一声倒吸气从粉唇间溢出。 而顾墨却无事发生一般,行动迟缓的从口袋里掏出布巾,伸手去擦揉她的脸颊,“眼角……划破了。” 柔软的布料贴上肌肤,苏灯看着身前人满眼心疼的望向自己,眼角微红,动作小心翼翼,边擦边呼着气。 “姐姐…我吹一下……就不疼了。” “你……” 他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苍白的嘴唇扬起了个雪花般的笑,稍纵即逝,下一秒,他闭上眼,如被压下去的多米诺骨牌般,在她眼前直直的倒了下去。 远处的苏谈墨似是也被自己刚才的行为吓到,愣愣跌回位置上。 几分钟后,一辆迈巴赫鬼魅般急速驶离了苏家老宅。 病房外。 消毒水味浓郁的飘散在空气中,苏灯吸了吸鼻子,夜风吹向走廊,她摸了下自己光秃秃的手臂,有些出神的看着右手指腹上,此时已经结痂的血块。 从鲜艳变得暗红,从灼热变得冰凉,从柔软变得坚硬,只用了短短几分钟 双目放空,她觉得那像顾墨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门顶的红灯熄灭,一个医生脱了口罩,从里面走出来,后面几个护士推着病床跟在他后面。 离别曲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啊”了一声,眸子里的疑惑更盛。 不知何时,洞窟外骤雨初歇,阳光冲破乌黑的云层,在洞沿边口洒下淅淅沥沥的光芒,给湿一块干一块的地面覆上一层金灿灿的暖光。 “这么笨,上次白夸你了。”沈煜清又弹了下她的脑袋,“不说了,有这功夫,不如来练棋。”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问呢。”苏灯捂住脑门,埋怨道:“我还没说你呢,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一直去呛江舟,你明知我和他的关系……” 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然我也不会一时情急去推你,害让我们落到这种境地,还好捡了条命。”她劫后余生拍了下胸口,“你别跟我说你是喜欢上我了,所有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我可不信。” 沈煜清嘴角抽动,“还是你拿白子,我拿黑子。”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啊?” 突然,苏灯像想到什么,翻身摸自己的口袋,接着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放在江舟的包里,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手机带了吗?” 沈煜清摇头,两手一摊,苏灯登时像瘪了气的球一样,“得,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都怀疑我跟你八字犯冲,不然为什么每次跟你在一起都这么倒霉。” 沈煜清不理她,沉声道:“我要下了。” “这儿没棋盘也没棋子的,怎么下啊?” “盲棋,听说过吗?” 苏灯立刻双手合十讨饶,表示自己真的不想下。 “下完了,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去挑衅你那小前男友。”沈煜清淡淡道。 “真的?”苏灯打起精神。 “我几时骗过你?”沈煜清轻咳一声,“开始了,第一手,四之十七,小目。” 苏灯挪了位置,也躺靠石壁上,舒服的叹了口气,“第二手,十六之三,星位。” 洞窟外,阳光逐渐西斜,像沉浸在云海里的一轮血日,将缭绕的白云染得粉红。 洞窟内,沈煜清凝向身边上下眼皮都快黏一起的苏灯,声音沉沉,“二十三手,九之十五。” 下一秒,苏灯脑袋一偏,他赶忙伸手,小心翼翼托着她脑袋,让人歪靠在自己肩上。 “苏灯,该你了。” 她吧唧嘴,“二十四……手……八之十八……” “八之十八上面已经有子了……”沈煜清刚想叫人重下,转头,去看见肩上的少女睡得香甜,两颊上的红如天边的云彩一般粉。 半梦半醒的苏灯只感觉自己被宽厚的胸膛包裹着,如靠着一堵坚实的城墙,可以抵挡任何风雨,渐渐的,她安心的跌入更深的梦境。 背贴石壁的沈煜清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感觉到身上的动静,他低头去看,却见少女指节收拢,无意识的攥紧他的衬衣。 浅蓝色的衣服上,一道道褶皱被带起,他嘴角的笑无声如墨般温柔晕开,下一秒,他双眸闭上,轻轻向她靠去。 不知过了多久,洞窟内才重新响起话音,很轻,很轻,像怕惊醒某个甜蜜的梦境。 “苏灯,我要走了。” 他的声音顺着枯寂的石壁传到深处,隐隐荡漾起一阵微不可闻的回音。 沈煜清低头望着怀里熟睡的容颜,动作极缓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滑至J开头的联系人,指尖飞跃。 机身震颤,消息发出。 洞窟外暮霭深沉,像是一曲离别凄恻。 * 第二天下午。 苏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程雪雪趴在她身边。 见她醒来,她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眶立刻红了起来,双臂将她搂紧。 苏灯朦胧胧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浸出泪渍,她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又没死,哭什么。” 瞬间,大哭声从她肩胛炸开,程雪雪将她搂得更紧了。 俩人拉着手话聊了好一会,苏灯摸清了情况。 原来沈煜清那家伙带了手机,接到消息的江舟立刻带了当地的工作人员,借助专业工具才把他们安全的救了上来。 “你还笑,我都担心死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程雪雪瞪她,转身却倒了杯水,递进她手心。 “我看以后你们姐弟俩别去爬山了,一个个命里都犯冲。你这受了惊吓晕过去了都还算好的,你是没看见你弟,眼睁睁看着你摔下悬崖的样子。”说到这,程雪雪摇了摇头,抖擞了下身上的鸡皮疙瘩,“双目充血,全身抖得更筛子似的,谁说话也不听,就要往悬崖边上冲,简直跟那得了精神病的人发作的时候一模一样,可吓人了。” 苏灯喝了口水,眨巴眼,“那他现在没事吧?” “看着你被抬进酒店后就昏倒了,医生说他情绪起伏太大,神经衰弱,现在估计还没醒。” 苏灯点了点头,转而问起沈煜清。 三分钟后。 一身睡衣的苏灯跑到酒店外,突然,响天撼地的轰鸣声从头顶湛蓝的天空传来。 她循声望去,看见一架飞机拖着长长的尾迹,从云层间若隐若现的穿行而过,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她头顶的那片天,接着,不带丝毫犹豫的向更高更远处航行而去。 与此同时,苏灯脑海中响起程雪雪刚才说的话: “沈煜清他跟着导师去国外研学了,他没跟你说吗?今天早上的飞机呢,还和我说要叮嘱你好好练棋,希望他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下赢他。” * 度假的最后一天,正巧赶上龙湖山庄的特色风俗——红叶节。 夏日的傍晚,星罗满天,火树银花。 苏灯踩上满地的落叶,放眼望去,明明未到入秋时节,苍天大树就已经洋洋洒洒换了新衣,火红的叶子在夜色下摇曳生姿,绽放着不合时宜的美丽。 苏灯抬手,从空中接过一片纷飞的红叶,只见上面镌刻着完整的茎叶脉络,仿佛在诉说着遥远时空中传来的动听故事。 “为什么夏天,这叶子就红了啊。”苏灯拿着红叶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苏灯,看路。”江舟温柔的声音传来,他轻轻拉过她,绕过正前方的高大树木。 长街长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似乎有人从背后冲来,她正擦箱子上的灰,避之不及,而下一瞬,一双突如其来的手握住她的双肩,将她带进一个陌生的怀抱。 霎时,温软细腻的檀香充盈鼻间。 “前面右转三百米就是公安局,要不我们去那里聊聊?”冷喝声响在头顶,苏灯看见宋长锦寒冰一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 小混混一瘸一拐,嘴里喘着粗气道:“你,你们这是故意伤害,该报警的人是我。” 苏灯刚想开口,下一秒,就看见抱着她的人脱下自己左手的腕表,朝地上扔去。暗红色的腕带中间镶嵌金边白底的表盘,在薄淡的日光中仍熠熠生辉。 “滚吧。” 混混鼠眼迸现精光,“这位爷,谢谢您嘞。” 看着一溜烟跑开的人,苏灯推了下宋长锦,与他拉开距离,“江诗丹顿如此名贵,杀鸡焉用牛刀,就算没有你,我也能解决他。” “表再名贵,不过死物一块,它能让你摆脱那个混混,也算是物有所值了。”宋长锦眉眼弯着,沉静湖面一样的双眸盈着微光,烂漫雪白的樱花在他背后铺了满身,里面一条长长的阶梯蜿蜒而上,美丽神秘。 仿若画中仙。 苏灯一顿,摇头道:“谢谢。” “不用客气。”宋长锦自然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拉杆,二人向前,拾级而上,走入望若积雪的樱花雨中。 虽临近傍晚,可这里的游人依旧络绎不绝,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抱小孩的,有情侣牵手的,手里都拿着手机或相机记录眼前的景致。 “好巧,昨天周六,我又去了那家星巴克,没见你来,才想起补习已经结束了,今天太子湾的樱花开得正好,我出来散步,倒遇见了你。” 苏灯勉力一笑,说以后可能还要麻烦他。 “无妨,你也是来这儿赏景的吗?”宋长锦说。 “我……”苏灯看了眼他提着的箱子,斟酌道:“和家里人闹了点矛盾,出来散散心。” 宋长锦状若理解的点了点头,苏灯估摸着他的表情,这人应该还不知道现在网上传得昏天暗地的有关于她的事。 “国庆以后,学校好像就没有节假日要放了吧?”苏灯岔开话题道。 “是的,说到之前的国庆,其实还要调休两天。” “啧,真小气。” 一时,两人相视而笑,微妙的气氛轻松了几许。 突然,一阵清风吹来,头顶树枝上的花瓣簌簌落下,宋长锦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头顶,正当苏灯奇怪时,却看见他手心里躺着一瓣薄如蝉翼的纯白。 “据说,樱花落下的速度是每秒5厘米。” 闻言,她手臂伸出,想接住空中落下的自由精灵,可好半天,掌心依旧空然。苏灯不禁有些羞赧,叹息道:“嘶,果然抓不住……” “人生漫漫,抓不住的东西太多了,与其上下求索,不如让它随风而去吧。” 苏灯眼底浮现惊讶,却看到宋长锦宽大的掌心中,那小小的花瓣竟乘着风,轻盈向前。 “所以,就算没抓住,也没关系。” 轻柔的力量抚在头顶,苏灯眼睛微微睁大,她感觉那只手有抚平万物的力量。 下一秒,像是不习惯,她躲开了,“你怎么和江舟一样,喜欢摸我的头。” “是吗?”宋长锦不经意的挑挑眉,“看来我学得很像……” “嗯?” “没什么,他也经常这样逗你开心吗?” 苏灯嘟起嘴,“难道我刚刚看上去很难过?” “如果这不算的话,那世界上怕全都是开心快乐的人了。” 不知不觉,两人走出太子湾,步入喧嚣的城市街道。迎面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向他们跑来,“哥哥姐姐,买束花吧,买束花吧。” 苏灯看到篮子里熟悉的花苞,心下微动,买了三朵。 转账后,小女孩朝宋长锦作了个鬼脸,说了句哥哥羞羞,还要女朋友给你买花后,就笑嘻嘻的跑开了。 苏灯噗嗤的笑出了声,宋长锦嘴角微微向下,作无奈状。 她将花捧进他怀中,“三朵茉莉,送给你,虽然比不上你的手表,但礼轻情意重,这次算我欠你的。”苏灯冲他俏皮的眨了眨眼,随即拿过行李箱,“那再见咯,也许这个学期期末还要麻烦你,到时候约在哪儿任你挑,我绝对不放你鸽子。” 下一瞬,宋长锦却手拉长杆,将箱子拉到自己身后。苏灯不解,却对上一双盈盈笑颜,里面有秋风拂过水面的潋滟波光,“既然已经欠了我一次,那再多一次,我想你也不会介意吧。” * 华沙爱音乐厅后场。 剪裁精致的黑色燕尾服被男人服帖的穿着在身,他站在巨大幕布的角落里,一片人声喧嚷中,他闭眼再次默背了下曲谱。 几分钟后,他唇角弥留一声叹息,像是被打败了一般,从口袋掏出手机,划出一个聊天界面,他指尖飞跃其上,输入着什么。 将近两分钟的等待后,屏幕才再次亮起。 “放心,她很好,考完后看上去很开心,约我出来的时候还送了我三朵茉莉。” “图片.jpg” 指腹轻抚照片中望若白雪的轻盈花瓣,江舟敛下眼底的浓重情绪,再次轻点屏幕,他眉眼间紧绷的弦似乎并未因界面上安慰的话而放松下来。 “那就好,有你帮她,她考试肯定胸有成竹。不过洛安市马上要降温了,你们如果要出去玩的话,记得让她注意保暖,不然冷风一吹,她的头就会疼。她性格活泼爱闹,你多担待点,千万别让她在外面出事。” “这些你说过一百次了,别太担心,她很乖。” 看着最后一个字,不知为何,江舟觉得那有些刺眼,但他还是输入:“谢谢,回去请你吃饭。” 鹿鸣公寓,902. 苏灯放置好衣物,从房间出来,就看到宋长锦侧身站在客厅的阳台边,好像在给什么人发消息,夜风在他微微垂下的软密额发缱绻。 见她出来,他将手机放进口袋,脸上扬起柔软的笑,“怎么样,房间还合你心意吗?” 黑色梦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苏灯觉得挺神奇的,今晚她本想今天先随便找个酒店住下,以后再慢慢打算。说是去同学家住,但程雪雪、李馨和罗绍康他们父母和苏家来往频繁,苏灯并不想让苏谈墨知道她的行踪,显得她好像离开了苏家就会走投无路,只能寄人篱下一样。 江家就更别提了,这些天,像是无形的冷战一般,她和江舟半点联系都没有。此情本应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他不主动来找她求和,那她更不可能放下身段先去打破僵局。 爱谁谁吧。 除了这四人,苏灯没有其他交往亲密到能去家里住的朋友,而当宋长锦提出他在太子湾附近有一间公寓可以供她休憩时,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顿时涌上苏灯心头。 据他说,他本家并不在这儿,这件公寓只是偶然投资幸运的产物罢了,他平时来这住的时间很少。 听到这儿,苏灯并不惊讶,自看到他将名表说扔就扔的时候,她就知道,宋长锦和她一样,是大学里低调的名门之后。 “挺好的,就是那个窗户有点难打开。” 这件公寓两室一厅,一卫一厨,苏灯估计,大约有一百多平米,如果是一个人住,显然是绰绰有余。她现在住的就是进门直廊靠右的一间房。 二人进屋。 宋长锦用力拉了一下窗身,一声尖锐的响声过后,窗户竟在他手下能流畅滑动了,“可能是生锈了,明天我让人换一下。” 苏灯立刻摆手,说不用麻烦,宋长锦却摇了摇头,“窗户老旧可不是小事,这里虽然是九楼,但意外防不胜防,你要是在我这儿出事了,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江舟不会放过我的。” 苏灯噗呲笑了声,欣然同意了。宋长锦还告诉她,可以将喜欢的窗帘样式发给他,换新窗户的时候正好可以一起换了。 夜幕降临,灵动的星子被月色的光华敛了辉芒,一衣带水分在两侧。 苏灯刷完牙从卫生间出来,宋长锦已经离开了,她走向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心中不禁涌现一股感慨。 太舒适,太惬意了。 这个公寓,正好在她被苏谈墨赶出来时出现,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就像为她准备的一样。 世上有如此凑巧的事吗? 微风拂过脸颊,她走向窗边,从这个视角向下望,正好可以看见太子湾漫山遍野的樱花,盈盈的花簇在夜色的笼罩下,竟显出晶莹的淡紫色,像森林中飘忽不定的精灵在玩闹。 闭上眼,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淡雅的清香。 苏灯打了个哈欠,上床盖好被子,没几分钟,她就跌进了暗无天日的梦境。 不知是初来乍到陌生的环境,还是她有些认床的原因,这一觉,苏灯睡得并不踏实。 香甜黑暗的梦境中,她隐隐感觉有双眼睛在一直看着自己。浮在上空,让她藏无可藏,可当她真正抬头去看时,头顶却空无一物。 “你是谁?”她喊。 声音很快被如潮水的漆黑吞没,四下如死一般寂静。 心头的鼓手逐渐急速起来,敲打的鼓点密集响在脑海里,无数的黑朝她压下,苏灯咽了下口水,后退一步,却骤然贴上一个湿冷黏腻的东西。 脚尖像老式放映机卡壳般一点点转向,苏灯感觉自己的脖子在僵硬的回转着。 而下一秒,那双鲜血淋漓的狰狞大眼毫无间隙的陡然出现在她身后! 苏灯猛地睁开眼。 黑暗的房间里,后怕的喘气声在安静的空气中刺耳的四溢开来。 还好是梦。 苏灯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就要起身去开灯,刚坐起来,就看见一个人影如鬼魅般立在她的床头! “啊——” 双脚用力蹬床,苏灯急速向后退去,她抱着自己的头,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心跳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 可几秒后,除了自己沉重的喘息和心跳外,苏灯没有听见房间里其他任何动静。 小心摸索着去开灯。 下一瞬,暖煦的灯光驱散黑暗,映入眼帘的是紧闭的房门和凌乱的大床,浅绿色的窗帘在夜风的吹拂下轻盈舒展着自己柔软的身躯。 将近半分钟后,苏灯脱力般的靠在床上,后知后觉般,一阵寒凉从背脊上传来。 她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第二天早上。 苏灯揉着酸痛的脖子走向餐桌,她用手捂嘴,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这么早啊?” “已经八点半了,原本怕你会饿,可没想到某个小懒虫居然还没起来。”宋长锦拆开饭食,将一碗香喷喷的山药粥端到她面前。 苏灯不好意思的扬起一个笑容,道谢后,开始拿着勺子细细喝起来。 好半天,她发觉眼前人不动,只是盯着她看时,一朵红晕悄然跳上脸颊,异样的情绪在胸口聚集。 问了才知道,原来宋长锦在来之前就已经吃好了。平生头一次,苏灯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吃相来。 对她来说,他和顾墨、江舟都不一样。顾墨的脸,是任谁看都会脱口而出的惊艳,貌若好女,似竹似月,精致得像个娃娃,而江舟给人感觉则像一块温和的美玉,是暖阳一般的亮色,包容一切。 可面前的人,倒像一片深邃清幽的湖水,晴空万里的外表是它佯装热情的诱饵,而湖面神秘诡谲的冷风细雨才是它真正的底色,令人捉摸不透,却不自觉想要靠近。 “对了,这里的钥匙只有你有吗?”苏灯放下勺子。 宋长锦点头,说唯一一把备用钥匙已经给她了。 苏灯不疑有他,刚想剥手边的鸡蛋,一只浑白的手就贴上她的脸颊,“黑眼圈有点重,看上去很憔悴的样子,昨晚没睡好吗?” 心中微惊,苏灯不动声色的与之拉开距离,“呃,还好,不过这段时间要叨扰你了。” 宋长锦摇头,笑若灿月,“你能回到我身边,我很开心。” 这话在苏灯心里怎么咀嚼怎么奇怪。 不想拖欠人情,她主动提出想要付房费,却被他直接拒绝了,“如果你能少一点客气,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住下去,我想我会更开心。如果实在心有不安,或许我下次来的时候能尝尝你做的饭菜吗?” 苏灯笑着同意了,她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事事有人照顾,但现在到外面来了,也该学会一个人打理好自己。 她不是金丝雀,也不是依附他人的菟丝子,总有一天,她会长成翱翔九天之外的凤凰。 创世纪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接下来一个月,苏灯几乎在902足不出户,如苏谈墨所愿,她连学都没去上。 H大校园风波事件,官方给出的通告称还在调查中,虽然网上的言论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平息,但只要一提起H大,骂她的人依旧不少,甚至连带着那天在校门口,赵英凯朝她跪下来的视频都流出来了。 一个眉目冷漠、事不关己,一个泣不成声、匍匐在地,那视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又在和什么校外男人纠缠不休,仗势欺人。 苏灯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从此与整个苏家断绝关系,只要她坚持完成学业,被退学了也可以重新参加高考考去外省,甚至出国。 无论如何,她终究会插上翅膀,永远离开洛安市这片土地。 学习方面,好在有宋长锦帮她。自从她来到这里后,无论风雨,他每天都会在晚饭的时候来到公寓,就餐完毕后,他们会一起看书学习,直到十点他才回自己家。 宋长锦大四,现在他已经在准备考研了。 “你每天这么晚回去,叔叔阿姨要是发现你不在学校自习,天天跑到这儿来怎么办?” 宋长锦却用食指比在唇边,下颔搁在手臂上,与她几乎鼻尖相贴,“这是属于我们的小秘密。” 望着近在咫尺的狡黠明亮的双眸,苏灯总觉得自己的脸在隐隐发烫。 秘密这个词,本身就引发人无限遐想。 这一个月,白天的时候,她常凝望空旷的公寓,感觉自己是时间之外的人,她并不属于这里,却像个饥肠辘辘的人,贪恋这里每一寸自由的气息。与外面的喧嚣相比,这儿的一切看上去都安宁而平静。 要硬是挑点毛病,苏灯觉得,宋长锦这个人有些奇怪。 比如,她在第一次尝试自己下厨时,学着记忆里胡美娟做饭的样子,将他买来的油倒进锅里。不料下一秒,冒着蓝烟的黑锅就开始噼里啪啦作响,将滚烫的油星子溅得到处都是。 有几滴滚烫的油滴溅到了她手臂上,苏灯疼得尖叫起来。 坐在外面沙发上看动画片的宋长锦立刻跑了进来,一手关火,一手把她抱进怀里。 细腻的檀香味霎时涌进鼻间,他抚着她的脑袋,“你在发抖,是在害怕吗?” 而下一句,他的嗓音显然夹杂着笑意,“太好了。” 除此之外,苏灯曾将校园风波那件事说给他听,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宋长锦曾明确表达过不希望她太频繁出门的意愿,像怕她在外面遇到不测。 每次开门进来,问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苏灯,今天有没有好好在家等我呢?”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他才会邀请她共进晚餐,顺便将她喜欢的黑巧蛋糕放进冰箱里,否则的话,他会脸色淡然,一直逼问。 有一次,苏灯故意想逗她,却反被他压倒在沙发上,被他捏着下巴盘问:“灯灯,今天有没有乖嘛?” 像只不好拿捏的大型犬。 再要说奇怪之处的话,苏灯总觉得,这间公寓里除了她和宋长锦,还有第三个人,或者说是第三只眼睛,在暗处肆意窥视着她,只等她放松警惕时,就张大血盆大口,将她拆吃入腹。 可没有切实证据,和宋长锦说了也无用,她只好按下心底的怀疑,暂时作罢。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十一月底。 将近一个月没出门,苏灯实在憋得难受,于是趁他白天上课,她一溜烟的跑下楼,去旁边太子湾逛了个尽兴,回来的时候还贪个口福,买了个甜甜的雪糕。 要付钱的时候,苏灯看到屏幕顶部软件的弹窗信息——快讯:苏氏集团继承人顾墨将于十二月中旬和黎明食品有限责任公司总裁之女黎漾漾在爱琴岛酒店举行订婚仪式…… 继承人顾墨、黎漾漾、订婚…… 这三个词巨浪一样冲击着她的大脑,直到雪糕融了点冰冷的液体滴到手背上,她才回过神来。 说回来,自那次在医院一别后,她和顾墨之间,好像一次联系都没有。 他居然没有主动来找过她。 苏灯哂笑,笑自己耽于他的苦肉计,这下被苏谈墨赶出家门,倒顺了他觊觎苏氏的心意。她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被公布为苏氏集团下一任唯一指定继承人,顺便订个婚,成家立业,倒是一样不落。 这一个月,为了避免看到网暴言论,她手机都没怎么碰过,宋长锦给她买了很多书,甚至添置了一架三角钢琴和一幅棋盘供她打发闲暇时间,对她几乎有求必应。 要不这次付钱,她恐怕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恨意激荡在心头,苏灯只恨自己当初推他下楼时,怎么没下死手。 月上枝头,苏灯回到公寓。一走进去,就看见长廊的尽头挂着一幅巨大的壁画,黑色幽深的底色上浮悦着一捧纯白之花,绿枝勾连,花瓣各朝着不同的方向,形成一个和谐完满的形状。 明暗不规则在上面相互纠缠,交相辉映,外围搭配欧式古典漆雕画框,竟让它登时充满十足的诡异气息。 是茉莉。 巨画的面前,身形高瘦的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定,头微微仰起。即使她开门进来也不曾回头,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步伐稍顿,苏灯走到他身边,粉唇轻启,“我今天……” “苏灯,你听过伊甸园的故事吗?” 心底泛起的异样情绪盖过被打断的不愉,她思索了一会,“传说中,上帝创造了世界上第一个男人,名叫亚当,但不久后亚当觉得一个人生活在伊甸园太过孤单,他就抽出自己的肋骨,创造了世界上第一个女人夏娃,后来他们一起幸福的居住在天堂里。” “这只是旧约-创世纪中《乐园》故事的上半部分。”宋长锦道。 苏灯点头,“他们后面被上帝赶出去了。” 宋长锦没有立刻接话,他走向客厅,不一会儿就折返回来,将三朵茉莉递给她。 苏灯接过,登时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便冲进她的鼻子和喉咙,熏得她几乎立刻就红了眼眶。纯白的花瓣在她手心微微颤抖着,看上去竟像纸一般脆弱。 花苞顶端的花瓣微微向外倾斜,花蕊藏在里面,整体还未完全盛开。明明是饱含生命力的形状,苏灯却觉得手里的东西已经死去,全身上下都弥漫着浓浓的枯萎和荒寂。 她掩着鼻子问:“这不会是我上次送给你的那三朵吧?” 铁牢笼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好看。”顾墨放下紫壳手机,走到她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十五日后,你将成为我美丽的新娘。” “才不是呢。”黎漾漾脸上浮现红晕,娇嗔道:“苏叔叔说了,这只是订婚。” 话虽如此,可两方家长谁不是心知肚明,这次订婚,就是要昭告全天下,苏黎两家的联姻板上钉钉。 “我看你是心急想吃热豆腐。”黎漾漾说。 “嗯哼?” “刚刚一个人在那儿偷看我的手机,别以为我没发现。” 顾墨一怔,下一秒星眸盈满笑意,无辜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比以前更亲密了,紧急联系人、亲密付、不定时查岗,这些通通都要有的。” 霎时,黎漾漾瞪大双眸,心里被满满的幸福填补,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那个问题:“小墨,我好喜欢你,你……你喜欢我吗?” 突然,震动的声音从胸口传来,顾墨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他向黎漾漾示意,转身出去接。 关上门后,男人眸子里的温情霎时如黑夜里骤然熄灭的暖灯般暗了下来,“喂。” “抱歉,少爷,那地儿我们的人不熟,一个没抓住,让范刚那浑子给跑了。” “没暴露吧?” “没有,他这种混迹赌场的人,仇家多得很,他忙着跑,我们兄弟几个又带着口罩,他估计连咱们有多少人追他都不知道。” “那就好,不用着急,在法院拘役他之前把人抓到就行。” “明白,少爷。” 挂完电话,顾墨滑动屏幕,将界面转到一个昵称为“宋”的聊天窗口。 * 夜色笼罩大地,黑鸦嘴里衔着凄鸣仓皇飞离枝头。 昏睡的因子渐渐消散,苏灯朦胧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被人环抱着。 眼前景物变换,一张若林间深潭里粼粼涟漪的笑颜闯入眸中,霎时间,苏灯清醒过来,挣脱他的手臂。 地上的凉意顺着肌肤爬上背脊,苏灯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手脚并用,推着自己往后挪,与那人拉开距离。 突然,四周纵横的铁栏杆进入余光,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宋长锦就已经退了出去,骨节分明的手绕过门前的凸起。 霎时间,铁锁落下的闭合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响着。 “你在害怕我吗?”宋长锦单膝跪在她前面,一袭浅黄色衬衫宽松的搭在身上,宛若世上最优雅有礼的王子。 可苏灯无心欣赏,她双眸瞪大环顾把自己圈起来的东西。 这是一个铁笼,不大不小,而她跪坐其中,像被人圈养起来的宠兽。 怔愣只占据大脑几秒钟,她扑上前,抓住栏杆斥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把你关起来的话,你又要离开了,不是吗?”宋长锦眉间落下轻如薄雪似的哀伤。 “你……”苏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江舟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可别这么说,我的天使,你很了解他吗?说不定他和我是同一类人呢。” “小人之心,你他爹的赶紧把我放了,不然等我出去,你就等着吃牢饭吧。”苏灯咬牙切齿,面前的人却极度愉悦的笑起来,抓她握住栏杆的手,却被她一下躲开。 “Lily,为什么连说脏话的你都能这么可爱?” 怒火如被一盆凉水往下浇,火势骤然小了下去。 放在大腿上的手悄然握紧,苏灯神色复杂的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这次,她再次急切向前,直接抓住他的手,“你认识我母亲吗?她现在在哪?” 陆曼曼因擅画茉莉而少年成名,名噪一时,而她对外公布的画名正是Lily。苏灯虽继承了她的画画天赋,但却更擅长画向日葵、雨天、雪地等细微的,呈现起来却十分复杂的东西。 苏家婚变,陆曼曼一走了之后,苏灯曾用她的画名发表过自己的画作,然而这样幼稚的手段并未让她寻得一丝有关母亲的下落。 上次他说眼睛雨的隐喻时,她就该注意到的,每个画手都有自己独特的审美,天空落下的细雨像被弄脏的眼睛,这样的比喻并不常见,甚至可以说是她的专利。 既然宋长锦同时知道这两样东西,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嘘。”他伸手比在唇间,“世界上只有一个Lily,那就是你。” “混蛋,你必须告诉我!”他显然是知道什么,却像叼着肉一般在她面前晃悠,始终不肯喂进她嘴里。 苏灯厌烦了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朝笼子里望去,似乎想找什么能反抗的工具,却看见一堆玩偶和三朵茉莉躺在角落里。 一个闪身,她将花朵掐在手里,如同扼制着一个人的脖颈,这是她目前唯一的筹码。终于,面前玩味的少年终于褪去几分嬉笑之色,双眸冷淡起来。 “你要干什么?” “放我出去,并且把你知道有关Lily的一切告诉我,否则我就撕碎它们。” 宋长锦顿了下,眸色微垂,“人……怎么可以杀死自己呢?”他抬起头,深潭似的双目现出一丝天真的疑惑,“现在还是白天,Lily,不要再说梦话了。” “确定要这样是吗?”愤怒驱使着手下用力,顷刻间,脆弱的白花便雪花一样,不堪一击的四碎在身前。 狰狞的扭曲之色一瞬间出现在宋长锦那张好看的脸上,但顷刻间,他又恢复那副翩翩似暖阳的矜贵公子模样,“看来把你关起来是对的,你真的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听你爹的话,放我出去!” “好好享受黑暗吧,我美丽的天使,等你想清楚了,我会亲自来迎接你回到我的身边。”宋长锦站起来,嘴角勾起,双眸现出几分凛然,不顾她的喊叫,自顾自的离开了。 几秒后,整个房间陷入无止境的黑色中,门被带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万籁寂静。 苏灯咽了下口水,用力睁大双眼,伸手在面前晃了晃。 看不见。 除了黑还是黑,什么都看不见。 慌乱如蜿蜒的蛇爬上心头,苏灯稍微挪动下,使自己紧贴着笼子的围栏,随后摸索着随便什么兔子或熊的玩偶抱进怀里,仿佛这样能让她在无穷无尽的阴暗中不至于被吞没。 可惜她高估了这些微小凭借的力量。 订婚宴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双眸,她感觉一声叹息落在耳边,“还不懂吗宝贝?只有我,我才是你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啊,你从诞生的那一刻,命中注定就是属于我的。” 咯咯的笑声从头顶诡异的传来,苏灯心湖激起害怕的涟漪,可身体却给不出一丝反应,像个膨胀的死尸般,传感神经早已在中间断裂、腐烂。 可宋长锦知道,只有一件事,她会恐惧得颤抖起来,甚至会小声的低吟求他不要这样。 他本不愿让她总是担惊受怕,但作为一个男人,那是面对她最本能的反应啊。 前后相贴,避无可避,哪怕是最微小的异常也能被立即察觉到。 黑夜漫长,他欣赏着她眼睫上挂着的透明泪滴,舔咬着她粉红的耳根,与她十指相扣,掌心交叠。 这是最温柔的威胁。 * 20XX.12.16,宜嫁娶、安床,忌入殓。 湛蓝的天色还未赶走黄昏,繁化之都就已华灯初上,迫不及待装点人工伪造的光明。 爱琴岛酒店A号大宴厅门口。 一辆辆豪车鱼贯而入,轧过红毯,如骏马般在厅外大门正中央稍作停留,将自己尊贵娇矜的主人放下后,才悠然的扬长而去,驶向地下车库。 门内外男男女女,各个身着西装礼裙,从头到脚,连最细微的发丝和牙齿,都显露着精致优雅。他们散落在古欧式风格雕花大柱下和厅门前,放眼望去,仿若置身于中世纪隆重舞会上的绅士淑女。 其中,有的人陆续走进大厅,但更多的停留在门口,与这次宴会的主人热情攀谈着。而大部分视线的焦点,都集中在苏谈墨背后,那个俊雅若天神的少年身上。 只见他神情淡然,细长微卷的睫毛下,一双清澈若朝露的双眸浅浅弯着,总能在最适宜的时候向到场的每个人投去亲切的问候。 黄昏吐露最后一口洪息,天色渐晚,就在他们即将抬手相迎,进入大厅时,一阵低缓的车鸣突然从后方传来。 从容稳健的速度像是神使缄默的吟唱,一辆宽敞奢华的阿斯顿·马丁缓缓停在正门前方。 几秒后,一对男女从车上下来。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挟如旭日般暖煦笑容的英俊男子,他手臂弯曲,神态从容自若。 直至走近,众人才看清楚他背后牵着的少女。 长发及腰,巧笑倩兮。 步步翩跹,美目盼兮。 一袭抹茶色的齐胸纱裙勾勒纤细的腰身,白皙的双肩若满月般圆润的露出,精巧的蕾丝花边和上面浅金色的花叶刺绣盖住迷人的风光,粉嫩的藕臂藏在两侧宽大的纱袖下若隐若现。 她下颔微低,一步一顿,宛若童话中森林里逐鹿而来的花环少女般向众人走来。可紧接着,他们神色骤变,目光触到她细长锁骨上那枚可疑的红痕。 颜色极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暗红蝴蝶,却被牢牢钉在月牙白一般的肌肤上。极致对比彰显着极致暧昧,最端庄典雅的外表上竟烙着最私人的印记。 一时间,在场的人无不面面相觑。 “嘶,这个女人好面熟啊,呃,是谁来着……” “嘘!小点声,这是苏总的大女儿,苏氏集团的长公主!” “什么?那她怎么没和苏家一块来啊?” “等等,你们不觉得这俩人长得有点像吗?尤其是眼睛鼻子那块儿!” 二人向前,浪潮一样的人群主动为他们开辟出一条道路。 宋长锦在风眼处站定,目光含笑,昂首致意身前威严沉寂的男人,“表叔,长锦总在父亲口里听说您,今日不曾提前告知就贸然拜访,叨扰您了。” “长锦?”苏谈墨威严开口,目光却定格在面前男女相挽的双手上。 “是的。”他放开苏灯的手,改为十指相扣,“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一切只因我和灯灯两情相悦,如今已私定终身,未得长辈们允许,现在才来告知,还望勿怪,勿怪。”话虽深躬致歉,可宋长锦尽染玩味笑意的脸上,却不见分毫知错的意思。 “宋谌的儿子?”苏谈墨问。 声音还未落地,人群就像掉进沸水里一般,瞬间炸开了锅,就连旁边一直努力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的苏灯都不禁抖了下,眸子里的慌张倏然暗了下来。 宋谌、宋长锦…… “正是。”宋长锦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哼,这么多年了,你父亲还活着?”充满威仪的低沉嗓音如冰山凝结般,立刻让周身的喧嚣作鸟兽散般的安静下来。 “他老人家在国外颐养天年,和您一样精神矍铄,长命百岁想必不是问题。” 话充满挑衅意味,却并未让苏谈墨肃穆的神色有任何异样的变化,他将视线转移到旁边一直低着头的安静少女身上,“居然还敢回来。” 顿时,苏灯薄肩轻微一抖。 伴随一声冷哼,苏谈墨转身进入大厅,其他人虽对这场插曲意犹未尽,但还是跟随着他的步伐滑进金碧辉煌、气派非凡的宴厅,毕竟这场声势浩大的订婚典礼,才是他们此行的重点。 短短一分钟,外面只剩下寥寥三人。 一直隐在旁边的顾墨上前就要抓苏灯的手,却被宋长锦一个闪身,挡在中间,“小墨弟弟,我没认错吧?你要干什么?” “让开。”顾墨冷声道。 “不要看错了,你的新娘可在里面。”胜者般的笑意在脸颊上跳动着,宋长锦将人搂进怀中,“不过,灯灯确实是极美的,但她过去是你的长姐,未来也将成为你的长嫂。你也快成婚了,要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要企图染指你本就不该觊觎的东西。” 十二月的冷风寒寂,吹得苏灯感觉灵魂都飘荡起来,她用力摩挲了下两只手臂。而下一秒,却被宋长锦更用力的抱紧,“宝贝,感觉到冷的时候,你首先应该想到的是我。” 嬉笑表皮下显露冰山一角的幽暗,苏灯又禁不住颤抖了几分,“知道了。” 眼前画面刺痛着眼皮上鲜活跳动的神经,顾墨感觉自己的左耳、左腿、喉咙、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撕开埋着旧伤的疤痕,从白骨深处隐隐作痛起来。 而他的姐姐,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虽然还未能得到你父亲的认可,但我还是衷心希望你能称呼我一句——姐夫。”宋长锦挑衅笑道。 难看的脸色被顷刻间收起,顾墨又恢复那节制的从容有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底你能不能当得起这个身份,到底谁是染指,你尽管拭目以待。” 倒戈人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大宴厅罗灯璀璨,鲜花铺路,处处纸醉金迷、富丽堂皇,无不彰显着主人钟鸣鼎食的深厚家底 将近五分钟后,宋长锦带着苏灯在舞台正前方落座,后者如无骨一般陷溺在他怀里。 只有十分接近的人才会发现,她根本是被钢铁一样的臂膀桎梏着。 恶魔俯身咬着怀里娇软的耳根,“你弟弟看上去很想弄死我呢。” “他还小,你不如发一次善心,满足他的心愿好了。”苏灯抬起美眸,“你说呢,表叔。”最后两个词在齿间用力,“我该这么叫你,对吧?” 四目对视,暧昧的气息熏香一般缓缓吐露。 宋谌,宋长锦都姓宋,而且宋谌居然和苏谈墨貌似很早以前就认识,这两个人接二连三来到她的身边,都激起她心里隐隐久违的熟悉感,加之宋长锦似乎对她母亲的事知道不少,可宋谌却说只见过她母亲一面。 他们两个,到底谁在说谎呢?是温文尔雅,出手相处的宋谌,还是面前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就居心叵测,一直在伪装自己的男人? 可苏灯现在没心思盘这些,关系谱上,宋长锦叫苏谈墨表叔,说明后者和宋谌是表兄弟的关系,而她作为苏谈墨的女儿,自然要称宋长锦一声表叔。 意识到这一点,苏灯心里简直想发笑。 太荒唐了。 恶心如洪水一样泛滥开来,她脑海里瞬间浮现起公寓里的种种,一时间竟想当场俯身呕吐。 “真聪明。”宋长锦亲了亲她嘴角,“不过,无论从什么层面看,叫我哥哥都会更好哦。” “你怎么不去死。”苏灯恶狠狠盯着他。 “乖宝又在说梦话了。”大掌插进发间,炽热的舌舔舐耳骨,宋长锦幽幽的道:“我死了你可就要守活寡了,你当真舍得吗?” 苏灯下意识一缩,却对上他深邃的双眸。 良久,她露出甜腻的笑,双手攀上他结实的胸膛,“自然是舍不得,所以哥哥千万要好好活着,毕竟,有很多男人都等不及想穿你的破鞋呢。” 远处。 进门靠右边墙角的几个席位中,江舟揉着眉心,一脸疲惫的仰头靠坐在椅背上。 就在他身前目力可及的地方,江淮序和夏天爱热情的和周边人寒暄着。 “听说你们儿子获得国际钢琴比赛第一名诶,了不得呀,恭喜恭喜。” “哪里,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小舟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弹琴,我和他爸爸都没怎么管过他……” 厌烦的情绪撕扯空中无形的罩子。苏灯已经很久没和他联系了。 突然,一阵推搡从手臂上传来,罗绍康和程雪雪的惊呼传入耳中。他猛然睁眼望去,而下一瞬,疲惫已久的心神却鬼畜般扭曲颤抖起来。 那是他朝思暮想、为之担心受怕许久的人儿,此刻却正娇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 而那个人,他居然还认识! 宋长锦? 怎么可能?! 他不是说苏灯因为网暴烦闷,去临省散心了吗? 只见远处的两人嬉笑怒骂,时而脸颊相贴,好似一对处于甜蜜期的恋人。 血液逆流而上,江舟大脑空白,几乎不稳的就要站起来,而下一秒,罗绍康就将他死死按回座位上。 几乎同步的,两侧墙壁上悬挂的大音响开始震动,悠扬的音乐响起。言笑交谈的众人落座,而位于首座第一排的人纷纷起身,向后面的客人点头、或招手、或微笑示意。 订婚流程在一片井然的秩序中隆重的开始。 黎原昌的致辞和陶鸿山的一样,十分简短,但都掩盖不住他们对此次联姻的热情与兴奋。 舞台侧前方,指挥修长的手从额顶有力落下,霎时,充满神圣与庄严的交响乐响彻整个宴厅。须臾,顾墨牵着一袭白色长裙,宛若公主的黎漾漾,缓缓上台,步入众人的视线。 微胖的司仪口吻亲切,让二人互相给彼此带上订婚戒指后,在庄重誓词的包裹下,示意他们可以亲吻了。 万众瞩目。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沉浸欣赏着这一对仿若天作之合的金童玉女时,一个女人突然跑上台。 马尾高扎,衣着朴素,顷刻间,好似接近完善的画作像突然手误般沾染上一块暗沉的颜料,顿时破坏了画外所有人美好的旖旎与幻想。 她一把抢过司仪的话筒,大声道:“太荒唐了,这件事我必须要说出来,黎漾漾是H大校园暴力事件的幕后主使之一,那个视频里施暴者的配音就是她!” 音箱悲鸣,声音刺耳。 霎时间,交响乐音鬼魅般远去,人们对视,竟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诡异的兴奋。 台上,黎漾漾瞪大双眸,捏着裙摆,惊慌的站在原地, 那女生转头用手指向她,“就是你,污蔑陷害别人的凶手!” 黎漾漾错乱摇头,“你,你有什么证据?” “还想装?你和范悦贺辰州他们的阴谋我……”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让那女生被扇得竟直接别过脸。 黎漾漾看着自己的手,目光有些呆滞,边摇头边后退了一步。 事情发生的太快,坐在第一排的黎原昌首先反应过来,他倏得站起,挥手大喊保镖,怒斥着让他们上去赶紧把人抓起来。 而此刻,坐在前方的苏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大脑飞速运转着,美若秋水的眼眸流星划过一般亮了起来。 郑茜心,怎么是她? 只是眨眼的功夫,台上便人喊马叫,乱作一团。 我的国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没过几秒,凌乱的脚步声掠过门外。 对面墙壁低处的绿光漂浮着,如同鼻尖充盈的青葱木香,瞬间安抚了苏灯所有迫近边界线的慌乱与恐惧。 直到门外确无动静后,一只手抚上她的眼眸,开关按下的声音传来,接着,指缝微张,又过了一会儿,手才完全从她脸上挪开。 世界白亮。 苏灯看到一袭灰色正装的江舟,低头靠在她很近的地方。 贪恋、担心、不解、生气…… 各种各样的情绪从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浮现,最终五味杂陈的定格在她的锁骨上。 苏灯脸上霎时浮现冷嘲热讽的笑,她推开他,掀开手臂上的层叠薄纱,“好看吗?还有很多。”她又去掀另一只手,接着把长发拢到身前,露出雪白的背脊。 “哝,这里,还有这里,这些都是呢,喜欢吗……” 如遭雷击般,巨大的震惊在江舟双眸浮现,紧接着,潮汐退去,上面露出奇形怪状的痛苦礁石。 他猛的抓住苏灯的手臂,阻止她去掀自己的裙摆,“是顾墨,还是……” “啪——” 火辣辣的疼席卷整个左脸,江舟转过头,紧接着,又一巴掌接连响起,这次是相反的方向。 他没有后退,反而顺着她的手劲,自己用力扇了自己一下。 只是一会儿,白净的脸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肿起,隐约的鲜红从他嘴角溢出。 蓦然,苏灯脸上嘲讽的面具,爬满蛛网一样出现交纵的裂痕,“顾墨怎么敢对我做这种事?”她尖叫反问,“是宋长锦,是你把我扔给他,这一个半月,他把我关起来,你不知道他对我……” 她快速低下头,愤慨的声音熄火一般消了下去。 “他对我……”小口微张,她努力想将那些不堪说出,可竟悲哀的发现自己做不到。 自由被束缚,尊严被践踏,就差一点,健康也被折损。 她曾无比爱惜的羽翼,都被宋长锦在黑暗的夜色中,一根一根,沾血带肉的拔去。 “对不起,苏灯……” 挟着暖意的指尖抚上下眼睑,她抬起头,才发现眼前的世界忽然模糊一片。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一时置气就对你不闻不问。” “灯灯,不哭了。” 下一瞬,她被带进一个充满熟悉香气的温热怀抱。 “我以为是我自作多情,以为你和顾墨已经……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的疏忽,我是个胆小鬼,懦夫,我没能守在你身边,我真的……” 大手紧紧抚在她的脑后,苏灯感觉抱着自己的躯体在战栗着,如它主人的声音一般,里面裹挟的深重痛苦,几乎要将她淹没。 “道歉有用吗?这一个半月,我经历的,你永远弥补不了。”心若磐石,她听见自己冷然的声音响在安全通道里。 两人微微拉开距离。 痛意像一朵被碾碎的丁香绽在江舟脸上,他摇了摇头,几滴透明的液珠顺着力道飞溅进空中,完美圆润的破碎在微红的脸颊和布满灰尘的地上。 泪眼婆娑,相顾无语凝噎,那一霎那,苏灯心里竟升起一丝诡异的畅快。 她抚上他的脸,“嫌脏吗?” “不要说这种话。”颧骨晃动,肌肤在掌心摩挲。 缱绻的目光拥抱哽咽的声音,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的扎在她坚韧的刺上。 “把你捧在手心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嫌弃。” “可我已经被别人玩过了。”苏灯残忍的道。 果不其然,面前人出现片刻的怔愣。 随后,他摇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捧住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 “你每次生气的时候,总喜欢故意说伤害自己的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空荡荡的廊道内,声音愈发如鱼遇水般自洽温柔,“放在以前,我不会信的,但这次,我会记在心里。” “你想让我在比你千百倍的痛楚中煎熬,对吗?灯灯,你得偿所愿了。” “你不知道,其实就算你让我陪你下地狱,哪怕刀山火海,极刑加身,我也心甘情愿。” “苏灯,你若污垢满身,我便不堪入目,你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誓言一样的话接连递出,苏灯缓缓瞪大眼睛。 “如果你恨不过,我也可以去让那种地方,叫一个像他的男人,在我身上……” “不要。” 苏灯用手覆上他的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确实弥补不了你经历的伤害,但我可以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眼眶通红,里面闪烁的光却坚定夺目,照在她心底盘桓的坚硬巨石上,柔和了无数棱角。 后来的岁月里,苏灯再回想这短短的几分钟,都无数次落下叹息。 这番话虽好听,她听得也很触动,可事后冷静下来回味却带着痴人说梦的幻觉。无法溯源、浮木无根的事,她是不信的。 后来的后来,却不料命运弄人,一语成谶。 “附近都找过了,就是没看见人。” “定位显示就在这附近,就这么大点地方,再仔细找一遍,千万不能叫人跑了……” 门外凌乱的脚步裹挟怒气的声音传来,顷刻间破坏狭小安全通道内,心酸的苦楚和不知名的旖旎。 二人立刻闭气凝神。 大约两分钟后,通道最里面,通往地下车库的门被悄然拉开一条缝隙。 爱琴岛一层侧廊。 江舟身形颀长而立,伸出右手,宛若坚固城墙一般,拦住门外一行人的去路。 “啊。”最前面的人抬手,示意身后人不要上前,“江舟啊,好久不见。” “你看见我的天使了吗?” 江舟面若寒霜,“叫你的人停下来,否则,我会倾尽全力,让你付出比这惨痛十倍不止的代价。” “哦?你把她交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宋长锦!”音量陡然拔高,他大步上前,揪住那人的衣领,“十年笔友,一年同窗,我那么信任你,离开之前,我让你照顾她,可你呢,谎话连篇,欺骗隐瞒,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竟然对她作出那种事!” 赤子心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她都告诉你了?”宋长锦毫不在意的揉了下自己的耳朵,“不愧是我的Lily,真是最勇敢的女孩。” “但实不相瞒,她太迷人了,现在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下一瞬,骨头相撞的声音爆发在暖色的廊道上,江舟因握得太紧而显得有些颤抖的拳头下,宋长锦向后仰面倒地。 凌乱的发丝里,那张漂亮的脸扭曲起来。 “站住!” 威严的声音按住即将冲出去的手下,在旁人的搀扶下,宋长锦用指背抹了下脸,笑着站了起来。 “力气真不小啊。”他优雅的整理衣领,“我记得你曾把我当作知己,说感谢与我相识相知,这就是你所谓的感谢?” “背信弃义,伤害我爱的人,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你只配在余生里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至死。” “哦?你之前不是很同情我的身世吗?说我是受尽苦难却仍追逐光明的赤子,说我心性至纯至善,现在怎么改口了,小白花?” 侮辱的挑衅再次让江舟捏紧拳头,然而,还没等他暴起,宋长锦身后的黑衣人就飞身而出,跃到身边反剪他的双臂。 质地坚硬的皮鞋重重踢向膝盖,随着一声闷哼,江舟被人桎梏,单膝跪在地上。 “不得不说,我们很像,嗯不对,是我学你学得很像,还要多亏这些年和你的相处,不然,我不能这么快接近她,让她对我放下戒心。” “你该死!”江舟怒吼。 背脊紧绷,修长的手指挑上他的下巴,却被后者直接躲开,额前的发丝在空中飞舞、落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们气质秉性向来相投,喜欢的都差不多,这次也喜欢上同一个人。你说我深陷泥地却崇尚光明,现在我终于找到人生的太阳,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江舟猛然抬起头,青筋如长龙一般,在他额角上跳动着,“你若再动她半分,人间地狱,我都会叫你粉身碎骨。” 宋长锦摇头,“终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突然,他湖面般的眼眸沸腾起来,“不过,好像等不到那一天了。”他靠近他的耳畔,“毕竟,你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说罢,他转身后退,挥了挥手,黑衣人随即从口袋掏出一把漆黑之物。 森然的qiang口对准太阳穴。 * 大宴厅。 装点仿若童话之境的舞台上,此刻上演闹剧一般,哭泣与叫声交杂着。 人群拾起的纷闹与喧嚣背后,顾墨漠然的站在原地,无视任何人求助的信号,好似作壁上观的看客。 与他如出一辙的,台下还有一名看客: 苏谈墨抱胸坐在原位,双眸如炬,寒冰的脸上仿佛无法兴起任何波澜 好似感受到他的注视一般,顾墨回望,嘴角勾起,目光变得温和有礼。 我看你像鬼。 你看我像鬼。 顾墨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该收网了。 地下车库。 风刺刺的划过耳边,如刽子手一般,在偌大的地下一层哭嚎,而各形各色的豪车毫无生气的躺在里面,像个巨大的停尸间。 苏灯急速奔跑着,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不敢停下一秒,她用指纹解开黑壳手机。 这是江舟给她的,说三分钟后,江家的司机会带她离开,至多一个小时,他们会再次相见。 可视角切了又切,依然四下无人。 指尖颤抖的输入1-1-0. “你就是苏小姐吧。” 苏灯吓得连连后退,却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 那人解释清来意后,她惊魂未定的点点头,弯弯绕绕,跟着他来到一辆白色的车面前。 “能快点吗?”苏灯东张西望,焦急道。 “苏小姐,开车的人最忌急躁,不然在路上啊,很容易出事的……” “放掉监控吧,人找到了。” 突然,鬼魅的声音响在后面,苏灯吓得尖叫出声,手直接按下拨通键。 霎时间,“嘟-嘟”的忙音空旷的地下室内响起,可还没响几下,就被一只从旁伸出的手挂断。 就在她还想再拨出之际,身体却被带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一阵又凉又苦的气味袭上鼻间。 “姐姐,你还想再跑到哪里去?” 蓦然,握着机身的手僵住。 “原来是顾少爷啊,我是江家的司机李成瑞,今天不是您大喜的日子吗?怎么到这里来了?”那男人收回开车门的动作。 顾墨点头,嘴角抹上温和的笑,“事情有变,相信不久后你就会知道的,不过现在这是?” 他眼神在俩人间扫了下,李成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热情解释了一番。 顾墨佯装恍然大悟,接着,他无视怀中人的挣扎,转过头,瞪大水眸,“姐姐,自你离家出走后,父亲整日整夜的思念你,后悔那天对你冲动发了火,他找不到你,头发都白了许多,我们万不能再让他老人家操心了啊。” 话音落地,李成瑞哈腰笑着,就要离开,却被苏灯一把抓住手臂,“带我走!” 他不解的看着眼前充满惊恐的女孩,心下抿出一丝不对劲来。 下一瞬,一根根手指从黑色的西服上被掰开,顾墨将濒临崩溃的少女按在怀里。 苏灯放声尖叫,“你带我走啊!江舟说了让你带我走的!” 不知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还是什么原因,她吼出这句话,脖颈上就传来剧痛,下一瞬便失去了意识。 顾墨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机,将昏迷的人儿抱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胛里。 “抱歉,姐姐多日没有回家,想必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委屈,对我和父亲心生怨气,才不愿跟我回去,你忙,我们先走了。” 李成瑞露出为难之色,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像他说得如此简单,看着二人即将离开,他上前拦住,刚想开口,却被顾墨冷声打断。 “这是我们苏家的家务事,还望你不要插手。” 夜风寂寂,不一会儿,只剩李成瑞一人站在阴冷的地下车库。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赶忙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 爱琴岛,总统套房。 苏灯是被一阵摆弄吵醒的。 地下室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委屈的声音传来,“阿墨好想你,已经离不开你了,姐姐,对不起,我实在太害怕了,才会对你做这种事,你现在是不是讨厌我了?” 苏灯无言。 顾墨浑身颤抖起来,想去吻她,似乎又想起刚才的话,堪堪止住自己的身形,只是轻轻舔舐着她的耳骨。 暧昧的气息无孔不入,尽数落下。 “姐姐不喜欢的话,那阿墨以后就不做了好不好?只要你答应不离开我,我保证,就算让我自宫我也绝不碰姐姐一下,只要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苏氏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你不知道,你昨晚说的那些话对我伤害有多大,一想到那些可能变成事实,那种肝肠寸断、心碎欲死的滋味,我再也不想体会了。” “姐姐……阿墨真的好难过,我明明从未得到过你,可那一刻,我却像失去了你无数次。” 寂静如水弥漫,回应他的是一个轻轻的拥抱。 苏灯艰难的吞咽了下口水,盯着头顶华丽的吊灯,脑海里涌动万千思绪,手下如程序般一下一下安抚着怀里的男人。 她在想,她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 S国。 宋谌拽着宋长锦衣领,不顾脚下趔趄,凶狠的把人摔进地下室。 “咳咳……”宋长锦滚到地上,背脊撞到在黑暗里盘桓的铁笼,几指粗的栏杆震动,发出一阵悲鸣。 昏暗的光影透过墙上缓慢转头的风扇,在地上投下迷惘的阴影,男人下颔低垂,气息奄奄,衬衣下薄片似的背脊被照得像刀刃一样锋利。 几分钟前,大厅里待命已久的十几个保镖,在他进门时一拥而上,跟那老东西一起,差点把他打死。 宋谌粗鲁的解开领带和第一颗扣子,阴沉的目光巡视琳琅满布的墙壁,最终拿下一根扎着尖刺的细长鞭子。 “啪——” 鞭尾抽打地面,惊起一片薄雾似的灰尘。 宋长锦用拇指抹了下嘴角的血迹,拖着鞭子走近靠在铁笼旁意识不清的人,他目光居高临下,阴鸷的面容扯动了一下,像在极努中欣赏在自己手中逐渐凋零的艺术品。 不够。 还不够。 大手挥动,伴随着暴喝的声音,“我让你不听话,我让你去找她,我让你敢挑战我的权威!” 空寂的地下室响起触耳惊心的鞭笞声,带有倒刺的鞭身抽打在男人瘦削的身体上,留下的痕迹宛若阴狠的毒蛇蜿蜒爬行过后留下的湿冷水痕一般,只不过,颜色从透明变成了铁锈味的血腥暗红。 “啪——啪——” 宋谌撩了额前凌乱的头发,像是打累了,他叉着腰,脚尖踢了下面前如死人般毫无动静的人。 真把他打死了,事情可就不好玩了。 猎物得挣扎,嘶鸣,痛苦的流泪,才能引起猎人捶胸顿足的兴奋。 他长叹道:“长锦啊,你也长大了,作为父亲,我也不想像小时候那样严厉的管教你,但你要听话啊,你得明白我的苦心,苏谈墨那个老家伙已经开始注意到我们了,没想到他还执着于十几年前的那件事,竟然一直在查,这次居然差点就摸到我们的尾巴了,像个疯子一样。” “要是被他知道过去那些事,而你作为我的儿子,不小心落到他手上,你觉得,你今天过的是生日,还是头七?” 宋谌嗤了一声,阴狠的眉眼却变得慈穆起来,用鞭柄挑宋长锦的下巴,“长锦,我这都是为你好啊。” 惨白的光线中,瘦削的下巴和鞭柄形成一个尖锐的夹角,但没有力道支撑,男人毫无人息的头颅很快歪到一边。 “啧,啧,啧。”宋谌摇头,“怎么还没有小时候经打,我还记得,你半点大的时候被我扇了一巴掌,脸撞到桌角,满口是血,还要一点点爬过来抱我的裤腿,嘴里喊爸爸,爸爸,真是让人心疼。” 明暗变幻的地下室内,躺在笼壁上的男人依然毫无反应,双目紧闭,雪花一样的血迹遍布他摄人心魄的脸,又落在他已经撕烂的衣服上,露出鲜红的内里。 宋谌眼神再次暗了下来,他用力抓住男人的头发,迫使他面对着自己,“看来爸爸说这些,长锦不感兴趣啊,那我们换个话题怎么样,比如,我们来聊聊你的天使,你的……” 他靠近他的耳际,声音如鬼魅,“亲妹妹。” “咳……”锋眉下,那双含着湖水的眸子终于睁开。 感受到手里的挣扎,宋谌终于愉悦的笑起来,“你说什么?” 宋长锦尝试着把左眼睁开,却失败了,眼睫和腥稠的血胡在一起,他嘴唇微动。 “嗯?”宋谌握着鞭子的手不自觉松动,他更靠近了几分,“长锦啊,跟父亲说话,要清楚……” 调笑的话语突然销声匿迹,一阵刺骨的疼痛突然从左耳袭来。 黑暗里,宋长锦突然像昏睡中暴起的雄狮,一口咬住面前男人的耳骨,牙齿紧闭,面容冰凉。 “放……放……”宋谌牙眦欲裂,温和的面目瞬间狰狞,他用手肘狠狠撞击身下人的腹部,闷哼传来,可宋长锦却像饿了许久的亡命之徒,咬着他死死不放。 滚烫的血液经过下唇,感受到什么东西的脱落,宋长锦一脚踢开身上连连惨叫的人,吐掉嘴里的什物,喘着气挣扎站起来。 一瞬之间,地位颠倒。 宋长锦脸上扯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笑,皮鞋踩在地面疯狂扭曲的男人头上,“宋谌,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我面前提她。” 灰尘四起,宋谌俊雅的面容已经通红,他死命捂住左耳,可汩汩的鲜血仍从指间的缝隙里争先恐后的流出,小溪一样蜿蜒到地上,成了一片漆黑。 “怎……怎么……可能……”他双目瞪大。 “被你那样打,怎么可能还有力气是吗?”宋长锦笑了声,脚下却更加用力,像要把那颗鲜活的头颅碾成齑粉,“你该反思反思你自己啊,比起你小时候对我用的那些手段,现在可是轻了不少。” 鱼冻干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头上不断加重的力道让宋谌的心彻底沉了下来,他甚至顾不得耳朵上传来的剧痛,“别……别杀我……我们可以合作……” “哦?” “……你不是想要苏灯吗?等…等事成之后,我可以放她跟你走,你们可以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结婚,生子……我保证再也不会干涉你们咳咳……” 宋长锦愉悦的眯起眼,“这个提议确实不错。” 宋谌余光瞥到沾满灰尘的皮鞋挪开,阴沉的目光乍现,迅速翻身站起来,想跑去拿桌角柜子里的qiang。 他早就该杀了这个兔崽子。 可他刚起身几秒,却立刻被宋长锦长腿一拌,瞬的又狼狈的栽倒在地,下巴磕进水泥地,骨裂声乍响,一股汹涌的铁锈味从喉咙喷涌而来。 “但我怎么觉得,这个计划,没有你才能万无一失呢?”宋长锦拍了拍手,薄唇鼓起形成一个弧度,一声曼妙性感的哨子破开呛人的黑暗。 随即,一阵铃铛声传来,伴随着几声如同野兽般厚重的呼吸,宋谌猛然睁大眼。 “加纳,这是你今天的晚餐。” 宋长锦彻底隐入黑暗,往地下室出口走去。 他的背后,一狗一人,不断有惨叫声传来,却陷溺进无尽的黑暗中。 * 跨年这天,洛安市下了小雪。 苏灯裹紧围巾从别墅出来时,喷泉池水已经结冰了,顶上雕刻的振翅欲飞的灰色天使,鼓起的幼态脸颊和鼻梁上还覆着层薄薄的白。 估计不出半天,到下午时就该化了。 除了浸透周身的刺骨寒冷,这场降临在新年的洛安飘雪,仿佛不曾来过一般。 像极了她身上那些逐渐消失的诡秘痕迹,来时令人措手不及,临走却抽丝剥茧,大雪漫漫,余烬的寒冷叫她的心田上空出一块不毛的荒原。 “喵~” 橘黄色的猫咪蹭她的裤腿,苏灯嘴角扯出一抹笑,将它抱进怀里。 “懒东西,今天知道出来了?” 滚滚将圆乎乎的脑袋埋进她的臂弯,它是跟她一起回到苏家的。 江家仆人把它送回来的时候,苏灯刚到苏家别墅门口,送她回来的顾墨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被苏谈墨叫回公司。 她刚想抱猫进去,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苏灯也不想解释,干脆站在门口等,可一会儿后,不远处两个洒扫女仆却看起她的热闹。 苏灯隐约想起她们是她被赶出去那天,在旁边冷嘲热讽的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手痒了。 装模作样警告了门卫一番,黑花雕漆大门缓缓打开。 见她上前来,其中一个人后退半步,抖着声音,“你想干嘛?老爷吩咐过了,不准你再踏进这里半步。” “是啊,还请苏小姐看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要为难我们。早在你欺负我们夫人和少爷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身份?”苏灯眼底浮现轻蔑,“我为主,你为仆,这就是我和你的身份。” 字眼一个一个从嗓子眼蹦出,苏灯上前,动作极快的揪住后面说话那人的头发,将她的身体拽着向钢铁大门撞去。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一块拳头大的肿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额头上刺刺冒了出来。 突然,滚滚从苏灯怀里跳了下来,闪电般的朝她背后扑去。 又是一声惨叫。 苏灯转头时,发现那人的脸已经被划花,白净的手背上也多了几道刺目的血痕。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苏灯再次回到了苏家,顾淑慧假心假意对她嘘寒问暖。然而,也不知道顾墨对苏谈墨说了什么,他竟对她的归家没有半分表示,像默许了她回来。 可比起宽容的默认,苏灯隐隐从其中品出一丝刻骨的冷漠,这份不闻不问,更像是苏谈墨吝啬极了自己的情感,对她多吐露半个字都是奢侈。 沉默是最高级的惩罚,无视是最残忍的报复。 面对上述二者,苏灯从起初心里淡淡的难受,转变到现在熟视无睹的麻木。 她开始调查宋谌和宋长锦的事。 原来洛安市并没有什么宋家,宋长锦也从B大休学,期限不知,二人就像从他们乔装完美的面具下溜走,空余滑稽的谎言,一起从年初的茫茫大雪中蒸发。 江舟曾劝说她报警,但苏灯拒绝了,并不是因为她胆怯,她隐约觉得从那天订婚宴上苏谈墨的反应来看,宋氏父子绝不像他们表面看上去那般温和简单,埋藏在他们身后的,可能是她从未触及的巨大秘密。 甚至,这个秘密和她消失已久的母亲陆曼曼有关。 如果用侵犯的罪名将抓捕宋长锦的事摆到台面上,她想顺藤摸瓜的企图就会被临头一棒打散。 而且,结合宋谌之前要出国的话,他们二人现在很可能并不在国内,想运用正当渠道达成她的目的就更难了。 苏灯无声抱着滚滚进到别墅里,想着这些事,她眼睛不自觉半垂。 上到二楼,滚滚忽然一蹬腿,从她怀里跳进里左边廊道尽头的房间。 那是苏谈墨的书房。 苏灯不以为意的走过去,刚想叫小猫跟自己回房,可下一秒,面前漆色大门竟在滚滚跳着按下门把手的瞬间,离奇的打开了。 那老东西不在的时候,书房一向锁着,这事她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怎么回事? 苏灯赶紧追了进去,“回来,滚滚。” 铺着厚实地毯的书房内,猫咪身形轻盈的跃至书桌左手边的柜子,小嘴一咬,从地上叼起一个莹黄色小球。 那是它最喜欢的玩具。 “喵~” “滚滚。”苏灯埋怨的叫了声,走过去想收猫,鼻尖却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鲜香味,和书房本身的古龙香混在一起,很难分辨出来,但她对这股气味太过熟悉,很像…… 电闪火花间,苏灯抿了下唇,这不是她平时给滚滚喂的冻肉干的气味吗? 目光巡视,并未看见熟悉的猫粮包装袋,苏灯心中的犹疑再次被放大。 燥意凭空升起,苏灯解了围巾,眼神却蓦然瞥到书柜中间那沓层层叠叠的文件。 苏谈墨的书房整体采用灰黑色的木板为底,简单的陶瓷作为装饰,冷光打下来浑然一体,给人一种压抑的窒息感。 这叠文件放置其中,平平无奇,但它横空多出的一角,上面的两个字却抓住了苏灯全部眼球。 “……声纹……” 想到什么,她心脏砰跳的伸手将那沓纸抽出来,草草翻了几页。 这是一份声纹鉴定报告,白洁的纸张上有零零细碎的折痕,像被人数次翻阅过,日期显示在十月十五号,检出结果为…… “否……”苏灯声音颤抖的念出这个字。 半浴巾 - 驯养恶犬 - 山色成空 她记得很清楚,去年十月十五号是星期五,因为同音,加上正好是H大那个学期期中考试最后一天,那天她还在告示栏上看到疑似自己的裸照,接着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范悦给出一段音频,里面霸凌她的女声与自己的十分想像…… 然后呢…… 然后就是第二天,苏谈墨把她叫到书房质问,同样是在这里,一口咬定她就是欺凌同学,品行不端的丢人玩意儿,并为此将她赶出了家门。 忽然间,一股无法遏制的荒唐感瀑布般从苏灯心头的悬崖跌落而下,轰然作响,溅起的水花像无数颗锐利的石子,拍打得她脸生疼。 她在想,苏谈墨愤怒的朝她丢烟灰缸的时候,这份声纹鉴定报告,是不是就躺在这座冰冷的书桌里,而他作为她的父亲,仍然像个义正言辞的君子,把真相埋进尘土,重新一条一条数落她的罪行。 多可笑啊,她被扫地出门,形单影只流落在外,两个月无人过问,而当他名义上的表侄子神情暧昧的带她出现在订婚宴上时,他也只依旧冷眼待她,轻飘飘说一句: “还敢回来?” 纸张倏然掉在地上,苏灯肚腹里突然翻腾出强烈的恶心。 头顶的光线如烈日的晕轮般,一圈圈打进她抖若糖筛的身体里,四面墙壁也目不暇接的朝她压下,拥挤她的血管,压迫骨骼,撕碎神经,最后再将她的肠子从嘴里挖出来。 为什么…… 苏灯不稳的扶住桌沿。 就算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幼年离母,孤身在空旷的别墅里长大,成年后再被父亲赶出去,在最重要的年纪没有得到多少爱,最后却落的个与自己表叔苟且的田地。 一败涂地…… 苏灯沿着桌壁跌落在地,双目茫然。 她当真是他的亲生女儿吗? “喵~”猫咪眨着一双圆亮的眼睛,叼着球来蹭她的手臂。 苏灯逐渐回过神,她握住那颗晶莹小球,滚滚很喜欢玩一丢一捡的游戏,平时总缠着她闹。 “姐姐现在有点累,待会儿陪你,好吗?”她摸着它软乎乎的脑袋。 滚滚似乎很舒服,仰起脖子,“喵~” 蓦然,寂静的书房内,苏灯全部视线定格在手中的黄球,像要在上面盯出一个窟窿般,渐渐的,她心中刮起凛冽狂风,草木枯死,只余一片寒凉彻骨。 * 跟着苏谈墨处理完一天公务,顾墨疲惫的回到别墅,解开领带,踩着脱鞋进了浴室。 他嫌恶的闻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冷漠的别开脸。 水流哗哗冲过全身,镜子里的男人宽肩窄腰,肩膀和手臂的肌肉群十分明显,腹部却像收束了所有力量般,紧致健硕,顺着肚脐往下,经过隐秘地带,一双长腿昳丽,让人不禁想起古希腊田径场上投掷铁饼的天神。 男人随意的擦了下头发,浴巾松松垮垮的搭在腰间,房间开了空调,暖意浸润四肢百骸。 他现在很想她。 指针爬过九点,她应该已经吃了晚饭,虽然他还没有。 不像以前,这次她回来,苏家老宅却很少再出现以前一家四口坐在餐厅,和睦用膳的场景。 远处窗边夜色撩人,不经意的,顾墨脑海里跳上她这段时间眉眼低垂,乖得不行的模样。 舌尖舔过下唇,顾墨打开衣柜里的暗格。 他现在真的很饿了。 各种意义上的……饿。 另一边。 苏灯在床上抱腿枯坐了许久,重新从臂弯里抬头时,窗外已经蒙上了层深蓝。 目光划过墙上的指钟,该动一动了。 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平静的敲响房门,里面唏嗦的声音像按下暂停键般静止,苏灯并未在意,“是我,开门。” 等了几秒,苏灯不耐,去扭把手,却发现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我……现在不太方便。”声音很喑哑,像刚从黑暗的湖水里捞出来的海藻,湿漉漉的粘在身上,泛起阵阵痒意,甩都甩不掉。 “开不开?还要让我等你是吗?”苏灯沉声。 “……那姐姐可不要后悔。” “什么?” 又过了将近十秒,房门终于缓缓后移,里面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将她带进冗长的昏暗中。 苏灯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去摸墙壁的开关,“不开灯干什……” 蓦然,清丽的嗓音隐匿在嘴边。 暖白光线里,简约灰调的房间干净整洁,一桌一物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唯有中央那张大床,沿边起了层层凌乱的褶皱。 男人坐在那,光裸上身,只简单裹了浴巾,他修长的指节捏着一条格调与房间内冷肃气氛完全不符的白质丝绸裙,水眸半睁,唇角吐露的殷红舌尖极尽暧昧。 只是这些,苏灯完全不会震惊到顿在原地。 如果浴巾中间一块没有明显凸起的话,如果顾墨手拿裙子的位置不是正好在V领中间的话,如果他的指骨不是一星一点,沾着浑浊水星子的话…… “你在干什么?”苏灯瞪大眸子问。 顾墨闭上眼,痴人似的闻了下手里的衣物,他笑起来,“这不是很明显吗?姐姐明知故问,是在挑抖我吗?” 苏灯怒极,走过去高高扬起手臂,“啪——” 顾墨的脸被扇到一边,嘴角渗了血丝,他愣了几秒,星眸里浮现转瞬即逝的茫然和不可置信,但很快,他粉唇勾起,笑容再次在妖冶的容颜上绽放。 “还以为姐姐已经接受我这样了呢……”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