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条迷路的鱼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八月盛夏。 毒辣的阳光下,户外工作简直是一种折磨。 城市里的工地都停工了,但陈鱼却不能停下来。 登山的驴友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古迹,考古队不能有丝毫耽搁,必须立即赶来。 阳光刺眼,热浪袭人,爬山更是一件力气活。 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在所难免。 好在随着海拔升高,气温逐渐降低,尤其是一阵阵山风吹来,凉爽舒坦。 驴友发现的古迹在秦岭深处,像是一处山间古道。 带队的教授看过之后,立即兴趣盎然,声称可能是一条早已废弃,被后世忽略遗忘的古道。 兴许子午道、倘骆道、褒斜道之后,又会多出一个新的古道之名。 重大发现啊! 这是研究古代秦岭交通,秦巴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史料,意义重大。 作为实习生的陈鱼也是心中一喜,跟着教授混,毕业论文题目和资料都有了。 开工,干活。 很快陈鱼便和同事们在灌木后的山壁上,发现了人工开凿的台阶,似乎年代久远。 还有一些陶瓷碎片,以及锈蚀不堪的铜铁之物,像是箭镞、铁钎一类的武器工具。 紧接着又发掘出了几枚古钱币,虽然锈迹斑斑,但眼光老辣的教授还是从一些细节推断,像是——开元通宝。 唐朝古迹? 大致判断,还不能妄下结论。 发觉还在继续,绕过几棵树,在一处颇为陡峭的崖壁上,陈鱼有了意外的发现。 虽然青苔斑驳,但依旧发现了些许石刻痕迹,山壁上有刻字或岩画。 这可是更为重大的发现,文字图幅向来都是最直接,珍贵的史料。 陈鱼在同伴的协助下,踩着山石爬到石壁附近,小心翼翼地清除青苔,石刻逐渐露出真容 当右下角一片显露之时,陈鱼便迫不及待凑上前仔细观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是一副画作,或者说是一个徽记,外观是一条跃出水面的——鱼。 重点在于,和前几天自己设计的个人logo十分相似。 古怪! 自己的logo竟然出现在秦岭山间,青苔下的唐朝石刻上…… 陈鱼震惊无比,突然间莫名有些眩晕。 一个趔趄之后,事故便发生了。 脚下踩空,从山壁上摔倒滚落…… …… 冷! 很冷! 陈鱼被冻醒了。 后脑微微有些疼,肯定是跌伤了。 撑着双臂坐起身来,四面环顾,陈鱼顿时傻眼了。 周遭是一边林莽,却不是先前的古迹所在。 教授和考古队的同事们也都不见了,空旷的山野里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八月盛夏变成了寒冬,萧瑟的山风裹挟着干枯的落叶吹过,禁不住瑟瑟发抖。 更古怪的是,自己的登山鞋变成了一双破布鞋,牛仔裤和防晒衣变成了破烂的麻布袍子,烂羊皮袄。 就连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至少自己双手从未有过如此多的伤痕和老茧。 怎么回事? 难道…… 陈鱼想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可能。 …… 一声虎啸让失神的陈鱼惊醒过来。 来不及多想,活下去才是关键。 环顾四周,身旁有自制的弓箭,以及一把猎刀。 猎人吗? 对了,还有个布囊,里面有一小块硬绷绷的面食,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天空没有太阳,但直觉告诉陈鱼,天快黑了。 在一片没有人烟,猛兽出没的荒野山林过夜,无疑很危险。 得找一个背风的安全地带,还需要一堆火。 否则要么冻死,要么成为猛兽口中食。 幸运的是,没过多一会便找到一处背风,且略有凹陷的山壁,并找到一堆干柴。 钻木取火并非一件容易事,陈鱼曾经尝试过,依靠双手转动摩擦,根本达不到足以燃烧的热量。 好在有弓弦,让摩擦生热这件事变得容易多了。 当火苗燃起的那一刻,陈鱼长松一口气。 火焰让快要冻僵的身体感受到久违的暖意,陈鱼终于松了口气。 腹中早已空空,陈鱼翻出那块硬邦邦的面食,放在火上烤热。 味道并不好,但为了热量,不得不皱着眉头咽下去。 没有水,嚼干饼噎的很难受,却只能将就。 天色渐渐暗了,黑夜很快便笼罩山林,这时候再出去找水无异于自寻死路。 一堆篝火在茫茫山林里显得渺小,微弱,对陈鱼而言却是生存和希望。 僵硬麻木和四肢已经渐渐舒展,虚弱和困意却忍不住来袭。 可陈鱼却根本不敢闭上眼睛,虎啸狼嚎的声音并不很远,必须保持警惕,随时添柴,保证篝火不灭。 野兽怕火,这是唯一的自保方式。 看着摇曳的火苗,陈鱼的思绪有些混乱。 半个月前和朋友们一起去草原旅行,参加过篝火晚会。那夜火堆之旁,大家开怀畅饮,十分尽兴。 没想到又一次见到篝火,却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陈鱼有种感觉——回不去了。 也许只有在梦中,才能忆及往昔时光,青春岁月。 天快亮的时候,陈鱼终于撑不住疲惫之躯,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篝火已然奄奄一息。 可惜天空依旧没有太阳,而且雾气弥漫,仔细观察地势之后,陈鱼觉得自己应该在一处高山之上。 具体是那座山,暂且不好判断。 陈鱼当即背起弓箭,手握猎刀,向着地势较低的山谷走去。 一般来说,山谷之处有泉水溪流。 此刻,他口渴的厉害。 果然,不久之后便在山石之间发现了浅浅水痕,再往前不久听到有涓涓水声。 陈鱼紧握猎刀,步履放缓,精神高度警惕。 山间溪流,同样是猛兽的水源补给,不可大意。 仔细观察一阵,发现是虚惊一场,从树丛后钻出来,一条清澈的溪流映入眼帘,四周并无野兽踪迹。 陈鱼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跑向溪边。 然而在溪畔蹲下的那一刻,陈鱼不由一怔。 水中倒影是一张陌生的面庞,与曾经的自己大相径庭。 奔三的研究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面容稚嫩,最多十五六岁的少年。 好吧! 倒影里浮现出一抹苦笑。 仅存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匪夷所思的荒诞念头终究还是成了事实。 穿越了! 从山壁上摔下来,灵魂重生在一个古代少年身上。 此刻,仅仅能从身上的麻布衣服推断,应该是棉布流行的元明以前。 至于具体是哪朝哪代,一无所知。 在这全无人烟的荒山野岭,甚至不知身处何地。 宛如一条迷路的鱼。 陈鱼长叹一声,很是无奈。 可是又能怎样呢? 从目前迹象来看,这趟穿越之旅似乎没有回程票。 陈鱼不是个随遇而安之人,却懂得客观面对现实。 尽管,现实荒诞无比。 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当务之急是走出这片荒野山林,没有人烟的地方太孤单,每每有虎啸狼嚎传来,让人心惊胆颤。 陈鱼捧起溪水喝了一口,洗了把脸,擦去水渍,握着猎刀,继续往下游走去…… 第2章 云深不知处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水往低处流。 人逐水而居。 山溪终究会汇入山下的大江大河,河畔必定能够见到人烟。 涓涓细流为迷路的鱼指引方向。 一路向前,山势越来越低,针叶林中偶尔已经可以见到落叶阔叶林。 直觉上,陈鱼认为自己很可能在秦岭深处。 针阔叶混交林在这一带很常见。 但见到竹子的时候,陈鱼不禁有些动摇。 关中不是没有竹子,但主要是细嫩的斑竹和墨竹,粗大的箭竹十分少见,何况是高山上。 并非植物学出身,地理知识也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想通过植被判断地点,还是有些困难。 要是有古建筑,没准自己还能通过些许蛛丝马迹,推断一二。 可惜走到晌午时分,除了茫茫森林和缭绕弥漫的雾气,以及偶尔瞧见的飞禽走兽,再无其他。 陈鱼终于体会到,什么叫——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不过发现竹子也是好事,竹管可以盛水,架在火上烧一会,勉强还能有热水饮用。 再用热水冲洗已经早已磨出血泡,且生出冻疮的双脚,更是莫大的享受。 一路上,陈鱼也在四处观察,尽可能地收集食物。 松子是个好东西,富含脂肪的坚果,用来补充能量最好不过。 只是在采摘之时,几只松鼠在枝头乱窜,似乎在表示抗议。 陈鱼拿起弓箭虚张声势,松鼠们受到惊吓,顷刻间消失在松林里。 而陈鱼依旧挽弓引弦,呆呆出神。 挽弓的感觉很熟悉,搭箭上弦瞄准,几乎一气呵成。 陈鱼相信,如果不是自己最后一刻的惊讶,箭镞已经离弦,很可能已然有松鼠中箭。 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是个百步穿杨的猎手? 自打在溪边看到倒影里陌生面孔时,陈鱼就在思索。 按理说脑袋里应该有原主人的记忆,这也是最为直接,真实的信息。 年代、地点,身份、处境,人际关系…… 可惜想破脑袋,也全无印象。 后脑依旧轻微的痛楚,让陈鱼合理猜想,兴许是原主人跌伤了头部,失去了记忆吧! 至于是暂时还是永久,这就不好说了。 天意如此啊! 看样子,老天爷想让自己在这个陌生时代,如同瞎子摸象一般乱闯。 松子虽好,却也只能算是勉强充饥。 陈鱼在溪流水潭里看到几条游鱼时,顿时欢喜不已。 荒野之中,一条烤鱼无疑能饱餐一顿,补充热量与体力。 可是削好木叉,准备捕鱼时,脑海里却传来一股强烈情绪。 不能捕鱼,不能捕鱼…… 念头一闪而过,却很强烈,陈鱼不禁错愕。 难道原主人不吃鱼? 还是对鱼有什么敬畏或禁忌? 不至于吧? 虽然自己名字有个“鱼”字,但父母取名的初衷,是希望自己如鱼得水般快乐。 并无禁忌食鱼的说法,从小到大,鱼肉、鱼汤、清蒸、红烧、糖醋,从来没断过。 生活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穷讲究。 最终,木叉还是捅了下去,几条鲜美的肥鱼被捕了上来。 用猎刀去鳞、去腮、去内脏,清洗干净之后,架在火上烧烤,虽然没有任何调料,但发出的香味依旧让欲罢不能,食指大动。 外焦里嫩的鱼肉烤熟,口味或许欠佳,但陈鱼立即大快朵颐。 肥美的鱼肉立即让腹中暖意十足,只觉浑身力气也大了许多,精神也旺盛了不少。 也许时间处于冬至前后吧! 山间白昼尤其短暂,天色早早便暗了下来。 陈鱼不得不提前寻找过夜休息之所。 这一遭,选在一棵大树上。 三条粗大的树杈,再绕上些许藤蔓,保证自己倚在其中不会掉下去。 如此便不必提心吊胆担心野兽出没,昨晚因为担心篝火熄灭,压根没睡多一会。 今天又跋山涉水赶路,早已疲惫不堪。 补充热量之后,急需要的便是补充睡眠。 如此,方才有力气和精神,走出这片不见人烟的荒山野岭。 …… 黑暗彻底吞没大地时,陈鱼倒在树杈间沉沉睡去。 半夜里,仍旧听到野兽嚎叫的声音,甚至好像有野兽从树下走过。 好在大树足够高,野兽即便发现陈鱼的存在,也无可奈何。 惊险,刺激。 有了这段经历之后,在陈鱼眼中,那些野外求生、探险节目,完全不是事。 要是告诉那群同事、同学,自己曾在老虎、野狼头顶泰然高卧,他们一定会认为自己吹牛。 可惜啊,再也没有被他们“污蔑”吹牛的机会了。 陈鱼一声叹息,怅然若失。 坐在树干上暗自观察了一会,确认四周没有野兽,陈鱼才从树上下来。 匆忙生了堆火,烤了两条鱼,填饱肚子之后,再度踏上去往人间的道路。 今日难得没有弥漫的雾气,但萧瑟的冷风和铅云密布的天空,却让陈鱼十分紧张,不得不加快脚步。 鞋底已经磨破,脚上的血泡也疼的厉害。 却也顾不得许多,缠绕些许藤蔓野草后,忍痛将就着往前走。 大雪封山会是什么后果,不言而喻。 若不能抢在落雪之前走出群山,或者找到人家借宿避难,自己多半会成为山间的一具冻僵的冰雕。 幸运的是,一路走过去,终究见到了房舍。 目测像是一座寺庙,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殿堂早已破败,佛像也已坍塌损毁。 连只耗子都没见到,更别提人了。 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可以根据佛家在华夏传播的历史进程,推断时代。 东汉以后,甚至可以大胆推测,魏晋及其以后。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时间线太宽泛了。 而且当务之急,相比于时间,地点和生存更为重要。 不过能见到寺庙,说明距离人烟已经很近了。 再走不远,一个村落出现在眼前。 陈鱼忙不迭跑进去,转了一圈之后却瘆得慌。 空无一人,简直就是个鬼村。 房舍破败,似乎已经许久无人居住。 什么情况? 人都迁走了? 还是此处经历过战乱、瘟疫? 怀着满腹疑问,陈鱼继续赶路。 谢天谢地,傍晚之前,陈鱼走出一个山口,眼前豁然开朗。 看到一片平原,尤其是那条绵延的道路,以及缓缓行进的牛车时,陈鱼激动的几乎落泪。 第3章 这里是唐朝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回到人间的感觉。 真好!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像个瞎子一样摸索了两天,终于见到人了。 这一刻的心情,难以言说。 陈鱼拖着疲惫的身体,快速跑到道路边,拦住了牛车。 “少年郎何故拦路?” 赶车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正挥舞着鞭子驱赶黄牛,被突然冒出来的陈鱼吓了一跳。 见他手握猎刀,还以为是劫道的歹人。 关中口音! 陈鱼心中却是一阵激动,抬头环顾四周,这地貌很像是秦岭峪口和关中平原。 “老丈莫怪,小子进山打猎,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才走出来。还望老丈告知,此乃何处?” 老者仔细打量陈鱼破烂邋遢的衣装,和稍显青涩的脸庞,再听到关中口音,这才放心。 “此处乃鄠邑县境。” 果然是关中。 后世西安户/县撤县改区,正是恢复古称“鄠邑”。 “多谢老丈。” 陈鱼稍稍激动,继续问道:“敢问老丈,此间何处有村落可以借宿?” “借宿?是哦,天色已晚,兴许还有夜雪…少年郎且上车来吧,随我走便是。” 关中素来热情,老者亦是乐善好施之人。 “多谢老丈。” 两条腿像灌铅一样,脚上血泡冻疮疼的厉害,陈鱼自是求之不得,连忙爬上马车。 “少年郎家住何处啊?” “樊川。” 出乎意料,陈鱼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吐出两个字。 话音落地之后,连自己都惊到了,难道出山之后,记忆恢复了? 可惜除了这个地名外,其他的仍旧没什么印象。 “我往东回长安,正好顺路。” 老丈笑了笑:“少年郎,你这趟打猎走的可有些远。” “是,山中林莽雾气,不慎迷路了,越走越远。幸得遇到老丈,否则小子还不知怎生是好。” 老者笑道:“少年郎运气不错,能从山里摸索出来已属于不易。 这个时辰,此间少有人往来,若非老夫去给宗圣宫送米粮回来晚了……” “宗圣宫?老丈说的可是供奉太上老君的楼观台?” 陈鱼凭借专业优势,敏锐地抓住一个讯息。 “没错,不过去年皇帝下敕改称宗圣宫,大修殿宇,这都一年多了,尚未完工。 也是,老君是皇家始祖,自当广修殿宇,好生供奉。” 老君…皇家始祖…… 老子,李耳。 那么如今的皇帝姓李! 李唐? 没错,李唐王朝确实厚颜无耻地追认老子为先祖,后来还追封其为太上玄元皇帝。 总算听到一个关键信息。 只是,如今当朝在位的是哪位皇帝呢? …… “小子出山时瞧见有个村落,里面却空无一人,老丈可知是何缘故?” 黄牛走得慢,陈鱼便信口与老者聊天,希望能套取更多讯息。 “嗨,前隋天下大乱,北地十室九空,长安周边不少村落,或死或逃了不少人。 这两年日子稍微好点,朝廷均田分地,不少山户都搬到山外,没人也不足为奇。” 前隋…… 这么说是初唐喽? 隋末天下大乱,关中受到直接战火冲击不算大。 不过从三征高丽,直到唐初平乱,关中征召的兵丁不在少数,死伤惨重,难免人丁锐减。 古来征战几人回,一点不错啊! “少年郎还小,不记得那几年提心吊胆的恓惶日子,我那两个儿子……” 老者一声叹息,想起两个儿子死于战乱,甚是悲伤。 “老丈对不住,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无妨。” 老者摆了摆手:“好在这几年太平了,虽说时而有些叛乱,但只要秦王出马,很快便都平息了。 关中是逐渐安稳了,如果天候再能好些,日子也美着呢!” 秦王? 李世民?! 那么如今在位的是高祖李渊? 武德年间? 陈鱼又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得到了更为确切的答案。 武德八年。 呼! 还真是李渊,不过这个时间点,距离贞观已经很近了。 武德九年六月,玄武门之变…… 如今已是武德八年冬至时节,仅仅还有半年多而已。 不过皇家宫变和自己这种升斗小民关系不大,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即将到来的贞观之治。 毕竟是历史上有名的治世,老百姓的生活应该能更为安定富足一些。 在黑暗彻底吞没大地之前,老者赶着牛车进了一个村落。 比之在山谷里看到的那个鬼村好不了多少,房舍残破,人口似乎也不多。 当然,或许是因为古人日落而息的习惯吧。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人家,亮着浑黄微弱的灯光。 老者驾着牛车进了一座篱笆小院,卸车将黄牛拴在棚下,熟门熟路地从旁边的茅屋里抱来些许干草,又打了桶水饮牛。 一切停当,才带着陈鱼往后面的茅屋走去。 推门进去,里面已经有五六个汉子、老者。 “老赵,你咋才回来?咦,还带着小娃娃?” “少年郎是个猎户,迷了路,途中遇上,见天色晚了,带过来将就一宿。” 老者解释一句,众人皆不反对,这年头民风淳朴。 “打扰诸位了,多谢。” 陈鱼也及时上前一礼,招呼一声。 “小娃娃倒是有礼貌…不过此处简陋,你自己找个地猫着吧!” 陈鱼四下瞧了瞧,屋子中间点着一堆火,两边则铺着干草,上面垫着块破旧的芦席。被褥什么的,完全没有。 “少年郎莫要嫌弃,将就一晚吧!” “小子也是贫寒出身,能得老丈收留,有个栖身之地已经很好了,怎会挑剔?” “那就好。” 老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从里面翻出一块焦黄的饼,掰了一块递给陈鱼。 “垫一口吧,明早再捎你一段,你就能回家了。” “多谢老丈。” 陈鱼接过半块饼,心里暖意浓浓。 这个世界很陌生,但有了这群热情的人,温暖了许多。 吃过饼子,陈鱼在屋角找了块地,悄然躺下。 耳听老者和汉子们聊天,方才知晓,他们是服劳役的民夫,负责给宗圣宫的工匠送粮食。 因路途略微遥远,有时来不及赶回,便在途中寻了这么个地方落脚暂歇。 民夫们吐槽了几句监工的差役后,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收成,自家的日子。 似乎这两年气候不怎么好,收成并不好,大家日子也都过得恓惶…… 陈鱼侧耳听得明白,这是最真实的大唐。 刚刚经历了隋末大乱,立国不足十年的大唐依旧破败的厉害。 后世津津乐道的大唐盛世,尚且遥远。 在这样的世道里,自家的日子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此之时,陈鱼越发好奇“自己”家境状况,可惜仍旧全无印象。 一想到明日就要回家,只觉分外尴尬。 兴许睡着了,在梦里能想起点什么吧! 民夫们的夜话已经停了,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陈鱼也闭上眼睛,逐渐进入梦乡…… 第4章 潏河岸畔有家园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天亮了。 从茅屋里出来,天空飘起了雪花。 北风吹过,寒意十足。 老者和民夫们迅速套好车,立即上路。 生怕走得晚了,积雪路滑,会耽误回家的行程。 陈鱼继续蹭牛车,跟着众人一路走向长安西南郊。 老者一行在丰裕口附近放下陈鱼,沿着沣河转向往北去了,他家似在昆明池方向。 “少年郎,往东北方向再走差不多二十里地,你就到家了,我就不送你了。” 陈鱼欠身:“岂敢劳烦老丈,两日照拂相助之情,不胜感激。” “嗨,少年郎莫要客气,都是乡党,出门在外,互相帮衬,举手之劳。” 说罢,老者便摇着鞭梢,唱着关中老腔,赶着牛车扬长而去。 陈鱼目送在大唐萍水相逢的第一个人远去,这才转身往东北方向而去。 从丰裕口到樊川,这段路走过很多次,再熟悉不过。 即便相隔一千多年,大体的地形地貌不会改变。 关中南有秦岭雄踞,渭河从中穿过,地势大体呈现出南高北低的态势,陈鱼几乎是一路下坡。 风雪中,顺道观察一千多年前的长安南郊是怎生模样。 出乎意料,在秦岭北坡的山脚下,陈鱼瞧见了大唐版的“环山公路”。 夯土路基,三四辆马车并行完全不是问题。 山脚的溪流林木之间,还有不少雕梁画栋,屋宇飞檐的院落。 想来大都是权贵之家的别院,终南山风景优美,夏日凉爽,是上好的幽居避暑地。 不过寒冬腊月里凄冷的厉害,少有人出没。 一路走过去,陈鱼压根没遇到几个人,再度搭便车的奢望也落空了。 生生走出十几里地,来到了一片塬上。 不出所料,这里应该就是神禾塬了,不过也许初唐时并非这个地名。 站在塬上眺望远方,风雪中,隐约能看到一座雄伟城池的轮廓。 那里,就是长安。 大唐帝国的都城,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大,最繁华的城池。 至于神禾塬下那片小平原,正是樊川。 相传樊川得名,是因昔年汉高祖刘邦将此地赐给大将樊哙。 因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悠悠潏河从中流过,水源充沛,乃是长安附近有名的富饶之地。 又因风景优美,距长安城不远,有不少豪门大户的别院,甚至是皇家园林。 原主人的本能意识告诉陈鱼,家就在樊川。 蜿蜒流过的潏河,家的方向。 陈鱼从神禾塬下来,瞧见一处树木葱茏的小丘,按照后世记忆推断,那里应该是香积寺。 不过寺庙在唐高宗时期才会兴建,如今空空如也。 八水绕长安,潏河是其中之一。 陈鱼站在河畔,心情有些复杂。 不止是因为快到家,近乡情更怯。 记得上一次经过这里时,工地如火如荼,据说要在潏河边人工建一座子午湖。 陈鱼在网上看到过效果图,相当漂亮。 但此刻站在河畔,看到一千多年前的潏河时,陈鱼不禁摇头苦笑。 相比于后世浑浊的河水,此时的潏河清澈无比,波光淋漓。 河面也更为宽阔,有些河段完全可以划船行舟。 两岸有不少的滩涂,淤泥里残存不少枯萎莲叶,以及野火烧过的芦苇。 想来夏秋时节,这里碧波清流,莲叶田田,芦苇荡漾,绝对是一片美不胜收的纯天然美景。 抬头看向对岸,从相对位置推断,那里便是后世自己的母校了。 本科加硕士,学习和生活七年的地方,再熟悉不过。 没想到重生千年前的唐朝,依旧还在这一带打转。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看来是命中注定,对这片土地爱的足够深沉啊! 怀念再也回不去的过往只会徒增悲伤,今天就算是彻底告别吧! 陈鱼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雪花。 尔后,朝不远处的一个村落走去。 在每一个路口,不需要停留思考,完全下意识地选择左转还是右拐,一路信步走了过去。 陈鱼相信,“家”就在路的尽头。 哪怕失去记忆,回家依旧熟门熟路。 果不其然,一路走过去,一座柴扉小院出现在视野里。 很熟悉! 一颗心砰砰直跳。 头突然有些疼,脑海里突然闪过许多画面…… …… “陈家娘子,对不住啊,下雪了,山里湿滑寒冷,我们必须得回来。” “唉,也找了十多天了,山高林密,猛兽出没,指不定……” “这般说你们肯定难受,却也是实情……” “再等十天半个月,要是人还不回来,就得去官府报失踪了……” “许老二,劝劝陈家娘子,我们先走了……” 院子里几个男人七嘴八舌,唉声叹息。 隐约间还能听到女人的抽噎声,十分伤心。 陈鱼下意识推开柴扉,恰好与出来的人迎面相遇。 “小鱼儿,你回来了?” 几个中年男人像是见鬼一样,惊讶,然后惊喜。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昵称?为何是这样古怪的反应呢? 不等陈鱼疑惑,有人便扯着嗓子呼喊: “陈家娘子,小鱼儿回来了。” “他自己回来了,快出来瞧……” 片刻之后,一个神色憔悴,双眼红肿的中年女人从屋子里跑出来。 看见陈鱼,瞬间的错愕后,发疯一般扑了过来,紧紧将陈鱼抱在怀里。 良久之后才撒开手,捧着陈鱼的脸紧紧打量,嘴唇颤抖,不等发出声音,豆大的泪珠便滚落下来。 陈鱼心里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呼喊下意识出口: “娘!” …… 雪越下越大,陈鱼刚刚洗漱换了身衣裳,坐在火盆前。 面前这位徐娘半老,仪容不俗的中年妇人,抓着陈鱼的手,压根不愿意松开。 目光落在陈鱼身上,小半个时辰不曾挪开。 大概是触景生情,陈鱼隐约想起来一些事情。 很凑巧,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陈鱼,相熟之人都呼其乳名——小鱼儿。 面前这位妇人,正是陈鱼之母陈氏。 旁边还有一男两女,男的却不是陈鱼之父。 从脑子里模糊的记忆与言辞对话间,陈鱼得知此人是许二叔,乃是父亲的金兰兄弟。 至于父亲,陈鱼没有一丁点印象。 好似多年前隋末战乱,死于逃难的路上,多亏许二叔保护身怀六甲的陈氏,来到樊川落脚定居。 陈鱼,是个遗腹子。 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当然,还有许二叔一家。 来到樊川后,许二叔娶了一位同样逃难,无家可归的哑女为妻。 次年生下一个女儿名唤蓉娘,比陈鱼小一岁。 此刻也都满眼关切地看着陈鱼,问长问短。 这个过程里,陈鱼也大概搞清楚来龙去脉。 半个多月前,陈鱼进山打猎,结果久去不归。 山里有传出几起猛兽伤人之事,陈氏担忧不已,托了乡邻结伴进山寻找,却毫无进展,杳无音讯。 眼看着天降大雪,山林湿滑寒冷,乡邻们无奈放弃。 几乎所有人都悲观地认为,陈鱼已经凶多吉少。 事实确实本应如此,好在有个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灵魂穿越时空,重生大唐。 于是乎,迷路的鱼一路摸索,自己回家了。 第5章 捕鱼思过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雪花飞舞,北风萧瑟。 陈鱼裹着皮袄,踩着棉鞋,在柴扉小院四周走来走去,四处观察。 虽然熟门熟路自己走回了家,但对周遭的环境还是很陌生。 趁着空闲,多点了解,也算是逐步熟悉大唐生活。 家里人初时觉得奇怪,后来得知陈鱼后脑受伤,记忆模糊后,也便释然了。 当然了,母亲陈氏难免有些担心,为此特意请了医者前来诊治。 脑科这等尖端医学,单纯望闻问切根本瞧不出所以然。 医者把了半天脉,勉强道出一句——许是离魂之症。 失忆的古代说法吗? 紧接着又摇头晃脑道:“小郎君既然生龙活虎,似并无大碍,老朽开几剂活血化瘀,安神醒脑的汤药,许有益处。” 汤药很苦,陈鱼被母亲逼着喝了十几碗,毫无用处。 不过从悉心观察和家人言辞中,倒是收集到不少信息。 两日下来,陈鱼对“家”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 临近潏河,村落名为居安里,取安居乐业之意。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大都以种地为生。 潏河边有一大片农田,种植粮食和蔬菜。 长安城人口众多,对蔬菜需求相当之大,郊县农户纷纷种菜营生。 陈、许两家共有二十亩地,以往主要是许二叔耕种,陈鱼年岁渐长之后,开始帮衬着一起播种,收割。 闲暇时节,许二叔和陈鱼进山打猎,卖野味和皮毛还钱;母亲陈氏和哑巴婶娘则带着蓉娘在家纺织刺绣,贴补家用。 按理说收入应该不错,但日子依旧过的清贫。 陈、许两家共有一个院子,三间正房,还有几间堆积农具杂物和茅舍。 房子看起来也有年头了,木椽已经有腐朽趋势,青瓦也有破损,墙壁上透风的裂缝清晰可见。 房间里的陈设也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接近家徒四壁。 不过想起秦岭山间的鬼村,以及归途中虽民夫们安歇的村落茅屋,相比之下,居安里应该算好了。 大唐百姓的日子,着实算不上好。 盛世,远未到来。 另一件让陈鱼惊讶的事,自己的生理年龄竟然只有——十三岁。 十三岁,后世刚刚上初中的年纪,却长大的高大壮实。 个头和力气比十五六岁的少年更大,否则也不敢独自进山射猎。 意外! 天赋异禀?还是祖上遗传? 没见过父亲的陈鱼无法推断,唯一能确定的相貌虽母亲,是个俊朗少年。 意外之余却也惊喜。 在这个缺医少药,医疗条件落后,得个感冒都可能要人命的年代,健壮的身体就是最大的本钱。 明明年龄只相差一岁,蓉娘明显面黄肌瘦,全然一个瘦弱单薄的小丫头。 当小丫头在厨下忙活,将饭食端到自己面前时,陈鱼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自己面前是好几块面饼加稠粥,小丫头碗里只有清汤寡水和小半块饼时,陈鱼更加过意不去了。 再仔细一瞧,全家人的饭食数量和质量,呈阶梯状递减趋势。 许二叔比自己少一些,母亲陈氏次之,蓉娘母女的饭食最少。 总体而言,自己一个人的食量似是三位女士的总和。 以前的陈鱼这么能吃吗? 陈鱼不禁生出一种感觉,也许家境贫寒都是被小鱼儿吃穷的。 更奇怪的是,如此不公平的分配方式,一家人似乎习以为常,理所应当。 陈鱼不明所以,当即拿起几块面饼放到了母亲,哑巴婶娘和蓉娘面前。 “小鱼儿…” “阿兄…” 家人的眼神都很古怪,充满诧异。 “大家一起吃饭,岂能厚此薄彼?” 陈鱼知道,在饥荒年代,粮食都要紧着家里的男丁劳力。 但这差别也忒大了,于心何忍? “可是你在长身体,食量自然要大些,她们在家里不大出门,无妨的。” 出乎意料,许二叔竟丝毫不顾念妻女,反倒紧着陈鱼。 “蓉娘也在长身体,瞧瞧,瘦成啥样了,该多吃点才是。”陈鱼态度坚决,直言不讳。 “二叔,小鱼儿所言有理。” 母亲陈氏见状,轻轻点头,颇有赞许之意。 以前性格沉闷木讷的儿子,竟然开始懂得关心他人,无疑让人欣慰。 见伯母同意,父亲默许,蓉娘这才拿起面饼,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吃的格外香甜。 瞧那满足的神情,就知道她其实早有渴望,一直“忍饥挨饿”。 过去,委实亏待小丫头了。 “阿兄,这些天你在山里都吃啥啊?你就带了那么点干粮,肯定不够吃。” 一张面饼下肚,蓉娘好奇问了起来。 “山里啊!” 陈鱼笑道:“渴了就喝泉水,饿了就摘松子,运气好了射两只小野物,或者抓上两条鱼……”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抓鱼“两个字后,陈鱼顿时心中一悸。 好像哪里不太对。 再一瞧,全家人的脸色都变了。 许二叔眉头一紧,哑巴婶娘神色略显慌张。 蓉娘捂着小嘴巴,惊诧地看着陈鱼,好似听到了什么震惊非常的消息,然后颤巍巍转头看向伯母陈氏,满眼畏惧。 陈鱼顺着目光瞧过去,见母亲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峻无比。 “去神龛前跪下。” “娘…” 陈鱼有些懵逼,看得出来母亲非常生气。 “大嫂…伯母……” 许二叔和蓉娘都想求情劝解,但陈氏全然不为所动。 “娘,怎么了?” 陈鱼依旧不明所以。 “伯母,阿兄伤了后脑,肯定不记得了,你就原谅他吧!” “总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吧?跪下,好好反省。” 刚才还和颜悦色,满眼爱怜的母亲,瞬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脸色阴沉,疾言厉色,压根不像对待亲生儿子的态度。 冤枉啦! 陈鱼很无奈,还别说,当时真不记得原主人叫什么。 还是回到樊川才知道同名同姓,也叫陈鱼。 甚至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因为抓鱼吃? 因为姓名有个“鱼”字,是禁忌? 难怪当初在山溪里抓鱼时,会下意识生出阻止情绪。 尽管陈鱼觉得很荒诞,很莫名。 但瞧见母亲陈氏郑重无比的神情,陈鱼也不敢多问或是辩解。 在严厉目光的逼迫下,只得乖乖在厅堂的神龛前跪下,反思莫名其妙的过错…… 第6章 薄衾不耐五更寒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捕鱼思过。 陈鱼在神龛前一跪就是半天,膝腿酸麻不说,吃饭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尽管许二叔夫妇和蓉娘都有求情,也确实事出有因,并非明知故犯。 奈何母亲陈氏全然不为所动,依旧态度坚决,留下一个严厉的眼神,径直转身而去。 若非前日回家,见过她喜极而泣,满眼爱怜,陈鱼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了。 还有,为什么呢? 抓条鱼而已,至于动这么大的气吗? 以前看过一些资料,说唐朝因为皇帝姓李的缘故,不允许民间捕食鲤鱼。 但后来考证不过是穿凿附会之说,唐诗里就有很多垂钓鲤鱼,品尝鲤鱼的诗句。 倘若大唐王朝真有这等禁令,大诗人们不会傻傻地主动作诗,授人以柄,自认罪证吧? 这等捕风捉影的传闻里,也只提到鲤鱼而已。 可到了陈家,竟直接禁绝了所有的——鱼。 陈鱼不明所以,想破脑袋也毫无头绪。 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滋味不怎么好受。 还是蓉娘贴心,趁着母亲不注意,悄悄带了两块面饼递给自己。 “阿兄,快吃吧,伯母这会不在。” 陈鱼这才松了口气,坐在地板上揉揉膝盖,接过面饼塞进嘴里。 “蓉娘,我问你,你可知母亲为何生气?” “鱼。” 蓉娘怯生生地吐出一个字。 “呃……” “看来阿兄确实不记得了,否则肯定不会犯错。” 蓉娘轻声道:“咱家有规矩的,不许捕鱼,不许吃鱼。” “为何?” “好像和阿兄你有关,我隐约听父亲说过。 当年他们逃难途中,曾遇到一位道长,说什么鱼神保佑,此生不可捕鱼食鱼,否则就是冒犯神灵。” “……” 这也忒迷信了吧? 因为道士一句不着边际的虚妄之言,就放弃了一种唾手可得,富含动物蛋白的食物? 母亲陈氏姿仪优雅,看着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印象里好似还教自己和蓉娘读过书,怎会如此迂腐? 蓉娘续道:“还记得小时候,我俩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在潏河里抓鱼,回来之后伯母好生生气。 那次我们都挨打罚跪,阿兄你的手心都被打红了。 从那以后,再也不曾犯过,没想到这一遭……阿兄后脑受伤,忘了此事。” 好吧! 看来捕鱼在陈家确实是一件非常严格的禁忌,在说服母亲之前,是不敢再犯了。 晌午时分,陈鱼不得不诚恳承认错误,恳求母亲原谅。 在许二叔和蓉娘的合力劝说下,母亲陈氏才勉强消气,准许陈鱼进食。 不过在晚饭饭桌上,陈鱼发现了一件事。 咳嗽! 母亲陈氏和蓉娘母女都有咳嗽流涕现象,显然是着凉了。 直到夜晚入睡,陈鱼后知后觉地发现,夜晚睡觉盖的被褥实在太薄了。 许二叔和陈鱼倒是经常进山打猎,可惜皮毛大都拿去换钱,只有几张薄毛毯,且分配不均,压根不顶事。 薄衾不耐五更寒啊! 自己和许二叔身体强壮倒是无碍,但家里的女眷普遍瘦弱,难免着凉。 取暖,成为家里当务之急第一需求。 唐朝虽然已经开采煤矿,但使用普及程度远不如之后的宋朝。 木炭仍旧是这个年头贵族和城市居民的取暖首选。 但木炭价格也相对高昂,对于靠种地勉强度日的农户之家而言,太过奢侈,根本用不起。 陈鱼记得自己幼时在老家生活,曾见到不少人家烧木柴烤火。木椽灰瓦的房子透气,不担心一氧化碳中毒和气闷问题。 可惜,陈鱼发现家里连木柴都紧缺的厉害。 后世农家,秸秆是重要的柴薪资源。 但在大唐,秸秆或用来喂牲畜,或是直接焚烧在田地之中。 没有化肥的年代,草木灰是极好的肥料,且供不应求。 潏河畔那大片消失的芦苇,大概是被农户割去,焚烧在田野之中了。 而且因为炉灶设计问题,这年头柴薪主要来源是树枝木柴。 樊川周边树林大都有主,且树少人多,根本不够用。 故而,闲暇时节,村民都会南去秦岭山中砍柴。 也有职业樵夫打祡售卖,只需支付相应的柴薪钱便是。 但最近几日,天降大雪,山中路滑,无法进山砍柴。被雪水打湿的木柴格外沉重,也不易燃烧。 家里仅有的些许木柴,勉强维持烧火做饭已经不错了,用来烤火是万万不够的。 但取暖问题刻不容缓。 三位女眷如果继续受寒,着凉继续恶化,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这个年代,医疗水平太差了,生病难免让人担心。 陈鱼躺在榻上思索,把席地的榻改为悬空的床,避免来自地面的潮湿阴寒,应该会好一些吧? 要是下面再有个电热毯就好了。 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从脑海闪过,陈鱼突然灵机一动。 电热毯不可能,但那东西可以有啊! …… 炕!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全家人相顾愕然。 语言描绘永远没有实物呈现来的直观,陈鱼索性不多做解释,直接动手。 将屋子后方腾出来,找来些许砖块土坯,这些都是农家小院里常见之物。 再刨开积雪,从院角硬邦邦的地面挖出一堆黄土,捣碎加上些许细碎的秸秆,搅拌均匀之后就是很好的粘合剂。 陈鱼动手,许二叔在满腹疑惑中跟着帮忙。 很快,砖石土坯便垒起一个不到两尺的平台,中间则留下一些中空之处。 最终封住平面,砖石土坯连接之处用黄泥密封。 两边的墙壁上则掏出两个孔洞,一边砌个烟囱,另一边则与厨房的灶台相连。 “小鱼儿,这就是炕?” “是!” 陈鱼吩咐一声,蓉娘在厨下添加柴火,烟火顺着孔洞通过火炕下的通道,从另一侧墙外的烟囱抽出去。 不过多一会,潮湿的黄泥便开始有热气腾起。 蓉娘伸手一摸,惊喜道:“热的。” “当然,这样晚上安寝就不冷了。” 观察、体验实物,感受最为直观,一家人也全都明白过来,对陈鱼捣鼓出的新奇火炕惊喜不已。 “三餐煮饭的烟火余热,便能使炕面暖热,想要更暖和,只需点上两把火即可。” 许二叔连连点头:“简单便捷,如此不费柴薪便可取暖,且没有烟火炭气,甚好。” 母亲陈氏则好奇问道:“小鱼儿,如此妙法,你从何处知晓的?” 第7章 雪一直下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火坑这玩意,好似是从东北兴起,满清入关时带进中原。 是一种行之有效,经济实惠的取暖方式。 三百多年时间,风靡整个北方,几乎是家家户户必备。 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成了北方男人对安稳舒适生活最朴素的渴望。 借助生火做饭的烟火余热,即可有热炕取暖,方便简单,节省柴薪。 尽管很简单,但在大唐绝对算是个新奇事物。 必然有人好奇来历,即便母亲不问,来日外人也会问及。 陈鱼本想说是自己的发明,但话到嘴边又改变主意。 作为穿越者,往后自己肯定还要捣鼓不少“发明”。 一个原本性格木讷,识字不多,从小到大没出过方圆五十里的农家小子,突然成了心灵手巧的发明家。 不合常理! 为了避免怀疑和不必要的麻烦,必须得有一个说得过去,起码让人勉强接受,最好完全信服的理由。 略微沉吟,陈鱼说道:“啊,我在山中曾蒙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相救,蒙他老人家指点……” 编故事是陈鱼的强项,很快一个玄乎其神,似似而非的神秘老者,以及一段山中奇遇经历就诞生了。 陈氏和许二叔将信将疑,蓉娘则张大了嘴巴,惊讶不已。 “鱼哥哥,那位老者很厉害?” “是的,夜晚虎啸狼嚎,曾袭扰宿处,那位老者随口呵斥两句,猛兽便尽皆噤若寒蝉,落荒而逃。” 陈鱼压低了声音道:“我曾怀疑,他老人家是不是终南山的山神?” 山神?! 一家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陈氏和许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番小鱼儿回家,和以往确实有些不大一样了。 好像聪明灵活了许多,如今还有这般奇思妙想,难道真是遇到山神点拨,开窍了? 虽然匪夷所思,却又似合乎情理。 毕竟,这是一个相信并敬畏鬼神的年代。 最重要得是,对于母亲和许二叔而言,陈鱼变聪明,有本事,他们求之不得。 “好了,炕已经妥当了…待我重新改一下灶台。” “灶台也要改?” “是,改造之后保准更省柴薪。” 陈鱼信誓旦旦,他已经仔细查看过,此时的灶台与后世农村的灶台确有不同。 通风条件,热能效用都相对落后,浪费柴薪,且烟熏火燎,灰尘弥漫,不实惠也不卫生。 陈鱼当即按照后世省柴灶的模式修改,将灶膛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燃烧柴薪,下层积灰兼通风。 如此能够增加氧气供给,提高燃烧效率,减少灰尘飘散。 又在四壁涂抹了厚实的黄泥,减热能流失,提高效率。 节省柴薪是必然的,只是在没有实验统计之前,暂时不确定节省率。 反正蓉娘试过之后,笑逐颜开,至少添柴生火时不会再弄的灰头土脸。 “二叔,让村里人都来瞧瞧吧,肯定每家每户都会想要。到时候,咱们去给他们垒炕改造,赚点工钱。” “这……” “怎么?” 许二叔面露难色:“咱家是外来户,这些年能在居安里立足生根,多亏了乡里乡亲帮衬照拂。 前几日你在山间失踪,村里老少爷们都去帮忙寻找,不辞辛劳,毫无怨言。 而今咋好意思收钱呢?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着呢!” 好吧! 乡土社会,人情为重。 “二叔,那就索性将热炕与省柴灶之法传授给村里人。” “啊?” 许二不由一惊,顷刻间两种截然不同的做法,反差也有点忒大了。 陈鱼笑道:“我是想啊,让乡亲们去周边村镇推广,暖炕改灶之法暂时是咱居安里的独家手艺。 只要传开了,自然有人想要。到时候,大家就都有活计,能赚钱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嗯,二叔,咱们家适当收点专利……学费,不过分吧?” 陈鱼笑了笑,火坑和省柴灶构造简单,见多了自然能仿造,没有技术含量。 趁天寒地冻赚一笔,造福乡邻,也是一件好事。 这一遭,许二叔没有反对。 双赢之事,不违良心,也不怕乡邻戳脊梁骨,无损情分。 …… 接下来的几天,陈家火炕便成了居安里的热门景点。 全村父老纷纷前来参观,现场体验。 本来请客人上炕是北方待客传统,不过人多了,陈鱼却有些害怕。 每每都有人前来,都早早让蓉娘将被褥收起来。 美其名曰是更为直观,实际是担忧乡亲们糟糕的卫生状况。 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皮袄,污垢已经油光水滑; 不知多久不曾洗涤的头发,随便一扣就是虱子。 有些孩子甚至可能没擦屁股,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臭气熏天,实在不忍目睹,不忍嗅闻…… 陈鱼眉头大皱,乡亲们则是交口称赞,满眼羡慕。 感受过温暖之后,无论谁家都想拥有一张暖炕。 凄寒的漫漫冬夜,往后将不再难熬,不怕老人和孩子再受寒生病。 不会再冷得发抖,自然也就有了气力和心劲和婆娘多点亲热。 不出所料,明年居安里的人口出生率可能会有所提高。 关键还能省下不少柴薪钱,求之不得的好东西啊! 乡邻们立即争先恐后修造暖炕,改建灶台。 于是乎,陈鱼和许二叔自然而然成了大忙人。 叔侄俩不收钱,村民们一片称赞与感激。 家家户户都竭尽所能,饭食管饱,好生招待叔侄俩。 但食入口中,陈鱼总觉不是滋味,唯一在意的就是干净就好。 村里有不少手眼心思灵活之人,悄悄观察学方法,陈鱼和许二叔也不藏私,主动讲解教授。 很快,居安里大部分老少爷们都掌握这门“新手艺”。 当几个回娘家的小媳妇一番炫耀后,暖炕新灶便遍开始在整个樊川流行开来,居安里的村民们立即变身泥瓦匠,开始忙碌。 作为“专利来源”的陈鱼和许二叔便不再客气,收取“学费”。 大部分村民还算有良心,外出赚了钱之后纷纷登门道谢,或送来谢礼,或直接奉上些许开元通宝。 陈家捉襟见肘的处境略微改善,收益却也十分有限。 陈鱼本就没打算靠这个赚大钱,故而不甚在意。 他现在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从自己从山里回来那天开始,大雪就一直没停,虽偶有停歇,但大部分时候都飘飘洒洒,纷纷扬扬。 到今天为之,已经整整七天了…… 第8章 嗝屁里的商机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瑞雪兆丰年。 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封建农耕时代,朝廷和农户都盼望冬日降雪。 盖因雪水融化之后,恰好为干燥土壤提供充足的水分,良好的墒情有利于来年春日农作物快速生长。 冰雪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冻死土壤里的虫卵,减少虫害。 可当降雪连绵不绝时,瑞雪就变成了令人害怕的雪灾。 太平洋东岸大概发生拉尼娜现象吧,冷暖空气就这样在汾渭故地纠缠不休,持久胶着。 大雪纷纷扬扬,没完没了。 长安的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七天,荒野里的积雪已经盈尺,道路积雪成冰,湿滑难行,积雪压塌房屋的事情时有发生。 若不是陈鱼及时上屋顶扫雪,家里的瓦房茅舍恐怕也难以幸免。 天气也冷的格外厉害,居安里的乡亲,樊川部分已经垒火炕的人家还算好,其他地方的百姓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受寒生病之人不在少数,听闻周遭好几个村庄都有人冻死,尤其以身体羸弱的老弱妇孺为多。 许二叔去地里转了一圈之后回来,连连摇头的,照这个趋势下去,麦苗怕是过不了冬。 明年的夏粮歉收已成定局,直接导致的结果是粮价飞涨。 去集市买米的许二叔,却扛了一袋豆子回来。 斗米二百钱! 长安周遭的粮价已经涨上天。 丰收年景一斗米不过才一二十文,前隋开皇年间,斗米低于十钱也不是没有过。 粮价突然暴涨十倍不止,确实邪性。 雪灾是一个缘故,关中夏粮注定歉收,运河封冻,江南粮食北运也遥遥无期。 按照市场规律,粮价确实应该上涨。 但这个涨幅,明显有些超乎正常,保不齐有人为因素。 任何时代,总有一些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大发灾难财。 许二叔叹道:“米面店铺都挂着售罄的牌子,我见势头不对,赶忙买了些许豆子回来。 春夏干旱,误了农时,关中今年种的豆子倒是不少,价格尚不算很贵,豆粥也能充饥,且将就着吧!” 豆粥确实能充饥,唯独有个缺点——胀气。 三餐豆粥下肚,时常腹胀打嗝,臭屁连连。 唉! 陈鱼对此很无奈。 豆子是一种很有营养的作物,也是华夏古来有之的作物,但一直没能成为主流粮食。 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豆子里含有一种低聚糖,食用之后会产生胀气。 可是,豆子不应该只有煮粥这一种吃法才对。 在后世,豆制品是一个很大食品门类。 华夏人民素来富有智慧,巧妙将豆子加工成为豆腐、豆皮、豆浆、豆芽等多种制品。 味道上佳,营养丰富,还能完美解决胀气问题。 印象里,豆腐好似西汉就有了,相传是淮南王刘安心血来潮的产物。 可八百年后的大唐初年,人们还在煮豆粥,囫囵吞豆,不得不忍受打嗝放屁。 这不科学啊! 初时陈鱼还当是煮豆粥更节省,粮食利用率更高。 但仔细问过之后,身边人竟对豆腐十分陌生。 连时常出入长安东西两市,见多识广的里正都没见过。 早年曾在洛阳生活过的许二叔,也不知陈鱼所云为何物。 奇怪! 难道是历史记载错了? 陈鱼莫名不解,但旋即心中一喜,这不正好又是一个赚钱的商机嘛! …… 大雪成灾,粮价飞涨。 除了百姓之外,大唐朝廷也甚为忧虑。 太极宫里,皇帝李渊不禁为此大为惆怅。 雪已经连续下了七八天,仍旧没有停的趋势,太史局唯唯诺诺,压根预测不准降雪停息之日。 关中继春夏的旱灾,秋日的洪涝之后,再度迎来雪灾。 老天爷好似故意和人作对一样,尽是灾害。 不祥之兆啊! 如果不是隋末各路反王已经被平定的差不多,李家能不能坐稳天下都难说。 饶是如此,李渊仍旧心忧不已。 单单是关中各州府上报,因大雪天寒冻死的百姓已经超过三百,压塌受损的房屋超过万间。 饥寒交迫,无家可归者更是不计其数。 最要命的是粮价飞涨,民以食为天的年代里,缺衣少食说不定会酿出民变。 隋末的惨痛教训没过多久,尚且历历在目。 尽快救灾,平抑粮价,此乃朝廷当务之急。 既是救灾,就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此等大事最起码要宰相级别牵头。 裴矩、陈叔达、萧瑀、窦威、封德彝、杨恭仁,甚至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都大唐宰相。 让谁来主持呢? 两个儿子肯定不行,东宫和秦府或明或暗一直在较劲,这等可能扰乱平衡的大事,尽量让他们置身事外。 何况此事远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粮价飞涨除了天灾,定然还有人祸。 李渊心知肚明,长安粮商背后要么是关陇世家,要么是山东门阀。 李家能坐上皇位,离不开关陇世家的支持,山东门阀也需拉拢倚重。 大唐初立,自己不便公开与他们冲突,自家儿子也不便牵涉其中。 思来想去,需要有个置身事外,能力威望都合适的人选来主持此事。 可是,放眼瞧瞧当朝宰相: 裴矩,闻喜裴氏; 封德彝,渤海封氏; 杨恭仁,弘农杨氏; 窦威,河南窦氏。 不是山东河北高门,就是关陇世家代表,牵涉掣肘太多。 萧瑀和陈叔达还好,分别出自西梁、南陈皇族,属江南士族,与关中牵涉少些,倒是能放开手脚。 萧瑀为人过于刻板刚正,并不合适此等协调周全各方之事。 思来想去,还是侍中陈叔达吧! 皇帝点名,陈叔达明知此事是个烫手山芋,也不得不接下。 “臣领旨。” 陈叔达道:“陛下,救灾乃大事,千头万绪,臣一人恐难以周全,恳请陛下钦赐帮手。” “当然,朝廷各部衙门皆鼎力支持。” 李渊十分爽快,也知道此事难度,自然不会让堂堂侍中成为光杆司令。 陈叔达道:“具体办事之人,尚书省、六部、各州县都有,臣是希望有能臣干吏协助左右。” 找两个副手是吧? 李渊笑问道:“卿需何人相助,尽管开口。” “肃清市场,需有坚毅刚正;灾情紧急,需要敏锐果断。” 陈叔达没有直接点名,只是道出了副手需要具备的素质。 李渊闻言,略微沉吟,突然眼前一亮。 “子聪所言有理,朕着太子洗马魏征,天策府从事中郎杜如晦二人,襄助子聪救灾。” 第9章 便秘的皇帝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李渊这番安排可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大有玄机。 魏徵为人刚正,杜如晦以果断出名,都是干练之人,正好符合陈叔达的要求。 且一个出自东宫,一个是秦王心腹。 当今大唐朝堂之事,想要完全绕开东宫和天策府不可能。 两个儿子明争暗斗,李渊只能左右平衡。 不让几个儿子亲自参与到救灾中,并不意味他们能彻底置身事外。 魏徵和杜如晦出马,等于打着东宫和秦王府的旗号,长安商户和他们背后的主人,多少要给些面子。 其中不少与两府都有往来,甚至是直接关系户,自然就不好意思从中阻挠,救灾办事能方便不少。 而且魏徵和杜如晦出身也都不一般。 前者是巨鹿魏氏,信陵君魏无忌后裔,虽比不上五姓七宗的门阀显贵,却也是河北有名望的氏族。 后者则是京兆杜氏翘楚,有道是“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杜氏乃关陇世家,在长安周边实力庞大。 两人都有家族为靠山,领皇命办差,自然底气十足,不至于束手束脚。 出身和职位无形中都能借势不少,再由陈叔达这位当朝侍中掌控大局,居中调度,自然事半功倍。 李渊心里的如意算盘噼啪作响,略微自鸣得意。 回到寝宫,换了常服,正准备让最宠爱的张、尹二妃捏捏肩膀,陪伴左右。 顺便考虑晚上让谁侍寝,张婕妤还是尹德妃,抑或他们一起……不想腹中突然一阵不适。 皇帝内急,内侍连忙备好恭桶。 结果李渊在恭桶上坐了半天,从面红耳赤,以及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可以推断,他已经很使劲了。 菊花大概都已经轻微开裂了,可粑粑就是出不来。 很不幸,大唐皇帝陛下——便秘了。 见李渊神情有异,寒冬时节却大汗淋漓,张、尹二妃吓了一跳,赶忙传了御医前来诊治。 御医诊断结果就是冬日干燥,虚火上浮所致的便秘,能做的只能是开几帖清火药剂,里面稍微添加些许下泄之药。 此举倒是能解燃眉之急,却多少有损龙体康健,至少菊花残,患痔疮基本是不可避免之事。 “陛下的膳食最好做些调整,少些肉食,多点疏松软**食,如果能搭配些许蔬果,最好不过。” 李渊到底年岁大了,消化系统功能已经开始退化。这个年代贵族饮食习惯以肉食为主,冬天蔬菜水果又少,难免肠道干燥,便溺不畅。 御医的建议倒是很中肯,但无论张、尹二妃,还是内侍们都面露难色。 大唐的冬天本就没有太多蔬果,皇室还算不错,骊山温泉能产出一些绿菜专供。 可惜今年大雪连绵,天气太过寒冷,温泉也没有什么绿菜产出,否则司农寺早就送来了。 眼下除了窖藏的菘菜,哪里有什么绿菜蔬果。 这可如何是好? 尹德妃不由犯难,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使个眼色。 一个内侍很快悄然离去,不一会儿消息就传到了东宫。 不过收到消息的并非太子李建成,而是太子妃郑观音。 正史野史里多少都提到了张、尹二妃与李建成、李元吉有染,结果被李世民揭发,引得李渊大怒,从而引发了玄武门之变。 但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即便没有无中生有,也会夸大其词。 作为当前宫中最为得宠的两位妃嫔,李建成想笼络她们不足为奇,枕头风的作用不可小觑,但绝对不会亲自参与。 太子与后妃交往,那是大忌。 但太子妃身为女眷,出入后庭就容易多了。 对于张、尹二妃而言,她们还年轻,难免要考虑李渊死后,自己和儿子的处境。 她们的儿子年岁太小,没有争夺储位的可能,为将来计,与东宫搞好关系无疑是不错的选择。 各取所需,利益契合。 张、尹二妃便时常与郑观音有来往,偶尔传递些许消息,在枕席间不着痕迹地说几句好话。 此番算不得大事,但关乎皇帝健康,如果东宫能及时献上新鲜果蔬,体贴孝顺的夸赞是少不了的。 储位争夺,关乎亲伦,细微之处也甚为关键。 郑观音闻讯立即上心,秦王府的妯娌长孙氏很会做人,时常去皇帝老爷子面前献殷勤,让自己这个太子妃落了下风。 这一遭定要抓住机会,抢先一步才是。 郑观音吩咐一声,一名侍女匆匆往西市而去…… …… 被嗝屁折磨了两天之后,陈鱼决定亲自动手。 食不厌精,明明有更为精细美味的食物,再坚持豆粥这种原始吃法就没道理了。 厨房被陈鱼承包了,全家人都被他拉来打下手。 许二叔在推石磨,哑巴婶娘在灶台下添柴。 母亲陈氏放下手中的刺绣,取来一块珍藏许久的细纱布,裁剪成过滤网。 蓉娘则干些零碎小事,除此之外——负责试吃。 卤水点豆腐! 一夜浸泡之后,豆子已经充分发胀,用石磨磨出原味豆浆,稍稍加热,喝起来口感极好。 过滤掉残渣之后,加热煮沸,只要加入卤水,凝固、压榨成型就是豆腐。 小时候倒是经常看到母亲做,但真正自己动手,却不那么容易。 步骤很简单,重点是卤水添加的时机和数量。 没经验,就只能需要不断实验。 实验注定会有失败,也少不得会有浪费。 不过豆制品是个例外,煮沸的豆浆可以直接饮用。 凝固不好,便是一锅豆花。 扔些许面饼进去,就是关中西府人喜爱的豆花泡馍,可惜这年头没有辣椒油,难免少了些许滋味。 再或者就是豆腐脑,加上些许咸菜和香油,滋味也很不错,是后世作为普遍的早点种类,要是再有上两根油条就更完美了。 就连表面凝固出的薄膜,都可以捞出来加工豆皮或腐竹,几乎不会有丝毫浪费。 一家人都瞪大了眼睛,全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们惊喜地发现,原来豆子磨浆之后,竟然还有如此多的神奇变化。 可以变幻出如此多的食物,而且每一种都滋味口感上佳,比囫囵的豆粥强多了。 最高兴的当属蓉娘,作为试吃员,这个过程里,她是最有口福的。 几天下来,小姑娘的肚子已经撑的圆滚滚,面黄肌瘦的情况大为改善,小脸蛋越发水灵可人。 整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站在灶台旁看鱼哥哥忙碌,等待美食出炉。 陈鱼则不断调整卤水添加的数量与时机,希冀豆腐能早日成型。 与此同时,水瓮里潮湿的豆子破了壳,冒出了小嫩芽…… 第10章 神奇的豆子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豆子是一种神奇的粮食,简单的生物、化学反应,就可以衍生出很多种食物。 豆制品的家族的成员不胜枚举,其中豆浆、豆腐、豆芽是应用最广泛的三类。 陈家厨房,卤水点豆腐的实验仍在继续中,已经接近成功,但还欠点功夫。 点出豆腐要么太嫩,要么太老,卤水数量和时机把握还需再斟酌。 另一边,豆芽倒是先有了进展。 豆芽最早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但因为技术,以及饮食习惯等种种原因,一直被古人忽略。 和豆腐一样的宿命,几百年来都是不入流的食物。 直到宋代,才成为餐桌上的主流蔬菜,与菌菇、竹笋一道,被称为素食鲜味三霸。 唉! 难怪古代社会发展缓慢,两千年没啥重大进展。 在“吃”这种人类根本需求方面,都缺乏探索发现,改良优化精神,还能指望他们在旁的学科推陈出新? 陈鱼一边感慨,一边小心侍弄豆芽。 豆子浸泡之后,装在带孔的瓮中,放置在灶台边,生火做法的余热恰好能提供适宜的温度。 数九寒冬,温度太低豆子根本不会发芽,但温度太高,半生不熟的豆子将彻底失去生命力。 再者就是水分,植物发芽第二大要素,必须恰到好处。 太少不足以保证生长,太多豆子会直接腐烂。 初次发豆芽的陈鱼,像照顾孩子一般精心伺候一瓮豆子,换水控温,小心呵护。 终于等待嫩芽破壳而出,逐渐长长。 豆芽,算是成了! 让这东西早点面世,也算造福唐朝人民的味蕾吧! …… 豆芽开了个好头,卤水豆腐试验也顺利了很多。 第N次尝试,总算压出了老嫩恰到好处的豆腐。 陈鱼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烹制了清炒豆芽和麻辣豆腐,又来了一碗豆花泡馍,这些天豆粥实在有些喝腻了。 在大唐烹制炒菜,不是一件容易事。 受制于冶铁技术,厚实的铁锅受热慢,且不均匀,火候二字根本无从谈起。 能把两道菜弄熟已经算不错,至于味道,也只能算勉强。 豆腐有、花椒有,但山茱萸的味道到底和辣椒差太多,麻辣豆腐只能算是残次品,和正宗口味相去甚远。 饶是如此,一家人仍旧吃的很香,赞不绝口。 “味道上佳,甚于珍馐美味。”母亲陈氏不吝溢美之词。 有那么好吗? 陈鱼觉得都是感情分,过誉了。 贫家小户的母亲怎么能轻易吃到过珍馐美味呢?难不成自家以前是富贵大户? 陈鱼心中不由闪过一个疑惑。 陈氏和许二也不免觉得奇怪,从不进厨房的的小鱼儿,怎么突然有如此高超的厨艺呢? 难道,也是跟那位白须白发的神秘老者学的? …… 卤水点豆腐技术趋于成熟,豆皮、豆干、腐竹等一系列的豆制品,都将应运而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陈鱼暂时不想费那么多功夫,家里日子过得紧巴,这几日实验又浪费了不少豆子,粮仓已经快见底了。 为免全家人饿肚子,尽快将发明创造变现才是第一要务。 为此,许二叔请了里正老根帮忙。 樊川距离长安不远,潏河两岸有不少菜农,种植蔬菜供给长安菜市。 居安里自然也不例外,为了集体方便售卖,往往由里正出面,代表村民与菜贩子打交道。 是以,老根叔对长安菜蔬行市甚为熟悉。 卖菜,自然要找他帮忙。 里正老根原本还奇怪,大冬天除了松柏吗,难见绿色,这季节能有蔬菜卖? 潏河滩的淤泥里倒是有莲藕,但这大冷天的,除非不要命,否则赤脚在冰水里挖藕根本就是找死。 满心好奇的里正老根到陈家一瞧,不由吃了一惊。 一筐豆芽,一根根晶莹水嫩,顶着两片泛黄的豆瓣,看着格外惹眼。 白生生的豆腐更是见所未见,不似寻常之物。 再亲口品尝两种食物后,顿时眼睛放光。 “这时节,骊山的皇家温泉都未必有绿菜。豆芽如此水嫩新鲜,拿到集市上,定能卖个好价钱。 还有这豆腐,如此精细,定是富贵人家才该有的吃食啊!” 里正老根的说辞或许略微夸张,却也说明一点——物以稀为贵。 那么,价钱肯定低不了。 陈鱼笑道:“那就有劳老根叔,同家叔走一遭长安菜市如何?” “好说,好说!” 老根答应的很爽快。 连日大雪不停歇,天寒地冻甚于往昔,多年罕见。 周遭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人冻死,唯独居安里例外。 得益于暖炕之功,全村老少暖和康健,一个个生龙活虎,舒坦安逸。长安县来巡逻的差役们见到,啧啧称奇,回头自己定少不了县令褒奖。 这都是陈(许)家叔侄的功劳! 村民还跟他们叔侄俩学了改灶垒炕的手艺,外出揽活赚钱,自家儿子便是其中之一,最近可没少赚。 灾荒年间,多几个钱可是能救命的。 这都是拜陈鱼所赐,身为里正和直接受益者,焉能不感恩? 些许卖菜的小事,完全不在话下。 更何况,陈鱼已经明确表示,不会让他白跑。 里正老根与许二叔一起,挑着箩筐往长安而去。 临走之时,信誓旦旦:“放心,西市的菜集我有老交情,保准卖上好价钱,你们在家安心等着就是。” 陈鱼本来也想去长安城里转一圈的,但许二叔顾念他受伤之后连日劳累。路上又满是积雪,湿滑难行。 樊川说起来在长安城郊,但走到正南的明德门就有十几里地,这还没算从城门口到西市的距离。 一来一回几十里地,全靠两条腿,想想陈鱼便打了退堂鼓。 那几天在山里可没少走路,脚上的冻疮伤口才结痂,根本不敢折腾。 些许小事而已,许二叔和里正老根肯定能办妥的。 陈鱼目送他们离去,便坐在家里静候佳音。 …… 许二与老根则挑着担,一路踏雪而行,不等中午便进了长安城,直奔西市。 他们前脚进了西市,后脚便有个身着绸缎,管家打扮的人也进了西市,匆匆走进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大酒楼…… 第11章 柴米油盐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许二叔和里正老根大清早进城,晌午时分喜滋滋地回来了。 瞧见两人满面笑容,还是坐着马车而归,便知收获不菲。 “你们是不知道,今岁冬天冷的格外厉害,除了窖里蔫不拉几的菘菜,压根见不到半片嫩菜。 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甚至是皇宫王府,都盼着鲜嫩菜呢! 西市贩菜的常四爷,尝过豆腐和豆芽后,当即眼睛放光,两筐全买了,还说往后有多少要多少。 鱼哥儿猜猜,作价几何?” 一下车,里正老根便竹筒倒豆子般介绍情况。 陈鱼对大唐行情和物价尚且陌生,故而并未冒然定价,只是叮嘱许二叔随行就市。 但有一个原则,物以稀为贵,不能便宜卖。 “豆腐一斤五十钱,豆芽一斤三十钱啊!” 里正老根伸出三根手指,激动难抑,种了这么多年蔬菜,何曾卖过这般高价? 啧啧! 见此情景,陈鱼心中了然,十分满意。 灾荒之年,斗米二百钱甚是昂贵,却不过四豆腐,六斤豆芽即可。 豆子是不被重视的杂粮,价格更低,一百钱可得三斗有余。 大唐官方刚确定过度量衡,一斗十升,一升约三斤。 算下来,一斤豆子成本只需三文钱。 泡水之后,可以点出两斤豆腐,发出十斤豆芽。 即便再加上卤水和人工费用,成本也相当低廉,其中暴利可想而知。 这等商业机密,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反而宣称豆子要精挑细选,制作极为耗费,虚抬成本。 当然了,这些秘密迟早会被人发现。 尤其是发豆芽,只要有耐心实验,掌握湿度和温度不难,技术含量十分有限。 一个垄断产品一旦大众化,价格自然回落,恢复正常。 不过等那个时候,自家已然能小赚一大笔,完成资本原始积累。 足够了。 两箩筐的豆腐豆芽全部卖掉,还接了预约订单回来。 许二叔得了陈鱼的叮嘱,钱几乎全部换成东西,又买了不少豆子回来。 赚了钱首先要改善生活。 大米、白面,油盐酱醋,甚至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肉食,林林总总买了不少。 还破天荒地在长安城里租了一辆马车,拉回居安里,这架势比过年都丰盛。 陈鱼取了二百钱给里正,又硬塞了一块羊肉。 好歹走了几十里地,引荐之劳自当感谢,何况往后还有不少事,需得麻烦到他。 里正老根有些不好意思,但架不住陈鱼的热情,只好接下。 心中更多是羡慕! 一想到常四爷放光的眼睛,以及叮当作响一箩筐铜钱时,别提多眼馋了。 说来也怪,往日里陈家小子憨厚老实,寡言少语,没看出来多聪明,怎地突然之间这般灵透? 对了,回来的路上,许二好像提到过。 小鱼儿在山里迷了路,遇到过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指路。 那想象听起来,特别像是——山神! 小鱼儿定是得了山神点化,否则,别无解释。 唉! 里正一边羡慕,一边感慨,自家儿子怎么就没这运气呢? 不想那么多了,回家煮羊肉去。 自打遭了灾,都快不记得肉滋味了,早已馋虫大动。 …… 目送里正老根心满意足地离开,陈鱼立即开始翻腾卸下来的货物。 家里三个女眷都有些难以置信,恍若梦中。 就那两筐豆腐、豆芽,竟然卖出了那样的天价。 大米、白面,现在普通人家压根买不起的东西,更何况肉食。 那些不起眼的豆子,就那么一捣鼓,就能这么值钱? 蓉娘为此念叨了许久,看着父亲拉回来的一车豆子,仿佛是一座金山一样。 “别看了,先来帮忙,今天吃顿好的。” “阿兄,今天煮什么?” “别多问,待会就知道了。” 难得见荤腥,陈鱼迫不及待想要给家人露一手。 在大唐,作为重要生产力的耕牛绝不能轻易宰杀,否则官府是要问罪的。 牛肉绝对难得一见,至于后世常见的猪肉,因为品种之故,有腥臊气味,并非主流。 用苏东坡的话说: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故而大唐主要肉食是羊肉,腥膻味难免,买了些许遮掩气味的香料比羊肉还贵,许二叔不免肉痛。 陈鱼没有采用这个时代常用的蒸煮,而是将羊肉切成薄片。 砖石泥巴垒成一个简易火炉,放置铜锅,在沸水里加上花椒、茴香、茱萸等调料。 寒冬腊月,来上一顿涮羊肉绝对是莫大的享受。 家里人自然惊奇,却也已经见怪不怪了,跟着陈鱼一起围炉涮肉。 薄片羊肉在滚水中稍微一烫就熟,滋味相当不错。 再配上自家特有豆腐、豆芽、豆皮、腐竹,以及干蘑菇,菘菜叶,在大唐绝对算得上丰盛。 一家人吃的心满意足,其乐融融,憧憬着未来美好生活。 …… 与此同时,一辆牛车驶入了长安西市。 商贩和行人见到之后,纷纷避退两边。 无他,隋唐时期虽然马车普遍,但以关陇为首的贵族更喜乘牛车,平稳风雅。 每逢朝会,朱雀大街上牛车连绵不绝,不是宰相,就是关陇贵胄。 作为大唐的KOL,效仿者自然不在少数,有些附庸风雅的官员文士、甚至是豪商,也都以乘牛车为荣。 当然了,陈鱼在鄠邑遇到的老牛货车是例外,不可混为一谈。 反正在普通百姓眼中,乘坐牛车之人,非富即贵,自然不敢轻易冲撞。 只是可能没人想到,牛车上乘客尊贵程度超乎想象——侍中陈叔达。 侍中,三省宰相之一。 以其身份,平素绝不会踏足商贸集市。 古代重农抑商,商贾低贱,出仕之人看不起商贾,涉足商贸更是自甘下贱之举,甚至会遭到弹劾惩治。 武则天时期,四品令史张衡散朝途中腹中饥饿,在路边买了一块面饼于马上食。 结果遭到御史弹劾,因此断送了仕途,武则天特为下敕:流外出身,不许入三品。 陈叔达出身南陈皇室,官至大唐宰相,能够纡尊降贵来西市,只有一个原因——体察民情。 准确说是——体察灾情。 李渊下诏由他负责赈灾事宜,自然要多费心思。 赈灾主旨其实就两个字——饥寒。 尚书省已经下旨,让各州县救助百姓,不可再有人冻死饿死。 究其根本——粮食与柴薪。 天灾年景,粮价飞涨,长安粮价已经到了斗米二百钱的地步。 印象里,只有大业八年的河北,义宁元年的洛阳,武德元年的长安,粮价飞涨至斗米数百,乃至数千钱。 但那是因为征高丽和隋末战乱之故,和如今情形完全是两个概念。 除了粮价,柴薪价也居高不下。 柴米油盐,民生大计。 每日政事堂里都能收到不少奏报文书,但只言片语难窥全貌详情,故而下朝后陈叔达换了便装,直接来西市体察一番。 粮店门口求购的百姓排着长队,但店面却已关闭,高悬售罄字样。 陈叔达不禁冷笑,大灾之年,总有奸商囤积居奇。 几乎每个奸商后面都有世家贵族的影子,官府想要查办却是难上加难。 没办法,长安是关陇根基之地。 李渊则是关陇贵族们一手推上皇位的,能怎么样呢? 陈叔暗自摇头,信步走向附近的柴薪市场。 木炭的价格高的离谱,普通百姓根本无力消受。 大雪天,樵夫无法打祡,而且林木潮湿,不便运输焚烧,故而干柴价格飞涨。 能有钱买柴生火做饭就不错了,烤火取暖想都不要想。 难怪万年县上报,有好几位老人冻死在自家榻上,陈叔达经不住连连摇头。 “陈公不必忧虑,此事已有解决之道。” 声音在身后响起,陈叔达转身瞧见了杜如晦。 “克明也在啊!” 杜如晦欠身一礼:“是,下官来西市查究柴米油盐行市价格,未曾想陈公亲自前来体察民情。” “克明适才所言何意?” “下官得闻城南一带,各家各户都在改灶建炕。” “炕?那是何物?” “砖石土坯砌成平面,上方铺置席子被褥,下方中空,与灶台相连。 烟火通过,三餐烹饪柴薪余热即可暖和整日,得以温暖安眠。 灶台修改之后,柴薪耗费仅为原来一半。” “果真行之有效?”陈叔达闻言,顿时眉头一动。 “下官家仆已经前去验看过,确实如此。” 杜如晦出身京兆杜氏,家宅就在城南,对那处熟悉,想来不会有错。 “可知此法从何而来?怎地以往不曾听闻。” “尚在查问。” 杜如晦话音落地,一道身影快步而来:“原来克明也知晓此事,我亦派人前去打听,快有消息了。” “玄成?” 陈叔达不禁莞尔,走一遭西市,偶遇杜如晦也就罢了,魏征亦紧随其后。 太巧合了! “查问清楚,倘若果真有效,当在关中,乃至整个北地推行。” “下官亦是如此想法,火炕大行于北地,可解百姓冬日凄寒,省下不少柴薪之资。” 三位路途“偶遇”的大臣,就这么在西市街边谈起一桩利国利民的大事来。 魏征见身旁车马行人不断,过于嘈杂,随即提议: “想必陈公与克明也都尚未用膳吧?不若找家酒楼食肆,用些饭食,等候消息,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第12章 樊川行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揽月楼是西市的一家大酒楼。 因后院有一座池塘,楼宇三面环绕,月光映入水中,宛如揽月入怀而得名。 揽月楼的后门处,西市菜贩子常四刚刚离开。 今日城南樊川来了两个菜农,送来两样稀奇玩意——豆腐、豆芽。 要价甚高,但常四一眼相中,毫不犹豫买了下来。 新事物虽要有个接受过程,但亲自品尝之后,他确定这两样东西定会风靡长安。 滋味没的说,尤其那豆芽鲜嫩爽口,在这个绿菜难得一见的寒冬,价值不言而喻。 半日功夫,他便将两样新鲜蔬菜样品送入东西两市各大酒楼,各家掌柜、大厨瞧见,眼中皆是惊喜神色。 鲜嫩菜蔬,谁家都缺啊! 订单源源不断,价格不菲。 尽管收购价高昂,但利润仍旧很大。 不过,独家手艺要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唯利是图,商贾本性,常四不免动起了小心思。 那些菜农们小门小户,单独一家制作能产出多少? 再好的东西,要是供不应求,也无济于事,何谈赚钱? 看样子,明天得出城一趟。 樊川居安里,没错,就是那里。 …… 常四从后门离开的同时,揽月楼前门迎来了三位客人。 正是陈叔达、杜如晦、魏徵三位当朝大臣。 掌柜周发奎很有眼力界,立即恭恭敬敬将三人迎到楼上雅间。 落座之后,立即笑吟吟地恭维,向三位贵人推荐菜肴。 “小店有陇右新到的熊掌,骊山新猎鹿肉,还有潼关新捞的黄河鲜鱼,三位贵客可要尝尝?” 杜如晦和魏徵都看向上座的陈叔达,菜肴自然由尊客定夺。 “素菜羹汤,面饼米粥即可。” 陈叔达叹道:“大雪成灾,百姓饥寒交迫,我等未能为民解忧,如何能坦然在此间大鱼大肉呢?” “陈公所言甚是。” 魏徵欣然附和,转身对掌柜道:“依陈公所言,素菜便饭即可。” “啊…是!” 周发奎的笑容不由凝固,表情略有尴尬,匆忙应下。 可出了雅间,却不免有些犯难了。 熊掌、鹿肉、鲜鱼,本是达官贵人最爱,富贵之家宴席必备之物,奈何这三位行止高洁,不忍靡费。 要求甚是简单,却也难办。 这时节不似春夏有诸多时令蔬菜,除了肉食干货,以及蔫不拉几的窖藏菘菜,就没什么能上台面的素菜。 周发奎不认识陈叔达,却认得魏徵。 能让东宫太子洗马毕恭毕敬之人,身份定非同小可。 岂敢怠慢? 菜式又岂敢过于随意? 该如何是好呢? 周发奎匆匆走了一遭后厨,本欲与庖厨商量对策。 “掌柜不必担心,西市常四刚刚送来两样新奇玩意,正好招待贵客。” 谁曾想,主厨轻松写意,毫不担心。 “何物?” “掌柜请看,此乃豆腐、豆芽,皆为豆子所制,乃素食,但鲜嫩新奇。” 庖厨拿出实物,介绍道:“不见荤腥,不铺张,也不寒酸,正好请贵客尝鲜。” “咦?” 周发奎不由惊喜,追问道:“品尝与否?滋味口感不会差了吧?今日的客人万万不敢怠慢。” “不会,小的已经尝过了,常四说了,此物金贵着呢,整个长安只他一家独有。” 周发奎略微迟疑,点头道:“也好,这时节难见绿菜,这豆芽看着倒确实鲜嫩可口,豆腐似也不错……速速烹制吧!” “好嘞!” 得了掌柜叮嘱,庖厨立即生火烹调。 不过一会,一道清炒豆芽,一钵豆芽、豆腐羹汤,搭配两道精致小菜,一份面饼便分别送到了三位贵客面前。 没有丝毫荤腥,简单之至,堪称是揽月楼年度最寒酸的一餐饭。 三位大臣却欣然享用,大快朵颐。 尤其是豆芽、豆腐,三人食用之时仔细咀嚼品味,皆露出惊奇神色。 周发奎见状,连忙解释道:“此乃豆腐、豆芽,乃豆子制作而成,鲜嫩可口,请诸位贵客尝鲜。” “豆子所制?” 杜如晦讶道:“豆芽倒还有迹可循,这豆腐…竟看不出来。 也好,如此便不虞食豆胀气。这豆芽鲜嫩可口,冬日里着实是好东西啊!” “不错,不错,既是豆子所制,价钱想必也便宜吧?” 魏徵搁下碗筷,沉声询问。 周发奎不由尴尬,庖厨已经告诉他,常四声称物以稀为贵,一斤豆腐作价二百文。 一斗米的价钱啊! 但这番话绝对不敢说出来。 陈叔达可是特意叮嘱过,不可铺张,寻常素食,岂敢公然违背? “是是,豆子价廉,成本想来不高。” 陈叔达叹道:“想不到在长安能吃到这淮南王刘安秘制之物,且更胜一筹,着实难得。” “陈公曾食此处?” “不错,据闻此为汉时淮南王刘安秘制之物,少年时在江南曾偶然食之,但形制口感却远不及今日。” 豆腐似乎勾起乡愁和少年记忆,陈叔达悠悠一叹,怅然不语。 听到三位贵客的满意评价,周发奎放心不少。 他意识到,豆芽和豆腐价值恐怕非同一般。 当朝宰相,东宫和秦王府的达官贵人觉得新奇,称赞连连,还说是什么失传的淮南王秘法。 那么,其价值已然不言而喻。 另外…… 他立即想起昨日东主的通知,寻访疏松食物,鲜嫩蔬果。 原本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现在得来全不费功夫。 周发奎悄然离开,来到厨下,吩咐道:“速速将余下的豆腐、豆芽送去东宫。” …… 雅间之内,三人继续用餐,一边品味美食,一边谈论着赈灾之事。 然而,却没几句是正题,好似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多时,魏徵派出去的人便回来了。 “已经查问清楚,火炕与省柴灶最早始于城南长安县,樊川潏河畔,一个名为居安里的村落。” “樊川?” 魏徵正色道:“陈公,下官明日便往樊川走一遭,亲眼瞧瞧,并寻访工匠,查问营造之法。” “陈公,玄成兄,还是我去吧!樊川与我府不过一步之遥,顺路方便。 天雪路滑,就不劳你多跑一趟。” 杜如晦笑了笑,抢着前往。 陈叔达兀自饮着豆腐汤,却是耳听八方,心如明镜。 且听描述,火炕无疑是个好东西,能解百姓凄寒,造福北方百姓。 那么首推火炕之人,必得百姓感恩,朝野舆论赞誉。 显然,魏徵和杜如晦都想要这份功劳。 准确说,是代表他们背后的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在争。 唉! 争储夺嫡之事,凶险无比。 陈叔达不想参与,所以此事必须一碗水端平,不可有任何偏颇。 “你二人还是忙平抑粮价,城中赈灾之事吧!” 陈叔达笑道:“老夫奉了圣谕,出城巡视长安周遭郊县灾情,顺道走一遭樊川便是。 到时候,老夫从将作监找个行家带上,确认效果,以及推广事宜。” 魏徵和杜如晦心知肚明,他们代表太子和秦王,互相争可以。 但陈叔达代表的是皇帝李渊,如何还敢争? 二人双双道:“有劳陈公。” “无妨,为朝廷分忧,为百姓得办事,都是应当的。” 陈叔达笑了笑,心中已然做好打算,明日一早便往樊川一行…… 第13章 招财亦招灾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商机是什么? 先人一步的消息。 独一无二的技术。 并且契合市场需求。 在大唐,前者几乎全被朝堂官府资源充足的世家大族所垄断,寻常商贾根本没有机会掺和。 后者比较多,大部分的手工业者和小商贩都属于这个范畴。 依赖的往往是代代相传的手艺,往往打死都不会外泄,父死子继,传男不传女,祖祖辈辈以为生计。 在居安里乡亲们眼里,陈家的点豆腐、发豆芽便是如此。 羡慕啊! 有了这门手艺,往后陈家子孙就有了祖传的糊口手艺。 指不定没几年就能做大,到时候开作坊,开铺子,赚了钱建宅置地…… 长安城里,祖传老字号有不少就是这个发展轨迹。 从里正老根那听说消息后,乡亲们都想一睹豆腐和豆芽真容,图个新鲜。 陈鱼爽快地提供了少量试吃产品,满足一下乡亲们的好奇心与口腹之欲。 但厨房却是谢绝参观。 乡亲们也表示理解,自家要是有这门手艺,也是打死不会让外人知晓分毫的。 独家手艺,必须保密! 陈鱼只是淡淡一笑,他从来不觉得豆腐、豆芽技术能长久独家所有,更不可能垄断。 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被人效仿甚至超越,只是时间问题。 他只是担心豆腐和豆芽超高产出比暴露,影响价格,甚至引来嫉妒。 后世经验告诉他,任何有利可图的技术和产业,都会迅速被资本惦记,掺和,甚至霸占。 鸠占鹊巢,创始人被排挤出局的例子屡见不鲜。 唐朝,恐怕也不例外。 权势迫人,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下场只会更凄惨。 …… 生活有时候就是如此凑巧,怕什么来什么。 天光大亮,陈鱼从炕上爬了起来。 自打有了火炕,晚上睡觉再无寒意,下面铺上一层皮毛垫子,睡得格外舒服。 当然了,睡久了也容易上火。 陈鱼的伤病已经差不多好利索,滋补燥热的羊肉吃了不少,清晨醒来之时,除了口干舌燥,难免尘根高举。 一想到生理年龄只有十三岁,正在经历青春期的事实,陈鱼不禁苦笑。 虽然大唐普遍早婚,十二三岁娶妻,甚至当爹完全不足为奇,但陈鱼断然不出这等荒唐事。 放个水,让鱼小二兄弟冷静冷静,一切往后再说。 当务之急,先赚钱改善家境再说。 古往今来一个道理,有钱有势的英俊少年会缺女人吗? 洗漱之后,陈鱼本来是要练拳脚的。 打小开始,许二叔便教授陈鱼射箭和拳脚,那会是隋末乱世,学习一些保命的本事很有必要。 到了大唐立国,虽说逐渐太平了,却已经习惯成自然。 尤其是此番伤病之后,许二叔要求冬练三九,强身健体。 虽说脑海中有曾经小鱼儿的记忆,却有些模糊,拳脚功夫难免生疏。 许二叔瞧见之后,连连摇头。 “折腾一番,脑子倒是灵透不少,可腿脚却笨拙了不少。” 陈鱼只得报以尴尬苦笑。 于是乎,要求越发严格了。 许二叔每日清晨都会监督陈鱼练拳脚,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这才刚开始热身,柴门之外便有客到访。 里正老根领着一个中年人站在门外,热情招呼。 “许二,鱼哥儿,这是西市常四爷,有事找你们。” 来人四十来岁,个头不高,但身体壮实,留着山羊胡,两只眼睛提溜转个不停。 这位常四爷,处处透着市井商贩的精明。 “登门叨扰,唐突之处,还望莫怪。” 常四爷满脸堆笑,说话间目光扫过陈、许两家的院落,并且快速打量陈鱼。 “哪里,常四爷客气,请!” 许二叔笑着迎二人入内落座,没有茶汤,仅仅是奉上两杯清水。 常四爷也不介意,寒暄两句后,笑道:“再下便开门见山了,今日前来是想与贵府商量下合作事宜。” “合作?” “实不相瞒,贵府的豆腐、豆芽不错,昨日送了几家酒楼,食客颇为喜欢,前来订货之人不少。” 常四爷笑道:“但瞧这情形,贵府产出似乎有限,恐供不应求。” 豆腐和豆芽受欢迎,完全在意料之***不应求也是事实。 陈鱼默然不语,心如明镜。 这位常四爷倒也算实在,却不知他意图何在? “豆腐且不说,这豆芽价高,皆因冬日天寒,开春有了绿菜,价格自会回落。 故而常某有心与贵府合作,一同开个作坊,制豆腐,发豆芽,趁着元日前天气仍旧寒冷,多赚点银钱。” 想法是对的,趁着天气冷,物以稀为贵,好好赚一笔。 “常四爷所言有理,却不知如何合作?” “小郎君爽快。” 常四爷已经看出来,陈鱼虽然年少,却是真正做主之人。 “我出钱出地出人,贵府出制作方法。” “哦?然后呢?” 技术入股,后世很常见的方式,但关键在后面。 投入,是为了收益。 那么分成比例该怎么说呢? 常四爷瞧着陈鱼轻轻一笑:“赚了钱,二八分成。” 二八分成! 陈鱼不会傻到以为自己可以拿八,毕竟人家出钱出力。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总收益。 只要盘子足够大,哪怕只占比百分之一,也是一笔惊人财富。 常四爷笑道:“小郎君尽可放心,常某已经估算过了,赶在二月前,赚个两三百贯不是问题。” 两三百贯? 里正老根顿时一脸震惊与羡慕,这么一大笔钱,足够盖一院两进的房舍,买上几十亩地了。 许二叔也微微意动,征询的目光落在陈鱼身上。 “那二月以后呢?” 陈鱼不疾不徐,问出一个关键问题。 “春夏时节恐怕要停下,届时绿菜蔬果众多,豆芽卖不上价,豆腐恐怕也易腐坏,待秋冬时再相机行事。” “这样啊!” 陈鱼暗自冷笑,不出所料,这位常四爷打着一手如意算盘。 合作个把月,自家倒是能小赚一笔。 作坊规模生产,并不复杂的技术,常四肯定能偷学去。 春夏暂时停工,往后换个招牌再开工时,还有陈家什么事吗? 技术入股的前提是专利保护,大唐可没有这个说法。 美其名曰是合作,说白了不过是诓骗手艺罢了。 陈鱼顿时起了警惕之心,笑着摇头道:“常四爷,三七分成,年年岁岁如故,若是同意,立即白纸黑字订立契约。” 常四爷不禁讶然,小小年纪,竟一眼看穿了自己的算计。 只是,那又如何呢? “小郎君,差不多了,少年人胃口不要太大。” “嘿嘿,家有梧桐树,还怕引不来金凤凰吗?” 陈鱼打了个不太恰当的比喻。 秘方在手,长安城里的蔬菜贩子又不是只你一人。 何况,还能绕开菜饭与酒家食肆直接交易。 凭什么完全你说了算,还如此霸道呢? 常四爷略微品味片刻,才明白过来陈鱼言下之意,顿时冷笑连连。 “小郎君有所不知,常某在长安贩菜有年景了,在行市里也能说上两句话。 比如,居安里每年种植的蔬菜,能否顺利上市,价钱几何……” 第14章 柴扉小径客纷纷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怀璧其罪。 陈鱼终于明白这个成语的含义。 玉璧是招财的宝贝。 但在身份实力不相匹配的人手中,就是招灾的祸患。 目前豆腐和豆芽的制作方法就是一块玉璧,价值连城。 在常四爷眼中,陈鱼就是个可以任人宰割的乡间小子。 于是便生出了巧取豪夺之念,而且方式比较特别。 威胁! 道德绑架式的威胁。 居安里有不少菜农,是全村百姓的生计所在。 常四言下之意,他有能耐让居安里的蔬菜滞销,价格低贱。 瞧见里正老根的紧张惶急神色,便知其所言不虚。 欺行霸市在古代是常见现象,常四虽只是个商贩,但在长安菜市或许有些能量,恰好扼住菜农们的生计命脉。 此举威胁不到陈鱼本人,但威胁居安里的村民,行之有效。 常四爷很自信,居安里的菜农们会帮着自己劝说,逼迫陈鱼。 当生计受到威胁,菜农们会想尽办法去恳求,要求陈鱼答应条件。 能拒绝吗? 除非往后陈家不在居安里待了,否则会被戳脊梁骨,会被一村人仇视。 哪怕陈鱼和许二叔曾毫不隐瞒,向全村传授火炕改灶方法,让全村获益。 念恩难,记仇易。 华夏自古有欺软怕硬的传统,作为受害者,不会仇恨真正作恶的始作俑者,只会责怪同样受害的乡邻同伴。 都是你的错! 简单几个字,杀伤力非同小可。 常四爷久在市井,深谙此道,赤果果道德绑架式的威胁。 陈鱼很讨厌这种行为,但没有发脾气。 没有足够实力和底气时,发脾气除了外强中干,显得自己傻×外,不解决任何问题。 “常四爷,倘若居安里全村皆以点豆腐,发豆芽为生呢?” 此言一出,常四爷顿时错愕。 他不太相信,世上还有人愿意无偿主动分享独家秘方手艺? 里正老根微微有些激动,这话他已经信了一半,火炕改灶,许二和陈鱼可没有半分藏私。 只是毕竟不同,豆腐和豆芽可金贵的多。 陈鱼续道:“常四爷恐怕有所不知,豆腐和豆芽不算什么,后面还有豆皮,豆干,腐竹等等,我还没来及得做。” “……” “想必常四爷也明白,豆芽价虚高,乃是因为冬季没有绿菜,倘若我能冬天种出绿菜呢?” “什么?” 常四爷眉头一动,作为长安数一数二的蔬菜贩子,当然明白冬日绿菜的价值。 可是…… “小郎君莫要信口开河?” “小子从不无的放矢,说到做到。” 陈鱼淡淡一笑,大棚温室种蔬菜而已,有何难? 瞧见陈鱼笃定神情,又有豆腐、豆芽先例在,常四爷不由信了几分。 “那么,常四爷是打算继续巧取豪夺?还是好好谈谈合作之事?” 不经意间,陈鱼反客为主。 准确说,主动权始终握在陈鱼手中,此刻更为从容。 常四爷表情几变,内心不免一番挣扎。 这个农家少年聪明老练的厉害。 当居安里的村民与他站在一条线上,威胁边失效了。 一句冬日绿菜,反将他吊起胃口。 豆制品和冬日绿菜的吸引力非同小可,作为一个商人,岂能不动心? “小郎君见谅,先前常某无礼了,还请见谅。” 常四爷站起身,恭敬一揖,“诚恳”道歉。 发自肺腑? 陈鱼不指望,利益诱惑也没关系,只要守规矩就行。 主要是看中他的渠道,和气生财。 毕竟眼下自家弱小之,避免树敌。 至于往后,兴许常四依旧奸商本性,包藏祸心。 只要那时候自己足够强大,不怕他有不轨举动。 “那好,往后居安里的豆制品,蔬菜,尊驾优先独家收购,价格大体随行就市,给予最大优惠。 不知常四爷意下如何?” “甚好,依小郎君所言。” 垄断产业的头道商贩,利润有多高常四心里有数,自然一口答应。 “老根叔,回头召集全村乡亲,商量一下建豆腐作坊的事。” “鱼哥儿,当真?” “千真万确。” 里正老根顿时激动不已,几乎老泪纵横。 鱼哥儿真是慷慨,往后全村又多了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 常四爷则暗自咋舌,这个少年郎非同一般啊! 换了旁人,定然守口如瓶的手艺,竟毫不藏私,就这么拱手送人…… 往后,居安里的百姓少不得对此子感恩戴德,维护有加。 今日太过莽撞了,往后小真得小心些。 谈妥了合作,陈鱼端来些许豆皮,腐竹和豆干。 常四爷瞧见,大为安心,但最关心的冬日绿菜,陈鱼却推说今冬已来不及,明年再说,便不再多提半个字。 随后三人开始仔细商讨合作事宜。 至于母亲陈氏和许二叔,则是远远瞧着,不曾干涉分毫。 小鱼儿长大了,已然能独当一面,顶门立户了… 许二感慨一声,不想一抬头,瞧见有马车停在了柴门前。 很熟悉! 正是昨日自己雇佣的那辆,却是空车而来。 随后则是一辆带车厢的马车,下来一位身着皮裘,五十岁上下的老者。 这个年级,在大唐已经算是老人了。 常四瞧见老者,顿时申请一变。 “尊驾认识?” “西市第一酒楼,揽月楼的掌柜周发奎。” 知晓身份,陈鱼便大概有数。 来者便是客,作为主人,当然要招呼一下的。 陈鱼出门,见老者和颜悦色,和蔼可亲,但表面伪装下会是怎样一张脸就难说了。 “老夫西市揽月楼掌柜周发奎,来向贵府求一件物事?” “何物?” “豆腐、豆芽。” “老丈需要多少?” “老夫不论斤两,欲重金购贵府秘方。” 嘿! 有趣! 昨天豆腐和豆芽才上市,第二天便有人登门重金求购秘方。 这惦记速度,比后世信息时代还要快啊! 见陈鱼迟疑,老者笑道:“小郎君放心,秘方贵重,老夫自然不会让小郎君吃亏的。” 话音落地,身后便有随从搬来一个木箱子,银灿灿一片。 银判! “这是五百两白银,欲购贵府豆腐、豆芽秘方。” 陈鱼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大唐以铜钱为主,银贵钱贱。 哪怕按照官方定价,五百两白银也等于五百贯开元通宝,对于平民之家而言,堪称是一笔巨财。 唉! 卤水点豆腐和发豆芽,技术含量并不高的手艺竟然这么值钱? 这位老掌柜可比常四出手阔绰多了。 如果他早些到来,陈鱼没准真乐意把秘方卖了。 不费吹灰之力,赚一大笔钱,还能省去不少麻烦,何乐不为? 可惜啊,阴差阳错。 刚刚与常四和里正达成协议建豆腐作坊。 “多谢老丈抬爱,很抱歉,你来晚了。” “何意?” “小子刚刚与他人达成协议…” “呃……” 周发奎不禁错愕,旋即笑道:“不知小郎君与何人达成协议,作价几何?老夫溢价便是。” “……” 陈鱼不在乎常四,却不得不顾念居安里的乡亲,刚许诺全村点豆腐,转眼就见钱眼开。 容易被人诟病,有损声望信誉,往后还怎么在居安里立足? “老丈抱歉,不是钱的事。” “是啊,不是钱的事。” 常四从厅堂出来,笑道:“周掌柜抱歉,适才已经和陈小郎君和此间里正商量好,往后居安里的豆制品,我独家销售。 周掌柜有需要,尽管找常某便是。” “常四,你……” 周发奎不禁恼恨,昨日专门打听,绕开常四直接找制作者,没想到竟晚了一步。 放弃? 显然不能。 昨晚几位大臣赞不绝口,送了些许去东宫,晚上便传来吩咐。 此等好东西,须得独家所有了。 “常四,小郎君,老夫多出些银亲补偿二位,还望割爱。” “抱歉!” 陈鱼与常四双双摇头。 周发奎脸色一变:“先别忙着拒绝,今日前来是奉东主之命,敝主姓郑,祖籍荥阳。” 第15章 似曾相识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果不其然,怀璧其罪。 而且“宝贝”的吸引力有些超乎想象。 偏偏大唐是个流行巧取豪夺的时代。 稍微有点能量,便想要仗势欺人,不讲道理。 也是, 一个实力等于规矩的年代,何来道理可言。 常四爷依靠在长安菜市的能量,威胁居安里乡亲的生计,借此胁迫陈鱼。 这位周掌柜,则完全是以势压人。 荥阳郑氏! 隋唐有名的五姓世家,跺跺脚都让天下震颤的庞然大物。 寻常人听到荥阳郑氏大名,要么肃然起敬,要么吓尿裤子。 常四爷属于后一种,不过总算在长安帝王之都混迹多年,没尿裤子,却也不禁一抖。 是啊! 能在西市黄金地段开三层大酒楼,多年屹立不倒,揽月楼岂能没有背景? 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荥阳郑氏。 得罪不起啊! 周发奎只是郑家的奴才,在西市已算是有头有脸,少有人敢得罪。 更不要提其身后的东主,估摸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自己,至少能轻易将自己赶出长安。 豆腐和豆芽虽然赚钱,但钱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 顷刻间,常四就打起了退堂鼓。 许二叔暗自攥了攥拳头,朝陈鱼摇了摇头,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何况周发奎并非完全巧取豪夺,算得上先礼后兵。 纵然强买强卖,陈家依旧有利可图。 里正老根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明白情势所迫,全村老少没人会责怪陈鱼。 答应? 陈鱼微微有些犹豫,说到底,自己还是不喜欢被胁迫。 被人威胁,哪怕有利可图,也像吃了苍蝇一般。 膈应! 周发奎则是一脸笑意,默默不语,自觉稳操胜券。 荥阳郑氏的威名和明晃晃的银判,正经的威逼利诱,没人会犯傻拒绝。 可是,意外发生了。 就在陈鱼开口之前,又有客人到来。 当真有趣,半日之间,这个略显寒酸的柴扉小院,客人接二连三。 两辆牛车在小院门口停下时,常四心中又是一紧。 长安城里坐牛车的非富即贵,难不成是郑家人亲临? 周发奎也是一脸茫然,主人家并无这个安排啊? 万万没想到,头一位客人他还真认识,昨天刚刚在揽月楼见过。 能让太子洗马魏徵毕恭毕敬的人物,他自然要打听清楚——当朝侍中陈叔达。 宰相登门,难道也是为了豆腐和豆芽? 周发奎顿时一脸懵逼。 …… 陈鱼也愕然瞧着新来的两位客人,有些意外,有些好笑。 今天还真是,也没听到喜鹊叫啊,怎么客人一波接一波的? 还是那句话,来的都是客,理当招呼。 何况这一遭,来客明显不是等闲之人。 陈鱼赶忙上前,不曾注意到母亲陈氏身体猛然一颤,眼中露出惊讶与惶急,悄然往后退去。 许二叔则是在袖中紧紧握住了拳头,稍微低头,目光中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虑。 “长者,先生。” 陈鱼向前后脚的老者和中年人一揖:“贵客登门,寒舍蓬荜生辉。” “冒昧叨扰,还望小郎君莫怪。” “哪里,哪里。” 陈鱼笑了笑:“恕小子眼拙,冒昧请教二位是?” 身后的中年人笑着介绍:“在下将作少府阎立德,此乃门下省侍中陈公。” 陈公? 陈鱼一时间想不起姓名,却被身份震惊。 门下,三省之一。 侍中,宰相也! 将作少府?盖房子,搞建设的? 陈鱼并不熟悉,但听到名字,立即想到了大画家阎立本,听起来两人好像是兄弟。 当朝宰相带着一位主管建设的大臣登门,着实让人吓了一跳。 自己有那么大面子吗? 陈鱼愕然之时,陈叔达目光掠过,已经瞧见后面的周发奎和常四等人。 几个人听到宰相大名时,早就战战兢兢,纷纷上前见礼。 “你怎么在这?” 陈叔达认得周发奎,却不知其姓名,随口问道。 “回陈公,小人是来买菜的……你昨日吃到的豆腐、豆芽,便是这位陈小郎君所制。” 周发奎赶忙上前解释。 陈鱼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豆腐、豆芽这么抢手,原来已经入了宰相之口。 “哦?” 陈叔达也是一惊,诧然看着陈鱼:“想不到小郎君不仅懂得垒炕改造,还懂得制作美食。” 好吧! 原来是冲着暖炕来的,已经引起朝廷关注了? “陈公见笑了,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老夫奉圣谕巡查关中雪灾,得闻樊川有暖炕之物,前来一观,果真简便,效果奇佳。” 陈叔达仔细打量面前少年:“仔细打听,方知此物最早出自贵府,却不知小郎君从何处习得此法?” “天气太冷,偶然想到这个法子。” 反正在大唐是前所未有之物,陈鱼厚着脸皮认下了“发明权”。 “小郎君心思聪慧,构思巧妙啊!” 陈叔达赞道:“此法简便效优,且改灶之后,极省柴薪,乃造福北地百姓之举。 朝廷欲推行此法,还望小郎君向阎少府提供图纸,讲述工程技法。” “是,小子乐意效劳,不胜荣幸。” 宰相提出的要求,焉能拒绝? “待此法推行见效之后,老夫会奏请朝廷,予以旌表奖励。” “多谢陈公。” 也不知所谓奖励是什么,但朝廷旌表总是好事。 一上午的经历,陈鱼已经深有体会,要想在大唐混下去,身份地位十分重要。 “不必,小郎君妙计解百姓凄寒,此乃大功德,理当旌表。” 常四和周发奎听得清楚,不由都是冷汗连连。 前者后怕之余很是庆幸,哪曾想到一个乡野少年有此能耐,多亏自己没有一意孤行,巧取豪夺。 此刻想来,那个并不心甘情愿的道歉是多么及时。 一个得宰相夸赞,有功于朝廷的少年,绝不是一个普通商贾能得罪的起的。 好在及时化干戈为玉帛,还达成合作,幸哉! 常四心中得意,抬头瞧了一眼周发奎,暗自幸灾乐祸。 周掌柜此刻着实忐忑的厉害,虽然背靠荥阳郑氏。 但郑家不会轻易去为难一个被宰相看中,朝廷旌表的少年。 如果发生冲突,自己多半会是被丢弃的小卒。 唉! 真是倒霉,失算了。 秘方就不要想了,此刻该考虑的是如何向陈鱼道歉,避免结下梁子。 至于如何向东家交代,回头再说吧! …… “小郎君年方几何啊?” 陈叔达打量陈鱼,好奇询问。 “十三!” “后生可畏啊!” 陈叔达和阎立德都是一惊,十三岁竟生的如此高大壮实,更难得老练通达。 农家少年,在宰相面前毫无怯意,侃侃而谈,不简单。 “小郎君哪里人士?” “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自小便生长于樊川。” 确实如此,至少陈鱼本人的确在樊川降生,长大。 “老夫见你通晓淮南王秘技,还道你是淮南、江南人士。” 陈叔达想起吃豆腐时的故乡回忆,随口一叹。 远处的陈氏闻言,却是心中猛然一颤,下意识往后退却,不想意外触碰到一只空木桶。 声响发出,陈叔达顺势瞧过去。 陈氏已然低头扶起木桶,然后仓皇往屋内走去。 只瞥见一张侧脸,陈叔达心中却莫名生出一种熟悉感,似曾相识…… 第16章 同姓不同命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陈叔达和阎立德走了。 临走之时,陈家小院外围了一大片人。 宰相光临,朝廷旌表,这是平民之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陈鱼,太荣耀了。 鱼哥儿太厉害! 乡邻们一片赞誉之声,眼中满是羡慕与崇拜。 长辈人老怀大慰,暗自庆幸当年接纳了逃难而来的陈、许两家。 居安里出了这等少年英才,往后定会兴旺。 在为人父母者眼中,陈鱼立即成了“别人家孩子”,成为全村孩童的榜样。 一群自小与陈鱼一起玩耍的伙伴,则是满心疑惑,呆头呆脑的小鱼儿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聪明? 他还是原来的小鱼儿吗? 难不成真像里正说的那样,遇到山神点拨了? 村里心有疑惑者不在少数,但在现有和未来可期的利益面前,这些全都变得不重要。 阎立德临走时表示,将作府要在关中推行火炕之法,熟悉修造的居安里村民理所当然被征调。 抵消劳役,发给工钱。 村里的老少爷们闻言,惊喜不已。 这几年劳役繁重,许多修桥修堤的活又累又苦,有的甚至寒冬下水。 相比之下,垒炕改灶,简单便捷,轻车熟路,还有工钱可拿。 更让他们激动的事情还在后面,陈鱼竟要将豆制品秘方分享给全村。 往后会在村里建个豆腐作坊,全村的女人们也不会闲着,也将有钱可挣。 当里正老根公布这个消息后,整个居安里沸腾了。 其实陈鱼自己建个作坊,招募做工他们也万分乐意,哪曾想过直接成为股东。 不过也有个好处,成为股东后就有了主人翁意识。 全村上下立即达成一致,决不外泄作坊内的秘密。 尤其是各家各户的小媳妇,被严厉警告,回娘家时胆敢泄露分毫,休妻驱赶,甚至是沉塘。 还有各家待字闺中,将要外嫁的姑娘,都被禁止进入作坊。 陈鱼觉得没必要,点豆腐、发豆芽,技术含量十分有限,就不可能成为垄断行业。 奈何村民们不以为然,将其视作养家糊口,发家致富的金疙瘩,坚持如此,陈鱼也无可奈何。 常四爷的态度谦逊了许多,原本心中盘算的一些多占利的想法,已经荡然无存。 并再三表示,往后尽量给居安里出产蔬菜高价,愉快合作云云。 周发奎再也没提买秘方的事情,并诚恳向陈鱼道歉。 “小郎君,请恕老夫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哪里,周掌柜言重了,还望转告贵主人,豆腐、豆芽于贵府只是细枝末节,无伤大雅;于居安里老少而言确是糊口之法,还望体谅。” 见好就少,被宰相夸赞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是不成熟的表现。 不管怎么说,揽月楼背后是荥阳郑氏,五姓之家,明面还是不要结仇的好。 “好,一定带到。” “豆腐、豆芽无法与贵店合作,不过在下还有样物事,周掌柜或许有兴致。” 陈鱼瞧了瞧那一箱银判,顿时计上心来。 既然带来了,就不必带回去了。 威胁之后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完了?总得付出点代价。 “哦?” 果如所料,周发奎饶有兴致。 “此物名为火锅,周掌柜品尝一二就知晓。” 陈鱼麻溜地将铜锅、羊肉、豆制品等诸多配菜摆在面前时,周发奎瞪大了眼睛。 瞧见铜锅煮沸,陈鱼将羊肉置入其中,做出一个邀请手势。 周发奎学着陈鱼的动作,品尝之后,眼中顿时浮现惊喜神色,连连赞叹。 “此物名为火锅,涮羊肉,牛肉……当然,官府准许宰杀的牛肉哈,配上些许蔬菜,都是极好的。” 陈鱼道:“冬日天寒,宴会之时菜肴易冷,口味大损,且油腻冷食入腹中,易生疾患。火锅之法,则再无此忧。” 记得前世看过一种说法,火锅大行其道是乾隆时期的千叟宴。适逢冬日,和珅想到此法,避免皇帝邀请的老翁吃冷食。 同样,在大唐也有这个问题。 开设酒楼的周发奎,自是分外清楚。 “火锅辛辣,冬日食之可保暖;放心,火锅夏日亦可食之,辛辣入口,大汗淋漓,毛孔舒张,亦甚是酣畅。” “小郎君此法与古董羹相似,却又不同,滋味相去甚远,妙哉。” (火锅雏形最早起源于战国,因水沸腾发出咕咚声,得名古董羹) 陈鱼却恍然,原来这又是一道早就存在,但长久被忽略的美食方法。 自己不过稍加改良,然后就贴上了原创的标签…… 好像有点厚颜无耻啊! “古来之法,略微改良而已,不同之处就在于锅底配方,倘若周掌柜有兴趣,在下愿意转让。 豆制品烫火锅最是妙哉,届时居安里和常四爷保证贵店供货,小子还设计好了新的锅炉样式,一并交付。” “那就谢过小郎君了。” 不过片刻,周发奎已经意识到火锅的妙处,欣然应允。 价格嘛,还是那一箱银判。 周发奎此刻的心情很微妙,和常四很相似,化干戈为玉帛还能合作,求之不得。 不过是些许银钱罢了,算得了什么? 却不知在陈鱼眼里,周发奎完全是被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傻蛋。 …… 一天之内,没费什么功夫,陈鱼便名声大噪,地位显著提升。 赚了一大笔钱,还搞出一个村办产业,广受赞誉,众人敬仰。 变化来的很突然。 只能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晚饭之后,陈鱼将一箱子银判摆在家人面前,盘算着盖房置地。 却不想,母亲陈氏的反应却很冷淡,甚至有些低沉。 古怪! 按理说儿子如此优秀,光彩夺目,身为母亲应该引以为豪才对。 可是…… 母亲为什么不开心呢?好似还有点魂不守舍。 “娘,你不舒服?” “没…没有。” “那是?” “我是担心你。” “嗯?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捣鼓些东西,赚点钱并无不妥,可是莫要和那些…权贵,官府中人来往。 我们小门小户人家,高攀不起,更得罪不起。” “无妨,这不往后得了朝廷旌表……儿子还等着光宗耀祖,给娘挣个诰命夫人呢!” “不必,你以为那是好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安安稳稳过日子就是,少些非分之想。 朝堂官府,不是我们这等人家能沾染的。” 陈氏言辞急促,略微激烈。 陈鱼不禁愕然,转念一想也便释然。 今日之事,可谓一波三折,先后被威胁,最后虽都化解,但想来母亲难免受到惊吓,心有担忧。 母亲所言也没错,大唐是世家贵族社会,寒门子弟难有出头。 官场险恶,平民小户,并无底蕴,涉足其中确实有风险。 在这一点上,关陇、山东和江南的世家子弟明显占便宜多了。 好比陈叔达,南陈皇族,即便亡国也能担任宰相高官。 同样姓陈,自己可就差远了,同姓不同命啊! 第17章 良善之家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从樊川返回长安城,陈叔达直接进了太极宫。 火炕与省柴灶,一个重要发现。 可以让整个北地百姓不再受寒冷困扰,无疑是个类似捷报的重大喜讯。 既是喜讯,自然要第一时间奏报给皇帝知晓。 陈叔达进宫时,李渊刚刚放下碗筷。 今日膳食,皇帝陛下用的格外满意。 长媳郑观音送来两样膳食,滑嫩疏松的豆腐,鲜嫩爽口的豆芽。 让连日油腻干燥,被便秘折磨的李渊大觉新鲜可口。 胃里舒服,心里也就舒服许多。 搁下碗筷,李渊便命内侍取了一柄玉如意,前去东宫赏赐。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儿媳总归算是一片孝心,嘉许都是应该的。 不等内侍宫娥收拾完,李渊便招呼陈叔达觐见。 于是乎,陈侍中恰好看到宫娥端走的残羹剩菜,瞧见了其中的豆腐和豆芽。 难怪陈家小院客纷纷,原来如此。 一瞬间,陈叔达便明白过来。 有趣! 尤其是瞧见李渊心满意足的表情,陈叔达越发觉得,那个叫陈鱼的少年郎——有趣。 “子聪,何事着急见朕啊?” “臣为陛下贺喜。”陈叔达长身一礼,颇为郑重。 “哦,何喜之有?”李渊不由饶有兴趣。 陈叔达赶忙将火炕之事一一道来,并详细解释一番。 李渊闻言大喜,这等有助民生之物,有利安定民心。 对大唐朝廷,对他这个皇帝而言,有利于稳固统治。 尤其是眼下,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让这场冰雪之灾不再继续恶化,得以好转。 “果真行之有效?” “是,臣亲自尝试,效果上佳。” 李渊点头,笑声爽朗:“甚好,火炕之法简便有效,当大力推行。” “回陛下,确当如此。臣已命将作少府阎立德招募工匠,率先在关中推行火炕之法。 三五年内,推广到河东、河北、陇右、河西等地,确保北方百姓寝卧不再受凄寒之苦。” “嗯,此事便交由尚书省来办。” “是!” 陈叔达领命,续道:“此法亦省柴薪,消息传开,不出几日,长安的柴薪价格当有回落。 另外,魏徵和杜如晦正在平抑粮价,亦有所成效,元日之前,灾情当有缓和。” “善!” 李渊没有多问粮价之事,他相信朝廷诏令,加上东宫和秦王府的面子,此事定能迎刃而解。 “子聪啊,火炕改灶之法,你从何处寻得?”李渊对此颇为好奇。 “回陛下,此乃城南樊川一个农家少年想法的法子。” “哦?” “臣专程去过,那少年年方十三,但聪慧过人,奇思妙想。 而且忠厚善良,分文不取便将此法分享与乡邻,使得其所在村落无一人冻死,乃长安周遭所罕有。 臣与阎立德闻讯查访,少年又主动献其法于朝廷。” 陈叔达想了想,没有提及豆腐、豆芽之事,续道:“臣以为,此法利国利民,少年郎乃仁善有功之举,朝廷当予以旌表。” “嗯!” 李渊点点头,起身走到书案旁,大笔挥毫,几个字跃然纸上。 …… 良善之家。 当长安县令敲锣打鼓送来匾额时,陈鱼没有格外兴奋,甚至有些失望。 这就是朝廷所谓的旌表? 还以为会是些许金钱赏赐,或者给个末品的官爵呢? 哪曾想是一块匾额,徒有虚名,有毛线用啊?一点都不实际。 李渊抠门! 给他儿子李世民一赏赐就是六千斤黄金,哪怕给自己六十两也行啊! 只要不眼瞎,他应该知道火炕的价值和意义。 可是…… 陈鱼想了很久才明白,火炕有效不假,但也许在皇帝和官府眼中,自己不过一个工匠而已。 士农工商,工匠是地位卑微之人,不受重视。 这大概就是华夏自古,科学技术发展缓慢的原因吧! 借着无偿为乡邻垒炕之事,给个“良善之家”的称号,在朝廷看来已经算是奖励,还想奢望什么? 更何况这四个字是——皇帝御笔。 至少在长安县令看来,这是了不得的荣耀。 可以成为他这个县令治理地方有方的政绩,是可以记录入县志,广为传颂,光耀后世的大事。 如果皇帝御笔钦赐几个字给他,那必然是要感恩戴德,肝脑涂地以报君恩的。 陈鱼不由暗自感慨,封建时代,皇家收买人心的方式也忒廉价了。 几个不算雄浑,亦算不上飘逸,更非名家之手的毛笔字,就让能让人激动到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唉! 只能说,古今观念差别很大。 陈鱼不甚在意,但居安里乡亲们羡慕不已,皇家御笔的匾额,光耀门楣,简直是无上荣耀。 男人们外出,女人们回娘家,都会大肆渲染一番,那激动情形好似被旌表的是他们自己一样。 全村乡邻,一个个对陈家别提多羡慕了。 有不少人远远站在陈家柴扉篱笆之外,想要一睹皇匾风采。 瞧见陈鱼则是多有恭维,羡慕崇拜。 有不少妇人甚至眼睛放光,悔恨自己年岁太大或是嫁人早了,然后将自家女儿或妹妹推上前。 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陈鱼勾勾手指头,投怀送抱,暖床侍寝完全不是问题。 瞧见那些妇人的眼神,以及小女孩们古怪的神情,陈鱼满身鸡皮疙瘩,匆忙避开。 唉! 什么旌表赏赐,没什么实际好处,反而惹来不少麻烦。 如果不是想到“良善之家,留有余庆”寓意不错的老话,陈鱼当真想把匾额拆下来劈柴烧。 当然了,如果真那样做了,长安县令定会第一时间以藐视皇帝的罪名将自己下狱。 没办法,那就继续挂着吧! 慢慢的,陈鱼发现皇帝御笔也并非全无用处。 当别的酒楼开始依样画火锅,发觉自己可能被坑的周发奎没敢上门报复。 常四再度来陈家的时候,态度越发恭敬。 在他的支持协助下,居安里豆制品作坊飞速建成,赶在腊月初顺利开工。 原本村里的妇人们还以为方法复杂,需要长久学习训练。 哪曾想,当听到陈鱼道出方法时,不由大跌眼镜。 方法竟如此简单?! 自己在家似乎也能…… 有些人不由心生邪念,但一想到全村人制定的严苛规矩,以及陈家厅堂里那块闪闪发光的匾额,便不敢再心存妄念。 于是乎,豆腐、豆芽、豆皮、豆干、腐竹等一系列豆制品,赶在年节之前成功上市。 长安菜市品种丰富不少,不过碍于数量有限,价格高昂之故,暂时只有富贵之家能享用,却仍是供不应求。 仅仅一个月,常四便往陈家送了八百贯开元通宝。 利润高,赚钱之快,让陈鱼都不禁咋舌。 不过陈鱼也明白,暴利也就是这一两个月时间。 眼看着正月临近,天气即将转暖,青嫩绿菜上市后,豆芽价格必然回落。 随着生产规模扩大,产量提高,豆腐也会回归它应有的价格。 不过这都是后话,至少陈家和居安里的乡亲们,户户有余钱,都先能过个肥年。 腊月二十九,被将作府招募去修火炕的男丁们拿着工钱回到居安里。 当晚,陈鱼召集全村父老,分发豆制品作坊的分红,每家所得都不在少数。 全村老少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其乐融融,准备迎接新年到来。 武德九年,转瞬即到…… 第18章 古怪的灵位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过年。 这个说法不知何时出现。 但华夏自古以来,年终岁尾,新年之初都是喜庆大日子。 长安城里,李唐皇室在进行各种祭祀,天地宗庙一个不落。 再有便是朝臣使节入宫朝贺,此时虽没到李世民称天可汗,四夷臣服之盛世。 但好歹天朝泱泱大唐,四周的小国部落却也不敢不敬,纷纷派遣使臣前来朝贺。 皇帝李渊自然是心情大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更何况喜事不止一件。 除了年节与朝贺外,随着春天的脚步的临近,冰雪开始消融,困扰关中许久的冰雪天气逐渐好转。 火炕在关中大力推行,再无百姓冻死之惨剧。 在陈叔达、魏徵和杜如晦等人的努力下,柴米价格纷纷回落,较之平时虽仍旧居高,却已算是合理范畴。 关中的民生逐渐恢复正常,长安街市井然有序。 李渊长舒一口气,总算能安心过年了。 除夕夜,进行过各种祭祀活动后,李渊下诏将诸多儿孙宣入宫中,团圆夜宴。 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兄弟几个虽然明争暗斗,但家宴之上却仍旧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手足情深的样子来。 觥筹交错间,似乎一切其乐融融,李渊亦是老怀大慰。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他们李唐皇室,最后一顿团圆饭…… …… 樊川潏河畔,居安里的乡亲们则是张灯结彩,炖肉煮菜,准备除夕年夜饭。 有道是丰年足鸡豚,今岁居安里全村都赚了钱,家家户户都是大鱼大肉。 男人们难得打上几壶好酒,孩童们吃到了梦寐以求的蜜饯果子; 对于妇人们而言,扯上几尺布,做一身新衣裳,更是莫大的享受。 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不过一两个月,全都成了现实。 而且他们相信,好日子才只是开始,往后会越来越好。 不说得人恩果千年记了,乡亲们懂得吃水不忘挖井人的道理,好日子都是拜陈鱼所赐。 于是乎,从除夕中午开始,陈家柴门小院就没断过客人。 乡亲们纷纷登门拜年道贺,明知陈家什么都不缺,还是会提上一两件小礼物,以表感谢与敬意。 陈鱼和许二叔少不得要迎来送往,直到傍晚时分才得空闲。 天色已经不早,年夜饭得抓紧时间。 身为一个北方人,除夕夜没有饺子是不行的。 面团早就醒好,哑巴婶娘是擀面的好手,当陈鱼描述清楚形状薄厚,不一会儿,一堆胶皮就出现在眼前。 陈鱼专心致志在准备饺子馅,羊肉馅和猪肉馅都有。 可惜的是没有韭菜,这个季节只有骊山温泉或许能见到,专属皇家。 不过不打紧,等明年搞个大棚,冬天什么绿菜都能吃到。 眼下没有韭菜,大葱和菘菜馅也不错,加上调料,就开始包饺子。 不多一会,一个个小巧精致的水饺就成型了。 家里人对陈鱼捣鼓新奇玩意早已见怪不怪,蓉娘更是翘首以盼,小丫头的吃货属性完全被激发了。 一锅水饺,几道精致菜肴,陈家年夜饭算不上格外丰盛,一家人却也吃的其乐融融。 尤其是饺子,面皮里包裹肉馅,符合北方人惯常口味,再赋予一层团员之意后,甚得喜爱。 连素来饮食清淡的母亲陈氏都吃了不少,蓉娘更是撑的肚子圆鼓鼓。 大唐的除夕夜很简单,富贵之家或许还有丝竹歌舞助兴,或是家眷族人间行酒令,诗酬唱贺。 平民小户之家,尤其是人口不多的情况下,一顿团圆饭后,便显得有些乏味冷清。 陈鱼站在门口,看着暗沉沉的天空,以及远处隐见光辉的长安城,有些惆怅。 每逢佳节倍思亲,除夕之夜,难免有些想念春晚,想念春联,想念噼啪作响的鞭炮,想念曾经的亲人。 可惜时空相隔,永远见不着了。 不过还好,来到大唐之后,无论母亲陈氏,还是许二叔一家,都给予自己足够多的关怀。 家的温暖,始终都在。 时间已经临近子时,哑巴婶娘在洗刷碗筷,蓉娘则在摆放蜜饯果子和羹汤,为守岁做准备。 陈鱼瞧见,许二叔拿了些许香烛,在院子边点燃,默默朝着东南方向祭拜。 祭祖吗? 在后世,陈鱼也见过这种“路祭”方式。 流落在外的游子,不能回到祖籍祠堂或祖宗坟茔处祭奠,便在路边点了香烛纸钱遥祭,也算对先人尽一份孝心和思念。 许二叔大抵也是如此,瞧他面向东南,是祖籍东南吗? 这种时候,陈鱼没有多问,也没有打扰。 不想走近厅堂,母亲陈氏也在做相似的事情,她正在神龛前上香。 瞧见陈鱼,招手道:“小鱼儿,来上柱香,磕个头,祭拜先祖!” “好!” 应尽义务,陈鱼当即上千,从母亲手中接过香烛。 可将香烛插入香炉的那一刻,目光落到神龛处,陈鱼不禁诧异,狐疑。 神龛之处,只放着一块牌位,上面只有简单一行字——列祖列宗之灵位。 这也忒草率了吧? 上面竟然没有姓氏称谓,没有任何标识信息。 而且,这等只摆一块牌位的做法也很奇怪。 即便是经历隋末战乱,家谱传承或有中断遗失,不慎遗失陈家历代先祖牌位。 但最起码,最近两三代先祖的名讳应该记得。 这年头,考科举入仕途等许多场合,至少要查问籍贯与祖上三代。 可是,神龛处空空如也。 甚至连早亡老爹的灵位都不曾见到。 陈鱼不禁心生疑窦,来到大唐许久,身为儿子,连父亲的名讳都不知晓。 小鱼儿残存的记忆里,也找不到相关信息。 印象里,好似小鱼儿幼时还被人嘲笑是没爹的野孩子…… 至于重生后的这一两个月,母亲陈氏似乎也很少提到父亲。 对了! 陈鱼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自己好似是——随母姓。 在古代父系社会,这是非常少见的情况。 还有,母亲的称谓… 古代女子出嫁,都会冠夫姓称某某氏,可母亲却单称陈氏。 父亲姓陈,母亲不知姓氏,直接从夫姓? 还是父亲是入赘陈家,所以自己随母姓? 抑或者…… 陈鱼心中立即冒出几种推测,却难有定论。 思来想去,与其毫无根据地胡乱猜疑,倒不如直接询问。 “娘,我爹是谁?” 第19章 经典哲学问题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这是哲学最为经典的三个问题。 世界上所有的人和物不会凭空产生,都有来历可寻。 做事会讲究根据,为人则要问其出身。 而出身来历无外乎两个方面——父、母。 在陈家,好似两方面都是谜团。 陈鱼并不知道母亲祖籍何处,以前是何身份。 可以肯定,绝非普通农妇。 留意细微之处,便可得出推断,比如母亲懂得精巧刺绣,懂得诗书,闲暇时会教陈鱼和蓉娘读书识字,讲述典籍诗文。 还有母亲的气质性情,以及平素言行举止,都显得很有修养,完全不似村中那些粗糙农妇。 陈鱼不免曾暗自揣测,母亲可能是大家闺秀出身。至少曾在富贵之家生活,才会养成这般气质。 可是多年以来,似乎从未听母亲提起过。 陈家是逃难落户樊川,那么以前居住在哪?祖籍何处? 陈鱼全无印象。 甚至连父亲的名讳身份,陈鱼都一无所知。 于是乎,在除夕夜提出了一个常人看来,十分荒诞可笑的问题。 母亲陈氏却报以沉默,没有回答。 不合常理的反应让陈鱼越发觉得古怪。 难道父亲的名字是什么忌讳? 还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或是母亲不愿提及不堪回首的往事? 抑或…… 陈鱼满腹疑惑,顷刻间便有了许多推测,却难有定论。 既然母亲既然不愿意说,也不好继续追问。 陈鱼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冒然开口的。 有些事情,难得糊涂才是最妙的境界。 疑神疑鬼,纯属庸人自扰。 …… 陈鱼去了里屋,坐在榻上与蓉娘聊天守岁。 陈氏则怔怔盯着那个古怪的灵位,神情惆怅,不知何时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儿子变了。 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少年憨实,三言两语就能糊弄的小鱼儿。 他长大了。 懂得猜测,疑问,适时缄口…… “夫人,小鱼儿长大了,要不…找个恰当时机告诉他吧?” 许二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显然听到了他们母子的对话。 “告诉他?”陈氏不由一惊。 “嗯,与其让他猜,还不如告诉他。” “不…” 挣扎片刻,陈氏摇头道:“还是算了,我宁愿他什么都不知道,平静过日子就是了,现在这样挺好。” “也好!” 许二叔想了想,叹道:“不过我总有些担心,也许……” 陈氏不免紧张:“也许什么?” 放下手中的香烛,许二没有出声,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堂中,那块高悬在上,御笔题写的“良善之家”匾额。 …… 新年的一主题是无聊。 古今如是,前者更甚。 在没有电子网络,娱乐匮乏的古代,除了吃吃喝喝,新年实在没什么乐趣可言。 居安里的“小伙伴”倒是有来邀请,可一瞧玩耍项目,陈鱼便无奈摇头。 一颗年近三十的沧桑之心,哪里有兴致和一群孩童过家家呢? 陈家也没什么亲朋好友,不必走亲访友,迎来送往,可谓百无聊赖。 好在过了初一,豆制品作坊便继续开工。 年节之际,蔬菜需求较之平日更多,常四那边已经传讯,有多少要多,长安城里完全是供不应求。 虽说是在过年,但对于农户之家而言,只要有钱赚,根本不在乎。 有钱了,哪天不是过年? 除了孩童和待嫁之女,全村少老少男女几乎全涌进了豆腐作坊。 不过男人们很快就败下阵来,虽说点豆腐,发豆芽的活计很简单,但需要耐心细致。 男人们做惯了粗活,根本不适应,很快被婆姨们赶了出来,免得他们帮倒忙。 受打击的居安里男人们还算有良心,老婆在忙活,自己也不好意思闲下来。 可是做点什么呢? 不只是现在,开春到农耕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将是闲置劳动力。 得益于被将作府征召垒炕改灶,他们已经提前服过劳役。 庄稼汉子闲不住,可凑在一起商量了好几天,也没个好主意。 有人打算出长安城里做苦力,打零工。 但挣过轻巧钱之后,再下苦力就没那么心甘情愿了。 “找鱼哥儿问问,没准他有主意。” 也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一嘴,立即得到了众人赞同。 火炕改灶,与豆制品之后,陈鱼在居安里的地位已经完全改变。 是乡亲们眼中当仁不让的第一聪明人,小财神,小福星。 被乡亲们寄予厚望,可问题抛出来的时候,陈鱼却一下子愣住了。 脑子里能赚钱的东西很多,可适合乡亲们,一下子还真让人有些为难。 “容我想想,大家先安心过年,好歹等上元过了再说。” 无可奈何,只能先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乡亲们略微失望,但转念一想鱼哥儿也不是神仙,赚钱妙法哪能信手拈来呢? 左右不过等几日罢了! 眼看着上元节近在眼前,往年穷酸不好意思进城,但今年…… 无论如何,要带上妻儿进一趟长安城,去观灯游玩。 唐朝长安不似宋朝以后的年代,城市没有夜生活。 晨钟暮鼓是严格的作息时间点,日暮之后长安城里便实行宵禁制度。 所有的坊门都要关闭,百姓严禁出现在街道上。 没有类似于疾病请医问药这种理由,被巡城兵马或是不良帅抓到,是要问罪严惩的。 但也有例外,那就是上元节。 上元节前后三天不宵禁,全城放灯三日,准许百姓上街观灯游玩。 乃是一年之中最为盛大的节日,比除夕元日更为热闹,乃年度最大盛会。 长安周边的居民也都心驰神往,巴望着上元节进城观灯。 居安里距离长安不算特别远,乡亲们自然有此想法,尤其是手上略微宽裕之后,更是争相前往。 有不少人顺路邀约,陈鱼也着实想见识一下千年前的长安不眠夜盛况。 不过一想到来回要靠两条腿走几十里地,以及那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场面,最终摇了摇头。 后世长安,每年平安夜也会有类似活动,街上人满为患。 陈鱼也曾和朋友们一起参加过,结果一晚上全都在拥挤中度过,还给小偷贡献了一部手机,一个钱包。 打那以后,陈鱼对这种大规模的人群聚会就没什么好感和兴趣。 目送村里大部分人前往长安后,居安里变得越发冷清,陈鱼越发百无聊赖。 母亲陈氏见状:“小鱼儿,既不去观灯,不如去观音寺上香,晌午之前还有庙会,四处逛逛解个闷。” 佛寺庙会,陈鱼都没有太大兴趣。 但架不住蓉娘的盎然兴趣与殷切期盼,陈鱼只得勉强答应。 第20章 观音寺,观音婢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樊川八寺,唐朝时非常有名。 许多寺庙是佛教各派祖庭,影响深远。 及至后世,都是有名的千年古刹。 不过大部分都建于太宗、高宗年间,不少与玄奘法师有关。 观音寺是其中较早的一座,始建于隋末,近几年有过修缮扩建,乃当前樊川一带香火鼎盛的寺庙。 正月十五,前来上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当然了,有不少人是冲着庙会而来。 这个年代,庙会是物资交流和乡间娱乐的重要方式。 蓉娘便对此饶有兴致,央求再三,无可奈何,陈鱼只好勉为其难跟着前往。 观音寺背靠神禾塬,面向潏河。 远远看着,山门颇为宏伟庄重,佛堂殿阁巍峨,周遭是遍植松柏菩提。 寺庙山门前不足半里的空地上,聚集了不少小商贩,有的售卖吃食,有的售卖各种手工小玩意,或者表演杂耍。 陈鱼甚至还看到了一种唱奏表演,感觉上很像是秦腔的早期雏形。 前来逛庙会的人不少,大都是附近的乡亲,年节之时难得有空闲,携家带口出来玩耍。 庙会集市上,最欢喜的是少年孩童。 这年头,寻常农户日子都过得清苦,能吃饱饭已经难能可贵,逛街买零食玩具纯属奢望。 平日里想都不敢想,唯独年节时,有几个余钱的条件下,父母高兴,带他们出来解解馋。 围在小摊前望着各种心仪的吃食玩具,然后摸着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铜板,或者小心翼翼地观察父母神色。 侥幸心愿得尝便欢天喜地,不过多部分时候是失望,只能眼巴巴地放手,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见到此情此景,陈鱼不禁想起自己幼年时也曾有过类似经历。 当时家庭条件有限,父母辛苦支撑全家,年幼无知的自己并不理解,时常哭闹着要零食玩具。 那时候,年幼的陈鱼心里生出过些许滑稽念头——等自己有了孩子,要什么就给买什么,绝不亏待。 多年以后,想起来不禁莞尔一笑。 而今自己尚未有孩子,“妹子”倒是有一个。 于是,提前完成了当年的心愿。 庙会街市上,像蓉娘这样想要什么就买什么,身后有个毫不犹豫,出手大方的兄长,不知道羡煞少年孩童。 吃货! 陈鱼深刻觉得以往家里重男轻女,过分照顾自己,以至于亏待了蓉娘。 这两个月家里条件好转,蓉娘的吃货属性彻底爆发。 在家里各种美食不断,庙会上仍旧各色小吃不离手。 除此之外,便是对一些小首饰,小玩意甚感兴趣,女子爱美,人之常情。 一句话,只要蓉娘想要,陈鱼就一个字——买。 陈鱼不仅出手阔绰,而且一路陪逛,任劳任怨,对“小妹子”可谓宠爱有加。 当蓉娘在一处售卖风筝、风车小摊前停下,陈鱼立即从怀里摸出开元通宝,微笑着递了过去…… …… 集市的另一边,另一对兄妹之间就没这么和谐了。 这对兄妹比较特殊,年纪约莫五六岁。 兄长小脸蛋肥嘟嘟的,是个小胖子;妹妹是白嫩可爱,俨然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坯子。 兄妹二人皆是锦衣貂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女。 如此衣着装扮出现在乡间庙会之上,自然显得突兀,不过农户乡亲们见到,却也并不觉得十分奇怪。 观音寺香火旺盛,甚是灵验,有不少达官贵人,富贵人家前来上香祈愿。这两个锦衣小孩,想来便是前来上香的富贵之家子女。 只是没有大人或扈从随行,难免显得奇怪。 兄妹俩手拉手走在街道上,东张西望,好似对一切都感到好奇。 尤其是粉嘟嘟的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个不停,颇为兴奋。 但身边的小胖子兄长却毫无兴趣,态度冷淡。 “丽质,瞧瞧就行了,再不回去娘会生气的。” 显然,兄长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但妹妹的心性与她冰雪可爱的外表似乎有些出入。 “四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再逛逛吧!” “不行,我们是瞒着娘和王伴伴出来的,得赶紧回去。” 粉嫩可爱的妹妹不免埋怨:“四哥,你胆子好小,以前大哥也带我去城里逛呢! 要不是大哥病了,我才不找你呢!” “还说呢,大哥因此被父亲责罚,要不怎么会生病?娘怎么会带我们来这上香,求大哥祈福?” 胖子兄长有板有眼,教训起妹妹来。 “是啊,刚才我已经求过菩萨了,大哥的病肯定很快会好的。” 小女孩扮个鬼脸,嬉笑道:“我想寻个礼物给大哥带回去,这里的东西,王……家里没有,好新奇。” 小胖子翻个白眼,尽管他也年岁不大,但看表情大概很想说“幼稚”二字。 可惜作为兄长,他压根无法降服这个胆大活泼的妹妹,完全无可奈何。 这不,一眨眼的功夫,妹妹已经往前面跑去。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完全被前方少年手中彩纸扎成,迎风转动的风车所吸引。 全然没有意识到,周边有几双不好怀疑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并慢慢靠近…… …… 观音寺,佛殿。 一个二十多岁的宫装妇人正在上香祷告。 她从长安城而来,一路车马劳顿。 城里有也有不少寺庙,兴善寺和会昌寺皆香火旺盛,十分灵验。 但她仍旧愿意不辞辛劳出城,前来观音寺。 盖因她自幼与观音结缘,观音菩萨保佑母亲才顺利生下她,难产的她才能平安长大。 以至于父母给她取乳名——观音婢。 从小到大,她都笃信佛家,笃信观世音菩萨是最为灵验的神灵。 今日她前来上香,是祈求菩萨保佑她生病的长子,祈愿丈夫和全家平安。 这段时间,大伯和四叔对丈夫逼迫越发紧张。 虽然除夕家宴上兄友弟恭,推杯换盏,看似其乐融融。 但是背地里明枪暗箭,已然十分凶险,她不免心神不安,担心丈夫,担心几个子女的安危。 以至于上元灯会都全无兴致,一早便带着次子和女儿出城,来观音寺上香祈愿。 原本是希望两个孩子跟着自己一起跪拜菩萨,念诵经文的,奈何小孩子根本耐不住性子,早早便跑去院子里玩耍。 罢了! 稚子天性,强求不得。 诵念一段金刚经后,妇人恭敬再拜,起身往外走去。 观音寺的师父已经备好斋饭,她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去尝尝。 哪知刚出了佛殿,迎面便有个身形富态,白面无须的中年男人,神色慌张而来。 “发生何事?” 中年男人扯着公鸭嗓:“王妃,不好了,小王爷和郡主不见了。” 第21章 举风车的小女孩,尿裤子的小胖墩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陈鱼沦为了大唐版拎包男,手中提着蓉娘买的各色物品。 吃食、饰品、以及带给家里人的礼品,还有一架彩纸扎成的风车。 一路走,一阵风吹过,风车转个不停,无意间吸引了一个小姑娘的注意。 “你的风车好漂亮,在哪买的啊?” 陈鱼听到呼喊,转身看到一个漂亮可爱,水灵灵的小女孩。 “哦,是在……” 陈鱼抬头四处瞧瞧,先前挑着担子卖风车玩具的货郎竟不见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你喜欢?” “嗯!” “蓉娘,风车送人如何?” 蓉娘闻言,瞧见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站在陈鱼面前,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自然不好意思拒绝。 反正今日采买的玩意不在少数,不缺一个风车,自然慷慨答允。 “好,送给你。” 陈鱼将风车递过去,小女孩立即满脸笑意。 “谢谢!” “不客气…” “丽质,乱跑什么?” 胖乎乎的兄长终于跟了上来,兴许是跑得有些急,气喘吁吁。 “四哥,你瞧瞧,这个风车多漂亮。” “你买的?” “不是,这个…大哥哥送我的。” “哦!” 小胖墩瞟了一眼陈鱼,拉起小姑娘:“走,该回去了,不然娘和王伴伴该发现了。” “没事…” “你没事,我却要挨罚的,快走。” 看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离去,陈鱼不由觉得好笑。 虽只是个照面,只言片语,但已经能做出些许推断。 锦衣貂裘,干净可爱,肯定是富贵人家子女。 陈鱼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观音寺,两个小家伙极有可能是随同父母前来上香,然后趁乱溜出来瞧热闹。 只是…… 稚子孩童,没有家长和仆从跟随,在集市上这般乱逛,也忒危险了。 不怕人贩子或坏人吗? 难道大唐民风如此淳朴,治安已经好到如此程度? 不过还好,他家仆从似乎跟了上来。 远远瞧见有两个青衣帽衫,仆役打扮之人走到两个孩童跟前,点头哈腰,陈鱼这才略微放心。 可是… 为何小胖子在挣扎,小女孩的风车也掉落在地? 不对! 陈鱼立即察觉异常,刚才还在想会不会遇到人贩子,转瞬间便出现了。 旁的事,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是拐卖小孩,陈鱼绝做不到袖手旁观。 后世曾看到太多这样的例子,小孩被拐卖,父母撕心裂肺,家破人亡的悲剧总是让人唏嘘。 而今碰巧遇到,岂能无动于衷? 陈鱼将手中东西塞给蓉娘,快步跑上前,呵斥道:“站住,放下他们。” “救我…” 惊慌的小女孩瞧见“熟人”,立即挣扎呼喊,青衣帽衫伸手捂嘴,不想反被咬了一口气。 趁着空档,小女孩发出了呼喊声。 “放下,光天化日抢孩子,也忒胆大包天,目无法纪。” 陈鱼高喊一声,周遭路人闻言立即围了过来。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老百姓对人贩子都深恶痛绝,很容易同仇敌忾。 见势不妙,两个轻易帽衫立即大声道:“切莫胡言,此乃我家公子,小娘子。” “胡说,仆从岂有这般怠慢少主?小娘子又岂会呼救?” “我家公子和小娘子顽皮,偷偷出来玩耍,夫人命我们强行带回…” 好似有点道理,小胖墩和小女孩不断挣扎,落在某些围观群众眼中,反而相信了几分。 但陈鱼不信。 后世在公众场合,冒充夫妻或情侣吵架,迷惑路人,控制柔弱女子的做法屡见不鲜。 此二人冒充仆役的做法,颇有相似之处,岂能轻松过关? “松开他们,让他们自己说。” 陈鱼态度坚决,分散了青衣帽衫的注意力,小女孩趁机再度张口咬去。 趁其吃痛,呼喊道:“我不认识他们…” “小娘子,不敢顽皮胡说…” 青衣帽衫依旧坚持是孩童顽皮,但说服力已经大打折扣,周遭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向前逼近。 “放下孩子,你们走。” 陈鱼担心两个孩子安全,自作主张,随口许诺。 哪知两个青衣帽衫对望一眼,目露凶光,突然从腰畔抽短刀,向两个孩子刺去。 啊! 围观群众瞧见,一声惊呼,四下逃散。 我去! 陈鱼也吓了一跳,拐卖不成就动手当众杀孩子,这也忒不合理…… 来不及细想,陈鱼便冲了出去。 得亏和许二叔练了多年功夫,下意识出手,身手相当敏捷,一脚将一人手中短刀踢飞。 小女孩暂无性命之忧,但小胖墩…却已相救不及。 眼看着要血溅当场,两声破空之音响过,两个青衣帽衫便成了倒地的尸体。 脑门之上,各插着一根细长的钢针,一击毙命。 陈鱼不明就里,飞速上前拉过两个受惊的孩子想要护在身畔,不想刚一回头,刀锋就架在脖颈上。 一群身着劲装之人围了过来,迅速将两个孩子拉过去,护在中间。 感情是两个锦衣孩童的护卫,只是这般横刀与颈,恩将仇报的做法…… “小王爷,小郡主,你们没事吧?” 王爷?! 郡主?! 陈鱼不由吃了一惊。 李唐皇室子孙?也不知是谁家儿女? 还有…… 陈鱼远远瞥了一眼青衣帽衫尸体,心中不由惊疑。 原以为是一桩普通儿童拐卖案,现如今看来,恐怕不那么单纯。 兴许是针对为之,拔刀之举更是恶毒非常,细思极恐。 那厢小女孩轻轻摇头,小胖墩却经不住浑身颤抖,衣襟滴滴答答在淌水,显然是惊吓失禁了。 一个宫装妇人匆匆而来,仓皇扑上去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关切询问。 “青雀,丽质,你们没事吧?” 咦! 听到两个名字,陈鱼不由心中一动。 难道…… 小女孩很坚强,平静摇摇头;小胖墩却埋头进了母亲怀抱,哭个不停,似乎吓得不轻。 “怎么回事?” “两名刺客意图对小王爷和郡主下杀手,幸好…” 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欠身道:“王大伴及时出手,将其射杀,另有两名可疑之人,已被侍卫拿下。” 陈鱼被押了过去,上前询问,关心陈鱼的蓉娘也被当作嫌疑人控制起来。 “小子,你是何人?适才…”年轻侍卫厉声质问。 不等陈鱼回答,那边小女孩已经抢先道:“他是好人,是他救了我;这位姐姐送我风车,也是好人。” 年轻侍卫狐疑地打量陈鱼,详细询问了小女孩和兀自哭泣的小胖墩,又找个几个目击者询问详情。 转身点点头,陈鱼颈项上的刀锋这才移开。 “呼,我说你们也忒不…” 陈鱼刚要埋怨两句,安抚好儿女的宫装妇人款款而来。 “小郎君救我一双女儿,多谢!” “正好碰到,举手之劳。” “属下人失礼了,怠慢之处,还请小郎君见谅。” “哪里?” 陈鱼眼眸几动,轻声道:“秦王妃言重了!” 第22章 长孙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青雀… 丽质… 四哥… 小王爷… 小郡主… 一系列的关键词,足以得出一个结论。 举风车的小女孩应该是未来的长乐公主李丽质,不过如今只是秦王府郡主。 尿裤子的小胖墩则是未来的魏王李泰,不过如今的封号是卫王,眼下李渊孙辈里唯一一个亲王。 李泰是李世民嫡次子,但自小被过继为早逝的卫王李元霸为嗣,袭封正一品卫王爵。 那么,这位姿容美艳,气质不凡的宫装少妇的身份呼之欲出。 今日的秦王妃,来日的一代贤后长孙氏。 陈鱼很意外,虽然没有刻意结交权贵的想法,但既然遇到了,结个善缘又何妨? 毕竟再有半年时间,她就是大唐的皇后。 不过陈鱼坚持做好事不留名的原则。 反正无论怎样,秦王府都会调查自己的底细,还不如故作姿态,清高一回。 捡起落地的风车递给李丽质,便告辞离去。 蓉娘不明所以,被适才情形吓了一跳。 “鱼哥哥,他们是什么人啊?竟然拿刀…” “富贵人家,难免跋扈些,没事!” “哦…” “回家别多说,免得长辈担心。” 陈鱼想起母亲对权贵似乎没什么好感,免不了叮嘱一声。 庙会之旅,就这样意外结束,两人沿着潏河往回走去。 百姓也受到惊吓四散逃走,小贩们匆匆收拾东西,观音寺前一片混乱。 神禾塬畔的树林里,两人目睹此情此景后,摇头叹息。 “可惜,差一点就宰了李世民的一双儿女。” “是可惜,不过也不必懊恼。” “终究功亏一篑,若非有人横生枝节,此刻已然得手。” “无妨,哪怕没有得手,效果也八九不离十。” “可没留下东宫、齐府的痕迹…” “如此甚好,留下了反倒欲盖弥彰,适得其反。如今这般死无对证,随意揣度不是更好吗?” “也是,李家兄弟尽早斗起来,我们便有机…” “噤声,有人过来了…” 两人闪到树木之后,却看到是几个妇人结伴在林中小解。 也不知二人是觉得晦气,还是暗自偷窥。 反正河边的陈鱼瞧见妇人们三三两两地进出树林,立即嗅到商机。 …… 上元节,长安城里放灯热闹非凡。 天策府内的气氛格外凝重。 王妃带着子女前去城南观音寺上香,遭遇刺客,小王爷与郡主险些遇害。 得到消息的李世民匆忙回府,看到一双儿女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才稍稍放心。 “观音婢,怎么回事?” 长孙后怕道:“妾身大意了,在佛殿诵经时,一时不察,青雀和丽质跑去了庙会集市…” 李世民目光一寒,转身瞪向一众仆从。 “殿下,奴婢(末将)该死。” 顽皮的李丽质怯生生求情道:“父王,是我趁着嬷嬷和侍卫不注意,偷偷拉着四哥溜出去的,饶了他们吧!” “还说,前次累你承乾哥哥受罚病倒,今日你和青雀险些……往后还敢胡闹吗?” 长孙脸一沉,李丽质便委屈害怕,眼睛通红低声道:“母妃,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好了,女儿还小…有惊无险。” 李世民俨然一个宠女狂魔,顺势抱起女儿,轻声安慰。 “二郎,你再这么宠她,可就越发无法无天了。” “丽质,听见了吗?你母妃生气了,以后可要乖哦!” “嗯,我回乖的。” 李丽质点头许诺,但有几分真诚,能否践诺就难说了。 长孙无奈白了父女俩一眼:“还在年节里,今日疏漏扈从一律杖责五十,以儆效尤,二郎以为如何?” “嗯!” 李世民点点头,问道:“青雀呢?” “青雀…” 不等长孙回答,李丽质噗嗤先笑道:“四哥吓得尿裤子了,这会羞羞不敢见人。” 李世民眉头微皱,同样是遭遇生命危险,女儿彷若无事,儿子却……有损他这个虎父颜面啊! 长孙见状忙道:“二郎有所不知,丽质幸好被人所救,青雀可就凶险多了。 当时刀锋已经快到胸前,多亏王德出手及时,否则…… 青雀到底还小,何曾经历过如此凶险?害怕也不足为奇。” “嗯,你多费心,好生安慰。” 李世民叮嘱之际,天策府的一帮亲信幕僚也及时赶到。 长孙无忌、杜如晦、高士廉三人率先前来慰问。 王妃、王子、公主遇刺,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长孙无忌与高士廉是秦王府外戚,自然关系妹妹,外甥(女)。 杜如晦则是因长子杜构乃是今日随行的侍卫,是以格外挂心。 “犬子护卫不利,累王妃与二位小殿下受惊,还请秦王殿下见谅。” “克明说哪里话,今日之事,非杜构之过。” 李世民摆摆手,目光冷冷问道:“到底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对本王的儿女下手?” 杜构道:“应该不是普通拐子,否则不至于拐骗不成下杀手,可惜两名歹人都死在王公公手下。” “即便奴婢不出手,他们也会死,牙槽里藏着见血封喉的毒药呢!” “死士?” 听闻王德之言,众人皆是一惊。 这就不是偶然事件了,说明是有人蓄意谋害。 “两具尸体可有线索?” “没有,无从查起。” “殿下,要小心了,有人居心叵测啊!” 高士廉一声提醒,虽无明言,却意有所指。 李世民沉默不答,片刻后问道:“不是说还有个少年在场吗?” “是!” 杜构道:“刺客欲掳走小王爷和郡主时,为那少年阻止;拔刀之时,亦是少年率先出手,救下郡主。” 李世民悠悠道:“这么说,还是青雀和丽质的恩人?” “算是吧,若非少年阻拦,兴许……” “少年是如何察觉危险?并及时相救?纯属巧合吗?”长孙无忌不禁狐疑。 “兄长多虑了,丽质告诉我,她从少年手中讨了个风车,转瞬便被贼人所掳,那少年恰在左近。” “如此说来,那少年倒是细心敏锐,急公好义之辈。” 长孙道:“是,那少年会武,且聪敏过人,不过只言片语便道破了我的身份,识破歹人亦不足为奇。” “竟有此事?” “是啊!” 长孙氏叹道:“当时我也诧异,当场追问。少年道是观衣着、气度,又听到了侍卫称呼,以及青雀乳名。” “小王爷的乳名倒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这少年着实细心敏锐,却不知是何许人也?” “我问了,他没说。” “哦?是高风亮节,还是故作清高呢?” “难说。” 长孙淡淡道:“杜构,可有收获?” 众人瞧过去,曾质问陈鱼的那名侍卫,杜如晦长子杜构轻轻点头。 “我派人跟踪,确认此子乃樊川居安里人氏,名叫陈鱼。” “樊川?陈鱼?” 杜如晦眉头一挑:“莫不是年前进献火炕改灶之法,得朝廷旌表的那个农家少年?” “是,他家厅堂确实挂着陛下御笔亲题的良善之家匾额。” 李世民闻言,微微一笑:“有趣!” 杜如晦道:“殿下,不止如此,你可知陛下近日膳食必备的豆腐,豆芽? 听闻也是出自樊川居安里,就是这位少年的手笔。” “不是东宫皇嫂进献吗?” 长孙氏眉头一动,近日大嫂郑观音以此为傲,得公公夸赞,没少得意。 杜如晦笑道:“太子妃进献之前,臣与陈叔达,魏徵已在西市品尝过了。” 高士廉闻言,冷不丁道:“如此说来,那个叫陈…鱼的少年,莫不是与东宫有瓜葛?” 第23章 吃喝拉撒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后世的西安一年基本就两个季节。 夏天、冬天。 春天和秋天都格外短暂,一两个星期从衬衣到羽绒服,秋裤到短裙,丝毫不足为奇。 唐朝长安的情况也颇为相似,过了上元节,天气便开始转暖了。 接近二月时,潏河岸边的柳树冒出了新芽,河畔的农田里已能见到星星点点的青绿色野草。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这是个…… 陈鱼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赵忠祥老师的声音。 武德九年的春天来了。 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季节。 一个成长的季节。 从冬到春,不过数日时间,蓉娘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 近几个月伙食好转,营养充足,蓉娘的个头长高不少,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变成了健康丰腴的大姑娘。 尤其是某日天葵初至,脸上便多了一层娇羞的红晕,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吃货,开始处处以大姑娘自居。 加之生理缘故,最近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陈鱼则在离家不远的潏河岸边不断踱着步子,若有所思。 村里的汉子们则站在远处,盯着踱步的陈鱼,抓耳挠腮。 鱼哥儿说了,春日农闲时节,赚钱的法子就在潏河边上。 可是,有什么啊? “你们说有什么?”陈鱼转身询问。 “河、树、田野,过些日子还有桃花,柳树,荷叶,芦苇…” “美不美?” “好看倒是好看,可年年岁岁不都这样吗?有什么稀奇的?” 陈鱼无奈摇头,叹道:“那是你看习惯了,城里人眼中,或许就是美景如画。” “城里人?”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陈鱼忍不住吟唱几句诗,不经意间“盗用”了诗圣杜甫的版权。 不过乡亲们似乎不太懂得欣赏,甚至有所误会。 “鱼哥儿是想女人了?” “每年开春,潏河边都有绫罗绸缎的女人来踏青,鱼哥儿莫不是…” “鱼哥儿,我有办法,那年我爬在树顶,瞧见帷幔里的贵妇人方便……桑林里也有,那白花花的大P……” 也不知哪个下贱坯子,没有说完便沉浸在回忆的幻想中,心猿意马。 “咳咳!” 陈鱼咳嗽两声:“你们都在想什么呢?” “鱼哥儿…” 众人不免讪讪,随即疑惑道:“你说的赚钱的法子到底是什么啊?” “想从一个人身上赚钱,就必须知道人必须要的,离不开什么?” “衣食住行。” 陈鱼点点头:“说得对,不过我想,吃喝拉撒更是必要。” “那是,人不能饿死渴死,更不能被尿憋死。” “鱼哥儿,说了半天这与赚钱有什么关系?” 陈鱼道:“当然有关系,过些天长安城里会有不少人来此踏青,他们的吃喝拉撒,就是我们赚钱的机会。” “鱼哥儿,城里人出门游玩,往往都携带吃食酒水……至于拉撒,那能赚钱?” “出游携带吃食,左右不过些许简单食物,且鲜少有野炊,大都是冷炙,垫垫肚子而已,其实滋味有限。 倘若河边有人售卖更精致美味的食物,或是他们平素难得一见的别致乡村风味呢?” 后世农家乐大行其道是有缘故的,对于见惯了大鱼大肉的城里人而言,农家朴素之物反而更有吸引力。 古代应该也不例外,更何况,居安里有整个大唐颇为稀缺的食材,还有最为别致的炒菜烹饪。 “打造几口薄锅,把村里厨艺上佳的庖厨妇人都找来,居安里农家饭庄,早日开张。” 众人听闻陈鱼所言,纷纷意动。 村里有豆制品作坊,这玩意是长安城里的紧俏货,富贵之家尚且供不应求。 对于普通市民而言,能在居安里吃到,绝对会络绎不绝,慕名而来。 到时候家里的小米、杂粮,春日里新长出来的野菜,莴苣都可以摆上餐桌赚钱。 虽说踏春前后不过旬月时光,却恰是农闲之时,来自城中的食客大都富贵,出售阔绰,绝对能小赚一笔。 “鱼哥儿,你这个农家饭庄的主意不错,我们在河边寻地方搭建木屋竹舍,垒灶支锅便是。” 陈鱼点点头,叮嘱道:“除此之外,修茅厕。” “茅厕?” “难怪鱼哥儿适才说吃喝拉撒…” “可是…茅厕如何赚钱?” “是啊,河边空地哪里不能尿一泡?” 陈鱼无奈摇头:“刚才那谁不是说了吗?桑林之中能看到……即便在帷幕中更衣方便,也有人爬树头偷窥。 如此说来,一处干净、密闭、隐私的茅厕,游人应该很需要,尤其是女子妇人。” 那日观音寺庙会之后,陈鱼瞧见不少妇人出入道旁树林,初时不以为意,后来才意识到是前去如厕。 当时便有不轨之徒前去窥视,陈鱼嗤之以鼻的同时,心中泛起这个“吃喝拉撒”的念头。 “这倒是。” “难道我们要修一座茅厕,收费吗?” “没错!” “鱼哥儿,游人可以多走几步,去农户家里借用茅厕啊!” “你确信那些贵妇人进你家茅厕不会被熏晕?不会恶心想吐吗?” 陈鱼一句反问,顿时引来一份哄笑。 那村民不服气道:“茅厕本就污秽,臭气熏天有何奇怪?” “所以喽,河边要是一座隐蔽,干净清洁的茅厕,至少妇人女子会很乐意,没错吧?” 陈鱼问了一句,不等回答,续道:“茅厕就建在饭庄之侧,再建个茶棚,吃喝拉撒一应俱全。 但就餐者自可使用茅厕;如厕者,没准会被美食吸引,如此岂不妙哉?” “鱼哥儿,你没搞错吧?饭庄与茅厕建在一起?” “那气味,还有兴致饮食吗?” 陈鱼再度无奈摇头:“并非所有茅厕都污秽不堪入目,臭不可闻。 照我说的做,让你们见识见识,干干净净,清新雅致,甚至可以盥洗沐浴的茅厕是怎生模样。” “鱼哥儿,你没开玩笑吧?” “我几时骗过你们?合计一下,尽早开工干活吧!” 陈鱼摊开一张简易图纸,大概分说设计,安排分工。 居安里众多村民中不乏泥瓦匠,木匠,石匠,甚至铁匠,可谓一应俱全,刚好都派上用场。 里正老根则负责居中调度统筹,其老道的经验也及时发现一些问题。 “鱼哥儿,春日里潏河水浅,河岸地势高,水往低处流,挖渠引水恐怕不成,这水源……” 陈鱼不禁皱眉,这套“吃喝拉撒”设计,最重要的便是清澈水源。 水往低处流,挖渠不行,那么…… 等等! 水只能往低处流吗? 第24章 水往高处流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居安里村外的潏河边最近很热闹,工地上建设如火如荼。 大唐第一个农家乐项目,正在这里快速崛起。 赚钱大家都乐意,但一提到投资就不免扭捏,建造房舍需要地,各家各户全都不吭声。 陈鱼见状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慷慨地从自家那二十亩地里划出了五亩。 这种在其他村民眼中的“败家”行为,自然得到了一番称赞。 许二叔大概有些不舍,但家里现在是陈鱼说了算,且日子富足,五亩地倒也不算什么。 旁人态度,陈鱼丝毫不以为意,只能说明他们没眼光。 后世无数实践证明,农业用地变为商业用地,价值必然上涨。 除此之外,还要规划,修筑道路,水渠等等。 长安县衙对此表示了极大支持,长安县令甚至亲自前来视察,协调支持,并对陈鱼表示感激慰问。 上元节秦王妃、卫王殿下和小郡主在观音寺遭遇行刺。 此事虽不曾公开宣扬,民间并无流言蜚语,但权贵官府上下却是人尽皆知。 他这个地方官事后闻讯,险些吓得尿裤子。 不幸中的万幸,秦王的一双儿女有惊无险,否则就不是一通责骂申斥,勒令加强治安这么简单了。 倘若秦王妻儿有一定闪失,只怕刎颈谢罪,也难消秦王心头怒火。 后怕之余,一番打听,方知多亏陈鱼出手相救。 长安县令不禁感慨,陈家不仅是良善之家,陈家鱼郎某种程度上还是自己的幸运星,无疑中算是又给自己帮了个大忙。 去岁冬天,凭借陈鱼捣鼓出来的暖炕,长安县成为京畿救灾安民模范,岁末考评为优等,得了朝廷旌表。 当然了,还有一些不便明言,私心作祟的缘由。 陈鱼在观音寺出手救了两位小殿下,来日必得秦王府感恩。 加之此子聪明伶俐,不同寻常,来日极有可能飞黄腾达。 长安县令果断作出判断,趁早“巴结”,若是能因此搭上秦王府,自然最好不过。 陈鱼懵然不知,无形剑自己竟然成了曲线巴结李世民的媒介…… …… 官府支持,全村协助,自然事半功倍。 木屋、竹楼、茶棚很快便建造起来,以前只是听陈鱼描述,想象力有限,体验与感受并不明显,甚至难以想象。 而今坐于其间,面前潏河水波荡漾,神禾塬郁郁葱葱,一川美景尽在眼底。 楼旁绿柳轻拂,桃花含苞,更有身临其境,人在画中游的感觉。 再配上别致的美食美酒,无疑是赏春游玩,停歇休憩的绝好地方。 最新奇的则是此间的茅厕,干净雅致。 蹲便之处全都以砖石砌成,中间铺设硬木。 村民对此表示不解,排泄之处用得着如此上好材料吗? 当真是浪费。 谁知陈鱼竟表示,若非时间仓促,应该全都用陶瓷烧制。 蹲位之后安装一个水箱,一拉绳就有清水涌出,将污秽从留下的孔洞中冲走。 在茅厕之外,用砖石修一道排污暗渠,便可将粪便污水引去远处。 绝不会排入潏河大煞风景,积蓄起来恰是最好的农家肥。 如此一来,确实不会臭气熏天,不堪入目的情形。 在此基础上再引入清水,方便之后,及时浣手洗濯,无疑更为洁净。 一套现代卫生间模式,在大唐无疑显得新颖别致。 寻常百姓农户或许全无所谓,但达官贵人,讲究高雅的富贵出身之人必然喜欢。 唯独麻烦的是水源,虽然潏河就在旁边,但河面地势低,且春日水浅,不方便引水。 如果要利用自然高差引水自流,就得在上游建造水坝,修建很长的水渠,工程量无疑太大。 里正老根为此烦恼了许久,但陈鱼却完全不当回事。 划出图样,召集木工,很快一个偌大的圆轮状木架子便出现在潏河边。 圆轮以支架固定,沉入水中两尺左右,安装妥善之后,随着水流缓缓转动。 众目睽睽之下,轮边绑着的竹筒在河里灌满水,转到高处时倾倒而出,泄入安装好的水槽之中。 只见圆轮随水流自然转动,河水便源源不断由低到高,然后倾泻进入水槽。 之后再用竹筒为管,一路接引,恰好农家乐旁的大水池中,再分管引入厨房,卫生间中。 瞧着圆轮随水转动,清流如许,源源不断的场景,众人免不了一番惊叹。 水往高处流,当初还以为鱼哥儿是说着玩,没想到竟是真的,且如此简单! 众人少不得对陈鱼又一番称赞。 可陈鱼不免再次奇怪,难道唐朝尚未有——筒车? 记得在秦岭漂流,有个地名便叫作筒车湾。 导游声称:唐朝时,流经此地的汶水两岸筒车灌溉十分出名,因而得名。 还提到唐朝陈廷章曾作《水轮赋》一文,中有记载:水能利物,轮乃曲成。升降满农夫之用,低徊随匠氏之程。 始崩腾以电散,俄宛转以风生。虽破浪于川湄,善行无迹;既斡流于波面,终夜有声。 陈鱼有理由相信,筒车在唐朝之前就已经产生,只是大抵和豆腐、豆芽一个情况。 流传范围有限,被人忽视,尚未广泛应用。 唉! 传播速度,埋没了多少好东西啊! 所以当陈鱼在樊川潏河畔,率先使用筒车时,立即引起注意。 后世小河畔,旅游景点常见之物,在大唐却是个稀罕物。 加之其形制高大,在平坦的河畔平原上,一眼便能瞧见。 随波转动,清流如许,自然引起不少人好奇,慕名前来观看。无意之间,成为效果绝佳的无字广告牌。 随着天气转暖,前来踏春的游客增多,居安里的筒车迅速成为一处人造热门景点。 以至于陈鱼十分后悔,早知道应该设立院墙收门票的。 不过好在游客成功被吸引,农家乐生意兴隆,超乎预料。 尤其是干净新颖的卫生间,让如厕的游客,尤其是妇人大加赞赏。 一传十,十传百,口碑就这么产生了。 从二月中开始,一直到踏春出游的黄金时节三月三,樊川潏河游人络绎不绝,居安里农家饭庄的生意火爆非常。 第25章 公子,公子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东方有成语:见仁见智。 西方莎翁有名言: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同一事物,在不同人眼中,看法完全不同。 筒车矗立在潏河畔,随波转动,清流如许。 于陈鱼而言,是个方便引水的工具。 在踏春的游人眼中是新奇的玩意。 在居安里乡亲们眼中是吸引客流,赚钱的活招牌。 将作少见阎立德瞧见的时候,想到的却是——自雨亭。 自雨亭,乃是隋唐时期顶级富贵人家才有的享受。 在庭院中修建凉亭,引泉水自琉瓦飞檐流下,形成雨帘般的水雾屏风,故而得名。 炎炎夏日,乘坐其中,凛若高秋,是极为舒适的纳凉方式。 在这个没有自来水的年代,自雨亭修建往往受地形限制,若附近高处无法引来活水,无法形成自雨之效。 城外别院临近山野倒是方便引水,但长安城里能够修建自雨亭的地方屈指可数。 仅有乐游原,龙首原等为数不多地势高,且有河渠之处。 是以但凡城中有自雨亭的人家,总是让人羡慕,主人也能多上几分面子。 见到筒车之后,营造大家阎立德立即想到利用筒车汲水至高处,如此但凡有活水之处,皆可修建自雨亭。 民部尚书唐俭得知筒车后,首先想到的却是水利灌溉又多一利器。 在这个靠天吃饭的年代,水利灌溉就意味着粮食增产,意味着减少灾荒,增加人口和赋税,乃是关乎百姓生计与社稷安稳的大事。 不经意间,陈鱼的心血来潮之举,却推动了大唐灌溉农业的发展,无意之间再度被大唐统治阶层注意。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从民部听到消息后,交换一个眼神。 “克明,明日让杜构带着冲儿去樊川踏青,如何?” 杜如晦闻言,微微一笑,欣然点头:“也好,上元之事,该有一句谢语才是,令郎前往最合适不过。” “都是少年人,确实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合适。” 长孙无忌与杜如晦相视一笑,匆匆往秦王府赶去。 …… 长安城外,两个男人站在神禾塬上,远观筒车与人来人往的居安里农家乐。 如果有人认识,会发现此二人曾于上元节出现在观音寺附近。 “公子,那日就是此子坏了好事。” “原以为只是寻常少年,没想到…竟还是个人才。” “不过是些工匠营造而已,难登大雅之堂。” “错了,宰相登门,皇帝旌表,如今天策府也在关注他,谁说此子上不得台面。” 一身素衣的公子俯瞰樊川,目光深沉,明明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缺乏活力朝气,好似饱经沧桑一般。 “可没见天策府与之联系。” “不联系不等于不关注,要不然长安县令会上赶着讨好?何况,先前瞧见了长孙无忌和杜如晦家儿子。” “哦……” 身后扈从模样的中年人应了一声,沉吟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打算?” “不是一直缺个破局之人吗?我看此子就不错。” “他?”身后的扈从不免有些迟疑。 “怎么?不行吗?” “太不起眼了吧?乡间少年,能入局起波澜吗?” “不起眼才能不着痕迹,只要安排巧妙,有何不可? 何况,只是要他做一颗打破平静的石子而已,只要湖面起了涟漪,风助波澜是迟早的事情。” “是!” 素衣公子举目四望道:“樊川景致优美,此处尤为风水绝佳,尹家小子不是想在城外建一座别院吗?我看此处就很好。” “公子是说…” “你明白的,去安排吧。清明将至,我去祭奠祖父兄长……” “是!” …… 居安里的乡亲们最近很忙,妇人们一部分在豆制品作坊忙碌,一部分在农家饭庄后厨烧菜。 男人们负责售卖,物品采购与运输,各种维修维护。抑或是进山打猎,河边捕捉鱼虾,新鲜野味水产备受食客喜爱。 就连被限制进作坊的待嫁姑娘们,以及半大小子,也都有了活计,在饭庄里做伙计侍女。 大唐没有禁止女子抛头露面的规矩,父母甚至喜欢女儿能长点见识和本事,赚钱贴补家用。 总而言之,全村上下都很忙,却也乐此不疲。 叮当作响的开元通宝便是最大的动力,每日都干劲十足,毫无怨言。 陈鱼本人则十分悠闲,不是他不想干,是乡亲们不让他干。 现在全村上下都视其为恩人,将其当宝贝,舍不得他干活劳累。 “鱼哥儿,你动动脑子,出出主意就好,干活有我们。” 里正老根的话代表全村乡亲的意见,陈鱼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被迫成了甩手掌柜。 当然了,接待重要客人除外。 见到杜构与一位锦衣少年联袂而来时,陈鱼主动出面了。 虽不知杜构名讳,但上元节在观音寺见过,当时是秦王妃的侍卫,还曾刀剑加颈于陈鱼,有过误会。 今日登门,意欲何为呢? 与他联袂而来的锦衣少年,单单瞧瞧身后十余人的扈从,便知身份不一般。 “尊驾便是陛下亲笔题字良善之家的陈小郎君?” 锦衣少年微微一礼,饶有兴致地打量陈鱼。 “正是在下,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长孙冲(杜构)。” 陈鱼心头一动,含笑道:“失敬失敬。” “小郎君知道我等?” “两位尊翁都是朝廷重臣,大唐名仕,在下自然知晓。” 开玩笑,长孙无忌和杜如晦的名字,在大唐堪称是如雷贯耳。 陈鱼意外的是,杜家公子竟在秦王府做侍卫,是临时之举还是特殊安排呢? 长孙冲和杜构略微错愕,父亲在大唐确实算出名,世人知晓不奇怪。 但是他们自己…… 算是世家公子,在长安城里,有人熟识不足为奇,但乡野小子竟也十分熟悉,多少让他们有些意外。 再联想他一语道破秦王妃身份之事,方觉父亲所言不虚,此子果然不寻常。 “原来如此。” 长孙冲淡淡一笑:“今日前来,是受姑母所托,前来道谢。” “哦?” 陈鱼略微意外,秦王府道谢不奇怪,但两个月后才登门,多少有点…… 还有这道谢的人选,长孙冲是秦王妃的侄子,身份倒也算合适,但陈鱼还是觉得耐人寻味。 “上元节尊驾在观音寺前仗义出手,却不留姓名,我等好一番查访,方知尊驾身份居处,今日奉姑母之命,特来道谢。” 借口! 即便不留姓名,秦王府想要找一个人用的了两个月?更何况,不出所料,当日回家时曾被跟踪。 近乎两个月不闻不问,这时候突然让长孙冲与杜构登门道谢,什么路数? 先前是在调查自己底细? 还是有旁的什么缘故? “哪里,举手之劳而已,秦王妃客气,长孙公子不必多礼。” 陈鱼侧目看向沉默少年的杜构,含笑谦让。 “那日情急之下,误会陈小郎君,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杜构欠身道歉。 “杜公子言重了。” 虽说刀剑横颈让人很不爽,毕竟是舞会,何况对方是杜如晦之子,且主动道歉。 陈鱼笑道:“二位公子登门,小店蓬荜生辉,别无他物招待二位,些许乡间小菜,还请入座品尝。” “早就听闻居安豆腐之名,求之不得。” 长孙冲笑道:“姑母命在下带来的谢礼中恰有十升三勒浆,美酒美食,正好一醉方休。” 第26章 举杯借势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历史上,长孙冲是长乐公主的驸马。 是以陈鱼下意识以为,长孙冲应该和李丽质年岁相仿,如今应该是个不过七八岁的少年孩童而已。 哪曾想,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个十四五岁少年郎。 要知道,他老爹长孙无忌如今也不过才三十出头而已。 不得不说,古代人婚育年龄普遍较早,三十来岁三世同堂是寻常事。 至于皇家联姻,年龄并不重要。 为了褒奖和拉拢大舅哥长孙无忌,李世民夫妇很乐意将女儿嫁给年长近十岁的内侄,姑表兄妹联姻在古代乃寻常之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而今长孙冲和李丽质之间尚无婚约之说。 至于杜构,年岁略微大些,十七八岁,只是性子略微有些沉闷,换言之也可以说是言行稳重。 印象里,杜如晦有个儿子也是驸马,不过想来不会是杜构。 三人在一处木楼落座,远可观终南苍翠,近可览潏河波光,可谓风景绝佳。 几道精致菜肴送上,长孙冲与杜构立即眼睛放光,大为赞赏。 他们全然没料到,乡野之间竟有如此精致美味的食物,一时竟失了世家公子的风雅仪态。 陈鱼见状,笑而不语。 受制于冶铁技术,大唐的铁锅过于厚实,根本无法烹制炒菜。 农家饭庄现有的几口铁锅,还是陈鱼找铁匠,费心一月特制而成,也不过是勉强使用,烹制出大唐绝无仅有的炒菜来。 看着长孙冲的吃相,陈鱼不禁有些同情古人,这年代的饮食着实太粗糙。 即便是公侯世家都不例外,更别提寻常百姓家了。 想起去岁冬日天天吃豆粥,嗝屁不断的那段时日,陈鱼亦觉往事不堪回首。 至于酒水,长孙冲带来了三勒浆,据说是宫廷御赐,当世数一数二的烈酒,寻常人根本没机会品尝。 乃是秦王妃长孙氏特命带来,作为给陈鱼的谢礼,也算是一份厚礼。 然而陈鱼慕名饮了一口,便放下酒杯,连连摇头。 这能叫酒? 不过是含有酒精的果味饮料而已,而且味道怪怪的,口感糟糕,实在当不起美酒二字。 “怎么?陈小郎君喝不惯?” 长孙冲不由错愕,三勒浆是从西域传来的好酒,比之中原常见的李子酒,蒲桃酒更胜一筹,价格昂贵且稀缺,能有机会饮用之人可不多。 陈鱼一个乡间少年,竟然对此不屑一顾,口味眼光之高……多少有些奇怪。 “滋味略淡了些。” 长孙冲讶然:“淡?三勒浆比之寻常酒水醇烈,眼下长安城里,恐怕没有比之更烈的酒。” “可能是我口味重吧!” 杜构淡淡附和道:“看样子陈小郎君乃酒国豪杰,善饮之人。” “可是若三勒浆都不合你口味,恐怕…天下便没有酒可入陈小郎君之口了。” 长孙冲摇了摇头,心里大抵觉得陈鱼在装×,变相埋怨秦王府的谢礼轻薄。 “倘若世间有一种酒水,能更醇,更烈一些呢?”陈鱼瞧在眼里,不疾不徐,饶有兴致地询问。 “求之不得,醇烈美酒自然更够滋味,饮之更为畅快。” 长孙冲笑了笑,突然神情一滞,皱眉疑惑道:“怎么?难道陈小郎君有更为醇烈的酒水?” “眼下还没有,不过我有办法酿制。” 陈鱼目光从二人脸上扫过,笑问道:“不知二位公子可有兴致?” 说到在古代最赚钱的生意,酿酒绝对是一大商机,是仅次于盐铁的热门赚钱行业。 但还是那句话,但凡赚钱的生意总会被会资本觊觎。 而大唐的资本主要集中在权贵官员,世家大族手中。 不仅有钱,而且有权有势,可以明火执仗地巧取豪夺。 来到大唐也已经几个月时间,陈鱼早就将能赚钱的生意盘算过,明明有一肚子赚钱的门路,却不敢轻易动手。 小小的卤水点豆腐都有人惦记,更别说利润更甚的高度烈酒了。 其暴利程度,豪门世家岂能无动于衷? 权势,靠山! 不可或缺。 上元节凑巧在观音寺遇到长孙,陈鱼心中还曾有点小激动。 秦王府在大唐绝对算是一座很强,很稳的靠山,前景无限。 奈何秦王府一直没消息,直到今日长孙冲和杜构才登门。 无论他们出于何种考虑,机会难得,陈鱼岂能放过? 洛阳长孙氏,京兆杜氏。 两家是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前者还是将来的后族外戚。 更何况,他们背后还有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二人,都是未来贞观朝位极人臣的宰相。 某种程度上,秦王府也是他们的实力背书。 陈鱼比任何人都清楚,三个月后,李世明夫妇将会成为大唐至尊。 此时不投资,更待何时? “陈小郎君,此言何意?”长孙冲眉头一动,饶有兴趣。 陈鱼淡淡道:“我懂得酿制醇烈美酒之法,打算开一家酿酒作坊,想与二位合作。” “哦?” 长孙冲和杜构对望一眼,偶然一行,竟有意外收获。 想起些许传闻,长孙冲并不怀疑陈鱼的能力,酿酒…或许他真的能办到。 只是合作…… 长孙冲问道:“听闻贵地的豆腐作坊生意兴隆,小郎君完全可以自行开设酒坊,何故要与我们合作呢?” “想必两位也有所耳闻,单单这个豆腐作坊便一波三折。酒水与豆腐岂可同日而语,在下乡野村夫,势单力薄,独木难支啊!” 陈鱼笑道:“实不相瞒,在下需要借势,借二位公子的家势。当然了,能顺便投入些资金,也是最好不过。” 长孙冲与杜构恍然,他们隐约听闻荥阳郑氏的仆从曾来此强买强卖,多亏陈叔达无意间解围。 吃一堑长一智,而今陈鱼想要借势倒也不足为奇,尤其是酒水暴利,此举是聪明人的做法。 虽说世家公子不屑商贾之事,但世家大族更需要大把钱财,有此等商机摆在眼前,长孙冲怎会放过呢? 何况今日临走之时,父亲特意有过那番交代,想来自己答允,父亲应该不会反对。 “甚好,那就先谢过陈小郎君了。”长孙冲笑吟吟地答允。 陈鱼随即转身看向杜构,京兆杜氏就在附近的杜陵,在长安尤其是城南这片土地上,威望和影响无与伦比。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这等民谚,可不是白说的。 杜构沉吟片刻,又看了看长孙冲,点头道:“你若真能酿出醇烈酒水来,求之不得。” “杜构啊,放心吧,陈小郎君妙手,定不会让我们失望了。” 陈鱼信誓旦旦:“这个没问题,二位且静候佳音。” 第27章 居安里,居不安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潏河畔的垂杨柳一片盎然新绿,桃花也已经吐蕊。 桃红柳绿,碧波荡漾,一阵春风吹过,桃花飘落,逐水飘零,潏河水荡漾着一片粉红,美不胜收。 春衫单薄的少年男女陶醉其中,流连忘返,远远便能听到银铃般的笑声。 就连筒车送来的清水里,也多了一股桃花的芳香。 陈鱼在河边的豆腐作坊旁辟了一处小院,让工匠赶制出了一套器皿,然后便一个人在其中忙活。 酿酒的原理并不难,但从理论到实践却并非易事,需要实验尝试。 最简单的方式是将大唐现有的酒水提纯,陈鱼尝试之后,酒精度确实上来不少。 但果品酿造的酒水口味寻常,而且提纯成本略高,短期可以,长期还是自行酿造为宜。 更重要的是,陈鱼想要打造自己的品牌。 发酵是酿酒中极为重要步骤,含有酵母菌的酒曲不可或缺,好在《齐民要术》中就有记载方法。 陈鱼只需要利用自己的见识,以及为数不多的化学、生物知识,将其不断优化。 尔后将粮食加水淋湿,蒸煮冷却,加入酒曲,封入陶制的大缸中发酵。 然而发酵出的酒精度数并不高,最多百分之二十,如今大唐的酿酒技术基本也就到这个步骤。 想要提高究竟含量,蒸馏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步骤。 酒精的沸点低于水,所以只需要打造一套器具,加热之后,酒精就会率先蒸发,冷却凝结。 看着小竹管里不断流水的酒水,散发出浓郁的酒香,陈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稍加完善,便可请长孙冲和杜构前来品尝,开始扩大生产。 “阿兄,吃饭了。” 酿酒技术含量高,因而需要保密,是以除了搬运器物时,小院是严禁旁人进出的,蓉娘自然是例外。 连日埋头实验,今日总算放松心情,一抬头看到蓉娘提着食盒,笑吟吟站在自己面前。 一瞬间,陈鱼不禁有些恍惚。 这才不过两三个月时间,小丫头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然如此。 蓉娘年方十三,进入迟来的青春期后,成长速度飞快。 个头长高了不少,身材也日渐丰腴,尤其是胸前竟开始有峰峦凸起,且有不断增长挺拔之势。 长开之后,容貌看着也娇娆不少,尤其是近来知晓梳妆打扮之后,更显娇俏。 兴许是过于惊艳,陈鱼不由多看了两眼。 以前浑不在意的蓉娘竟然害羞了,两颊顿时一片红晕。 陈鱼知道,这都是母亲一句话闹得。 前几日,母亲陈氏给蓉娘做了件新衣裳,笑称是做给自家儿媳妇的。 从那天起,蓉娘再见到陈鱼便会害羞。 这桩亲事并不突然,母亲和许二叔夫妇其实早有默契。 早年哑巴婶娘生蓉娘时难产,落下病根,此后再未有子嗣,多年来将陈鱼视若亲子。 以前家里不管什么东西,都是先紧着陈鱼,许二叔夫妇不惜为此亏待女儿。 这些年若没有许二叔,他们母子根本无法在这艰难世道活下来。 故而母亲陈氏早有此意,让陈鱼娶蓉娘,两家完全合为一家,将来为许二叔夫妇养老送终。 略感突然,但陈鱼也不反对。 一来蓉娘姿容娇俏,温柔可人,是个不错的女子。 二来,既然顶着小鱼儿的身份,有些责任便理所当然。 不过陈鱼反对早婚,小姑娘刚刚天葵初至,就被当作大人。 开什么玩笑? 尽管大唐女子十三四岁成婚是寻常事,但陈鱼干不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来。 让十三四岁,身体发育尚不成熟的女孩早早承担生育风险,完全就是伤天害理,草菅人命。 好在母亲和许二叔都算是明白人,反正就这么回事,迟早倒也无所谓。 不过平日里让他们多些接触,甚至是耳鬓厮磨,双方都不反对,甚至乐见其成。 蓉娘麻利地将几道小菜和一碗米饭放到小几上,然后便乖乖坐在一边。 “你吃过了吗?” “嗯!” 陈鱼端起碗筷,菜肴入口,连连点头。 “味道不错,蓉娘手艺见长啊!” “娘比划着对我说,往后…不能总让鱼哥哥做饭。” “看样子我家蓉娘已经开始学着做贤妻良母了。” 陈鱼一句打趣,蓉娘顿时满脸通红,转到一边,看着竹管里流出的酒水,讶然道:“好浓的酒香。” “要不要尝尝?”陈鱼伸出筷子,轻轻一点,送到蓉娘嘴边。 蓉娘略微迟疑,伸出舌头,酒水入口,顿时眉头大皱。 “好辣…” “这就对了。” “阿兄捉弄人……” “哪有,我指望着靠它赚点钱,给你作聘礼呢!” 陈鱼三言两语,不着痕迹的情话打趣,清纯可人的小姑娘哪里招架得住,顷刻间便面红耳赤。 陈鱼见状,满面笑容,但一转眼却发现哑巴婶娘站在门口。 “调戏”未婚妻,结果被未来丈母娘装撞个正着,好不尴尬。 哑巴婶娘见状,会心一笑。 陈鱼还好,蓉娘何恩是难为情,急忙转过身去,脸颊越发红润了。 “二婶,您怎么过来了?有事吗?”陈鱼尬笑询问。 “啊…啊…” 哑巴婶娘比划着手指,神色焦急。 相处日久,陈鱼和蓉娘立即理解哑巴婶娘的意思。 村里来了好多人……情况不妙……里正有急事找他。 什么情况? 陈鱼眉头一皱,搁下碗筷,笑道:“婶娘,你在此处帮我看着,我去瞧瞧。” 哑巴婶娘点点头,支吾比划着让陈鱼和蓉娘小心。 看样子,村里来了不速之客,而且来者不善。 两人匆匆来到村口,但见豆腐作坊和农家饭庄周遭,围了一群人。 “老根叔,发生何事?” “鱼哥儿,你可来了,有人要买地…” “买地?” “没错!” 一个鲜衣怒马的豪奴倨傲道:“我家主人看中了潏河畔这块地,要在此处修建别院,今日来与你们商议买卖事宜。” 这么回事啊! 樊川风景优美,确实有不少大户人家在此修建别院,有人看中居安里附近的地,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 “抱歉,此处土地乃敝村生计所在,不能出让。” 全村的口粮田地,以及如今最为赚钱的豆腐作坊,农家饭庄都在此处,村民压根不愿意卖地。 “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主人看中的风水宝地,你们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豪奴口气嚣张,显然出自权贵之家,乡亲们不由自主有些畏惧。 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陈鱼,宰相曾登门,皇帝赐匾,据说前几日还有锦衣贵公子来拜访。 陈鱼算是整个居安里最有身份之人,也是大部分产业的主人,乡亲们对他寄予厚望。 “敢问贵主人是?” “少废话,应是不应?” “抱歉,不应。” 全村生计所在,各种作坊,产业规划都在潏河边,地是万万不能卖的。 “小子,切莫自找苦吃。眼下出让,还能有银钱补偿,迟了…你得哭着跪献地契,哼哼!” “大言不惭,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我就不卖,你待如何?” 陈鱼气不打一处来,权贵豪奴仗势欺人也就罢了,竟然如此猖狂。 他不相信大唐的权贵会如此没脸没皮,嚣张到如此地步。 即便真有人如此张狂,往日或许有所畏惧,但如今…不怕! 烈酒已经出锅,得尽快就请长孙冲和杜构过来…… 第28章 桃花酿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居安里。 村庄名字是乡亲们最朴素的愿望——安居乐业。 过往或许算得上安居,但乐业颇为勉强,靠着种粮种菜勉强度日。 当陈鱼回家,修建豆腐坊开始,乡亲们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男女老少卖力干活,任劳任怨,盼望着多赚钱能过上好日子。 哪曾想飞来横祸,竟然有人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以至于——居安里,居不安。 潏河边的地是居安里所有村民的口粮生计所在。 如果有大户人家买过去,乡亲们租种做佃农倒也罢了,至少能活下去。但盖别院,意味着乡亲们无地可种。 豆腐坊和农家饭庄也在其中,拆除之后无业可操,乡亲们将生计无着。 除非整体搬迁到别处,重新盖房置地,可是好端端的,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再者,那些豪奴摆明了是要巧取豪夺,出价远远低于市价。 关中地狭人多,哪能轻易找到落脚之处? 几若断人生路之举,乡亲们和陈鱼都断然拒绝。 于是乎,熟悉的一幕出现了,有人开始寻性滋事。 先是明面上,买通地方官府前来追查赋税,摊牌劳役。 好在居安里并无拖欠情况,且去岁村民为将作府修暖炕,已经顶替今岁劳役,官府不敢胡来。 古今相同的招数,明着不行便背地里捣鬼。 先是为西市运送豆腐的车马莫名遭袭,被人撞翻,上千斤豆腐洒落一地; 紧接着,农家饭庄里有人打架斗殴,毁坏案几杯盘,打伤伙计侍女,惊扰客人不敢入座; 居安里村庄里更是不安宁,夜晚小偷小摸,甚至莫名失火走水; 白天不少游手好闲,地痞无赖模样之人出入往来,男人莫名被打闷棍,小媳妇公然被揩油等等。 一时间,居安里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不安。 里正老根前去长安县衙报案,本来法曹已经受理,却被县丞阻止,找个借口推辞不理。 陈鱼闻讯前去,旧日有交情的长安县令竟避而不见。 看得出来,有权贵之人在后面捣鬼,长安县根本不敢过问。 对此陈鱼并不埋怨,可以理解。 有道是知县京城,恶贯满盈。在世家遍地,公侯多如狗的天下脚下当地方官,委实不容易。 长安县令没有跟着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已经算不错了。 背后的权贵到底是何许人也? 陈鱼很好奇,暂时却不得而知。 好在随李世民前去骊山春猎,迟迟而归的长孙冲和杜构接到消息,及时赶来。随行的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少年。 当然了,三人是冲着醇烈美酒而来。 一踏进小院,黝黑魁梧的少年便鼻头嗅动:“好浓烈的酒香。” “陈小郎君果然办到了?” “幸不辱命。” 陈鱼笑了笑,从房间里取出一个酒坛子,揭开封泥时,三人皆是鼻头一动,眼前一亮。 “尝尝。” 陈鱼取来酒杯,盛了三杯酒放在三人面前。 清澈、清香。 单单品相与气味,便胜过三勒浆。 三人皆端起酒杯,一口下肚,长孙冲与杜构率先扯着嗓子,咳嗽不断。 “辣…” 唯独黝黑魁梧的少年,放下酒杯,摸了摸嘴,满足道:“醇、烈,好酒!” “看来这位公子才是真正的酒国豪杰,不知如何称呼?” 长孙冲笑道:“此乃宿国公程知节将军的公子,处默兄。” 原来是混世魔王程咬金的儿子,难怪! “程公子,失敬失敬。” 程处默瞥了一眼众人:“客气,别这般文绉绉,我看既然我们年岁相仿,不若兄弟相称如何?” 陈鱼自然不反对,甚至早有此意,但不好先开口,否则有高攀之嫌。 长孙冲原本或许未必乐意,但既然程处默开口,醇烈美酒也顺利出锅,自然另当别论。 “陈兄果然妙手,如此烈酒,前所未有…定能风靡天下。” “那开酒坊的事…” “合作,当然合作。” 长孙冲欣然道:“陈兄出了方法和人力,我和杜构出钱出力,三人合股如何?” “等等,你们要合伙酿酒?”程处默讶然追问。 “没错!” “算是我一个,四人合股。” “呃……” 陈鱼、长孙冲、杜构相顾愕然。 “怎么?不行吗?”程处默眼睛圆瞪,一副不算上我跟你们没完的表情。 “好吧,只要陈兄不反对……” 长孙冲想赚钱没错的,但更要替秦王府在意程知节这员猛将。 “陈兄弟,如何?” “程兄入股,乃在下的荣幸,求之不得。” 陈鱼也想赚钱,但并不在乎酒水这一项,眼下要紧的是权贵的人脉的。 从常四和周发奎的强买强卖,再到近几日居安里频繁遭受权贵豪奴骚扰,陈鱼已经深刻认识到,权势的重要性。 长孙、杜、程,三家可都是贞观朝大唐重臣名门,若能依靠一所酒坊联系在一起,自是一件好事。 三人说定,当即取来纸笔写下契约,四人共建酒坊,各占股两成半。 “这酒叫什么?” “桃花酿!” 筒车带来的清水里桃花瓣瓣,陈鱼便随口取了个名字。 “不错!”长孙冲与杜构双双点头。 “好吧,虽说文绉绉的,但读书人喜欢,也好。”虽说有些不符合自身审美,程处默还是勉强接受了。 “陈兄出秘方出人,我们三人各出资两千贯,择地建酒坊,至于销路,我想根本不用愁。” “酒坊就建在此间吧,居安里的乡亲们熟悉可靠,手工熟练,樊川的水质也不错,适合酿酒。” 陈鱼笑道:“除了供应长安,将来产量多了,还能用平漕船沿潏水、沣水运去渭河,直接装船销去其他州县。” “如此甚好,酿造之事就有劳陈兄了。” 三位公子哥摆明了就是出钱之后做甩手掌柜,只等着年底分红。 “尽管放心,我这就择地选址,改日开工修建前,请三位一道前来奠基。” “好,一定前来。” “我再带些朋友,一道前来捧场贺喜。” 陈鱼哈哈一笑,酒坊未来能赚多少钱另说,眼下真正值钱的是这张契约。 “契约成,当贺之,美酒佳肴已经备好,三位兄台请。” “如此美酒,今日定要不醉不归。”程处默俨然是爱酒之人,抓着坛子就没打算松开。 杜构难得笑道:“处默,别光顾着酒,陈家的饭食也是长安一绝。” “是吗?” “尝过你就知道了。” 四人笑呵呵地出了小院,准备前往农家饭庄品酒宴饮。 不想半道上里正老根便仓皇而来,焦急道:“鱼哥儿,不好了,他们又来了,好多凶神恶,闹腾着要拆房子。” 第29章 假国舅VS真驸马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在一个权势迫人,弱肉强食的社会里,身处弱势却怀有佳物是一种“过错”。 怀璧其罪是如此,如今居安里面临的却是怀地其罪。 就因为权贵之家看中了此间的风水、风景,就要面临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窘境。 往日里那些豪奴痞子只算是骚扰,但今日则是明火执仗地行凶,打砸拆房,甚至伤人。 兴许他们背后的主人催促的紧,抑或是长安县衙不闻不问纵容了他们的胆量,以至于越发嚣张。 不过很不巧,今日居安里恰好有三位世家公子。 听闻里正之言,杜构问道:“陈兄,发生何事?” “哦,近日有人妄图强卖村中土地,乡邻不允,便不断前来骚扰,已报长安县衙,但效果不大,他们仍旧变本加厉。” “是啊,他们来了好多人,要拆了饭庄和豆腐坊,已经打伤了好几人。” 陈鱼解释,里正老根补充,大概说明了情况。 “何人如此嚣张狂妄?竟敢公然行凶?”程处默第一个义愤填膺。 杜构也不忿此等行径,皱眉道:“走,去瞧瞧。” 长孙冲微有犹疑神色,奈何三人已经前行,只得匆匆跟上去。 来到农家饭庄前,果然一群鲜衣怒马的豪奴,带着痞子打手们正在行凶作恶。 一座竹楼已经毁掉了半边,有两个人正朝随波转动的筒车而去,手中拿着铁锤长槊,意图十分明显。 “住手。” 程处默率先呵斥一声。 豪奴们陡然一惊,转身瞧见几个少年,神情略微一滞,旋即我行我素。 衣装! 长孙冲、杜构和程处默三人刚从骊山射猎归来,骑马出行图方便,皆是着胡服猎装,并不显华贵。 以貌取人的豪奴理所当然忽略,不把几人放在眼里。 程处默好歹也是公侯之子,且为人豪爽正义,当即便怒气冲冲。 见几个痞子没有停下的意思,当即箭步上前,不过三招两式,徒手便将两个手持兵器之人打倒在地。 “尔等何人,竟敢在此撒野?” 长孙冲与杜构也一道走上前来,大声呵斥。 豪奴们这才发觉苗头不对,外强中干道:“尹国丈府办事,闲人退避。” 尹国丈? 陈鱼眉头一动,皇帝的老丈人? 李世民的母亲不是窦皇后吗?这又从哪冒出个尹…… 尹德妃? 那边长孙冲亦笑道:“国丈府姓窦啊,你欺负我们孤陋寡闻,不知我大唐国母姓氏?” “小子,切莫明知故问。” “尹德妃得宠,尹阿鼠素以国丈自居,跋扈着呢!”杜构小声提醒。 长孙冲却浑不在意:“庶妃之父也能称国丈吗?不知是否合乎礼制?礼部和御史台不知如何认为?” 程处默愤愤道:“不管是不是国丈,纵容奴仆肆意打砸,欺压良善百姓,实在可恶。” “你等何人?”豪奴见对方无所畏惧,出声质问。 “告诉你也无妨,这位是宿国公长公子程处默,天策府从事中郎公子杜构,本公子长孙冲。” “识相的快滚,再让小爷看到你们,可就不客气了。” “你们…等着。” 尹家主人不在场,外强中干的豪奴只得败退而去。 “多谢诸位!” 陈鱼松了口气,立即向三人道谢。 里正老根和居安里的乡亲也纷纷上前,向众人道谢。 “客气,路见不平,举手之劳嘛!” “何况,此处要建我们合作的酒坊,岂容外人袭扰?” 长孙冲笑了笑,盯着远去的尹家豪奴,若有所思。 微妙的神情变化,还是落入观察细致的陈鱼眼中。 依稀记得看过一些史料,李渊晚年宠爱的尹德妃与太子李建成走得近,与李世民似乎关系不睦,甚至吹枕头风中伤挑拨。 也许换了旁人,长孙冲未必愿意直接得罪,但尹家素日便有过节,自然少了顾忌。 只是,尹家当真会就此善罢甘休? 豪奴今日或许忌惮长孙冲、程处默等人,来日他们不再之时,卷土重来…… 原本指望借助秦王府权势,让对方知难而退,哪曾想会是如此局面。 不仅没有息事宁人,恐怕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 更为意外的是,尹家卷土重来很快。 陈鱼正在农家饭庄宴请三人时,鲜衣怒马的豪奴们再度返回,而且簇拥着一个人。 一个同样锦衣华服的少年,身旁还有个杏黄道袍的道士随行。 “长孙冲,程处默,杜构……你们诚心我和过不去是吗?”少年声音很大,张扬傲慢。 “呦,尹禄,亲自来了。” 程处默一眼便认出来,来者乃“国丈”尹阿鼠之子,尹德妃的幼弟尹禄。 尹禄鼻孔朝天:“我看中了这块地,要在此处修建别院,你们休得阻挠。” “此间村民不卖,樊川、杜陵、终南山的地很多,你另选一处不就行了。” 那杏黄袍道士侧身嘀咕了两句,尹禄便态度坚决,寸步不让。 长孙冲摇头道:“尹禄,我们已与此间村民签订契约,要在这建个作坊,你来晚了。” “长孙冲,你切莫多管闲事。还有啊,算辈分,你该叫我一声爷爷才是,见了我,好歹恭敬点才是。” 尹禄坐在手中提着马鞭,得意洋洋。 他是尹德妃的弟弟,等于和李渊同辈,素来以“国舅”自居。 长孙冲作为秦王妃的侄子,仔细算起来,确实矮了两辈。 但这种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根本就摆不上台面,也没道理可言,尹禄此举摆明是故意占便宜,羞辱长孙冲。 “你……” “乖乖的。” 尹禄态度嚣张如故,指挥手下道:“要么乖乖卖地,要么…我就拆了。” 手持铁锤长槊的手下再度出动,朝着筒车和连接的输水竹管而去。 “尹禄,筒车可是民部正战着手推行的灌溉利器,意义重大,你若拆了,小心朝廷……” “你唬我?我不怕。” 尹禄仗着有位得宠的姐姐,俨然谁都不放在眼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陈鱼不禁连连摇头,历朝历代外戚都是敏感人物,若不能像王莽、杨坚之流掌权,甚至改朝换代,最好安分守己。 何况尹家倚仗的不过是个妃子,而非皇后,如此举动,实在是自寻死路。 眼下倒是风光嚣张,但三个月后,尹禄这个假国舅将一钱不值。 开罪了长孙冲这个未来的真驸马,简直是自掘坟墓。 不过…… 长孙冲似乎开始有所顾虑,尹禄本人与尹家家奴到底不同,大概担心矛盾过于激化,万一给姑父、姑母带去麻烦。 程处默和杜构则少有顾忌,双双出手。 尹禄见状,立即指挥手下上前围攻,长安权贵子弟打架斗殴也是寻常事,是以无所顾忌。 不过很遗憾,程处默和杜构本就是好手,随行扈从有不少是军中退役悍卒,尹家豪奴则是外强中干的花架子,完全不是对手。 顷刻间便被打翻在地,程处默与杜构搓着拳头,朝尹禄走去,嘴角挂着渗人的笑意。 “程处默,杜构,你们敢…” “那就赶紧滚!”程处默冷喝一声。 杏黄袍道士本来跃跃欲试,奈何尹禄胆小如鼠,转身便跑,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离开。 不过,如此结果已经超乎预料,少年郎果然没让人失望。 杏黄袍看了一眼陈鱼,以及身旁的长孙冲等人,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第30章 安陆王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一切看似顺利解决,但结果明显超乎预料。 陈鱼本意是借势,如今看来却无意间卷进了一场权贵冲突。 长孙冲、杜构和程处默等人,看似是帮自己出头,实际大概也有敲打尹家的意思。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不过此事因居安里而起,只能说运气不好。 但愿尹家就此罢手,不要再生事端,不过想来应该是奢望。 吃瘪了“尹国舅”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 不过好在长孙冲等人表示会给予帮助,杜构表示杜家会尽量照拂,至于能帮忙照拂到何种地步,这就难说了。 好在还有不到三个月,玄武门之变后,尹家将一文不值。 只要熬过去,一切都好。 …… 居安里的百姓不明就里,只当从此平安无事,对陈鱼自然多有感谢与赞誉。 但回到家中,母亲陈氏则脸色铁青。 “小鱼儿,让你不要招惹那些权贵,你何苦…” “娘,你也瞧见了,不是我主动招惹,实在是有人欺负上门。” 母亲陈氏忧心忡忡:“唉!那尹家是天子外戚,哪里是我们乡野小门小户能得罪的?” “没事,这不是还有那三位公子哥嘛,契约已签了,合作在河边建酒坊,他们不会任由尹家子胡闹的。” “何故要与他们合作?” “娘,你也知道,欺行霸市,巧取豪夺之人甚多,若无几个权贵子弟撑腰,哪里站得住脚?” “开个豆腐坊,食肆饭庄,家里富足,安居乐业就挺好了,何必再多捣鼓那些,沾染是非?” 陈鱼很奇怪,正常来说父母不都该望子成龙,希望子女有出息吗? 居安里大字不识的乡亲们,都愿意让女儿抛头露面,学点手艺长能耐,将来有一技之长,出嫁之后过好日子。 怎么到了母亲这里,好似一直不赞成自己事业兴旺。 古怪! “娘,放心好了,没事的。我保准过了这个夏天,咱们家兴旺发达。” “唉!你千万小心,莫要大意。” 陈氏无奈叹息,劝说未必有用,只得千叮万嘱,谆谆告诫。 但陈鱼能不能听进去,她就不知道了,目送儿子走远,仍不免长吁短叹。 “夫人,算了,自打去岁冬天从山里回来,小鱼儿便不同了。瞧得出来,他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就让他放手去闯吧!” 许二叔悄然出现,低声劝慰。 “谁不希望孩子有出息,可是我怕…” “夫人,过去那么久了,都已经改朝换代了,如今是李家天下,想来无事。” “话虽如此,可当年他爹的死因…… 帝王之家,心思难测,万一小鱼儿有个三长两短,将来黄泉之下如何向他爹交代呢?” 陈氏神情凄苦,满面忧色。 “夫人,也许没有那么糟,大兄在天之灵会保佑小鱼儿平安顺遂。” “我明白,可经历过那么两次变故之后,我真的厌倦了,不希望小鱼儿再经历风险。 就在这乡野小村,他和蓉娘生儿育女,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许二叔摇头道:“夫人,不必过多担忧,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兴许小鱼儿吉星高照,还是顺其自然吧!” “罢了,攒些钱财,若有不妥,我们回江南老家去。” “嗯,夫人放心,我定不负大兄临终嘱托,拼死也会保护你和小鱼儿周全。” …… 却说尹禄从居安里离开后,一肚子窝火。 尹阿鼠几个年长之子不幸在隋末战乱遇害,到了晚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自小捧在手心里。 尹德妃也素来疼爱这个幼弟,多有娇惯,自小不曾受过半分委屈。 尤其是尹德妃得宠内宫,尹家水涨船高,尹禄借着外戚权势,在长安行事乖张狂妄,一向目中无人。 关陇和山东世家虽然看不起小人得志的尹家,却也忌惮尹德妃,若无必要,自然不愿得罪。 尹禄一直顺风顺水,自然越发狂妄。 近些日子,他遇到了一个懂得命数推演的道士冲虚子,几次推算准确后便深信不疑,尹家父子都奉若上宾。 冲虚子建议尹家在南郊择吉地修建别院,声称有助于尹家气运长盛不衰,利于后嗣。 尹阿鼠和尹禄父子当即信以为真,冲虚在南郊探看数日之后,回报选中了潏河居安里,声称那处乃绝佳风水宝地。 尹家这才执意要买地,奈何抠抠搜搜,打一开始就没打算多花钱,下面豪奴又仗势欺人,态度恶劣,以至于遭到拒绝。 原本仗着权势,黑白两道骚扰逼迫,些许泥腿子奈何不得,必须认命。 哪曾想居安里竟有个皇帝赐匾的良善之家,以至于长安县衙根本不愿掺和,只表示可以佯作不知。 没了地方官府的配合,尹家只好搞出些下三滥手段,以及明火执仗地打砸拆。 可惜很不巧,偏偏遇上了长孙冲、杜构和程处默。 一向狂妄的尹禄哪里把他们放在眼里,听闻消息后,立即火冒三丈,立即赶去。 本想一鼓作气,结果被铩羽而归,遭遇挫折的尹禄难免恼怒,准备进宫去找姐姐告状诉苦。 “郎君何必着急,些许小事,何须劳烦德妃娘娘?” 冲虚子连忙拦住了暴跳如雷的尹禄。 “道长何意?” “少年人之间的冲突,长辈家人若随意介入,就变了味道,完全没有必要。” 尹禄为难道:“哦?可那长孙冲、杜构、程处默等人甚是嚣张,我…当如何?” “料理他们那些擅长武技的扈从不难,贫道便可以,要紧的是压着他们的势头,毕竟他们父辈可都是秦王府的心腹。” 尹禄嘀咕道:“可不是嘛,他们就是仗势欺人。” 冲虚心中好笑,淡淡道:“不妨的,只要……” “先生不必顾忌,还请明言指教。” “郎君只需想想,天下何人能压制秦王府?” “陛下,哦不,东宫!” 尹禄恍然,旋即摇头道:“可是我哪有资格烦劳东宫太子?即便我爹出面,此等事情,实在不足挂齿。” 冲虚笑道:“东宫并非只有太子啊!不需劳烦,甚至不必言明,只需借势即可。” “哦?” “郎君与安陆王相识,素有交情,如今春光明媚之际,樊川美景如画,郎君不打算邀其共游踏春吗?” “我明白了。” 尹禄点点头,却又顾虑道:“可若不言明,强行将安陆王牵涉其中,东宫会否生气,责怪我尹家?” 倒也不笨嘛! 道士冲虚子暗自腹诽,理了理杏黄道袍,笑道:“郎君何须担心?有德妃娘娘在,东宫会卖这个面子给尹家的。” 第31章 不约而同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李渊建唐登基之后,为了稳固江山,设立藩屏,于武德六年大封一批宗室。 按照惯例,儿子册封为亲王,除太子外,以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为首。 立有战功的兄弟侄子,以及年幼的孙子则被册封为郡王。 安陆郡王李承道就是其中之一,却也是最为特殊的一个。 他,是太子李建成的次子。 而东宫长子李承宗不幸早夭,作为太子事实上最年长的儿子,俨然是大唐未来储君、帝位的第一继承人。 是以大唐上下,看待李承道的眼光自然与众不同。 李承道本人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对未来充满期待,却也压力巨大。 除了谨言慎行,扮演好一个德行合格的好皇孙,好儿子外,还得处处小心来自外部的压力。 几个弟弟还小,作为太子妃郑观音嫡出之子的李承宗并不担心。 他认为,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天策府,来自于他的二叔李世民。 战功赫赫,权柄甚重的二叔切实威胁到了父亲的储君之位。 覆巢之下无完卵,一旦父亲的储位有所闪失,东宫上下都不会有好下场。 只要二叔存在,哪怕父亲顺利登基,将来也会是他们父子的心腹之患。 虽说才十几岁,但饱读经史的李承宗目睹诸多前车之鉴后,已经深谙这些道理,很有危机意识。 东宫虽有四叔齐王元吉鼎力相助,但情势依旧紧迫。 故而,李承宗自觉有义务为东宫做些事情。 比如承欢皇祖父膝下,以孝行睿举为讨李渊欢心,为东宫加分。 再如与长安世家权贵,及其子弟往来,代替不方便出面交通大臣的太子父亲,维持人脉关系。 同时借助皇孙的有利身份,与母亲郑观音出入宫禁,孝敬诸位名义的“祖母”,争取为东宫造势的枕头风。 这是二叔李世民最不屑的事情,每次出征回来,总在宫宴上念叨早逝的母亲窦皇后,惹得宫妃们不悦。 李承宗看在眼里,觉得在战场上英武睿智的二叔实在愚蠢。 孔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而宫闱妃嫔大概是心眼最小,也最有小人之心的女人。 如此言行不慎,直接得罪,岂非给自己找不痛快? 二叔愚蠢犯傻,东宫自然不能。 是以郑观音、李承宗母子,乃至太子李建成本人,没少为交好后妃而费心力。 后宫之中最需要讨好的便是张婕妤、尹德妃二位宠妃。 故而李承宗除了经常与尹德妃所出的小叔叔李元亨玩耍外,亦教好其幼弟尹禄,双管齐下。 虽然尹禄为人乖张跋扈,就是个仗势张狂的草包,李承宗从骨子里瞧不起,也不得不虚以委蛇。 不过尹禄平日里对自己倒是多有巴结讨好,李承宗也颇为受用。 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即便老成早熟,也免不了些许虚荣心。 是以当尹禄提出邀请,约他一道前往城南樊川踏春出游时,安陆王李承宗勉为其难答应了… …… 武德九年三月二十六,黄道吉日。 桃花酿酒坊建设就定于这一天奠基,请柬一早就发出去了。 长孙冲、杜构、程处默三位股东自然得莅临,并邀请了一帮亲朋好友,相熟的世家子弟,准备前去贺喜。 可是临出门前,家里来了客人,三位小客人。 李承乾、李泰、李丽质。 今日西席先生休沐,不必上书房,三人在家憋闷的厉害,又没有什么去处,秦王妃便差人将三个孩子送到了兄长家中。 串门走亲戚,与年纪相仿的表兄弟姐妹玩耍,人多了也能热闹些。 三个王府小家伙来到舅父家大门口时,恰好遇上正要出门的表兄长孙冲。 李丽质耳聪目明,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目的地——樊川。 她听王府的侍女们讲过,樊川风景绝佳,乃是踏春出游的好地方,李丽质早就心驰神往。 上元节倒是去过那处的观音寺,但当时春寒料峭,到处都光秃秃的,不见桃红绿柳,碧波荡漾,故而仍旧心心念念。 可惜碍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机会前往,如今听到表兄要去,顿时动起念头。 “表兄,带我们一起去樊川玩吧!” 李丽质提出请求,李承乾和李泰隐约觉得不妥,但也架不住美景游玩的诱惑。 别看他们是王府的皇家贵胄,其实平日里生活乐趣不多,比不上乡野民间孩童那般自由畅快。 李丽质是女孩倒还罢了,仗着父亲宠爱,自小活泼,甚至有些胆大任性,却无伤大雅。 李承乾和李泰作为皇孙王子,一举一动都牵涉到皇家威严与前程,自小规矩多,限制也多。 内心之中,对游玩极为渴望。今日难得不上书房,恰有良机,自然也心动难耐。 面对三个表弟(妹)的请求,长孙冲尴尬了。 他本意是让表弟妹待在腹中,与自家几个年幼的弟妹一同玩耍,哪曾想他们闹着跟自己去樊川。 “这个…秦王和姑母没有应允,我不能擅自做主带你们去。” “表兄,求你了。” 李丽质一把抓住长孙冲的衣袍,撒娇恳求。 李承乾和李泰也眼巴巴地盯着,满眼渴望。 长孙冲哪里忍心,又哪里好意思拒绝,讪讪道:“那这样好了,你们稍微等下,派人知会一下姑母,只要姑母不反对,我就带你们去。” “好吧!” 李丽质嘟起小嘴巴,有些担心,母妃会同意吗? 扈从快速往返秦王府,带回来的消息是秦王妃准许,早去早归。 有娘家大侄子在,还有杜构等人陪同,众多侍卫扈从随行,安全无忧。 既然儿女们都盼着去踏青游玩,就让他们去吧! 孩童天性活泼,整日待在王府高墙之内,想必他们也着实闷得慌,难得春光明媚,去看一眼春色也好。 秦王妃长孙氏如是想。 长孙冲虽然是去奠基道贺,也仅仅是走个过场,到时候带表弟妹四处逛逛,看看风景,吃点美食,日落之前送回来就是了。 说起来,陈鱼还是李泰、李丽质的救命恩人,带他们亲自前去道个谢也好。 杜构本就时常在秦王府兼职侍卫统领,分内之事,自然不在话下。 虽说有小王爷、小郡主随行,少不得要有些许顾忌和拘束,程处默等权贵子弟也不好说什么。 李承乾、李泰和李丽质兄妹惊喜非常,开怀不已,匆匆登上马车,跟着表兄长孙冲的坐骑之后,沿着朱雀大街向城南明德门而去。 第32章 不期而遇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风和日丽,惠风和畅。 长安的街道上,垂杨柳随风摆动,摇曳生姿。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从韩愈的诗句中可以窥得长安绿柳春景图的一角,美不胜收。 提到长安柳,最著名的应该是灞桥柳。 灞柳飞雪,长安八景之一。 然而城中最美的柳树则是在乐游原,长安东南地势高处,昔年汉宣帝携许皇后游幸,流连忘返之地。 乐游原上,绿柳依依,一个文士模样的青年信步走向一处水池边,看到熟悉的背影时,哈哈大笑。 “师兄果然在此,巽卦东南,看来小弟没有解错。” “哈哈,师弟术法日益精湛,区区一副卦象如何难得倒你呢?” 背影转身,是个中年道士,一袭素雅的灰色道袍,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儒雅稳重,似又高深莫测。 “哪里,若非师兄同时送来柳枝,小弟如何能确定是此间呢?” “昔年离开长安,你在灞桥折柳相赠,为兄一直保存,如今算是物归原主。” 青年文士与中年道士双双上前,拱手互相见礼问好。 “师兄,怎地突然来了长安?” 中年道士笑道:“在外有游荡日久,还是想回这长安帝王之都看看。” 青年文士眉头一动:“哦?小弟数次相邀,师兄都不愿屈尊,今次怎地……莫不是师兄洞察到什么先机?” “哈哈,来探望故友,尤其是你这位小师弟不行吗?” “欢迎之至。” “看小师弟满面春风,想来在秦王府顺风顺水?” “哪里,蒙秦王殿下不弃,在府中任记室参军而已。” “哦,如此也算是秦王心腹,来日……” “来日怎样?”青年文士踏步上前,低声追问。 中年道士笑道:“师弟自己也擅长术数推演,何不自卜一卦呢?” “师门有训,不可自窥天机,小弟身在秦王府,命数与秦王殿下息息相关,如何敢坏了规矩? 何况,小弟才疏学浅,又如何看得准此等大事?倘若师兄肯仗义援手……” “为兄也同样难窥天机。” “师兄谦虚了,昔日师兄在洛阳为杜淹、王珪、韦挺三人相面,当时预言无不成真,比汉之严君平(术数大师)犹胜一筹,想来必定洞悉明达。” 中年道士摇头道:“哪里,帝王龙脉岂是寻常人臣可比?不过……” 青年文士眉头一扬,全神贯注。 “为兄也曾尝试妄自窥测天机,可说来古怪,前后两次结果竟大相径庭。” “师兄可否详述?” “实不相瞒,去岁夏秋,我观天象气运,恐怕……故而动心思让你早做打算,早留退路。 然二月里再度夜观天象,却发现紫薇日渐黯然,兴许……师弟你前程不可限量。” 青年文士先是心头一震,旋即嘴角含笑,最后却又多了几分迷惘。 师兄如此推断,未来可期,着实让人放心不少。 只是缘何数月之间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呢? “师兄,这其中变化?” “天机岂能尽数看透?或人或事,总之是个契机。” “没错,而且是个好契机。” “话虽如此,不过……” “还请师兄示下?” “有道是苦尽甘来,恐怕在此之前,会有波折。” “此等大事,一波三折不足为奇,不过倘若能避让一二,总归是好的。” “难道师弟没有发现了吗?看似风和日丽,却保不准风雨突变,眼下就有一片黑云在秦府之上。” 青年文士不禁一惊,闭目思索盘算片刻,顿时眉头紧皱。 是啊! 自己竟然大意至斯,实在是疏忽了。 “师兄,不知这风雨突变可有解?应在何人,应在何处?” “只知是王府中人,具体哪一位不好说,方位也只能测个大概,不妨你我各卜一卦?” “好!” 两人分别从怀中取出龟甲与旧式的五铢钱,撒出之后,卦象相差无几——离卦,上艮下兑。 离卦为南。 艮为山,兑为泽。 中年文士仔细回忆,今日出府之前,秦王夫妇都在府中,几位王子郡主去了长孙府做客,所处之地皆在城北。 并无南向,亦无山泽。 奇哉,怪哉! “师兄…” 青年文士有些莫名,有些不安。 中年道士安慰道:“天意如此,岂是我等所能全部揣度? 以我之见,波折与那突起的变化息息相关,未必尽是坏事。莫忘了福祸相依,否极泰来,还是顺其自然为宜。 眼下春光明媚,你我还是好好欣赏一番春色美景吧!” …… 长安城南,终南山下,潏河岸畔。 除了桃红柳绿,碧波荡漾的美景外,还有喧天的锣鼓和欢声笑语。 桃花酿酒坊奠基在即,一片欣然欢腾景象。 虽说作坊占了村里不少耕种的农田,但酒坊建成之后,村民不必再种田,可以来此做工,而且有相应分红。 相比于面朝黄土背朝天,酿酒手艺无疑更有吸引力,加之乡亲们对陈鱼的信任,自是欣然应允。 至于官府,兴建作坊自然是要报备长安县衙,日后还要相应纳税。 但有长孙冲等人参股之后,长安县完全一副你们随意的态度,压根不多过问。 说实话,长安县令是当真不想沾染居安里的事情,尤其是听说尹禄和长孙冲等人的冲突之后。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哪边他都得罪不起,还不如不闻不问,只当全无所知。 奠基仪式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长孙冲、杜构和程处默等人到来。 好在没有等太久,巳时刚过,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而来,声势浩大。 看来长孙冲没有食言,确实呼朋唤友前来捧场。 真正让陈鱼意外的是三位小客人,看到李泰和李丽质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李泰微有惊讶,李丽质则是惊喜,全然没想到此行竟与恩人不期而遇。 “表兄,这位大哥哥是你朋友吗?” “啊…是!” “上元节,就是他救了我和四哥。” “我知道。” “四哥,我们去道个谢吧!” “好吧!” 作为皇家子嗣,李泰还是很有礼貌的。 “小王爷,郡主,不必客气。” 陈鱼婉言回应,目光落到二人身后,年岁略大些的孩童身上。 同样头戴紫金冠,锦衣玉带,和李泰衣着一般无二,身份自然非同小可,甚至呼之欲出。 李丽质见状,笑着介绍到道:“那是我大哥。” 果然! 陈鱼略微欠身:“草民陈鱼见过中山郡王。” “你认识我?” 年方八岁的李承乾微微惊讶。 “虽未见过,但小郡主的长兄,秦王府嫡长世子,身份显而易见。” “嗯,谢谢你救了青雀和丽质。”李承乾上下打量陈鱼,饶有兴致。 “小王爷客气。” 长孙冲上前道:“今日天朗气清,顺道带他们来踏春游玩。” 说来也巧,当此之时,尹禄邀约安陆郡王李承道一道踏春,刚好到达潏河岸畔,不期而遇。 第33章 大吃一惊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古代社会,敬畏无处不在。 因此无论建房舍,还是修建道路桥梁,但凡破土动工,需要择吉时祭奠。 向大地,以及埋葬周遭的无主坟,一切生灵告知。 乃是请他们知悉迁徙的告慰之礼,从而达到阴阳和合,彼此和谐。 不过大唐没有后世常见的奠基仪式,一块石碑放置在中间,缠着红绸的铁锹往中间填土,让参与的宾客都觉得新鲜。 能够持锹填土更是一种荣誉象征,所以秦王府的三位皇孙(女)都兴致勃勃,抢上前去填了几锹土,这才在蓉娘的带领下前去河边踏青。 居安里的乡亲们听闻三位小客人是皇孙时,大吃一惊。 虽说自小生长在天子脚下,却从未见过天潢贵胄,而今三位皇孙骤然光临,让他们震惊非常。 鱼哥儿的交游已经如此广阔了吗? 那几位锦衣华府的公子哥,在他们眼里已经非同小可,想不到还与王府皇室有关系. 啧啧,不得了啊! 乡亲们全都是羡慕神色,唯独陈氏脸色低沉,身为人母,她很担心。 儿子结交这些人,如此“招摇”,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迟早会出事。 陈氏刚想着回头该如何劝诫儿子低调,便有一群人高调而来。 看到尹禄的时候,陈鱼眉头一皱,这家伙还真是会挑日子,竟然又来寻衅滋事。 怎么着,手下败将找到帮手了? 看着与他并骑而行的少年郎,服饰华贵,头戴紫金冠,陈鱼便知来者不善。 不过有长孙冲等人,还有三位皇孙在,似乎不足为虑。 可是一转身,却瞧见长孙冲脸色陡然一变,陈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是谁?” “安陆郡王李承道,东宫嫡长子早夭,此为嫡次子。” 长孙冲也不免苦笑,哪曾想尹禄竟然找了李承道帮忙,东宫“皇长孙”竟也愿意为他出头吗? 热闹,真是热闹! 小小的居安里顷刻之间出现了四位皇孙(女)。 还有东宫嫡子,世人眼中大唐未来的储君,天子。 尽管陈鱼知道他当不上太子,也不会登基为帝,且活不过三个月,但眼下似乎得罪不起。 事情有点出乎预料,超乎控制,好像有点玩大了。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李承道应该也不敢怎么样吧? 毕竟秦王府子女在此…… 陈鱼有些庆幸,幸好三个小家伙不期而至。 眼下他们正由蓉娘带着在潏河边玩耍,没准能成为杀手锏…… …… 看到长孙冲等人时,李承道转身瞪了一眼尹禄。 他已经清晰意识到,自己被这厮诓了。 说是踏春看风景,但尹禄一路上一直心不在焉,突然提到在樊川看中了一块地,准备修建别院,邀请自己一道前来看看。 当时李承道便觉得事情不这么简单,直接开口询问。 尹禄这才遮遮掩掩道出土地另有他主,求之不得。 李承道心领神会,这厮是想求自己帮忙。 不过一块地,以皇长孙的身份,无论主人是谁,只要开口,想来都肯割爱。 但此刻,他很恼火。 尹禄不免诓了他,而是故意挖了个坑。 这厮竟然没说对手是长孙冲,旁人倒都好说,但长孙家…那可是秦王府的懿亲,最忠实的拥趸。 李承道瞪了一眼尹禄,这厮也只是咧嘴干笑两声,没有丝毫歉意。 一瞬间,李承道很想掐死这个草包。 奈何…… 谁让这厮有个好姐姐呢?哪里敢怪罪他。 而且若不帮忙,尹德妃难免会怀疑东宫未来照拂尹家的诚意,枕头风的风向随时可能变化。 唉! 李承道暗叹一声,翻身下马。 长孙冲、杜构、程处默等人已经走过来,哪怕是敌对阵营,但明面上君臣之礼不可废。 李承道是“皇长孙”,他们是臣子,不可怠慢。 “见过安陆王殿下。” “免礼,小王今日前来樊川踏春游玩,没想到诸位也在,这是做什么呢?” “啊,回殿下,我等打算在此处起一座酒坊,今日奠基开工修建。” “是吗?瞧着挺热闹的。”李承道笑了笑,朝一旁使个眼色。 尹禄心领神会:“长孙冲,你这是什么意思?前几日才与你商议,让你将此地转让给我,怎地一转眼就开工了?” 长孙冲惘然道:“我有说过吗?” “怎么没有?我打算在此修建一座别院赠予安陆王殿下,你这…唉!” 尹禄一句话,顿时让事态升级,甚至连性质都变了。 尤其是李承道顺势道:“怎么?你说的风水宝地就是此处?” “没错,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尹禄轻蔑的目光扫过众人,得意洋洋与李承道唱起了双簧。 “果然不错,终南巍峨,樊川美景,潏河风光,观澜望山,实乃好地方。” 李承道接话茬,就等于开口要地。 尹禄可以不搭理,甚至痛打教训,但李承道…… 且不说来日身份,只今时今日便已经非同小可,很难拒绝啊! 一时间,长孙冲默然无语,只当没听见。 尹禄眉头一皱,讥笑道:“殿下,可惜……不过既然殿下喜欢,想来长孙冲是愿意割爱的,对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长孙冲自然无法再无动于衷。 “殿下,抱歉,若是在下的地,自当拱手奉上。但此地乃居安里百姓所有,在下亦无能为力。” 皮球抛给了陈鱼。 可以说是推卸责任,也可以说交由陈鱼自行决断,是否要得罪东宫。 “安陆王殿下,抱歉,此地乃敝村乡亲口粮生计所在,恕不能出让。”陈鱼欠身,沉声婉拒。 “你…” 尹禄恨恨道:“乡野少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殿下看中此地,是你们的福分…” “殿下福泽恩厚,我等乡野匹夫消受不起。” 陈鱼心中冷笑,这等断人生计,恃强凌弱,巧取豪夺做派,也能称之为福分? 真是不要脸。 “你…乡野匹夫,也配拒绝殿下的要求?” 陈鱼淡淡道:“草民确实是乡野匹夫,却也是此间主人,有大唐朝廷承认的地契,即便买家是皇孙,在下也有拒绝的权力吧?” “你也配?” “此乃大唐律法所赋权力,为何不配?莫非…… 怎么会呢?殿下贵为皇孙,定然熟悉律法,岂会恃强凌弱?” 陈鱼淡淡一笑,一句话便被李承道架在空中。 “你是何人?很会说话嘛!” “殿下谬赞了,草民陈鱼,不过据实而言。” “陈鱼,你说得对。” 李承道笑了笑:“这样吧,你开个价,本王买下此地。” “抱歉,适才已经奠基,敬告大地神灵,要在此间修建酒坊,乃全村生计所在,故而不能出售。” “本王出双倍的价钱,回头可在他处另划一地,予以的补偿。” 尹禄闻言,顿觉肉痛,这得多花多少钱啊? 不过也不用担心,李承道敢给,这些乡巴佬敢收吗? 如今,已经不是钱的事,“皇长孙”的面子才最要紧。 陈鱼知道,这是一种变相逼迫。 如果不答应,李承道牵强的笑容会瞬间消失,再往后…… 可是,那又这样呢? “殿下,抱歉!” 陈鱼甚至没有思考,果断拒绝,速度之快,让长孙冲等人有些吃惊。 “你找死。” 尹禄第一个暴怒。 李承道顿时目光阴冷,面色冷若冰霜。 “如果本王一定要买呢?” “大兄,人家都说了,不卖,你怎么还这样?” 李丽质不知何时返回的,从人群里钻出来,傲然站在了陈鱼面前,指责堂兄。 李承乾和李泰兄弟很无奈,只得悻悻跟上,一左一右护卫两旁。 这一次,轮到李承道大吃一惊…… 第34章 马蹄落,波澜起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李承道没料到堂弟妹竟然也在,不由大吃一惊。 今日被尹禄诓骗,又被陈鱼三言两语架在半空中,可谓是骑虎难下。 无论是“皇长孙”的面子,还是相助尹家,都必须拿下这块地。 方式嘛,免不了要恃强凌弱。 在场之人,以他最为尊贵,即便手段过激一些,又能怎样? 不相干的人会当作没看见,主动退避三舍。 至于长孙冲等人,他们敢轻举妄动吗? 对尹禄动手,可以说是权贵子弟玩闹过度,但冒犯皇长孙,可就有藐视皇家之嫌。 到时候,添油加醋将火引向秦王府也未尝不可。 二叔李世民功高震主,倘若有口实送上,想必父亲、四叔,甚至是皇祖都会欣然笑纳。 故而李承道无所顾忌,自觉可以肆意妄为。 哪曾想李承乾、李泰、李丽质突然挡在面前,让他大吃一惊。 对旁人他可以无所顾忌,可堂弟妹…… “承乾、青雀,丽质,你们怎么在此?” “我们来踏青。” 李承道瞟了一眼一旁的长孙冲,不禁怀疑是否又是一个坑。 “那你们继续去踏青赏春吧,此间事与你们无关。” “大兄,人家说了不卖,你要讲道理。” 李承道想要支开几个孩子,可哪能那么容易,李丽质反倒有板有眼地“教训”他。 “你们还小,有些事你们不懂。” “你也没比我们大几岁…” “……” 李承道一头黑线,皱眉不悦道:“怎么着?不听大兄的话?” “听,但大兄不许欺负人。” “鬼丫头,这话说的……” “我知道,大兄是郡王,他们怕你,不过我们不怕。” 李丽质有模有样道:“承乾哥哥也是郡王,我是郡主,青雀哥哥是亲王,比你爵位高,你得听他的。 而且我们有三个人,你只有一个人。” 童言无忌,最容易让人无语。 一点不错,李承道不过是安陆郡王,人家李泰可是正经的卫王,亲王爵位。 地位和人数,都落了下风,而且摆明了和自己对着干。 “丽质,我们可是一家人。你们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待大兄吗?” 无可奈何,李承道打起了亲情牌。 可惜毫无作用。 李丽质摇头道:“大兄,一家人也得讲道理,而且这位陈家哥哥是我和四哥的救命恩人。” 李承道恍然想起,几个月前李泰和李丽质遭遇过行刺。 当时闹的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怀疑是东宫干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刑部查了许久,并无结果,最终不了了之。 搞了半天,这个农家小子是他们的救命恩人,难怪长孙冲、杜构等人与之交好往来。 很棘手。 不仅仅因堂弟妹的维护,也因为陈鱼的身份。 作为堂兄,他不能对年幼的堂弟妹有任何过分之举,否则舆论会将自己淹死,皇祖李渊也不会答应。 至于陈鱼,今日欺压,万一有人做文章,牵强联系行刺,将之渲染为东宫的报复,那可就…… 如今长安城里,无风尚有三尺浪,要是随便有点风吹草动,天知会怎样。 人言可畏,东宫亦恐。 是以李承道少不得多有顾虑,可就此退却,无疑颜面大失…… 一时间,不禁有些骑虎难下。 …… 尹禄也被眼前的景象搞蒙了。 原以为请动李承道,必定一切顺利,谁知竟一波三折。 情况有些复杂了,诓骗李承道不假,但只要顺利解决问题,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他不好生气。 但如果让李承道因此吃瘪,颜面大失,那就另当别论了,少不得要迁怒自己。 一时间,尹禄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一身杏黄道袍的冲虚却暗自窃喜,简直求之不得。 自家公子本意只是暗中推波助澜,逐渐引向,激化东宫和秦王府的冲突。 哪曾想机缘巧合,今日东宫长子与秦王府的子女竟然针锋相对,着实有趣。 不过倘若只是目前这样,倒也算不上什么波澜,极有可能不了了之。 得找个机会,火上浇油才行。 冲虚子眼珠子提溜转个不停,显然是一肚子坏水。 …… 李承道的尴尬是长孙冲化解的。 总不能让表弟妹就这么和堂兄正面对峙着,所以少不得从中说和。 “安陆王殿下,居安里的菜肴美酒都不错,不妨先坐下来用些佳肴,饮杯水酒,其他事待会再说。 人多眼杂,几位殿下是一家人,切莫因此伤了和气。” “也好!” 此情此景,还能怎样? 现场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只能私下协调。 但不建酒坊,建别院是底线。 李承道无奈颔首,在长孙冲的引导下,拨转马头准备往农家饭庄。 可就在他拉缰绳,抽马鞭的一瞬间,坐骑突然莫名受惊。 李承道大吃一惊,急忙稳住坐姿,控制马匹,可惜没有丝毫用处。 更让他惊恐的事情还在后面,莫名受惊的坐骑竟然直直往前冲去。 而那个方向,李承乾三兄妹尚未离开。 只一瞬间,情势大变。 在场之人都被吓了一跳,长孙冲更是惊恐非常,心都飞到了嗓子眼。 三个表弟妹若是在马蹄下有任何伤害…… 如何向姑母交代? 杜构和程处默已经飞身出去,可事出突然,距离较远,明显已经来不及。 好在… 长孙冲看到了最近处的陈鱼,危急时刻,宛如一条飞鱼,闪电般扑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看到他左右各抱着一个孩童闪开了。 双拳两手,一瞬间救走两个孩子已经难能可贵,但秦王府的王子郡主有三位…… 余下的那个孩童不可避免被马匹撞倒在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奔到近前的程处默和杜构,清晰看到马蹄踩在了孩童的大腿上,另一只马蹄即将落向胸口处…… 千钧一发,两人双双出脚,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生生将马匹踢倒,避免了窝心一蹄。 长孙冲发疯一般奔上前,扑向地上受伤的孩童。 陈鱼抱开的是李泰和李丽质,倒在地上,已经疼晕过去的是李承乾,大腿生生被马蹄猜踩断了…… 那厢里,尹禄等人也仓皇上前,扶起从马背上滚落的李承宗。 “皇长孙”殿下狼狈不堪,似也摔的不轻…… 顷刻之间,两位皇孙受伤,这可是不得了。 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呆滞,惊恐之下不知所措。 尹禄神色大变,哭丧着一张脸,他已经清楚意识到,今日之事完全失控。 必生波澜,甚至可能会是一场风暴。 而今日之事,很大程度是因他而起。 冲虚脸上则飞快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难免得意。 然而人群之中,一双敏锐的眼睛恰好捕捉到他微妙的神色变化,旋即又落在陈鱼身上,满眼担忧与关切…… 第35章 跛足世子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电光火石之间,陈鱼出于本能,救走了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孩子,并无挑选。 第三个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知道是谁。 直到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身边的李泰和李丽质安然无恙。 但李承乾…… 稚嫩的大腿被马蹄重重踩踏,骨折不可避免。 一瞬间,陈鱼猛然想起一件事。 历史上李承乾跛足,因而失了英武之气,为太宗所不喜,是其谋反的导火索。 但先前初见李承乾,并未见异常,也就没有在意,但此刻…… 这是宿命? 还是因为自己的介入? 原本陈鱼觉得即便身为穿越者,在大唐这个宏伟的世界里也只是渺小一员,难以撼动大趋势。 但此刻,他隐约感受到什么叫作蝴蝶效应。 只不过效应大到什么地步,是他远远没能预料到的。 那厢李承道站了起来,模样狼狈,抱着一条胳膊痛呼不止,也不知是脱臼还是骨折。 事出突然,却惊天动地。 所有人不敢怠慢,立即要送两位皇孙回城医治。 陈鱼拦住了焦急的长孙冲:“等等,腿骨需要大概固定,否则路途震动会加重伤势。” “你懂医治?” “略懂皮毛。” 陈鱼也顾不上解释,匆忙找来木棍、木板,工地上不缺这些边角料。 趁着李承乾昏迷,先撬开嘴巴,在牙齿见垫了一节树枝,以免他醒转后疼痛咬到舌头。 然后用木板固定受伤的腿部,减少震动摇晃,避免二次伤害。 长孙冲见陈鱼手法娴熟,便知他所言不虚。 “速速送回王府,请医者诊治。” “好。” “还有,外表伤口可以用烈酒清洗,避免感染。倘若小王爷有发热症状,亦可用烈酒擦拭身体降温。” “知道了。” 长孙冲不敢再耽搁,匆匆将李承乾抬上马车,赶回长安城内。 李泰和李丽质也吓得不轻,被杜构和程处默抱走时一句话也没说。 原本热闹欢笑的场面,陡然间变得肃杀阴沉,人心惶惶。 老天爷似乎也察觉到异常,风和日丽陡然间阴云密布,风雨将至…… 陈鱼目送众人离去,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着实有些超乎预料,后续福祸,实在难料。 …… 回到家中,母亲陈氏少不得忧心忡忡。 今日意外,非陈鱼之过,他反倒救人有功。 但毕竟皇孙受伤,兹事体大,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祸事。 但事已至此,陈氏也颇为冷静,没有任何的埋怨责怪,只是叮嘱陈鱼小心。 然后便一个人到厅堂牌位前焚香祷告,祈求神灵祖先保佑。 许二叔则眉头紧锁,沉声道:“小鱼儿,今日之事恐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哦?二叔发现什么了吗?” “训练有素的坐骑断不会轻易发狂,可能有人用了下三滥手段。” 陈鱼恍然,坐骑发狂的最直接后果是…… 如果不是自己、杜构、程处默先后出手,秦王府三个孩子恐怕都难以幸免,伤势更重。 整件事或许会被概述为:李承道纵马伤及堂弟妹。 东宫和秦王府本就紧张的关系可能会彻底激化,护崽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李世民也不例外,更何况那是他最宠爱的长孙氏嫡出子女,心尖上的宝贝。 啧啧! 什么人这般居心歹毒,兴风作浪? 许二叔低声道:“尹家子身旁那个道士,恐不安好心。” 尹禄? 以他的身份,挑起东宫和秦王府的冲突,有什么好处吗? 抑或者,尹禄也不知情,而是被道士利用了? 顷刻之间,陈鱼只觉长安的水好深,远远超乎想象。 …… 李承乾被抬回秦王府的时候,李世民和长孙大惊失色。 上午出门还好端端的,再回来时腿骨折断,任何父母都难以接受。 更何况李承乾还是嫡长子,秦王府的未来继承人。 李世民杀伐果断,长孙也是个坚强的女人,虽然都红着眼睛,但终究没有落泪。 王府里有常驻的御医,立即被召唤前来诊治。 李承乾已经悠悠醒转,巨大的疼痛让他无所适从。 碍于口中的木棍,他不能言语,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嚎,闻者伤心。 御医来的很快,验看之后,出门奏禀:“殿下、王妃,小王爷的伤势并无性命之忧,幸得受伤后临时处置妥当,伤势稳定。” “承乾的腿…” “臣这就预备接骨,百日之后便可愈合,行走无碍,只是……” “只是什么?”李世民脸色陡然一寒。 御医战战兢兢道:“伤在大腿,伤势不轻,愈合之后,恐有颠跛…… 不过……小王爷尚且年幼,骨殖尚在生长,保养得宜,兴许……兴许能够痊愈。” 乖巧聪明的儿子将会是个跛子,不啻于晴天霹雳。 长孙氏转身掩面,悲伤不已。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全力救治。” “是。” 御医领命,领着几个人重新返回室内接骨。 不多一会,哪怕嘴里塞了东西,李承乾喉咙里兀自发出凄惨的声音。 长孙氏听闻,几乎心碎,趴在李世民肩上,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二郎,承乾他……”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早上还好端端的,我不该让他们去踏青的……” “意外,不是你的错。”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知道。” …… 长孙冲垂首站在厅前,程处默和杜构在默默站在一边。 侍卫们则战战兢兢,惶惶不安。 尤其是李世民阴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都为之胆颤。 听长孙冲详细叙述之后,李世民皱起了眉头。 “承道的马?” “是,当时安陆王与承乾、丽质他们有些小分歧,我从中说和,已经劝离。 也不知怎地,安陆王的马好似突然受惊,朝承乾他们兄妹冲过去。” 长孙冲低声道:“陈鱼离的最近,出手也足够迅速,但只救走了青雀和丽质,承乾没能……” “殿下恕罪,我等无能,没能及时救下小王爷。”杜构与程处默双双垂首领罪。 李世民摆摆手:“事出突然,不是你们所能预料的,若非你二人,承乾恐怕就不止是断腿……” “好端端的,承乾他们怎会和承道分歧?”长孙氏有些不解。 长孙冲低声道:“安陆王和尹禄打算强占那块地,陈鱼不答应,青雀和丽质维护救命恩人,所以……” “陈鱼?就是上元节观音寺救了青雀和丽质的少年?” “是!” 李世民沉默了,事情因此人而起没错,可怎么也无法迁怒到他。 毕竟陈鱼已经前后两次救了自家儿女,今日倘三个孩子都危险受伤,简直不堪设想。 说话间,长孙无忌和杜如晦等人闻讯而来。 “殿下,小儿……” “不必多说,今日之事纯属意外。”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摆明是请罪姿态。 长孙冲与杜构确实没有照顾好表弟妹,然始料未及,非所有人所愿,怎么好苛责? “殿下,兴许不单单是意外,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 “怎么回事?” “外面疯传安陆王纵马踩踏堂弟…” “什么?” 杜如晦道:“不止如此,还有人传言犬子与处默殴打安陆王……总之,流言四起,甚嚣尘上。” 第36章 先发制人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东宫! 李承道吊着胳膊回家,进门之后脸上痛苦的表情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沉与凝重。 跌下马背有轻有重,当年汉文帝宠爱的梁怀王就是坠马而亡,以至于身为太傅的贾谊自责抑郁而亡。 李承道却很幸运。 当时马匹速度不算快,杜构和程处默奋力将马踢倒,反而起到了降速效果,李承道等若和马匹一起倒地。 不过是胳膊脱臼而已,但瞧见承乾断腿晕厥之时,他便知不妙。 姑且不论原因,自己的坐骑踩断了堂弟的腿骨,这是表面上不争的事实。 机灵的李承道为了不让自己处于不利境遇,立即装作伤势严重的模样,快速回到府中。 但终究只是脱臼的小问题,甚至不用医者帮忙,随便找人帮忙便自行复位。 安陆王受伤,终究是大事。 太子李建成、太子妃郑观音,以及包括在东宫作客的齐王李元吉都被惊动了。 “承道,伤势要紧吗?” 最紧张的是郑观音,嫡长子已经早夭,嫡次子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她的处境难以想象。 “母妃不必担心,不打紧。” 李承道摇摇头,转身看向李建成:“父亲,可能会有麻烦。” “怎么了?” 大唐太子李建成已经三十有八,年近不惑,成熟稳重,很有储君风度。 “我的坐骑伤了承乾。” 李承道将事情简略叙述,但重点细节一个都没省,也不曾隐瞒。 做错了不要紧,隐瞒导致更大的错误才罪不可恕。 而今兹事体大,已经不止是他的事,更牵涉整个东宫,些许责骂不重要。 李建成很冷静,没有责骂,只是问道:“承乾伤得重吗?” “腿骨断了,人事不省……” 李建成顿时眉头一皱,对身边的四弟李元吉交换眼神,暗觉不妙。 兄弟失和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明枪暗箭交锋无数次,但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来。 不能让父亲伤心,不能让天下人看笑话。 更是为避免自己这个储君沾染污点,将来为史笔和后人所诟病。 怎么说呢? 多少有点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意思。 现如今自家儿子纵马踩断了李世民嫡长子的腿…… 这事闹开了,局面对东宫不利。 父亲李渊那里肯定会有责怪,寄予厚望的嫡次子李承道,很有可能背上骂名,遭到苛责。 再者,会极大刺激李世民。 如今的局势,对李建成而言是有利的,毕竟他在嫡庶长幼方面是正统,占据大义。 徐徐图之,总能逐渐剪除二弟的羽翼,便可掌控大局。 眼下局势相对平稳,正是压制李世民的大好机会,倘若因此事引起天策府强烈反弹,风波注定难以避免。 如果伤亡的是李世民本人倒也罢了,可以从此少个心腹之患。 但伤的是李承乾,那可是李世民的心头肉,难保…… 李建成忧心忡忡之时,麾下臣属幕僚匆匆前来求见。 魏徵、韦挺、王珪三人站在东宫丽正殿上,焦急不已。 “三位卿家何事着急?” 见李建成出来,韦挺率先上前:“太子殿下,有些不妙。” “何事?” “长安城里疯传安陆王殿下纵马踩踏,重伤中山郡王。” “这么快?” 李建成已经预料到舆论可能对儿子不利,却没想到顷刻之间便满城风雨。 一瞬间,他首先想到会不会是秦王府故意所为,抢先占据舆论,装可怜抹黑东宫。 “不过亦有传言,说杜如晦、程知节之子打伤了安陆王殿下。” 魏徵提醒一句:“我等不知详情,特来求见,不知安陆王殿下可否安好?” “轻伤,不碍事。” “殿下无碍实…实乃幸运,可…可可……如此一来,恐…恐怕也…麻…麻烦了。” 王珪有些口吃,断断续续的提醒让众人都意识到,情势对东宫不利。 倘若李承道也受了重伤,两家都有伤患,至少不存在舆论同情偏向问题。 心疼孙子的李渊估计会和稀泥,两边都不责罚,皆有关切。 结果现在李承道好好的,李承乾却断了腿,自然另当别论。 无论是李渊的态度,还是舆论都会有偏颇。 李承道的坐骑是元凶; 当时安陆郡王也确实在马背上; 哪怕是惊马意外,现在也说不清了。 兄友弟恭,孝悌! 这年头最不可逾越的普世准则。 一个纵马踩踏堂弟的皇孙,世人会怎么看? 太子李建成教子不严的罪名跑不掉,甚至还有纵容之嫌。 总之,东宫难免会有麻烦。 “太子殿下,不若带着安陆王去亲王府探望中山郡王,顺道致歉……” 韦挺刚提出建议,便被王珪打断:“不…不行……那不…等若承…认安陆…王纵…马伤人吗?” “决不能承认,承道不能有错。” 李建成的态度很坚决,身为父亲他必须维护“长子”。 “既如此,那此事就必须是意外,或者安陆王殿下也是受害者。” 魏徵沉吟道:“至少要陛下如此认定,否则……” “玄成所言有理。” 李建成点点头:“不瞒你们,我已问过承道,今日他是被尹家子诓去,骑虎难下,帮着讨一块地。” “……” 三位东宫属官脸色不由全部一沉,尹禄是什么人他们有所耳闻,那么这其中搞不好就有巧取豪夺成分。 平时倒不算什么,但而今风声鹤唳,朝野甚至天下关注,弄不好就会有人做文章。 要是再有人告一个安陆王伙同尹家子侵占民田,中山郡王路见不平,惨遭报复,那可就“热闹”了。 “殿下,那地主是何人?还有今日在场之人,最好能封口。” “怕是难。” 李建成眉头大皱:“据承道所言,那地主是个少年郎,救过青雀和丽质。 长孙家、杜家小子与之熟稔,还一起合伙开酒坊,今日奠基……” 好吧! 三人再度无语,李承道这是被尹禄给坑了,坑的很惨。 “倘若如此,秦王府兴许会借机生事,不若先发制人,早些将那少年控制……” “秦王府会答应吗?” “不答应正好,倘若再有阻挠或营救之举,我们正好可以趁势反击。” “反击?” “一个不惜让儿子断腿,使苦肉计的秦王……陛下会怎么想?” 韦挺冷笑一声,当年天策府炮制杨文干事件,累他贬官,这仇他一直记着呢! “也罢,只不过要委屈那乡间少年了。” 魏徵略微有些不忍,毕竟牵涉到了无辜之人。 “玄成莫要妇人之仁,那少年与秦府关系密切,不冤枉。” 韦挺笑了笑:“城南的事交给我,我这就责成长安县去办。” 一直沉默的李元吉打断道:“不…此事东宫不要出面,让我府上的人去。 两个侄子受伤,他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本王这个叔父愤怒问罪也在情理之中。” 魏徵赞同:“妙哉,齐王殿下出面,确实最为恰当,秦王府即便不答应,也奈何不得。” 李元吉冷笑一声:“两个皇孙受伤,父皇必然龙颜大怒,难免迁怒一些人,至于是哪些…… 尹禄惹下的麻烦,尹阿鼠与德妃娘娘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第37章 罪魁祸首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齐王府亲信已经出动,前往长安县。 李建成眉头仍旧紧皱,即便先发制人,能够逆转局势吗? 毕竟重伤的是李承乾,宫中父皇的愤怒,以及天下悠悠之口。 “皇兄,事已至此,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也不能再徐徐图之,得加快瓦解天策府,否则……” 李元吉脸色阴沉,目光凌厉。 “太子殿下,齐王所言在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板上钉钉,陛下也不会说什么,天下人也无话可说。” 身为太子洗马,魏徵尽职尽责,毫不迂腐。 李建成心头一震,事已至此,已经顾忌不了所谓的手足之情,以及可畏人言。 “我本打算,等初夏父皇前往太和宫避暑时动手,趁其不备,将二哥擒获囚禁,但眼下……” 李元吉摇头道:“此事一出,天策府必定加强防备,再想动手就难了,只能先剪除天策府的羽翼,削弱其实力。” “房玄龄、杜如晦,此二人智谋妙计,运筹帷幄,乃秦王左膀右臂,必须尽早除去。” 魏徵很早便注意到房玄龄的谋略,前次赈灾与杜如晦合作,领略其才能,尤其是果断处事的风格,故视为心腹之患。 “谋臣要除,武将更是重中之重。 别忘了,二哥何以有今天?不就因为他麾下猛将如云,能打仗嘛!” 李元吉轻叹一声,冷笑道:“我接到消息,突厥郁射设统率军过了黄河,围攻乌城。 本来朝野多谏言让二哥前往,现在好了,承乾受伤,于情于理,怎么好劳动他呢?我这个做兄弟的,自当替他分忧才是。” “妙哉!” 韦挺赞道:“秦王盛在军功,齐王若能超越,情势自然大有不同。” “不止是军功,此战若我出征,总需要些许武将协助,秦叔宝、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几人就不错。 到时候让兵部把名册找来,天策府精兵悍将如云,不用实在可惜了。” 李建成意外地看着章法十足,谋划清晰的四弟,虽然年轻,但心思却深,而且也足够狠辣。 王珪与魏徵连连点头:“折了房玄龄、杜如晦,抽调秦府兵马,秦王便是空架子,太子便可从容动手。” “父皇那里,会不会……” 李建成唯一顾忌的还是父亲,他不敢逾越孝道,更不敢冒犯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 “父皇是疼爱二哥,可那是因为他能打仗,如今天下日趋太平。老话说得好,飞鸟尽,良弓藏。” 李元吉冷笑道:“难道父皇对二哥就没有一丁点猜忌吗?功高震主,哪怕是亲儿子也未必…… 秦王、尚书令、太尉,开府建牙,封无可封才弄出个天策上将来,位在三公之上。 古往今来,有这玩意吗?” 是啊! 几人交换眼神,古往今来,帝王孤家寡人,猜忌都难以避免,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李世民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甚高,不只是李建成忌惮,李渊心里恐怕也有想法。 奈何对李世民有所依赖,有功不赏不行,加之念着父子之情,以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局面,尾大不掉。 不仅是对皇位的威胁,最终的是威胁到了储君李建成。 嫡长子继承,何故传统礼法,没有问题。 皇子夺嫡争斗对王朝而言非常危险,奈何李渊没有汉景帝的决心手段,不忍也不敢狠手杀子。 当然兴许李渊自恃能够掌控大局,可以支持太子李建成逐步站稳,削弱次子。 李元吉大概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生出这等削弱秦府以自肥的计策来。 李建成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到时候我力保你率军出征,任你点将。” “多谢皇兄成全,臣弟定为大哥好生谋划,成就大事。” 李元吉欣然应允,转身对魏徵等人道:“你们近来多用心,这一遭少不得要亮刀见红,不可有所闪失。” “是!” 魏徵、王珪、韦挺等人明白,李元吉解决武将,那么以房玄龄、杜如晦为首的秦王府十八学士,就是他们当仁不让的对手。 一场较量在即,腥风血雨不可避免…… …… 皇宫之中,李渊接到奏报。 两位皇孙重伤,其中一个还断腿昏迷。 华夏自古有隔代亲的传统,李渊对两个小孙子格外疼爱,闻讯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 殿中省回奏:“两位皇孙前去南郊踏青,不知怎地惊了马,中山郡王殿下遭到踩踏,腿骨断裂,正在急救。 安陆郡王跌落马下,胳膊似乎受了伤,眼下也正在救治。” “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李渊大为焦急,吩咐道:“多派御医前去东宫和秦王府,务必好生救治朕的好孙儿。” “遵旨。” “下面人怎么伺候的?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侍候不周?抑或贼人谋害?” “这……” 殿中省的内侍立即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说,不得隐瞒。” “长安城里流言四起,盛传是安陆郡王纵马踩踏安陆王……还有说程知节与杜如晦之子,冒犯安陆王……” 李渊闻言,顿时眉头皱起。 长子的大孙子欺负次子小孙子? 堂兄弟之间失和? 皇长孙李承道平日里看着知书达理,是个稳重孩子,怎么会…… 还有,事情发生不过两个多时辰,长安已经流言四起,显然有些不正常。 英明的李渊立即意识到事情的诡异之处,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还是两个儿子为此“大打出手”,先发制人? 他敏锐意识到,李承乾断腿重伤,很有可能是个导火索,会引起东宫和秦王府之间的摩擦升级…… 此事必须尽快掌控平息,至少不能让事情恶化。 “把跟随的侍卫全部撤换,安陆郡王、中山郡王长史罢黜,还有……追查惊马原因。” “据说始作俑者是长安县樊川一个少年,齐王殿下已经派人去捉拿。” “元吉?” “是的,齐王殿下听闻两位小王爷受伤,甚为担忧愤怒,已经责令长安县追查罪魁祸首。” 李渊眉头微动,点点头:“累及朕之爱孙受伤,罪无可恕,务必严查严惩。” 皇帝不讲道理的一通脾气,齐王府的扈从再无估计,与长安县衙的差役一起,匆匆往樊川赶去。 抓捕始作俑者,罪魁祸首——陈鱼。 第38章 李淳风&许敬宗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齐王府侍卫、长安县差役出现时,陈鱼略微意外。 李承乾意外断腿,李承道跌下马背,皇孙受伤。 他料到可能会有麻烦,但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而且是这样一种方式。 直到进入长安县大牢,他甚至都没搞清楚是谁抓了自己。 秦王府? 似乎没道理,毕竟自己没有伤害过李承乾,且救了李泰和李丽质,还有长孙冲、杜构等人从中周旋。 那么,是皇帝还是东宫的意思呢? 抓自己的罪名是什么? 有何目的? 目前一无所知。 必须尽快获知消息,展开自救。 自己有没有危险且先不说,家里人肯定会担心。 被抓走时,母亲陈氏一脸惶急,忧心忡忡。 哑巴婶娘和蓉娘着急之下经不住流泪,许二叔则紧握着拳头,青筋暴起,似乎随时准备动手救人。 居安里百姓则围观两侧,满心焦急与关切,想要靠近慰问,却遭到了官差的驱离。 陈鱼用眼神和守手势阻止了他们,徒劳无功,且鸡蛋碰石头,何苦来哉? 示意许二叔去找长孙冲和杜构、程处默也是正经事。 抓捕自己入狱,肯定不是秦王府的意思,甚至还不知情。 当务之急,必须让他们知道消息,这是一支很重要,也是为数不多可借助的外力。 许二叔为人老练,自然明白陈鱼的意思,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动身进城,想办法传递消息。 儿子被抓走,陈氏无疑最为担心。 她早劝儿子远离朝臣,世家子弟,以免惹祸上身。 奈何陈鱼听不进去,以至于现在,祸事真的来了。 当此之时,作为一个理智的母亲,不会再絮叨埋怨儿子不听话,营救才是关键。 许二已经进城,想办法联系长孙冲、杜构,程处默等人,甚至是秦王府。 可非亲非故,不过是些许浅薄交情,如今这般复杂的情况,大多数人肯定更愿意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他们愿意给陈鱼帮忙吗? 秦王府世子断骨重伤,秦王夫妇没准也正在气头上,不迁怒陈鱼已经算不错。 指望他们救人,恐怕很难。 也许儿子还会成为权贵们博弈的棋子,生死祸福难料。 饱读诗书,经历过多次变故的陈氏深谙这些道理。 儿子真的很危险! 这个时候,若有贵人相助,兴许…… 可是从哪里去找贵人呢? 陈氏皱起眉头,无意间抬头看到厅中的匾额,继而想到了一个人。 兴许,他能帮上忙。 可是…… 短暂的犹豫之后,陈氏便摇了摇头,只要儿子平安无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厚着脸皮跑一趟,试试又有何妨? …… 却说许二进了长安城,直奔长孙、杜家府邸而去。 奈何宰相门前七品官,世家豪门的仆从向来都是见人下菜单的。 一个衣着破旧的农户村夫,哪里有资格进府? 许二无奈,在府邸之外左等右等,直到夕阳西下,也没见到二人出入。 事实上,长孙冲和杜构等人,作为当事人和重要目击人、证人,如今都在秦王府,且受到保护。 许二也后知后觉想到此事,故而赶在坊们关闭之前,直奔秦王府前。 还是那个问题,身份卑微,求见无门。 被侍卫拦在王府门外,许二着急之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而恰在此时,一个青年文士策马而归,正好看到这一幕。 “怎么回事?” “回禀李参军,此人从城南樊川而来,说要求见长孙公子和杜公子,说他家什么人被抓了……” “城南?” 青年文士眉头一动:“既如此,知会二位公子一声不就完了?没准真的认识。” “李参军见谅,中山王殿下去樊川踏青,被马蹄踩踏断腿,阖府上下都着急,二位公子都在内院,不便通传。” 侍卫的话很温婉,但意思足够明确。 “什么?是中山王殿下……” 青年文士心头一震,想起今日在乐游原师兄的论断,原来那片黑云应验在了秦王府世子身上。 亦想起—— 离卦,上艮下兑。 以及师兄口中所谓突起的变化。 莫非,与此人有关? 侍卫们很疑惑,听闻世子重伤,王府所有的幕僚都是匆匆往内跑,怎么李参军反倒悠闲地留意一个乡野村夫。 “尊驾要见长孙冲、杜构是吗?” “没错。” “他二人眼下怕是出不来,若是方便,在下可以帮忙带几句话。” “不知阁下是?” 青年文士笑道:“秦王府记事参军李淳风。” 机会难得,值得一试,许二略微沉吟,立即点头。 “劳烦李参军转告二位公子,鱼哥儿被长安县衙抓走了…” “就这一句话?” 许二再度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李淳风以及身后雄伟的秦王府,咬牙道:“杏黄袍道士兴许有鬼,还请二位公子小心。” “好,尊驾放心,话一定带到。” 李淳风点点头,心中一边思咐,一边往王府大门走去。 到门口,一辆马车恰好停下,下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二人照面相互招呼。 “李参军也是闻讯而来?” “我是回府才知晓,哪曾想世子遭遇意外。” “意外?现在恐怕不那么简单了。” “许学士何出此言?” 李淳风知道,许敬宗此人虽然平时不显山露水,但还是有些能耐的,否则秦王也不会将他从涟州别驾任上招来,进秦王府为学士。 私下里,他还曾暗中替许敬宗相过面,大器晚成之相,将来兴许能官至宰辅也未可知。 倘若命中有贵人相助,兴许能更早发迹,前途不可限量。 “唉,长安城里,已经流言四起…” 许敬宗叹息一声:“走,先进去再说。” “好!” 李淳风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路对面正欲离去的许二,不由皱起眉头。 许敬宗下意识也跟着瞧过去,一个普通村夫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 有那么一瞬间,许敬宗觉得此人的侧影,以及相貌,隐约都有种熟悉感觉,好似在那里见过一样。 会是谁呢? 在哪见过呢? “许学士,请!” 许敬宗正自回忆思索,李淳风出言提醒。 二人进院之后,直奔书房而去,秦王府的智囊团和心腹成员,大都已经在此。 李淳风和许敬宗皆是带着消息而来,及时分享给在座之人,然后便开始分析讨论,商议对策。 紧张忙碌,不知不觉间,许敬宗自然也就忘了王府门前的回眸一瞥…… 第39章 飞来横祸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秦王府的反应显然慢了。 李承乾的伤势太严重,自然而然成为他们的首要关注点。 等到御医接好腿骨,夹板固定,灌下汤药后,确认没有“大碍”之后,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李世民也才真正放下心来,有心思听众人说话。 可不等进入书房,齐王李元吉夫妇就上门了。 名义是探望侄子的伤势,慰问皇兄皇嫂。 虽说兄弟俩不和睦,也明知道李元吉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李世民还是的出面接待,少不得一番虚以委蛇。 否则传入李渊和外人耳朵里,李世民的名声形象都会受损。 李元吉夫妇还没走,殿中省又有内侍来传旨,皇帝传旨召秦王入宫觐见。 想来是李渊担心孙子伤势,召见垂询,或许还有慰问和赏赐。 但对于秦王府上下而言,时间不恰当。 奈何身为人子人臣,必须奉诏行事,匆匆入宫。 当此之时,长安城里的流言越传越广,也越来越离谱。 除了安陆王纵马踩踏中山王之外,还有人声称东宫和秦王府彻底失和,即将大打出手云云。 许敬宗之所以神色匆匆而来,正是这个缘故。 众人甚至怀疑,皇帝急召秦王入宫,是否与此有关,刻意垂询弹压。 一时间,一众臣僚眉头紧皱,奈何见不到秦王,群龙无首,难以有所对策。 天色已晚,秦王妃长孙氏只好命众人先行回府,次日清晨再来商议。 先发制人,后人受制于人。 滞后一夜,秦王府已经是注定的被动局面。 众人临走之际,李淳风单独找到了长孙无忌和杜如晦。 许二提及的带话对象是长孙冲和杜构,且他们都是涉事的当事人。 其他人或许不会当回事,但长孙无忌和杜如晦听闻陈鱼被捕,纷纷皱起眉头。 他们比旁人更熟悉陈鱼,长孙冲、杜构刻意结交也是他们授意之举。 今日儿子和李承乾等人前去樊川,起因也是陈鱼。 虽说是乡野小子,却绝非无关紧要,也是旋涡中的一部分。 突然被捕,似有不妙。 倘若有人暗中使坏,下一步目标很可能就是他们儿子,岂能掉与轻心? “长安县以何名义捕获陈鱼?” “在下不知,此事或可请高公出面询问详情。” 长孙无忌二话不说,扭头就前去找舅父高士廉,大唐的刑部尚书。 李淳风拉住杜如晦,低声道:“杜先生,适才淳风在大门见到陈鱼家人,除报讯求救之外,还叮嘱我转告二位公子一件事。” “何事?” “那人说什么杏黄袍道士有鬼,请二位公子小心。” “道士?” “在下也不明所以,不过想来是颇为重要之事,还是问问二位公子吧!” 长孙冲、杜构二人很快被带了过来,听到杏黄袍道士几个字时,皆是一惊。 “那道士是尹禄的人。” 杜构沉吟道:“莫非李承道惊马与他有关?” 今日从惊马到踩踏,可谓是莫名其妙,多有诡异之处,杜构早就怀疑并非偶然。 杜如晦顿时皱起眉头,目光深沉。 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倘若是尹家人做手脚,挑起李承道与李承乾的冲突,那目的何在呢? 没道理啊! 尹家素来与东宫走得近,没有理由会如此行事,着实古怪。 且先不论原因,尹家牵连其中,尹德妃就不会袖手旁观,那么宫中李渊的态度…… 顷刻之间,杜如晦便清楚地察觉到,秦王府明明是受害者,却已然处处劣势,已经没有丝毫便宜可言。 也不知为何,隐约还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回府之时,杜如晦骑在马上,沿着朱雀大街信马由缰缓缓前行,脑海里仍旧盘算着种种消息。 时至此刻,还没闹明白,今日之事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东宫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事发后的流言,以及陈鱼被捕、齐王到访、皇帝传召是偶然,还是遭人算计? 还有尹家那杏黄道袍…… 杜如晦心里正这样想,一抬头恰好看到一座宏伟的府邸。 临近皇城的的通化坊,有不少皇亲国戚的宅邸,他们不必受坊市制度的限制,有资格临街开设府门。 眼前这座府邸,恰好属于尹阿鼠。 尹德妃得宠于内宫,尹家自然也水涨船高,颇为张扬。 当此之时,尹阿鼠刚好骑着高头大马回府,身后跟着众多扈从仆役,架子不是一般的大。 长安城里很多人看不惯,却敢怒不敢言。 也有不少人感到奇怪,尹阿鼠这等獐头鼠目的模样,怎么会生出尹德妃那样相貌柔美的女儿来? 大抵是自尊心受过伤害,尹阿鼠对异样眼光甚为敏感。 因而当策马的杜如晦瞧过来时,尹阿鼠顿时脸色阴沉,以为是对自己不敬。 实际上,杜如晦的目光完全被一身杏黄道袍所吸引。 冲虚也注意到了杜如晦的目光,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有所闪避。 一句话,做贼心虚。 今日一系列的变故,其实都起于他对尹禄的怂恿,以及一次次的推波助澜,效果非常之好。 冲虚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杜如晦敏锐的目光直勾勾看过来的那一刻,他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怎么可能? 虽说是秦王心腹,却也不至于高明到这个地步吧? 冲虚暗自摇头,看到身旁愤怒的尹阿鼠时,顿时又计上心来。 送上门的好机会啊! 虽说波澜已起,但风浪似乎不高,还需火上浇油才是。 “阿郎国丈之尊,此人过府不叩拜见礼也就罢了,竟还不下马,且目露异光,如此不敬之举,实在可恶。” “没错!” 尹阿鼠恨恨道:“京兆杜氏了不起吗?若非看在秦王面子上,真想好好教训他一顿。” “秦王府的人又有何妨?藐视阿郎,甚至傲慢轻蔑,若不教训,阿郎和德妃娘娘的面子何在?” 冲虚低声道:“前些日子贫道随公子外出,杜如晦之子对禄公子也甚是无礼……” 两句话一蹿腾,涉及到最骄傲的女儿,以及最在意的儿子,本就不悦的尹阿鼠顿时火冒三丈。 仗着女儿得宠,尹阿鼠一向恣意妄为,目中无人,行事乖张。 盛怒之下,热血上涌,顿时指着马背上的杜如晦,怒吼道:“汝是何人?敢经我门而不下马?” 不等杜如晦反应,尹阿鼠便呼唤左右扈从:“拉下来,给我打!” 第40章 恶人先告状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飞来横祸。 杜如晦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尹家豪奴拉下马,一顿殴打。 出身京兆杜氏的世家子弟,堂堂秦王府学士,就这样被人当街群殴,狼狈不堪。 全身多处淤青红肿不说,手指也被踩踏骨折。 几个拼死护主的扈从更惨,甚至出现肋骨断裂现象,血流满面的惨状。 若非尉迟恭正巧路过搭救,尹阿鼠未必肯善罢甘休,焉知会有什么更糟后果。 杜如晦是被抬走的,直接送去了秦王府,一来是找医者救治,二来是请秦王主持公道。 直到此时,冷静下来的尹阿鼠方才有些害怕了。 适才若非杜如晦与其部属阻拦,尉迟恭恐怕会当场出手,暴脾气的尉迟黑子拆了他尹家府邸都不足为奇。 饶是如此,尉迟恭临走时杀气十足的眼神也让尹阿鼠胆颤心惊。 似乎有些太冲动了……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杜如晦毕竟是秦王府的人,李世民若因此记恨,甚至报复…… “阿郎何必担心?得罪秦王又何妨,有德妃娘娘在,陛下会为阿郎主持公道的,东宫也会鼎力相助。” “东宫?也对!” 尹阿鼠想起先前在东宫,太子李建成的一番话。 李承道、李承乾在樊川出事,儿子尹禄牵涉其中,乃始作俑者。 他登门道歉,太子没有怪罪,但提出要求,女儿尹德妃需为东宫说话。 如今自己打了杜如晦,也算是给东宫的投名状,等若尹家彻底站在东宫这边,想必太子听闻会很高兴的。 有皇帝、贵妃、太子为后盾,区区一个秦王,何惧之有? “阿郎,若只是如此,不痛不痒,倘若……太子殿下会更高兴的。” 冲虚附耳低语几句,尹阿鼠立即连连点头。 “如此一来,也就不惧秦王告御状,德妃那里也能更好说话。” “没错,可谓一石二鸟,趁着宫门尚未关闭,阿郎速速传讯德妃娘娘与东宫,静候佳音便是。” …… 太极宫。 李世民刚刚奏报完儿子的伤势,得闻孙子性命无忧后,李渊放心不少。 一来,确实是对李承乾的疼爱关心; 二来,后果不算严重,调停解决也就容易多了。 “父皇,御医说承乾即便伤愈,将来也可能跛足…” “唉!着御医好生诊治休养,尽量让承乾好生恢复,待来日再看。” “是!” 李世民本意只是叙述实情,顺便“卖惨”求同情,但李渊却不禁多了个心眼。 “二郎,你可有因此记恨承道?” 李世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呢?儿臣尚不知详情如何,想来承道是无心的,多半是意外。” “嗯,你能这样想就好。” 李渊道:“有不少小人奸佞,妄图挑拨皇家和睦,先是你们兄弟之间,如今竟然连朕的孙儿也算计,着实可恶。 元吉已经拘捕了始作俑者,朕令严审,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蹿腾,煽动利用、算计皇孙。” 李世民并不知陈鱼被捕,不由吃了一惊。 尤其听到是李元吉出面拘捕,那后续审出什么来可就不好说了。 按照李渊言下之意,搞不好会牵连到长孙冲、杜构等人,若有人刻意往后引申…… 来者不善啊! “阿爷,此事还是交给刑部和长安县去查吧,想来不至于,儿臣以为,只需弄清楚真相便可。” “二郎,承乾可是你儿子,莫为了不相干的人,亏待了朕的孙儿。” 李渊皱眉道:“还有啊,管好你手下的人,莫要借着朕的孙儿兴风作浪,无事生非。” “阿爷,儿臣惶恐。” 李世民心中一惊,难道父亲将长安城中流言归结到了自己头上? “行了。” 李渊没好气道:“你们啊,一个个都不让朕省心。” “阿爷…” 李世民刚要说话,尹德妃掩面,哭哭啼啼而来。 “圣人,你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李渊眉头一皱,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应接不暇,着实烦心。 尹德妃一边抹着眼泪,瞧见李世民后,抽噎道:“秦王也在,妾身正好问个明白。” 这又怎么了? 李世民才是真正应接不暇,莫名其妙。 尹德妃含泪道:“秦王,承乾受伤妾身也很难过,舍弟今日是随安陆王一道出游樊川也没错,却并未有丝毫伤害承乾之举。” “发生何事?”李渊脸色阴冷,沉声询问。 李世民同样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圣人,也不知是秦王误会了,还是有奸人挑唆,天策府学士杜如晦前往妾身母家,兴师问罪,殴打我府仆童。 可怜家父年迈,因此惊慌失措,惶惶不安……” “什么?” 李渊顿时目光转寒,狠狠瞪向李世民。 “二郎,可是你授意?” “阿爷,儿臣岂敢?克明素来稳重,想来也不会有如此鲁莽之举。” 李世民不明所以,理智告诉他其中有诈,必须力保杜如晦。 尹德妃闻言哭的更为伤心:“秦王莫非疑妾诬告?朱雀街边,众目睽睽,岂能信口雌黄? 还请秦王明鉴,杜构、程处默伤及承道之事,并非舍弟散播,还请告知杜氏,莫要再骚扰尹家,妾父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 一番哭诉,一定程度上坐实了传言。 李渊本就怀疑李世民故意散播流言,居心不良。 即便不是,也想要借机打压,以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听到尹德妃所言,更是火冒三丈。 “二郎,你行!” “阿爷…” 李世民瞠目结舌,到了这份上,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被人算计了,还是连环套。 “住口!” 不等他辩解,李渊便怒道:“尔之左右,欺我妃嫔之家一至于此,况凡人百姓乎?” “阿爷,其中定有误会。” 李世民心中一惊,李渊这句话非同小可,等若给自己扣上了一顶恃功而骄,飞扬跋扈,骄纵横恣的罪名。 对于皇子而言,如此评价,杀伤力不言而喻。 李世民不免惶恐,自是百般辩解,奈何尹德妃恶人先告状,他不明就里,也难有针对性的信服说辞。 偏生李渊听信妇人一面之词,儿子的辩解之词充耳不闻,反而越发龙颜大怒。 “够了,休得多言,回去管好你的人。” 李渊瞪着李世民,怒道:“杜如晦目中无人,竟敢欺朕妃家,实在可恶,让他立即给朕滚出长安。” 第41章 破题之眼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李世民回到王府,方才知道发生何事。 看到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杜如晦,顿时怒火中烧。 尹阿鼠、尹德妃父女,飞扬跋扈在先,恶人告状在后,实在欺人太甚。 “克明伤势如何?” “除指骨骨折外都是皮肉伤,不打紧。” 尉迟恭愤愤不平道:“可若非末将恰好经过解救,焉知……尹阿鼠摆明了故意寻衅滋事,痛下狠手,与克明、与殿下过不去。” “本王知道。” “殿下是说,尹德妃恶人先告状?” 相比于自身伤势,杜如晦更在意局势变化。 “没错,抢在本王不知详情前,在父皇面前好一番哭诉,恶人先告状,以至于……唉!父皇龙颜大怒,下旨贬谪你出京。” 尉迟恭义愤填膺道:“这般处置,也忒……克明冤枉。殿下,臣当时在场,亲眼所见,愿面见陛下,为克明作证。” “本王如何不知克明冤枉,已经据理力争,可父皇不听,而今多说无益。” 李世民叹息一声,儿子重伤,兄弟暗害,父亲的不信任,幕僚贬谪。 一日之间,各种糟糕的事情接踵而来,让他实在有些难以招架。 “总不能让克明这般不明不白地离开长安吧?” “当然不能,且先养伤,拖一天是一天,再从长计议。” 此时此刻,李世民格外盼望一个人——房玄龄。 举步维艰之时,最需要的便是有人出谋划策,房玄龄无疑是秦王府中最擅谋略,也是他最倚重之人。 奈何他前往山东公干,不在身边,否则何至于此? 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饶是如此,李世民也觉得有必要传讯给房玄龄,让其尽早归来。 至于杜如晦,短期内更不能让他离开长安。 房谋杜断,左膀右臂,缺其一便捉襟见肘,若二人皆不在,局面难以想象。 “殿下,臣总觉得此番事情蹊跷,来者不善。” “本王亦有同感,接二连三,环环相扣,都是冲着天策府的。” “今日之事,臣觉得并非尹阿鼠的主意,他虽行事乖张,却也不至于嚣张、莽撞到如此地步?兴许是有人在背后蹿腾。” 杜如晦当即道出杏黄袍道士的存在,当时瞧的清楚,正此人耳语嘀咕几句,尹阿鼠才对自己动的手。 “难不成此人听命于东宫?”李世民皱起了眉头,这是拉着尹家当枪使,还是结为同盟? 杜如晦摇头道:“未必,樊川少年陈鱼托家人带话,让格外小心此道士,言下之意此人与小王爷受伤有关。” “……” 李世民默然不语,事情远比想象要复杂,似乎除了东宫之外,似乎还有第三股势力参与其中。 “对了,那个樊川少年怎样了?” “齐王下令长安县,将陈鱼抓捕,现下在长安县牢狱中。”闻讯赶回来的长孙无忌,带来了最新消息。 “此人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 李世民想起在太极宫李渊的言辞,陈鱼多半会遭到拷打质问,若得出什么不利口供,长孙冲和杜构恐会被牵连。 按照现如今这等趋势,后续会怎样,委实难料。 长孙无忌自也明白,低声道:“已经叮嘱舅父,明日一早想办法将陈鱼提到刑部大牢。” 谢天谢地,高士廉是刑部尚书,在关键时刻能发挥一些作用。 李世民道:“查一查陈鱼,若此少年无异样,争取尽早开释。不管怎么说,此人先后两次救过青雀和丽质,不可恩将仇报。” “是,更是为防止有人借此陈鱼做文章。”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都深以为然,借题发挥是门大学问,此番之事,陈鱼便是这篇大文章的破题之眼。 控制在谁手中很关键,否则局面将会很被动。 “无忌尽快,东宫不会让我们轻易营救的。” “我明白。” “若刑部出面不成功,暂且按兵不动,万万不可将天策府卷入。” 杜如晦虽然受伤,但头脑依旧清晰。 高士廉出面是顺理成章,但秦王府一旦公然介入,一个不好,那篇文章会越做越大。 …… 东宫。 当尹德妃哭诉,李渊怒斥李世民的消息传来。 李建成、李元吉,以及东宫臣僚众人开怀大笑。 “意外之喜啊,没想到尹阿鼠这般机灵,此事办的漂亮。” “也多亏齐王殿下拖住秦王,致其消息闭塞,否则德妃娘娘哪有恶人先告状的机会?” “哈哈,二哥想必此刻恼怒非常吧!” “那是必然,儿子受伤,臣僚被殴,还被贬谪,有理说不清,任何人都会恼火。” 韦挺笑道:“原本我等还为难,如何对付杜如晦,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待他出了长安,秦王等若断一臂。” “可房玄龄快回来了。”魏徵不疾不徐,轻声说道。 “那就让他回不来,山东到长安,千里之遥,路途艰险,且各地多盗匪,不太平啊!” 韦挺冷笑一声,显然已经盘算好什么歹毒的计策。 “樊川…少……少年!” 王珪支支吾吾道出一个关键。 魏徵点点头:“没错,不出所料,刑部明日会接管此人此案。” “可不能落入刑部手中,高士廉可是秦王妃的亲娘舅。” “不,就让刑部接管。”魏徵轻轻摇头。 “哈哈,还是玄成先生高明,刑部不接手,接下来的文章可做不大。” 李元吉虽然年轻,但头脑却格外精明。 “盯紧刑部,倘若他们敢不了了之,或轻易放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 “好了,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安寝了。” 李元吉笑了笑,转身对主位上的李建成道:“皇兄,臣弟先走了,你也早些安歇。别忘了,后日朝会,我们还有一桩要紧事。” “嗯!”李建成轻轻点头,虽说处处占得先机,好似一帆风顺。 但毕竟事出突然,接二连三,李建成又如何睡得着呢? 此时此夜,长安内外注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 陈鱼便是其中之一,不经意间竟落入了东宫与秦王府内斗的旋涡,还成了其中关键的破题之眼。 不过此刻,陈鱼对自己的处境还不是那么清楚。 真正让他膈应的是牢狱里的环境,肮脏酸臭,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当此之时,头一回遭遇牢狱之灾的陈鱼,看着窗外的星光,很想即兴唱一曲“铁窗泪”。 城外樊川,陈氏亦辗转反侧。 虽说许二已将报讯,但秦王府是否营救,儿子何时能安然回家,全都是未知数。 作为一个担忧儿子的母亲,她实在没有耐性等下去。 不行,明早得走一趟长安,前去寻人求助…… 第42章 星级牢房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一夜“铁窗泪”,辗转无眠。 次日一早,陈鱼便被长安县提审过堂。 公堂之上,却并非熟悉的长安县令,出面的是县丞,凶神恶煞,咋咋呼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陈鱼,你可知罪?” 县丞开门见山,没有询问调查过程,甚至连问名籍贯都省了,径直兴师问罪。 “草民何罪之有?” “两位皇孙因你受伤,众人周知,还想抵赖?” “中山郡王、安陆郡王受伤,皆是因坐骑受惊,与我何干?” “虽是坐骑受惊,但若非你挑起两位皇孙争执,何至于此?” 呃…… 听到县丞的质问,陈鱼无言以对,两件事压根就没有因果关系,这样强行关联真的合适吗? 哪曾想这才只是开始,县丞继续追问道:“是何人指使你挑起皇孙争执?” “回禀县丞,我一没有挑起皇孙争执,二无人指使。” 陈鱼心中一动,开始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倘若真要兴师问罪,应该去问尹禄,去审问那个杏黄袍道士才对。 可县丞却翻来覆去问自己那几句话,好似认定了自己就是罪魁祸首,非得从自己身上发掘出点什么才算了事。 “别以为你的同伙可以帮你,别做梦了。” 同伙?哪来的同伙? 慢着! 陈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县丞循循善诱,似乎在暗示,或者已经构想了一种可能,某些人希望看到,希望的可能。 难道他意有所指的是长孙冲、杜构和程处默? 酒坊奠基那么热闹,长安县衙不可能不知道。 县令不出面,县丞故意这般态度,耐人寻味啊! 也许根本不是长安县将自己抓进大牢,背后另有其人,而且目的…… 难道是想以自己为突破口,咬上长孙冲、杜构等人? 几个世家子弟显然不是最终目标,难道…… 他们身后是父亲长孙无忌、杜如晦,再往后便是秦王李世民…… 啧啧! 水好深啊! 没闹明白之前,陈鱼自然不会乱说半个字。 但县丞似乎失去了耐性,准备开始大刑伺候。 看着搬上来的刑具,陈鱼不由咧了咧嘴,不会玩真的吧? 难道真的要打板子? 玩什么古代十大刑具? 可不带这么玩的。 陈鱼满身鸡皮疙瘩,准备和县丞讲讲道理,以理服人。 好歹自家还挂着一块皇帝御赐的匾额,良善之家,大唐的有功之人,岂能这么对待? 县丞也微微有些犹豫,但与身旁一个文吏模样的人交换眼神后,立即无所顾忌。 “陛下赐匾,叮嘱你从良从善,不料你却为非作歹,心肠歹毒,辜负陛下期望,还累及皇孙,实在可恶。” 三言两语,就把陈鱼说成一个辜负皇帝的坏痞子,撤去了身上最后一层防护甲。 自然也就无所顾忌,可以光明正大动刑。 不是吧? 陈鱼已经做好皮开肉绽,下场凄惨的心理准备时,及时雨来了。 刑部公差来到长安县,以皇孙受伤,案情重大为由,直接将陈鱼提押到了刑部大牢。 小小的长安县自然不敢与刑部抗衡,很不情愿地交人交割。 不过县丞脸上并未有丝毫不甘表情,反而笑吟吟地目送陈鱼的离去,好似对结果十分满意。 陈鱼是满心莫名。 自己几时有这么大面子了?连刑部都迫不及待出面。 虽说暂时逃过一劫,但陈鱼没有丝毫庆幸可言,反倒越发惴惴不安。 事情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严峻,自己一个平民小子深陷其中,很危险啦! 也不知许二叔是否联系上长孙冲和杜构、程处默? 原本陈鱼是迫切希望他们早日闻讯,前来营救自己的,但现在……反倒有些担心。 也许有人正乐见其成,巴望着自己与长孙冲等人搅和在一起呢! 长安县丞言辞间透露出的信息,让人很是不安。 出乎意料,进入刑部之后,陈鱼没有遭到任何责难,也没有提审,直接送入大牢。 让他更为意外的是,牢房竟然是星级待遇。 这是一件很干净的牢…房舍,没有阴暗潮湿和肮脏,墙面刷的雪白,地面清扫,案几都一尘不染。 最为难得的是一套干净的被褥床榻,角落里还隔各小间,里面放置净桶,外面则是木盆清水,可以浣手洗脸。 各种配置,比之长安寻常旅社客店都不逞多让,哪里有丝毫牢房感觉? “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陈鱼狐疑地看着两位差役。 “没有。” “这是牢房吗?” “是!” “这也……” “不必奇怪,此处通常临时关押犯罪的皇室宗亲,世家贵族……” 陈鱼恍然,难怪如此“奢华”,感情属于特权阶级。 皇亲贵胄,世家贵族犯罪,有时候少不得要暂时遭受牢狱之灾,为了少受罪,不耽误享受,几间星级牢房应运而生。 只是,自己一个农家少年,哪有此等殊荣? 不想差役恭敬道:“公子不必多心,此乃尚书大人专程叮嘱,公子放心住便是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寻女子进来侍寝…也不是不可以。” “呃……” 陈鱼满头黑线。 难道那些贵族们是怕自己罪无可恕,所以弄出个星级牢房,临终前找女子进来,在此寻欢作乐,拼命播种留遗腹子吗? 还有,刑部尚书的关照…… 自己可没那么大面子,难不成是秦王府授意? “冒昧请教,不知尚书大人名讳如何称呼?” “呃……” 这次轮到差役狐疑地看向陈鱼:“尚书大人贵姓高,名讳上士下廉。” 高士廉! 长孙氏的舅舅。 难怪! 只是这间星级牢房能住吗? 一旦住进去,可就坐实了自己与秦王府的关系,会不会有人借题发挥呢? 可若不住,瞧了一眼远处的腌臜不堪的寻常牢房,陈鱼便悻悻后退。 唉! 真是为难,尴尬啊! …… 长安城里,尴尬的不止陈鱼,还有唐俭。 作为大唐的民部尚书,他发现一项利国利民的好东西——筒车,对于灌溉多有帮助。 唐俭已经上疏朝廷,在全国各地水域丰富处推广。 按照惯例,新农具的“发明者”自然也要受到朝廷的封赏、奖励,唐俭也递了奏疏上去。 可尴尬的是,前脚上疏,后者筒车“发明者”陈鱼却被抓进了大牢。 唐尚书心里跑过一群萌宠神兽,下朝路上找侍中陈叔达诉苦。 陈叔达也已听闻消息,那个自己曾见过,颁发过封赏的有为少年竟然被下狱了。 换作寻常,陈叔达没准会说句话,查究援助。 可得知与东宫和秦王府有关后,素来明哲保身的陈叔达便佯作不知,还装模作样地安慰了一番唐俭。 说什么朝廷会秉公处理,不必担心云云。 事实上呢? 完全要看东宫和秦王府的博弈结果。 至于那个农家少年,就要看运道了,多半只能听天由命。 陈叔达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乘着牛车悄然回府。 不想在府邸门前被一个妇人拦住,任由陈家家奴驱赶,就是不让开,口口声声一定要面见陈公。 莫非是民妇拦路告状? 大唐不流行这一套。 再者说,即便伸冤,也该去拦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大理寺卿的马车才对。 “陈公,那妇人说,看过这个,您一定会见她。” 陈叔达本来不想理会,但看到湖丝锦帕托着的珊瑚手钏时,顿时愕然。 他家中老母也有一个,乃是当年后主宠妃张丽华所赠。 那一年,南海进宫一株大珊瑚跌碎,张丽华命能工巧匠制成手钏,分赠给陈宫所有的女眷。 那么…… 陈叔达掀开车门,看着车马前拦路的中年妇人,定睛细看,仿佛看到一个稚嫩的影子,越看越熟悉…… 第43章 败退的秦王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次日一早,是五日一次的例行朝会。 即便儿子重伤,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几乎一宿没睡,李世民还是不得不前去上朝。 如今这等局势复杂,瞬息万变的时候,他不敢掉与轻心。 信息落后的亏昨天已经吃过一次,自然要吃一堑长一智。 焉知朝会之上会发生什么,如此重大场合,自己若不出席,李建成和李元吉就会为所欲为。 入宫的路上,朝中官员照例与秦王热情打招呼,亲密些的会慰问李承乾的伤势。 李世民都笑吟吟地回应,唯独对李元吉没什么好脸色。 这家伙心思当真歹毒,昨天笑语晏晏地过府探望,结果却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相当阴险。 李世民有时候真不明白,一奶同胞的兄弟,李元吉和自己年纪相当,哪怕不亲厚,也不至于过分疏远。 但事实上,李元吉与自己竟没什么感情可言,反倒是与东宫过从甚密,和自己似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真是…… 东宫若没有李元吉的支持,焉能与自己抗衡? 李元吉若保持中立,可能也完全是另一番结果。 兄弟两个联手,秦王府的压力非同小可,偏偏宫中父亲李渊也偏向东宫。 李世民站在太极殿前,有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要与父亲兄弟对抗,要与他们背后的世家大臣,与父慈子孝,长幼有序的传统礼法对抗,想要取胜何其之难,甚至可以说毫无胜算可言。 别的事情也就罢了,涉及争储夺嫡,一旦失败往往只有一个结果。 死都算是轻的,家破人亡几乎是必然之举。 儿子重伤之后,李世民受到很大触动,身为男人,身为父亲,应该尽全力保护妻儿。 可是…… 自己该怎么办才能战胜父兄呢? 正常情况下似乎没有可能,除非…… 李世民心中浮过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并不清晰,一闪而过。 随着太极殿的钟声敲响,百官鱼贯而入,李世民这才收摄心神,快步走了进去。 朝会刚开始都是老生常谈,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三省六部九卿的官员出班奏报,李渊则坐在御座上,仿佛心不在焉地听着。 直到兵部尚书李靖奏报,称突厥进犯,郁射设统率军队驻扎到黄河南岸,围攻乌城,请求朝廷增兵北境,抵御突厥。 李渊闻言,低垂的目光顿时亮起,精神了许多。 朝堂之上,几乎所有官员们都打起了精神,抵御突厥必然是大军出征,那将帅人选,兵马归属,就显得十分敏感。 李渊沉声问道:“现如今情形如何?” “回圣人,定襄道、通汉道驻军已经在防御,但兵力不足,故请求朝廷增援。” “药师,你是兵部尚书,可有对策?” 李靖道:“回圣人,臣以为当责成有威望将帅,率重兵前往,威慑敌寇,若能一举击败突厥来犯之敌,自是最好不过。” “嗯,那你以为何人率军前往为宜?” “这……” 李靖不禁迟疑,这种问题太过敏感,哪能轻易表态。 “怎么?卿为兵部尚书,没有谏言吗?”李渊反问一声,目光灼灼,有些迫人。 李靖心中咯噔一下,沉声道:“回圣人,原本通汉道行军大总管李勣是上佳人选,可是不巧,他旧伤未愈,恐不能率军出征。 至于其他将领……臣执掌兵部时间不长,久不在朝中,并不了解,请圣人见谅。” 李渊没有丝毫生气,反而满意地点点头。 李靖没有推荐李世民,李建成和李元吉也松了口气。 朝中除了东宫和秦王府针锋相对之外,还有许多中立力量,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军方。 其中以代国公李靖、英国公李勣为代表,他二人的态度备受关注。 作为皇帝和父亲,李渊自是希望他们保持中立,有利于自己掌控大局。 李渊摆手着李靖退下,目光扫过三省的几位宰相,问道:“中书、门下有何建议?” 裴矩没有说话,陈叔达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宰相们大都选择了装聋作哑。 唯独萧瑀出班道:“圣人,秦王殿下兵法娴熟,能征善战,天下皆知,武德七年曾驻守豳州,防御突厥。 胡寇素知秦王威名,多有畏惧,想来秦王殿下出征,必定马到成功。” 有人首倡,天策系的官员们纷纷附和,李世民出征似乎是众望所归。 李渊面无表情,目光扫过百官,最终落到李建成身上:“建成,你是辅政太子,有何看法?” “圣人,世民出征自是极好,儿臣也相信他定能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太子竟然赞同秦王出征? 很多官员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瞬间,李渊的眼角也略有诧异。 不过李建成随即话锋一转:“然前日承乾受伤,需要世民照顾,此时怎能让他劳师远征呢? 父子连心,世民必然时时惦记承乾,想必也难以安心出征作战。” 转折反对是必然的,但李建成话说得漂亮,我觉得你很合适,但你儿子受伤,不好意思让你去,一副长兄关心兄弟和侄子的姿态。 哪怕李世民坚持,一句牵挂长子伤势,恐无心出征作战,已然是绝好的反对理由。 果然,李渊闻言轻轻点头:“说的没错,承乾受伤,确实不宜让世民出征。” 李建成顺势道:“圣人,儿臣建议让元吉前往,武德七年他曾随世民在豳州抗击突厥,熟悉军情。 这几年数次率军出征,也算历练有成,越发老道,定能驱逐抵御突厥,为朝廷分忧。” 三言两语,顺着萧瑀的话茬,道出李元吉也同样有经验,有资历,是皇子亲王身份,是主帅的不二人选。 旁人很难有反对的理由,也找不出跟更合适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李渊为之意动。 “也好,元吉,你率部前往抵御突厥,万勿让朕失望。” “儿臣定不负圣人期望。” 李元吉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神色,瞟了一眼李世民后,轻声道:“圣人,为保战事顺利,儿臣有个请求。” “说,只要有利抗敌,合乎情理,朕无所不允。” “谢圣人。” 李元吉喜道:“前年豳州抗敌,除了二哥运筹帷幄,指挥有方外,也多亏了一众将领奋勇作战。 所以此战……儿臣想请求圣人调拨几名将领,协助儿臣。” “理所当然,朕准你点将。” “谢圣人。” 李元吉面带得色,再度看了一眼李世民,高声道:“儿臣请求秦叔宝、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等诸将随同出战。 另外,听闻秦王府有些许裨将、校尉熟悉北地战事,儿臣请求抽调同往协助。” 话音落地,李世民心头猛然一震。 太狠了。 李元吉这是一举将秦王府抽空的节奏,没了这些武将拱卫,偌大的王府就成了空壳,不堪一击,任人宰割。 绝不能让李元吉得逞…… 可是不等李世民开口,李渊率先道:“嗯,合情合理,中书拟旨,诸将随同齐王出征。着兵部提交花名册,元吉可从中遴选将校。” “遵旨!” “谢圣人。” 李渊这才看向阴晴不定的次子,轻声道:“世民,不少你麾下的人,你多配合元吉啊!” 李世民木讷地点点头,整个人如坠冰窟,一阵眩晕。 所有朝臣都看得清清楚,早朝这波交锋,东宫和齐府大获全胜,秦王府已然不是落下那风那么简单,甚至可谓节节败退。 从此之后,太子和秦王的地位实力,恐怕高下立判。 本以为高/chao之后,朝会也将就此结束,不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众人各怀鬼胎时,一位御史出班奏禀。 “圣人,两位皇孙受伤之事,长安城中流言四起,听闻有人挑拨安陆郡王与中山郡王手足之情,设计陷害。 长安县已捕获罪犯,交由刑部审理查问,兹事体大,刑部却拖拖拉拉,毫无进展,民间物议沸然。 臣以为,还是应尽早审理,查清真相,惩治凶犯,以安民心为宜。” 话音落地,朝臣们再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高士廉、长孙无忌等人则是一震,心头升起一股寒意。 也就在此时,一直老僧入定般的陈叔达睁大了眼睛,目光灼灼。 第44章 第一位状元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御史风闻奏事,要求朝廷彻查皇孙受伤之事,这没错。 但这个时间点提出来以,且言辞内容已经预设前提,陈鱼是罪魁祸首,与人勾结挑拨皇孙手足之情,继而引起受伤。 明里暗里还指责刑部办事不利,潜台词与针对方向显而易见,绝对不怀好意。 李渊眉头一皱:“高士廉,刑部不曾迅速查办吗?” “回圣人,兹事体大,刑部以为当慎重,已然在传唤相关人员,收集在场之人供词。”麻烦上门,高士廉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对。 那御史抢白道:“可刑部没有立即提审,严刑拷打主犯陈鱼。” “刑部查案依大唐律,自有章程,审理也有规矩可寻,岂能随便屈打成招?” “哦?不是刑部心中有鬼吧?” “此言何意?” 高士廉立即怒目而视:“那陈鱼乃是圣人御笔题字,赞誉过的良善人家子弟,献火炕改灶之法,于国于民有功,岂能冒然用刑?” 直到此时,李渊才后知后觉,侧目讶然道:“是那个少年?” “回圣人,正是。” 高士廉顺势道:“盖因陈鱼得圣人赞誉,品性良善,臣不敢贸然行事,故遣刑部官吏差役详细查问,唯恐冤枉圣赞有为青年。” “嗯!” 刑部是名义上是冲着他的面子,李渊也不好说什么。 “仔细查问,虽曾有功,但若其居心叵测,离间朕的儿孙,亦罪无可恕。” “遵旨!” “圣人,臣以为此案交由刑部不妥。” “哦?” “臣听闻长孙无忌之子涉案,长孙家与高家乃是姻亲,高尚书理应回避才是。” 御史絮叨了半天,终于道出了真实目的。 潜台词更是恶毒,将长孙冲等人彻底拉了进去,等于向所有人声称,他们涉案不干净。 李世民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对方显然比想象的更为狠毒,招数更是接二连三,应接不暇。 更残酷的是,李渊丝毫没有站在他这边的意思,相反更像是一个帮凶,不断帮衬打压秦王府。 “所言有理。” 李渊点点头:“那卿等以为此案交给何人审问为宜?” “圣人,臣以为大理寺卿郑善果熟悉律法,素来为人公正,当能秉公妥善处理。” 刑部与大理寺、御史台三司是大唐朝廷最重要的司法机构。 御史台主要负责监察百官,另外两个则负责调查审理案件。刑部不便处理之事交由大理寺,顺理成章。 但李世民和高士廉心中都是一慌,郑善果出身荥阳郑氏,是太子妃郑观音的娘家姻亲,岂能与东宫无关? 郑善果审理,审出个什么结果可就难说了。 “大理寺卿事物繁忙,总览即可,具体审理还是交由大理寺少卿吧!”萧瑀再度出面帮秦王府说话。 大理寺少卿戴胄,虽非秦王府的人,但有交情,多少能帮上忙,至少不会使局面更为糟糕。 案件归大理寺审理各方都认可,但究竟何人负责,东宫和秦王府各执一词。 在兵权问题上落败,李世民自然不愿在此事上松口,任人宰割,故而十分坚持。 李渊虽有意打压次子,却也不愿意做的太过分,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还得表现出一副天家父子兄弟和睦的情形来。 故而迟疑,一时间犹豫不决,目光落在几位宰相身上时,裴矩和封德彝双双摇头,不愿掺和其中。 意外的是陈叔达竟然动了,李渊心中一喜,笑问道:“子聪有何看法?” “圣人,皇孙受伤兹事体大,但起因和案情兴许并不那么严重。刑部尚书、侍郎,大理寺卿,少卿出面,未必有些小题大做。 天下人反倒容易心生误会,若再因此生出谣言,议论可就不好了。” 陈叔达不疾不徐,言下之意,毕竟是皇族家丑,难道你李渊想要家丑外扬,天下皆知? “那子聪有何建议?” 果然,李渊也担心事态失控 “圣人,臣以为,调查审理此案,当需要长于刑侦律法之人,但未必需要位高权重。” 陈叔达道:“思来想去,臣倒确实想到一个合适人选。” “何人?” “万年县法曹孙伏伽。”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向来明哲保身,不理纷争的陈侍中开口,已然让人惊讶。 更意外的是,他竟然同时否决了东宫和秦王府的建议,另行举荐人选。 这是两不相帮,两不得罪的意思? 只是相比于尚书寺卿,一个县衙法曹似乎相差太远,天壤之别。 但李渊却意动了:“朕倒是把他忘了,我大唐的第一位状元,他果真合适?” 没错! 孙伏伽是唐朝武德年间科举状元,不止是唐朝,也是华夏科举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位状元郎。 “回圣人,孙伏伽在万年县任法曹,无论是勘案,还是审理,都井然有序,万年县刑律政绩斐然。” 陈叔达道:“臣以为孙伏伽有知律法,懂勘察,且万年长安两县紧邻,难分彼此,他也熟悉民风民情,最合适不过。” “嗯,也好!”李渊顿时为之意动。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小小法曹名不见经传,不属于东宫,亦不归附秦王府。 但这个结果,秦王府欣然接受,至少公正审理,他们并不担心。 东宫那边自然不答应,李建成不好开口,李元吉则抢道:“承道、承乾受伤,兹事体大,仅仅一个法曹,能否查清楚?是否太过轻率了? 圣人,儿臣以为,还是让大理寺接管,总领审查为宜。” “齐王殿下言之有理,刑部亦难辞其责。” 让李元吉意外的是,陈叔达没有反对,并出其不意:“不若由刑部和大理寺联合监察,孙伏伽负责具体调查审理。” “可高士廉……” “高尚书或需回避,但刑部其他人不必,毕竟那是大唐的刑部,而非尚书之刑部。” 陈叔达沉声道:“在调查清楚之前,案犯还是收押在刑部大牢为宜。” 话说了这份上,李元吉不便再咄咄逼人,李世民则顺势鼎力支持。 他很意外陈叔达的反应,多少有点暗中相助的意思,更道出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安排。 李世民不由在想,陈叔达到底是思维敏捷,临时应变? 还是早有准备,周详计划? 反正不管怎样,李渊同意了。 李世民长松一口气,总算有回旋余地,不至任人宰割。 李建成、李元吉那边则不免失望愤怒,不怀好意的眼神纷纷瞟向了李世民和陈叔达。 陈叔达心知肚明,但不以为意。 没人注意到他胸口的起伏,以及微弱的呼吸变化。 一番努力,总算把陈鱼留在了刑部大牢,在高士廉的眼皮子底下,至少性命无忧。 如此,也算不负所托。 可是接下来的营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45章 无助的鱼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陈鱼万万没有想到,等待自己的会是这样大的阵仗。 刑部与大理寺协同总领,古来第一位状元坐堂审理。 这是要闹哪样啊? 不只是陈鱼,孙伏伽的心情复杂。 虽说是状元,但唐朝初年科举刚刚兴起,进士和状元的意义远比不上后世的宋明。 这年头,高官显爵还是被世家大族和军功贵族所垄断,科举进士的起点和发展都算不上格外好。 几年下来,孙伏伽仍旧只是万年县的一个法曹。 虽说是天子脚下,京畿县城,却也难入朝廷法眼,不受重视。 不过孙伏伽依旧兢兢业业,办好自己的分内差事,至于何时出头,只能听天由命。 他全然没想到,暗中竟得到当朝侍中的关注,并让皇帝想起他的存在,委派了一个要紧差事。 可是,这个差事似乎有些棘手。 看着所谓的涉案名单,以及背后刑部和大理寺的高官,孙伏伽心情越发沉重。 “陈鱼,据先前调查,你有挑拨皇孙手足之情的嫌疑,可有此事?” “这话从何说起?” “不止一人目击,安陆王与中山王曾有言语失和状况。” “他们意见相左而已,谈不上失和。” “安陆王称你有意挑拨他与中山郡王、卫王、小郡主的关系,是也不是?” 李承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了维护尹家,故意陷害自己? 陈鱼不禁眉头皱起。 “孙法曹,你不该只听一面之词,也该去问问卫王和小郡主才是,如此不就清楚了。” “你只需回答是或否,其他的本官自会调查。” “否!” “那你可有同谋?” “同谋?” “挑唆皇孙,导致事故的同谋。” “我既不曾挑唆,又何来同谋之说?” 此次不同于长安县丞审理,既然同谋再说再次出现,陈鱼便不敢再等闲视之。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落入了旋涡之中,麻烦似乎有些大。 光靠一张嘴辩解,很难脱罪。 原本还指望高士廉,但大理寺掺和进来,尤其听闻大理寺卿姓郑时,陈鱼便知道出事了。 秦王府似乎无能为力。 没道理啊,李世民不说权倾朝野了,至少也算手眼通天。 且不说自己营救他一双儿女的功劳,单单涉及李承乾,对方矛头直指长孙无忌、杜如晦父子,他也不该无动于衷。 可如今的局面,为什么呢? 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陈鱼隐约觉得不妙,同时也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当务之急并非别的,而是信息同步。 …… 秦王府中,气氛同样低沉严肃。 今日朝堂上的诸多变故,让李世民等人措手不及,秦王府也面临一个很严峻的局面。 “殿下,东宫和齐府摆明了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殿下,我们不想和齐王出征。”程知节、段志玄等人还好,尉迟敬德第一个暴跳如雷。 “老黑,冷静。” 秦叔宝劝阻道:“诏书是陛下下达,我们首先是大唐朝廷,是陛下的臣子,然后还是秦王府的战将。 若是不听陛下旨意,非人臣之举,又置秦王殿下于何地?” “我懂,可是……” 尉迟敬德恼怒道:“我们上战场拼死拼活,为他赚取功劳,还要被他算计压榨……” “我更担心的是秦王府,我们都走了,王府护驾能力下降,东宫……” 秦叔宝和程知节都是一脸担忧,他们在外且先不说,最多是功劳被抢占,遭到些许为难。 李元吉再胆大包天,再行事乖张,都不至于对他们这些将领动手。 反倒是长安的秦王府,被抽调一空,经不起打击,很容易出事。 李元吉如此煞费苦心将他们征调,目的就在于调虎离山,显然是早有谋划,和东宫狼狈为奸。 李建成自然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秦王府最严峻的危机就在眼前。 覆巢之下无完卵。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秦王府若是倒了,他们这些秦府将官岂能有好下场? “殿下,该早日想应对之策才是。” “玄龄走到哪了?” 李世民没有回,反而问起了房玄龄的下落,当此之时,他最为想念的便是这位最擅长谋略的首席智囊。 “已经过了陕州,兴许已经快到潼关,不日就会到长安。” “派人接应一下,让房玄龄尽早来见本王。” “是!” 李世民一声吩咐,自有人前去安排。 “殿下,不若前往洛阳,暂避锋芒?张亮与长孙顺德皆在那处,东宫鞭长莫及。” 秦王府诸多学士,开始纷纷出谋划策,不想话一出口就遭到反对。 “那怎么行,离开了长安,远离中枢,殿下便再难有机会……” 夺嫡之事不能宣之于口,但天策府上下,无论李世民自己,还是臣僚对他的期许都不是一个秦王,一个天策上将。 一旦离开长安,也就彻底失去了与东宫一争高下的资格,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接受的。 “没错,陛下和东宫肯定不会答应,他们担心殿下据东都另成气候。” “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沉默许久的杜如晦道:“眼下陛下虽有意帮着东宫,但对殿下仍有疼爱器重,宰相们至少也算公允。 只要东宫抓不到把柄,没有合适过硬的由头,便不能轻举妄动,我们自可从长计议。” “这几日东宫诡计不断,想必早有包藏祸心,还是小心为宜。别的不说,单单与中山郡王受伤相关的那个少年,便是个莫大的隐患。” 许敬宗不失时机地做出提醒,李淳风听闻提及陈鱼,也顿时打起精神。 “东宫摆明是要拿此事做文章,焉知会审出什么来。” “如今看来,那个陈鱼会不会是东宫的人?” “无论他是不是东宫之人,保险起见,还是让他闭嘴为宜,绝不可让他牵涉更多人。” 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中的蔡允恭、曹许敬、薛元敬相继做出猜想,并提出了稳妥但足够狠辣的建议。 “不可!” 长孙无忌与杜如晦双双喝止,至于是良心因素,还是担心弄巧成拙反倒连累自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出乎意料,现场还有第三个声音,众人疑惑的眼光立即落到李淳风身上。 李淳风尴尬道:“殿下,臣卜了一卦,此人命数与秦王府有所关联,故不可轻举妄动。” “李参军误会了,我们并非要行非常之举。” 薛元敬道:“此事最好到他处为止,莫要再牵连他人,节外生枝就好。听闻此子年少聪颖,想来道明白利害,他明白怎么做。” 第46章 封口令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秦王府的书房里在热议,没有人注意到门外的两个小脑袋。 此刻的李世民没心思顾及儿女。 李泰和李丽质远远地听着,别的他们听不懂,但听到陈鱼的名字时,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在他们的印象里,陈鱼救了他们,应该全力营救才是。 可是…… 听他们言下之意,好像要牺牲陈鱼。 到底如何牺牲,李泰隐约明白,但李丽质并不完全理解。 如果不是李泰拉着,李丽质很有冲动出去问个明白。 “四哥,我们去看看陈鱼哥哥吧?” “那怎么行,他在刑部大牢里呢!” “陈鱼哥哥救了我们,却被抓进了大牢,真奇怪。” “放心,父王肯定会救他的。” “不行,还是要去看看,我听说大牢里面没吃没穿,陈鱼哥哥别饿着了。” 听闻妹妹生出探监的想法,李泰吓了一跳。 “丽质,别闹了。” “四哥。” “上次若不是我们跟着去樊川,大哥也不至于……” “是我不好,可是…也不能看着他们冤枉陈鱼哥哥啊!” 李丽质态度坚决:“你不去的话,我去……” “丽质。” “四哥,求你了。” 架不住妹妹的央求,李泰无奈点头,旋即又摇头。 “刑部大牢,我们进不去的。” “但有人进得去啊!” “谁?” “表舅。” 李丽质口中的表舅不是别人,乃高士廉之子高履行。 在原本历史上,曾迎娶东阳公主,乃贞观朝的驸马。 这桩婚姻多少有些差辈,但以婚姻关系奇葩著称的李唐皇室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当然了,这些都是遥远的后话。 高履行虽说是表叔,但年岁其实不大,甚至比长孙冲还小一些。 面对两个表外甥的央求,高履行也是一脸无奈。 “表舅,就是去刑部大牢逛逛而已,有什么打紧的?” “这个……” 高履行很为难,长孙冲擅自带他们出城踏春,导致李承乾受伤,前车之鉴才没过几日,哪里敢冒然呢! 于是乎,先以说辞拖住李泰和李丽质,然后转身悄然禀报表姐长孙氏,继而传入了李世民耳中。 儿女知恩图报,重情义这是好事,但陈鱼……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大局和一个“恩人”之间怎么选,显而易见。 这两日连续的打击,让李世民有些如同惊弓之鸟,已经不敢再留下任何破绽。 如今东宫如此大的阵仗,摆明了是要从陈鱼身上打开突破口,然后大做文章。 一个不小心,便会拖累长孙无忌和杜如晦,甚至将火烧到自己身上来,这个结果,他承受不起。 “殿下,不若让小王爷和小郡主去一趟刑部,也算了结他们的心愿,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 “孙伏伽传讯,要询问小王爷和小郡主一些事情,正好……” “询问?怎么着,要让青雀和丽质作证?” “兴许是这个意思。” “合适吗?” “童言无忌,不妨事。” 高士廉道:“我会让履行告知陈鱼境况,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好吧!” 李世民想了想,最终点头同意。 …… 陈鱼在牢房里见到了高履行,初次见面,相当陌生。 但自我介绍之后,陈鱼便立即明白过来,也没有丝毫怀疑。 不管总领审理此案的是何人,刑部还是高士廉的一亩三分地,能自由出入的必然是他的心腹,或者经过准许。 “高公子有何见教?” “你应该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吧!” “没错。” “好,那我就告诉你。” 高履行没有丝毫隐瞒的,长安城里疯传的谣言,李渊的愤怒,御史的追问,全都一一道来。 “这是蓄意陷害。” “我知道,我父亲知道,秦王殿下也知道,但能怎么着呢?皇孙受伤,总要有个人负责才对。” “那个人是我?” “有人希望不止你一个。” “我明白,自然也不会上当。” “眼下或许是,但将来呢?有人如此煞费苦心,自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高履行冷笑一声,似有无奈,也颇为戏虐。 陈鱼也明白了,秦王府这是不相信自己,担心自己被屈打成招,道出对他们不利的口供来。 “天策府全无办法?” “自顾不暇。” “不至于吧?” 陈鱼笑了笑,天策府实力何其强大,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高履行道:“并非虚言,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人要随齐王出征,抵御突厥,王府上下都在忙活此事,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什么?” 顷刻之间,陈鱼便明白过来。 难怪高履行说天策府自顾不暇,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人是秦王府最心腹的武将,却被李元吉调走,那秦王府现在自是格外空虚。 这时候若是东宫趁虚而入…… 偏偏不巧,东宫也不知道是为维护李承道的名声,还是维护尹家子,对自己步步紧逼,不怀好意。 秦王府自然担心,从长安县提审到刑部,或许有让高士廉营救自己的意思。 但大理寺介入之后,情况一切不同了。 “秦王殿下希望此事到你为止,莫要再牵连旁人。若不如此,你该知道,你是不会安宁的。” “什么意思?” 陈鱼不由想起那句影视剧常见的台词,活人永远没有死人守口如瓶。 “别误会,罪责你担下来,莫要牵连旁人就是。放心,罪不至死,过上一年半载,秦王殿下会营救你。 至于你的家人,秦王府也会妥善照料。” 高履行口口声声别误会,陈鱼却不得不多想。 明明无罪却要承担莫须有的罪名,至于所谓的营救,天知道会怎样。 尤其是最后一句,照顾家人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 “哼,天策府竟都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吗?”陈鱼不由冷哼一声。 “你什么意思?” 高履行脸色一变,有些不悦,父亲说过陈鱼是聪明人,却一点没有聪明人该有的反应。 “饮鸩止渴而已。” 陈鱼冷冷道:“这次牺牲我,下次呢? 恐怕已经等不到下次,齐王将秦府将领抽调一空,天策府岌岌可危,秦王殿下难道真要坐以待毙?” 第47章 知罪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陈鱼彻底闹明白了。 秦王府要将自己当作弃子。 尽管有被迫成分,但抛弃终归是抛弃。 虽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只是单方面看法,自己太过微不足道,李世民大概不会太在意。 让自己领罪,就此了事,杜绝东宫借题发挥,牵连长孙无忌,杜如晦父子的可能。 也许从秦王府的大局而言,这样做无可厚非。 但陈鱼却不乐意。 明明有功无错,却要莫名背锅,牢狱之灾都是轻的,闹不好还有性命之忧。 所谓帮自己照顾家人云云,或许真没有旁的意思,但陈鱼还是不乐意。 覆巢之下无完卵,秦王府都已经岌岌可危了,还能指望什么? 哪怕自己被当作弃子,终究有深刻的秦王府烙印。 一旦李世民倒台,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 那时候,一句“秦府旧人”便足以要人命。 所以为了自保,不得不面对一个尴尬的事实——帮助李世民稳住局势。 他不仁,但自己不能不义。 并非自己有多伟大,以德报怨,而是迫不得已。 可是如今这般局势,秦王府被死死压制,似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除非…… 陈鱼猛然想到,在原本历史上,李世民也曾面临过如此境遇,甚至是更为糟糕的绝境,他的解决方式是—— 玄武门! 三个字在脑海里浮现时,陈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如今是四月初,历史上的玄武门之变发现是在六月初。 还差两个月时间,这也是陈鱼一直不以为然,毫不担心的原因。 认为只要熬过这两个月,等李世民上台了,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但依照目前局势,秦王府似乎撑不过两个月,反正自己是肯定等不到。 除非玄武门之变提前……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心底里冒出来。 也许,并非是提前,二十蝴蝶效应之故,历史进程稍稍加速。 历史车轮,不可避免来到这个转折点。 很有可能,若不是自己出现,李承乾便不会再此事受伤断腿,秦王府和东宫的矛盾就不是迅速激化…… 啧啧! 陈鱼满心猜疑,随即震惊的是秦王府的反应。 从高履行言辞中听来,秦王府似乎仍在一味避让,没有丝毫反击的意思。 是以退为进,迷惑东宫,暗中谋划? 似乎也不像。 李世民,他到底在等什么? 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人一旦离开长安,秦王府将面临无人可用的地步,即便有心,倒是也无力无人。 要不要提醒一下秦王殿下,尽快动手? 转过念头,陈鱼便摇摇头。 自己不过是个被放弃的小人物,人微言轻,这等大事,李世民怎么会听呢? 不能谏言,却并不代表毫无办法。 作为皇孙受伤案备受关注的核心,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催化剂,稍稍动些手脚,李世民就不得不认真面对自己。 只是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说给李世民才行,否则弄巧成拙不说,还会错失良机。 谁来传话呢? 早就避退出门的高履行压根指望不上,身处牢狱的陈鱼不禁有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无奈。 然而一转眼,李丽质出现时,陈鱼脸上露出了惊喜神色。 “小郡主,你怎么来了?” “那个法曹让我和四哥来作证,四哥去了公堂,我偷偷来看看你。” “小郡主有心了。” “应该的,你救过我和四哥两次了,这次大哥的事……也和你无关。” 小孩眼里只有对错,但大人的世界里从来只论利害。 “四哥会给你作证,我回去了会求父王想办法救你。” 陈鱼不愿意戳破小女孩的美好期望,更不愿意破坏父亲在他心目中的美好印象。 “多谢小郡主。” 陈鱼笑了笑:“小郡主,能帮我个忙吗?” “陈鱼哥哥需要我做什么?” “尽量记住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回去告诉你父王。”陈鱼目光扫过有意无意靠近的狱卒,刻意压低了声音。 李丽质是个聪明孩子,察觉到陈鱼神色语气中的凝重,乖巧地点点头。 陈鱼不确定李丽质能记住多少,为今之计,除了相信她,别无他法。 “小郡主天生丽质难自弃……” …… 孙伏伽作为主审官,在公堂上问过了李泰。 卫王殿下虽说年幼,但心思聪慧,条例清晰,很快便将当日之事有模有样地描述出来。 孙伏伽听的清楚,也看得清楚,李泰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不算流利,也没有磕巴,是一种完全自然真实的状态。 以他多年刑侦经验,李泰没有说假话,没有人教过他虚假说辞,应该是据实而言。 那么,依照李泰所言,陈鱼不仅无罪,反而有功,关押审理有些没道理。 至于说他包藏祸心,挑拨皇孙冲突,更显得荒唐可笑。 可是…… 安陆郡王李承道却言之凿凿,不免让孙伏伽有些狐疑,有些为难。 他很清楚此案涉及东宫和秦王府,两边都得罪不起,所以打一开始就做了秉公处置的打算。 不偏不倚,谁都不得罪,只向皇帝李渊交代,此举最为稳妥,也最为安全。 现如今两位皇孙各执一词,事情的真相怎样,似乎只能询问当事人陈鱼了。 不出意外,他的口供依旧会是对自己完全有利的回答。 但例行程序还是要走,在此之后便可上报朝廷,听宰相意见,任皇帝处置。 陈鱼被再度带上了公堂,孙伏伽照例问道:“陈鱼,你可知罪?” “知罪!” 出乎预料,原本三缄其口,矢口否认的陈鱼竟然没有丝毫推诿拖延,答案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孙伏伽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瞧见身后大理寺陪员脸上喜色,方知确实无疑。 陈鱼这是做什么? 不明所以,只能按程序继续问道:“陈鱼,你知何罪?” “罪名可有些大。” 陈鱼一笑,孙伏伽身后的大理寺官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并且满怀期待。 孙伏伽却被闹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何罪之有,快些道来。” 陈鱼笑道:“第一桩,也是你们眼下最关心的,皇孙受伤确实与我有关,不过我并非主犯。” 大理寺官吏立即竖起耳朵,孙伏伽也是一愣,问道:“那主犯是何人?” “这就多了,长孙冲、杜构和程处默是,长孙无忌、杜如晦和程知节也算是,还有秦王殿下。” “什么?” “不必惊讶,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为成大事,秦王殿下牺牲世子一条命都不足为奇,何况只是一条腿。” “什么?”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一片哗然。 随着消息不胫而走,很快风雨满长安。 第48章 天生丽质,贵不可言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陈鱼所言,石破天惊。 大理寺陪审官员都惊呆了,更别说孙伏伽。 陈鱼言下之意,挑拨皇孙一事确实存在,长孙冲与杜构是同谋。 至于背后的主使者,不单单是东宫想要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竟直接点出了秦王李世民。 一个宁愿让儿子断腿,甚至丢命的秦王,目的只是为了构陷侄子,继而污蔑兄长的居心叵测,心如蛇蝎之辈。 当大理寺的陪审官员闹清楚这个逻辑后,顿时笑逐颜开。 他们受郑善果指派而来,任务是从陈鱼身上挖出点能搬到长孙无忌,让秦王不痛快的“黑料”来。 万万没想到,意外之喜,竟超额完成任务。 陈鱼的证词不啻于一个重磅炸弹,将李世民塑造成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甚至毫无人性之人。 倘若坐实,传扬出去,李世民在皇帝李渊,以及天下人心目中会是什么印象? 人设崩塌是必然的。 到那时,还有什么资格与太子争储位呢? 大理寺官员立即让陈鱼签字画押,然后命孙伏伽与在场的刑部人员签字,立即揣着供状离开了刑部公堂。 高履行很快听闻风声,站在廊下,盯着陈鱼,浑身颤抖。 这厮…… 本就是东宫的奸细? 还是适才自己说错了话,激怒于他,以至于反咬秦王府一口?没有啊! 算了,已经来不及细究这些,如此石破天惊的大事,必须尽快告知父亲,告知秦王殿下。 高履行甚至来不及接上李泰和李丽质,拔腿就往秦王府跑去。 陈鱼看着他焦急的背影,又看了看夕阳西下的天色,忍不住轻轻一笑。 然而笑过之后,脸色变得无比沉重。 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也许会如同自己设想的那般,血流成河。 也许,是自己一厢情愿,历史轨迹没准会发生改变。 无论如何,今夜都特别重要。 至于明日清晨,醒来之后会安然出狱,还是杀身之祸,只能听天由命了。 …… 郑善果笑吟吟地进了东宫,将陈鱼的供状递给了侄女婿李建成。 当这份供状传递一圈之后,东宫僚属们脸上纷纷露出惊喜神色。 “太子殿下,此供状重于千钧,强于千军万马,只要呈递御前,公诸于众,秦王就完了。” “没错,虎毒尚且不食子,秦王为了谋害东宫,不顾手足之情也就罢了,竟对自己儿子下如此狠手,实在是狼心狗肺。” “可惜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入宫。” 李元吉摆手道:“不急在这一晚,明日清晨,本王随皇兄一道入宫见驾。铁证如山,怎么着也得让父皇将二哥拿下。” 魏徵却忧心忡忡到:“这供状可靠吗?” 郑善果信誓旦旦:“可靠,不曾用刑,不曾逼供,乃那少年自己亲口道出,孙伏伽、刑部郎中确认签字,铁证如山。” “奇怪!” “那少年怎会如此回答?莫不是秦王府的诡计?” 魏徵仍旧多有疑虑,李承乾受伤只是意外,之所以朝秦王府泼脏水只是政治手段,谁也没觉得是事实。 而今陈鱼却这般回答,完全契合了东宫需要,好像量身定做一般,反而显得奇怪,让人生疑。 韦挺笑道:“玄成,多虑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元吉笑道:“玄成不必担心,本王已按照兵部花名册,将秦王府将校抽调一空,无兵无权,二哥翻不起什么风浪。 今夜诸公且开怀畅饮,只待明晨我与皇兄入宫,大事可定矣!” …… 相比于东宫的惊喜,秦王府完全是惊吓。 当高履行将消息带回来,又经刑部郎中确认之后,王府一片哗然。 “你说错什么了?” 高士廉怒目瞪着儿子,他下意识认为若非儿子说错什么刺激陈鱼,绝不至到这个地步。 “没,没有啊!” 高履行一脸无辜:“我只是如实转述了那些事情,陈鱼还反问我……” “问你什么?” “反问我秦王殿下…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听高履行吞吞吐吐道出事情经过,包括李世民在内众人全都脸色阴沉。 坐以待毙这话怎么说呢? 好像有一点,但事情又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故而秦王府上下仍旧是从长计议的态度,保守应对。 但被陈鱼这么一闹,情势完全不同了。 本来只是局面糟糕,现如今却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天策府与他并无仇怨,何至于信口雌黄,故意诬陷?” “难不成是那少年恼怒天策府不救他?” “年轻人,真是头脑简单,性格冲动,如此招供,他自己也……” “不,陈鱼,必定是东宫棋子无疑。” “没错,肯定是东宫阴谋,赶快想想殿下该如何自辩才是。” 一时间,天策府的学士们各种猜测不断,认定陈鱼是东宫之人。 若非如此,怎么会这等紧要关头狠咬一口,简直是要命。 李淳风一脸奇怪,在他的推算之中,不该如此。 连师兄袁天罡都说了,陈鱼乃是局势的变数,与秦王府息息相关,那么不应该是东宫奸细才对。 只是他今日反应,实在有些奇怪,李淳风一时间也摸不准。于是乎,悄然从怀中取出龟甲和旧制的五铢钱。 “诸位,还是先冷静一下,想想如何应对吧!” 长孙无忌依旧冷静,他也稀里糊涂,按照先前了解,以及儿子的接触来看,陈鱼不是那种人。 如此举动,实在反常。 已经没功夫去探寻原因,好在天色已晚,宫门下钥,供状到不了御前。 但明日清晨,东宫一定会迅速将供状上呈,到时候…… 能留下一晚时间,已经算是难能可贵,至少不至于措手不及,束手就擒,至少还有机会思索对策。 “殿下,为今之计,还是撤去洛阳吧!” “没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至少能够自保。” “长孙顺德、张亮都是殿下的部将,洛阳也是殿下一手打下来的……” …… 李世民听着臣僚们七嘴八舌,心烦意乱。 前往洛阳,倒也并非是无稽之谈。 眼下这等紧急时刻,哪怕他有再多不甘心,都必须考虑自保问题。 尽管是被冤枉的,但“铁证如山”,东宫一定不依不饶,至于父亲李渊的态度,李世民没有丝毫把握……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这时候,房玄龄要是在就好了。 李世民刚刚在心里念叨,侍卫便传来消息:“侯君集将军接房参军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李世民心中一喜,起身就要往出迎。 刚站起来,风尘仆仆的房玄龄便进门了。 “玄龄,你可回来了。” “多亏君集接应,才在宵禁前进城。” 房玄龄语气云淡风轻,但见侯君集愤然神色,便知他们这一路不太平。 “玄龄,可是途中……” “殿下,不打紧,左右臣已经回来了。” 房玄龄少有地打断了李世民,沉声道:“刚才我都听说了,殿下是打算去洛阳吗?” “尚在商议,玄龄有何看法?” “并非不可,但殿下则一走,可就要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遭口诛笔伐,甚至是大军讨伐。 大唐好不容易才一统天下,殿下若不打算束手就擒,恐怕就得再起烽火,殿下当真想好了吗?” “房兄所言我等都知晓,但事已至此,总不能……” 尉迟敬德是急性子,不免有些着急。 还是秦叔宝及时劝阻:“敬德,且听玄龄说完。” “殿下……” 房玄龄刚开口,被高履行“遗弃”的李丽质便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书房,侍卫们完全拦不住。 “丽质,莫要胡闹,父王有事,去找你母妃。” “父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李丽质跑到近前,大声道:“陈鱼……陈鱼哥哥,让我……” “慢点说。” “陈鱼哥哥让我带话给父王,叮嘱我说非常重要,一定要带到。” “陈鱼?” 李世民眉头一皱,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脸色,一个凭空诬陷秦王府的奸佞小人而已。如此紧要关头,谁有空他和废话? 房玄龄却饶有兴趣:“小郡主,他让你带什么话?” “很多…” “不着急,慢慢说。” “嗯,他第一句说天生丽质难自弃。” 李丽质思索道:“然后他说会看相……” “看相?” 不止是房玄龄,正在卜卦的李淳风也眉头一动,多了些好奇之心。 李丽质笃定道:“是的,他看着我说…天生丽质,贵不可言。” 第49章 玄武门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天生丽质,贵不可言。 听到这番话,秦王府的幕僚们面面相觑。 有人甚至发出一声冷哼:“这不是废话吗?郡主生的姿容俊俏,确实是天生丽质,王府郡主,陛下的孙女,自然身份贵重。” “陈鱼哥哥连续叮嘱了我三遍,说很重要。” 李丽质当即反驳,小脸上尽是笃定与不屑,陈鱼哥哥瞧瞧叮嘱再三,怎么可能是废话呢? “叮嘱了三遍?” “嗯!” 杜如晦轻声道:“据我了解,这个陈鱼少年老成,不会无的放矢,兴许话里有话。” “是啊,也许有另一个解释。” 房玄龄沉吟片刻,轻声一叹。 “玄龄,此言何意?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尉迟敬德甚是焦急,耐不住出言催促。 “也许丽质二字并非是说容颜俏丽,而是指郡主本人。” 房玄龄低声问道:“那么郡主是何人所生?” “当然是殿下与王妃……” “那就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几名武将面面相觑之时,心思通透的谋士们已经转过弯,把握到了这句话的精髓部分。 “郡主是殿下和王妃所生,天生丽质……” 房玄龄再度复述一遍,这下几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天者,并非天然,而是—— 天子! 那么后面贵不可言四个字,也就说得通了,试问天下除了天子之外,还有何人是真正贵不可言? “他什么意思?殿下是秦王…即便东宫倒了,殿下也只是太子,难道……” 十八学士之一的于志宁喃喃说道,他隐约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又觉得过于惊人,不方便,或者不敢直接宣之于口。 太子和天子,差了一个点,却是天差地别。 难道陈鱼的意思是…… 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了,以前他们只是想着如何拉下李建成,让李世民入主东宫,从未想过…… 匪夷所思,大逆不道。 出乎意料,李世民却表现的很淡定,没有震惊,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澜。 前日在太极殿前,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再度浮现,原本模糊,但此刻却变得十分清晰,越发强烈。 “今非昔比,陛下并无易储之心,也无东宫把柄,按部就班已经来不及。但若以非常手段拉下太子,置陛下于何地? 陛下岂能容忍?与东宫关系密切的山东士族有岂能容忍?” 杜如晦看似是一声感叹,一句反问,但实际上却意味着赞同。 众人开始冷静下来,认真思考。 手足相残也罢,大逆不道也罢,终究是被迫之举。 若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奋起反击,古往今来,皇家本就没有多少父子兄弟之情可言。 至于往后,成者王侯败者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此刻如果再优柔寡断,结果可想而知。 到时候倒霉的不止李世民,还有他们这些僚属,即便侥幸活命,三代以内的前程肯定都完了。 说来也好笑,他们这些玩弄权谋的谋臣僚属,竟然还不如一个少年大胆。 此刻得了陈鱼提醒,不禁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世民,不管这个建议是否恰当,都不可避免要承担沉重压力,甚至背上千古骂名。 没有人能替他做决定,唯有李世民自己独断。 至于该怎么做,能不能行得通,都是后话。 “玄龄,你也觉得去洛阳是下策?” “中策。” “下策和上策分别是什么?” “下策是殿下去向陛下请罪,交出一切职权,退养山林,陛下念在父子之情,想来会准许。但将来太子登基是否有容人之量,就难说了。” 房玄龄沉吟道:“至于上策,陈鱼所言不无道理,倒不如……放手一搏。” 房谋杜断,双双赞成。 长孙无忌沉吟道:“殿下,事已至此,顾不得许多了。是建成、元吉不顾手足之情在先,武德七年,殿下前往东宫赴宴,以鸩酒谋害,殿下呕血卧病。 今次他们又颠倒黑白,阴谋陷害殿下与承乾,实在是他们不仁在先,殿下又何须对他们讲仁义?” 李世民面无表情道:“那父皇呢?” 皇家手足相残是寻常事,古往今来杀兄弟的皇帝不在少数,倒也不算什么事。 但父亲毕竟不同,父慈子孝是传统,孝道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行为准则,一旦违背,代价太大。 “殿下可效仿(北)魏孝文帝,尊陛下为太上皇,尽孝膝前,以天下养。” 长孙无忌道出一个办法,只能算是权宜之计,但至少表面上可以有所遮掩,对天下悠悠之口和昭昭青史有所交代。 “诸卿有何良策,胜算几何?” 李世民没有直接回答,但反问已经表明态度,他愿意放手一搏。 众人没有说话,房玄龄问道:“小郡主,陈鱼还说了什么?” “哦,他还给我讲了个故事。” 李丽质全然不明白父亲和臣僚们在说什么,也不明白气氛为何如此凝重,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什么故事?” “他说以前邻村有个恶霸,胳膊上纹着……哦,左边是蛟蛇,右边纹着老虎,凶神恶煞,总是欺负他们。” “然后呢?” “然后……” 李丽质一边思索,一边吞吞吐吐道:“他们一伙人,在那个恶霸必经之路上……埋伏,将那人痛殴…… 对了,陈鱼哥哥说……打死了乌龟儿子王八蛋。” 堂堂王府郡主,小小年纪说这等粗俗语言,多少有些为难。 好在这年头也没有乌龟儿子王八蛋的说法,李丽质也不大明白寒意,只是依样画葫芦。 “真是难为小郡主了。” 房玄龄轻轻一笑:“还有吗?” “没了,就这些。” “嗯,小郡主去找王妃吧!” “嗯!” 目送李丽质离去,书房之中窃窃私语。 房玄龄沉声道:“这位少年到底是何许人也?真是不简单,我很想见见。” “以后会有机会的。” 杜如晦道:“不知玄龄兄、辅机兄意下如何?殿下以为然否?” 这边几人心照不宣地商议着,那边段志玄几人却是一头雾水,问道:“等等,刚才乱七八糟的,到底说的是什么?先说明白可否?” “淳风,你给大家解释一下。” 正在卜卦的李淳风头也不抬,沉声道:“所谓左臂蛟蛇应该是青龙,有道是左青龙,右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玄武者,龟也! 想来少年言下之意,应是——玄武门。” 第50章 房谋杜断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玄武门! 李淳风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所有人瞬间明白过来。 李建成和李元吉入宫,玄武门乃必经之地,如果在那里…… 自古以来,宫廷政变都比谋反要容易的多,尤其是皇室自家人。 虽说铤而走险,却也是代价最小,成功率最高一种方式。 甚至,也是秦王府眼下唯一能选择的方式。 无他,李元吉拿着兵部的花名册,已经将将校抽调一空,现如今的天策府就是个空架子,兵力捉襟见肘。 俨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聚集仅有人马奋力一搏,在玄武门来一场宫变或许可以,动静再大则根本没有可能。 “陈鱼真是这个意思?小小年纪,心思竟到了这个地步。” 独孤彦云也算老谋深算,却仍旧被深深震惊到了,玄武门宫变算不上什么高深计谋,但足够大胆。 出自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之口,自然也就越发惊人。 “会不会是东宫的骗局,故意引我们入彀?” 有人道出如此担心,倒也并非全无可能,毕竟陈鱼今日的口供很古怪,身份立场让人生疑。 万一东宫早就在玄武门布局,秦王府贸然而去,可就是谋反的大罪,万劫不复。 “玄龄,克明,辅机,你们说呢?” 关键时刻,李世民最为在意的还是这几位左膀右臂。 “东宫有此必要吗?只要供状到了御前,殿下同样没有好下场。” “万一东宫是想一劳永逸,彻底打垮殿下呢?” 房玄龄摇摇头:“陈鱼所言,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甚至是眼下唯一的机会,左右都不会有好结果,还不如……” “玄龄如此信任那个少年?”毕竟兹事体大,关键时刻难免有些人颇多顾虑。 房玄龄沉声道:“我是在想,陈鱼专程让小郡主转达这番话,可见早有预谋,兴许供状也是预谋的一部分。 否则太子和齐王明晨凭什么会入宫呢? 齐王出征在即,一旦离开长安,即便搬倒了东宫,齐府也是莫大的隐患。时间紧迫,机会难得。” “玄龄有此妙思不奇怪,但一个乡间少年……” 赌上身家性命,信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间少年,显得有些太儿戏,太草率。 “想知道玄武门的情况,探查一下便知。” 一直沉默的长孙无忌道:“只需要打探清楚十六卫兵马有无调动,东宫六率、齐府家将动向。 更为稳妥,可以打探东宫一系诸将行踪。如此判断,总好过凭空猜测。” “辅机所言有理。” 秦叔宝与程知节双双道:“打探的事情交给我们。” 那厢李淳风也惊喜道:“殿下,臣一连卜了三卦,都是险中求胜,绝处逢生的卦象。” “果真?” 李淳风信誓旦旦,没有丝毫作伪,安抚人心之意。 此刻他无比笃定,师兄袁天罡所言不虚,那个少年陈鱼,果然是变数所在。 “还有,今日有太白分野于秦地的迹象,或许此乃秦王当主的征兆。” 李淳风想了想,道出一个迹象尚且不明显的天象,以此鼓舞众人信心,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作为宫变合法性的理论依据。 不多一会,秦叔宝与程知节外出归来:“殿下,十六卫、东宫、齐府的兵马皆无异动,玄武门一如往日平静。”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诸位,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杜如晦体现了他的决断能力,关键时刻的一声反问,一锤定音。 李世民沉吟片刻,面沉如寒冰:“太子与齐王意图谋逆,对父皇不利,本王欲起兵讨逆,不知诸公可愿随本王同往?” “我等愿与殿下同往!” 当李世民做出决定后,所有人齐刷刷起身称是,没有丝毫犹豫。 …… 做出了宫变的决定,如何行事却是个难题。 “秦府现如今能调动的兵力不过百多……” “殿下,可否考虑争取一下李靖和李勣?” “他们?你也听到了,昨日朝堂之上,李靖摆明了两不相帮。” 房玄龄道:“殿下,还是去探探口风为宜。” “为何?” “殿下去了,李靖、李勣即便不为所动,也会保持中立,否则届时东宫若以陛下名义调兵平叛,他二人到底接不接旨呢?” 房玄龄沉声道:“此二人乃国之悍将,柱国之将,将来少不得也要有所倚重。 今次二人中立,自会觉得有愧于殿下,将来再收伏就容易多了。殿下出面或许太过惹眼,若是放心,臣愿意走一遭。” “李靖和李勣会不会向陛下和东宫报讯?” 李世民拍板道:“聪明人会两不相帮,本王相信他们,玄龄代本王走一遭吧!” “是。” 长孙无忌担忧:“李靖、李勣中立,长安十六卫还有不少兵马,城外的泾阳、灞桥等地驻军不少,都是准备随齐王前去抵御突厥的府兵。” “这个不难,齐王既点了我为随军大将,虽说调动不已,但我总能暂时震慑他们。” 秦叔宝长身而起:“城外我且稳住,只要殿下在玄武门尽快得手,则大局可定。” 长孙无忌赞同道:“叔宝兄出城,自是最好。至于城内,玄武门之后,朝堂反应就很要紧了。” “主要是几位宰相和各大世家的反应。” 杜如晦道:“我杜氏在长安多少有几分薄面,自当为殿下奔走。还是那句话,只要太子与秦王授首,则大局可定。” “有劳克明。” 长孙无忌道:“那么接下来最要紧的便是玄武门,敬君弘、常何二人乃是宿卫守将,他们是此战的关键。” “敬君弘倒还罢了,至于常何……他本是秦府旧将,可惜被东宫收买,怕是靠不住。”众人不免有些担忧。 李世民摇头道:“常何曾是本王的人,本王有把握晓以利害说服他。” “如此最好不过,大事可期矣!” “我等随殿下前往玄武门,定一击而中。” 长孙无忌、高士廉、程知节、尉迟恭、侯君集、独孤彦云、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等人纷纷表示同往。 李世民目光扫过众人,拱手道:“孤若成事,定不负诸卿。” “愿誓死追随殿下。” “好,诸位准备吧!” 李世民吩咐下去,最终叫住了高士廉:“舅父,你留下!” “殿下,臣不算老迈…” “勿要多言,本王有更要紧的事情交给舅父。” “但请殿下吩咐。” 李世民道:“本王此去,凶险无比,秦王府空虚,观音婢与孩子们……有劳舅父护卫。 届时,没准还需劳烦你在后坐镇,居中联络,调度支援。” “是!” 高士廉没有争辩,他明白这份责任之沉重,也明白这是李世民对他格外的信任。 “我去交代观音婢几句。” 李世民轻叹一声,难掩沉重与紧张。 临走之前又叫住了高士廉:“舅父,还有件事,你去……” 第51章 手足相残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一夜时间,星月灯火,东风如故。 在很多人印象里,长安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除了极少数人,也没人意识到有什么不同。 这个夜晚发生的很多事情,很多细节,到了若干年后才被人提起、细究,然后还原惊心动魄之前的波云诡谲,步步为营。 比如房玄龄夜访代国公府,李勣那夜正好在那处做客; 比如秦王李世民曾悄然出现在安仁坊,玄武门守将常何的府邸就在那里。 翼国公秦叔宝在拂晓时分悄然出城,刑部尚书高士廉连夜从大牢中提审一位犯人…… 整个夜晚,有人泰然高卧,美梦依旧; 有人心情忐忑,紧锣密鼓。 拂晓时分,李元吉从卧榻上起身了,王妃杨氏赶忙服侍丈夫更衣。 “殿下出征在即,还要入宫上朝吗?” “有事。” 李元吉在妻子妖娆丰满的身躯上摸了一把,笑道:“好事。” “妾身就先恭喜殿下了。” “嗯,你且在家等着吧,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李元吉笑了笑,更衣洗漱之后,匆匆出府前去东宫。 李建成也已经准备好,兄弟二人立即并骑而行,朝玄武门而去。 那里是进入皇宫的毕竟之路,也是最便捷之路,他们一刻也不愿意停留,只想早些见到父亲李渊。 最重要的是将那份供状呈递御前,然后置李世民于死地。 其实这份供状的分量也不算很重,准确性也存疑,但是个很好的由头。 借着父亲也乐意打压天策府的机会,趁火打劫,即便父亲不那么情愿,他们也会联合施压。 此番将秦王府抽调一空,是绝好的机会,不容错过。 兄弟俩策马兵器,晃晃悠悠地到了玄武门,当值的常何一脸笑意。 “太子殿下,齐王殿下。” 李元吉笑道:“常何啊,让你守玄武门实在屈才了,下次本王带你一道出征,博一份军工,封爵拜将。” “多谢齐王殿下厚爱,末将出身微末,能得太子殿下赏识,宿卫玄武门,已经很知足了。” 常何是个粗人,拱手一礼,满面笑意。 “常何,好好干,孤不会亏待你的。” 李建成笑了笑,若非宫禁宿卫之将,魏徵也不会建议他拉拢,他也不会高看一个出身微寒的粗鄙武夫。 “多谢太子殿下。” 常何恭敬里礼送二人进入玄武门,却拦住了身后大队的随从。 “二位殿下且去见驾,至于随扈,还是在玄武门外等候吧!” “常何,你这是……”李元吉顿时有些不悦。 “殿下见谅,此乃末将职责,也是为殿下好。” 常何笑道:“殿下出征在即,手握重兵,不同往日。 今日这般,知道的会说殿下只是带了几个侍卫扈从,不知道的若是谣传殿下率兵入宫……恐有损二位殿下声誉。” “常何,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能言善辩?” “还望殿下理解,末将也是职责所在。” 李建成摆摆手:“罢了,除了贴身侍卫,其他人在玄武门等着吧!” “也好。” 李元吉也心里有数,常何的坚持,兴许是父亲授意也未可知。 到底是君臣父子,应当对父亲表示起码的尊重。 二人没有犹豫,只各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策马进了玄武门。至于东宫和齐王府的侍卫扈从,则留在了门外。 看着李建成和李元吉远去的背影,常何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然后下令兵卒关闭玄武门。 …… 李建成和李元吉初时并未在意,一路上仍旧有说有笑。 可是,当接近临湖殿的时候,李元吉却皱起了眉头。 “元吉,有何不妥吗?” “皇兄,你发现没,从玄武门至此,竟没有宿卫宫禁的兵卒……” 李建成举目四望,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好像是,有些不合常理。” 宫廷之中,细微的变化便至关重要。 作为皇子亲王,他们本身也很敏感,故而顿生疑惑。 李元吉仔细观察,瞧见远处的树林之后似乎影影绰绰,曾率军出征的他知道,那是伏兵的征兆。 “皇兄,不好,快退回去。” 李建成后知后觉,虽不清楚缘由,却也感觉到不妙,二人立即拨转马头,准备出宫返回。 玄武门外,有他们的侍卫,出去就安全了。 可不等他们离开,马蹄声便在后面响起,李世民高声道:“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 “世民,你意欲何为?” 李建成扬起马鞭,厉声质问。 回答他的是一支迎面而来的羽箭,李世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朝李建成射出一箭。 今日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杀李建成,太子死了,自己才能名正言顺接替。 而且杀李建成必须由自己亲自动手,这是向随行而来将领臣僚释放的讯号与鼓舞,也是一种责任承担。 毕竟是弑杀太子,兹事体大,若李世民不先出手,其他人未必有这个胆量,未必如此从容。 可怜李建成来不及反应,甚至不清楚来龙去脉,便当胸中箭,坠落马下,一命呜呼。 李元吉也是一脸惊骇,他清楚地意识到,二哥不是在跟他们闹着玩,而是真刀真枪,手足相残。 李建成死了,又岂能饶过自己? 李元吉立即大马飞速朝李世民奔了过去,一瞬间他脑海中还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眼前虽是莫大的危机,但危险之中却也有机会。 太子死了,秦王弑兄,三哥李玄霸早亡…… 嫡庶有别,长幼有序。 只要能逃出眼前危局,侥幸活下去,大唐的储君之位属于谁不言而喻。 李元吉,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安分守己之人。 作为皇子,谁会对皇位没有一丁点想法呢? 他与东宫教好不假,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二心。 甚至可以大胆假设,秦王府若是覆灭,李元吉还会对东宫惟命是从吗? 说不定届时又会是一场兄弟相争,另一幅手足相残的局面。 齐王府护军薛实曾对李元吉说过,殿下的名字合起来是个“唐”字,此乃殿下主宰大唐江山社稷的征兆。 李元吉也确实动过心思,在他看来,兄弟之中二哥李世民是劲敌,只要将他斗倒,对付东宫易如反掌。 过去或许只是个微小的念头,但此刻却无比强烈。 李元吉策马朝李世民猛冲过去,奋力一搏。 败则身首异处,成则坐拥江山,风险与机遇并存…… 第52章 芳林门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李元吉策马朝李世民飞扑过去,两名齐王府贴身侍卫紧随其后。 至于李建成的两名侍卫,瞬间的傻眼之后,迅速折返向玄武门而去。 逃生,来不及,也没必要。 太子已死,无论是出于忠诚,还是失职之罪,他们难逃一死。 保住齐王,为太子报仇是他们心中下意识的反应。 跟着李元吉冲杀是一种选择,但谈不上明智,秦王能在此动手,肯定是早有准备,单枪匹马几个人如何是对手? 所以当务之急是求援,只要玄武门外的东宫侍卫进来,局势将完全不同。 看到紧闭的玄武门,以及列阵的禁卫军,两名东宫侍卫彻底明白,常何已经靠不住,他们也出不去了。 眼瞅着程知节与独孤彦云已经率人杀来,两名东宫侍卫朝玄武门的城墙,凌空放出一箭。 与此同时,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大声呼喊道:“太子遇刺,太子遇刺。” 玄武门外,东宫与齐府侍卫听到呼喊,立即警惕。 他们不明就里,但赶赴护驾却是本能反应,然而任他们怎么呼喊,玄武门始终紧闭不开。 一定出事了。 东宫侍卫除了继续叫门之外,也派人及时返回东宫禀报消息。 …… 当此之时,玄武门内,李元吉正猛冲向李世民。 他的两名侍卫已经被秦王府得亲信射杀,李元吉本人也为躲避羽箭跌落马下。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李世民久经战阵的坐骑竟也因此受惊,马蹄高高扬起,几乎将李世民甩下马背。 李世民虽然及时控制缰绳,却仍旧被失控的坐骑驮着,向一旁的树林跑去。 树枝挂住了衣袍,李世民也不幸跌落马下,一时间竟没能爬起来。 本来已经绝望的李元吉瞧见此情此景,欣喜若狂,他发疯一般快速奔上去,从地上捡起李世民跌落的长弓,便套向了二哥的脖颈。 弓弦是可以勒死人的。 只要李世民死了,自己就是年纪最大的皇嫡子,储位当仁不让的合法继承人。 弓弦搭在脖颈上,李世民大惊失色,急忙死死抓住弓弦,拼命挣扎。 双手被弓弦割破,鲜血直流,但终究没勒住脖颈。 关键时刻,尉迟恭飞马赶到。 李元吉知道,已经没机会了,这时候保命才是第一位的。 几乎是,他拔腿就跑。 此处距离武德殿并不远,只要赶到,就能得到父皇的庇护,就能侥幸逃生。 可两条腿如何跑的过马蹄呢?尉迟恭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不等李元吉跑多远,尉迟恭便弯弓搭箭,箭镞正中后心,满怀奢望与不甘的李元吉应声倒下。 李世民从地上爬起来,确认大哥与四弟双双殒命时,才长舒一口气。 但看到两具尸体的瞬间,眼底还是有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如今却不得不…… 李世民暗叹一声,眼睛一闭一睁,情绪便陡然不同。 建成与元吉殒命,今日之事便成功了一大半。 “敬德,你代孤前去面见父皇,奏禀太子与齐王谋反之事。” “是!” 尉迟恭立即全副铠甲,朝临湖殿而去,当此之时,皇帝李渊正在那里划船。 然而几乎同时,玄武门传来激烈喊杀声。 太子李建成的部下、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副护军薛万彻、屈直府左车骑谢叔方闻讯而来,随行的还有东宫和齐王府两千精锐。 没办法,李渊疼爱儿子,东宫和齐王府、包括秦王府距离皇宫很近,兵马反应也很快。 冯立、薛万彻等人并不知道太子生死。 且无论生死,护驾、报仇都是分内之责。 宫中警训,玄武门紧闭,太子和齐王生死不明,故而兵卒们非常着急,下了狠手攻城。 也真难为他们,短时间内竟然找来一些器械,生生将玄武门打开一个缺口。 里面的李世民等人顿时吓了一跳,尚未掌控大局,这时候东宫和齐王府的人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极有可能前功尽弃,甚至身首异处。 随同而来的亲信将领立即率部朝玄武门杀去,常何也命令兵卒帮助抵御。 驻守玄武门的云麾将军敬君弘见势不妙,立即上前,却被部将拉住。 “局势未见分晓,将军姑且静观其变,待兵力汇,结阵出战,为时不晚。” 言辞很委婉,实际想表达的是观察局势,见机站队。 然而敬君弘不以为然,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声呼喊,率部朝东宫、齐王府的兵马冲出去,生生将其逼退丈许。 张公瑾见状,急忙冲上前去,凭借自身强大的膂力,生生将玄武门再度合上。 身后的秦王府众将立即落锁,并填充堵塞之物,短时间内再也无法打开。 当然了,敬君弘与吕石衡等人注定有去无回,很快便战死在玄武门前,全军覆没。 冯立与薛万彻几人意图再度破门,却再无机会。 焦急之下,薛万彻急中生智道:“秦王府,进攻秦王府,拿下王妃与诸子女……” …… 从昨夜开始,陈鱼便在秦王府中。 是高士廉亲自出面将他提来,没有绑缚,甚至还让他饱餐一顿,换了身干净衣裳。 当察觉到秦王府中强烈的肃杀之气,看到王妃长孙氏一脸凝重,身着戎装,甚至手握宝剑时,陈鱼便明白了。 李丽质把话带到了,李世民也听懂了。 玄武门之变,提前发生。 只是结果会怎样呢? 陈鱼心里没底,历史并非如出一辙,尤其是蝴蝶挥动翅膀之后。 玄武门之变生生提前的两个月,中间会不会有差错,会否还是原来的结果实在难料。 宫变这种事,风险很大,也很微妙,任何一个细小的变数,结果都有可能天差地别。 为今之计,只能期盼李世民成功,否则自己必然死路一条。 兴许这就是高士廉,或者李世民将自己抓来秦王府的原因,两名力士站在身旁,压根没有逃走的机会。 眼看着天光熹微,算算时辰,差不多了。 李建成和李元吉入宫了吗? 李世民得手与否? 陈鱼心中不由焦躁万分。 高士廉与长孙氏完全是相同的表现,一个来回在院子里踱步,一个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拉着儿女。 李世民的妻妾儿女都在,他们虽不明所以,却能感觉到肃杀凝重的气氛,知晓此乃生死存亡时刻。 尤其是喊杀声在王府门外响起时,妇人孩子们不由胆颤心惊,下意识瑟瑟发抖。 “王妃、高尚书,东宫六率有人朝王府杀来……” “什么?” 长孙氏与高士廉皆是一颤,东宫六率杀来秦王府,意味着什么? 难道玄武门宫变失败了? 一瞬间,高士廉脸如死灰,长孙氏目光决绝。 倘若丈夫失败,儿女断然没有活路,至于妻妾……她会亲手杀了丈夫的几个妾室,然后自刎,以免遭人凌辱。 “且慢,来了多少人?” 陈鱼见长孙氏拔剑,急忙呼喊一声。 “人不多,但不断有人赶来……” “从何处而来?” “芳林门方向。” “王妃、高尚书,殿下无碍,兴许已经成事,东宫与齐府这是围魏救赵之计。” 陈鱼这么一说,长孙氏与高士廉顿时反应过来。 果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是,秦王府空虚,若贼人入府……” 高士廉立即面露忧色,李世民的妻儿若被擒获作为人质,后果非常糟糕。 “王妃,我护送你们离开……” “怕是走不了。” 陈鱼摇了摇头:“还是想办法阻止敌军为妙,比如守住芳林门。” “可是王府兵力被抽调一空,我手头并无人马……”高士廉一脸焦急。 陈鱼摇了摇头:“高尚书,错了,你有!” 第53章 披甲执锐尉迟恭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你有! 听到陈鱼这么说,高士廉微微错愕,旋即没好气道:“少年人,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没开玩笑,你真有。” 陈鱼语气平和,面色郑重,没有丝毫玩笑意思。 高士廉这才正色道:“在哪?火烧眉毛了,你有主意就快说。” “秦末烽烟连天,山东六国叛乱纷起,二世皇帝无兵平叛,少府章邯发骊山刑徒二十万……” 陈鱼不疾不徐念出一段话来,高士廉目光连连闪烁,惊道:“你是说……” “没错,刑部大牢里至少有上千囚犯,都是亡命之徒,放他们出来,发给兵器,只要往芳林门御敌,功过相抵,无论死罪活罪,既往不咎。” 不等陈鱼说完,高士廉发足便跑,压根不像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 显然,陈鱼的建议打动了他,危急时刻,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刑徒! 谁能想到刑部大牢里那群不起眼的罪犯,关键时刻会有如此重大的作用呢?幸好自己是刑部尚书,职权范围内,易如反掌。 目送高士廉离去,陈鱼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愿还来得及,但愿刑徒为了活命能奋勇作战,可以抵御,至少拖延东宫和齐府的人马,等待李世民的救援。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刚一转身,剑刃便在眼前。 秦王妃长孙氏手持长剑,凤目生寒,冷冷瞪着陈鱼:“你到底是何许人也?” “王妃,冷静,在下不过一个乡野小子而已。” “是吗?” “不是吗?” “罢了!” 长孙氏收回长剑,但眼神里的猜疑却没有消减半分。 玄武门宫变是丈夫的决定,也得到了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的一致赞同,但首倡之人却是这个少年。 若非丈夫亲口所言,长孙氏自觉难以置信。 一个乡野少年,轻描淡写间便能谋划出一桩皇室手足相残,国朝权力更迭的宫变来,岂能不让人震惊? 更意外的是陈鱼竟然利用年幼女儿隐晦传讯,一纸供状将李建成、李元吉骗入皇宫,设计那样精巧,那样缜密。 此刻又给高士廉出了动用刑徒御敌的主意,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好像早已预见一般。 长孙氏不得不心生怀疑,此子要么真是天才,要么……这背后定有陷阱。 现在动手过于冒失,还是等有确切消息再说。 若丈夫在玄武门成功便罢了,他陈鱼便是功臣;若失败,则定取他性命,一起陪葬。 陈鱼迎着长孙氏冷峻的眼神,不由摇了摇头。 好心当成驴肝肺,这是要恩将仇报啊? 奈何有些事情根本无法宣之于口,无法言明,只能等待。 但愿一切顺利,但愿李世民成功,否则自己可就死的太冤了。 …… 却说张公瑾关上了玄武门,东宫和齐府的兵马暂时进不来。 李世民急忙命常何控制宿卫,继而准备彻底掌控大局。 “殿下,此刻最要紧的是陛下的圣谕。” 长孙无忌上前低声叮嘱,宫变已经成功,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合法性。 否则宫变就是谋逆作乱,后果依旧不堪设想。 “孤知道,敬德已经前去见父皇,不成问题。” 杀死李建成、李元吉之后,李世民心已经放到肚子里,已经没有之前的慌乱,又恢复了那种千军万马中的冷静沉着。 “我担心王府。” 耳听玄武门外嘈杂声减弱,薛万彻带人杀去了秦王府,李世民不禁格外担心。 长孙无忌的脸色更糟糕,倘若宫里事情,王府妇孺被擒,或被杀,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李世民而言,纵然难过,却也只是一时伤感。 只要人在,权力地位在,妻妾儿女想要多少都可以。 可对于长孙家而言,李世民眼看着就要成为储君,甚至登基九五,妹妹是秦王妃,便是来日的皇后。 外甥便是未来理所应当的皇太子,若有个三长两短,长孙家后族外戚的身份,与巨大政治优势将瞬间消失。 这个损失太惨重,长孙家承受不起。 “殿下,为今之计,唯有以建成、元吉首级震慑贼军。” “好,带上独孤彦云和君集,快去!” 长孙无忌提出建议,李世民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 妻儿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着实不轻,但愿一切还来的补给,但愿他们平安无事。 …… 玄武门发生惊天动地剧变,李渊懵然不知,兀自在太液池与嫔妃们乘船游玩。 也不知是何处方士声称,清晨与水面吸纳朝气,有助于延年益寿,李渊便信以为真。 毕竟上了年纪,宫闱之中还有那么多嫔妃等着他宠幸,未免力不从心,故而对这些养生之事颇为在意。 龙舟靠岸,宰相们已经在临湖殿候着,也该开始处置朝政了。 然而李渊在张尹二妃的簇拥下刚刚登岸,尉迟恭便全副铠甲,手持长矛而来,胸前的衣襟上血迹未干。 张、尹二妃惊呼一声,李渊也陡然色变。 宫禁之中,武将铠甲持锐,身染鲜血,必定是出大事了。 “尉迟恭,发生何事?”李渊强自镇定,保持其帝王威严。 “圣人,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尉迟恭略微欠身:“太子与齐王举兵谋逆作乱,已经被秦王殿下诛杀;秦王殿下担心圣人安危,命臣前来护驾。” “什么?” 张、尹二妃一声惊呼:“陛下,他胡说,必定是……” 然而李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脸色铁青站在原地,身体不由主有些颤抖,若非经历过大风浪,心志足够坚定,恐怕早已晕倒。 “圣人,秦王殿下查知,张、尹二妃素与太子、齐王勾结有染,意图不轨,臣请捉拿审问。” 尉迟恭道出这句话时,张、尹二妃才真正意识到局势之可怕。 不等李渊表态,尉迟恭身后的甲士已经上前,目光寒冷,刀锋微微出鞘。 “圣人,救臣妾,救臣妾……” 两个平素风光,恩宠倍加的妃嫔立即拉住李渊的衣襟,这是她们唯一的凭恃,也是仅存的生路。 “罢了!” 可是李渊不为所动,片刻的迟疑之后,低叹一声,推开了二妃之手。 在尉迟恭的示意下,张尹二妃立即被甲士拖走,尽管她们求救呼喊声很大,却没有一个人理会。 李渊没有,随后赶来的几位宰相也没有。 裴寂、萧瑀、陈叔达看到被拖走的二妃,以及身着血甲,凶神恶煞的尉迟恭,便知不妙。 “尉迟将军,发生何事?” 裴寂想问,但似乎有些害怕,欲言又止,还是萧瑀率先开口。 “诸位宰相知晓,太子与齐王谋逆作乱,已被秦王殿下诛杀于玄武门。” “啊?” 大唐三位宰辅亦是大惊失色,顷刻间震惊无比。 反倒是李渊回过神来,低声道:“朕未料会有如此情形,诸卿以为该当如何?” 第54章 无奈的李渊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到底是帝王,胸襟气度与思维异于常人。 顷刻之间,李渊已经大概明白来龙去脉,作乱的是谁显而易见。 这重要吗? 又能怎么样呢? 长子和四子已经死了,次子能成事,必定早有布置。 尉迟恭披甲执锐见驾,说明宫禁已经不安全。 此时如果一意孤行,问罪李世民,狗急跳墙之下会是什么结果? 尉迟恭完全可能对自己动手,最终将弑君弑父的罪名推给已经死去的建成、元吉,李世民以平叛,匡扶社稷之名登基顺理成章。 李渊惜命,所以他不敢冒险。 除此之外,他是大唐的皇帝,他必须要为大唐的未来着想。 长子、四子已经去了,其他诸子年岁还小,本事能耐也有限,自己百年之后能否坐稳江山,守住这份家业? 他必须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眼下这份上,只有次子李世明能够接掌江山。 不得不承认,老二才能出众,甚至远比长子建成更出色。 李渊不是没有想过,奈何长幼有序的礼法制度,长子表现也算不错,故而只得作罢! 但眼下这般情景,还有旁的选择吗? 尽管内心无比悲痛、愤怒,他不得不撑着,艰难应对。 询问宰相,不过是例行之举,找个台阶下而已。 也不知是被惊到,还是内心纠结,裴寂竟一时无语。 萧瑀则淡定道:“圣人起兵晋阳,反抗残暴前隋,太子与齐王一无谋略策应,二无赫赫战功,却嫉妒秦王劳苦功高,威望恩宠。 二人竟然一起策划奸邪阴谋,意图谋逆,危害圣人与秦王殿下,本就罪无可恕。” 萧瑀本就与秦王府过从甚密,此刻闻讯,摆明了是支持李世民。 故而一脚将李建成与李元吉踩入泥中,变得一无是处,而且扣上一定嫉贤妒能,阴谋篡逆的大帽子。 意料之中的反应,李渊只是默默听着,轻轻点头。 陈叔达接茬道:“圣人,太子与齐王作乱,好在被秦王及时发现,声讨诛杀。 秦王殿下本就功劳卓著,天下归心,为今之计,圣人不若以秦王为储,托付朝政社稷大事,当再无事端,国泰民安。” 李渊微微侧目,萧瑀一向偏向秦王不是什么秘密,但素来公允持中的陈叔达竟也…… 他到底是老成谋国? 还是见势不妙随风倒? 或者他早就是李世民的人了。 否则也不至于在陈鱼的事情上推出孙伏伽,反对东宫举荐的郑善果。 想到这里,李渊仅存的一点奢望也荡然无存。 宫禁被控,宰相都站在次子一边,自己这个皇帝权威全无,自然也就没有其他选择。 李渊暗叹一声:“善,此亦朕之心愿。” “圣人,东宫与齐府叛军仍在作乱,恳请圣人颁诏,由秦王约束长安兵马,整顿乱局,以安社稷。” 见李渊有所松动,尉迟恭立即请旨。 “理应如此。” 李渊别无选择,唯有点头应允。 随后赶来的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立即拟写圣旨,李渊看都没看便吩咐符宝郎用印玺。 见宇文士及带着圣旨离开,黄门侍郎裴寂有些慌了。 适才萧瑀、陈叔达都已经明确表态支持秦王,唯独自己什么都没说,事后秦王难免会对自己有所猜疑,甚至是记恨。 得罪了未来储君,不…帝王,如何了得? 裴寂赶忙道:“圣人,东宫与齐府难免有些愚昧之将,恐一时难以领会圣意,负隅顽抗,为防万一,臣请前去劝导。” “好吧!” 李渊没有阻拦,顷刻之间,宰相们纷纷向次子示好,自己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陡然间好像成了空架子。 地位、权威,甚至是皇位,恐怕都保不住了,这一切偏生还是被儿子用暴力夺走,李渊心里当真不是滋味。 尉迟恭也默许了裴寂的做法,这个时候,安抚人心,恢复秩序才是关键,宰相出面效果无疑更好。 …… 却说东宫与齐王府兵马匆忙进攻秦王府。 前锋少许兵马到达,但薛万彻、冯立等人率领的主力却在芳林门被阻截。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里竟然涌出了千余刑徒。 一个个衣衫褴褛,却都是正经的亡命之徒,被开释并得到刑部尚书高士廉许诺之后,全都手持兵刃前来玩命。 他们并不知发生何事,只知道今日只要拼杀出战,所有罪过就可以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对于大部分死罪难逃的刑徒而言,无疑有着莫大吸引力,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搏一把。 于是乎,芳林门前血流成河。 刑徒死伤不在少数,最后实在顶不住战力强劲的东宫六率和齐王府精锐。 薛万彻与冯立突破芳林门,赶到了秦王府前,但已经迟了大半个时辰。 长孙无忌、侯君集与独孤彦云随即赶到,手中提着建成、元吉的头颅,鲜血兀自滴答。 “建成、元吉犯上作乱,已然授首,尔等还要执迷不悟吗?” 东宫和齐府的将士见到头颅,心中的侥幸与奢望顿时荡然无存,太子和齐王已死,还能为谁而战? 继续负隅顽抗,围攻秦王府还有什么意义? 不仅无功,而且是天大的祸事。 不想薛万彻却坚持道:“太子生前,我等多蒙恩惠,如今太子一死,我等便要忘恩负义,逃难避祸吗?” “薛万彻,莫要执迷不悟。” 长孙无忌大惊,原以为建成、元吉首级在此,东宫与齐府众人该作鸟兽散,哪曾想薛万彻竟如此忠义坚持。 薛万彻不管不顾,继续朝秦王府冲杀。 有部分亲兵立即跟了上去,但大部分兵马都开始迟疑,等到宇文士及与裴寂双双赶到,圣旨亮出后,情势完全尘埃落定。 听到裴寂喊出“放下兵器,既往不咎”时,大部分兵卒立即响应,一时间兵刃坠地之声此起彼伏。 薛万彻与冯立仰天长叹:“罢了,也算对得起太子了。” 二人率领为数不多的亲卫,突围而出,奔向了长安城外。 当此之时,局势依旧危急,长孙无忌也顾不上追击,匆忙赶回秦王府。 确认妹妹与三个外甥(女)平安无事后,长孙无忌才长松一口气。 “阿兄,二郎他?” 悬心大半天的长孙氏急忙询问。 “放心,大势已定,秦王殿下这会入宫见陛下去了。” 长孙无忌轻笑道:“吓死我了,幸好你们平安无事。” “有惊无险。” 长孙无忌惊叹道:“舅父果然老辣,危急时刻,竟能以刑徒阻敌,妙哉!” “不…” 长孙氏摇头道:“阿兄,实不相瞒,此事并非舅父的主意。” “嗯?” “是他!” 见妹妹指向陈鱼,满脸狐疑的长孙无忌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55章 哭泣的帝王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这是长孙无忌第一次见到陈鱼。 果然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个头虽然高大壮实,但稚嫩的脸上仍旧有一抹稚气。 偏生一双眸子却幽深沉着,透着一股与年轻不相称的成熟与睿智。 即便如此,长孙无忌仍旧觉得惊讶。 毕竟小小年纪,竟然有在玄武门发动宫变的过人胆识与谋略,着实非同一般,异乎寻常。 如今得知动用刑徒在芳林门御敌也是他的主意,再度为之惊。 如果说玄武门宫变是旁人借他之口,但薛万彻攻击秦王府是临时之举,刑徒御敌芳林门完全是临时应变。 不可能有人未卜先知,早有应对之策,所以…… 了不得! 看着陈鱼,长孙无忌心里立即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他甚至心想,如果陈鱼年岁大点,完全可以来秦王府做谋士。 位置完全可以在十八学士之上,将来甚至可以与自己,房玄龄、杜如晦不相上下…… 陈鱼怎么也想不到,这位纵横贞观、永徽两朝的权臣会对自己有如此高的评价。 他只是默默地打量着长孙无忌,毕竟这是未来的国舅爷,李世民最倚重的股肱之臣,老谋深深算的老狐狸,不可小觑。 “小子陈鱼见过长孙先生。” “嗯,你很好。” 长孙无忌轻轻点点头,他很想问陈鱼几个问题,他有着与妹妹相似的疑惑。 但时间紧迫,另有要务在身,容不得他耽搁。 “王妃,安抚好府上众人,准备一下,待会圣旨下来以后,你还得入宫一趟。” 听到长孙无忌的叮嘱,长孙氏轻轻点头。 到底是大家闺秀,王府正妃,与生俱来就有母仪天下的潜质,很清楚自己目前和未来的职责,一点也不慌乱。 目送长孙无忌离开,陈鱼大抵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斩草除根! 薛万彻、冯立能对秦王府动手,李世民又焉能放过东宫和齐府。 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有儿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们的儿子无疑都是祸患,必须一个不留,还必须得快。 否则万一李渊出面维护,或者有威望的朝臣,世家大族出面求情,事情可就难办了。 不杀不放心,杀了少不得得罪人,还得落下残暴之名。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与玄武门一样,先斩后奏,速战速决。 即便李渊伤心,朝臣愤慨,一切也都来不及,敢怒不敢言。 这种紧要之事,自然得由长孙无忌这等绝对亲信去做,侯君集和独孤彦云是最好的执行者。 甲士们齐刷刷地离开,片刻之后,东宫和齐王府将血流成河。 两府的男孩必死无疑,甚至包括身怀六甲的妇人也难逃一劫。至于女儿,倒可幸免遇难,将来或许还可以郡主、县主的名义出嫁。 但两府的嫔妃妇人,可就难说了,要么被软禁至死,受尽折磨。 要么…… 老李家的风气一直不怎么好,李世民向弟媳伸手也不足为奇。 唉! 李承道,安陆郡王,昔日不可一世的“皇长孙”不知此刻会是什么心情? 他可能万万不会想到,一个不经意的任性之举,一个畏惧担责的“谎言”,会给自己,给全家带来灭顶之灾。 世事难料,生死富贵不过旦夕之间。 陈鱼不禁有所感触,心情有些沉重。 哪怕玄武门之变原本历史上确有其实,哪怕自己不说,李世民也会这么做,可如今毕竟是自己首倡。 目的何在? 不就是自己平安自由嘛! 结果呢? 血流成河,死者无数,还有不少无辜者。 陈鱼心里有些惴惴,有些忐忑不安。 不,这一切的导火索都是尹禄…身边那个杏黄袍道士,岂能饶恕他? 心念及此,陈鱼瞧见归来的高士廉,立即迎了上去。 “高尚书,有件要紧事…” 高士廉再也不敢小觑这个少年,连忙笑问道:“何事?尽管道来。” …… 临湖殿! 封德彝已经拟写立太子的诏书,裴寂、陈叔达、萧瑀等中书、门下的宰相当即用印赞同,随后落上了李渊的玉玺。 从这一刻开始,李世民便成了大唐帝国的新任太子,实际上的帝王。 因为诏书之中有一句话:奏疏行文呈递东宫,军国大事悉委太子,尔后奏与朕知。 什么意思? 国家大事都交给李世民处置,随后和李渊打声招呼就是了。 谁才是真正的皇帝,谁掌握真正的大权显而易见。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只是个过度,要不了多久李渊这个摆设就会成为太上皇,不再碍手碍脚。 没办法,李世民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父亲必定愤怒记恨。 若不彻底掌控权力,焉知父亲来日不会报复,还是一劳永逸最好不过。 也正因如此,陈鱼的建议里才有那句——天生丽质难自弃。 天子之位,除非你自己不要。 李世民不是那种人,既然决定行险,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狠辣到底。 萧瑀前去召回百官诸将传旨,昭告天下,大事即便尘埃落定。 确认东宫、齐府兵马鸟兽散,秦王府之围已解之后,李世民总算放下心来。 他终于得入宫去见李渊,面对自己的父亲。 不得不说,这需要勇气。 在临湖殿门口略微迟疑片刻,李世民才走了进去。 “儿臣拜见阿爷!” 李世民脱去了铠甲,一身猎装站在御座之前。 不过一上午时间,老当益壮的父亲似乎苍老了不少,鬓角多了几缕白发,脸上也苍白了不少,皱纹清晰可见。 见此情景,李世民心有不忍。 李渊抬头看着次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目光平和。 像是在观察一件熟悉的事物,却又那么陌生疏离。 整个过程足足一盏茶时分,李世民没有丝毫抗拒或不满,只是这样静静站着。 良久,李渊才轻声道:“你来了?” “儿臣来了。” “来了就好。” 李渊轻叹一声:“近些日子,朕…为父时常有投杼之感。” 投杼! 典出《战国策·齐策二》,源于曾子杀人,三人成虎后曾母生疑。 比喻听信谣言过多,动摇了对最亲近者的信任。 李渊什么意思显而易见,至于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向李世民服软,委婉道歉,便只有他自己知道。 反正听到这句话李世民眼眶一红,一下子扑到御座上,俯在李渊胸前,嚎啕大哭。 至于所谓太宗吮吸太祖之乳,那等不忍直视的画面并未出现。 李世民哭了,李渊也开始落泪。 父子二人,两代帝王,就这么在大殿之中,相拥而泣,嚎啕大哭。 守在殿前,阶下的兵卒闻声都转过身去,他们什么都不曾听见…… 第56章 逃跑的道士,失落的公子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玄武门之变发生的很突然,除了参与者与消息灵通人士之外,大部分人尚不知晓消息。 高士廉与陈鱼带兵赶到尹家时,没有上朝的尹阿鼠懵然不知。 尚不知道自家女儿已经被拿下,甚至不知道大唐王朝的天已经变了。 故而仍旧是惯常的傲慢态度,嚣张如故,厉声喝骂,质问胆大包天之徒为何擅闯他的“国丈府”。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有将他的喝问当回事,完全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冲入了尹家府邸,包括女眷居住的内院。 “高士廉,意欲何为?” “别以为你是刑部尚书就可以为所欲为,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心我……” 高士廉狠狠瞪了尹阿鼠一眼:“省省吧,你女儿和太子、齐王勾结,谋逆作乱,已经被下狱问罪,你恐怕也难逃兴师问罪。” “啊?” 顷刻之间,尹阿鼠的脸色就变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问道:“你说什么?太…太子和齐王……我女儿……” “听清楚了,太子和齐王意图谋逆作乱,已经被秦王殿下诛杀于玄武门……” 高士廉冷哼一声,心情大为畅快。 平日里尹阿鼠仗着女儿得宠,目中无人,尤其攀上东宫之后,和秦王府上下不对付。时常有欺辱,高士廉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今日总算逮到机会发泄报复。 “怎么会……” 消息太过震惊,落差也着实很大,尹阿鼠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但高士廉言之凿凿,如此明目张胆,便足以证明真实性,否则他们岂敢如此嚣张? 玄武门出事了。 尹阿鼠也不算笨,他很清楚,太子没必要,也不会谋反的。 现在这个结果只有一个解释,是秦王作乱,杀了太子和齐王。 可是那又如何呢? 成者王侯败者寇,这个基本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顷刻之间,尹阿鼠便瘫坐在地上。 荣华富贵烟消云散,甚至立即会有杀身之祸。 想起以前的种种乖张之举,尤其是前几日殴打杜如晦,让女儿倒打一耙之事,尹阿鼠便胆颤心惊。 陈鱼看在眼里,不由连连摇头。 老话说得好啊,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尹家便是典型的得意忘形,自寻死路。 并非底蕴世家,仗着妇人恩宠便目中无人,败亡也是必然,不过迟早之事。 仔细说起来,一系列事情最初的起因,不就是尹家父子看中了居安里的一块地嘛! 玄武门之变的导火索,则是那日在樊川的冲突,也是尹禄咎由自取。 看到被甲士控制,一脸茫然的尹禄,陈鱼不禁摇头,若有所思。 “是你小子……你干什么?” 尹禄和他爹一个德行,尚未认知清楚事实。 “住口,你姐姐已经不是德妃,尹家好日子到头了。” 陈鱼瞪着几度想要张嘴的尹禄,愤愤道:“我知道你有问题,但很抱歉……我没空,也不想回答。” “你……” 尹禄刚欲开口,秦王府的甲士便毫不客气地猛踹一脚,这厮便有几颗牙齿掉落。 “听清楚了,乖乖回答问题,兴许能少受点罪。” 陈鱼怒目道:“你身边那个杏黄袍道士呢?” …… 杏黄袍道士冲虚子跑了。 当秦王府的甲士入府时,他便意识到不妙,匆匆逾墙而走。 躲在暗处观察,见尹禄父子前后被擒获,甲士依旧满院落搜索时,冲虚子不禁一身冷汗。 难道是在搜寻自己? 可是…… 首当其冲的不应该是尹家父子吗?怎么会轮到…… 难道自己暴露了? 冲虚子有些不大相信,一向伪装的不错,也没露出什么马甲,尹家父子整日接触,一直深信不疑。 旁人,应该发现不了什么吧? 可是…… 眼前情形让他不得不多想,尤其是看到高士廉身边的陈鱼后,冲虚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因为这小子? 也不至于啊?在樊川的时候,自己小心谨慎,那些高明手段,皇家侍卫都没瞧出来,更别说一群乡野泥腿子了。 怎么…… 可是眼下除了这个能说得通,其他的似乎别无解释。 冲虚子拿捏不准,更担心随后会有更大规模的搜捕,故而迅速隐没。 肯定是出事了! 必须尽快前去面见公子,禀报情况,打听消息,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冲虚子脱掉了一身道袍,换上寻常衣装,在长安城的坊市街道里一番乱穿,七拐八折,总算来到西南方的一所院落中。 在此间,见到了他家高冷的公子。 “公子,尹家出事了。” “哦,这么快啊!” 二十来岁的锦衣公子坐在一处池塘边,背对冲虚,声音平淡。 “公子早就料到?”冲虚子微微错愕。 “玄武门宫变,李世民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尹德妃已被拿下……” 锦衣公子消息足够灵通,而且声音格外平淡沉静,仿佛让朝野震惊的玄武门之变压根不是事。 “难怪。” 冲虚子顿时明白,低声道:“公子不是一直盼着这天吗?” “我是盼望李氏兄弟内斗,相互消耗,可李世民下手太狠,速度也够快,一击即中,现在建成、元吉已死,一家独大,还有什么内斗可言?” “这……” 谋划了半天,期盼的结果倒是发生了,但过程与节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期望,完全出乎意料。 尤其是错失了关键过程,毫无准备,毫无反应,自然也没有半分利用。 锦衣公子看似平静,实际当真怅然若失,当真落寞。 “李世民竟如此果决,如此狠辣,实在出乎我的预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锦衣公子喃喃低语,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冲虚子顿时惶恐道:“公子,属下弄伤李世民的儿子,原本只是想借机挑拨他们兄弟感情,哪曾想……会是如此。” “不怪你。” 锦衣公子摇摇头:“我好奇是李世民缘何会如此果决有胆识,到底是什么?是谁?让他如此信心坚定?” “这…属下不得而知。” “去查吧,所有蛛丝马迹都汇报给我。” “是!” 冲虚子道:“当前就有一件。” “讲!” “属下似乎被人发现了?” “发现什么?” 锦衣公子顿时目光转寒,身旁的两名高手护卫也悄然握住兵器。 冲虚子连忙摆手,他很清楚自家门规,故而格外紧张。 “尹府抄家,似乎是冲着我去的,也许有人发现我的可疑之处。” “何人?” “那个少年,樊川居安里的那个少年——陈鱼。” “是他?” 刑部和大理寺为此扯皮,当朝侍中,东宫和秦王府都曾介入其中,锦衣公子自然有过关注。 对陈鱼自然也不陌生,此刻再度听到他的名字,目光顿时凝重起来…… 第57章 初见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武德九年四月初四。 当太阳高高升起,策立李世民为太子的诏书在朝堂上宣布,然后贴满长安各个坊市,继而传遍天下。 等到晌午时分,长安城里几乎人尽皆知。 太子瞬间换了人也就罢了,原太子建成于齐王元吉人头落地,成为刀下亡魂,也被定性为谋逆的乱臣贼子。 满城百姓为之震惊,也难免唏嘘,但不明真相,也不敢轻易胡言乱语。 不过朝野官员,各大世家门阀消息灵通,很快便知晓事情真相。 玄武门之变! 谁也没料到,李世民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古往今来,宫廷政变不是没有,但弑兄杀弟,甚至胁迫父亲,此等狠辣的喋血方式可谓少之又少。 尤其是对讲究礼法的山东士族门阀而言,李世民此举匪夷所思,十分可恶,是很坏很糟糕的行径。 愤慨、不满、甚至口诛笔伐,可是有什么用呢? 李建成死了,李世民上位是不争的事实。 与东宫关系紧密的荥阳郑氏率先战战兢兢,与之同气连枝的五姓七宗也难免忐忑惶恐。 关陇贵族的反应还算平和,兴许是见多了西魏、北周、前隋改朝换代,宫廷斗争,早已见怪不怪。 只要不是与李建成关系太过紧密之人,大都波澜不惊,他们底蕴深厚,皇家少不得要倚重他们,太子和皇帝是谁其实不重要。 这些年走马灯般的王朝,流水的帝王,但铁打的关陇门阀始终岿然不动,地位始终显赫如故。 当然了,如果有机会壮大实力,光耀门阀,他们自然也乐意。 杜如晦辅佐谋划,独孤彦云跟随李世民在玄武门激战,此二人从龙之功不言而喻。 毫无疑问,接下来几十年,京兆杜氏与独孤家必然风光显赫,着实让人羡慕。 可惜机会可遇不可求,其中风险也不可小觑。 倘若宫变失败,两家或许不会覆灭,但必然会遭到打压和排挤,少不得暗弱蛰伏多年得。 更多让人唏嘘的是东宫和齐王府,听说长孙无忌带着侯君集和独孤彦云进去,两府十几个皇孙都被斩杀。 怀有身孕的妇人也没能幸免,唯独女眷得以幸免,李世民在斩草除根这件事上,没有丝毫犹豫。 内侍省和殿中省已经以最快速度清理东宫,准备迎接新太子。 不出所料,东宫将会暂时取代太极宫,成为大唐王朝的权力中枢。 秦王府则是车水马龙,除了天策府的人不断出入之外,也有一些人赶早来抱大腿。 陈鱼在后院都能听到迎来送往的声,尘埃落定,他很想离开,回家去。 这么长时间,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家里人担心坏了。 可甲士守在门口,压根没有让自己离开的意思,陈鱼也只好乖乖留下,好在有好酒好菜招待,可惜的是没人说话。 百无聊赖,陈鱼只好靠在榻上,泰然高卧,呼呼大睡。 等到醒来时已经夜幕降临,但很意外,房间里灯火通明,厅中的案几前坐着一个男人。 年岁不大,最多不过而立之年,身材高大但算不上魁梧,透着一股杀伐之气,正气定神闲地饮着茶汤。 见陈鱼起身,淡淡问道:“醒了。” “嗯,尊驾是?” 陈鱼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并不认识。 毕竟到现在为止,秦王府的成年男人里只见过长孙无忌和高士廉,其他人不熟,焉知是…… “你说呢?” 听到反问,再瞧瞧此人气度,无意间瞥到窗外已经月上中天,陈鱼心中猛然一动。 “秦王…哦不,太子殿下,请恕小子有眼无珠。” 大半夜,秦王府的后院之中,如此器宇不凡的男人,年岁也相当,除了李世民还有谁呢? 名垂青史的一代圣主,天可汗唐太宗,就这样初次相见。 “反应很快嘛!” “殿下谬赞,小子愧不敢当。” “哼哼!” 李世民笑了笑:“敢在本王面前泰然高卧之人,你是第一个。” “殿下的胸怀和大唐的疆域一样宽广,想来不会介意吧?” “够了。” 李世民瞪了陈鱼一眼:“你究竟是何人?” “想必殿下已经查过,城南樊川一个穷小子而已。” “你教丽质的那番话是从哪学来了?” “我自己说的,不曾与人学过。” “你好大的胆子。” “殿下何出此言?” 李世民怒目而视,陈鱼却依旧面不改色,嘴角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和故作迷惘。 “小子只是夸赞郡主相貌出众,并给郡主讲了个故事而已。” “只是如此?” “当然。” “小子,此刻只有你和孤两个人,不必遮掩。” “没有遮掩,确实如此。” “玄武门之事论功行赏,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居首,房玄龄、杜如晦次之……” 李世民突然念叨起功臣名录:“不过若非你的提醒献计,孤未必会有此决心,未必会如此行事,所以…你也有功,甚至是首功。” “小子愧不敢当。” 陈鱼坚定道:“今日之事乃殿下英明神武,侦知建成、元吉图谋不轨,听取臣僚献计,率领一众将领于玄武门诛杀逆贼,平息叛乱。 事实如此,千百年后史书上也会如此铭记。” “哈哈!” 李世民笑了笑:“小子,你很有趣,可你要是不承认,可就功劳全无。” 这可是从龙之功,往后只要不犯什么谋逆的大罪,足够富贵好几辈子了,陈鱼却不为所动,甚至不屑一顾。 陈鱼笑道:“小子无尺寸之功,岂敢居功?得以逃脱牢狱之灾,小子已经心满意足。” “你不打算向孤要点什么吗?” 李世民饶有兴致询问,陈鱼却反应平淡:“倘若殿下一定要有所赏赐,小子斗胆,请准许小子早日回家。” “有趣!” 李世民已经不知道第几遭这样说了,今日有太多人前来抱大腿,一个个谄媚恭敬,希望臣服在自己脚下。 偏生陈鱼是个例外,明明可以居功至伟,却异常淡漠,甚至谦辞不受,着实奇怪反常,让人不解。 “你可愿留在天策府任职?” “小子尚且年轻,恐难当大任,辜负殿下期望。” “你……” 陈鱼拱手:“殿下见谅,今次牢狱之灾,惊吓不轻,小子只是安分守己做点小生意,安安稳稳过日子。” 本来要发火的李世民不免无奈,摇了摇头:“回家可以,但有件事你得想办法解决,毕竟因你而起。” “敢问殿下,何事?” “有人对今日玄武门之事颇多非议,有何办法…应对?” 第58章 笑话与佳话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在世人眼里,一个人,做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的结果。 同样一个异乎寻常的举动,失败了便是笑话,为人耻笑嘲讽; 倘若成功了,便是佳话。 为人津津乐道,称颂赞誉,甚至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李世民兀自回味着陈鱼的这几句话。 笑话、佳话。 着实是很好的比方。 也就是说,玄武门之变可以成为自己永远难以洗刷的污点,也可以成为一代明君的起点。 重点是自己要有所作,做一个明君,开辟一段治世,盛世。 一想到陈鱼最后语气加重的那八个字——青史留名,流芳百世,李世民心中便涌起些许悸动。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做个有为之君,告诉天下和后世,自己比李建成强得多,是大唐最合适的储君、帝王人选。 从小院里出来,李世民抖了抖衣袍,好似轻松了许多。 “辅机,你怎么看?” 长孙无忌从黑暗中走出来,适才他一直隐在门外暗处,李世民与陈鱼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此子着实异乎寻常。” 长孙无忌看了看灯火依旧的房间,深沉的目光里同样带着些许迷惘。 “无论是献计玄武门,还是建议刑徒守卫芳林门,都是天大的功劳。 恕臣之言,论真是论功行赏,陈鱼之功不在我与房乔(玄龄)之下,可是他竟不屑一顾,着实奇怪。” 长孙无忌并非无的放矢,当时若非陈鱼提醒,他们未必会想到,也不见得有决心发动玄武门之变。 一旦错过时间,李元吉出征,秦王府彻底被抽空,将再无机会。 还有给高士廉的那个建议,若非刑徒在芳林门挡住了薛万彻与冯立,秦王府老小恐怕会遭遇不测。 玄武门的成功会蒙上一层阴影,甚至可能悲喜两重天。 尤其是对他们长孙家而言,妹妹和外甥们无碍,陈鱼算是恩人。 李世民淡淡道:“也许他是害怕。” “害怕?” “利用孤的代价可不小。” “利用?” 长孙无忌一时有些疑惑。 李世民淡淡道:“你想想,他让丽质带话给孤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啊……” 长孙无忌恍然道:“是让他认罪,牢狱之灾,甚至杀身之祸。” “没错,他不想受罪,又想一劳永逸,所以怂恿孤玄武门兵变。” 李世民道:“其实他是在拿孤的身家性命冒险,简直胆大包天。” “这……确实……不过……” “孤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陈鱼所言不无道理,以孤昨日处境,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也正是如此,又因他献计保住了王府上下平安,孤才会饶恕他利用之罪。倘若他今晚倨傲自傲,或是邀功,孤会厌恶于他。” 李世民哂道:“恰恰相反,他明明有功,却坚辞不受,十分有自知之明,反倒是让孤高看两眼。” “若非殿下提醒,我尚且忽略这一节,他却心思通透,不得了……” “辅机,你真不明白吗?” 李世民哈哈一笑,长孙无忌跟着浮起笑脸,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还有,适才他见到孤时,泰然高卧,面不改色,少年老成至此,又心思奇巧,足智多谋,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世民饶有兴致,问道:“让你查他的背景,可有线索?” “查过了,城南樊川一个农家小子,家中除了寡母,便是其父金兰兄弟一家,前隋战乱时迁居而来。” “祖籍何处?其父何人?此子身材魁梧,相貌不凡,孤总觉得不是寻常人家子孙。” “似无特别,据闻陈鱼是个遗腹子。” “哦!” 李世民点点头:“有空了再查查,孤想了解他的一切。” “是!” 长孙无忌点点头:“对了,有件事颇为有趣,据樊川村民称陈鱼早年呆笨实在,自去岁冬日入山打猎迷路,回来之后变得聪明机巧,脱胎换骨。” “哦,竟有如此奇妙之事?” “没错,村民声称陈鱼在山中曾遇到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对他多有教导。” 李世民笑道:“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之话你也信?” “殿下,昨日之前,听冲儿说起时,我也觉得是以讹传讹,但自打见了陈鱼之后……” 长孙无忌顿了顿:“据闻陈鱼是在鄠邑县附近的山间走失,那处距离…宗圣宫不远。” 李世民眉毛一挑:“辅机,你言下之意……” “殿下,宗圣宫乃供奉老子之处,老子还大唐皇家始祖…陈鱼兴许是得道君老祖前来辅佐殿下之人。” 长孙无忌道:“今日无外人知晓陈鱼,但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若玄武门再度被重提,陈鱼必定榜上有名。 倘若其为道君始祖点拨之人,那么……” 李世民心里明白,长孙无忌是想要借助鬼神祖宗来帮自己“背书”,打算将自己塑造成老子青睐的君主。 这一套多少还是有些市场的,白胡子老人在汉朝便时常出现。 先是出现在汉景帝宠妃王氏的梦里,然后刘彻就成了太子,成了驱逐匈奴的一代英主汉武帝; 老迈的长陵使田千秋见过白胡子老人一面后,就成了丞相,继而为巫蛊之祸中遇难的太子刘据平反。 汉朝的白胡子老人是高祖刘邦,唐朝则可以是始祖李耳。 若宣扬出去,李世民是太上老君李耳青睐,甚至选定的君主,便有几分“名正言顺”之意。 玄武门之变的恶劣影响就会淡化许多…… “孤明白了,你看着办吧!” 李世民点点头,舆论的反应很重要,他不得不重视。 “孤累了,想歇会,你也回去歇息吧!” “殿下,还有一件要紧事。” “何事?” “魏徵、王珪、韦挺被擒,薛万彻、冯立依旧在逃,该当如何处置?是全部下狱,还是直接……” 李世民沉吟片刻,摇头道:“不,放他们出来,委任职务。招抚薛万彻与冯立,各为其主罢了,只要他们回来,朕不怪罪,官复原职。” “殿下……” 长孙无忌猛然一震,震惊的无以复加。 “适才陈鱼那句话说的不错,孤的心胸该如同大唐的疆域一般宽广,自然也容得下几个逆臣。” 李世民笑道:“他们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为我所用……兴许也是一段佳话。” 第59章 胸怀与态度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饶恕魏徵、王珪、薛万彻等人! 李世民既往不咎,宽容大量,难道真是因为陈鱼的一句话? 未必! 皇帝的心胸要宽广没错,但是否真能做到,能做到何种程度很难说。 历史上除了宋仁宗、明孝宗等少数脾气温和仁慈的皇帝外,其他帝王所谓的心胸说白了,其实都是利益衡量。 自从杀死李建成,拿到立太子诏书的那一刻起,李世民的身份就变了。 从秦王变成了大唐太子,甚至是“皇帝”。 以前魏徵、王珪、薛万彻等人是他的敌人,恨的咬牙切齿,非得不死不休。 但此刻开始,全都变成了他的臣子。 在一个皇帝眼里,最重要的永远是江山社稷,而非私人恩怨。 杀了他们,除了能一时痛快外,并无他益。 相反若是放了他们,则显得自己大度仁慈,心胸宽广。 那些被饶恕的人是不是该对自己感恩戴德,从此忠心耿耿呢? 再者,魏徵、王珪、韦挺等人大都出自名门世家,背后本身就有很强的家族势力。 杀一人,便得罪一家,甚至是与之同气连枝的许多家。 不划算! 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安抚人心,稳定秩序。 过去这几年,投靠在李建成门下,或者与东宫关系亲密之人太多。 这些东宫旧部现在肯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战战兢兢,若不立即有效安抚,难保他们不会惊慌失措,然后为了自保,铤而走险做出什么出阁的事情来。 东宫旧部着实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手握重兵,驻守地方的武将,或者是财大气粗,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名门世家,格外让人担心。 李世民不得不考虑这些因素,有所应对。 当江山成为自己的以后的,便倍加爱惜,能不动手,尽量不用武力。 不希望出现任何闪失或动摇,更希望这些人为自己所用,帮助自己牧守地方,巩固统治。 这种做法古来有之,曹操攻陷邺城之后,发现许多许都官员写给袁绍的投降信。 左右有人建议严查,曹操却付之一炬,原因不言而喻。 李世民此举,也算是依样画葫芦,根本目的都是为了——人心。 长孙无忌是聪明人,很快便想明白其中关节,点头道:“若魏徵愿意真心归附,让他去抚慰山东,最好不过。” “嗯,明日孤抽空见见他!” “是!” 长孙无忌告辞而去,李世民则回到了寝殿之中。 靠在榻上,李世民终于可以安心闭上眼睛,歇息一会。 这一日,殚精竭虑,凶险万分,大起大落,变化多端,着实耗费心力,此刻心力交瘁,疲惫的厉害。 但在外人面前,他不敢露出丝毫,只有在爱妻面前,才能真正放松片刻。 长孙氏很体贴地上前为丈夫按摩,轻声安慰:“二郎,若是困了,就睡吧!” 即便丈夫已经贵为太子,甚至即将成为皇帝,长孙氏依旧没有改口,还是往日那般,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观音婢,孩子们都还好吧?” “都好,日间是有些吓到,但后来便没事了。” “听说佑儿尿裤子了?” “佑儿还小,哪见过那阵仗?青雀都害怕地抓着我的衣襟不放,别说他了。唯独承乾、恪儿坦然不惧。” “是吗?” “对了,还有丽质,一点害怕的表情都没有。” 李世民笑道:“承乾是长子,年岁大些,恪儿从小胆子大,有股英武之气,都很好。至于丽质,看样子咱家又要出一位女中豪杰了。” “丽质的性子,不像你,也不像我,倒是像他姑姑多些。” “是啊,确实有股子阿姐的英气和气性。” 李世民不由想起了姐姐平阳昭公主李秀宁,同母兄弟姐妹之中,也是她与自己最为亲近,可惜三年前因病早亡。 若是有她居中调和,自己和建成、元吉之间,兴许不至于到今日的地步…… 手足相残,一奶同胞的几个兄弟算是全完了,只剩下自己一个。 李世民心中不由泛起些许酸楚,玄武门前确实心狠手辣,但并非完全不念情分,人心终究还是肉长的。 “事已至此,二郎就莫要再介怀。” 长孙氏兰心蕙质,知道丈夫在想什么,柔情安慰。 “嗯!” 李世民点点头:“你准备一下,要不了几日我们就要搬进东宫。” “好!” “承乾的伤势,好生照料,务必让他早日好起来。” 李世民没有明言,但对长子的格外关切,某种程度上已经意有所指。 “承乾的伤势已经稳定了,御医照顾的很精细,但愿能够恢复如初。” “那就好。” 李世民沉声道:“这些天让你们担惊受怕,委屈你们了,从今往后就好了……” “但愿!” 长孙氏想起今日得闻东宫部属杀来时的心情,不由有些后怕。 当时已经动了念头,杀死其他侍妾,然后自刎而死,如今想来不禁后怕。 “多亏了舅父,还有那个陈鱼…否则妾身今日就犯大错了。” “嗯,高士廉是你舅舅,自小抚养你与辅机长大,孤自然不会亏待他。至于陈鱼,那小子……” 李世民摇了摇头,说起适才见面之事。 长孙氏认真听完,笑道:“二郎,当时你没在场,我总有种感觉,陈鱼好似早就料到一切,早有准备,应对从容,堪称神乎其神。” “是吗?” 长孙氏道:“确实是哪个感觉,平日里还是多注意此人,他虽年轻,但是个人才,将来能为你所用。” 李世民微微惊讶,饶有兴致道:“观音婢,你平素从不向朕推荐人的,长孙家的人求你,你都不开口,今日怎么会为了一个乡间小子破例?” “因为他确实是个人才。” 长孙氏的回答很坦然,理由格外充分。 “孤和辅机也这么看,不过眼下,此子颇有自知之明,不邀功,也没有接受孤的邀请,有些意思。” “来日方长。” “是,来日方长,且慢慢观察。” 李世民笑了笑,倚在床榻之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长孙氏取过被褥,为丈夫盖好,然后缓缓依偎在身边,却久久未能入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60章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陈鱼回家了。 天亮的时候得以获准离开秦王府。 揉了揉黑眼圈,坐上杜构安排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出府。 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正赶上众多牛车、马车向太极宫而去。 勋贵大臣们正走在上朝的路上,太子新立,头一次正式朝会,所有人自然格外积极。 陈鱼瞧在眼里,不由摇了摇头。 一日之间,天变了。 虽说还是武德九年,但贞观朝实际已经开始。 今日朝会,李渊便声称身体不适,朝会交给太子主持。 但大部分心里都有数,皇帝到底有没有生病,即便真的病了,又是什么缘故? 陈鱼比其他人更为清楚,李渊这个皇帝恐怕也当不了多久。 以太子执掌王朝社稷,到底有些不够名正言顺,登基为帝,把李渊捧上太上皇的位置是迟早的事。 历史好像还是与原来的轨迹一模一样。 可当从一个旁观者变成经历者,甚至是始作俑者,心情完全不同。 玄武门前的血还未干,昨天长安城里死了很多人。 虽说原本历史上就是如此,但现在……却是始于自己的暗示。 甚至陈鱼不禁在想,如果没有自己的暗示,李世民会不会及时坚决起兵,玄武门之变会不会如期发生? 答案似乎很难说。 所以到底是自己借助历史,还是不经意间促成了历史,已经说不清楚。 简单几句话,竟影响到了历史进程,影响到了很多人的生死荣辱,陈鱼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李承道虽然狡诈,虽有些仗势欺人,恶人告状,但终究只是个少年。 东宫和齐王府余下的孩童,年岁更小,甚至尚在襁褓之中,但在“斩草除根”四个字面前,他们很无辜。 杀他们的是李世民,但自己……算不算帮凶呢? 为了自身避免牢狱之灾,杀身之祸,从而影响到旁人的性命,到底是对还是错? 昨天晚上想了许久,也没个结果。 …… 秦王府的马车,如今在长安城里完全可以横着走。 一路上,但凡有车马人员遇到,便会立即避让,恭恭敬敬,甚至揣度车里究竟是什么人。 不多一会,马车便驶出长安城,回到樊川。 车夫与随行的护卫朝陈鱼一礼,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陈鱼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四周的旷野。 不出所料,从今天开始,自家周边肯定会有探子耳目出没。 李世民肯轻易放自己离开算不错了,对自己不大放心,有所猜疑完全在情理之中,派人监视调查不足为奇。 如此,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不怕他查。 相反被他盯着,任何行动都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反而安全,帝王的怀疑比愤怒更为可怕。 而且还能震慑那些魑魅魍魉,尹阿鼠家里没有找到那个杏黄袍道士,也不知是何许人也?长安城里,整个大唐又有多少类似的人呢? 有李世民的人帮自己盯着,放心! 陈鱼抖了抖衣袍,快步往居安里走去。 离家不过数日,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进村子,有乡亲瞧见陈鱼,顿时激动不已。 “小鱼儿回来了?” “回来了。” “没事了?” 乡亲们亲眼瞧见长安县衙和齐王府的人抓走了陈鱼,当时那阵仗,可是把他们吓到了。 很多人甚至认为陈鱼有去无回,甚至连小命都会丢掉,一时间人心惶惶。 甚至担心与陈家关系太过紧密,遭到牵连,有人甚至想要从豆腐作坊、酒水作坊退出,迁居他处。 好在里正老根还算理智,好一番震慑,才暂时压制下去。 不过他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作坊离不开陈鱼,一旦陈鱼有个什么闪失,便又是一盘散沙,又得回到昔日恓惶的苦日子。 甚至真的会有灾祸,毕竟那日在此受伤的是皇孙,兹事体大…… 不过如今陈鱼平安无归来,安然无恙,想来一切都已解决。 看着乡亲们忧虑疑惑,欲言又止的神情,陈鱼笑道:“放心吧,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了就好。” 居安里百姓悬心数日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再想多问细节的时候,陈鱼却没有多言,径直快步回家。 …… 柴扉小院,蓉娘率先看到陈鱼。 “阿兄,你回来了?!” 喜极而泣,陈鱼清楚地看到一张笑靥如花的俏脸,旋即热泪盈眶。 “傻丫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哭什么?” 陈鱼摸摸额头,轻声安慰。 “嗯!” 蓉娘一边哭一边笑,匆匆往屋内跑去。 “爹、婶娘,阿兄回来了…” 哑巴婶子用灿烂的笑容表达了她的心情,然后便匆匆忙忙进了厨房,为陈鱼准备饭食。 许二叔走上前,拍拍肩膀,确认陈鱼没有受伤后,欣慰地点点头。 “回来就好。” “嗯,让二叔担心了。” 许二叔淡然道:“无妨,去看看你母亲。” “是!” 陈鱼快步进了房舍,往屋内走去的。 “娘,我回来了。” “嗯!” 出乎意料,陈氏只是看了一眼陈鱼,表情波澜不惊,不见喜色,甚至不见忧虑。 那种表情,好像是情理之中,料定了陈鱼会回来,料定了儿子能平安无事。 奇怪! 陈鱼不禁诧异,母亲的反应有些不合常理啊? “让娘担心了。” “没事,回来就好。” 陈氏的反应依旧很平静,瞬间让陈鱼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多亏了哑巴婶娘准备好了饭食,这才打破了尴尬。 饭桌上,除了蓉娘笑靥如花,哑巴婶娘热情地为陈鱼添加饭菜外,母亲陈氏与许二叔都表现的格外淡定。 如此一来,陈鱼反倒不淡定了。 “你们都不问问我这两天经历了什么?也不问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阿兄,你是怎么回来的?” 唯独蓉娘捧场,让陈鱼不至于冷场。 “我啊…” 陈鱼笑道:“也不知你们是否已经知晓,昨日太子与齐王谋逆,被秦王诛杀于玄武门。 现在秦王变成了新太子,所以我……自然也就放出来了。” “什么?” 这一遭,母亲陈氏与许二叔皆是大惊失色,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外…… 第61章 河堤上的石头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玄武门之变虽然已经过去一天,长安城里或许已经人尽皆知,但城外闭塞的小村庄却尚无消息。 故而当陈鱼道出之时,陈氏与许二皆是一惊。 “太子和齐王谋反?” 许二努了努嘴,显然不大相信。 陈鱼心知肚明:“朝廷是这么说的,想来就是这么回事。” “也是。” 许二叔是明白,知道成者王侯败者寇的道理,皇家变故哪里有定数可言?虽不知内情,却可以大概想象。 只是,他并未想到此事与陈鱼有莫大关系,更不知侄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但是…… 他隐约觉得,陈鱼并未完全说实话,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 陈氏惊讶,则是因为她进过长安,托过人,理所当然认为儿子是那人所救,谁曾想会是这般结果。 “这样啊…” 陈鱼明显察觉到,母亲的反应有些古怪,可具体又说不上来。 他不知道母亲进过长安城,拦路拜访过陈叔达,甚至不知道孙伏伽负责审案也是陈叔达的提议。 当然了,关于自己在玄武门之变中扮演的角色,他也只字未提,以免母亲担忧。 “小鱼儿,经此一劫,往后还是尽量少与皇室与官府中人来往。” 母亲再度旧事重提的,陈鱼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乖乖点头。 可能不能如愿以偿可就难说了,毕竟李世民盯着自己呢?有些事情只要参与过,再想抽身可就难了。 吃过饭,陈鱼困倦的厉害。 回到家,没有在刑部和秦王府里的压抑和戒备,难得放松心情,便一头倒在炕上沉沉睡去。 “夫人,小鱼儿似乎有事瞒着我们?”许二道出了自己的猜疑。 “我亦同感。” 陈氏点点头:“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好在此番总算是有惊无险。” “夫人,其实不必太过介怀,此番小鱼儿没准因祸得福。” “秦王成了太子,纵小鱼儿和他们有些来往,可那又能如何?” 陈氏摇头道:“我还是担心……” “夫人,天下从隋换成了唐,皇帝从杨广换成了李渊,可能不久之后会换成李世民,那些个陈年旧事兴许已经不打紧。” 许二小声道:“夫人你也看到了,小鱼儿如今越发有出息,没准将来能够重振门风,以慰阿郎在天之灵。” 陈氏沉吟道:“是改朝换代了,可…帝王之家都一个德行,李世民若是知道……就当真不打紧吗?” “可夫人前日已经见过陈公……” “事情紧急,不得不向叔父求援。” 陈氏摇头道:“叔父是持重谨慎之人,自小便待我极好,即便多年不见,他仍旧毫不犹豫答应援手。 自然不会害我,也不会害小鱼儿的。” “陈公就没好奇过小鱼儿的父亲?” “这……” 许二的反问顿时让陈氏有些慌乱,神情逐渐凝重。 “叔父没问,我也没说…” “陈公不问,但兴许能猜到,毕竟当年建康就那么些人……” 许二道:“陈公是明白人,想来不会多言的,毕竟小鱼儿现在……姓陈。” “姓陈不打紧,李唐为了稳住江南,善待陈氏,叔父能够官居侍中就是明证。” 陈氏道:“可陈氏加上他爹……我担心别有用心之人做文章,会害了小鱼儿。” “夫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味避让反倒是避不开,倒不如让小鱼儿去折腾,积蓄家业实力,纵有不测,亦可以作自保。”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容我想想再说。” 陈氏沉吟片刻,快步离开。 许二走出门外,看着远处巍峨的秦岭,又回头看看刚刚发生巨变,却宏伟如故的长安城,目光悠悠。 潏河岸畔的塬上,锦衣公子负手而立,也是相同的表情。 “公子,已经确认,与高士廉前去查抄尹家的就是这小子。从刑部打探到的消息,玄武门之变前夜,他便被高士廉从狱中带走。” “有点意思,看来当初选他作为棋眼还真是选对了。”锦衣公子冷笑一声,似有自嘲之意。 “冲虚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再也不会有人找到他,公子放心。” “嗯,与之相关的人等、线路全部切断。” “是,属下已经安排了,公子尽可放心。” 锦衣公子悠悠道:“长安这边且先蛰伏,虽说没抓到把柄,但毕竟是暴露了,李世民肯定已经有所警惕。” “公子,如此这般……岂非功亏一篑?” “事已至此,算是吧,长安这边是指望不上了。千算万算,没料到李世民会如此狠辣迅速,所有布置都来不及发动。” 锦衣公子怅然叹息一声:“为今之计,只能在外面想办法了,李建成死了,但他的余党可不少。” “可李世民赦免了魏徵、王珪、韦挺等人,还下诏东宫旧臣既往不咎。薛万彻、冯立等人闻讯,已经从终南山出来,回了长安城。” “李世民还真是会收买人心。” “没错!薛万彻乃昔日李建成麾下第一悍将,宫变当日,险些攻破秦王府,杀了李世民的妻儿。 结果倒好,李世民非但没有怪罪,今日传出消息,还要做媒将丹阳公主嫁于他。薛万彻也是个软骨头,这便感激涕零,已经投效新主。” “世家子弟,指望他们绝对忠诚?” 锦衣公子冷哼一声:“当初他们对祖父,父亲便是如此,见风使舵是惯常戏码。” “是,连魏徵都从了,尊奉李世民的旨意,前去宣抚山东。他可是李建成的亲信,此番出面,山东那些原本东宫旧部,恐怕也会树倒猢狲散。” “山东那些人,都和五姓七家有牵连,指望他们会对谁绝对效忠?” 锦衣公子冷冷道:“河北,我们去河北。” “公子是说罗艺,李瑗?” “是,他们才是李建成最忠诚的部属,想来此刻正摩拳擦掌,想着怎么给他们的太子报仇呢!” “可凭罗艺、李瑗手中的兵马,能与长安抗衡吗?李世民能征善战,麾下猛将如云,天下皆知。 再者说,罗艺和李瑗也未必愿意抛家舍业,孤注一掷。” “单单他们肯定不行,也没指望他们能与李世民杀个你死我活。” 锦衣公子看着远处的潏河河堤,笑道:“他们就好比那巩固堤坝的大石头,略微挪动,露出个缺口,只要上游来水,便可洪流滚滚。” 第62章 幽州罗艺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陈鱼睡了两天,总算是从玄武门之变的疲累中走了出来。 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恢复如初。 酒作坊的事情再度被提上日程,在里正老根的主持下,破土动工,工匠们开始修建。 这一遭,再没人破坏阻止。 长安县衙甚至专门派人前来维持秩序,表示全力支持。 秦王成了太子,陈鱼被释放归来就是明显的讯号,之前被架空的长安县令再度掌权,那个嚣张的县丞则惶恐不已,只觉末日随时来到。 尹家已经倒了。 当长孙冲、杜构、程处默再度来到居安里时,带来了长安城里的最新消息。 太上皇病了,卧病太极宫,李世民搬进了东宫,日常朝政都在那里处置。 几位宰相的名分都还在,但大都已经被架空,真正的权力已经落入了新任东宫属官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手中。 提及魏徵等人被宽恕,长孙冲等人似乎有些不解,陈鱼却深以为然。 这就是李世民的高明之处,毕竟当年也是各为其主,从忠诚的角度而言,魏徵等人做的并没错。 李世民若还是耿耿于怀,他就成不了大器,没资格成为名垂青史的唐太宗,天可汗。 放过几个东宫旧臣,不仅能够显得自己心胸开阔,还能够收买人心,安定局势,何乐而不为? 魏徵也是聪明人,无论是折服于李世民的气度,还是就坡下驴,顺势接受了,然后一尚书左丞的身份宣抚山东。 昔日的太子洗马都归附了,其他人自然就不必说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局势就能恢复如初,李世民就能彻底掌控大局。 然后呢? 魏徵便清楚意识到自己的作用与价值,然后开启谏臣模式,多次上疏气的李世民三尸暴跳,七窃生烟。 最后还成就了一段纳谏,以人为镜的佳话。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程处默最为津津乐道的是尹家,尹德妃被判与建成、元吉同谋,打入冷宫幽居,但是没多一会便“畏罪自裁”了。 据说自裁之前,后宫之中回荡着尹德妃不甘的呼喊,尽管他喊了无数声“陛下救我”,但李渊始终没有出面。 再后来,喊声便停止了,两位宠妃就此香消玉殒,终究成功作死。 尹德妃一死,尹家彻底失去靠山,尹阿鼠吓得战战兢兢。 尽管自高士廉和陈鱼走后,李世民并未再派人前去问罪,尹阿鼠仍旧吓得三魂七魄不全,整个人神神道道,甚至还是尿裤子,全然有失心疯的征兆。 尹禄更是被吓得不轻,虽说神志还算清醒,但处境却相当糟糕。 昔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欺负了不少人,当日李慑于尹德妃的存在,敢怒不敢言,如今尹家倒霉了,岂肯放过机会? 短短两日时间,登门羞辱的人便不在少数,尹禄便打的鼻青脸肿不说,还遭遇了胯下之辱,甚至是屎尿淋头。 身体和精神层面的羞辱,让尹禄快没了人形,生不如死。 成者王侯败者寇,世人对失败者本就没有多少同情,更别提尹禄那等狐假虎威,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纯属活该,没人可怜他们。 “陈鱼,那日你和舅公去过尹家?” “啊,是…” “去做什么?” “这个……高尚书大概是想让我去认人,尹禄身边那个杏黄袍道士身份有鬼。” “承乾的伤势…是他?” “应该与他有关。” “你是怎么看得出来的?” “这个……” 陈鱼一下子不禁有些迟疑,此事是许二叔告知,他一直没有多想,但此刻想来,不禁有点奇怪。 杏黄袍道士如果有问题,动手必然极为隐秘,许二叔怎么会看出来? 难道只是因为二叔会武?可是那三脚猫的拳脚功夫,似乎不足以……没有那样的眼力,难道二叔眼力超凡? 陈鱼不禁觉得有些古怪。 长孙冲那边同样如此:“陈鱼,听承乾和青雀说,那天晚上,你在秦王府?” “是啊……” “你在秦王府做什么?” “大抵是高尚书不放心,所以接我……” 献策之事涉及玄武门之变的真相,兹事体大,陈鱼不敢多言。 这件事还不知道李世民是什么态度呢,截至目前为止,消息应该还是封锁在当晚秦王府的主要将领和谋士之间。 大家都是聪明人,肯定不会多嘴,长孙冲不明所以,足可见长孙无忌并未吐露。 甚至连知情的李丽质,可能也得了叮嘱,不会乱说,陈鱼凭什么多费唇舌呢? “是吗?” “是啊,那晚多亏在王府之中,否则小命没了都有可能。” 陈鱼想了想,当时阻止长孙氏,建议高士廉时,李承乾和李泰他们在内室,应该没瞧见,故而大着胆子继续撒谎。 “好吧!” 长孙冲点点头,但并未相信陈鱼所言。 他总觉得此人身上有秘密,否则父亲也不至于那么隐晦小心,然后提醒自己继续与陈鱼交往。 父亲是个计划周详之人,做事向来有的放矢,此举定然有他的深意。 “陈鱼,那酒作坊…” “已经开建,股份照旧。” “股份我们还是要,不过这数额嘛……一成足以,收益的一成给我即可。”长孙冲率先表态。 杜构和程处默立即附和,家里虽都未明言,但正经交代过,让他们厚待陈鱼,自然懂得该怎么办? 酒水作坊即便再赚钱,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至少主客之分得异位了。 “想清楚了?” “嗯!”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 陈鱼笑了笑,无论他们出自何种目的,自己的股份从百分之二十五变成了百分之七十,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陈鱼啊,你要不要在长安城里买处宅院,往后也方便些。” “长安城里太平了吗?” “当然。” 程处默笑道:“所有人都臣服了太子滇下,长安稳如泰山。” “当真是所有人都臣服?” 听到陈鱼的反问,长孙冲顿时眉头一皱,问道:“陈鱼,你是不是意有所指?” “这个…纯属瞎操心,只是有些担忧罢了。” 陈鱼有些尴尬,总不能直接说,要不了多久,突厥颉利可汗回来吧? 那厢长孙冲却面色阴沉道:“陈兄果然见地不凡,幽州的罗艺恐怕……已经与朝廷离心离德。” 第63章 皆姓陈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罗艺! 演义里的北平王,冷面寒枪罗成他爹。 隋末之时,天下大乱,罗艺据幽州自立,自称幽州总管。 武德三年,罗艺投效大唐,李渊十分高兴,立即册封他为燕王,并赐姓李,称李艺。 武德五年,秦王李世民攻打刘黑闼,罗艺率军数万,在徐河攻破刘黑闼弟刘十善的军队,俘获和斩首的共有八千人。 罗艺与李世民之间,尚且能够合作。 数月之后,刘黑闼二次起兵,罗艺再次奉诏讨伐。 不过此番统帅唐军出城的是太子李建成,此战刘黑闼战败被俘,随后被斩杀。 罗艺与太子李建成在洺州会师,并请求入朝,李渊自然是盛情接待了这位封疆大吏,边陲猛将,拜为左翊卫大将军。 李建成对这位手握重兵的“异姓”藩王格外看中,多加拉拢,结为党羽,试图增加自身军事实力,与李世民相对对抗。 说来也奇怪,自恃功高,目中无人的罗艺竟对李建成格外拜服,十分恭顺,李渊见状自然也乐见其成。 于是乎,罗艺越发狂妄,并且与秦王府不睦。 曾有一次,李世民的部将前往其营地,罗艺竟然无故直接殴打,算是与李世民彻底结下了梁子。 而今,玄武门之变发生了。 李建成身首异处,李世民成了太子。 而与李建成关系笃深,对李世民素来不睦的罗艺,以大唐臣子的身份统率大军,驻守边陲。 两边谁也不放心谁,局势相当微妙。 长孙冲能这么说,足可见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人都放心不下,已经想到罗艺可能造反,甚至已经察觉到些许迹象。 罗艺造反,应该没有太大影响。 陈鱼想起的是另一件事——渭水便桥之盟。 是南下的突厥人。 “罗艺不足为虑,可若没了他这块石头,河水就会一泄而下。” “陈鱼,什么意思?你是说……” “没准,趁火打劫这种事,谁不喜欢?” 陈鱼笑了笑:“再问你们一遍,酒坊的股份,当真要退?” “当然。” 长孙冲道:“不过,往后你家的产业,我都要入股一成。” “我也是。” 看似老实温厚的程处默也突然变得市侩起来。 就连老成稳重的杜构也不例外:“我家也是。” 陈鱼摆手道:“我只能保证让你们优先入股,至于股份…到时候再说。” “那我们不退了。” “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 三人一脸愤怒。 “还是两成半,不过你们只有分红,没有管理和经营权。” “好吧!” 陈鱼笑了笑,兀自朝酿酒作坊而去,没有再理会三个顶级纨绔子弟。 长孙冲瞧了瞧陈鱼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翻身上马,朝长安城而去。 …… “突厥?” 长孙无忌听到儿子的话,皱眉道:“是陈鱼所言?” “是…他说罗艺不足为虑,但没了这块石头,洪水就会一泄而下。” 长孙冲点头道:“父亲,他是说突厥吗?“ “嗯,你能想到这些,很好。” 长孙无忌道:“幽州是防御突厥的前线,罗艺哪怕不反,只要让开道路,让突厥人进来……便是一件天大的麻烦。” “那……” 长孙冲话到嘴边,长孙无忌便摆手道:“你在家待着,为父去趟东宫。” “呃……” 长孙冲当真不知该说什么,父亲是因为自己转述陈鱼那句话,着急前往东宫吗? 如果是这样…… 自己能想到突厥便很好,那陈鱼呢?他想的可比自己周全多了。 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玄武门之变当夜,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何父亲也对此讳莫如深,只是告诫自己,多多结交陈鱼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 …… 长孙无忌匆忙进了东宫。 李世民正在丽正殿用膳食,太子妃长孙氏也在。 “辅机,这会过来,可是有事?”李世民眉头一皱,大舅哥向来稳重,如此匆匆而来,想必是有要紧事。 “殿下,给罗艺的调令追回来了吗?” “没有,晚了一步,恐怕现在已经到他手上了。” 李世民知道,就在前几日,玄武门之变前,李元吉要率部前去抵御突厥,提出调动罗艺相助。 有李建成在背后支持,李渊便不曾反对,故而调幽州总管罗艺率领天节官兵驻守泾州。 调兵诏令发出去没几日,玄武门之变就发生了。 这时候以平安稳定最为要紧,尽可能需要避免兵马调动,尤其是罗艺这等身份敏感,手握重兵之人。 李世民立即派出快马前去追赶,但终究还是来不及。 “殿下,罗艺这一动,后果恐怕……”长孙无忌不禁面露忧色。 “孤料到他可能会反,已经做了准备,倒也不惧。” 李世民表情笃定,似乎早已运筹帷幄,准备充分。 “可是……突厥人还在。” 长孙无忌道:“幽州一动,突厥便可长驱直入,还有泾州……也是北方防御要冲之地,罗艺…在那,殿下当真放心吗?” “突厥……” 李世民也皱起了眉头,玄武门之变的一个诱导因素就是突厥人入侵,李元吉出征。 现在突厥依旧陈兵北方边境,长安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突厥人肯定不会放过千载难逢的良机。 可在此之前,李世民压根估计不上。 眼下第一要务是稳定人心和局面,彻底掌控局势,稍后才有心力对对付突厥人。 但长孙无忌此事提及,李世民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设法稳住罗艺,只要他在,突厥人暂时就不敢轻举妄动,否则……” 长孙无忌叮嘱道:“除此之外,殿下还需要早做准备,如今长安兵力有限,突厥陈兵北方,若是直接从河朔草原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辅机所言不错,不过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李世民点点头,面色凝重,旋即奇怪道:“你怎么突然想到此事?” “是陈鱼,冲儿去了樊川,陈鱼提到了罗艺,旋即又提到了突厥人,他说罗艺不足为虑,倒是后者……” 第64章 饮马渭水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四五月,草原上一片葱茏。 青草遍地,野花盛开,牛羊正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啃草。 一片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 阴山脚下,草原上水草最为丰美的一片地方。 高大的阴山挡住了北方来的寒风,来自南方的水汽让这里更为湿润,草木茂盛。 大抵还因为这里靠近南方,突厥大汉的金帐就在这里。 自隋末以来,突厥兵力强盛,而中原战乱不休,强弱之分立即有了差别。 中原势力少不的对突厥多有仰仗,即便是当初强大的隋末,也不得不对突厥人礼敬笼络。 隋朝杨家宗室之女淮南公主便嫁到了突厥,行和亲之法。 杨广也曾一度想与突厥人翻脸,结果巡幸之时,遭遇突袭。 有了雁门之围,被始毕可汗围困在雁门郡,狼狈不堪。这才有了投书汾水,求援勤王之事。 此役,杨广威名扫地,暴露了大隋王朝的空虚与危机,某种程度上,为后续的叛乱埋下了伏笔。 也正是这一遭,年仅十六岁的李世民跟随云定兴,嫁入了雁门勤王的序列,昼见旌旗,夜闻钲鼓,故布疑阵。 显露出军事才能,立下不小的功劳,开始扬名立万,暂露头角,到最后成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天策上将。 再到今日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两朝天子的命运,无意间竟都与突厥人挂钩。 如今的突厥可汗姓阿史那氏,名咄苾,更广为人知的称号是颉利可汗。 启民可汗之子,始毕可汗与处罗可汗的弟弟。 武德三年,其兄处罗可汗病故,其妻义成公主认为儿子奥射见识粗陋,难当大任,便立咄苾为可汗。 随后,按照突厥的习俗,嫁给了新任的颉利可汗。 突厥氛围东西两个部分,颉利继任以后,在草原东部日益壮大,可谓是称雄草原,四方拜服。 隋末以来,中原战乱,颉利也经常南下抢掠。 尤其是武德初年,王世充与李世民对战于洛阳,曾派出族人王文素出使突厥,劝说颉利。 “昔日启民可汗兄弟争国,依赖隋朝得以复位,可汗当能当国称雄。现如今,长安城里的天子姓李不姓杨。 隋帝之孙就在突厥,可汗该扶持他,替父报恩才是。” 对于帝王,野心家而言,或许也有知恩图报之举。 但经常把报恩挂在嘴边,那是虚伪之举,往往只是借口。 隋帝杨广虽然死了,但萧皇后却逃奔突厥,还带来了王杨暕的遗腹子,隋朝皇室唯一嫡系血脉。 前朝皇室子孙,算是一张王牌。 有了他,突厥人便可名正言顺地南下中原,只需要搭上报恩,为杨氏复仇复国的旗号即可。 但实际上,更多时候只是想要趁机攻城略地,抢夺财物罢了。 王文素让颉利的借口变得更加天经地义,也越发变本加厉。 从武德三年到武德九年,突厥进犯几乎是常态,李世民为此经常出兵抵御突厥。 就在前不久,郁射设率部南下,至今未归。 颉利本来已经听说唐王朝派出李元吉迎战,还想见识一下这位大唐齐王的风采与实力。 谁曾想,等来的却是大唐的风云突变。 “李建成、李元吉死了?” “是。” “李世民成了太子?” “没错,可汗,确实如此。” “哼!” 颉利哈哈大笑,旋即又满心疑惑。 “唐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外的说法是李建成、李元吉叛乱,但真相……不得而知。” 使者得到消息后,快马加鞭而归,所知甚少。 毕竟在长安,这些事情如今也是讳莫如深,寻常人也是一无所知,更别说千里之外的突厥了。 “肯定没什么好事。” 颉利也是草原王族出身,对这种宫廷斗争一点也不陌生。 “可汗,臣的帐中来了一个汉人,声称知晓长安变故,还说有份大礼要送给可汗。” 一名部落首领起身,向颉利一礼,如是说道。 “哦?” 身体宽大壮硕,皮肤黝黑的颉利可汗顿感觉兴趣,不由放下了手中金灿灿的酒杯。 “执失思力,能找到你穿针引线,可见不是一般人,本汗姑且见上一见,要是真有大礼,有重伤。 若是蒙骗,你可得赔上本汗五千头羊才行,啊?” 颉利开着玩笑,在座的草原首领纷纷开怀大笑。 执失思力笃定道:“可汗,赏赐臣必定可以拿到,不知可汗打算赏赐什么给臣?那把波斯弯道如何?” “呦呵,都打起本汗宝贝弯道的主意了?那一定要见见了,去请吧,现在!” 颉利思维敏锐,也知道执失思力不是莽撞之人,素来行为妥当,从不冒失。 今日能先开口直接讨赏赐,可见信心十足,必有稳妥准备,自然也越发勾起他的好奇。 “是!” 执失思力在帐外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一个汉人随同进帐。 “拜见可汗。” “嗯,你是何人?” “小人易思廉,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奉家主之命前来拜见可汗。” “那你家主人是谁?” “这个…敝主姓名无足挂齿,只请可汗知晓,我家主人知道长安变故真相,还能引贵部大军南下。” “长安剧变真相,知道的人肯定不少,你不说,本汗迟早也会知晓。至于引我军南下…哼哼,突厥铁骑不是一直在南下吗?” “可汗,突厥兵马确实一直在南下,但只是袭扰抢掠。我家主人则是能想办法引可汗大军饮马渭水,直入关中,甚至马踏长安。” 易思廉的话语,身影越来越高,感染力也越来越强。 饮马渭水,马踏长安。 这是一个让人心潮澎湃的诱惑,颉利顿时有些心动了。 “果真?” “千真万确。” 颉利按捺心中的激动,面上喜色逐渐隐去,面沉如水道:“本汗凭什么相信你?你家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意图何在?” “我家主人是谁当真不打紧,但肯定是李唐的仇人,也算得过可汗恩惠,如今自当报答。” 易思廉道:“至于身份,请可汗莫要怀疑,只要相信,敝主人能劝说罗艺,为可汗让开泾州要道即可。” 第65章 老妇人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身份不明,不留姓名。 只有一句,摆平罗艺,引可汗饮马渭水。 按理说不合常理,不靠谱,但颉利可汗却信了,至少心动了。 作为一个有理想的首领,颉利可汗的抱负很远大,从来不只是在草原上称王称霸。 若有机会,南下中原,夺取那花花世界,成就霸业,效仿昔日拓跋氏。 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每次南征只是抢掠,顶多占领了一些边陲城池,而且会遭遇激烈抵抗和反击。 尤其是李世民、李靖、罗艺这些将领,一直是突厥人的强大对手,屡次阻止了他们南征的脚步。 现如今李靖在家赋闲,李世民忙着处理朝政,北边唯有一个罗艺。 倘若罗艺当真被摆平,契丹人想要南下几乎是一马平川,无所阻难。 毫无疑问,即便确定此人身份,颉利仍旧心动了。 其实有些会后,协作做简单的基础便是共同利益。 至于身份,又何必太较真呢? 李唐初立,那些前隋宗室,那些反王们的子女,与李唐敌对的人多了去了,不想暴露身份者也大有人在。 故而颉利没有继续逼问,反问请人将来人带去休息。 与此同时,突厥的斥候已经出发了,前去打探各种消息。 只有罗艺彻底让开南下之路,或者确认其余大唐朝廷闹翻时,他才会相信此人所言,才会有所动作。 如果没有,或者谈知道别的什么消息,那人大概会被砍成肉渣,直接扔在草原上喂狼,即便此人是爱将执失思力介绍。 至于会不会是唐王朝的苦肉计?会不会是李世民的诱敌之计? 理论上有可能,但颉利早就将其排除在外。 刚刚发生玄武门之变,长安尚且一片纷乱,李世民哪有心思顾忌突厥? 同样是突然登基,坐上可汗之人,同时都是一代君王,自问对这些问题还是颇有心得。 却说大模大样,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拜会过颉利可汗之人离开了。 被突厥人请入了一座营帐,过一段时间,也许会被奉为座上宾,也许会成为阶下囚。 突厥兵卒没什么好脸色,但此人一点也不介意,一点也不担心,他很有把握,一路上甚至还笑容满面。 可是在路上,当他看到一个妇人时,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年级约在三四十许。 但此人清楚地知道,妇人的年岁远比看起来也大的多,只是保养得宜罢了。 因为他知道妇人的身份——昔日的大隋萧皇后。 杨广虽然死在了江都,但萧皇后安然无恙。 在宇文化及弑君的危急时刻,带着小孙儿杨政道逃出了江都。 窦建德得到消息,立即派人前去迎接萧皇后,本以为奇货可居,却没想到突厥也派人前来。 毕竟隋文帝昔年曾相助过启民可汗,义成公主又是突厥**,岂能看着堂嫂流落飘零? 自那时候起,萧皇后便带着小孙儿流落到了草原,一待就是多年。 然而他们的行踪时刻受到许多人的关注,除了因为她是昔日隋朝**,身边带着前隋皇室唯一后人外。 更要紧的是——传国玉玺。 那块刻着“天命所授,既寿永昌的”的传国玉玺。 江都宫变之时被他带走,一直带到了突厥。 虽然说到底只是一块石头,但传国玉玺在中原王朝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干系重大。 李渊登基建立唐朝,却没有传国玉玺,难免少了些许东西,连带着合法性都受到一定影响。 李世民对此更是深以为憾,现如今还倒罢了。 但早原本的历史上,登基为帝之后,对传国玉玺深以为憾,私下里刻了不少印玺聊以**。 但假的终究只是假的,如何能荆山玉、和氏璧,真正的传国玉玺相比呢? 惦记,那是必然的。 然而如今这块宝贝,属于萧皇后。 此人紧紧盯着萧皇后,目光有些沉重,也许心里想到的便是传国玉玺吧! 不过,也可能是感慨…… 尤其是当一个八九岁的孩童骑着小马赶来,远远地便呼喊祖母时,此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目光越发幽深起来。 萧皇后远远地也看到了此人,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看清楚,听闻孙儿归来,也便没有再留意。 于是乎,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 幽州大营,罗艺眉头紧皱。 案几上是几封圣旨。 没错,圣旨接二连三从长安送来。 圣旨最后的用印和署名都是今上李渊,但随着长安的消息传来,他很清楚得这些圣旨并非一人发出。 第一份是李渊下达的调兵圣旨,让他这个幽州总管率部支援齐王李元吉,对抗突厥人,并且率部驻守泾州。 这个在情理之中。 太子李建成早就来信暗示过,齐王出征,需要他协助。 驻守泾州也不是什么奇怪是,作为北方重要将领,震慑突厥是分内之事,他一直做得很好,威名赫赫。 就在他准备打点行装,准备启程的时候。 长安传来了玄武门之变的消息,虽然对外的说辞都是李建成与李元吉谋反被诛杀。 但只要是明白人便不会相信,尤其是李建成昔日的亲信,对此更是多有质疑,用脚后跟想想就能猜出个大概。 更何况有人故意散播消息,让玄武门之变的真相很快传播了大唐的各个角落。 各地的世家大族,读书学子都知晓此事,都知晓李世民在玄武门对自己的兄弟动手,干出了无比残忍血腥之事。 罗艺对此震惊无比。 接下来开始是无尽的担忧与惶恐,毕竟他是李建成的亲信,多少年来一直与秦王府不和睦,过去多有得罪李世民。 过去还好,井水不犯河水,自己并不害怕他。 可是如今,李世民做了皇帝,天知道会怎么对付自己。 罗艺当真很担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为此不免惶惶不安,至于李渊的第一道圣旨,更是不知该如何处置,是否需要照常执行? 就在此时,他收到了李世民的第二份圣旨——开府仪同三司。 与此同时,一个不速之客也登门了。 第66章 此元非彼元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李世民的第二道诏书来了,主题只有一个——赏赐。 拜罗艺开府仪同三司,食实封一千二百户。 罗艺本身是燕王,幽州总管,左翊卫大将军,职位和爵位都已经很高,或许算不上位极人臣,但绝对是臣子间的翘楚,位高权重。 现如今,李世民更加厚恩待之。 开府仪同三司,意味着罗艺自己可以开府建牙,可以建立王府属官,培养自己的臣僚体系,甚至是兵马。 这意味着什么? 虽说得此封赏的王爵、公爵不在少数,但大多数时候只是荣誉性质,彰显地位和恩宠,比如隋朝的越国公杨素。 但对于罗艺就完全不同了,他是实权人物,又在边陲,手中还握有大军,本就是拥兵自重。 现如今,皇帝给了他名正言顺割据一方的资格。 食邑一千二百户更是超乎寻常的恩宠,要知道李唐皇家的皇子、秦王也才不过数百封户而已。 看到这样的赏赐,罗艺一度有些无言。 这算什么? 李世民这是不计前嫌,有意拉拢自己吗? 可是转念一行,罗艺便忐忑起来。 当初跟着李建成,可是把李世民得罪狠了,即便他有气量,也不至于大度至此。 也许…… 他是想要用赏赐来迷惑麻痹自己,然后笑里藏刀? 罗艺心里正这样想的时候,不速之客登门了。 来人年岁不大,也就二十来岁,面容俊朗,彬彬有礼,器宇轩昂。 毫无疑问,世家子弟。 “拜见燕王。” “尔乃何人?” “在下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无名总有姓吧?” “刘!” 罗艺顿时皱起眉头,刘是大姓,自汉以来便是大姓。 当初是皇家姓氏,但到了隋唐已经没落,尤其是五胡时代,大量内迁的匈奴鲜卑羯氐羌人改姓刘。 使得这一姓氏人员复杂,不再是高门显贵,连像样的郡望名门都找不出几家。 罗艺纳闷之处就在这里。 面前的青年如此气度,出自五姓之家都不足为奇,至少也是个高门显贵子弟。 突然冒出个刘姓,实在让人意外,也让人怀疑。 罗艺笑了笑:“年轻人,既然来拜会老夫,就不要遮遮掩掩,你这刘姓出自何处,或者和哪家有渊源?” 青年人知道无法随意遮掩,略微想了想,又轻声道出一个字:“元”。 “难怪!” 这一遭,罗艺恍然,还有意料之中的感觉。 元姓后世不多,但隋唐时期却是显贵。 因为元姓源于拓跋,乃是北魏皇室拓跋汉化而来,是鲜卑皇族后裔。 可惜北魏分裂,最终东西魏也先后被权臣取代,再到隋朝,今日的唐朝,可谓沧海桑田,情势早已不同。 元氏虽不再是皇族,却依旧算是名门,隋朝时还有不少人在朝为官,也参与了反抗隋炀帝的行动。 但元氏的遭遇和杨玄感类似,都是比较早动手之人,故而也遭到了隋军最强烈的反扑与绞杀,损失惨重。 不过担任虎贲中郎将的元礼最终为族人报仇,是宇文化及江都弑君的帮手。 但很不幸,等到李唐建立,根本看不起他们这些弑君的叛臣贼子,或禁锢,或摒弃,致使他们下场凄惨。 元礼也其中之一,本就日益落败的元氏越发不堪。 而今一个自称姓刘的元氏子弟,罗艺一点也不意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元氏好歹也是帝王之家,关陇显贵,元氏子弟有教养,有气度合情合理。 至于隐姓埋名,也许此人和元礼有关吧! 青年人其实心里有数,他知道罗艺多半是猜偏了。 偏了也就偏了吧,他没有纠正的打算,很多时候有时候就是错有错招,歪打正着,不必强求。 罗艺理所当然地将他认作是元氏子弟,没有过多查问,相比于出身,他更在意来人的目的。 “你,所为何来?” “为燕王带来玄武门真相。” “哦?” 罗艺自然早有听闻传言,但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玄武门详情他尚不得而知,如今有人带来,自是求之不得。 “说吧!” “李世民弑兄杀弟,残杀子侄,逼迫父亲,人神共愤。” 简单几个字,不许描述更多细节,便已经能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果不其然啊! “燕王可有打算为太子报仇?” 所谓太子,已经死去的李建成是也。 罗艺沉默了,作为李建成昔日颇为倚重的大将臣子,为其报仇似乎是应该的义务。 可是…… 报仇等若与如今的太子李世民翻脸,与整个大唐翻脸,说白了就是反叛,是乱臣贼子。 虽说成者王侯败者寇,但一想到战无不胜的李世民,心里便不由自主有些发憷,有些畏惧。 即便起兵,能打得赢吗? 他没有把握,自然也就不敢贸然。 毕竟和李建成的关系只到那个程度,只是颇有默契,以及所谓知遇之恩而已,并非父子亲族。 祭奠是应该的,但报仇之说,显然是有些过了。 如果不是必要,何必一定要与李世民撕破脸皮呢?何必要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去呢? 趋利避害是人质本能,罗艺难免会有所顾虑,有些迟疑。 不想刘姓青年却道:“燕王难道当真被李世民的些许封赏迷惑了?今日的封赏,说不定就是来日的枷锁和罪名,燕王未免也忒大意了。” “你知道李世民给本王的封赏?”这次轮到罗艺瞪大了眼睛,圣旨才刚刚收到,难道有人先看到过? 不可能啊! 圣旨不同于旁的东西,是有绝对时效性,是有人严格把控之物,绝不会提前泄露。 “猜得。” 刘姓青年哈哈一笑:“古往今来,如此做法数不胜数,李世民的封赏不过是暂时安抚燕王的手段。 等到他腾出手脚,恐怕……” “他一定会对本王下手吗?魏徵和韦挺他们都放了,何苦……” “魏徵和韦挺是文臣,不妨事,可燕王不同,你手握大军,又和昔日东宫过从甚密,李世民能放心吗?” 青年笑道:“与其整日里提心吊胆,还不如一劳永逸,难道燕王还要对李世民抱有幻想吗?” 第67章 登基立储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陈鱼感觉自己只是在潏河边睡了几觉,一个夏天便过去了。 如果不是酒坊已经落成投产,他会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遭遇了南柯一梦。 三四个月时间,对于小小的居安里而言,唯一的变化大概是地里的禾苗变成了果实。 农户们脸上多了些许丰收的喜悦,居安里的百姓笑容最为灿烂,豆腐作坊和酒坊让他们成为樊川,乃至整个长安城郊最富庶的村落。 大半年之后,豆腐的制作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周遭有好多村落还是学着做。 多半与村子里外嫁之女,或者外村的小媳妇们有关,搁在以往那是全村震惊的大事,必定是要重罚,甚至休妻的。 但酒坊投产之后,便没有人在意这些细节。 豆腐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衰落,除了些许年老体弱的村民还在坚守,大部分青壮都投入到了酒坊。 资本趋利,人何尝不是? 豆腐和白酒的利润相比,当真是天差地别。 陈鱼完全表示理解,豆腐坊便转让给了周遭的郭家村,也算是带动周遭致富。 至于做蔬菜生意的常四爷,除了继续老本行之外,借着和居安里熟识的老关系,也开始介入白酒销售。 居安里的桃花酿醇烈清香,一经面世便深得酒客喜爱,在长安十分受欢迎。除了世家豪门之外,各大酒楼也是大客户。 常四爷熟门熟路,恰是经销商的不二人选,陈鱼乐见其成。 整日里被各大酒楼的掌柜们恭维,常四爷前所未有的风光,对居安里,尤其是陈鱼感恩戴德。 除了酒水生意之外,更要的是他听说陈鱼救过秦王府的小王爷和郡主。 哦不,现在应该说是皇子和公主。 六月初,玄武门之变的两个月后。 李世民在东宫呆腻了,稍稍暗示,李渊便下诏声称自己身体不适,需要休息,颐养天年。 太子历练有成,有功于国,堪当大任,今传位于太子云云。 李世民少不得几番辞让,但李渊态度坚决,最终不得不接受。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出戏。 别看李渊年纪大,但身体倍棒,老当益壮,至少这段时间没少宠幸嫔妃,好几个还诊断出了喜脉。 至于历练有成更是无稽之谈,李世民入主东宫不过才两个月,大唐储君的历练期怎么可能这么短? 说白了,这不过是玄武门之变的一张遮羞布罢了。 自从四月初四玄武门之变那天起,大唐的权力专心就从太极宫转移到了东宫丽正殿。 李世民和他的僚属们已经掌握了大唐的军政大权,原本的宰相和三省六部,处于半架空状态。 如今正式登基也有好处,至少能使的大唐的权力机构处恢复正常秩序,高速运转起来。 自从那日在临湖殿立李世民为太子开始,李渊便知道了自己的宿命,或许心有不甘,但并未反对闹腾。 现实如此,已经改变不得。 虽说是被赶下了皇位,但至少坐江山的是儿子,万里河山依旧属于李家,他依旧是养尊处优的太上皇,依旧可以自称朕。 总好过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隋炀帝杨广是他的表兄,落得什么下场,他很清楚。 江都宫变决不能在大唐重演,他更不想身首异处,所以不能恋栈权位,传位是必须的。 李世民也算孝顺,即便成了皇帝,除了登基大典,从李渊手中接过冠冕印玺那日,出现在太极殿外。 现如今依旧居住在东宫,太极宫仍旧留给父亲居住。 至于后期,准备另择良址修建宫殿,作为给太上皇安养天年的寓所。 此举也称得上孝道,至少面子功夫是做足了。 李渊兴许对儿子还有点气恼,也没有谦虚,径直继续住在太极宫里,压根没有礼让搬走的意思。 于是乎,大唐的新任皇帝依旧在东宫居住,接受朝臣拜见,处理政务。 但皇帝的名分已经确定,李世民比原本历史上提前一个月成为大唐皇帝,正式开启全新时代。 当然了,改元不能着急,必须等到明年正月初一。 但僚属们早已议定好了年号——贞观。 李世民刚一登基,次日便下诏册立太子妃长孙氏为皇后,一代贤后也开始了属于她的时代。 长孙家成了外戚后族,长孙无忌成了国舅,地位顿时大不相同。 妹妹成为皇后是理所应当之事,他没有格外兴奋,但李承乾立即被册封为太子,让他安心不少。 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是非正常继位,极大破坏了嫡长子承袭制。 很多人认为,李世民未必会立李承乾,毕竟他的腿摔伤了,如今虽然大体伤愈,但略微有些跛足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太祖跛足,身体不好,影响形象不说,对王朝而言也是一件危险事情。 前隋杨广的嫡长子,元德太子杨昭便是个例子,前车之鉴,时间不长。 以至于很多人唏嘘,中山郡王在樊川受伤代价不小。 当然了,也有不少人认为,即便李世民是宫变登基,但立储还是会走嫡长子继承制。 若是连续两代破坏制度,无疑会是一个很坏的开头,大唐皇位传承将永无宁日。 不过,立储时间应该不会很早。 但谁也不曾想到,李世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继位不过三天,便将跛足的八岁儿子李承乾立为太子。 并宴请孔颖达,于志宁等一众名家大儒作为太子的老师,教导太子读书。 看得出来,李世民很认真,是打算悉心栽培嫡长子,让他将来有所成就,担当大任。 但此举又在无形中狠狠扇了他自己一个耳光,让玄武门之举变得越发不堪。 可李世民本人却浑不在意,好像没事的人一样。 以至于朝野很多人认为,这是皇帝对皇后长孙氏的宠爱所致,爱屋及乌,对嫡长子格外优待一些。 事实当真是如此吗? 原本秦王府,后来的东宫,最近刚刚担任要职的大臣们并不这样认为,也许皇帝陛下是不得已如此。 盖因罗艺已经反相毕露,突厥也已蠢蠢欲动。 第68章 无疾而终的叛乱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罗艺终究还是反了。 忐忑纠结了许久之后,终于走出了这一步。 当初过于跋扈嚣张,和秦府不睦,把李世民得罪的太狠。 如今他登基为帝,哪怕心胸宽广如江海,可谁敢保证他一点不记仇呢? 记仇,此乃人之天性。 何况他罗艺以燕王之尊,牧守一方,拥兵自重,本就是朝廷和皇帝的眼中钉,李世民多半欲除之而后快。 现如今看似赏赐不断,开府仪同三司,食邑一千两百户,看似荣耀,但更多是一种怀柔安抚手段。 皇帝对臣子多慷慨,便注定了他对这个臣子有多少猜忌和不安。 罗艺思索了很久,与其等李世民一点点将自己削弱,收拾自己时毫无反抗之力,还不如现在搏一把。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个死字,与其整日活在提心吊胆中,还不如赌一回。 尤其是刘姓青年不断从旁鼓动,还提出有突厥人相助时,罗艺便心动了。 如果单独是自己,可能因为实力较弱,难与长安对抗,不得不乖乖听话。 但身后有了突厥人,情势便完全不同了,常年驻守幽州,罗艺非常清楚突厥人实力。 强强联手,李世民未必能够应付。 故而在移驻泾州的路上,罗艺便突然反了,好在李世民早有准备,尉迟敬德及时出动,在豳州堵住了罗艺,以免他为祸关中。 罗艺反了,但不是第一个。 李瑗是李唐宗室,北周上柱国李虎曾孙。 爵封庐江郡王,虽说是关陇虎将之后,但李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早年间曾跟随河间郡王李孝恭征讨萧铣。 可是他竟寸功未立,若非宗室身份,哪里还混得下去。 罗艺调动前往泾州,幽州自然要有所调动,李瑗便顺势成为幽州都督。 因为他个人比较无能,担心他不是将帅之才,无法掌控局势,故而给他派了个帮手。 右领军将军王君廓,恰好和李瑗是儿女亲家,可谓是相得益彰,紧密合作。 当然了,这些事都发生在玄武门之变前。 诏书是李渊下达的,但事情却是太子李建成的安排。 没错,李瑗与李建成过从甚密,兴许能够一直位高权重,与东宫的扶持大有关联。 玄武门之变后,李渊的心情和罗艺有些相似,都担心李世民会突然对他们下手,故而惶惶不安。 和罗艺的想法相同,与其被吓死,或者被剥夺兵权之后任人宰割,还不如早先下手为强。 尤其是有使者从长安来,宣召李瑗回去参加太子登基大典。 看似是给宗室的荣誉,但李渊却深以为恐惧,觉得此番若是回去,多半有去无回,乃是李世民对自己动手的征兆。 既然如此,还还等什么? 李瑗当即囚禁了使者,调集兵力,有所图谋。 可惜的是他没有罗艺那么好的运气,身后没有突厥这样强大的盟友。 所依赖者不过燕州刺史王诜,以及亲家王君廓,甚至把兵力全部交给他指挥。 但李瑗手下的兵曹参军王利涉却认为,王君廓反复无常,不足以信任,要么早日除掉,要么让王诜取而代之。 李瑗不仅没什么办事,反而优柔寡断,办事犹豫不决,且走露了机密消息。 王君廓得知此事后,立即警醒。 他可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给旁人掌控,更没有打算与李瑗一条道走到黑,关键时刻该怎么选择不言而喻。 王君廓没有犹豫,立即率人杀死王诜,并对将士们宣称王诜与李瑗谋反,劝他们跟随自己讨逆。 事实也确实如此,王君廓凭借自己多年经验,义无反顾地域亲家决裂。 王君廓随后率部下一千余人进入城内,直至此时,李瑗仍旧懵然不知,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到后知后觉,这才连忙率数百亲信赶出去,至于是逃命,还是前去劝说王君廓,只有他自己知晓。 偏偏不巧,在门外遇到亲家公。 王君廓只是略微劝说了几句,李瑗的手下便都丢下兵器而逃,庐江郡王立即成了孤家寡人。 李瑗大骂王君廓是小人,可惜有什么用呢? 在生死存亡和利益面前,哪里有什么高尚卑鄙? 王君廓似乎没有一丁点负罪感,立即勒死了李瑗。 然后就是向朝廷上表,说明李瑗叛乱,自己发现之后立即阻止,已经绞杀云云。 虽说声浪不算大,但在政治上引起的震动可不小。 毕竟,这是第一桩直接反抗李世民的叛乱,起兵之人还是李唐宗室,身份和影响非同小可。 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控制,叛乱席卷多地,肯定也会有更多人被卷进去,闹不好便一发不可收拾。 王君廓能够有此见地,审时度势,大义灭亲,无疑是大功一件,迅速在“贞观”朝立下大功,站稳脚跟。 至于李瑗,则被传首京师,本人与子孙全都废为庶人,绝其宗室属籍。 长孙冲将这些消息带给陈鱼时,尚在唏嘘,时不时夹杂吐糟。 最多的一句话:李瑗就是个傻子。 没错,没有详细准备便仓促起兵叛乱,而且所托非人,最终断送了自家性命,说他傻,一点都不为过。 李瑗只是疥癣之疾,不足为虑,但罗艺却不可同日而语。 到底是一员猛将,即便尉迟恭带着朝廷大军出马,也没能立即将其绞杀,两支兵马暂时在豳州形成对峙局面。 长此以往,必然是朝廷得利。 在钱粮方面,罗艺自然没办法与长安朝廷相比。 但眼下这种要命的时候,必须速战速决。 “一连三道诏书,都是催促尉迟恭的,侯君集如今又带着援军前去,罗艺撑不了几日了。” “别高兴太早。” 陈鱼瞧了一眼得意的程处默,然后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郑重问道:“府上有没有在渭北购房置地?如果有的话,赶紧卖吧!” “渭北?什么意思?” “没什么,说说而已。” 陈鱼仍旧是招牌式的一笑,便不再吭声。 即便突厥人真的来了,樊川所在的城南应该是安全的,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第69章 常宁宫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长孙冲发觉一个有趣的现象,陈鱼总是神神叨叨,说话往往只说半句,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自己或许一时不明白,但回家告知父亲,或者时候得到消息,总能印证陈鱼所言。 前次他提到罗艺和突厥,果然不久之后就传来了消息,罗艺谋反,突厥各部兵马正在往阴山集结,蠢蠢欲动。 极有可能会大规模南下,尤其是罗艺叛乱之后,态势已经很明显。 朝中大臣们有此判断不奇怪的,但陈鱼一个乡间少年,信息闭塞,也没有什么经验可言,他是如何知晓这些?又如何能有如此精准判断? 长孙冲甚至怀疑,陈鱼每次提出问题时,其实心中一惊有成熟解决方案,只是没有说罢了。 同为少年,长孙冲不免有些自愧不如,有些自惭形秽,甚至有些小小的嫉妒。 陈鱼今日又莫名提到了渭北,什么意思? 难道突厥人会打到渭北来? 长孙冲心头一震,觉得不大可能。 前方还有尉迟恭,侯君集随后,平阳长公主的驸马柴绍也已领兵出征,前方战将兵马不少。 突厥人怎么可能打到黄河岸边? 要是那样…… 长安就在渭河南岸,岂非说突厥会兵临城下? 那还了得? 匪夷所思,旁人若是这么说,长孙冲或许不信,但话从陈鱼嘴里说出来,他便信了大半。 可是再想细问的时候,陈鱼又一如既往地顾左右而言他,让他很无奈。 之所这么做,陈鱼有自己的考虑。 长孙冲是个很好的传话筒,这些话最终会传到长孙无忌,继而传到李世民的耳朵里,从而落下一个预言家的印象,或多或少产生一点价值。 玄武门之变那夜,他的行为十分冒险。 李世民说的一点不错,他太大胆了。 并不在于挑拨皇家手足,而在于利用。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是得益者,但在行动之前,能有多大的胜算都是未知数。 对于秦王府所有人而言,都是巨大的冒险,是赌上身家性命的冒险之举。 尽管陈鱼是依照原本历史轨迹,玄武门之变是李世民唯一的生路,也知道胜算的可能性很大。 但在李世民眼里,难逃利用之嫌。 帝王,最忌讳的便是被人利用。 若非献计用刑徒守住了芳林门,保住了秦王府,算是有功,那天夜里,李世民恐怕不会放过自己。 一个被皇帝“惦记”的人,想要在大唐安稳过日子,不容易。 单单出没在家门口四周的耳目,便让人很厌烦。 想要洗脱嫌疑,或者说改变李世民对自己的观感态度,最好的方法便是变得有价值,再营造出一点未卜先知,或者超凡洞见的感觉。 一个有价值,对大唐有好处的人才,也许能够平息李世民心中的猜忌。 再者,突厥来袭,对大唐而言是一场灾难。 陈鱼着实不希望关中百姓遭难,不希望长安城有什么风险。 一句提醒,如果能让大唐朝廷早点准备,做好防御,也算是一桩功德。 不必多言,点到即止。 长孙冲也知趣地没有多问,转而提及酒水生意。 “鱼哥儿,准备一千升好酒。” “怎么着?又要送人情?” 陈鱼愤愤道:“再这么送下去,你今年的红利可就没有了。” “我这不也是帮忙宣传嘛,你也说了,酒香也怕巷子深,得让人都知道,尝过了滋味好,才买。” 陈鱼摇头道:“话是这么说,可长安城里数得着的名门世家,你差不多都送遍了吧?连你洛阳的叔公长孙顺德都送了,一个送出去了三千升。 好家伙,这次又要一千升,又要送给谁?不是那个人,我可不答应。” “这次你还非得答应。” 长孙冲道:“太上皇自打饮了桃花酿,甚是满意,这不…要再给他送一些,姑母下了懿旨,你知道该怎么办。” “太上皇要,那自然另当别论。” 陈鱼干笑两声,李渊虽然被迫退位,但地位崇高,李世民在生活上格外厚待,不敢有任何亏待。 李世民自己忙碌之下,或许难以周全,但长孙氏却是个细腻之人,面面俱到,十分妥帖。 听到太上皇要饮酒,陈鱼岂敢说个不字? “直接送去太极宫,交给殿中省是吗?” “不…送去常宁宫。” 常宁宫在长安城南,离潏河不远,乃是一座皇家御苑,最初是为修建庙宇祭奠李世民之母太穆皇后窦氏。 后来渐渐修建成为一所行宫,大多数时候作避暑之用,如今已经是入秋时节,李渊却要搬到常宁宫,有些不合常理。 见陈鱼脸上有狐疑神色,长孙冲不疾不徐道:“太上皇近来思念太后,所以……” 好牵强的理由。 据说李渊现在流连宫闱,几乎夜夜笙歌,临幸嫔妃宫人频率很高,李世民甚至特意给老爹选了一批美女,一点也不介意那些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弟弟妹妹出生。 李渊这个状态,突然思念亡妻? 要么是李渊想暂时离开太极宫那个血腥之地,忘却那些惨痛的不愉快,去常宁宫潇洒快活一阵子。 要么是李世民有意将老爹送到那里,眼不见为净? 还是…… 也许是将李渊暂时移出权力中心,从而尽快掌握大唐的权力吧! 毕竟太极宫才是大唐的权力象征,李渊只要在里面住一天,哪怕不过问朝政,仍旧有他的影响。 对于李世民而言,李瑗和罗艺先后反叛给他敲响了警钟,又有突厥蠢蠢欲动,即将大军压境。 这个时候,必须将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不能有任何人影响到他的权威和权力。 尤其是李渊,搬到行宫不失为一个选择。 “准备好酒水,如果你想去瞧瞧,改天随我一起运去常宁宫。” 长孙冲笑道:“杜构和处默也在那里,你也可以去见识一下皇家风范。” “杜构和处默也在?” “是,我们跟随河间郡王在那处宿卫太上皇。” 陈鱼淡淡一笑,李世民还算不错,派了李孝恭这个侄子前去宿卫,想必李渊也能少一层介怀,略微舒坦点。 也可以看来出来,李世民对李孝恭相当信任,否则也不会成为凌烟阁排名第二的功臣。 至于常宁宫,去转转倒不错,去看看古今到底有何不同,去怀念一下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第70章 凌烟阁第二功臣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常宁宫位于长安城东南方向,后世是一处景点。 除了是唐朝古迹之外,也因为民国时期蒋某人曾在此居住,还曾作为其子的新房。 陈鱼对常宁宫最多的记忆,就是附近有游泳馆,前世就是在那里学会的游泳。可惜时空转换,物是人非,一切皆已不同。 此时的常宁宫只是皇家宫苑,宫殿楼宇,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花木葱茏。与远处的秦岭,近处的潏河,杜陵,一起组成一片秋日好风光。 可惜这些专属于皇家,寻常臣民根本没有这个眼福,陈鱼跟着长孙冲倒是有机会瞧瞧,可惜太上皇来的太快,迎驾是当务之急。 大队的禁卫军护送庞大的龙辇而来,这是玄武门之变后,太上皇首次离开太极宫,声势自然要浩大隆重,彰显皇家威仪,也顺带展示李世民的“孝道”。 后面车辚辚,马萧萧,不知多少宫车过往,每每有窗帘扬起,都能瞧见如画云鬓,和俏丽姿容。 毫无疑问,这是宫中诸位太妃。 皇帝变成了太上皇,是一种悲剧,李渊自然心有不甘,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变成太妃的诸位嫔妃却毫无怨言,全无所谓,没受到丝毫影响。 还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地位与生活毫无变化,甚至可以说比以前更好了。 张、尹二妃被处死,得益最大的便是这些嫔妃,他们能更多见到李渊,能得到更多宠幸,至于宠幸她们的是皇帝还是太上皇,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反而更容易有机会怀上龙种,诞下的孩子将来仍旧能够封爵亲王和公主,仍旧能够的母以子贵,将来做个某国太妃,为娘家提供裨益。 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呢? 武德朝这个情势,后宫的嫔妃们从来没想过,也没机会成为皇后。 有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几个在,他们也从来没动过儿子成为太子的歪心思,可谓安分守己,并无所求。 故而他们对李世民没有丝毫怨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感谢李世民,否则李渊哪里有这么多时间陪他们? 至于当年,李建成之拉拢张、尹二妃,压根就没顾念过她们。 反倒是因为张、尹二妃专宠,她们又哪里有机会分享宠爱,日子过的凄苦。 尤其李世民近期安排入宫的美人,她们的身份和任务是注定的,枕头风一阵阵的。 李渊心知肚明,什么也不说,只是纵情声色,试图忘掉那些不愉快。 酒色向来不分家,酒水自然也成为李渊的一大爱好。 前几日儿媳妇长孙氏给她推荐了一块酒,说是新出的桃花酿,请阿爷品尝云云。 李渊最初没有当回事,但品尝之后惊喜地发现竟然比剑南烧春醇烈不少,顿时大为喜爱。 这才有了长孙冲奉命前去樊川,着陈鱼送一千升桃花酿到常宁宫之事。 陈鱼此刻就在道旁,恭恭敬敬地迎候太上皇。 当然了,时不时抬头偷瞄几眼是自然的,太上皇的御容见不到。除了在朱雀大街上稍稍露面,以安天下人心之外,李渊便再也不曾露面。 至于嫔妃们,虽然时不时故意撩起车窗露脸,媚眼如波,陈鱼却没有兴致。 反倒是护驾的河间郡王李孝恭引起了他的关注,凌烟阁排名第二的功臣,在贞观朝的地位可见一斑。 李建成和李元吉一死,李孝恭可谓是宗室之中数一数二的实权派。 玄武门之变他并未参与,那时候他似乎中立,哪边都不曾偏向。这确实也合乎常理,无论是宗室身份,还是征战四方,战功赫赫的武将,中立都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李建成还是李世民当皇帝,都会器重他,多有重用。 然而从如今的局势来看,也许李孝恭早就倒向了李世民,否则看押李渊这等重大差事,怎么会交给他? 虽说宗室子弟护驾,李渊心理上会舒服一些,但危险也大。万一李渊有什么想法,说服了李孝恭,顷刻之间就是一场乱子。 最合适的护驾人选,绝对是秦王府旧将,但李世民却选择了相信李孝恭,原因显而易见。 陈鱼注意到,李孝恭身材算不上格外魁梧,但冷冰冰气息很有威慑力,尤其是一双如电的眼睛,锐利深沉,让人望而生畏。 “河间郡王乃是我朝数一数二的名将,当年征讨杜伏威,萧铣,都是他率军出征,大获全胜。” “可谓江南半壁江山都是河间郡王打下的,在朝中威望极高,就连我爹都要让三分。” 程处默这么一说,陈鱼看待李孝恭的眼神顿时又多了几分尊敬。 老程是谁?虽然没见过,但名声早有耳闻,能让他心服口服的人物,可当真没几个,李孝恭还真是一号人物。 “待会带上五十升好酒,给河间郡王送去。” 长孙冲笑道:“如此,杜构和处默在此日子也能好过些,陈鱼……你要不要也一起去见见郡王,混个脸熟?” “有这个必要吗?”陈鱼轻声反问,李世民都见过了,有必要去抱其他人的大腿吗? “你呀…多少人厚礼求见,河间郡王都未必多瞧一眼,现如今只用五十升酒做敲门砖,你赚大了。” “你要是非得这么说……要是王爷肯见我这等无名小卒,拜会一下长者,也算是应该的。” 无可奈何,陈鱼只好答应,跟着众人一道往常宁宫而去。 有长孙冲在,再加上一车酒水,即便一身布衣,陈鱼也得以从容进入守卫森严的常宁宫禁地。 此举本没什么特别,但落在特别之人眼里就显得不同寻常。 常宁宫,围观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人一直紧紧盯着队伍,尤其是李渊的车驾,以及马背上的器宇轩昂的李孝恭,目光里流露出浓重的恨意。 只是,在气势汹汹的禁卫军面前,他们无可奈何,只得心有不甘地远远退开。 常宁宫近在咫尺,但森严的守卫让他们望而却步,难以接近,少不得有些失落,有些遗憾。 不过,当他们看到一身布衣的陈鱼,以及那一车酒水时,有人不禁若有所思。 第71章 菠薐菜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太上皇的圣驾入驻常宁宫第一天,李孝恭忙着安置李渊和一众太妃,肃清行宫,安排防务,压根没有时间见年轻后辈。 杜构和程处默作为侍卫,需要在此宿卫,这是他们的差事,也是历练过程。 长孙冲则作为皇后长孙氏的特使,负责为太上皇吃喝玩乐服务,代为尽孝道。 除了进献桃花酿之外,还要搜罗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当初在农家饭庄品尝过美食的长孙冲立即想到了陈鱼。 长孙冲笑道:“鱼哥儿,勉为其难,在常宁宫当几天庖厨吧!” “还是算了吧!”陈鱼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伺候权贵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李渊等无比尊贵,近期脾气略微有些暴躁之人。 不好伺候,也太危险。 “虽说君子远庖厨,但给太上皇烹制美食,自然是不同的,回头皇后,乃至陛下都会有赏赐。” 长孙冲的差事就是怎么着把李渊哄好,自然是极力蹿腾陈鱼帮忙。 “这个……” “太上皇近日总是食不甘味,一心嗜酒,长此以往,会伤身体的……你露两手,只要太上皇进的香甜可口就行。” “食不甘味,大多数时候不是因为饭菜不好吃,而是吃饭的心情……” 说到这里,陈鱼略微停顿,心中一动,有些不忍,或者说有些内疚。 李渊食不甘味的缘故自然是玄武门之变,在这件事里,自己算是始作俑者,一定程度上是有“罪过”的。 那么抚慰一下这位老年丧子,失去至尊权力老人的脆弱心灵,似乎也是应该的本分。 唉! 陈鱼叹息一声:“好吧,我还可以大方点,找几个庖厨跟着,学着点。” “如此甚好。” 有些事情不得不防,万一李渊吃的美味,要求一直做,那就糟糕了。 陈鱼可没有一辈子在皇宫里当御厨的打算,所以趁早培养几个徒弟,至于学费,估计只能免收了。 这年头,能够给皇家服务那都是荣幸,你还敢收钱? 长孙冲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甚至已经盘算好,多安排几个人,学会了可以去太极宫孝敬皇后姑母和皇帝姑父。 当然了,后期可以让自家庖厨也学会。不得不承认,陈家的饭食滋味确实好,以至于他很好奇,陈鱼到底从何处学来这些神奇手艺。 小小年纪,身上有太多神奇之处,似乎也有不少谜团。 这些谜团并不影响他在常宁宫做庖厨,进厨房之前,先去泡了个澡。为太上皇做菜,必须干净卫生。 虽然有内侍负责搓澡的服务,但想想就起鸡皮疙瘩,所以陈鱼果断拒绝了。要是换两个小宫女来搓澡倒是不错,可惜没有,也不敢开这个口。 换上一身殿中省准备的麻布袍服,便进了厨房。看到特意打造的薄铁锅之后,陈鱼便知自己上当了。 也许自打那日让自己送酒水开始,长孙冲就开始下套了。 就说嘛,一千升酒水,何必非要让自己送,还美其名曰见识皇家园林,实际上动的是这份心思。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遗传了他爹老奸巨猾的性格,从小心眼就多。 厨房里已经准备好各色蔬菜,调料和工具,别的什么都没怎么在意,但瞧见“红嘴绿鹦哥”的时候,陈鱼顿时眼睛放光。 菠薐菜,也就是后世经常吃的菠菜。 这玩意可是刚刚引进大唐的作物,民间根本见到的,只有皇家和顶级权贵之家才能见到,着实是稀罕物。 陈鱼立即动了心思,临走的时候怎么也得顺走一些,自己也就罢了,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尤其是蓉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菠菜可是一种富含铁元素的蔬菜,食用多有裨益。要是再能弄到点种子,就更妙了。 切菜的事情陈鱼几乎不用费事,原本宫中的庖厨虽然不会炒菜,但刀工都是一流,只要陈鱼吩咐,都能似模似样。 炒菜自然就得陈鱼自己上手的,植物油倒进锅里,高热烹炒,不一会儿几道精致的菜肴便出锅了。 几个宫廷庖厨看的很认真,全程几乎不眨眼,对这门新式的烹饪受益充满兴趣和求知欲。 作为厨子,他们对美食有着起码的判断力,虽然没有亲口品尝,单单从色泽与气味上判断,陈鱼所做确实美味。 那么,掌握这门手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能在宫中立足,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庖厨,也都是人精,有人立即开始刻意套近乎,讨好陈鱼。 对此,陈鱼来者不拒,不为别的,就为了那几筐菠薐菜。 当然了,想来其中也有庖厨不是专门为了学手艺,也有监视的意思。虽说厨房里所有物件、蔬菜、调料、粮食都是精挑细选过,几经勘察,绝无毒素之物。 但宫廷侍卫仍旧不放心,生恐出现差错,一切可能被动手脚的地方,都得小心防备。甚至陈鱼的菜肴搭配他们都十分关注,这年头食物相克的说法还是很有市场的。 菜肴端出去之前,还会专门有个内侍品尝,大概就是传闻中的试毒太监,看来这个传统由来已久。 不过这也是个幸福的职位,能够先一步品尝到帝后尚未入口的美食,吃遍山珍海味。绝对是寻常人没有的口福,当然了,需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哪怕一万次安全,只要一次有毒,那就死翘翘了。当然了,这种概率很小,在常宁宫就更小了。 李孝恭的防备当真足够严密,足可见李世民对李渊安全的重视。 虽说在一定程度上,李世民希望自己的老爹早死,送那么多美女入宫,让一个花甲老人纵情声色,意图何在? 但这个过程必须是缓慢的,否则一来他情感上未必能做到,弑兄杀弟和弑父还是有区别的。 更重要的是,当前这个局势下,李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李世民有嘴说不清。 恶名在外,少不得遭到猜忌和怀疑,名声受损是必然的。必然会有人借机生事,兴风作浪,后果将会十分严峻。 在罗艺反叛,突厥来袭的情势下,断不敢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第72章 有点耳熟 - 鱼乐大唐 - 孟笔生花 李渊近来胃口不好。 准确说是心情糟糕,时常借酒消愁,或者纵情声色,用来忘记玄武门前的鲜血。 作为一个父亲,儿子们手足相残,太残酷了。 这比被迫退位更让他难受,这些天夜晚睡觉,经常会梦到两个儿子,一身血淋淋,提着头颅前来向自己哭诉。 每每从梦中被吓醒,李渊都会满头大汗,然后呆坐半天,如果身边没有人,他会感到深深的恐惧。 也正因如此,李渊才会大量饮酒,然后在嫔妃妇人身上发泄力气,试图让自己醉倒,让自己疲惫,然后沉沉睡去,避免再做那些可怕的梦。 可饶是如此,午间小憩时,仍旧会梦到建成和元吉,好似在责怪自己当初没能保护他们,事后没有为他们讨回公道。 为此,李渊借着酒劲和李世民发过脾气,呵斥李世民给他的两个兄弟赔罪致歉。 人都死了,赔罪致歉有什么用呢? 李渊此举,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让儿子稍稍服软罢了。 李世民当然不会答应,玄武门之变的“事实”不能改变,作为一个皇帝,尤其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皇帝,他绝对不能承认错误。 否则不仅有身败名裂的危险,他自己强自坚硬起来的心恐怕也会动摇。 不过面对李渊的强烈要求,李世民还是做出了一定让步。 比如追封李建成为隐太子,追封李元吉为追为海陵郡王,谥号为剌,以礼改葬。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件事发生在贞观二年,而今李世民能够如此早做出让步,实属难能可贵。 李渊也知道,这个地步已经算不错了,也算是稍稍心安。 但觉得住在太极宫中,睹物思人,触景伤情,提出了迁居到城外行宫的打算。李世民出于掌控权力的考虑,顺水推舟便答应了,这才有了太上皇移驾常宁宫之事。 李渊原以为离开了太极宫,远离了玄武门就能忘记那些悲惨的经历。 可到了常宁宫之后,他才发现不是这样。 在这里,他又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他的亡妻,原配夫人窦氏,自然也就想到了他们夫妻生育的几个嫡出子女。 女儿平阳早早病故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无可奈何,却也就罢了。 但建成和元吉…… 李渊轻叹一声,瞬间便了无意趣。 即便有美人陪他说笑,陪他饮酒,也高兴不起来。 至于饮食,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唯独喜欢的便是酒水。 桃花酿,这是儿媳妇新近推荐的酒水,醇烈清冽,喝起来十分痛快。 李渊本就有鲜卑胡人血统,正经的北方汉子,本就喜欢烈酒。加之丧子之痛后,借酒浇愁的需要,对桃花酿自是爱不释手。 身旁的嫔妃内侍们得了李世民和长孙氏的叮嘱,自然少不得一番劝慰,希望太上皇能够爱惜龙体。 内侍更是及时送上饭食,劝慰太上皇先用膳,再饮酒,避免空腹饮酒伤身。 李渊原本没有在意,可余光瞥见内侍送来的杯盘碗碟,以及一股别致的香味后,顿时鼻头一动。 转眼便瞧见一桌色泽鲜亮,甚是新颖的菜肴,更为难得是那扑鼻的香味,让他忍不住食指大动。 本就腹中空空,只是因为心情抑郁才无心饮食,但此刻,他竟然觉得饿了。 内侍们瞧见此举,立即送上餐具,李渊接过之后开始品尝。 美食入口,李渊顿时眼前一亮,表情变化甚是明显。动筷子的频率越来越高,脸上甚至出现了享受的表情。 此情此景,让嫔妃和内侍们大为惊讶,几个月了,第一次见到太上皇吃的如此香甜可口。 意外,惊喜! 继而是对那几道菜肴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到底是何等美食,能够打动太上皇,能够调动一个悲伤老人的食欲? 膳房的内侍自然是明白的,此刻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看来这一遭长孙公子是找对人了。 那位陈公子,还真是烹饪高手,哦不,简直就是食神在世。 在厨房看的时候,他们便知道此番的料理不同寻常,但对滋味到底没有准确把握。 试毒太监的反应他们没有在意,那个环节,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有没有毒。再者说,太监觉得好吃,太上皇可未必。 现在,他们总算是放心了,陈公子的手艺没的说,菜肴色香味俱全,最重要的是太上皇满意。 这比什么都重要,否则太上皇继续这般茶饭不思,借酒浇愁,龙体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太极宫中的皇帝陛下必然是要怪罪的,他们如何承担得起? 不多一会功夫,李渊便已经吃完了,算不上风卷残云,但是一桌子菜肴被消灭了大半。宫娥为他擦拭满是油渍的嘴巴时,脸上兀自挂着满足的表情。 打了个饱嗝之后,李渊才饶有兴趣问道:“今日的膳食是何人烹制?与往日滋味大有不同。” “回太上皇,确实不同,今日长孙公子请来一位厨艺高人,为太上皇烹制了这桌菜肴。”内侍立即喜滋滋地回应。 “长孙冲?那小子……” 李渊冷冷一笑,没什么好脸色,长孙无忌在玄武门之变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一清二楚,心中记恨着呢! “厨艺高人?” 显而易见,相比之下李渊对厨子更感兴趣。 “是。” “何许人也?” “哦,也是个少年公子,姓陈名鱼。” 内侍认定,此举是在帮助那位陈公子,对于一个布衣少年而言,能够被太上皇记在心里,那绝对是莫大的福气。 “陈鱼?” 李渊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沉吟道:“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没错,当初李承道与李承乾在樊川受伤,这个名字曾成为朝堂上的争论焦点。 但时间太长,加之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李渊哪里还会记得陈鱼这等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能够觉得耳熟已经难能可贵。 “告诉李孝恭和长孙冲,找个机会把这位厨艺高人带来,朕想见见他。” 名字是很陌生,但菜肴滋味确实不错,以至于李渊对厨师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内侍闻言,喜滋滋前去报讯,准备前去把这个喜讯告诉陈公子…… 太上皇召见,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