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千年一战(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2514年,6月13日夜。 百里天华擦拭着他的刀和枪,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机械地,神经质地。 他的刀和枪都非常干净光滑,绝对没有任何值得他继续擦下去的必要,但是他坚持着在擦,神经质地仿佛要用清洁布把它们都擦出洞来。这都是凝结了最新的科技和最古老的智慧的、人类可以为之骄傲的产品,这是一千年才做一次的准备,它们的每一个部件无不是千万个部件里选出的最完美的那一个,它们的每一个概念设计都经过了理论和实践的千百次检验――每一次实践都是会有血的。 一千年的充满不安的等待,直到今夜。 百里天华太紧张了,如果不这样不断地、机械地重复什么动作,他觉得自己会疯掉的。他才不过二十岁,但是今夜人类的未来压在他的肩上,就算他不是一个人,就算他有同伴,这危险的责任如此沉重,令他一直紧皱眉头,丝毫无法说服自己变得轻松起来。 百里家族曾经在千年前参与过圣战,百里家族的后人们,千年来都以他们骄傲的太阳的力量,在人类与魔物的战场上担当英勇出鞘的利剑,而他是家族竭尽全力培养的千年一人的天才,今夜他要斩断悲运! “你都擦掉好几层原子了,”有人站在门口看着他的动作撇嘴,“真浪费,那可都是钱啊。” 他噗嗤一笑,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站在门口的少女于是一推门框,顺势走近:“紧张什么,每次圣战都是我们赢的不是么,千年前的前辈们能打败魔鬼,我们没理由不能。” “你总是这样乐观。” “乐观和悲观都不能改变现实。”少女说,“既然现实是不会改变的,我当然选择自己心情好的那一种。” 百里天华把枪和刀都收了起来,一手把清洁布丢进垃圾桶,一手握住少女的腕,轻轻将她拉得更加贴近自己,随之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这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平复他紧张心绪的人,他知道是家族的老头子们和安全局的长官们授意她来的,就是为了使他镇定。这是一枚永远不会失效的镇静剂,虽然这种目的使得他们之间的恋情免不了被煞风景……但是在战场上,相背相守而战直至互相依靠着死亡,大概也算一种美丽的结局――如果还能有人来欣赏这份美丽的话。 “集合了。”少女在他怀里说。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次的集合意味着什么。他是现在人类安全局掌握的最强的战力,地球顶尖的科技为他配备武装,但是这一切都不能保证他的安全,因为他今夜要面对比人类强大许多倍的敌人,即使他有斩断悲运的决心,今夜也很可能是不归之夜。 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不要再想这个悲哀的问题,但是他越是拼命压抑这种忧虑就越是无法逃避地想着它。 他挽着少女的手一同走出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他的被反复擦了无数次的枪安静地躺在枪套里,插着刀的刀鞘也泛出凶狠的光芒。枪套和刀鞘上都刻着几个人的名字,那都是在今夜之前已经牺牲在人类与魔物的战场上的他的同伴,那些人当中最年轻的只有十四岁,死无全尸。 黑暗之物、魔物――无论用什么名字去称呼它们,世上有些东西生来就是人类的敌人,这是人类所有民族公认的。而这些敌人是那样的强大,又那样难以斩尽,每个千年里人类的精英们流尽了鲜血才守住自己的家园,但是每到下一个千年它们又会再度到来,是生生不息的诅咒。 “2514年,6月13日,23时整,人类安全局第一作战组,集合。” 安全局局长面色沉重而面容坚毅,他在能力上没有资格参与这场千年一度的圣战,但是他坚持要和作战组同行,百里天华知道这是所谓男人的荣耀,为了对得起自己的梦想,局长不惜牺牲生命,百里天华一方面想要表示敬意,另一方面也想表示哀痛。 “‘盾’,安陵静。”局长开始了点名。 “在。” 安陵静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而且她身材娇小、体弱多病,从外貌上来看连十二岁都不满。然而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穿着和众人同样制式的作战组制服,坚强坚定地挺直了腰,从她的眼光里透出来的深沉,并非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孩可以表现。 安陵静身边是五十位辅助队员,他们要保证安陵静在开动机械之前不会倒下,在她倒下之后,他们要用自己的魔力保证她已经开动的机械持续运行――她是今天最容易死的人,她能坚定地站在这里,比她的所有组员更具有悲哀的决心。 百里天华以尊敬的目光望着安陵静,这个柔弱的女孩是世上仅存的魔动机械师,她本人平时都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据说是一直被保护在洁净安全的病房里,而她制造的机械在战场上碾压了百万魔物。百里天华从四岁起接受训练,十六年来见到安陵静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一次他都如此尊敬她。 “‘钥匙’,安陵雪。” “在。”青年平和而毫不虚幻的声音。 安陵雪是安陵静的哥哥,是一个文雅谦逊的人。虽然比起他的妹妹健康有余,但跟安全局的大多数同事相比他还是太过瘦弱纤细,百里天华第一次见到他时曾嘲笑他为白面书生四眼娘炮,但是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安陵静的哥哥,是他手中大多数武器能够发明或者改良的元勋。 “‘塔’,博纳莱斯・雷尔廷。” “在。” 这是第一作战组唯一的西方人,他的红发和蓝色的眼眸,在第一作战组的一片乌黑之中显得十分令人注目。 百里天华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枪套上铭刻的那几个姓名,本来第一作战组不会只有一个西方人的,安陵雪和安陵静那样文弱的体质不该来到正面战场上,但是曾经预定为“盾”“钥匙”和“塔”的那三个人都死了。 “‘圣裁骑士’,百里天华,风怜夜。” “在。”年轻男女响亮的声音交叠响起。 第一组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个,拿着名单的局长也看着他们两个,这对年轻的恋人,是安全局仅剩的两位圣裁骑士,作战组有两组,此外还有一个预备队,但是其实主力只有这两个年轻人,如果他们在战局定型之前就牺牲了,这次就一切都完了。 安全局在这次圣战里极大的失策便是过早地让年少的圣裁骑士们一起出行猎魔物,后果是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之外无人生还。那些圣裁骑士几乎都是古老家族不世出的天才,家族的高手全力以赴地保护他们,但是魔物也最先攻击了他们。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归来的时候家族保护他们的人全都死了,他们全身浴血地归来,他们最后的同伴,当时年仅十四岁的艾泽尔・梅特兰竭尽全力将他们推出了魔物的包围圈,代价是他自己连衣服带身体都被魔物吞噬得一干二净。 序幕 千年一战(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第一作战组,全员到场,时间准确,行动开始,一切行事须冷静,不可听信魔鬼的蛊惑,不可为死亡与伤痛而犹豫,我们早已互相发誓,愿意同伴的剑在刺穿自己之后斩断魔鬼的咽喉――只要今夜能够结束这场被诅咒的战争,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任何人不要忘记自己的誓言。” “是。” 安陵雪微微将眼镜向下推了一截,黑色的右眼瞳孔中点亮了灰蓝的星与花。 邪眼・真知之判,给予了他超越常人理解范畴的知识,他没有一组中其他任何一个人的作战能力,他是那种会瞬间死在战场上的脆弱的人,但是他将为同伴打开至关重要的那扇门。 神创造了陆地,在陆地上创造了植物,创造了走兽,创造了飞鸟,创造了游鱼,然后神造了人,男人和女人,他们生息繁衍,那就是人类。 神造人之前已经有了天界,神在天界已经创造了神的使者,也就是天使,他们和人一样是按照神的相貌造出来的。 神造了世上第一个人,称为圣子,也就是神的儿子,神对他的使者们说,这是圣子,要成为一切的主人,也要成为使者们的主人,要使者们向圣子屈膝拜服。 神的使者当中有一部分却不满,他们骄傲于他们本是神在造人之前的造物,拒绝圣子做他们的主人。那为首的名为路西菲尔,路西菲尔道:“我等于他之先已经存在,绝不跪拜于他。” 于是圣子领军,路西菲尔亦领军,两军在天上交战,战斗持续了七天,这便是七天圣战。在第七天圣子击伤了路西菲尔,圣子的军队亦打败了路西菲尔的军队。 圣子道:“你已落败,理当认服。” 路西菲尔却依然拒绝道:“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奴!” 路西菲尔傲然离开天界,化为坠落的星辰,天界有三分之一的天使亦化为星辰,追随他向下落去,他们落了九天九夜,终于穿过了天和地之间遥远的距离,到达了黑暗的无底深渊,也就是地狱。 路西菲尔离开前与圣子约定,千年一战。 路西菲尔派出军队,称为路西军,每千年一次,侵害人间,攻袭圣子的后裔,也就是人类,因为是圣子答应了的战约,神也不予阻止。圣子的后裔在个体上没有圣子强大,而且越来越弱小,最后一个普通的圣子后裔,已经完全不能和路西军中一个普通的魔鬼相比。 路西菲尔非常得意,在天上输给了圣子之后的许多个千年之下,他终于可能击败圣子的后裔了。但是人类给他看到了人类的力量,人类利用智慧,巧妙地窃取了魔鬼的力量,并且改造了那黑暗罪恶的力量,使它们能够为人类所利用,那就是邪眼。一个拥有邪眼的人类,能够轻松战胜路西军中十个以上的魔鬼,千年一战的约定,人类还是再次占据了优势。 路西菲尔为此震怒,愤怒之下他破坏了约定,他将黑暗的种子播洒到人间,让人间的生物都有可能变异为黑暗的生物,让人类无时无刻不处在黑暗的进攻当中。 他确实达到了目的,也惊动了神。 神说:“路西菲尔,你破坏了约定,在千年一战之外,你不该派遣军队攻击圣子的后裔。” 路西菲尔答道:“我的神啊,那不是我派遣的军队,是人间的生物。” 神责问他:“若不是你的力量,怎会在人间诞生出魔物?” 路西菲尔答道:“我的神啊,圣子的后裔先违反了约定,他们窃取了我族的力量,您若不惩罚他们,您就是不公正的。” 神同时处罚了魔鬼和人类,神作出了新的规定,在千年一战的时间之外,不允许黑暗的力量在人间行使杀戮;而人类失去了随意拥有邪眼的资格,获得邪眼的概率极大地降低。神还给这场千年一度的战约定下了终结之日:神创造了黄昏神殿,它只在千年一战的时候才有机会打开,人类只要能进入黄昏神殿,取得其中神赐的宝物,就可以永远结束这场战争,并且得到一次空前的进化作为奖励,只要人类完成这次进化,又可以恢复到如圣子在时般的强大的黄金时代。 路西菲尔嫉恨黄昏神殿的存在,他更加不允许人类获得战争的胜利,他以更加强大的军队来攻袭人类,并且每每阻拦人类进入黄昏神殿。他诱导产生的那些变异生物还没有灭绝,它们不断地繁衍着,仍然不断地袭击着人类。 时至今日,黄昏神殿已经存在了六千年,今夜将是第六次应约进行的圣战,进入神殿的机会,依旧只有七天,和路西菲尔与圣子在天上的那场战斗时间一样长。而前五次圣战,三十五天的时间,那五次的前辈们,都没能拿到黄昏神殿里使人类完成进化的宝物,虽然他们击退了魔鬼,守住了人类的幸福,却无法争取到那更高的幸福,也无法根除下一个千年的祸患。 这个地点是精心挑选了的,是研究了数十年确定的,打开黄昏神殿的大门最近的地方,安陵雪是还活着的人当中,“真知之判”的最强持有者。只有这个邪眼能够打开神殿之门,只有它的持有者理解那开启大门的秘密,前五次圣战里,有两次都是因为找不到足够优秀的真知之判持有者,而根本没能打开神殿之门。 而每千年都必定按约前来的路西军,今夜也必定会来阻止人类取得黄昏神殿的宝物,更进一步,要击溃人类、毁灭人类,带来绝望和恐怖。 安陵雪的面色苍白,百里天华虽然完全不知道开门的方法,却可以从他的表情看出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浩瀚如海的魔力涌动使每个人都绷紧了心中的弦:时间越来越长,离安陵雪打开门的时刻越来越近,路西军出现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高,如果在开门之前路西军杀死了安陵雪,那么这一次进化的机会就又被断送――不,百里天华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他今天是要斩断人类的悲运的啊!他,决心付出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一切,那就不仅仅是要击退魔鬼的军队而已,还要拿到黄昏神殿的宝物,要复苏圣子的荣光、要结束这场造成了太多死难、伤痛和悲哀的千年一度的战约啊! 所有人在这里都是有使命的啊!安陵雪打开门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而他百里天华,在斩断人类的悲运之前,也绝对不让自己倒下! 开门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五分钟,在第四分钟的末尾,当由魔法的光点围成的巨大拱门的轮廓浮现在空气中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复杂的兴奋使每个人不自觉地做出了最戒备的姿态,百里天华与风怜夜握着手,左眼中分别点亮了红色和金色的光芒――握手可不是因为他们心存杂念,到这个时刻还能忘记人类的大责而只顾欢爱,而是因为他们二人的能力能够在融合之时拔高到超过安全局其他人总和的程度。 从上到下那扇拱门从虚幻中现形,它有十人宽三人高,它的材质说不清是金属还是石,它看起来沉重、坚硬、冰冷而光滑,它的颜色是黄昏的颜色――美丽的不同深浅的金色、红色、蓝色和灰色,以令人赏心悦目的比例,构成了一幅不断变化的画卷,自然流出诡秘的光泽。 当整扇门都化为实体的时候,虚弱的安陵雪几乎已经站不稳脚步,在看不出变化的制服外套下,汗水已经浸透了衬衣。安陵静靠过去扶住了哥哥的身体,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微妙的自责。 在场的许多辅助人员冲上去推那对开的两扇大门,他们不是不冷静,而是为冷静的第一作战组试探敌情,这也是生死攸关的任务,但这二十人都毫无犹豫。 他们用力地推着沉重的门,大门纹丝不动,而第一作战组的五个人警觉地看向不同的方向,门已经被召唤了,它将七天都不会消失,而路西军呢?路西军不可能放任人类在这个千年取得胜利啊! 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动的大门忽然从内向外猛然推开,推开的时候响起雷震般的巨声,所有试探的人都被厚达一分米的大门撞开,飞出数米之远,若非安全局的制服优良的性能,他们都会折断许多骨头。 但从里面打开门的、首先从门里探出来的,是一只纤细苍白的手,留着醒目的漆黑的指甲。 那么纤细,动作那么轻盈优雅,却在刚才爆发出了那样的力量,推动那扇沉重的大门,震飞了足足二十五个健壮的成年人! 这不是任何人类的力量―― 然后,迈着同样轻盈、优雅的脚步,那个生物从神殿的大门里缓缓走出。 盛大的音乐毫无前兆地响起,仿佛千百人规模的乐队忽然开始演奏,古钢琴、各式提琴、各式管乐的音乐一种也不少,只是它们的奏乐都一样嘶哑而令人毛骨悚然。 在嘶哑的千百种音乐的交织背景之中,响起了少年咏唱圣诗般的声音: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须从监牢里被释放。” 序幕 钢铁荆棘之囚笼(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这是个魔鬼,毫无疑问地,这是在这个千年来执行路西菲尔与圣子战约的魔鬼,是“路西军”的成员!他比安全局先一步到达了黄昏神殿,就在神殿的内侧等待着安全局的到来! 这样的敌人本来应该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共同攻击他,但是他推开神殿之门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震撼,无比的震撼,如同锋利的长钉,一瞬间就将所有人都牢牢钉在了地上! 这个魔鬼,有着完全人类的外貌!从皮肤的颜色、骨骼肌肉的形状、从身材的比例和头部的形貌――除了他留着漆黑的指甲,他的一切都和人类毫无二致!他穿着一身漆黑的晚礼服,夸张的花边、刺绣、宝石挂坠布满全身,但这些并不足以使所有人震撼,震撼地是他戴着一副白银镜框的眼镜,垂下蓝宝石的细细的链子,是他那白银般的及肩长发和镜片后灰白的瞳孔和他五官的形状位置…… 这个身材,这副容貌,这副眼镜和这银灰色的双眼―― ――魔鬼的外表和两年前的艾泽尔・梅特兰一模一样!正是这副外表带来巨大的震惊、错愕、混乱和茫然,令第一作战组的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亲爱的朋友们,好久不见,”带着十四岁人类少年的外貌,魔鬼抬起右手按在左胸,向在场的众人低头致敬,“你们为何都带着这样的神色呢?是因为我选择的背景音乐令你们不愉快么?” “你……”百里天华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了一个发音。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换一个吧。”魔鬼的手移到空中,作出了一个极快的手势,不知从何处奏响的宏大但嘶哑的乐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部热血沸腾的交响,方才嘶哑的乐音此刻清丽而雄壮,激昂的乐声有如巨龙的咆哮,使从未听过的人听见了也会下意识联想到地动山摇之景、暴雨海啸之境。 “这是千年前我在人间听到的战歌,”魔鬼的语气仿佛倾诉衷肠一般温和,如若不知道他是魔鬼,恐怕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不会被他的深情打动,“我就以此作为今夜的伴奏――安陵雪,你认得这部曲子的。” 安陵雪推开安陵静,警惕地注视着魔鬼,他确实认得这部乐曲,这是千年前安陵家族被誉为千古一人的才子安陵明华所作的曲,是安陵家珍贵的遗产之一。 “好了,听到这样的曲子我相信诸君都已精神振奋了。”魔鬼的霜白色的脸上浮起了优雅也信息十足的微笑,“愿意跟我谈一谈吗,开诚布公地?” “混账!”局长咬牙切齿地看着魔鬼,目眦欲裂,“竟敢借梅特兰的外貌来迷惑我们!” “迷惑?”魔鬼转头将目光投向正怒目的局长,“我没有迷惑你们,我就是艾泽尔・梅特兰,或者,正确的说法是这样的:艾泽尔・梅特兰就是我,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存在过那个人类。” 他开口说出如此真相,风怜夜松开了百里天华的手,从背后拔出了一对尺余长的刀剑,毫不犹豫地直刺上前!她左眼中闪烁的红芒此刻喷薄而出,覆盖在她的刀剑上,使那本色银白的武器,染上一层血色的华光! “你这个――魔――鬼!魔鬼!不许你侮辱我死去的同伴!” “怜夜!”百里天华试图叫回她,这样被魔鬼的激将法一激就轻易出战实在太大意了,但是他叫不住风怜夜。这个少女平日乐观开朗,情绪不会波动得如此厉害直至淹没理智,但是魔鬼戳了她的死穴,那就是艾泽尔・梅特兰,她毕竟是一个女孩,情感丰富心思细腻,对于共同浴血奋战最后为了将她推出魔物包围而死的战友,她对艾泽尔的内疚和此刻对魔鬼侮辱艾泽尔存在的愤怒过于强烈。她可以无惧于生死,却不能淡漠人情! 魔鬼的双手从空气里拔出一双漆黑无光的短刀,刀痕在空气中交叉划过,不足两分米的短刀强硬地架住了风怜夜的两道进攻。 “为什么要进攻?我是来谈判的,”魔鬼说,他的神色里颇有几分惊讶,这种惊讶也使在场的众人安心了许多――魔鬼出现的时候过于从容优雅,令人不安,此刻他表现出了局面失控的表情,那种因为神秘不测而产生的不安也就自然消失。“风怜夜,我们曾经很要好的,我们曾经互相搀扶、互相依靠着,从淹没双足的血海里走过……我想和你们谈一谈,是真的,把武器放下来吧,魔鬼和人类,为什么不能谈一谈?” “胡扯!”风怜夜对于这种求和的鬼话充满了准备,因为路西军玩这样的诡计玩了许多个千年,早已玩成了无脑的白痴计谋,魔鬼劝人类放下武器和谈,但是和谈间的和平如此脆弱――当邪眼持有者之外的人类放下了武器就别无依靠,但放下了武器的魔鬼,仅凭借身体就足够杀死谈判的另一方!眼前的魔鬼纤细苍白的手推开了黄昏神殿的大门,那一下就震飞了二十五个人啊! 谁会天真地和他谈判?! “相信我。”魔鬼重复道,“相信我。” “怜夜,回来!”百里天华眼见风怜夜越发激动,不得不冲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我们一起总好过你一个人!冷静,不要中了魔鬼的激将!” “我激你们?”魔鬼握刀的双手垂下,看似毫无力气,但任何人都不敢小视,“我在陈述事实。我曾经以艾泽尔・梅特兰的名字来到你们中间,是希望以人类的外表,你们能够对我产生基本的信任,而且看起来我还是很成功的,但是两年前我别无选择,你们被逼上了绝路,而我又不能在那里表示自己的身份,我唯有装作已经死在那里,直到今夜方才与你们再次相见。” 百里天华眼里的金色炽烈了几分,早在魔鬼开门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这样不祥的预感――艾泽尔・梅特兰是魔鬼的化身,所以当年能够无所畏惧地任由自己被嗜血的魔物包围:“你……真的是……” “我是啊……我当然是……”魔鬼仰头,他只有十四岁少年的外表,要仰头与高大的百里天华对视,“我还清晰地记得我当年和你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呢,魔鬼的记忆是非常可靠的――早上好,我,艾泽尔・梅特兰,很高兴能够成为你们的同伴!” 他的语气和当年“艾泽尔”站到众人面前时的语气一模一样,他的神态动作都无可挑剔地完美,他甚至在最后鞠了一躬,有礼有节。 但是他俯身的同时,围在严密保护之中的安陵静动了,纤纤之手握住了她一直随身的操纵杆,不需要一次眨眼的工夫,骤然推动。 大地震动!从魔鬼脚下亮起了夺目的光华!安陵静瘦弱的身体涌出难以想象的庞大魔力,在魔鬼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启动了她为今夜而努力了整整一年的重型机械,魔法阵的直径达到十米! 魔动机械学千年积累的知识与经验,集结在这台空前的机械装置上,它用了一年的时间准备,造价高昂原料珍贵,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杀器!钢铁荆棘之囚笼! 魔鬼被拔地而起的金属桩冲到了半空,荆棘般的无数坚硬却同时无比灵活的长刺仿佛从虚无之中生长出来,同时刺穿了他身上的每一个关节!这台机械名为钢铁荆棘,却远不是低廉的钢铁,而是试验了无数次的、世上最先进的复合材料,是安陵家族的秘术固化的全新的金属,上面纹刻着安陵静举世无双的魔法阵,它在圣水和蔷薇汁的混合物里浸泡了六个月之久,它的每一平方厘米,都散发着对黑暗之物来说有着剧烈腐蚀性的气息! 机关的发动,不过也就是众人作出反应的时间。 一个纤秀的女孩儿,轻易地掌控了局面!无数密集的金属桩将魔鬼穿刺在离地一米之高的位置,锐利的尖刺穿透皮肉后隔断每一处骨骼相接的地方,使魔鬼强大的肉体变成全无行动能力的破败的木偶;倒刺重重叠叠,将那人类少年的外表变得千疮百孔有如针插;从每一个或大或小的伤口中流出魔鬼紫黑色的血液,蜿蜒淌下荆棘般的金属条;而由于圣水和蔷薇汁混合物对魔物的毒性,那每一个伤口都在迅速地溃烂。 魔鬼的生命力强悍得令人惊叹,那具破败不堪的身体,被折断了所有的关节,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内里的器官也不可能安然无恙,但是他的伤口还在不断地自我修复,百里天华看着魔鬼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又复原又不断地溃烂,禁不住掩住了自己的表情。 “真是个巨大的阴谋,你当年差一点就害死了我们所有的圣裁骑士!”局长站在安陵静身后,严厉而愤慨,“可惜你太自信了,魔鬼,你今天小看了我们!” 所谓“艾泽尔・梅特兰”死的时候,也在一点点地烂掉……触目惊心地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一点点的烂掉…… 百里天华忽然想起来了,艾泽尔是魔鬼,其实是早有线索的。几乎所有的圣裁骑士都是古老家族竭力培养的人才,是“几乎所有”,只有艾泽尔不是,艾泽尔・梅特兰是个孤儿,没有任何背景,不知道来自何方;圣裁骑士们年少出行,不是临时的决定,是一百二十多年的传统,从来没有像他们那样惨烈的情况,只有艾泽尔和他们同行的这一次,无数的魔物、无数根本没有意料到的强大的魔物疯狂地攻击他们、不断地攻击他们!直到最后只剩下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二人,使这次圣战的圣裁骑士人数达到了历来最少的一次!原来那些魔物都是艾泽尔呼唤来的,艾泽尔的存在带来了它们的纠缠不休! 序幕 钢铁荆棘之囚笼(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为什么会这样?! 艾泽尔・梅特兰走到他们面前,微笑,鞠躬,介绍,那么可爱的孩子,漂亮温柔和善的人啊!他是圣裁骑士的时候,多少次和百里天华并肩作战! “路西军……这次,有多少?”百里天华走到正面,仰望被钉在半空的魔鬼,“来阻止我们的,有多少?” “只有……我……” 魔鬼以虚弱而黯哑的嗓音轻轻地说。他看起来那么虚弱,他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他依靠魔鬼强悍的生命力硬撑着,但是他随时都可能死去。 “我不信。”百里天华道,“告诉我有多少,我送你一个痛快……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 “……相信……我……”魔鬼断断续续地回答,“我们能谈一谈吗……开诚布公……” “你……”百里天华感到自己的心智有些动摇。 那是艾泽尔・梅特兰吗? 那是曾经和他互相搀扶,从堆成山的尸体里爬出来的人……吗? 八年!八年的相处,真的都是魔鬼的陷阱吗?!这样有耐心,这样有演技,整整八年,加上“艾泽尔”死后的两年里,从来没有人怀疑他是魔鬼啊!即使他今天以两年前的模样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还都以为他故意化用艾泽尔的外貌来动摇人心! 众人静默的同时,风怜夜早已泪流满面,她丝毫没有想到,她为之产生了对魔鬼深恨的、亡故的战友,竟然本身就是魔鬼! 局长暗自焦躁,这些年轻人,还是太稚嫩了,虽然战斗能力强大,心理却不够啊!魔鬼的耐心和演技岂是人类可以妄自揣度的啊!路西军不可能只派一个魔鬼来阻止人类进入黄昏神殿,何况他从内部推开了门!神殿里必然有黑暗的大军守卫那神赐的宝物――魔鬼自己用不了,也嫉恨地不希望人类拿到手的宝物! 只有他一个?!怎么可能! “可以。”在众人心中皆如一团乱麻而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有人回答了魔鬼的提问。 百里天华惊疑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是安陵雪,他站在旁边的土坡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切。 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钢铁荆棘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文弱的眼镜青年悄悄离开了队伍,走上了旁边的一座小坡。 “我愿意和你谈一谈。”安陵雪从容地说,他右眼中的星和花还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一直未曾熄灭。 “安陵!”局长霎时慌了神色,他一直以为局面在掌控之中,魔鬼已经被安陵静的魔动机械控制住,大门已经召唤出来,只要设法从魔鬼口中套出神殿内路西军的部署,今夜为人类必胜之战。 但是在魔鬼的花言巧语之下,安陵雪竟然说同意和谈! “安陵雪!”雷尔廷惊疑之中举起了手中的枪指向那个文弱的年轻人,“那是魔鬼!魔鬼的话不可以听的!这样简单的信条你都忘记了吗?!” “我相信他!”安陵雪竟然以更快的速度拔枪对准雷尔廷扣下了扳机,精准地将雷尔廷手中的枪打飞,“我的眼睛看得见真相,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谁应该相信、谁不应该相信!我相信过去的艾泽尔・梅特兰,也相信现在的他!如果两年前不是他救了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今天我们一个圣裁骑士也不会留下来!百里天华!风怜夜!你们对待救过你们性命的人,是什么态度?!” 百里天华猛地一震,确实,如果那场旅行真的是艾泽尔召唤了魔物袭击众人,他为什么要留下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他本可以除掉安全局所有的圣裁骑士啊! “安陵,你再说下去,我就下令全员开火。”局长不安地拔出了枪,安陵雪的邪眼是真知之判,在人类能够拥有的邪眼之中为极高的存在,优秀如安陵雪足可解析这里每一个人的进攻方式,而且――比他危险得多的他的妹妹安陵静,面对安陵雪接受魔鬼和谈请求的局面,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安陵……请求……你……”魔鬼在钢铁荆棘的重重束缚之中抬起头看向这里唯一一个信任他的人类,他连面容都已经残缺,那副垂着蓝宝石链子的白银镜框的眼镜,早在机关发动的时候就被打成了千百的碎片,许多碎片还插在他布满血痕的苍白的脸上,沾染着紫黑色的血。 “你想都不要想!”局长举起枪调转枪口对准了气若游丝的魔鬼,绝不能让这个家伙继续蛊惑安陵雪,“你既然至此尚不甘心失败,唯有送给你永恒的死亡!” 他按住扳机之后就没有松手,射完了整板的子弹,他开火的时候上百支枪一起开火了,包括百里天华,包括曾经被魔鬼推门撞飞的众人,包括安陵静身边的护卫,他们倾注了数以千计的弹药,那也同样是能够爆发出圣水力量的、为了杀死魔鬼而造的子弹! “不要!”风怜夜忽然疯了一样地叫了起来,“那是艾泽尔!那是艾泽尔啊!” “怜夜!你疯了!你刚才还自己冲上去砍他!”百里天华空出的那只手用力地拽了她一把,“他是个魔鬼!他是魔鬼啊!” 几乎所有人都一直射击到射光了整板的子弹才停下来,被钉在半空的魔鬼只剩下漆黑一团的形状,被穿刺在那里的好像已经不是一个生物,而仅仅是一团沾了血肉残渣的弹头――任凭他的生命力如何强大,他这次再也不能苟延残喘下去。 “砰――” 最后孤独地响起的枪声却是来自安陵雪。 他一枪射穿了雷尔廷的头颅,抢在后者向他开枪之前。 “我知道我一定会死在这里的,”安陵雪的最后一句话仍然从容不迫,“你们会后悔。” 这次甚至不需要局长的领头,换弹完毕的所有的枪口瞬间就已经转向了安陵雪,百里天华开枪的时候无法控制地流下了眼泪,但是并不因为流泪而有丝毫放缓手上的动作。 那已经不算是安陵雪、已经不算是他们的同伴了,他已经完全被魔鬼蛊惑了,竟然为了一个魔鬼的死,而向自己的战友决绝地开枪!此刻唯有死亡才是给安陵雪唯一的救赎,在他变成一个新的魔物之前,先杀了他! 安陵雪被密集的火力压在了山坡上,这是没有痛苦的,他根本来不及感受到痛苦就已经变成了镶满弹药的一团血肉,零乱地、破败地、胡乱地散布在泥土上。 百里天华并非没有动摇过,他差一点就和风怜夜一同喊出了不要向那个魔鬼开枪的请求,关于艾泽尔・梅特兰的记忆如同风暴,方才曾经让他深陷怀疑与痛苦的泥沼,但是风暴过后他迅速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那样的可笑! 如果魔鬼没有什么不见光的心思、如果魔鬼没有什么阴谋,那么他为什么要假借一副人类的外表来蒙骗众人?如果魔鬼不想与人类为敌,为什么要在今夜阻止安全局进入黄昏神殿?! 反复地说着“相信我”的魔鬼,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信度!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所以,在刚才的动摇过后,百里天华已经变得比从前更加坚定。没有什么艾泽尔・梅特兰存在过,那都是魔鬼骗人的筹码,把它们全部从自己心里的天平上踢下去好了。 因为这个可恨的魔鬼,还没有进入神殿的大门,自己已经损失了两个同伴! 伸手用力挥去脸上的泪水,百里天华第一个冲进了那扇宏伟的大门。众人因为安陵雪的事情不免有些迟滞,但很快也追了进去。 魔鬼奏响的音乐一直没有停止,这部安陵家族千年前写的曲子确实宏伟辉煌,然而此刻,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个男性传人的血肉模糊的尸体正躺在地上,无比地悲哀。 魔鬼已经死了,没有停止的音乐宣示着神殿里必然还有其它魔鬼的存在,人们都在整理心情后再次进入高度战备的状态,他们已经死了两个重要的人,但是这不要紧,安陵雪作为钥匙的价值已经尽到了,第二组的“塔”也接替雷尔廷上阵冲锋,他们今夜既没有退路,也不准备后退。他们在无比宽广、无比宏伟的神殿里狂奔,如果路西军来阻止他们,那就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百里天华拉着风怜夜一直在拼命地冲刺,只要碰到宝物――只要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圣子的后裔碰到了宝物,就是斩断了人类的悲运!结束了千年一度的诅咒!他不知道神殿为什么这样高、路这样长,这样空旷而辽阔,他只知道拼命地向前跑,即使他触碰神恩的一刻就要被路西军吞噬干净,他在所不惜! 他听见了后方传来的枪声和金属嘶鸣划破空气的声音,感受到了队友的激荡的魔力涌动,他知道路西军从后方出现攻击他们来了,是他跑得太快它们一时追不到他身边,他知道他的队友正在一个个倒下,但是不要紧,他们的倒下也是为他往前冲得更远拖延时间!他没有时间回头看,更没有时间回头去帮助他们,他和风怜夜在一起足以正面碾压魔物的军队,它们追上来他们就一起杀掉它们,但绝不会停住一步的时间! 忽然后方的枪声完全终止了,他和风怜夜都意识到事情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他们一直以为后面遭到了魔鬼的袭击,但是没有!后方传来的魔力波动里,始终没有黑暗的气息!他们一直在拼命地前进,但是长路仿佛看不到尽头!这都是不合理的! 他们停下了脚步,再往前跑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他们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循环的幻象,他们现在必定还只是站在门口,根本没有往里真正踏进一步。 制造幻象的人是安陵静,她纹刻在机械上的魔法阵一个个地亮起,她没有邪眼常常让人忘记她会幻术的事实,但事实是她不仅仅是魔动机械师也是天才的幻术师! 她杀死了后方所有的同伴!那些枪声全都是同伴们试图反抗她而发出的声音!但是他们全都失败了,安陵静的力量能够碾压百万的魔物,当然也能同样碾压人类! “你们杀了我哥哥!”安陵静握着操纵杆,让巨大的炮口对着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你们,把我和哥哥当作没血没泪的工具――你们在他开了这扇门之后就杀了他!因为他已经没有价值了!往里面走你们就会杀了我,因为钢铁荆棘的囚笼也已经没有价值了!” 百里天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只见过安陵静几次,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孩一直人如其名地安静柔弱,他不知道她竟然能够爆发出这样大的怒火!所有人都不知道!五十个人在她身边保护她,结果她杀死了他们全部! 幻象崩溃了,所有人都还在神殿门口,安陵静杀死的人的尸体堆积如丘,血流满地。 风怜夜痛苦地捂住了胸口,她发现这次的圣战如此荒诞而恐怖!这里是安全局的总部!是自从确定了神殿最佳召唤位置之后就整体搬迁到此的,人类反抗魔物的精英们组成的组织的总部!但是这次圣战到目前为止只出现了一个魔鬼,只那一个魔鬼就使精英们在自己的建筑区里自相残杀到了如此血腥的地步! 然后在巨大的、充满了悲哀的自嘲的恐怖之中,她与百里天华的左眼中的光芒都达到了最强的程度。 邪眼・太阳之剑,邪眼・风神之弓,融合。 安陵静手中掌握的机械,瞬间熔化! 安陵静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也没有见过这对圣裁骑士几次,她不知道能够得到圣裁骑士之名的这二人究竟强大到了怎样的程度,但是很明显,她小看了他们! 下一个瞬间,她眼里的惊恐忽然又释然地消失了。 “百里天华,风怜夜!”她在最后扔掉了她仅剩的一团废铁,重复着她死去的兄长的遗言,“你们会后悔!” 强大的光明的魔力浓郁到足以实体固化!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共同制造了一柄光芒四射的纯粹魔力的剑!百里天华的“太阳之剑”赋予它光和热的强大杀伤力,而风怜夜的“风神之弓”使它的方向永不偏离的同时,成倍地加强它破坏的力量!对于黑暗的生物来说,这就是绝对死亡的宣判,即使对于安陵静这样的人类,去除了光的属性之外,也仍然是毁灭性的攻击! 光剑成形的瞬间,已然将少女纤秀的身形劈为两段!鲜血四溅,艳丽如花! 这次百里天华和风怜夜都落泪,他们竟然被迫用这样强大的力量攻击安陵静这个柔弱可怜的女孩!这一切都要归罪于那个魔鬼!那个可恨的魔鬼蛊惑了安陵雪,害得他们陷入了这一连串的耻辱的困境! “对不起……安陵静……对不起……安陵雪……”不同于内心复杂而无言的百里天华,风怜夜颤抖着嘴唇重复着自责和向死者的道歉,“但是这都是为了人类啊……这是为了今夜……斩断悲运……” 安陵静的尸体还没有完全损毁,她还可能变成两个全新的魔物,以防后患,百里天华操纵着光剑释放出盛烈的火焰,要将她的尸体完全烧化。 但是黑暗的气息猛然降临,威压凝结了空气! 纤细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了燃烧着的光剑。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强大的黑暗,即使在那场噩梦般的旅行里也没有过――近在眼前的黑暗,不仅毫不畏惧地抓住了他们最强的光剑,而且在短短的几次呼吸内的时间,就将这柄剑浓郁的光明魔力吞噬殆尽! “为什么?为什么!她都已经死了,死得这么凄惨,你们竟然还不放过她的尸体?!” 那部安陵家族恢弘的战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雄壮激昂的乐音消失了,现在幽幽回荡的,是一支哀婉凄凉的黑管独奏。 是一曲葬歌。 序幕 灭命之日(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纤细苍白的手,漆黑的指甲。 那么熟悉,那么地分明。 早已被刺穿得千疮百孔、早该被密集的火力射成一团不能称为生命的死肉的魔鬼,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的面前,只手握住他们的光剑,保护了安陵静已经断成两截的、生机全无的尸身,然后只手吸收了它! “我以为你们会放过她!我甚至以为你们会放过安陵雪!”魔鬼以恢复如初的声音咆哮,根本听不出来他刚才曾经被刺穿了咽喉、毁掉了声带,“我本来可以救他们的,但是我希望你们不会做那样残酷的事情!我真是愚蠢,将希望寄托在你们这样的人身上!” 风怜夜转头去看钢铁荆棘的囚笼,它的零件分散在地上,完全损毁了。 其损毁的严重程度,就如被浓硫酸腐蚀的大理石一般。 那组成它的,是人类引以为傲的材料,那将材料配合在一起的,是人类引以为傲的技术!但是教科书所说的一切在转眼之间就被这个魔鬼推翻了!那些复合材料也好魔法精炼技术也好还是上面的圣水和蔷薇汁的混合物也好,那都是曾经在千年的战场上展现了巨大威力的东西,对这个魔鬼却完全无效! 他此刻不仅仅是重新出现,而且是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他的皮肤、他的脸!他的身体和衣服!乃至他脸上那副白银镜框蓝宝石链的眼镜!他身上一点曾经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完全没有!二人此刻才明白了为何他呼唤的音乐始终没有停止,那不是因为黄昏神殿里有其它魔鬼维持了这个音乐,而是因为这个魔鬼本身始终就没有被消灭! “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圣子的后裔,甚至他们本应是你们同生共死的朋友……”魔鬼愤怒地说“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你竟然敢来指责我!”百里天华举刀劈向魔鬼,“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蛊惑了安陵雪!是你害得我们沦落到如此自相残杀!” “我何时让你们自相残杀了?!”魔鬼以之前曾经挡住风怜夜的漆黑无光的短刀架住他,“我在来的时候已经告诉你们了,我想和你们谈一谈……我只是想和你们谈一谈啊!是你们先向我开火的,你们把几公斤的弹头都打了过来,是你们杀了安陵雪、逼反了安陵静!是你们自己的猜忌逼迫了安陵静!” “究竟说来还不是你!魔鬼!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以虚假的面貌来见我们?黑暗的生物为什么年复一年地攻击人类?!这一切的根源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东西吗?如果魔鬼有和人类和解的诚意,为何要阻止我们进入黄昏神殿?!”百里天华对于这个进行无耻狡辩的家伙感到滑稽,“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你如果坦坦荡荡,何必先披着人类的皮来试探我们!你是魔鬼,如果在两年前想要保护我们不被那些魔物吃掉,我们今夜何至于只剩下两个人?!你!根本就没有诚意,甚至连编谎话的努力都没有做出几分――连你的谎话都是如此随意不堪一击的!无耻的家伙!” “我为什么要披着人类的皮来试探你……哈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要披着人类的皮来试探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出乎意料地,魔鬼并没有任何态度上的改变,他仰天大笑不止,但每笑一声声音都变得更加尖锐而凄厉―― “百里天华!”魔鬼猛地丢下了手中的刀,左手握住百里天华的刀刃并将之生生折断,右手直接抓住了他的小臂,“你竟然问我这样的问题?你竟然敢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有资格吗――有资格吗?!” 魔鬼抓住他的小臂,就像有二十个人抓住他的小臂一般,百里天华无法挣脱,只能听着魔鬼继续以极端尖利的恐怖声音嘶叫。 “一千年前我问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你告诉我说,因为我不是人类、也不曾是人类……你说如果我愿意扮成人类到你面前来,如果我愿意完全舍弃魔鬼的力量、纯粹以人类的身份到你身边和你一起生活,三年!三年的时间,你就愿意相信我!所有的要求都是你提出来的,都是你!”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睁大了眼睛。 一千年前……魔鬼认识百里天华?! 一千年前百里天华远远不曾出生啊!怎么会有这么一出说法?魔鬼的阴谋背后,怎么会有这么一出戏码?! 之前面对安陵兄妹叛变那样大的冲击都没有出现的预备队员们此刻都聚集了起来,全部围在这里看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谁也不知道发疯般怒吼的魔鬼在干什么。当然也有人试图趁着魔鬼在对百里天华发怒而溜进神殿的大门,但是他们都错了,大门虽然早已开启,却像被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一样无法进入! 今夜也许真的只有这一个魔鬼,因为他一个的力量足以在守住黄昏神殿的同时,荡平这里的建筑群,随之张扬地进攻人类的每一座城市!如果他还带了路西军,那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噩梦降临! “我为什么在两年前没有阻止那些魔物?因为我不能阻止!是你要求我完全舍弃魔鬼的力量的――我直到被那些魔物完全吃掉才重新拿回了地狱的恩赐!直到我被一点点地吃掉!我遵守了和你的约定,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表露任何自己是魔鬼的证据,但是你不相信我!你说的是三年!我在你身边八年!但是你没有相信我!” 魔鬼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放开了百里天华的手,将右手再次放上了左胸,但这一次不是行古老的礼仪,只是狠狠地按在上面,将黑色的礼服抓出了蛛网般的褶皱。 他的脸上有比原先更加惨白黯淡的微笑,就像哭一样。 “然后,到了今天,你竟然又问我,我为什么要扮成人类到你身边来?我为什么要扮成人类?!我才不会扮成人类――如果不是你的话!百里天华!”他带着哭一般的笑容看着惶惑而错愕的年轻人,“你要斩断悲运?你知道什么是悲运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说什么斩断悲运!” 序幕 灭命之日(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魔鬼快步走上了土坡,安陵雪镶满弹头的尸体散落在那里。魔鬼没有费几秒的工夫就清除了所有的弹头,让分崩离析的尸体重新聚合,随后也复原了安陵静分为两段的尸体。他有如此强大的本事,他能够消去这两具尸体上所有的伤害,但是他无法让已经停止思考的大脑重新运作起来,安陵兄妹的尸体仍然是尸体。 “你们没有人相信我……”魔鬼抱着安陵静纤秀的身子,缓缓地转身面对着围拢而来的人类安全局的众人,“相信我的只有死人。安陵雪相信了我,安陵静相信她的哥哥是对的,然后你们开枪射死了安陵雪,用剑把安陵静砍成了两截。在我装作我没有什么力量,请求你们听我说话的时候,你们就倾泻整板的子弹;在我给你们看到我的力量之后,你们仍然不听我说话,你们要么认为我在蛊惑人心,要么就失去了语言能力,用空荡荡的眼神看我,好像我刚刚割下了他的舌头一样……” “百里天华,你最好听清楚,你今夜要斩断悲运不是么?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悲运。” “你猜猜看,安陵雪和安陵静为什么背叛你们?如果,如果人类真的能在黄昏神殿里拿到完全进化的宝物,那是人类整个种族的幸福,安陵雪你们可以解释为被我蛊惑,安陵静呢?她为什么要阻止人类获得完全的进化、她为什么一定要在神殿的门口为她的哥哥复仇,而不是等到进化之后再说?” “安陵静很少公开出现,你该不会以为,那真的是因为她体弱,所以被保护在安全设备十足的病房里?你有没有学过安陵家族败亡的历史?啊……我想,你是从四岁起就被疯狂地培训培训再培训的人,一定是没有学过的。安陵家族曾经是枝蔓八百年的望族,直到三百多年前,趁着推翻封建旧制的革命,刚刚组建的人类安全局在革命一片血腥的时机里肆无忌惮地摧毁了安陵家族八百年的基业!家破人亡鬼吹灯!因为到处都是死人,所以死的是谁已经无人关心,在这一无人关心的环境下,安陵家族的几乎一切都被破坏殆尽了,人类安全局只留下了安陵嫡族的种子!因为他们需要安陵家的‘真知之判’和魔动机械学!安陵家的人三百多年来被软禁在这里,男性被迫反复试验‘真知之判’的觉醒实验,女性被迫研究魔动机械,他们二人的性命被互相拿来威胁对方!” “安陵雪和安陵静,始终都对安全局怀有刻骨的仇恨!为了消除一切不可控因素,你们让安陵家沦落至此,却又强迫他们尽忠至死三百年――你以为只是一个安陵雪,就足以让冷静如安陵静的人爆发出那样的怒火吗?她的怒火也是安陵家三百年的怒火啊!” “而安陵雪能看见一切真实的眼睛,自从觉醒之日就已经知道了安全局的真相!” “百里天华,你是个很可悲的家伙,我直到此刻才敢确认,你对安全局的一切,竟然是毫无所知!你相信黄昏神殿里有人类进化的宝物、有神赐的恩惠?你认为我推开门出来,是阻止你们复苏圣子的荣光?” “如果安全局这个目的如此正义,为什么安全局不是和安陵家族的先人和平地商讨、不是和安陵家族真诚合作,共同为人类的进化之路奋斗,而是趁着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掩盖自己的杀人罪行,将安陵家族八百年的大树连根拔起?!” “百里天华!制造悲运的,就是你的家族!是安全局背后,每一个古老的家族!” “黄昏神殿里,没有神赐的宝物!黄昏神殿,不是神造来终结诅咒战约的神殿――它不是神的造物!它是――我的――我族的――是魔鬼的造物!黄昏神殿不能让人类获得一次空前的进化,它只能给个体带来魔鬼的力量,它只能让拥有邪眼的人类变成不害怕圣水和光明的新的魔鬼!” “安陵雪和安陵静,都是早已被决定废弃的棋子,只是你们都不知道!他们之所以临阵反抗,是为了斩断安陵家三百年的悲运――他们才是真正的斩断悲运啊!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而你,百里天华,不停地重复说你要改变命运、你要消灭诅咒,你要争取人类的荣光!可是你今天做了什么!你只是杀了这个可怜的女孩!你以为这兄妹二人为什么要在死前说你们会后悔、你以为安陵静口中所谓价值完毕是什么含义?你有没有想过――培养你的家族,同时也培养了魔物?!今夜他们希望以你们为祭品,让他们轻松顺利地进入神殿完成邪眼的进化!他们将同时手握魔物大军和杀死魔物的力量,登上世界的王座!” “所谓千年的圣战,只不过是他们为神殿之门千年开启一次而编造的谎言!足足用三百年来不断完成的、巨大的谎言!历史上不存在这样的战争!1514年什么也没有发生!514年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百里天华!你还能斩断悲运吗?你还能说出那样的豪言壮语来吗――你甚至根本就不是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孩子,你只是百里家族捡来的、是他们看中你空前的太阳之剑而捡来的孩子!是百里家族为了他们亲生孩子们能够登上世界王座而培养的工具!两年前袭击了你们的魔物,就是百里家族和其它家族一起培养出来的东西!” 你还说你要斩断悲运?! 你还说你要复苏圣子的荣光?! 魔鬼的讽刺之意无须言表,已然深深地刺痛了百里天华的心。 他曾经不相信心碎的感觉,他曾经不相信世上存在天崩地裂般的震撼,他曾经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感到如此刻般的痛苦―― 欺骗他的人…… 欺骗了他的,不是艾泽尔・梅特兰…… 是百里家族…… “天华!你不会相信那个魔鬼的!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一向装作是他母亲的女人在围观的众人里慌张地喊道。 百里天华冷冷地看着她,脸上泪痕交错。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骗他说你是他的母亲?”怀抱安陵静尸体的魔鬼低压眼帘,灰色的瞳孔里射出怨恨的光,“说――真――话――” “不、不天华……相信……不,你才不是我的孩子呢……不!天华!这是魔鬼的伎俩!不……” 女人试图使自己自相矛盾的语言拼合起来,但是没有用,魔鬼的力量强迫她说出那个真相,她掩藏了十六年的真相――百里天华是她的工具,不是她的孩子。所以十六年来她强迫百里天华参加训练,铁血无情,不是因为严格的爱,是因为这孩子的痛苦与否,她真的漠不关心! “艾泽尔!”百里天华呼喊了魔鬼曾经假作人类的名字,将错愕的风怜夜推向了魔鬼,“保护她!拜托你!求你!求你保护她!她刚才没有向你开枪也没有向安陵雪开枪!她还替你求情了!错误都是我拉着她犯下的……求你原谅她!求你替我保护她!” “天华!”风怜夜回过神来,拼命挣扎拒绝,但是魔鬼已经一把抱住了她,“你要干什么天华!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百里家的孩子……我只在乎你这个人啊!你要去做什么?我陪你一起做啊!” 百里天华高傲地仰头,带泪而微笑:“我早就说过了,我今夜要斩断悲运!” 无论制造悲运的是魔鬼还是人―― 今夜都是灭命之日! 序幕 雨夜送葬(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下雨了……” “怎么会下雨呢,天气预报明明说是晴天的。” 今夜是千年圣战之夜,千年等待,在此一夜,但是太多人都没有上那个战场的能力,他们只能留守在建筑物里,一边说烂话,一边关注着同伴在战场上的情况。 如果人类安全局崩溃,后果不堪设想――至少在教科书上是这么说的。 不过这些人都知道,其实没有没有什么不堪设想的结果,相信教科书的只是那些从四五岁就开始接受训练的笨蛋年轻人们――统统都是笨蛋! 他们互相说着毫不紧张的笑话,他们曾经在作战组出发时装出一副严肃、沉重的模样,但是作战组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去之后,严肃和沉重转眼间就变成烟酒之间的笑话。他们以嘲讽的眼神目送作战组离去,知道无论这场所谓圣战的结果如何,那些年轻人们都没有一个会回来,他们都是为世界的王座而献上的祭品,他们的死是为了这里留守的众人不费吹灰之力可以获得那完美的、融合了光与黑暗的力量。 “为什么会下雨呢?” “谁知道。” “嘿,看那是什么?” 人们凑到窗边围成了可笑的一群,那些满带着嘲笑、虚伪的人头攒动的样子让百里天华想起了某种不堪入目的场面,他结实地把自己恶心了一把,然后从左眼中召唤出光芒四射的大剑――这柄剑看起来甚至比之前他与风怜夜融合之时召唤的剑还要大得多――手指连动也不必动一下,任由大剑自上而下劈下。 四溅的光芒碎片里,带着四溅的红白的液体。燃烧的光剑傲然地浮在连天的雨幕里,一分一毫也不会黯淡。 那些虚伪的人的表情,永远地定格在了惊恐之中。 这些人的生活是优哉游哉的,他们甚至对邪眼的知识都没有多少了解,他们不知道有些邪眼的持有者可以召唤风雨――包括百里家族骄傲的“太阳之剑”,只不过,风雨对于“太阳之剑”的持有者来说,是死亡的前兆。 百里天华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在这个建筑群里挥剑审判一切。他将能够以自己的死亡根除这场长达三百年的阴谋,他已经将风怜夜从这个阴谋里推了出去,剩下的就是他的审判! 为了哀悼世上唯一一个太阳之剑持有者的陨落,苍穹落泪,风雨交加! “你……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百里天华愤恨地指着怯懦地缩在墙角试图用一支枪保卫自己的研究员,那枪是毫无用处的,燃烧生命释放的太阳之剑,不会被这样简单的东西拦下。 一斩结束。 “不可能!百里天华……你为什么会活着回来?!”昔日的教官惊恐地望着昔日的学生,他培养这个学生的时候就没有把他当人看,也没有把“百里天华”这个名字当作一个人的姓名来看,这是注定要在今夜被献上祭坛助他们登上王座的工具啊! 这个工具怎么会回来了呢?! “我为什么不能活着回来?!”百里天华一脚踹飞了他,然后将他横断为两截,“你们这些人,原来在我们离开之后,你们就开开心心地在这里看我们的笑话!原来你们把安陵雪和安陵静关了十几年、原来你们把安陵家折辱了三百年……而枉我一直以为你们是英雄!枉我一直相信你们!” 教官的尸体不甘心地睁着眼睛,百里天华不想再看,转身就走。 “局长!局长!救命……”副局长一边逃跑一边仓皇地开启了不知藏在何处的机关,放出了安全局驯养的魔物,试图让这些东西拦住百里天华审判的步伐。 “混账!敢做不敢当!”百里天华一面举剑劈开魔物的浪潮,如同先知举杖中分红海,一面怒不可遏地咆哮,“局长?他死了!他不会来救你,他还指着你们救他呢……哈哈哈!魔物!你竟然用魔物的力量来对付我!亲爱的长官!我们这个机构实在是太棒了,真不愧是‘人类安全局’!竟然驯养魔物来对付自己的圣裁骑士!哈哈哈哈哈!” 大批的魔物在他的光剑下灰飞烟灭,半分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踉跄逃跑的副局长早已没有了方向,只想避开百里天华,他只是到处乱撞。最后终于被百里天华丢进了他驯养魔物的池子,在那臭不可闻的死过无数“饲料”的池子里挣扎着沉没。 “还有谁?”扫过了每一栋建筑的百里天华巡回在尸山血海之中,从头到脚都在淌下黑红的血液,“给我滚出来!还有什么无耻的家伙藏在这里――统统给我滚出来!你们这些敢做不敢当的――混账东西!” 风雨势盛,电闪雷鸣。 “是你!你……” 有些死去的人没有来得及呼喊,有些死去的人的最后的话还会变成更加尖利的刀,在百里天华支离破碎的心上刻上更深的伤痕。 原来这个地方,除了风怜夜是真心爱他的,除了魔鬼是真心想要和他谈一谈的……一切都是假的。 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对他说一声:“太好了,你挫败了他们的阴谋……”…… 序幕 雨夜送葬(序幕结束)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魔鬼撑着黑色的伞,站在夜雨的幕里,偶尔闪过的电光,还能够照亮他沉默的悲哀的面容。 风怜夜手上拿着魔鬼递给她的伞,却只是恍惚失神地站着,任由全身湿透,任由寒风侵袭。泪水和雨水从她脸上流下,早已没有了温度。 “为什么……天华……” “风怜夜,他今天杀的人以千百计,这是下地狱的罪,是他把你从深渊里推了出来。”魔鬼低声说,“不要辜负他,站在这里,你所需要等待的,只是一次永别。” “你……魔鬼……艾泽尔……”风怜夜忽然把手中魔鬼的赠予用力砸向魔鬼,“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做?!你这个来自地狱的家伙……你……为什么要让天华去做……” 她的责问没有过几句话,便是泣不成声。 “因为我没有权力这么做。”魔鬼这次没有躲也没有伸手接下伞,任她把伞重重砸在他身上,任她随后对他拳打脚踢,“在我离开天国的时候,我杀死了地上七分之一的人口,天父大怒……此后每个千年里,我杀伐的权力,仅限于千禧年的六月六日。” 魔鬼苍白的脸如同玩偶。 “可恨无论是千年前的那个雨夜……还是如今的这个雨夜……都偏偏不是六月六日,更不是千禧年……” 深沉如海的悲伤。 风怜夜意识到,殴打这家伙也没有什么意义,她除了唤醒了一段漫长刻骨的悲哀之外……什么也没有做到。 百里天华要死了,他今夜就会死,他燃烧了生命,杀死了安全局里剩下的所有人――他今夜不仅要死,而且要下地狱。 “我答应了那个笨蛋,保护你的安全。”魔鬼从深沉的悲伤里抬起头来,再次将她丢出的伞递给她,“我说了,不要辜负他。” 风怜夜固执地把伞丢开。 他在承受燃烧生命的痛苦!她为什么不能淋雨来表示自己的悲哀?! 魔鬼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伞举到她头顶。 始终幽幽回荡着的黑管独奏的葬歌,几乎被淹没在暴雨的声音中。 在暴雨里燃烧的人形向他们走来――不,百里天华并不是在燃烧,他只是全身覆盖着太阳之剑般美丽的光芒,他的形影已经虚幻,他的面容已经模糊――他只是靠着邪眼的最后的力量强撑着走出尸山血海的死人,但是他像出发的时候一样坚定。 “怜夜,”模糊的人形吐出了模糊的发音,“我做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倒了下去。 他最后的记忆,是风怜夜疯了一样地哭喊着:“你做到了!是的!天华你做到了!你都做到了!斩断了……做到了……”她那么悲痛那么无助,她把他虚幻的身形抱在怀里,就像抱紧了最后的希望。 他最后还是对不起她,他丢下她一个人在世上就走了,但是他又能够为此骄傲,他保护了这个真心爱他的人,他在最后斩断了缠绕二人十六年的悲运! 死而无憾。 百里天华的身形在风怜夜的臂弯中彻底化作虚无的一刻,以此为中心亮起了无边无际的金光,远达天地相接的线!风雨的呼啸达到了极致的高潮,雷电的威势同样达到了巅峰!漆黑的天幕被完全点亮,比任何白昼更加明亮耀眼! 太阳陨落! “真美……”魔鬼轻轻地感叹道,“我还以为只是个可悲的笨蛋……原来他真的能做到……风怜夜,不要埋头在悲伤里,你抬头看啊,你爱的人的救赎!” 风怜夜抬起头看,惊异地发现所有的尸体都消失了,或者说是变化了,满目所及已经不再有任何血腥肮脏的事物存在―― 覆盖了视野的,只有如血的红玫瑰,和如雪的白玫瑰。 无论是倒在了野地上的尸体,还是倒在了建筑物里的尸体,破烂的尸体、完整的尸体、平躺的尸体。折叠的尸体,所有令人作呕的尸体,都已化成了芬芳的玫瑰,在暴雨的冲击下,仍然盛放!弹头、折断的刀剑、破损的机械,一切颓废破败之物,都已经如蒸发般消失。 前一刻是地狱般的惨象,后一刻是童话般的美景,如梦如幻。 “很美丽对不对?”魔鬼说,“这是神迹,完全是他的太阳之火制造的神迹,和我这样肮脏的东西……一点关联都没有的……纯洁的景象啊。风怜夜,你爱的人,不仅仅是把你推出了深渊,连他自己,也得到了救赎啊……” “真美……”风怜夜喃喃地感叹。 魔鬼第三次把伞递给了她:“走吧,我带你进黄昏神殿。” 魔鬼从地上捧起了安陵静的尸体所化的纯白的玫瑰花,一面缓步走向神殿的大门,一面一瓣瓣地抛洒,他抛洒的时候花瓣仿佛无穷无尽,无论他如何将它们洒满天空,怀里依然有那么多的玫瑰花。 纯白的花雨伴随真正的雨水一同纷落,这是圣战最后活下来的人,向圣战中死去的人表示的哀悼。 “在枯骨堆积的地方,愿你得蒙我父慈悲的拯救。 在真实和虚假碰撞的时刻,愿你寻回圣子的荣光。 今夜的天空是白色,月亮是黑色。 今夜为你而奏响葬歌。 在我的梦里依然邀请你前来,尊敬的逝者。 愿你的灵魂在天国得永福。 我的父会听见你的祷告, 会为你打开光明的大门。 圣洁。 安宁。 和谐。 美丽。” 在黑管哀婉的独奏里,一路抛洒玫瑰花的魔鬼,一面前行一面唱着送别的歌,那歌词和曲调,无论怎样听都不属于地狱。 跟在魔鬼身后慢慢前行的少女,常抬头仰望漫天的纯洁的花瓣。她相信花瓣纷纷落地的时刻,她所爱的人一定会升上高天。 魔鬼走进了神殿的大门,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少女随后踏进了一只脚,便已感到了温暖和宁静。 她回头望了这个世界一眼,然后终于完全走进了还在不断变化颜色的宏伟高大的门,将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门一直开了七天七夜。 七天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类走进。 第一章 陌路(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听说了嘛,今天异端裁判所的人来哦。” “异端裁判所?那是什么啊……” “哈哈,土包子,你这都不知道?是从哪个偏僻荒凉的镇子里的孤儿院来的?异端裁判所就是那些消灭魔物的英雄啊!可厉害了!拿着这么大的剑比划,刷!刷!刷!魔物都被消灭了!帅呆了!” “切,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好帅!如果……如果我这辈子能去异端裁判所工作……哪怕为英雄们扫地也是值得的!” …… 尤利西斯翘着脚在小板凳上不住地转着圈。周围的人和物体飞速旋转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舒服如同飞行――尽管他从来就没有飞过,但是在他的想象里,飞行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这里是罗斯玛丽城最大的孤儿院,但尤利西斯是所有孩子当中唯一一个不停转圈而从来不把自己转晕,反而觉得非常有趣的孩子。他出生至今就辗转漂泊,才七岁就已经走过了十几个大小城镇,每次他身上的特异之处都引来种种异样的目光,有人羡慕、有人疑惑,也有人的目光里,有他说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 “尤利西斯!我听到别人说,今天异端裁判所的英雄要到我们这里来呢,一定是很好玩的事情!”安德兰娜兴奋地跑过来,拖住了他不让他继续转圈,“尤利西斯最喜欢有趣的事情了对不对?快来占位子啊!再晚都被别人挡住,看不到英雄了!” “还、还没来不是吗?”尤利西斯正在转圈,冷不防被小女孩一拉,顿时从椅子上摔下来,四仰八叉,“急什么呀。” 虽然被狠狠摔了一下,但他并不会像这个年纪的许多小孩一样大吵大闹抱怨安德兰娜,这个女孩儿是他在一条街上遇到的和他处境相同的孤儿,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们一同流浪。 “不用急啦。”另一个男孩走过来笑着说,“每个人都会见到英雄们的啦,安德兰娜。” 他们三个是最近被这所孤儿院同时收容的,几年来三人始终一同四处辗转,虽然他们只是在大街上相遇,毫无血缘关系,却因这几年艰辛共度的时光而亲密无间。 “咦,真的吗?每个人都可以见到?” “是啊,”男孩说,“我刚才都听到了,异端裁判所要来我们这里选拔什么预备骑士,所以每个人他们都会认真看的。” “哦!太棒了!”小女孩兴奋地跳了起来,就像许多做着英雄梦的男孩子一样,“每个人都可以见到!” 她并不理解什么“选拔预备骑士”,也不知道“异端裁判”这个词是代表着什么样的内涵,但是她反正听说了,那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们。所有的孩子们,不分男女,都会崇拜这样的英雄。 “话说,尤利西斯,你每天这样转,真的不晕吗?”男孩又看了看尤利西斯,后者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又活蹦乱跳,就像这个年纪的任何普通的小孩一样。 “当然啦,不然我转什么转。”尤利西斯哈哈大笑,“阿斯,你就从来没有觉得转一转很好玩么?” “哪里好玩了……”阿斯撇了撇嘴,甩了甩金色的发,“尤利西斯,你这么……奇异,又是转圈圈又是爬屋顶的,还搞出了那么多事,你说异端裁判所会不会选你去做预备骑士啊?” 尤利西斯的奇异是出名的,有三次更换收容所都是因为他的缘故,其中有一次是他翻出孤儿院的后墙,去山里触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以致引来了飞行的魔物聚集在小镇的天空,吓坏了一镇的男女老少。 “……准备的……准备的什么?”尤利西斯没听清楚他说什么,“选我去干嘛?” “做英雄啊。”阿斯道,“据说英雄们都和你一样很奇妙呢,在做不可思议的事情的时候,眼睛里会亮起各种颜色的光!” “好玩吗?”尤利西斯下意识地问。 “……你怎么就知道好玩啊……” 大厅里传来了敲饭盆的声音,那是孤儿院的几个女保姆叫孩子们集合的信号。她们拿着碗口大的钢勺在什么锅碗瓢盆上随便一敲,便能发出极清脆响亮的声音,所有急着吃饭的孩子都会冲过去――不过现在并不是用餐的时间,毫无疑问,“异端裁判所”的英雄们来了! 孤儿院的孩子们、特别是怀有英雄之梦的男孩子,毫无秩序地疯狂地扑进了大厅,去见他们崇拜的偶像。孤儿院里几个年纪大些、有了十几岁的少女,则怀着不安的憧憬,羞涩而紧张地慢步进入。像尤利西斯他们这样慢吞吞在那里聊天的人,就充当了慢悠悠的“尾巴”,排在所有人之后,只能在人头的空隙中露出半个脸来。 异端裁判所来的人穿着一丝不乱的白色制服,配着金光闪闪的刀剑,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符合所有人对击败魔物的英雄的理想,虽然总共只有五个人,但孩子们都一本满足地望着他们,望着他们制服上的每一个细节、望着他们剑鞘上的每一道流光。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他们的领头人加里敦严肃询问孤儿院的负责人,后者也带着对英雄们的崇拜而笑容满面地回答:“当然,除了五岁以下不懂事的小毛头们,所有人都在这里了……您们是不知道这些小鬼们对异端裁判所有多么大的热情啊――听到几位到来的消息,他们蹦跳了半天,就等着来一睹风采,我们就是想不让谁来,也做不到的啊。” “都来了就好。”加里敦道,“名单我们已经拿到,让你们的人出去,挑选预备骑士的仪式不需要多余的女人干扰。” 异端裁判所是要与魔物及一切利用魔力犯罪之人斗争的机构,这些斗争都是危险的,裁判所的人员后备从来没有达到过期望值,随时都需要努力寻找有潜力的孩子培养为猎魔骑士,这种选拔不分出身,因为魔力天赋并不因为是贵族或平民而改变,罗斯玛丽城里无论是孤儿院还是贵族学院都一样会有人去一次次地挑选。 给读者的话: 这里开始才是真・第一章,讲述序幕白夜的历史传承,亲们请有耐心。 第一章 陌路(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科伦娜。”在孤儿院的负责人和保姆们都退出了大厅之后,加里敦平静地在孩子们充满兴奋和好奇的眼神中开始了点名。 尤利西斯被前面个子高的孩子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异端裁判所的英雄们,于是转头去看科伦娜,那是孤儿院里年纪最大的女孩,所以在名单上排在最前。她已经进入了青春的发育,身体有了朦胧美好的曲线,她从孩子们当中走出的时候眼神里也带着某种神秘的意味――对于年仅七岁的尤利西斯来说,他还不能理解那种属于青春的情思。 “你能使它弯折么,科伦娜?”一枚汤匙递到少女的手中。 “不能。”少女困窘地摇头。 “你从那扇落地窗户往外看,能看清什么细微的东西么?”加里敦指向一扇窗。 “不能。”少女顿时更为郁闷,那正是整个大厅里离她最远的窗户,她和窗户的距离在四十尺以上。 “你能看见我的外套里面穿的衣服么?” 围观的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少女涨红了脸道:“不能……” …… 询问和回答的不断重复之后,加里敦按照教廷的传统进行了一系列的测试,每一项的记录结果都是否定的,这就代表少女并没有足以成为裁判所一员的魔力天赋。所有问题和测试都是长期的经验总结出来的,几乎概括了“魔力”在人类身上的一切表达形式。 只余下一种,要进行单独的测试。 加里敦缩短了他与科伦娜之间的距离,这顿时令本来就心思不安的科伦娜情绪变得更加紧张,但加里敦做的事情并不是这个没有见识的女孩儿知道的――他的右眼里轻快地点亮了一种美丽的光芒,就像日月星辰的无数碎片。 这种光芒直射向她的眼睛,令她感到灼伤般的热度,身体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下一个,索尔。”加里敦看到她的反应便挥了挥手,旁边负责记录的书记官在纸上写上了一个新的否定。 没有邪眼。 邪眼是人类已知的魔力表现形式当中最不可控的一种,绝大多数研究者相信它来源于魔鬼,是黑暗生物蛊惑人类时给予人类的力量。之所以它被称为“邪恶之眼”也正在于此:魔力表现为这种形式的人常常会犯下可怕的罪行、双手沾满了鲜血。在异端裁判所面对的所有利用魔力犯罪的罪人当中,生有邪眼的人占到了一半以上的比例。这种眼睛在给予人力量的同时也诱使人犯罪,已经是学术界公认的事实。 从前选拔预备骑士的时候,将像加里敦这样判定为可用的邪眼持有者选为预备骑士,对那些判定为不适合成为预备骑士的则不予理会,后果是那些人在成长之后纷纷变成了难缠的罪犯。为此教廷已经通过了最新的决议:今后对于那些判定为不适合成为预备骑士的邪眼持有者,他们的邪眼必须予以及早处理! 加里敦的邪眼・真实之刻没有什么战斗力量,但是它可以用来确认另外的人邪眼的有无,它一向被认为并非来自魔鬼,不过因为“邪恶之眼”的叫法早已成为习惯,所以它也一样被如此称呼。 “下一个,博伊斯。” …… “下一个……” …… 孩子们一个个地轮过,书记官一遍又一遍地认真地重复书写着否定的结果,没有没有没有,未发现未发现未发现……时间早已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夜幕早已低垂,还没有进行的晚餐的时间都在这场选拔中耗尽,尽管这么长时间里始终没有选出哪怕一个预备骑士,孩子们的兴趣却并没有丝毫消减,谁也没有叫嚷饿了要吃饭,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等待最后几个人的选拔――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有着无与伦比的好奇心,而且迫切地想要看到新奇的景象,他们多么希望他们中间出现一个能去异端裁判所做英雄的人! “阿斯。”加里敦喊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前面的孩子给他让路,这样尤利西斯才总算有了清晰的视野,他的视线跟着朋友一起走向那位异端裁判所的选拔官员……而碰到那人的目光的时候,他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这种恐惧来自何方,他就是看着那人的眼睛,就深刻地感到一种危险向他袭来,使他不自禁地转头避开。 加里敦的注意力集中在阿斯身上,没有注意到尤利西斯的异常。 “你能使它弯折么,阿斯?”汤匙测验。 “不能。” …… 在重复了一大堆的否定结果之后,书记官忽然听到了一句不同的话:“记下,守护之风!守护之风啊!”这句话的语气里有着在一连串重复的疲惫无获之后忽然发现的欣喜和惊讶。 欣喜的加里敦的眼睛正对着阿斯的眼睛,那些仿若星辰碎片的光芒里,有一缕光芒钻进了阿斯的右眼,并且仿佛找到了同伴般兴奋,疯狂地闪烁起来――阿斯的头部都被照亮了,以那缕银色的光!飞散出来的光变幻出万千的形状,虽然只存在了短短几秒,却让近百个孤儿屏气凝神呆呆地看着它! 邪眼・守护之风,高达四阶的邪眼,它没有攻击能力,却能成为一面极好的盾牌,正是异端裁判所非常钟爱的一种邪眼,它虽然一向被认为来源有魔鬼,但是却非常温和、容易改造,可以很容易把它改造得完全失去邪性,这个名叫阿斯的孩子,可以成为异端裁判所重要的猎魔骑士,甚至如果他努力,以四阶的天赐,他可以拥有“圣裁骑士”的称号。 “我……啊?”光芒消散之后阿斯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安德兰娜扑过来抱住了他,“阿斯好棒耶!虽然我没听懂是什么什么风,但是阿斯有好奇妙的能力呢。以后会成为英雄的对吧?” “我?难道不该是尤利西斯么?”阿斯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朋友――但是令人困惑的是尤利西斯竟然偏着头看着天花板,完全没有把目光投向这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怎么了……他不是最喜欢好玩的事情了么?” 安德兰娜嘟嘴:“谁知道,他刚才就一直不知道看着哪里。” “下一个,尤利西斯。”加里敦因为找到了一个守护之风而精神大振,四阶邪眼要找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在这里找到一个守护之风是个大成功,后面还能不能找到一个有魔力的人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几乎都不想认真应对尤利西斯,这孩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都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全神贯注地关注着选拔测验,就算有点可怜的魔力天赋,心理上恐怕也不怎么热情。何况――他测试了近百个孩子才找到一个有天赋的人,这孤儿院没那么惊奇,马上就又给他来一个吧…… 尤利西斯恍惚地晃了过去接受测试。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觉得很害怕,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东西。 他应该是很喜欢这样新奇的事情的,而且阿斯还被选去了,但是他就是兴奋不起来。 “你能……吗?”“不能。”…… 没有没有没有,未发现未发现未发现……尤利西斯的一切测试都和所有人一样平淡,很快就毫无新趣地到达了最后一步。 因为阿斯的守护之风刚才震惊了全场,从来没有见过邪眼的孩子们沸腾了,后排的人正争抢着往前挤,刚才没有看见邪眼的光芒的人都迫切期待尤利西斯也拥有邪眼,以便众人一睹为快。 真实之刻亮起,然后,在无数日月星辰的碎片里,又有一块发生了不安的躁动,钻进了尤利西斯的左眼。 本来充满莫名的恐惧的尤利西斯,在这缕光芒的亲近中,忽然感到了无比亲切和放松……这种以他有限的、稀薄的词汇所无法表达的亲切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传说中世上最温馨的“亲情”一样令人毫无道理地心安、毫无道理地信任着……无比地亲切。 在他的左眼里,也有什么东西被呼唤着,刹那亮起了光芒! “幻羽之纱。”加里敦这次的语气虽然完全不及上次那么惊喜,却也是有所意外的,幻羽之纱是人类使用幻术最简捷的手段,虽然它仅有二阶,却有很强的实用性,况且它的低阶也给予了它便于净化改造的优点,异端裁判所也可以收下这个叫尤利西斯的孩子。 安德兰娜一面欣赏着真实之刻与幻羽之纱共鸣时无数美丽虚幻的图像在半空中掠过的景象,一面在心里有些微的失落,她从小一同长大的两个同伴都拥有这种奇妙的力量,但她却是个纯粹的普通人……她这么快就要和他们都分离了…… 书记官正在写下“幻羽之纱”这个词,忽然停了一刻,脸上浮起了一丝微妙的疑虑。 “加里敦,你认错了吧?”他抬起头问他的同事道,“那可是左眼,你说是……幻羽之纱?” 在听到书记官的疑问后,加里敦的神色也惊疑地变化了几分。 出现在左眼的邪眼,一般都带有破坏性。幻羽之纱这种低阶邪眼,单纯的幻术能力,在教廷拥有的所有历史中,都出现在温和的右眼,从来没有像尤利西斯这样,出现在左眼位置的。 他刚才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邪眼在种类上横向对比,按照强大稀有的程度被分为七阶,而同种邪眼自身纵向对比,又分为七个发展级,持有者通过不断地修炼可以给自己提升等级,他刚才测试这些孩子的时候非常随意,只使用了一级的真实之刻,但是现在他遇到了他无法解释的问题,他有必要动用更高阶的力量! 三级真实之刻! 对不过七岁的小鬼使用三级的力量,他已经很认真了,在三级力量的压迫下,尤利西斯原本毫无反应的右眼猛然也亮起了光芒,和左眼一模一样! “双幻羽之纱?”加里敦觉得这个结果莫名其妙。 根据教廷的新决议,持有双生邪眼的人被称为“恶之子”,因为双生邪眼的左眼带有攻击性而右眼带有辅助性,它们的邪性相配过于恶劣,非常容易使持有者心智扭曲犯下罪行,五十年来出现了三十七个双生邪眼,其中三十五个已经因为无理由残忍杀人被判了火刑。 但是双幻羽之纱……怎么看都是毫无威胁的一类……变异呀…… “不不,继续提高,用你最强的力量去探查他真正的天赋!”书记官的声音颤抖,“一开始他左眼的幻羽之纱绝对是假的,是他的右眼在保护左眼!如果他是两个幻羽之纱,不过是二阶的邪眼,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那左眼的幻羽之纱,本身就是右眼幻羽之纱的幻术! 在同事的提醒下,加里敦毫不犹豫地使出了全力去探查尤利西斯的左眼―― ――六级真实之刻! 虽然真实之刻仅有一阶,但是他高达六级的绝对力量,在尤利西斯还没有觉醒的左眼前终于占到了优势。 到底是怎样的左眼,让他的右眼自动用幻象去保护?加里敦的内心也充满了困惑,三级力量啊!这个身体保护那只眼睛的力量,生生抗住了三级真实之刻的探查没有展露真相!他的左眼要多么高级,才能在没有觉醒的情况下进行这样夸张的保护?! 再也无法隐藏下去的光芒在崩塌的幻象之中盛烈地绽放,那是比彩虹更加绚丽的光芒,远远超过之前阿斯守护之风的银光!那多彩的光芒充斥了整个大厅,使所有人身上的颜色都照得变化万千! “天哪……天哪……”加里敦本人的声音也明显地颤抖了起来,“七阶!七阶邪眼……镜树之叶……拥有镜树之叶的恶之子!” 第一章 陌路(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异端裁判所的五人全部震慑,面色苍白如纸,在变幻的多彩光芒里被映得十分滑稽可笑。 镜树之叶,世上最著名的七阶邪眼,它本身其实不该有任何力量,但它能被分在七阶之高,因为它能够让持有者复制几乎所有的其它邪眼!无论是操纵火元素、水元素或者其它元素,无论是破坏性还是非破坏性的――它的复制能力曾经轰动了整个教廷和整个学术界! 七阶邪眼,是整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力量!在尤利西斯之外,任何地方再也不可能找到第二个“镜树之叶”的持有者!而“镜树之叶”本身的名字,就蕴含着无比不祥的意味!这种力量在教廷的记载里只出现过两次,第一个人毁灭了八十五个村庄,所杀的人堆成恐怖的山丘、所破坏的千亩田地至今无法耕种;第二个人摧毁了蔷薇帝国的王牌骑兵团、报废了价值上千磅黄金的武器装备! 拥有这样邪眼的恶之子! 尤利西斯还没有从真实之刻带来的温暖亲切的感觉中醒来,就被冰冷的空气骤然唤醒。加里敦中止了真实之刻的释放――他现在就要消除一切可能的后患! 教廷的最新决议明确说了,“对于那些判定为不适合成为预备骑士的邪眼持有者,他们的邪眼必须予以及早处理”!而镜树之叶正是这些“不适合”中极为危险的、必须处理掉的存在!在学术界各种不同版本的邪眼序列表当中,镜树之叶都是排名第二的,它是绝对魔鬼的力量,并且由于高达七阶而完全无法进行人为改造―― ――不仅仅是恶之子,而且左眼还是危险的镜树之叶,这个孤儿如果在长大之后觉醒了这左眼的能力,必将超过历史上那两个镜树之叶的持有者变成罪大恶极的恐怖罪犯!空前的恐怖! 必须马上解决掉! 未曾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尤利西斯忽然被成人有力的大手一把按住,随后一把尖利的刀就高高举起对准了他的头! 为防后患,异端裁判所最好的选择是趁早挖掉他的左眼! 大厅里的孩子们前一刻还在为缤纷多彩的光芒而兴奋不已,下一刻忽然看见了如此惊惧的一幕,纷纷高声尖叫起来,小脸上瞬间充满了恐怖、慌乱、震撼和种种爆发的负面情绪。安德兰娜用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间流下,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这种突变带来的恐惧淹没了。 “不要!不要杀我!”尤利西斯在男人的手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拼命地挣扎着,但一个瘦弱的孤儿,怎么可能从训练有素的武者手中挣脱?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阿斯颤抖着从一旁的桌上拿下了一把餐刀,犹豫着、摇摆不定地指着异端裁判所的五人,“你们不是英雄吗……为什么……英雄怎么会干这种事呢……不要伤害他啊……你们、你们不要……” “他是恶之子!”加里敦厉声说,“小鬼!我们都是为了你朋友的将来好!要是不挖掉他的眼睛,他将来会变成魔鬼!” “胡、胡说!”阿斯颤抖着把刀举得更高了,“挖掉眼睛……很痛的!很痛的啊!尤利西斯才不是什么恶……什么的孩子……不要挖掉他的眼睛……” “他果然很奇怪!”忽然科伦娜叫了起来,“这个孩子!尤利西斯他一向很奇怪的,什么可以随便乱转都不晕、什么可以在脏兮兮的仓库里干干净净地爬出来……他还……对!他还曾经引来过好多的魔物在天上飞!” “对!”又有人站出来大声说,“他一向都很奇怪的!而且他特别坏,即使别人很伤心,他还是拿别人寻开心!” “我没有!”尤利西斯挣扎着呼喊,“我没有很坏,我就是曾经遇到过几件奇怪的事……你们……你们不要胡说!” “他就是很奇怪!”但是越来愈多的孩子们开口说,“之前想要收留他的孤儿院都倒闭了!他一直在街上晃荡,直到现在才晃荡到我们这里来!肯定都是他的诅咒让那些孤儿院倒闭的!他还想来拖累我们!” “尤利西斯果然不正常!” “那个阿斯也不正常吧、还有那个安德兰娜!他们都是一起的!” “对!魔鬼的孩子!” “就是坏人!” “英雄们!快杀了坏人!杀了魔鬼的孩子!” “不、不……”尤利西斯哭喊道,“我不是坏人……我不是什么坏孩子啊……阿斯也不是、安德兰娜也不是啊……不要杀我……” 这所孤儿院原来的孩子们,竟然在这个时刻,如此“团结一致”地攻击他和他的两个朋友!就因为他们是新来的、就因为他们还没有和这里的人成为“朋友”! “我、我再也不相信……你们是英雄了!”泪流满面的安德兰娜猛地扑了出来,一把抱住男人控制尤利西斯行动的手臂,张口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男人被出其不意地攻击,痛呼一声下意识就松开了手,尤利西斯抓住机会跌跌撞撞地向门外逃去。周围所有的孩子都惶恐地奔逃躲避,生怕“恶之子”伤害他们的生命。 “碍事的死小鬼!”男人试图甩开安德兰娜,但是她以幼小柔弱的躯体死死地拖住了他的行动,她被打得满口是血趴在地上,但仍旧执着地用手抓住他的鞋子。 急于去追恶之子的男人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了她的小手上:“你这个不懂事的死小鬼!趁着他还没觉醒,挖掉邪眼之后他还能重新长出一个正常的没有魔力的眼睛!他还能看得见!能过日子!要是他将来被那破烂镜树之叶变成了恶人――他就只能死在火刑架上!恶之子必须烧死在火刑架上!死小鬼!你拦我做什么!” “凭什么?!”阿斯爬上了桌子,将桌上所有的刀叉都拿来丢向异端裁判所的五人,试图以如此无力的攻击阻止他们追出门去,“很痛的哎!你们去挖眼睛呀!尤利西斯不是坏人――将来也不会是坏人!你们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尤利西斯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什么都没有看见,他一路疯狂地逃跑,丝毫不敢回头看,也丝毫不敢听背后随风传来的任何声音,他冲出门去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黑暗了,没有星星,天上是重叠的乌云,降下了冰冷刺骨的雨水,就像天使丢下无数小石子来砸他一样地疼!路边的每一片阴影都如同怪兽的利爪,路灯每一点昏黄的光都像怪兽阴森的眼睛!整个世界都狰狞凶恶地瞪着他! 他在泥泞的道路上,透支了幼小身体全部的力量拼命地向前奔跑、拼命地奔跑…… 他不要死!他要活下去!他也不要被挖掉眼睛! 为什么异端裁判所这么可怕?!不是为民除害的英雄吗?!为什么要挖掉他的眼睛、为什么说他是什么恶之子?! 为什么他被命运遗弃在街道上,流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可能给他稳定生活的孤儿院里,没过几天就因为这场残酷、不敢相信的选拔而不得不自己从里面逃出来?! 密集倾泻而下的雨滴凌厉地刺痛着他的身体,熟悉的潮湿的寒冷向他袭来,他的身体疲惫到了他有生以来最严重的程度,他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他不停地摔倒、他连滚带爬地在泥泞的道路上逃亡。 他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但是那些可怕的大人还没有追上来。 他们还没有追上来,那么他就有可能继续逃跑! 他必须要逃跑! 孤儿院的老实的负责人什么都不知道,他连想都不曾想过,这场在他收容的孩子们中进行的选拔激起了震动教廷的异变。此刻他正站在自己的卧室的窗前,看着窗外连天的雨幕,回想着自己年轻时候充满热血在大雨中奔跑的美好时光而默默地微笑。 “又过了一天啊……又老了一天。” 老头轻声叹息了几句,放下了窗帘,让厚重的布料挡住了窗外的雨声。 上床之前他没有忘记撕下今天的日历纸丢进垃圾桶。 威尔登历1514年,7月11日。这个马上就化为“昨日”的日期,就这样蜷缩着躺进了一堆破烂之间。 蔷薇帝国,帝都罗斯玛丽城,夜雨三小时四十五分钟,穿城而过的凯梅洛特河水位暴涨。于是在这个夜晚,以“严重妨碍公务,致使恶之子逃脱”的罪名,名为阿斯的男孩被异端裁判所丢进了那条河――至于裁判所曾经做出的把他收为预备猎魔骑士的决定,自然是因此撤销。 当夜另一个犯了差不多罪行的女孩,由异端裁判所在地下拍卖场秘密地拍卖。 第二章 逃亡(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异端裁判所的五人被阿斯结实地缠在了孤儿院里,等到加里敦率先冲出大门,已经不知道那个“恶之子”去了哪里,于是在留下书记官待与同事联络之后,四人分开去各个不同的方向追寻“恶之子”的下落。 那可是拥有镜树之叶的恶之子,怎能这样轻易地放过! 没有花上半个小时,四个人很快就都找到了在泥泞中挣扎着迈着沉重的步子不停向前的尤利西斯。 看着那个以可贵的意志逃亡的孩子,四人其实都有些不忍,但是如果今夜给予这个孩子怜悯,将来的后果,他造下的杀孽也许超过历史上的任何一个! 趁着他未曾觉醒镜树之叶挖掉他的眼睛!总比让他将来杀人百万然后异端裁判所再大费周章地制服他、烧死他要好多了!这也是为了这孩子好啊! 加里敦一手默默地握拳攥紧,一手抬起了异端裁判所给予正式猎魔骑士的装备――一架魔法弩枪,将自己的魔力注入,要以此止住尤利西斯的行动,这样去挖下那只眼睛的时候就不会出现那么多问题了、有魔法弩箭的麻痹,也不会很痛的,虽然对不起那孩子,但自己已经尽量仁慈了…… 他这样想着,举起弩枪,瞄准,轻轻地扣动。 “等你重新长出正常的眼睛,我会好好向你道歉的……孩子……”他在同事们的注视中低声承诺,虽然自言自语,却十分认真。 光箭射出,却像虚影一般穿透了男孩的背,从胸前传出!毫无效果!没有声音、没有任何意义! “幻羽之纱!”加里敦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在同事们疑惑地发问之前就回答了问题,“他的意志让幻羽之纱正式觉醒了!这不是那个孩子――这是他的幻象!该死!他怎么这样聪明?!再找!” 这是真――该死!巨大的情绪波动会诱发邪眼的觉醒、会使持有者魔力得到释放,这个原理在此刻也是成立的!为了保护自己,尤利西斯的身体下意识地已经唤醒了右眼的幻术力量! 那么――该死的――他的左眼呢? 如果接下来的行动不慎,他的镜树之叶,会不会也突然爆发?! 他们在罗斯玛丽城中巡回奔走,用魔法的弩箭射击每一处可疑的地方。谁也不知道那个孩子在制造一个在街上辛苦逃亡的幻象的同时,本人究竟躲在哪里! “混账!”在巡回了两圈之后,加里敦一拳就砸在了路边一堵墙上,“他还真能躲!这才过了几分钟?他一个小鬼怎么就跑不见了――他怎么可能就这样不见了?” “教皇阁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匆匆结束了阿斯和安德兰娜的处理赶来的第五个人报告说,“教皇阁下的杀手已经出动,和我们同时行动,我们继续加油找,肯定能把那孩子找出来……我们要跟他说清楚,他现在只要忍一次痛,将来什么都好办……只要忍耐一下下就好了……” 教皇的威仪覆盖大陆,而最高教廷正设在蔷薇帝国境内,在帝都找到如此惊人的恶之子,如此迅速地惊动教皇也是理所当然的。而有御座下的杀手前来助阵,要找到恶之子,想必更加容易―― “我说,我们会不会忽视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有人说,“他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你说他跑回了孤儿院?” “不,我说,街上那个幻象的所在就是他的所在!刚才他真的在那里,你可能真的射中了他!只是他用幻象遮盖,让我们误将真实也当作是幻象!你们想,根据记录那孩子到罗斯玛丽城还不到一个月,他根本不认识这里的道路,如果不是他正亲自在那条街上跑,他怎么保持那个幻象一直没有做出跑到墙壁里之类的错误动作?” ――!!! 加里敦掩口惊呼,众人确实都犯了同样的明显的错误,因为那支魔法弩箭似乎射穿了幻象而没有产生任何效果,所以众人那时刻没有一个想到,可能那个“无效”的场面本身,就是一个幻象!就像尤利西斯的左眼,一开始曾经让右眼用幻象来保护自己的存在一样! “妈的!这小鬼才多大啊,这么可怕?!”另外一个人禁不住大声地在雨中骂街,“幻术用到这个地步……我们这些人都来不及反应了啊!” 五人立即沿着之前看到所谓“幻象”的路径往前追踪。 那个人的推论确实是正确的,尤利西斯在完全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经释放出了右眼的幻术能力,他确实被魔法弩箭击中,并因此身体麻痹,几近动弹不得,他目下凭着仅剩的少许运动能力在地上蛇一样地爬行,不顾一切肮脏泥泞也不顾粗糙的地面刮烂了衣服、磨破了皮肉。 他不知道自己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幻象,他只知道他还没有被追上,他一定要趁机不停地逃跑,直到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为止…… 哪里是安全的……他也不知道…… 他的邪眼仿佛有灵智一般,在完全没有本人控制的情况下,悄悄地把本来完全重合在他身上的幻象,向后推移了十米左右的距离。 在异端裁判所的众人追来的时候,他们依照先前的推论,疯狂地攻击幻象,这次是真正的毫无效果,即使他们冲上来对着幻象做出各种动作,他们的手也不过在虚无中穿来穿去。 “这又好像是……真的幻象……” “……” “妈的!这算什么事?!”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们在异端裁判所都是年轻人,没有多少经验的,对他们来说,幻术玩到这个水准上,简直是出神入化,他们已经无法应对了。现在他们一头雾水,丝毫不知道尤利西斯究竟在哪里。 但是,教皇直属的杀手,并不是没有经验的人。 “挖掉眼睛?那是多么无趣的一件事,既然派我来了――不割断他的脖子,我的刀怎么会满意?” 阴影中的杀手在细致地思考之后确定了尤利西斯的准确位置,邪笑着自言自语,抽刀从阴影中冲出! 不过二十米的距离,他不要几次眨眼的工夫就可以冲到近处把这个瘦弱的小孩的纤细的脖子斩断! 但是他冲出去的下一个瞬间忽然一滞,选择停在了原地。 幻象消失了,尤利西斯真实的位置完全暴露,他看起来精疲力竭,因为耗竭了心力连幻羽之纱也无法维持,但是令杀手最为震撼的是,他在那个孩子的左眼中看到了一阵不祥的幽光。 从空气里幻化出一把刀――那刀的形状和杀手手中的刀一模一样――然后像箭一般穿过空气,朝着杀手的方向射来!转瞬之间它撕裂了空气,跨越了十米的距离,直直将杀手撞得向后连退数步――这并不是一个没有章法的攻击,这是属于杀手所学习的专业刺杀术的招式! “镜树之叶!”杀手立刻提醒那五个并非在阴影中的人,他们此刻还站在尤利西斯的攻击范围之内,“离他远一点!” 邪眼・镜树之叶,觉醒!虽然只有先天一级的力量,仅能复制一阶的邪眼,但是它却可以无视任何差距复制一切物理意义上的攻击!以尤利西斯现在强烈的“绝对不要被那些人追上”的心理,他在不自觉地复制了杀手的刺杀术之后,就会疯狂地使用它来攻击异端裁判所的众人! 原来刚才不是因为耗竭了心力而不能维持幻羽之纱,是因为他的心力转而去唤醒了他的左眼! 第二章 逃亡(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妈的,为什么最后还是搞成这样了?!”加里敦愤恨地骂道,“最后他还是完全觉醒的恶之子……还是要被烧死在火刑架上!” 邪眼一旦觉醒,就不是挖掉眼珠便能解决的问题,不要说挖去双眼,觉醒之后的邪眼持有者,纵使将其身体砍为两段,每一半都有极大的可能复活成畸形的魔物,毫无理智,四处伤人! 若不将他烧成灰烬、彻底摧毁这具身体,根本就无法斩除后患! “你们没有人带火来的话,还是只好我来动手咯。”杀手调整了一下呼吸和心跳,要和自己的刀对战他没有经验,但是这孩子可是没有任何战斗经验,刚才单纯是出其不意让他被自己的一道攻击击退,他认真一点,绝不是可能被一个七岁孩子挡下的程度! “我就说嘛,要割断你的头才对得起我的刀!镜树之叶……嘻嘻,你可是我此生的光荣!” 杀手在心中做好了面对自己刺杀术各种招法的准备,然后再次举步冲锋。 加里敦看着自己的同事冲去,心里还是充满了悲哀和遗憾。 如果那两个不懂事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没有阻止他们挖下那只眼睛,到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有一只没有魔力的新的眼睛复生完毕了!尤利西斯就可以摆脱恶之子的身份了! 可是那两个不懂事的小鬼横插一杠,害得他们耽误了时间,结果在这段时间里这孩子的左眼终究还是醒来了!他终究还是恶之子,如果不烧死,如果不烧成灰烬,就必将是异端裁判所的敌人,乃至是人类的敌人! “你们说,天下这么大雨,是不是天使也觉得这孩子很可怜啊?”他叹息了一句。 “天使确实应该觉得这孩子很可怜!”意料之外的陌生的声音作出了回复。 有人突然出现在尤利西斯身前,挡住了教皇派来的杀手,用一柄没有出鞘的花剑,他仅仅以剑鞘就完全封住了杀手的进攻。 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强大的魔力或多么高明的剑术,而是因为看到这柄剑,杀手被迫停止了攻击,他知道这柄剑的象征意义,这虽然只是一件漂亮的工艺品而非一件强大的武器,却是蔷薇帝国特别给予一人的身份标记! “黑蔷薇之刺……”他略有惶恐地认出了这柄剑,“原来这里已经到您的范围了么,殿下?” “你还知道我在这里啊。”持剑的男人冷冷地回答,“我感觉到门口魔力波动的情况特别奇怪,于是出来看一眼,结果就看到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是成人,这么多成人一起迫害一个小孩子?!你们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啊,长期的营养不良!对付他居然还出现了使用刺杀术的杀手!这都算什么?!你们是谁派来的?莫非纳森老头子喝酒喝到脑子不好使了么?!” “什么东西!竟敢侮辱教皇阁下?!” “白痴别骂他!”杀手恼火于同事的无知,“你找死吗?!” “我不介意你们骂几句,但是这孩子我收了。你们,谁也别想把他的头砍下来。”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俯身抱住尤利西斯,“孩子,放心,你不用逃跑了……不用了……” “不行殿下!”杀手急忙解释,“他是恶之子,而且是拥有镜树之叶的恶之子!您知道镜树之叶是什么概念的,您不能因为现在可怜这一个人就放过他!他将来会害多得多的人啊!” “凭什么?”男人尖锐地发问,同时拔出了鞘中的花剑,轻巧点在杀手的肩上,“你可知道我在世上最讨厌的话就是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命运?他是长了魔鬼的眼睛又如何,为什么他就不能变成好人、为什么魔鬼的力量就完全不能利用?历史上的镜树之叶不过两人,这种数字根本就不足以说明问题,你们没有资格因为之前有两个镜树之叶黑化,就斩钉截铁地判断这孩子将来要造孽!” “殿下,您这话才是没有道理的!谁都知道力量越大诱惑越大……” “凭什么他就一定会被诱惑?他就不能做一个意志坚强的好人?!”男人不耐烦地说,“你们,马上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否则我就要把‘夜间擅自闯进我的公馆范围的来历不明者’赶出去!” “我不知道你是谁,这样的无理取闹!”异端裁判所的五人中有人气愤地站了出来,“恶之子必被烧死在火刑架上!这是为了他好!你这个没有大局观念的人,就知道可怜他!让开!” “为一个人好的方式是把他烧死,然后流几滴假惺惺的眼泪说哎呀孩子我对不起你不过这样你就可以纯洁无辜地死去不用变成坏人了?你们这种理论让我有骂街的冲动!”男人站了起来,“你们以他将会犯罪为理由要烧死他!可是他分明就没有犯罪,谁杀死无罪的孩子谁就是罪人!” “我把你这个神经病踢开就是!”裁判所的人也觉得忍无可忍,不知道怎么不能和这个半路忽然出现的家伙沟通,“滚开!” 持剑出现的男人右眼中光芒闪灭,冲动的攻击者不知为何竟然掉头狠狠撞在了路边灯杆上!撞得头破血流! “真不巧我的右眼也是幻羽之纱呢,这孩子觉醒不过先天一二级的力量吧,我可以认真地告诉你们,我的幻羽之纱是七级,如果这孩子的幻术已经让你们觉得应对吃力,那么你们绝对不可能从我的幻术里看到真实。”男人一手横剑一手把尤利西斯揽在怀里,“我说了,谁都不要想伤到这孩子,更不要提什么把他烧死!!纳森老头亲自来找我也没有用!滚!” “白痴们没听见吗?”杀手早已对自己同事的无知和冲动充满了烦躁,此刻他一面消失在阴影里一面开口就是骂人,“快滚啊。” 异端裁判所的众人愣了愣,还是一个接一个慢慢地离开了。 加里敦最后一个走,他看着那个持“黑蔷薇之刺”的男人,留下了最后的话:“您会后悔的,殿下,您将来一定会后悔,与其让他双手染满别人的血而死,不如让他在今夜就纯洁无辜地死去……” 为了这句话的缘故,他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都被无比逼真的恐怖幻象追得满城逃跑。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尤……尤利西斯……”精疲力竭的孩子虚弱地说,“你……救了我吗……谢……谢……” “……反正你以后就住在我这里吧,谁也不敢再来欺负你的,我的尤利西斯。” 第三章 所谓命运(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早就想要昏过去了,只是因为过于危险的处境强制他的神经紧张没有昏倒,此刻突然放松下来,他瞬间就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叹了口气,把这个满身泥泞的孩子抱进了大门,他的脚步不过轻轻迈了两下,但转瞬之间他就已经穿过了数十米长的前院,走到了屋檐下干净整洁的位置。 他把尤利西斯轻轻放在地毯上――这不过是紧接前院的回廊,却已经铺上了昂贵的织物,庭院主人的身份可见一斑――不等他作出任何示意,三个女仆就从回廊两侧急忙围了上来。两个人换下了他身上被弄脏的衣服,一个人将尤利西斯带走洗浴。 “哎呀,都说了――随便派我们这些下人出去,把外面吵闹的人打发走就行啦,克洛恩先生您非要自己跑出去……” “您要爱惜自己啊,您看外面还在下雨……您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围着他的两个女仆对他带回一个不知身份的孩子并不特别惊奇,只是不断地抱怨他在雨夜如此随性地外出。 这位主人的行事她们都了解,捡回一个孩子不值得大惊小怪,把那孩子洗洗干净大概以后就会是主人的养子了――他自己虽然已婚却还并没有孩子――值得关心的只是主人对自己的态度。 “没什么好爱惜的。”克洛恩平淡地接过干衣服,“我这种人得不上感冒发烧的病,担心什么?去担心那孩子,他叫尤利西斯,我接下来还要出门……好,这次我会带伞的,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那孩子已经洗干净了、换了衣服并且吃了点东西。” 他表示投降地笑了笑,然后打着华丽的黑伞出了门:“我知道我的姑娘们都很能干。” “那是当然的,先生,您放心,等您回来他就活蹦乱跳了。” 女仆们笑得很轻松自在,显然在这里主仆的关系并不冰冷淡漠,而这也是她们真心关心克洛恩的理由。 “那男孩醒了没有?” “没有,不过我们已经把他按在盆里涮了!” “可别淹死他啊。” “笑话,克莉,我什么时候洗坏过东西?” 年轻女子们的声音不断地回荡,美好而温柔。泡在加入了各种沐浴露的热水中的孩子渐渐睁开了眼睛。 “哎呀,这孩子的眼睛颜色不一样。”一个女仆惊奇地说,“快来看!” “我来了我来了……”另外一个女仆正在寻找可以套在尤利西斯身上的童装,闻言急忙跑了过来,“真的哎……好漂亮的眼睛。” 醒来的尤利西斯恍惚地看着一个也不认识的女人们,又发现自己正泡在一盆很舒服的热水中,思维一片混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他十分幼小的时候有没有洗过这样的澡,他想不起来了,在他有限的记忆里反正是没有的,他记忆里住各个孤儿院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半年。温柔的手非常热情地把他按在水里又洗又搓的,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过的幸福。 “姐姐们是什么人啊,是救我的那位叔叔的朋友吗?” “我们只是为克洛恩先生工作的下人而已啦,我叫凯瑟琳,”金色长发的年轻女子说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金色短发的女子,“她叫克莱尔,这里还有很多下人,你将来要是一直留在这儿,都会见到的。” “……下……下人是什么啊?”尤利西斯觉得一头雾水,“‘克洛恩先生’是他的名字吗?好长啊……” “那不是名字啦,只是我们这样称呼他,就像你爸爸叫你妈妈‘亲爱的’一样。他的名字叫作‘微微安’,不过他喜欢我们叫他‘克洛恩先生’。” “尤利西斯没有爸爸妈妈呀……”尤利西斯喃喃地说着,“那‘先生’去哪里了呢?” 他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是人天生都会有感恩的心情,克洛恩在他几乎死掉的时候拦下了那个可怕的人的刀――虽然他自己始终没有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被拿刀砍。 “先生出门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克莱尔道,同时把衣服和毛巾等整齐地码在旁边备用,“在他回来之前我们会把你洗白白,穿上干净的衣服――你之前穿的简直是一团垃圾嘛――然后喂饱你,小尤利西斯~你喜欢草莓蛋糕么?” “我今天已经吃过两碗粥了啊,为什么还要吃?”尤利西斯和她们说话,越说越糊涂,在他的概念里,每天能保证喝一碗粥就是好事,“而且……草莓……什么的……那是什么东西?” 罗斯玛丽城,布拉温德宫。 “是您啊,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端坐在桌后接客的是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他有着坚毅而刚强的线条,尽管多年的辛劳令他显得分外衰老,他那浅色的眼睛里却始终看得见生活的精神。这是一个至死也不会放弃自己道路的人,当代的教皇布拉尔三世,纳森尼鲁・布拉尔。 “所为何事――你居然问我所为何事,难道你的人没有向你报告么?异端裁判所四个有正式职位的官员,你座下的杀手,五个人一起追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并且说要杀了他!他们在我的门外吵闹,魔力波动乱得让我误以为街上来了路西军!” “他们做这点小事竟然就惊动了殿下,我十分抱歉,异端裁判所一定会给予他们必要的教育,下次不会让他们在深夜惊扰殿下了。”教皇非常平静地回答。 “不要躲避重点。”克洛恩道,“四个年轻人,开口闭口就是恶之子――什么时候的事情?什么时候双生邪眼被称为恶之子了?这都是你们这些老头子教给那些年轻人的吧,我倒不信那些除了热血什么都没有的人能想出这种道理来,说要为了避免他将来作恶应该烧死一个无辜的孩子!” 第三章 所谓命运(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今年的事情。在本月初的最新决议里,我们通过了对双生邪眼的新态度。” 微微安听到教皇轻描淡写的回复,扬起了讽刺的微笑:“那么,纳森,我有没有那个荣幸知道,你们决定什么时候把我烧死?” “不要说这样荒诞的笑话,殿下。”教皇毫不在意微微安一直以来的恶劣态度,始终温和,“您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对您做出那样的事情,您的双生邪眼来自‘神圣之恩’的变异,绝对安全。但是殿下,您是很清楚地知道的:本世纪除了您之外的双生邪眼,几乎都已经烧死了。今夜他们在罗斯玛丽找到的那个人可是‘镜树之叶’,和您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 “啧。”微微安不屑地回复,“没错,他们几乎都被烧死了,而你就这样放弃了?你们从前根本就没有教育过那些双生邪眼的人,无知的人犯罪不是很常见么?纳森,给那孩子教育,给双生邪眼的孩子们教育,告诉他们怎样利用他们的力量做好事,让他们走到合适的工作岗位上,我不信他们还会没事一抽就去杀人玩。” “殿下,您怎能想象得如此美好?”纳森尼鲁起身,在桌旁的书架上扫视片刻,即取下了一份档案,“这个袋子您可以看一看,有多少邪眼持有者,特别是恶之子,分明有过良好的教育、在合适的岗位上工作,最后还是变成了杀人取乐的疯子。” 微微安沉默了片刻,又说:“即使如此,我不能放弃那孩子,因为他是在我眼前要被杀,我不能救世上所有的人,但是我可以救我眼前的人。” “既然是您的意思,我方自然不再坚持要取那孩子的性命。”教皇重新坐下,温和地笑道,“不过,这仅限于他在您的掌控之中,如果他离开您的庭院,被我们那些充满了热血的年轻人们看到恶之子的存在,会发生什么,我可也无法保证啊,殿下。” 微微安猛地将黑蔷薇之刺插在了桌上。那是沉重的黒木,密度极高,但是他将那把作为艺术品创造的花剑狠狠地插了进去。 “可笑!可笑!你们这样剥夺他上学工作的权利,岂不是逼迫他成为小偷强盗?如果他将来真的是恶人,那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在杀了他之前,我先来杀了你!” “不要激动,殿下,怒火对身体是有害的。”教皇依旧平静,微微安突然拔出剑向他的方向刺去的瞬间他都不曾有丝毫慌乱,他只是笑着把剑从桌上提起,交还给它的主人,“我没有不允许他上学工作啊,您看我何曾说过?” “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戏。”微微安接过剑,重新入鞘,“另外一件事,那孩子的同伴在哪里?” 他并不知道阿斯和安德兰娜的存在,甚至他根本不确定尤利西斯有没有同伴,但是他推论应该有人帮助尤利西斯逃跑。 异端裁判所的众人不可能预先被一个小孩发现了意图,也不可能跑不过一个小孩,应该在他们表明了意图下手的时候,有人拖住了他们,为尤利西斯争取了逃跑的时间,这样这孩子才有可能跑得出来。 这个突兀的提问终于让始终平静的教皇略略一惊,随后又恢复了镇定:“跑了。” “跑了?” “殿下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有多聪明呢,”微微安的提问让教皇误以为他完全知道阿斯和安德兰娜的存在,“卫兵们都只看着那个男孩,她——真机灵——竟然耍把戏偷了一把小小的刀子,挖掉了窗框的两颗钉子,和那个男孩一起掀掉窗户翻出去了。因为一直找不到他们,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女孩没有魔力,男孩不过有‘守护之风’,异端裁判所将来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哎,可惜我没有在场,没有看见那么小两个孩子精彩地逃出去的场面!” “我早该知道,问你也不会有什么意义的。”微微安转身,身形一闪而灭,转瞬踪影全无。 “唉……”纳森尼鲁抚摸着留下了深深刺痕的木桌,“我这么珍贵的桌子,就这样给他报废了……” “那是不可控的家伙。”另外一人的声音说,“任由这样的家伙留在棋盘上,就像一根丑陋的钉子——为什么你始终不觉得应该把这碍事的钉子拔掉?这可是就紧钉在王城的麻烦!” “我的原则是名正言顺。”教皇回答道,“如果连对他也要动手,我们要处理的局面可就太大了……太大了……” “你刚才和他说话简直是毫无技巧。”那人又抱怨道,“我几次想出来替你说话。你不停地说要对付那个镜树之叶的小鬼,也不想想照他那个死性子,他要是不跟你作对、把那个小鬼好好地保护起来——那他就不是微微安了。” “我知道。”教皇狡黠地笑了笑,轻轻敲着桌子,这是表示他心情愉快的动作,“我正是需要他把那个镜树之叶留在家里,将来——将来恶之子终会沦落,那时候微微安会疯掉的,他会和那孩子斗到两败俱伤!拔钉子这件事,他自己就会替我们做到。” 另外的那人似乎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 微微安把伞放回了架子,其实它是干的,这次他虽然出了门,但完全没有淋雨。 带伞不过是表示他理解他的姑娘们的担心而已。 “尤利西斯怎样?” “他好得很,先生。”克莱尔和其他仆人从里面迎出来,“我们还以为一个野孩子非常不好对付呢,不过他除了常识缺乏之外并没什么问题,还算是懂事的好孩子。但是说到底……您为什么忽然捡了个人回来呢?让玛尔维娜殿下知道……可就又是一场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呢。” “这是我的事情。”微微安道,“那个女人不用管。我和纳森老头要在这孩子身上一决胜负,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他留在这里,她算什么?” “微微安叔叔。”尤利西斯从里面跑了出来,想看看他的恩人,“你回来了,我好高兴啊。” 虽然女仆都叫主人为克洛恩,但是他还是觉得应该称呼一个人的本名为好。 “别叫叔叔,我不过二十二岁而已。”微微安随口说着,他正在心里盘算着应该往什么方向教育这孩子为好。 “咦……那我要叫‘克洛恩’吗?”尤利西斯困惑地道,“可是‘克洛恩’到底是什么啊?” “……克洛恩就是克洛恩。”微微安忽然笑了起来,“和她们一样这样叫我吧,不要问我为什么。” 尤利西斯虽然点头,心里却完全是一片糊涂。明明是叫作‘微微安’的人,为什么别人都要喊他作‘克洛恩’呢? 当然后来他知道了,“克洛恩”,是童话里自由的风精灵的名字。 第四章 双生邪眼(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现在相当晚,辛苦你们都起来了。”微微安道,“去睡吧姑娘们,明天晚点起来也无妨。尤利西斯么,暂且和你们谁一起睡吧。明天再打扫个空房间给他。” “等一等先生!”在他往走廊的深处走的时候尤利西斯忽然拉住了他。 ――尤利西斯之前逃跑的时候心情全部集中于惊惧和惶恐之中,后来一下放松下来把什么都忘记了,但是毕竟有人对他非常重要,他在完全清醒之后还是很快地想了起来。 “先生……我有两个朋友,他们……” “我知道,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微微安看着急切的孩子,不禁叹了口气,“他们死了。” 他知道纳森尼鲁刚才说的是假话,两个小孩子可以出其不意地拖住异端裁判所的官员以让自己的朋友逃跑,却无论如何不可能再从戒备森严的异端裁判所牢房中逃出去,那是多少成年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恐怕尤利西斯的朋友现在已经随着凯梅洛特河的波涛流向海洋。 “怎么会……”尤利西斯听到这个消息霎时失去了力气,差点跌坐在地上。 那是他共同辗转四处的朋友,是在当时所有人都要伤害他的情况下,勇敢地为他而站出来的人! 自己幸运地获救了,却害死了本来可以平平安安的友人啊! “不会的……连我都……我都没有死啊,他们怎么会死呢……” “我不想告诉你这样的真相,但这是事实,异端裁判所――就是那些要杀你的人,对我说你的朋友逃跑了,但我敢说他们在说谎。”微微安把手放在他头上,“很抱歉尤利西斯,不过这件事我还会去查一查的,如果还能找到他们,一定会告诉你。把你朋友的名字告诉我,我可以在后院建一个纪念。” “阿斯和安德兰娜……”尤利西斯的声音略有哽咽,但他并没有大哭起来,只是重复着说道,“他们不会死的……那些人说他们逃跑了,那就是逃跑了……他们都能让我跑出来……也一定没有死的……” “……希望如此。”微微安知道那是何等渺茫的希望,但是如果这可以成为支持这孩子成长的信念之一,他也不必强硬地定论说那两个孩子就一定死了。 “克洛恩先生!”尤利西斯猛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记得您救我的时候,说您的右眼和我一样……我的眼睛是有魔力的是不是?是可以变得很厉害的是不是?!求您教我怎么让它变得很厉害!我要去揍扁那些人!他们太坏了!我要变得很厉害……我……” “我知道。”微微安低垂眼帘,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要为你的朋友们报仇,你不能容忍那些人这样毫无道理地欺负你们……我也不能。但是尤利西斯,你不可以急躁。” “为什么?!”尤利西斯激动地大喊。 “过来,”微微安随便地从走廊上拐进了一间房间,向尤利西斯招手示意他跟上,“到镜子前面来。” “你看,仔细地看,你的眼睛。” 微微安的手在镜面上轻轻指向尤利西斯的双瞳,镜中的左眼冰蓝,右眼晶紫。 “咦……我的眼睛变成这……”尤利西斯吃了一惊,他自己对于邪眼的觉醒感觉很模糊,因为记忆里几乎都是异端裁判所官员粗暴的姿态和可怕的武器,加上他本来没有什么知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竟然明显地变色了。 “阿斯的眼睛都没有变色呢……”他忍不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你的朋友并没有觉醒,只是被发现有‘守护之风’的天赋,否则他们真的能逃跑。”微微安道,“现在先不要想那件事,先看你自己的情况。” 尤利西斯点点头,现在去想阿斯和安德兰娜的情况,想什么都是空想,根本不能改变实际,不如先学习一下关于自己眼睛的知识。 “想你的右眼,你的潜意识知道它的力量,它的帮助让你没有在街上被轻易砍死……你知道它的力量,努力地去想。” 在微微安的引导下,尤利西斯很轻松地激发了右眼魔力,通过镜子可以看见,在他的右眼中出现了一块明亮的浅蓝光斑,形状极似一片轻柔弯曲的羽毛。 “很好,你已经学会怎样调用它了。你的右眼名为‘幻羽之纱’,‘幻羽’就是因为它在使用的时候,眼里自然出现这片羽毛形状的光的缘故,而‘纱’是指它制造出幻象,像纱一样覆盖在真实之上。这些话你可能听不大懂,但是早晚你会懂的,你现在要知道的就是,你的右眼能够让别人看不到真实情况。” 微微安一面说一面观察羽毛光斑的形状,判断出尤利西斯的幻羽之纱觉醒时已经是先天二级,制造幻象的范围已经超过了尤利西斯自己的视线范围,逼真的程度也不是一级可以相比。 邪眼的觉醒通常来说不是一级便是二级,至少微微安还没听说本世纪有人的邪眼先天三级的――那种人只存在于数百年前的传说当中,因此他对这个先天二级的幻羽之纱相当满意,他自己的幻羽之纱觉醒的时候,不过一级而已。 “如果你只有这右眼有魔力,倒没有人会想杀你,但是你左眼的魔力太强大了。”微微安苦笑着说,“有时候强大是罪呢……现在,灭掉你的右眼。然后像刚才那样,调动你左眼的魔力。” “为什么要灭掉?一直有魔力不是很好玩吗?而且也有用。”尤利西斯觉得眼睛能发光看起来还挺有趣的。 “因为这样很容易吓人而且带来各种不便,要用的时候随时激发就好。” 第四章 双生邪眼(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试了几秒,很快熄灭了右眼中的羽毛光芒,点亮了左眼中不同的另外一种光。高达七阶的镜树之叶,连光芒也比二阶的幻羽之纱要华丽许多,在那神秘的晶紫色之中,幽幽地不断闪灭着各种色彩,变化之间既丰富又无比协调悦目。 “看,要看清楚。”微微安在镜面上随手比划了一下,“这个形状,像不像一棵树?长满了叶子的树。” “像……好漂亮的树啊,要是真的存在一定很美。”尤利西斯单单看着自己眼里那小小的树的缩影已经觉得十分美丽梦幻。 “是真的存在的,它的名字叫做‘镜树’。” 在微微安的声音中,忽然整个房间的布景像溶化一般地消散淡去,甚至连克莱尔、凯瑟琳等人的身形音容都完全不见了,尤利西斯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开阔的空间里,一条小溪的岸上。 而在自己的面前,小溪的两侧,参差地生长着难以估量数目的高大树木――都和自己眼睛里那个缩影一样,有着美丽且不断发生微妙变化的色彩,有着一种神秘引人的气息。 那是千万棵一直连绵到视野尽头的树,每棵树上都是千万种处在动与静的平衡间的色彩与光芒,任何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会赞叹自然的美丽与神奇。尽管尤利西斯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他们都还站在那个房间里,这副景象不过是微微安和他一样的右眼“幻羽之纱”制造的幻象,仍然觉得美不胜收。 “很漂亮对不对?它不仅很漂亮,而且也具有魔力。”微微安出现在一棵树的旁侧,轻轻地抬手抚摸着那些始终在变色的树叶,“你看它的叶子如此光滑,几乎可以做镜子了不是么?这棵树就如同千万面有魔力的镜子,它可以复制很多东西。” 他说着拔下一片叶子,然后将它变成了一柄花剑,与他的“黑蔷薇之刺”一模一样。 “你的左眼名为‘镜树之叶’,来源就是这种树。它被排在七阶的高位,是世上仅有三种的七阶邪眼之一,一向都被认为非常强大。它的作用就像这镜树的叶子一样是复制,不过不同的是它复制的是各种各样的力量,没错,是复制力量,不是复制实物。你在刚才觉醒的时候,还用它复制了教皇座下杀手的刺杀术,若你懂得如何利用好刺杀术,你刚才可能已经将那五个人都杀死了。” 听到这话不禁让尤利西斯心弦一紧,镜树之叶确实强大!虽然在没有复制对象的情况下它等同废物,但它的存在就相当于保证了持有者遇强则强! “你的镜树之叶当前为一级,只能复制一阶的邪眼――那里面基本上没有什么好用的能力,不过可以复制所有的物理力量,无论剑术刀术或是其它武器,只要有人在你面前舞刀弄剑让你有机会用镜树之叶去看他的全程,你就能完美地学会全部。”微微安举起手中的仿制黑蔷薇之刺,随意地使出一个基本的平刺,然后把剑丢给了始终没有熄灭左眼的尤利西斯,“来,比划一下我刚才的动作。” 尤利西斯自然是从未学过花剑,但是接过剑来,他一想要做平刺,身体立刻就无比熟练地运作,微微安的平刺精确地重现了出来! “好厉害!”尤利西斯禁不住自己惊叹了起来,“原来我的眼睛这么有用啊。” “邪眼自然是不同寻常的。”微微安一面说着,一面消散了幻境,还原了房屋的真实环境,“比如我们这样的人,终生都不可能有眼疾的困扰,除非在觉醒之前就被挖去了眼睛,否则也永远不会失去魔力。” 邪眼在人类已知的魔力表现形式当中之所以格外引人注目,正是因为它比其它形式要稳定和强大得多。以其它形式表现的魔力有消失的可能,许多或优秀或不优秀的人正在为修炼更强魔法奋斗的时候就突然失去了魔力,遗憾终身。而邪眼的强大便捷也不容置疑,例如,没有邪眼的魔力者想要施展一个幻术,必须通过完整的携带信息的声音――咒语,或者刻印――魔法阵图形才能施展出来,其咒语或法阵必须一丝不苟地表达想要施展的全部内容,而持有“幻羽之纱”这样的力量,尤利西斯可以什么都不懂,只要有想象力就能随便制造幻象。像刚才微微安制造的那么大的那么复杂的幻象,要是想靠念咒语或者画法阵来施展,恐怕光念咒就得念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吧。 “那我一定要赶快学各种本领,然后去把那些坏人都揍扁!”知道了自己力量的强大,尤利西斯在欣喜之外更多的是迫不及待地要去报仇。 要把那些坏人都揍扁!然后去找阿斯和安德兰娜!要凭着自己强大的力量保护朋友,再也不让朋友为自己受伤了! “不,尤利西斯,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需要你理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要封印你的左眼。” 微微安的话如同凭空泼下一桶冰水。 “为、为什么?”他疑惑又焦虑地看着微微安,“它……” “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觉得有你这样的眼睛是该死的?在教廷的记录里只有两个镜树之叶,第一个毁灭了八十五个村庄,尤利西斯,你想想八十五个村庄有多少人?多少动物?多少田地?第二个人么,他摧毁了当时帝国的王牌骑兵团,骑兵团里的每个人都是备受瞩目的年轻人,他们每个人都有家人朋友,而他们都死了。” “另外,在黑道的历史上,还有三个镜树之叶,第一个年轻的时候得了心脏病死了,第二个和第三个都杀人千百。” “所以你明白了么,你的左眼有多可怕?在你练就高超的控制力之前,我不会让你使用这份力量的,我知道你很想马上去把欺负你和你朋友的人打败,你很想马上去报仇,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要是你无意间复制了些什么火药炸药的威力又无意间用了出来,你会给周围带来很大的麻烦。”微微安严肃地说,“你想想,你自己是被伤害过的,你应该懂得被莫名伤害的滋味。” 尤利西斯脸色苍白,镜树之叶那黑暗的历史令他震惊,他不过是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孩子,光是听见那些血淋淋的数字他就害怕得发抖――而造下那些杀孽的邪眼正和他一样。 他虽然因为语言词汇量的不足而常常听不懂微微安话中的某些字词,但是大意他已经了解了。他知道自己不能马上使用这么强大的力量,否则自己也许会变得非常危险! “另外,镜树之叶被认为是魔鬼的恩赐――” 尤利西斯知道“魔鬼”是用来骂人的一种脏话,他好多次听到有人这样骂人了,他自己都被骂作魔鬼的孩子,所以确定这个词代表着极其不好的、极坏的含义。 “会这样认定,是因为它对持有者自身也有危险,刚才说到黑道上那两个杀人千百的持有者,他们发狂之后其实局面已经无人能够收拾,但是他们自己都死于镜树之叶的反噬,这才结束了当时的混乱。” “所以,尤利西斯,我会暂时封印你的左眼,然后,你要学习利用你的没有危险的右眼,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有人说你一定会变成坏人,你根本就不能在这个社会好好地活下去,那么你要取得胜利,你就要证明给他们看,你不会变成坏人、你不会杀人、你会有正常工作的能力,你要活得很好给他们看!” “我明白了,先生!”尤利西斯答道,“但是先生……我实在没有办法原谅那些人!这该怎么办呢?” “打败他们不一定是要猛揍他们一顿,更不必非杀死他们不可。”微微安笑道,“我会教你战斗的,只要你愿意学习,我一定会让你在学习生活的知识技能之外,学会各种战斗的知识和技能,等到你的成长足够的时候,我会解开你左眼的封印。你会强大得异端裁判所没有任何人能再来威胁你,你会有能力保护你以后认识的新朋友――只要你取得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你的敌人就彻底失败了!不需要你揍扁他们,你也是胜利者;如果你把敌人猛揍一顿宣泄了你的愤怒,却依然没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和事物,那你揍他一顿又有何用处?你的两个朋友不顾自己的安危把你推了出来,他们不是希望你变成一个到处打架的人,是希望你获得幸福啊。” 这话准确地说到了尤利西斯的心里。失去了相伴已久的阿斯和安德兰娜,正是他目前心里最大的阴影,让他无时无刻不想到要打倒那些人、甚至杀死那些人来报复,但是微微安此刻提醒了他:他去报复又算什么呢?把自己变成一个杀人放火的坏人吗?那是阿斯和安德兰娜救他的意义吗,他们救他出来,正因为他们始终坚定地相信,尤利西斯是他们的好朋友,也就绝对是一个好人啊。 “好了,我们已经拖到很晚了,雨都停了,去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精力充沛地上课。”微微安又说,“我可是第一次当老师哟,你务必配合我。” “哈。”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克洛恩老师,我也是第一次当学生啊。” 明知他的名字是微微安,嘴上又要称呼为克洛恩,这时候尤利西斯还觉得非常别扭,后来也就逐渐习惯了。 第五章 钢琴妖怪(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天上的星星眨眼睛、眨眼睛、眨眼睛!” “呜哇!”尤利西斯猛地跳了起来,几乎一头从床上栽下,还好高度不算危险,地毯也柔软温暖,没有让他撞得特别疼,但还是让他瞬间就被激得清醒了过来。 “哎?”在唱歌的克莱尔听到他大叫一声,一面简单地梳着头发一面疑惑地回过头来,“你怎么啦,做噩梦?” “……我也不知道。”尤利西斯爬起来,摸着自己的头。他觉得刚才有什么刺激在睡梦中刺激自己弹了起来,但是似乎一撞之下精神恍惚,他竟然不记得了。 这已经是他在微微安府上的第七天了,虽然微微安说要新腾一个房间给他,但是念及有一个新的房间女仆们就多了一些事情要做,尤利西斯还是选择一直和克莱尔一起住了。 “现在时间还很早呢,只是我们这些下人起来准备的时间。”克莱尔已经快速整理好了发型、戴好了头饰、披上了短外套,“你要不继续睡一会儿?克洛恩先生早上都会出去散步,不到八点是不会回来的呢。” 微微安是个奇异的人,他似乎可以永远醒着似的,在仆人起床之前就会出门,在所有人都入睡的时候也不睡。对于正常人来说这简直是可怕的作息,但是尤利西斯对微微安的好感极重,因此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感到非常崇敬,因为自己做不到。 “唔,我就不睡了,”尤利西斯认真地想了想,“一星期过去了,我只是学了些基础文字和简单的算术……先生说我要开始学花剑还差得远呢,我就趁早起来努力吧。” 微微安为他定下的武器是花剑,这是一种优雅的武器,细长而脆弱。尤利西斯曾经不满于这个“看起来很没用的废物”,演示时微微安的男仆拿着花剑劈开演示用的竹棍,他还忍不住抱怨砍竹棍毫不精彩。于是当时微微安便叫他自己拿花剑去砍,理所当然地,他一厘米也没有劈开。 “对不起,克洛恩先生,我错了……” “你还看不上花剑?你现在还不能开始学习花剑呢,你先给我好好学习文字算学生物地理……” 微微安说这话的时候面前摆放着大量的各式各样的花剑,因为尤利西斯倘若离开庭院就会被异端裁判所追杀,微微安没有带他出去挑剑,而是从外定制了大量的剑来预备供他练习。尤利西斯充满期待地看着每一把做工精良的剑问自己的第一把将是哪个,微微安便丢给他一把软绵绵的玩具剑,让他失落了半天。 但他现在连学习那个玩具的能力都没有。为了能尽快拿上剑,他真想马上把所有该学的文法算学之类都装进脑子。 “要我说那些东西有什么好学的,一分钱的用处都没有,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用过那种知识。不过既然先生说要学那你就学下去好啦。”克莱尔随口说,“我去弄点早饭,你加油哦。” 他确实是很认真地在看书,但是他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有家人的孩子哪怕不能上学,周围人的熏染也能成为很好的教育,贵族家的孩子们四岁的时候水平都比他现在要好。七天的时间,他除了能从纯文盲变成略懂几个字的文盲,确实做不到什么,算学也不过两位数之内,至于生物地理那些知识……很惭愧地说他什么也没有听懂,单是听着觉得这个也好玩那个也好玩,反正就是记不住。 正在他看得又焦躁又郁闷的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音乐声。 这曲美妙的旋律,不仅音质清丽,音色纯净,节拍和曲调都是极好的,它轻易便抚平了尤利西斯心中的种种焦躁,让他沉浸在音乐之中。 “焦躁有什么用?焦躁只会降低你学习的速度……” 音乐中仿佛有一种虚幻缥缈的声音在与他对话。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来,孩子,舒缓下来、平静下来吧……” 那声音若有若无,十分温柔亲切,尤利西斯听着那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声音,再看着之前看得头痛的书,轻松便可以看得进去、记得下来,而且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因为现在的他并不是在认真看书,而是在认真地听音乐。 是微微安为他请来的新老师?微微安为了专业起见,除了文法是亲自教以外,给他请来了各科的老师,莫非这位就是因为微微安看出他心情急躁,而特别针对这情况请来的新人? 他并没有多想,在这样的音乐里,多想就是浪费了环境。 门外,做好早饭的克莱尔推了推门,惊讶地发现门是在里面锁着的。 “尤利西斯?尤利西斯!”她用力地敲了两下,“你不吃早饭了吗?” 第五章 钢琴妖怪(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克莱尔敲了好几下,可门里丝毫没有应答。 “什么呀,”克莱尔想了想,顿时自己笑了起来,“还说要学习呢,这肯定是又睡着了吧?哈哈哈……就说嘛,多睡会儿啦。” 她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便轻松地转身端着早饭去和其他女仆一起吃饭了,在她的想象里那孩子正趴在摊开的书页上睡得像死猪一样。至于什么美妙的钢琴声,她可是一个音符也没有听见。 而房间里的尤利西斯,其实清楚地听见了她的敲门声和说话声。 “现在开始不要看书了,孩子……” 音乐长久不断地持续着,只是,如果不认真地分辨,很难发现它的旋律在一点点向另外的风格演变。 那在乐声中原本虚无缥缈的声音,现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把书放下吧,接下来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闭上你的眼睛,放松你的身体……” 尤利西斯顺从地丢下了手上所有的事情,只是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轻轻地闭着眼睛。 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只黑色的手从空气中显性,缓缓地靠近他。那甚至不该称为人手,而应该称为爪子,它畸形丑陋,而且生满尖刺。 一点点地靠近。 一边在人的耳边吐出温柔的气息,一边悄无声息地伸出利爪。 “这样就可以把你的魔力……献给我!”黑色利爪在接近到不足一分米的位置时终于按捺不住,疯狂地抓向了尤利西斯的身体!黑色的尖刺上暴起凶恶的红光! 但是它的爪却没能抓住目标,它徒然地穿过了一团空气,什么都没有攻击到,巨大的冲力让它自己狠狠地一头撞到了桌上,直接在桌上撞出了深深的凹陷。而它想要攻击的那个孩子,站在一边冷静地看着它。 邪眼・幻羽之纱。 尤利西斯根本就没有好好坐在那里让它攻击,那个好好听话闭上眼睛放松身体毫无防备的尤利西斯是假的,就像雨夜逃亡时他做给异端裁判所看的那个幻象一样。 一开始他真的相信了它的话,他还误以为这音乐是他的新老师制造出来的,但当他听见克莱尔的说话声和敲门声,他就立刻从令人沉醉的音乐里清醒过来,警惕地留下一个幻象坐在椅子上,自己则走到了一边,看见了那黑色的生物悄悄接近他的过程。 克莱尔什么都没有听见,但这里音乐声分明这么大!克莱尔没有推开门,但是分明他并没有锁门! “你是什么东西?”尤利西斯看着那个黑色的生物,它现在完全显现出来了,是一个有着巨大骨架但肌肉萎缩的生物,头部显得奇形怪状,不类似于一切尤利西斯已知的生物。 “嘻嘻嘻……”那个丑陋的生物扭曲地“坐”在被撞得变了形的桌边,浑浊的眼球一面转动一面对准了他,“我是……君王的战士……我的君王的战士!嘻嘻嘻……” 大概它缺乏持续运动的良好能力,所以制造音乐来迷惑人类,希望在人类毫无防备的时候突击得手。可惜这一次突击是没有成功的。 尤利西斯除了一场心力交瘁的逃亡别无经验,但是他刚才没有应克莱尔的话,他不知道这个东西会不会很危险,如果他把大家都喊来了,到时候所有人都受了伤,他会很过意不去。 既然这个东西把自己和它都关在了房间里,那么虽然他不知道这东西怎样进入了微微安的庭院,他都要把它关在这里!他不能让克莱尔、凯瑟琳她们莫名地遭受危险,尽管她们是大人自己是小孩,但自己至少有魔力!他不想再让人因为保护他而受伤了! 它说什么他听不懂。“君王”和“战士”这两个词他都还没有学。问它是什么是白问了。 黑色的魔物拖着行动不便的巨大身体,一点点地向他爬来,之前它潜入了这个房间,大概是通过窗户。尤利西斯不知道它既然能撞得桌子出现凹陷,是否也能撞出这个房间,但他希望至少把它拖在这里,不能害到那些女孩。 早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就和男仆们住在一起了,他们强壮可靠一些。尤利西斯遗憾地想,不过遗憾归遗憾,他并没有觉得现在的情况很绝望。这个行动力不足的魔物,虽然长得丑陋,却并没有异端裁判所的人那么可怕。 要是有可能的话,他要打败它! 重复使用着幻羽之纱,他看着魔物笨拙地在房间里追逐幻象,思考怎样才能打败它。在肉体上的差距实在是不好弥补,虽然魔物肌肉萎缩行动笨拙,但光是体重就是一大问题,给这家伙撞一下可不好受。虽然住在微微安这里伙食好了很多,可他现在还仍然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呢。 要是他手上有花剑……这里是克莱尔的卧房,怎么可能有花剑给他用? 但是他必须找到什么锋利的东西才行啊……难道……还是要冲出去,拿菜刀来? 他想到这个主意后几乎第一时间就自己抹消了它:怎么可能?这么滑稽的想法。但他一想着滑稽,没忍住漏出一声苦笑,吸引了黑色魔物的注意。 糟糕!他顿时有些慌神,他那仅有二级的幻羽之纱,还不能制造虚假的声音、气味等信息,只能制造图像,刚才玩弄那魔物好几分钟,无非是因为魔物有些弱智,比人类好骗,但是给这种生物听见了声音、要是还给它记住了气息,那个假的“他”就骗不住魔物了。 他连忙在魔物转变方向向他爬来之前左右移动,体重轻在灵巧方面还是给了他一定的优势的,无论如何他总比那个魔物要快速多了。 等等,这样说来,魔物的身体,既是它的优势……也可以是它的劣势! 尤利西斯想到这一点,顿时有了主意,虽然能把魔物打到怎样的程度他不知道,但至少可以大幅减小它对人的威胁,之后再去叫大人们来处理它! 他先是迅速地拉开衣柜的门,从里面抽出了一叠衣架,虽然弄成很大的声响但他不担心,那个魔物虽然听见动静马上爬来,可是速度实在太慢。早在它爬来之前,尤利西斯就敏捷地推倒克莱尔的床头柜,用它垫着脚,翻身跳上了克莱尔那高大衣柜的顶部。 他将所有衣架握在一起,用力插进了衣柜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回头看了一眼魔物的位置,它已经爬到了和他预料的差不多的距离。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从衣柜顶端就向它的方向倒了下去,没有忘记用力地拉住那些铁丝缠成的坚固衣架,靠着自己的体重从顶端拉倒了整个衣柜!就算他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孩,也总有上十公斤,加上他无意间应用了他还远远没有学到的杠杆原理,掀翻了衣柜也不是一件难事。 虽然他远不到学习那种知识的程度,但是日常经验已经足够告诉他,推门时推门的边缘好动,用棍子撬东西是撬边缘比较省力,那么掀倒这衣柜,也是从最高的地方拉动它最简单! 沉重的结构轰然倾斜,砸向了根本来不及逃跑的魔物!克莱尔的衣柜不仅仅是高密度的木材,更有金属支架在内,它的重量还远在魔物的体重之上。魔物目标巨大、行动迟缓,面对这样突然降下的攻击,它无处可逃! 衣柜只砸中了魔物的上半身,但这样却使那半身承担了本应全身承担的冲击,其效果更加可怕,尤利西斯在空气的尖锐声音中同时听见了魔物的嚎叫和一些折断粉碎般的声音。 对不起啊克莱尔姐姐……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他在落下来的时候被甩飞了。以有限得可怜的知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甩出去,还好他只是被甩到了克莱尔的床边,没有被拍在之前魔物撞坏的桌子上,要是拍在那破桌子上,恐怕身上一下要多好几个洞来。他还是尽快地爬了起来,看着被击倒的魔物的情况。 那场景令他感到剧烈地恶心,还好他早上什么也没有吃,否则全都得吐一地。魔物的上半身砸烂了,它似乎比他估计得要脆弱,他原以为这个衣柜只能砸得它受伤倒地,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爬起来,但是衣柜重重拍在了地上,和地板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厚度――压在下面的魔物的上半身应该只是一滩模糊的肉泥。单单从下面漫出来的种种污浊的散发臭气的不明液体,就让他感到很不好受。 他想起了它刚才的嚎叫,那大概就叫做凄厉的哀鸣吧,和它之前制造的美妙音乐相比,判若天渊。 能够制造那么温柔美妙音乐的魔物,也能发出这么凄厉刺耳的声音。 他看了看魔物的下半身,那几乎是完好的,只是被拦腰斩断,露出里面肮脏的内在,流溢着那些污浊的液体。 “唔……”他忍不住转头,不想看这丑陋的尸体。此刻的他一方面心里充满了恶心,一方面也产生了一些初战胜利的喜悦自豪,只是那恶心的感觉太过直接强烈,害得那份喜悦都被冲淡了不少。 虽然弄坏了克莱尔姐姐的许多东西,但是他这次靠自己打败了一个威胁生命安全的敌人!说不上保护别人也罢,至少他今天成功地保护了自己! 但他转过头去因而没有看见,在魔物那半截尚算安好的尸体上,在那些令人作呕的液体中,升腾起浓重的漆黑烟雾,聚合、凝结、固化……竟然从一团气体,变成了一团具有模糊形状的扭动着的、仿佛胚胎般的东西! 所谓“魔物”,一定要破坏得足够彻底,才会死亡!这就是火刑被广泛使用的理由,因为火刑的破坏最为干净! 第五章 钢琴妖怪(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之前因为克莱尔的敲门而警觉,意识了魔物进攻的尤利西斯,此刻因为胜利的喜悦,完全不知道在魔物的半截尸体上,从一团新生成的漆黑的物质中,再次伸出了一只黑色的利爪向他伸去! “啊!” 利爪抓住男孩的脚,把他倒着拖向了那团漆黑的本源。从黑色胚胎般的物体上变形出一张裂缝样的口,里面探出了无数细长的触须。 它到这里来捕猎,没想到被一个人类小男孩用衣柜砸了个半死,好在身体没有完全损毁,魔力没有消散,它一定要赶快吃了这个小孩,重新形成身体!它感觉得到这个人类小孩有魔力,吃了他对它会非常有用,也许这次可以给自己形成一个更灵活的身体了! 尤利西斯努力挣扎着,但还是被慢慢地拖向后方黑色的口,他在慌乱之中将可以抓到的各种东西都抓来,拼命地向抓住自己脚的那只爪子刺去。 放开!快放开! 眼看快要被那恶心的裂口中伸出的触须抓到,尤利西斯抓起了之前从桌上掉到地上的书籍扔进它的裂口,总算拖延了少许的时间,趁着这时间他勉强地爬了起来,转身捡起更多的书砸向那团黑色物质。那些书砸向它的声音非常响而且沉重,魔物本来就是弱智,被他这样一阵乱砸,晕头转向之中就松开了他的脚。他立刻就向后退却,然后看着还能使用什么去攻击它。 衣柜已经用过了,他可没有力气把它扶起来再攻击魔物一次。克莱尔是个不读书的仆人,这里也没有书架之类可以用……尤利西斯焦急而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能用,只好抱着些许的希望拉开了翻倒的床头柜,从里面找出了克莱尔的剪刀和针匣。 还好女人们还是和利器打交道的。剪刀一共有六把,各种大小都有,至于针……尤利西斯想了想,要自己拿着小小绣花针去刺那个魔物,就算对方现在只是个长了一只爪子的球,也……还是做梦吧。 正当他握紧剪刀想要进攻的时候,那团黑色的物质忽然发出了红色的光芒。 魔物的进化!它的魔力总量其实早已可以进化,只是身体太过庞大反而碍事,如今它的身体融在一团,魔力聚集的密度提高,竟然让它在此刻出现了进化,它将可以从只能用魔力制造幻听的魔物,变成可以使用魔力发动攻击的更高一层的魔物! “这是什么?”尤利西斯至今连这魔物究竟是什么都没有弄明白,更何况进化完全超出他的知识范畴。 但是,他知道一件事,现在在红光之中魔物没有动作!这是进攻的好机会! 他高高地举起剪刀刺了下去,但是剪刀被红光弹了回来,那红光仿佛是一层确实存在的物质一样。 “这……”进入了魔力的领域,尤利西斯便一头雾水,这是没有经验给他借鉴的,他了解自己的眼睛还只是七天的事情。 自己这只能造虚假图像的右眼,能拿这魔物怎么样呢? 一定要我想象出来才能施展幻象吗?一定要我自己想象得清楚吗?这个魔物对我施展幻听的时候是真的想象出了那么美妙的音乐吗?他既无法攻击魔物,只能不断地思考着自己的疑问。 它是不是只是想“要这个人类听到他以为美的音乐”? 我能不能想“让这个魔物看见它想看见的东西,并为此从这层红色里面冲出来”? 能不能? 他一面点亮了右眼的羽毛光芒,一面极力地思考应该怎样让魔物从这红色的保护中离开。 正在他思考的过程当中,没有完成进化的魔物忽然冲出了红色的保护,直直地扑向了他的脸! “君王!”魔物扑来的时候大张着那丑陋的口,嘶哑地叫喊,“给我恩赐!君王!我的君王!给我――” 尤利西斯在错愕之下根本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双手拿着的两把剪刀已经同时刺向魔物胚胎般的身体,一手斩断了它的爪子,一手将它撕裂!这完全是面对突然攻击的本能反应,他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合上眼皮保护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武器进行防御! “君王……”魔物的残骸在地上仍然蠕动,表现出了可怕的生命力,“……恩赐……” 尤利西斯不会再给它不断复生的机会,他拉过那个床头柜就狠狠砸了上去!他把所有的剪刀都用力往下捅,他把那个魔物彻底地变成一滩烂泥。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而且仍然不敢放松下来。刚才就是放松了一下,差点被吃掉,魔物实在是出乎他意料的可怕,尽管最后的结束这样突兀又简单,魔物给他的印象依旧深刻。 “尤利西斯你睡醒了吗?”克莱尔再次敲门,“醒了就快开门呀。” “呃……”尤利西斯哭笑不得地看着屋子里一片狼藉,“克莱尔姐姐……你不要被吓到了啊……” “笑话,我克莱尔怎么会被吓到,你能干什么?再不开门,姐姐要踹了哟。” “来了来了。”尤利西斯一面开门一面想,怎么可能不被吓到,这屋子现在的样子可是“好看”极了。 克莱尔一见满屋狼藉确实吃惊不小,但和尤利西斯预料的不一样,她并没有因为有魔物闯进来而表现出任何恐惧。 “竟然有这种低劣的家伙爬进了克洛恩先生的房子,真是不可饶恕。”她用脚碾着魔物的烂泥般的残骸,甚至不屑仔细看它,“尤利西斯你做得好!不过……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你一定要告诉姐姐,克莱尔姐姐来收拾它!” “啊?”尤利西斯愣愣地看着她,“姐姐你……” “不要因为你是男孩子,就看不起女人啊。我虽然没念过书,但是我学过剑!我可是花剑三级、重剑五级的正式剑士!”克莱尔骄傲地笑着,“这种下等的魔物,你克莱尔姐姐一只手指就可以压死!” 花剑三级、重剑五级……尤利西斯噗嗤地笑了:“姐姐你好凶残,重剑竟然练得比花剑好……” “看你的文字学的!我是能用‘凶残’来形容的吗?”克莱尔以开玩笑的语气嗔怪,“可不止我哦,这庭院里没有人不会用剑的,我们这几个女孩子离先生最近,我们才是剑术最好的人啊。” 这确实出乎意料。 “话说……克莱尔姐姐,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它的名字叫作‘钢琴妖怪’,可以发出钢琴声。”克莱尔道,“在不会见光死的类型里,算得上是最下等的魔物啦,它行动特别迟缓,看起来身体很大又不怎么禁得起打,和其它魔物一样吃活的东西,特别是它们都想吃人,因为吃人可以最快速地提升魔物的力量。” “这种东西是怎么出现的呢?” “不知道啊,没人知道。”克莱尔显然对魔物的起源并无兴趣,“一般来说,它们是魔鬼的奴仆而已啦。如果克洛恩先生是魔鬼,那我们就是魔物啦。” “这个说法……真不好……”尤利西斯打断道。 “……别在意这种细节。”克莱尔说,“总之,清理魔鬼的奴仆还算是比较容易的,异端裁判所的人对于这种东西看都看不上眼呢。” “对了,姐姐,它对我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单词……什么它是‘君王的战士’,在我向它使用幻术,希望让它看见它最渴望的东西的时候,它又对我喊什么‘君王恩赐’……那又是什么情况啊?” “君王?噗哈哈哈……”克莱尔大笑起来,“竟然是个路西军呢。” “路西军?” “哎呀哎呀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说也说不清楚。”克莱尔道,“你还没有学正式的武器,姐姐先教你比较简单的对付这种东西的办法――就是蔷薇汁。” “蔷薇汁?把蔷薇花榨汁?”尤利西斯觉得不可思议,蔷薇花那么柔弱的东西,竟能对付吃人的魔物? “是的。”克莱尔说,“蔷薇花具有这种神奇的力量,这也是我们的国家名为‘蔷薇’的理由,它美丽而且神圣。许多植物都可以变成魔物,但蔷薇绝对不会,它还能伤害魔物。我大概地给你个分类,听好咯:世上最垃圾的魔物只要一晒太阳就会死,那种东西根本不能靠近蔷薇花的十米之内,哪怕是早就枯萎的蔷薇花也会要它的命;其次就是这钢琴妖怪和比它高些的魔物,晒太阳只会疼不会死,但你对着它泼蔷薇汁,效果绝对好;最后是高级的魔物,也就是异端裁判所经常要对付的东西,它们不仅有了比这些下等魔物好很多的智慧,而且也强大很多,到它们面前蔷薇汁就没什么用了。明白了?” “明白。”尤利西斯听到中间异端裁判所的猎魔物行为,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那些人……异端裁判所,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他们又杀这些邪恶的魔物,是做好事;又想杀掉自己、又欺负自己的朋友……到底自己该怎么看他们呢? “尤利西斯,你在想什么?”克莱尔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尤利西斯道,“姐姐,我原来还等的下去,今天遇到了这个魔物,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先生还没教我花剑,姐姐能不能先教我?” 现在还是不想异端裁判所的问题了吧,微微安说了,只要尤利西斯能够获得幸福,异端裁判所就输了。现在重点还是,要尽快开始学会战斗,今天他还以为他保护了克莱尔她们,结果原来别人都不需要他保护,他倒是差一点儿连自己也没保护好。 “好说好说。”克莱尔非常开心,“我就说嘛,那什么文法算学,有什么用处,还是剑好!跟姐姐好好学,虽然姐姐没有克洛恩先生厉害,教你踹几个钢琴妖怪总是没问题的!” 第六章 克莱尔的理论(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克莱尔首先在后院里将各种蔷薇花指给尤利西斯看,除了只生长在特殊气候里的品种,微微安的后院里可以找到所有的蔷薇花,名称多到尤利西斯根本记不住,很多词都是第一次听见。 “要是有什么魔物进来,所有人可以都跑到这里来,”克莱尔道,“或者摘一两朵揣在身上当护身符也是可以的。你看那边的白蔷薇,它们是最神圣的‘阿伊纳德蔷薇’,效果最好哟,有一天你要出门的话,可以弄一朵放在口袋里,它七天都不会烂。” “知道啦。”尤利西斯笑了笑,他怎么能随便出门呢? “快八点了,先生差不多要回来,我还是去把钢琴妖怪的事跟先生说一下。” “那学剑的事情可……” “放心,”克莱尔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我不会把你要背着他跟我学剑的事情说出去的,但是啊尤利西斯,八点之后先生给你请的老师们就都来上课了,你又每天都学到半夜,如果你以后不能每天都早起来和我学的话,一天里根本没有时间来学了。” “那我就每天早起!”尤利西斯马上说,“以后姐姐你起床的时候就把我也喊起来吧。” “噗……要不是你忽然跳起来,你每天这个点都睡得呼呼的,我可舍不得把你叫起来。”克莱尔掩口笑,“你确定?” “我确定!我要是起不来姐姐就把我打醒!”尤利西斯坚定地说。他现在真的是非常投入地想要开始剑术的学习。 “那就这样咯。” 微微安知道了钢琴妖怪的事情也并没有说什么,克莱尔自然是换了一个房间,原来的房间很快也清理掉了。虽然尤利西斯一直不知道微微安的具体社会身份,但是以此等富贵人家的条件,清理一个被魔物弄脏的房间并全套更换其中的装潢毫无问题。 原本八点才懒懒地被从床上拽起来的尤利西斯现在早上不到六点就急着和克莱尔一同起床,并抓紧时间帮她做完早上应该做的一切,然后便在后院里向她学习剑术的基础,在微微安早出散步回来之前再去洗澡,冲去练剑的汗水,在微微安回家时装作刚起床的样子慢吞吞吃早饭。 他的学习使用的“剑”是一根树枝,为了不在手上磨出明显的痕迹让微微安看见,克莱尔给树枝缠上了层层纸巾。 七月的天气湿热,她原本觉得尤利西斯坚持不了多久,但是他竟然一直学了下来。站位、手位……一开始他一天里根本学不会一个基本动作,但过了一个星期便可以一天掌握两个标准动作了。 其实如果有镜树之叶,这段时间足够他完整复制克莱尔的三级花剑,但他谨记着微微安的教导,知道自己必须要好好打基础,将来才能控制那强大的左眼,所以并没有抱怨自己不能直接复制克莱尔剑术这件事。 到了八月,尤利西斯差不多学会了一级花剑十分之一的技巧。不过,这还只是技巧,还不能够造成有力的攻击。克莱尔比较看重的是他过了一个月总算长肉了,虽然还是不够结实,但总算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最初连举树枝都不能举足够长时间、还没学够时间久气喘吁吁的他,现在可以顺利流畅地做出动作,挥剑的底气明显充足了许多。 他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来练习克莱尔教他的动作,除了上课学习各种知识的时候他必须专心之外,其它时间他几乎都在脑子里想着花剑,以致有几次饭都吃到了脸上。微微安看见了只是叫他注意餐桌礼仪,似乎并没有管他究竟因为什么而发呆。 第六章 克莱尔的理论(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你真的很棒了,这种热情竟然持续了这么久。”克莱尔道,“我当年初学的三天,也是和你一样特别热情、特别积极,但是三天之后我就觉得枯燥无聊起来,你到现在还这么努力,我真是佩服你啊,小尤利西斯。” “我主要是觉得自己学得还是太慢了……”尤利西斯郁闷地说,“一级的花剑,我学了一个月,才学了十分之一左右,以后怎么学得好。” “其实有个比较快的办法……”克莱尔略有迟疑地说,“但是这个办法更辛苦了啊。” “是什么办法?” “人拿剑是为了打架。”克莱尔简洁地说,“你说学打架是怎么学比较快呢?肯定不是摆姿势学最快对不对?” “可是我去哪里和人拿剑打架?”尤利西斯瞬间就明白了克莱尔的意思,可是这个主意根本就行不通,因为他根本不像各种正常的剑术学员一样有什么组员、同学可以对战。 “才不是这个意思呢。”克莱尔忽然扔下自己的真正的花剑,捡起一根树枝便立刻对着他摆出了警告的预备姿态,“准备好接招,学剑的最快方法就是――让我用剑招来揍你啊!” 花剑一级・斜突刺! 她的预备时间几乎只有一眨眼的工夫,尽管她开口提醒,但是她进攻过来的时候尤利西斯心里尚且是一片空白,丝毫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掀翻在地,树枝直接断成了几截,发出了噼啪的响声。 “……克莱尔姐姐你真的真的好凶残啊!”他忍不住叫了起来,“这是什么方法啊……” “这种方法很有用啊!”克莱尔理直气壮地说,“所有人对打倒自己的东西都是最有印象的!让我打你个七八次差不多就够你学会一个技能了,真的!” “你每天都打他两个小时的话,那个痕迹可是比手上磨出的茧子要明显得多,你不担心我看出来么?” 克莱尔与尤利西斯都同时愣住了,说话的人是微微安,他们一直以为微微安不知道这件事,但是现在他就站在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 “克……克洛恩先生……”尤利西斯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对不起,这事是我缠着克莱尔姐姐教我的……” 他还没有见过微微安生气,但是他下意识要维护克莱尔。 “对不起什么?我还没说呢。”微微安浅笑着捡起了地上的树枝,看了看上面缠着的纸巾,“你在这一个月里没有耽误任何事情,她也没有耽误任何事情,我并没有什么要批评的,你要对我说什么?” “……对、对不起,先生……”这次尤利西斯几乎无颜以对,“我……我……” 他道歉是因为他下意识地误解微微安的意图,在他过去的流浪人生里他不是没有过违反规矩的时候。他还是曾经短暂地住过孤儿院的,不过每次都因为违反规矩他被扔回了大街上。 “对不起、对不起的,搞得好像我是个多可怕的人一样……”微微安看着这两个人,表情和语气依旧轻松,然而免不了带着一点被误会成刻薄地来骂人的老顽固的尴尬,“你们能在不影响平时的情况下每天练剑,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我今天只是对克莱尔你那暴力理论实在……” “什么暴力嘛……我哪里有很暴力。”克莱尔不满地耸肩叉腰,“这绝对是个可靠的办法,虽然说要是他打坏了……姐姐我也挺舍不得的……” “舍不得你还打……”尤利西斯小声地嘟囔。 “呃……还不是为了你学得快。”克莱尔反过来念叨他,“是谁嫌自己学得太慢的?” “停。”微微安不能让这两个人持续孩子气地斗嘴――虽然其中一个确实是孩子,另一个也不过是年轻人――“我只说两件事,第一,今天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以后早上练剑依然不许干扰生活的其它部分;第二,不要急于求成。” 他说完,将那把尤利西斯曾经为之郁闷的软绵绵的玩具剑丢了过来,尤利西斯急忙抓住它,再抬头时微微安已在虚幻中消失,就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样,光影变化得突兀又无可挑剔。 尤利西斯知道这种迷幻的身法必然也有着某种超自然的本质,虽然他深刻地明白被封印的左眼不可以轻易动用,有时面对着似乎十分有趣的力量,他还是会稍许动些心思的。 将来一定要把这种技巧复制过来…… “好啦,发什么呆,现在七点多了呀,我们还得要抓紧。”克莱尔再次做出了警告他她要进攻的姿势,不过因为尤利西斯武器的更换她已经重新拿起了花剑,“来――斜突刺!” “不……克莱尔姐姐你怎么还这样凶残啊……”尤利西斯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但是他甚至没能靠拳脚摆出什么防御姿态,克莱尔的攻击就再一次地扑了过来! “再来!”克莱尔却兴致勃勃,她早就丢下花剑很久,在微微安身边并没有多少用剑的机会,但她有着比一般女性都要热血的心性,就算只是在教一个小孩入门的剑术,她也越打越来劲。 “喂等等……” “来不及啦你看清我的动作学好就行!” 第六章 克莱尔的理论(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您就是克里夫・巴克尔先生,目前居住在罗斯玛丽城的高级教师,对么?” 在帝都的普通市民住宅区中,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优雅而沉稳地拦下了一位穿便装的中年男子,以十分标准的口音与威严又不失尊重的口吻提问。 年轻人的面容文雅又柔和,制服一丝不乱,中年男子没有花多长时间考虑就从容不迫地回答了他:“是的,有什么事么?” “您最近曾经有一次前往温德拉庄园的记录。” “是的,温德拉的那位殿下请我去给一位学生进行课业考试。”克里夫随意地回答,那件事在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重要性,“只是查这个记录的么?” “不,我出于一些原因,有兴趣知道您去进行考试的那位学生的情况,您对他的了解有多少?” “这个啊,我想想……那个孩子是个没有基础的初学者,各科都只是开始学了一个月,不过说到这个我必须得表扬一句,他在文法上绝对有很高的天赋,而且绝对请了很好的教师,竟然……”克里夫本人毕竟是教师,回想着那个孩子禁不住第一时间联想他平时受的教导,絮絮叨叨地开始评论他的各科学习,足足讲了十分钟。 “……大概就是这样了,详细的我也不了解。”他评论完了他猜想中的各科教师之后总结道。 随后他发现黑色制服的年轻人正摆着一副头痛的表情望着他:“您真是一位敬业负责的好教师……我再问一句,他的态度怎么样?” “好得很!” “……好吧,您在温德拉庄园停留了两天,他大概是怎样的作息您可知道?” “他啊早上八点起来吃过饭就开始上课,午饭,上课,体育锻炼……” “且慢,这里能否详细一些?什么样的体育锻炼?”年轻人急切地打断了他。 “什么样?当然就是,慢跑几步,举两下哑铃,他们还计划将来教他游泳什么的……还能锻炼什么?”克里夫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废话。 年轻人困惑地把手背贴在额头:“难道他一天里就没有什么……唉,算了,我不打扰您了巴克尔先生,谢谢您抽空回答我的问题,再见。” “哦,再见啦。”克里夫轻松地告别了这个陌生人,很快把这短暂的相遇都抛在脑后。 “真见鬼,微微安竟然没有教他武斗?”在没有了维持礼貌的需要之后,制服男子就表现出了烦躁的情绪,“微微安的花剑呢……他在搞什么……” …… “还有五分钟到时间,今天我可是对你用了足足五个新技能,来,现学现卖一下~”克莱尔得意地说着,仿佛确信她今天使用如此暴力的教学方法一定会收获极好的效果,“来攻击我,看看你领悟得怎么样?” “那姐姐就准备好了……”尤利西斯边说边举起了玩具剑,按着克莱尔揍他的顺序开始出剑。 第一个,斜突刺。这是基本刺击最简单的变式之一,也就是成角度的刺击。虽然它只是个简单的一级剑技,但剑技的强弱取决于剑客而非难易程度。 仔细回想着之前克莱尔攻击他的动作,尤利西斯将双手都斜向一侧,轻微地侧身,这样他将可以用整个上半身的转动造成更大的冲力。 刺击是力量集中于一点的攻击,他和克莱尔之间的身高差让他不能压上全力,但是他双手紧握,肌肉绷紧,全神贯注地向克莱尔冲去,在几乎冲过她身边的一刻竭尽可能地侧旋过去。 “嘿!力度不够!”克莱尔迅速半转身体后退一步,花剑从他的剑下方穿过,在靠近剑尖之处顺着他进攻的方向向上一挑,顿时让他倒栽在地。 不管他现在如何努力,如果竟然在力度上可以和克莱尔相比,那可不是天才,而是身体变异。 “反正你是学会用它了,我就说嘛,比起之前的方法,还是这个方法来得快!”克莱尔不无自豪,“下一个!” 后面四个剑技,基本上都流利地使出了,不过毫无悬念地,他自然是一下也不曾打到过克莱尔,只是被她轻松一拨便扭转了攻击方向,随后重心不稳而摔成了各种姿势。 “其实……刚才克洛恩先生不是说不要这样吗?”虽然确实对剑技的理解格外深刻,但是他最后已经累得不想从地上爬起来,“姐姐打得我都不想动了……” “先生刚才只交待了两件事,里面没包括我不许用揍你的方式教你剑技。”克莱尔道,“至于急于求成……我们没有急于求成,我今天就教你五个,以后也顶多教上两三个,还要随时复习前面的,你起码再过两个月才能学完一级花剑的技巧,然后我们还起码要一个月来复习巩固,而且就算技巧都学会了,你的体力还不够!你还要好好锻炼呢……所以说这哪里是急于求成。” 看到尤利西斯略有消沉,她又连忙补充道:“等等我没有说你天赋特别差的意思,你别担心。” “……姐姐你已经说出来了……”尤利西斯对着天空伸出了稚嫩的手,仿佛想要抓住天上的流云,“我就说我是很慢的,即使姐姐动用了这么凶残的方法,其实我还是很慢……但是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半路泄气的。” “我知道你不会。”克莱尔拍了拍裙子开始往回走,“站起来啦,洗澡啊早饭啊你可是要上课了哟,小尤利西斯~” “等等啊姐姐!” 第七章 绅士剑道(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威尔登历1495年,12月31日。 落日的光辉将罗斯玛丽城染为金红。 “今年又没有下雪呢。”装束简单的年轻女子站在二层的阳台上望着逐渐从太阳温度里冷却的天空,“好遗憾……” “凯瑟琳你想多了,罗斯玛丽是下雪的地方吗?”一位打扮差不多的男子一面扛起一箱杂物一面与她对话,“你以为你还在哈瓦拉?” 罗斯玛丽是凯梅洛特河的入海口,全年湿润而温和,几年才会下一场雪。哈瓦拉则是帝国中部的城市,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候。 “我倒是希望自己还在哈瓦拉……”凯瑟琳无趣地道,“杰克你真是不解风情的笨蛋,不觉得雪很漂亮么?” “不觉得。”克莱尔活泼的声音忽然横插进来,“我喜欢罗斯玛丽,一直很温暖,虽然有点湿。凯瑟琳你喜欢雪的话可以请克洛恩先生做点假的啊。” 她自然指的是微微安的幻羽之纱,以微微安七级的幻术水准,给人看一场雪轻而易举。 “克莱尔?你不是该在教尤利西斯花剑吗?” “唔,原来是的,不过以后就不会再教他啦。”克莱尔的笑容里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失落,看起来有些复杂,“因为……我已经打不过那孩子了呀。” 在没有使用左眼的情况下,三年的时间,尤利西斯完美地掌握了三级花剑的全部技巧,并且也有了相应的力量。 在这三年里,除了极少数的几件事情曾经打断过他的正常生活之外,他一直都维持着同样的生活规律。每天早上和克莱尔学习花剑――当然是用她那暴力理论的教学方法,然后是几乎一整天的课程和中途必要的休息以及体育锻炼,晚上带着无比的疲倦入睡。他一直在成长,但又一直都疲倦,因为他永远都逼迫自己把一天当中所有的精力都用完。 克莱尔的暴力理论足以令无数初学者被吓退,但只要能坚持下最初的几个星期,到后来就不会再被揍得那么惨了。在她接连不断的打击中,尤利西斯已经习惯了在感受痛苦的同时保持着冷静平和的心态观察对手的行动,克莱尔为此在教学的时候特意挽起袖子,让他仔细地看清楚她的手臂的每一个变化。 在被人揍的时候观察别人的招式,一开始实在是过于艰难,要忍受着疼痛还保持冷静,在不足一次呼吸的时间里去捕捉对手的行动,尤利西斯花了足足三个星期,视线才追上了克莱尔的行动。 然后,就是努力地模仿,在模仿之后,更要结合他自身的情况,对动作做出稍许的改变,用最适合自己的方法,反过来进攻! 克莱尔回想着三年来的教学,仍然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居然这么快,她的三级花剑已经全部教完了?这么快? 细细回忆这三年,那孩子的剑术天赋分明是很差的,但是却不曾需要过她和其他任何人的鼓励,即使在他被打得最厉害需要涂满药膏不许剧烈运动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丝毫的灰心。 “真是难得的人,可惜命运那么公平,给了他这么好的意志,就不给他好的天赋。”她自言自语地评判着,“多少天赋很好的人都没有这种心啊……” 这些没有意志的人当中也包括她自己。她在这三年的教学里把自己少年的热血全都重燃了起来,拼命地把自己所学过的一切都教给了那个孩子,觉得获得了无限的成就感与自豪感,可是当她骄傲地发现她成功把这个孩子教到了花剑三级之后……她就教不了他了,因为她自己当年的不能坚持,她对三级以上的花剑,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今天他以连贯的剑技进攻的时候,她竟然不得不动用重剑的技巧来防御。 一直什么都没有说的微微安,自然是在这个顺理成章的时刻结束了他们的早班教学。尤利西斯已经十岁,在学识和体质两方面都有了质的成长,在微微安的眼里,今年才应该是他正式开始剑术学习的时间,他的成长应该建立在充足的底蕴之上。至于克莱尔和他的这种教学,可能微微安觉得只是一种热身吧? 第七章 绅士剑道(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三级花剑,克莱尔的好学生。”微微安拔出黑蔷薇之刺,将它插在地上,然后拿过了一支造型利落别无装饰的木棍,“我三年都没有来看你预习的成果,今天正好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所以,这场考试就作为旧年的告别,明天开始,教你剑术的人就不是克莱尔了。” “克洛恩先生,我能不能问一句……您的剑术等级?”尤利西斯一边活动了一下双手,一面下意识地提问。他知道微微安的剑术是很好的,而且这是温德拉庄园所有人默认的事实,但也正因为所有人都默认这个事实以至于从来没人提起它。 “关心这个有什么用?”微微安一副些微小事不足挂齿的表情,“我不会像克莱尔一样压你,我只用三级以内的技能,也不用黑蔷薇之刺,并且力气不会比你大,因为我的目的不是打败你,只是检查你的学习成果。附加一个彩蛋:如果你打败我,以后就可以使用真正的花剑。” 真正的花剑!尤利西斯眼前一亮,他做梦都想要真正的武器。 “那我就开始考试了,先生。”他先鞠躬,在未起身之时手中的玩具已经先动。这早就不是他的第一个练习用具了,他练习用的剑虽然都是假的,但也换过了几十次,现在这个玩具至少结实硬挺,比最早那个已经质量好了很多,和真正的剑比起来,可以说就差开刃而已。 剑划开空气,留下了模糊的残影――花剑三级・风刺! 迫切地想要取得胜利,他一出手便使用了三级之内攻击力最强的技能! “花剑并不以攻击见长。”微微安轻描淡写地说着,侧身闪过了他的进攻,同时细长的木棍落在了尤利西斯的手背上,虽然尤利西斯不会因为这样的击打而松手掉下武器,但这一下的攻击失败已是定然。 “但是我是要攻击您!因为我想要真正的武器!”他灵活地转动了手腕,似乎被微微安敲了一下并不能影响他的身体,“您不要小看了我呀。” 被微微安闪过的攻击,并没有丝毫乏力终结的意思,尤利西斯瞬间就翻过了手中剑柄,向已经错到身后的微微安刺去! 花剑一级・背刺,三级之下,唯一一个向自己后方攻击的技能。 “转变很灵活,没有受到一次攻击失败就换手的限制……这可能是克莱尔的优点。”微微安随口评论道,“若是接下来还能连招,可就值得赞赏了。”面对突然折回的、力道丝毫没有衰退的攻击,他也同样波澜不惊,木棍在手中的位置如魔术般地转换,它的前端便直直地抵住了尤利西斯未开刃的剑尖。 “您不用更大的力气是挡不住我的。”尤利西斯道,同时左脚在地上发力,进一步加强了进攻之势。 微微安只用和他同等的力气,那么防守怎能与进攻相提并论? “我不会认为这样可以挡住你的。”微微安手上只是勉强接住他的进攻,面对他加力的情形根本不可能继续维持,但是他没有想到微微安抬腿便踢向了他的玩具剑中部! 本来向前刺的剑忽然受到垂直的打击,哪怕轻轻一击也会产生巨大的效果,正常的施力瞬间被打断,尤利西斯失去了平衡,但并没有失去理智,在剑飞起的时刻依然牢牢地抓住了它,并且顺势向后跳起,剑仍旧保持在前方,并且趁着保持平衡、身体动态改变的机会,直接劈向了微微安,这一击里压着他的体重和微微安刚才攻击他的力道!这也是克莱尔教他的借力技巧之一。 “还能连起来,不错。”微微安口中评论,动作上也不会轻易给他钻空子,他身材高挑动作敏捷,闪开尤利西斯的攻击再轻易不过。而且在这点上他还在放水,尤利西斯知道他有那种神秘地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本事,他要是使用那种力量尤利西斯今天无论如何不可能碰得到他。 “我很吃亏呢先生,我的攻击距离没有您长。”尤利西斯干笑两声,自己已经长高很多了,但是微微安至少高他两个头,这种身材差距,拿着同样长的武器,他会一直被防住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 “你的攻击距离也没有克莱尔长,但是你逼得她使用了重剑防御技。”微微安横剑作出万能的防御姿态,“再说你今天不必打败我,你可以不要真正的花剑,你手上那个很好了。” “我一定要。”尤利西斯坚定地说,这次他没有再轻率地随手用出那些因为注重攻击使得自己破绽四出的技能,而是在观察了很久之后方才出手,这次他没有再被微微安轻松地击退,剑光交错,他和微微安以同样的力道僵持不下!一次相撞、两次、三次……面对着远比他经验丰富的微微安,始终都没有再被击倒! “漂亮。”微微安始终注意着尤利西斯的体力消耗,在看到他明显地加快了呼吸、身体开始有所颤抖之后便收了手,“虽然你拿不到花剑,不过你考试通过了。” 但是尤利西斯的剑并没有停下,他在瞬间发力从地上跳了起来,剑尖敏捷地指向了微微安的左肩!风刺!微微安以为他已经疲惫得用不出这样的技能了,但那是他的幻象,这孩子只有十一岁,但是他非常聪明地伪造了自己精疲力竭的假象,出其不意地发动了最强的进攻。 因为自己约定只使用三级以内的花剑技,也绝不使用超出这孩子水平的力量,微微安已经没有任何回手防御的时间!他被他的学生一剑击倒在地上,在这之前再也没有来得及敲他学生的手背或者其它部位。 “先生先生!”尤利西斯欢呼着跳了起来,“给我真的花剑吧!” 他那么开心,剑在空中凌乱地挥舞,以致血滴飞到了他的脸上。 血……血?! 他的笑容在瞬间就僵住了,他三年都没有看见血了,但是对血的恐怖感到极其熟悉而深刻,仿佛安德兰娜当年满脸是血地拉住了异端裁判所的官员大喊着快跑的景象重现在眼前。 虽然是没有开刃的剑,但是这柄剑的剑尖已经足够细,剑身也足够坚硬,他以三级的高速冲击,那么这个分明是玩具的武器,也足以刺穿人的外套和衬衣――乃至是人的皮肉! “微……克洛恩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把丢下了剑,惶恐地扑倒在地。微微安的肩部的血如同鲜红的泉水,又如妖艳的蛇从地狱里蜿蜒扭动而出,红得那样触目惊心。 “你那么想要真正的花剑?”微微安伸手捂住了伤口,这并不是十分严重的创伤,但是看起来非常吓人,“你在出剑之后后悔了,但是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可能的后果?” “对不起,克洛恩先生……我……我没有想到会这样……”他想要去扶一把,却又愧于是自己造成了这样的伤害,因而迟疑着不敢乱动。 第七章 绅士剑道(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对不起、对不起?你对于自己犯的错误,就只是对不起和对不起?”微微安无奈地笑着,“你可不要忘记一件事情,尤利西斯,你的右眼和我的右眼是一样的,你用幻术来骗我,难道我不能反过来这么做么?” 他的右眼也是幻羽之纱,而且有着高达七级的修炼水准。七级的幻术不仅可以制造虚假的视觉,连听觉、嗅觉和触觉都同时可以欺骗。 尤利西斯一惊之间,面前的微微安便消失了,连同着一切妖艳可怕的血迹,因为那些从来就不曾存在。真正的微微安站在一边,单手把玩着黑蔷薇之刺,悠闲自在。 从一开始的战斗,都是尤利西斯在和幻术对战而已。 “老师!”尤利西斯立刻转为惊喜,微微安平安无事,他没有犯那个可怕的错误,此刻这比什么都更让他欣喜。 “我对收住自己力量这方面的把握并不好,所以为了避免自己不小心伤到你,我一开始就在用幻术。”微微安解释时面无表情,“没想到结果竟然是你不小心伤到我,虽然说你能打败对手值得肯定,但是……我刚才都忘记批评你,你对我的进攻简直是在拼命,好像我不是来考试而是来打劫你的――你的战法就像地痞流氓打架的战法,你和他们的区别就是你手上拿的是花剑。” “对不起先生……我刚才真的很想要真正的剑。”他低着头听老师的批评, “如果我不是在用幻术、如果你手中是真正的花剑,我刚才会怎样?”微微安仍旧面无表情,听他的话会以为他很生气,可是他的语气又始终那样温柔平静,他理解那种战法,也理解那种渴望,他总是显得什么都理解,“尤利西斯,我来跟你说几句抱怨的话吧……不是抱怨你。” 他缓缓地坐在草坪上,这是他的庭院的一部分,只是一个花坛,相对于整个庭院来说称得上是一个小花坛,但是却开阔得足以种上几棵树。 尤利西斯放松下来坐到他身边,想知道老师究竟要说什么。他知道微微安至今还没有说过什么真正想说的话,因为自己还听不懂。三年前微微安把他捡回来的时候,开口之前必须先用上几秒思考应该使用怎样的词汇才能保证这个没有受过教育的流浪儿听得明白;今日虽然他的底蕴有了长足的进步,但要说追上微微安的真正水准,他可没有那份自夸的勇气。 “我猜你一直认为我是个非常玩味、悠闲的人,我做事都像做游戏一样。”微微安轻声说,“如果你十年前认识我,你就会认为我是世上少有的疯子和精神病。” “我不会……”尤利西斯下意识地接道,微微安是救他的人和教养他的人,无论如何他不能想象自己竟然侮辱微微安。 “不要打断我。”微微安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表示安静,“我是在叙述,不是在和你对话。我从小厌恶我的家长、教师和任何一个其他长辈、或者任何一个试图教育我的人。六岁的时候我被要求学习花剑,我认真地告诉你,那时候我就极度地厌恶刀剑,我拒绝这项课程,但这是不可能的,我必须要在六岁开始学习花剑,在八岁开始学习重剑。所以在和家族僵持了七天之后我还是开始了这项课程,我第一眼看到老师的时候就想把他从我的窗户扔出去,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我没有这种力气,我真的会把他从窗户扔出去的……” 微微安的成绩足以令世上的大多数人汗颜,而他的理由远比成果更令人惊叹。在学习初等花剑的时候微微安只用了两个星期便把自己的老师踢进了水池里,虽然那是他在第一次课上就想做的事情,但他一直等到了自己学得出色的那一天,因为他不只是单纯想踢一脚,他是想骄傲地踢完之后仰头狂笑。在其它各科,类似这样的成绩也数不胜数,尤利西斯可以想象微微安少年的时候必定是帝都教育界的风云人物,教师本当以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学生为幸,但这个学生却毫不留情地把他每个教师的面子都毁得一干二净。 “我不喜欢剑,剑是为了杀人而造的工具,剑术是为了杀人而生的技巧,虽然我的长辈们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学习剑术是为了锻炼身体、陶冶性情……但我看着他们的眼睛就知道,其实还是杀人而已。” “如果无法逃避,我希望做个有原则的人。” “如果必须要拿剑,我希望我拿剑的时候是绅士。” “你没有同学和更多的老师,所以你不能想象,在我这样说的时候,周围有多少人嘲笑我。其他家族的继承人们聚在一起勾肩搭背斜眼看着我,连正面的目光都不屑投来。我猜那时候他们就在心里想,阿伊纳德的姓氏也不过如此而已。” “微微安你真是异想天开啊!什么绅士?什么原则?什么风度?在你向对手鞠躬的时候对手就会拔出剑来砍下你的头啊,在你仁慈地放过对手之后他爬起来就会继续砍你啊,你是在和别人战斗,你却想着要表现出文明、礼仪和修养?你疯了,微微安!” “――每个人都这样对我说。” “其实我也知道,我的想法是那么的荒诞可笑,每一个真正的战场都是不死不休的地方,交战的双方如同蛇一样互相缠绕,即使只剩下一口气也绝不会松开紧扣的牙齿,如果我一定要向对方鞠躬,最大的可能确实是对方在我抬起头之前就拔出刀把我的头砍下来,然后他就拿着这个头去对他的朋友们说,看啊,我今天遇到了一个白痴!” “可是……如果文明和生存不可并存,我愿意文明地死。” 金红色的天空早已一截一截地化作了灰蓝,又化作深蓝,终于灰暗得看不出是蓝色。幽静的月光照在微微安落寞的脸上,显出了一种凝霜般的哀伤气息。这个年轻的男人有着极其出色的外貌,他的秀美甚至超过大多数的女人,这副表情给女人看到了是要发疯的。 “克洛恩先生……” “啊,啊……尤利西斯,我只是在抱怨,你不必在意我刚才说的一切。”微微安从哀伤中猛然地恢复到玩味而悠闲的姿态,目光游移着望向天上的星星,仿佛刚才的那一切也都是他的幻术似的,“我只是在抱怨,因为很久没有人可以听我这样抱怨了,你真的不必在意,因为你早已是非战斗不可的人……我这些话,你终会洒落尘埃,全部都是没有用的话,对你而言,比对那些嘲笑我的人更没有意义……” “不!不是这样的,克洛恩先生!不是没有意义的啊!”尤利西斯响亮地喊了出来,微微安下意识地将视线全部移了过去,水晶般的瞳孔骤然闪过了一丝惊异。 第八章 温德拉的秘密(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尤利西斯回望他的双眼,一蓝一紫的双瞳透出了无比的坚定,“三年前我和阿斯、安德兰娜一起在街上流浪,我们每天都很饿,我们每天都觉得自己会饿死,但是每当我们得到可以吃的东西的时候,无论是多少,我们都会平分。我们见过很多其他共同流浪的人,他们会为了争抢一块面包而凶狠地打架,头破血流,我们不愿意变成那样,我们宁可一起饿死,也不想牺牲同伴让自己活下去——当然,那时候的我是造不出这样的句子、说不出这样的话的,但是我敢说我们当时就明白这种选择。” 如果文明与生存不可并存,宁愿共同作为人而死去,不愿意为了活着而变成野兽般厮打到血流满地程度的东西。因为在那三个孩子幼小的心里,对那种血腥残酷生活的恐惧已经压过了对死亡的。 “尤利西斯……”微微安的惊异是真实的,他真的没有料到他的学生和他的想法如此契合。一个被人追杀几乎丢了性命的孩子,在接受了仅仅三年的教育之后会说出同意他的风度理论的话来,这样的孩子最理所当然的反应应该是尖叫着说你这真是胡说八道!对付敌人为什么要尊重为什么要讲究那么多道德礼仪、为什么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敌人统统砸烂?! 而尤利西斯的理由来自他的同伴,阿斯和安德兰娜,那也许会是他一生的痛。 微微安忽然想起来了,尤利西斯当年说的话是“揍扁他们”而不是“打死他们”,三年来尤利西斯也始终不曾说过“毒死他们”、“暗算他们”之类的话……这个孩子一直强烈地不满于异端裁判所,但是他却并没有想到任何血腥残酷的报复方式!他所想的一直是光明正大地打败他们! 一生之痛,一生不忘!因为那两个朋友的缘故,这个孩子的心理,天然地就和微微安自己的心理贴近!尽管他们二人的思维是经过了完全不同的过程之后得出这个结果,但是那无关紧要! 一瞬间他感到世界那么荒诞可笑,他一面放肆地笑着一面从草地上站了起来,随手把旁边的东西拿起来就丟向了尤利西斯。漆黑的剑落在草地上没发出多大的声响,随后落下的就是它漆黑的鞘。尤利西斯睁大了眼睛觉得不敢相信,一定是微微安哪里出错了……微微安把黑蔷薇之刺丢给了他! 这是一件工艺品,却又不完全是一件工艺品,因为这是为微微安而造的,持有者注入魔力便可以使它变成武器,这个注入量则因为可以自我强化而无限拔高:黑蔷薇之刺如果放在强者的手里,也可以成为强绝的杀器! “克洛恩先生……”他的声音由于过于兴奋而颤抖,“我的剑难道不应该从那些……外面买的……里面选吗?” “那些我会送到专业学校去,不会浪费的。你不喜欢黑蔷薇之刺?” “它当然很好……但是它是先生您的……”他觉得这有什么不道德的地方,自己其实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却在微微安的府上得到一切。 “将来要和异端裁判所正面相对的人是你而不会是我。”微微安的回答无比张扬,“将来你离开温德拉去找一份工作的时候,他们会再次围上来试图把你绑到火刑台上去,那时候你要拿起剑让他们知趣地后退——拿着我的剑!这样我有成就感!” 他开心得就好像多年前把自己的剑术导师们一个个地踹进了水池或者从比赛台上撞下去一样。 “我明白了,先生,我以后一定会谨慎地用剑。” “是现在!不是‘以后’。”微微安纠正了一句,随后道,“现在和我去见一个人。” “一个人?”尤利西斯觉得很奇怪,现在已经过了晚餐时间……怎么会有这么晚登门打扰别人的道理呢?何况他们在微微安的庭院里,不至于现在出门去见别人吧? 虽然说出门时间短的话,应该不会马上引起异端裁判所的关注,但是能尽量避开可能的麻烦都是好的。 “不出门,就在这里,在我的花园里。他嘛,某种意义上,和你一样的人。”微微安的笑容带着一种恶作剧的成分,“所谓必须被烧死在火刑台上的——没有光属性却双生邪眼的人。” 恶之子。 …… 在月光照不到的房间里,燃着两支蜡烛,可以看得出它们品质低劣,形状扭曲、火光闪烁不稳。显然是最便宜的地摊货。 发色暗红的少年翘着椅子,将双腿交叉搁在面前的木桌上,,这套桌椅也都明显是粗制滥造的低劣品,在他漫不经心的摇晃中不断发出嘶哑的声音,仿佛木材中有妖精在尖叫。破烂到这个地步的家具,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变成一堆碎片,把上面那个漫不经心的家伙摔个四仰八叉,简直是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东西。 而无视这个事实的少年一直在摇晃着,甚至都没有使用双手来保持平衡,他一手端着一支长长的水晶烟斗,里面便宜到质量惨不忍睹的烟丝烧出刺鼻的气味,另一手随意地夹着几张破纸。在忽明忽暗的摇曳烛光里,他就这样一面抽着烟一面看着破纸上潦草不清的字迹。 “奥特里斯!”因为烛光的昏沉而显得朦胧的人影在门口恍惚地出现,“微微安来找你啊!” 啪,少年晃悠悠地止住了椅子的摇摆,让它在地上立稳,随之他信手把手中几张纸都丢在了木桌上,叼着烟斗起身迎向外。 他出门三步,便迎面与微微安和尤利西斯相遇。 尤利西斯一路走来一路意外,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微微安的庭院里居然有一个地下世界!虽然这地下的建筑规模和地上完全不能相比,可也已经是一处相当宽广的场地,而且出人意料竟然颇有一些各类建筑,至少有三百人在这个不见天日的世界里活动! 身为贵族的微微安,竟然在庄园里有着如此的秘密! “是黑道。”微微安在路上简洁地说了一句,“我给他们聚集的场地,不过我们并没有其它经济上的关系。” 第八章 温德拉的秘密(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黑道……” 这种词一般不是代表着极其糟糕的含义的么?强盗和杀人犯们组成的团体?尤利西斯充满了疑惑。 “我想你很疑惑,为什么我要给黑道帮助。”微微安猜到了他的心思,“黑道并不只是你在书上看到的那些罪犯而已,我今天也不和你过多讨论他们的问题。你看到这里的建筑物都非常破烂,因为他们从各种废弃物里找材料,在这里偷偷地建造了这些房子,连买正规的材料都做不到,有人是买不起,有人害怕会引起注目。” 他从侧面表达了这些人的贫穷和小心谨慎,尤利西斯可以由此推测这些人并非杀人放火之徒,而更可能只是些做违法生意的黑商。 想到自己要见的人和自己一样是“恶之子”,如若不是这样恐怕没有办法生活,尤利西斯理解地点了点头:“那我要见的人是个什么样的违法商人呢?还是卖艺的?” “他自己并不买卖什么,”微微安轻叹一声,“他是罗斯玛丽违法商人们的领袖。” 在一扇陈旧得发霉的木门前,全身包在黑布里的腰佩弯刀的男子向微微安行礼,显然这里的所谓黑道成员,对微微安给予他们一处广阔的空间已然十分感激。 “帮我通报贝尔维亚。”微微安轻车熟路。 没过多久暗红发色的少年便含着水晶烟斗从昏暗的门里信步踏出。尤利西斯觉得这可能是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奇怪的人。他戴着一个仅有半边的无光泽的面具,严实地挡住了右侧的面容,不过仅从一半的面容也足以看出这少年的秀丽容貌。虽说没有微微安那样俊美得无可挑剔,但少年的五官气质自有一股邪魅,亦如迷惑人心的夜妖。 生有如此的容貌却要先自己遮住一半,又穿着一身一看便知是地摊上弄来的粗制滥造的衣服,简直是辜负了父母把他生得这么好看。 “夜安,贝尔,这是尤利西斯。”微微安先指向尤利西斯作介绍,然后指向红发少年做介绍,“这是贝尔维亚・奥特里斯。” “喔,尤利西斯……”贝尔维亚含糊不清地打了个招呼,吐出了一口浑浊的烟气,“这就是你说过的那小子啊?” “夜安,贝尔维亚先生。”尤利西斯文雅地鞠躬问候。 “什么啊搞得好像上流人一样。”贝尔维亚一手拿下烟斗,大大咧咧地说,“叫我贝尔,别带什么先生阁下的,蠢死了。” “……”尤利西斯面对这种措辞思维有些混乱,“那……贝尔,你别抽这烟了,对身体不好。” “啊呸!”贝尔维亚毫不犹豫就往地上啐了一口,“你才多大?十岁还是十一来着,怎么也来教训我?!” “淡定,贝尔,我带他来见你是之前说过的事情。”微微安制止他们的话题歪向奇怪的方向,“贝尔的黑道身份,尤利西斯你不要关心太多,因为你到这里来,最关键是练习剑术。” 尤利西斯闻言审视了贝尔维亚的装扮,贝尔维亚带着十分明显的武器:一左一右,一柄弯如新月的细剑,一把凌厉阴沉的匕首。那匕首尤为引人注目,它的鞘深暗但有着极其耀眼的反光,无数水晶质的砂在其上形成了细腻复杂的图案,其间似乎可见有沉重的暗红流动。 “我们提供‘夜场训练’给他?”贝尔维亚吞吐烟圈,心不在焉。 “没错,”既然他如此随便,那么微微安也以玩笑的语气回应他,“我可从来没有收过你们场地租金,你们帮我训练一个学生,每人每天最多花上五分钟的事情,应该很划得来吧?” “哈哈哈划得来!”贝尔维亚大笑,“当然划得来,成交咯。今晚就开始?” “不,今晚是一年的最后一夜,我只是带他来认识一下人,因为旧年结束的晚上应该好好睡一觉――这是我的习惯。”微微安道,“明天开始,时间你定。” “你不怕我们把你宝贝的学生打残了?”贝尔维亚问,“在我的印象里你说过他剑术天赋不行。” 他竟然当着尤利西斯的面把这话说出来。 “哎,小子,别一脸这样子,如果你从前认识微微安,你会因为天赋差距挖洞把自己埋了的。”贝尔维亚注意到尤利西斯的表情,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十二岁的十级花剑!那时候凯梅洛特河上到处都是被他打击得跳水自杀的剑客……” “贝尔不要夸张了……”微微安有些苦恼地看着这位随口瞎扯的朋友,他知道那时候有人跳水自杀,但是并没有贝尔维亚说得那么疯狂。 “嘿,奥特里斯,看来这里的贵客对你很重要嘛,月末账本你都直接丢在了屋里没看。” 正在贝尔维亚准备带尤利西斯继续认识其他人员的时候,随着这道突兀的声音响起,一抹细细的黑影从斜上方射来,眨眼之间呼啸而过,钉在了地上。 同时落地的,是贝尔维亚被削断的一缕红发。 那黑影是一枝箭,在刺入了地面之后使地表迅速地腐蚀开裂。 “XXX(贝尔的脏话省略)!”贝尔维亚瞬间就爆出了粗口,随之他腰间佩着的那柄有着新月弧度的细剑已经飞上了半空,“哪里来的混账竟然敢拿这种东西暗算老子?!给我从上面滚下来!” 尤利西斯循着贝尔维亚进攻的方向抬头看向那阴影交错的高处:虽然自己初来还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很显然,有刺客攀附在众人的头顶,趁着这昏暗的光线,来刺杀帝都黑商的地下领袖! ―――――――――――――――――――――――――― 嘿,已经写了六万字,女主角看起来还遥遥无期,我这个作者是不是很欠?不如我就很欠地再预告一下,根据我自己的大纲,大约还有……一万几千字的篇幅,女主角就可以登场了,虽然还没有和主角见面!【作者你快去死吧……你为什么要写这样愚蠢的大纲……】 关于绅士剑道的理论,我知道必然是读起来非常不爽的,因为这样打得不够痛快,但是请放心,主角不至于迂腐得对着强盗也先鞠一躬,我并没有要塑造怎样风度绝世的绅士,我只是不想塑造一个没事就又是嘲讽又是踩别人脸、经常抢别人东西的无赖。所以,不要急着骂我做白痴设定就好……感谢了【鞠躬……】 第九章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在这花园的地下世界,尽管面积是相当大的,但因为建筑物也相当众多,留给人活动的空间变得有些狭隘,加之阴暗潮湿,干扰的条件过多,微微安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藏身在众人的上方。 在地底建立这样秘密的聚居地是一件大工程,因而承受上方泥土重量的结构相当稳固,一个受过一定训练的人类在上面不会发出太多声响和震动,掩盖在此处数百人制造的声响之中,不是早已知道并进行苛刻搜索,是不会发现的。 不过这个刺客犯了一个极其可笑的错误,他得意到在出手之前先说了一句话。这使得贝尔维亚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了一个微小的偏移,本来至少可以射中头颅的箭竟然只是削断了头发。 尤利西斯暗暗地思考,敢于前来刺杀帝都黑商的领袖必然是经过深思的决定,何况地面腐蚀的情况摆明了那是毒箭,只要不是头发、只要给贝尔维亚一道伤痕,无论多么细小,都是致命的伤害! 也就是说刺客应该有着绝对的自信,即使先声一句,也不会让贝尔维亚轻易逃过。 “未必只有一个刺客。”他侧身对微微安说。 “我知道。”微微安回答,“你不需要说出来的,贝尔有绝对的胜算。” 即使面对两个人?或者更多人? 刺客并不是这样盘算的,在他的所知里他就是唯一的。 他接下来的动作再不能有偏差,他已经被发现了,无论今夜能否杀死贝尔维亚他都会死。贝尔维亚的细剑如电刺向他的时候他就敏捷地躲开了,随后是新的弩箭上弦,他接受这样的训练千万次才走上了今日的战场!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以不顾自己露出一身破绽,只要再给他一箭的机会,他一定要射死贝尔维亚! 千万次的举起弩枪扣击的动作、千万次地想象贝尔维亚的回避!他为了今天对着各种不同的人体模型做了那么多的练习,他一定会看穿贝尔维亚的下一步,这一次不会只是头发了! 但是他却失败了,他无法看穿贝尔维亚的行动……他已经看不到贝尔维亚了! 尤利西斯凭着邪眼天赋的绝佳视力,勉强能够追踪贝尔维亚移动的残影,但是根本不知道这个少年是怎样做到的,他在这狭窄阴暗的空间里,进行了高速的弹跳! 刺客攀附在上方,忧虑而警觉地端紧了手中的武器,他后悔了,他不知道贝尔维亚是这样的人,在他得到的情报里点明了面前十九岁的少年拥有值得忌惮的双生邪眼,因此需要使用远程武器、最好带毒,但是并没有提到,还有这种常人根本看不见轨迹的速度!他只能听着声音才反应过来贝尔维亚跳到了哪里,而在他听到之前贝尔维亚早已跳开! 他不该用什么远程武器! 疾风般的少年从每一处木石相接的地方借力,每一处都比前一次更加迅捷,他轻而易举地纵身到刺客的近旁,然后接上了恐怖的连续打击!在常人无法企及的高速状态下,不需要多么沉重的力道就可以打得人骨骼崩碎,贝尔维亚毫不留情地把刺客踢到了半空,众人只听见一阵阵爆响的声音、看见一道道迷离的残像。 随之便是一阵散花般地挥洒!贝尔维亚高傲地扬剑从半空跳下,背后是刺客的血肉抛散分离!虽然他自己从肌肉里压榨了如此高速跳跃的力量大量消耗了体能而使呼吸急促,但他的自豪神色不容掩盖。 尤利西斯没有设想过这种战斗,因为这种跳跃超出了他对身体能力的想象,贝尔维亚最后从空中将尸体狠狠踹下来的一幕尤其令他感到震动。 “好惊人的弹跳力。”尤利西斯带着好奇望向微微安,在他心里这位老师是全知全能的,他希望寻得答案,“我没有感觉到贝尔用魔力,但他看起来没有什么肌肉,这是怎么做到的?” 贝尔维亚虽然骨骼挺拔却出奇地纤细有如女子,若撤去昏暗的烛光可以想见他因为没有阳光而无比苍白的肤色,这种形象更类似传说中的吸血鬼,而不是拥有惊人弹跳能力的大力士。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盗贼的秘密~”微微安眨眨眼睛,“你能和贝尔拉好关系的话,让他告诉你吧。不过,从年龄来说,尤利西斯,你是来不及学习这种跳跃了哟。” 锻炼开发身体潜力的事情,必须要从足够小的年纪开始进行,即使十二岁本来不是什么长大的年龄,要想练成如此高速的跳跃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唔,来不及了啊……”尤利西斯有些遗憾地说着,“刚才那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有人要杀贝尔?” 第九章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因为他是黑道贵族奥特里斯最后的继承人了,有人想洗牌重新划分利益。”微微安道,“有没有一种滑稽的感觉?在黑道上也有贵族,贝尔的父亲曾经发展过很大的势力,那时候他根本不需要在夜里藏在我的花园地下进行聚会,当然,因为权力膨胀,那个男人的野心也在扩大,做了不少堕落的事情,我一向不喜欢他。他因为进行黑暗魔法的实验制造了一场很大的风波被异端裁判所烧死了,奥特里斯家族的人几乎都死完了,只剩下贝尔。” 说到这里微微安看向贝尔维亚,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他的父亲因为觉得已经有了足够优秀的继承人,所以根本没有把贝尔当作自己的孩子好好教养,而是把他关起来做了自己魔法实验的实验体。讽刺的是,因为这个缘故在异端裁判所来进行圣裁时没有找到贝尔的所在,贝尔反而替代了他曾经的继承人们活了下来。他的双生邪眼都是来自他父亲的实验,黑魔法的成果不是天生的,对自身的伤害很大,所以他通常不使用。他的左眼是四阶的‘破坏之环’,右眼是五阶的‘水晶之章’。” “怎么有这样的父亲!简直不是人!”尤利西斯惊异地叫了起来,甚至引得周围的人都看向他。尽管贝尔维亚和刺客的战斗更为引人注目,但是毕竟时间太短,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抱歉……”见到众人侧目他立刻收敛了声音,“贝尔的父亲……怎么可以这样呢?” “哦,男人不爱儿子是正常的。”贝尔维亚显然早已听见,他一手端着水晶烟斗,一手插在裤兜中,“因为不是他生的嘛,儿子对他来说也就是个‘物品’而已……” 忽然顿了顿,然后是破口大骂:“所以说是个老混蛋!XXX!” “贝尔。”尤利西斯上前一步道,“事情解决完了吗?”对他来说,并不想过多关注黑道的事情。 “完了?怎么可能!”贝尔维亚的目光冷漠地扫过四周,“正好,小鬼,你可以看看各种各样的混蛋!” 他再次把水晶烟斗叼在嘴里吞吐烟圈,含糊不清地念出了命令般坚硬的一个短句:“会议集合。” 地下世界原有的秩序并没有被打破,然而一群人已经悄然地从各个不同的方向聚集到他面前,尤为醒目的一个男人肩上有一只穿背心的小猴子,在他身上跳来跳去,东摸西扯。 二十个身材装束各异的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每个人都到场,然后一致向贝尔维亚点了点头。 “奥特里斯。”有人这么说。 “老大。”也有人这么说。 “怎么做到的?”尤利西斯疑惑不解,“他简单地说了一句话,这些人怎样听到的?” “魔法物品。”微微安简短地回答,“他的烟斗。” “你们!”贝尔维亚的一声断喝再次吸引了尤利西斯的注意力,那暗红色的瞳孔里分明燃烧着怒火,几乎要于重重阴影之下发出光来。 “是哪一个要杀我?哪一个?” 二十个人仍然是互相看向别人,四处游移目光,没有人回答贝尔维亚的话。 “是内部……”尤利西斯惊疑地开口,但还没有说完话,便感到唇边一抹凉意。微微安戴着黑手套的手指轻竖在他面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没有得到回应的贝尔维亚猛地一跺脚,周围的木质结构都摇晃起来。 “没种的东西,想拿老子的钱可以,站出来和老子用刀解决这件事!用刀!”他在那二十人的面前来回走动,挑动的眉和转动的眼分明地显露了一种烦躁和愤怒,“不要再装下去了,给我滚出来,以为我看不出这是自己人干的?滚出来!” 那张邪魅的脸此刻阴森而扭曲,毫无风度,地狱业火般的双眼中射出来的,是满满的杀意。 尤利西斯心情复杂地站在一边看着贝尔维亚,如果说杀死那个刺客是作为人正当防卫的选择,那么此刻还要再杀一个人让他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和接受。虽然组织内部出现叛徒,领袖动怒理所当然……但是难道事情就完全无可挽回吗? 微微安并没有解释什么,他知道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听不懂,只要让这孩子略微见识一下就可以了。局势始终在他的掌握之中,无论刺杀贝尔维亚的人如何,因为目标确定是贝尔维亚,于他并无大损。 “贝尔当心。”他一面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一面表达了一句冷静的意见,“你现在全身都是破绽。” 在他说这句话的一瞬间,贝尔维亚尚且面对着那二十个畏首畏尾不敢开口的人,却不知道从自己背后的影子里,猛然钻出了无声无息的黑暗!这才是真正的暗杀者,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不会预先被发觉任何迹象,在众人都以为暗杀者已经被贝尔维亚分尸、注意力几乎都在怒吼着的贝尔维亚身上的时候,他一直在寻找着贝尔维亚破绽最多的一刻!但因为微微安的随意提醒,他不得不在此时冲了出来,但机会已经相当完美,贝尔维亚不要说拔出刀剑,恐怕转身的时间都没有。 带毒的刀刃,凶狠的血槽,锋利的锯齿!真正暗杀者一击突袭的时刻,便是抱着必胜之心! 贝尔维亚只听见了背后风声短暂地呼啸而过。 随后他面前的二十个人先后露出了不同程度震撼的表情!局势转变得太快,他们的眼眶都几乎瞪裂! 从阴影中钻出的暗杀者,甚至根本没有碰到贝尔维亚一根头发,就被一道凌厉的攻击推到了另外一个方向,那完全是突然之间的转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来贝尔维亚无论如何来不及反击的,但是空气仿佛形成了一股巨大而范围极小的压力,生生地将猛力爆发的刺客震飞!撞在一起的人形同时砸倒了最近的木屋,那栋质量低劣的简单建筑物瞬间倒塌! 然后极其魁梧健壮的男人拨开木片站了起来,一手拎着无力反抗的刺客如同提起一个三岁孩童,刺客的伤口清晰可见深刻入骨,整个下颌骨都粉碎,面部血肉模糊。头部的骨骼是人身上最为坚硬之处,被这魁梧大汉用蛮力打成如此,众人都禁不住倒吸气。 这简直就是那钢琴妖怪……尤利西斯在心里思忖,趁着对手因为胜利的喜悦而放松发动了突然袭击,却没想到还是被突兀地打败了。 “主人,没事吧?”大汉的表情十分关切,可惜配着他那凶悍的面孔,实在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温情。 “切,老子好得很。”贝尔维亚转过来,摆摆手,示意大汉将刺客丢在地上。 然后他冷眼瞥了一把被粗暴地拍在地上、筋骨大伤的刺客,那也是一个肌肉虬实的高大男子,不过要和那称贝尔维亚为“主人”的人相比还是差得太多,加之此刻的重伤狼狈,他只能是一个笑话。 那把带毒的刀被埋在木片里,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有画着艳丽浓妆的少女上前把它捡了出来,恭敬地交给贝尔维亚,少女的妆容在闪灭的暗光中诡秘而残酷。 贝尔维亚随意地打量了一番这件差一点就杀死他的武器,然后骤然伸手从那二十个人里揪出了一人!他那件便宜货衣服的袖子并不长,可以看得见他那没有多少筋肉的少女般的手腕和突出的骨节,但是他狠狠地掐住那个人的脖子把对方揪了出来,那人丝毫都不敢反抗。 是一个女人!尤利西斯掩口惊呼,他没有想到贝尔维亚竟然对一个女人如此动手。 “女人的刀,”贝尔维亚把手中的战利品亮给她看,“你的刀!你这个XXX!XXX也敢想干掉老子?!” 随后他把那毒刀扔回木片之中,用力地把女人掼到了地上,和那气若游丝的刺客扔在了一起。女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贝尔维亚没有给她机会,他一脚就踩在了女人的腰上,随后是发泄般地猛跺,她的手、腿乃至胸腹,他都没有任何怜惜放过的意思!他撕烂了她的衣服,任她在血泪中瑟缩,情绪丝毫不见平静。 “XXX!混账!XX……” 暴风雨一般的愤怒。 “贝尔!”尤利西斯再也顾不得什么拘束,一把甩开了微微安的手,冲了上去,拉住了贝尔维亚,“贝尔!不要这样……文明一点……” “文明你个XXX!她不配!”贝尔维亚吼道,剩下那十九个人都脸色苍白地站在一边,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她是个女人,你不能这样对她。”尤利西斯继续劝阻,以他的力气还勉强可以拉得在贝尔维亚――只要他不在这个程度上继续发疯,“尊重她!” “尊重她?哈哈哈,你真是天真的小鬼!她有什么值得尊重?这种女人扒了衣服也不知羞耻!”贝尔维亚嘲讽地以余光注视那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尊重她!哈哈哈!这种没用的家伙……有什么值得尊重?!” “她是很弱小。”尤利西斯坚定地拦在了贝尔维亚身前,“因为她很弱小,所以你不能这样对她,贝尔,她没有力气也没有武器,你应该冷静地处罚她,而不是撕烂她的衣服,对她骂脏话,肆意地踢她。她想要夺走你手中的东西,那她就是你的对手,你应该尊重她!” 第九章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微微安今晚第二次感到惊异了,这孩子竟然不顾他的劝阻,去阻止贝尔维亚!一个从小生长在社会阴影里的灵魂,十多年在暴力血腥里生活的灵魂,尤利西斯竟然想要说服他!微微安与贝尔维亚相识已久,都从未想过要向他提出这样的意见啊! “弱小的家伙不配得到尊重!他们只配得到死亡!”贝尔维亚轻蔑地抱臂于前胸,“让我尊重的对手,是能站出来用拳头打我的人!” “你是黑道的贵族啊!”尤利西斯大声说,“尊重你的对手,不是对手强大,是因为你高贵!” 贝尔维亚轻蔑的神色凝结,他愣住了,暗红色的瞳孔里,再也点不起情绪的火焰来。 高贵?! 高贵!有人对他说,要尊重对手,因为他高贵! “你认为我是高贵的?”他伸出手指着尤利西斯,“你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是真的!”尤利西斯的回答掷地有声,“贝尔,我知道要做违法的生意,并不是很多人的本意,而是因为别无选择,而你是这些人联合起来选择的领袖,如果我的理解没错,你是领导者和保护者,是弱小的人们站起来,反抗那些真正的强盗的代表啊!你当然应该是高贵的,如果你对着对手满口都是XXX之类,对更多的人来说,他们岂不是会把贝尔和那些真正的强盗一样看待?还有那可恶的教廷,他们要杀死我和你这样的人,理由正是我们会作恶多端,我们为何不能做得高贵一些?” 贝尔维亚指尖轻微一颤,随即他握住了尤利西斯的手。 他倒不在乎世俗的目光,但是,听到异端裁判所,他心里有着格外强烈的欲望。在他面具下的半边脸上布满狰狞恐怖的伤疤,这都拜异端裁判所所赐!他没有和父兄一起被异端裁判所烧死,但在后来还是因为双生邪眼的暴露而遭到了多次的“清洗”!虽然异端裁判所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是奥特里斯家族的漏网之鱼,但他所受的逼迫,一点不会比父兄少! “我可以做得高贵?” “我们都可以!”尤利西斯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地向他点头,“我们要给异端裁判所看到,我们不是什么恶之子,命运给了我们这双眼的力量,不是要我们变成血腥杀人魔!命运把刀剑交到我们手上,我们就有能力斩断它!” “说得好!”贝尔维亚也用力握住他的手,目光中喷薄而出利剑般的激情,“异端裁判所那帮XXX……啊,不,是那帮没有眼睛的家伙,我会给他们看到的,和你一起!” 初次决定改正自己的遣词造句,他实在很难马上摆脱以前的恶劣习惯。而尤利西斯的修养就很明显了,他不会说那些污言秽语。 微微安默默地站在一边,心中如同狂潮激荡。他是世上最了解尤利西斯学习进程的人,尤其是文法。 一个仅仅学习了三年的人,能够说出如此深度的话,尽管它没有诗人、文学家那样含蓄隽永,却已经超越了他的大多数同龄人!这三年里,尤利西斯除了在每天早上向克莱尔学习了两个小时的花剑之外,其实大多数时间是花在了文法和各科知识的学习上啊!在对花剑的兴趣之外,这孩子对书籍的兴趣也是同样浓烈的,只是阅读这行为本身如此平和安静,所以这方面的兴趣表现得不如剑术兴趣那样浓厚而已,这孩子在练剑之外的时间里疯狂地汲取了各式各样的知识,才有了今日说出这番话的底蕴啊! 微微安不必提醒他,不要学脏话,因为在一个人有了广泛的阅读、积累了一定的底蕴之后,自然就不会去学那些令他自己感到不快的话了。 望着年龄几乎差了一倍,却亲密地握手互相注视的二人,感受着这两个“恶之子”对抗教廷的宣言中流露的无畏,不仅是一直站在旁侧的众人,连一些本来在周围进行着其他工作的人都纷纷聚来。 他们的领袖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生在阴影里、长在阴影里的桀骜灵魂,一生都会在黑道里度过的人,竟然承认了一个似乎只有他一半大的孩子为友人,承认了一种“高贵”的理念! 没有人留意的时候,曾经谋划刺杀贝尔维亚的女人爬出几步,用那带毒的刀割开了自己的劲动脉,她的尸体和她两个刺客的尸体叠在一起。 “对了,介绍一下,这是蜘蛛,我的朋友。”贝尔维亚随即介绍了那名在第二个刺客出现时从暗处冲出击倒了刺客的魁梧男子,“我几次说,我们之间就当兄弟一般就好,他非要叫我主人,改不掉呢。” “贝尔维亚主人于我大恩,至死难报。”蜘蛛淡淡地说,“我必须表达对主人的敬意。” “你好,蜘蛛先生。”尤利西斯与他握手,“我很尊敬您这种报恩的态度。” “您好,小少爷。您是主人的朋友,那么我也誓死不负。”蜘蛛道。在贝尔维亚解除危险之后,他的语气便一直淡淡的,不温不火,似乎这个世上除了贝尔维亚的安危,再无任何可以打动他心弦之事。 “小少爷……”尤利西斯对这个称呼感到有些不自在,但显然要说服蜘蛛改称呼不大可能。在这家伙的心里,贝尔维亚至高无上,贝尔维亚的朋友也自然都高贵,至于任何想伤害贝尔维亚的,比如那个刺客,那就活该一拳打碎了骨头。 唔,尤利西斯心下暗念,要一下说服黑道是不可能的,不过以后交往多了,试着劝劝他们少用暴力吧…… “还有这边十九个人,我简要介绍一下,以后你们再慢慢熟悉。”贝尔维亚看了看那始终没有再说什么的十九人,“反正时间会很足的。嗯,这是丽娜、安德鲁、希罗、蜜蜂……” 十九个名字或代号,根本就不是这么短时间可以记下,不过正如贝尔维亚所说,来路方长。至于因为死亡而缺少的第二十个位置,那是贝尔维亚的事务。 第十章 暗潮(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布拉温德宫,议事大厅。 因放下的层层窗帘遮挡了阳光,这座建筑的内部呈现一种庄严美丽的暗金色 “丹尼尔,你又越阶挑战魔物。”一名中年男子坐在长桌边用力抹脸,双眉几乎锁在一起,“究竟要说多少次?不要再去找那些东西了!不懂得爱惜生命的天才就是蠢材!” 他正是蔷薇帝国异端裁判所的圣裁骑士长,瓦伦达・斯普林霍尔,一位拥有魔力的重剑专家。而在面前令他倍感苦恼的丹尼尔・林德是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圣裁骑士,年仅十八岁便已经取得了诸多骄人的战绩――如果不是违背他的话非要跑去越阶挑战的话,他会很为丹尼尔得意的。 “您说再多次,我还是会去找的。”这个一年内击杀了足足九只高级魔物的年轻人带着自信昂扬的微笑,“我的越阶又不是普通人的越阶,我做的事情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他并没有直接反驳什么,但年轻人的骄傲从神态中自然流露。这是自进入异端裁判所后未尝败绩的天才,没有人教的话不会知道内敛为何物。 “好吧,丹尼尔。”瓦伦达把双手交叉放在了桌子上,收起了之前苦恼困顿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我知道你不得到一个理由是不行的,所以我给你一个。” 你对这种年轻人抱怨再多次都没有用,但是如果你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他以为你正迫不得已告诉他一个秘密,让他以为你把他当作了世上最特别的人,他就会心满意足地听你的话。 “――你永远都需要保留底牌。” 果然,丹尼尔两眼放光,聚精会神。瓦伦达在心中暗笑,但严正的表情纹丝不动。 “你为什么需要保留底牌呢?因为世上种种邪恶都会注视你啊,丹尼尔,绝世天才圣裁骑士,无论强大的魔物还是魔力犯罪者,都会尽力将你拔除啊!越阶挑战,虽然你有着自信的胜算,但是这种事情你做得越多,你暴露给别人看的能力就越多――别人发现你的弱点就越多!你不要再去挑战那些东西,你专心修炼,只猎杀低级的魔物,你不要给人看见你的全力,你只应该给别人看到你一剑杀死对手,没有战术,只有碾压!” 他非常适时地不断调整自己的语速语调和音量,逐步引导丹尼尔理解他并且支持他。 “没有战术、只有碾压……”丹尼尔低声重复着,“只有碾压……” “没错!丹尼尔,你是没有办法藏住底牌的人,因为你总是要面对各种魔物,那么你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把你的底牌变得足够强大,这就是我们要你一直留在这里训练的原因。” “那真是好极了。”丹尼尔粲然一笑,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所以为了将来碾压一切,我知道骑士长阁下早已经为我准备好最高等级的训练场地和一切用品,对吗?” “……” 瓦伦达忽然发现被骗着跑的人不是丹尼尔而是他自己! 这个臭小子并不是真的急着要跑到外面去越阶挑战魔物,他只是为了让自己来教训他,然后顺理成章地提出保留底牌的理论,顺理成章地把异端裁判所最好的资源交给他! 瓦伦达无法拒绝丹尼尔,他刚才的话那么分明,丹尼尔如此绝世天才,最高级的资源不给他又给谁? 那维护场地、器具和其它各项事情的费用每年可是数十磅的黄金!都是钱啊! “臭小子,”他的严肃威仪瞬间坍塌,他被十八岁的后辈耍了,以后再竖立形象难度不小,“你真的只有十八岁?” “我怎么知道?”丹尼尔为了表示“感激大德”抬手放在左胸鞠躬,“我又不记得自己怎么出生的,我有多大不都是您们告诉我的么?” “油嘴滑舌,哪里学来的?”瓦伦达嗔怪,他在丹尼尔面前似乎也就剩下这种半开玩笑的威严了,“好了好了去吧丹尼尔,好好训练,不要浪费钱!”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等等,骑士长,我还有一件事想要与您探讨。”丹尼尔抬起头看着他,“关于魔物的起源,特别是路西军。” 魔物的起源?瓦伦达无精打采地望着他,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他觉得丹尼尔要讨论如此学术问题可是真正地找错了人,能讨论这种问题的是研究魔法史的教授学者,不是异端裁判所的圣裁骑士长。 对于猎杀魔物的人们来说,魔物的起源是毫无必要研究的,它无助于消灭已知的魔物。 “您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呵呵,”丹尼尔的表情略有失望,“骑士长,也许您从来没有想过,但是教皇陛下和枢机卿们……我想应该在这方面曾经有所思考。” “路西军的命名,来自于它们的自称。许多魔物自称为‘君王的战士’或者‘君王的臣子’,前者多见于低级魔物,后者多见于高级魔物,特别是被我们分类为‘高危’的魔物,比如我上个月击杀的那只,它甚至直白地说出了名号‘我王路西法’。”年轻的圣裁骑士从容不迫地陈述,“如果这些自称都是假的,未免过于好笑,好像世上大多数的魔物都共同做着一个白日梦;如果这些自称都是真的,又未免过于荒诞。仅仅这五十年来,我们已经杀死了路西法的上亿战士、数万臣子,而路西法却毫不在意!坦白地说,如果我是路西法的话,我早就从地狱派出大军向人类宣战了。就算他的战士臣子多如天上的星星,死了亿万也不要紧,这种一直战败的耻辱可不舒服。既然是以‘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奴’为格言的、骄傲的魔鬼,他怎么会容忍这种局面?” “所以说你到底想说什么?”瓦伦达听来只觉得昏昏欲睡。 “您认真一点,我对您说的话可是非常严肃的!”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育我了?” “总之我有意见。”丹尼尔没理会瓦伦达的咆哮,“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真正来自地狱的魔物,更不要说那些只存在于黑夜怪谈里的著名的大魔鬼、魔界的贵族,我们遇到的所有的魔物都来自于黑暗变异,它们的本体千奇百怪,除了蔷薇花之外,几乎什么都可以变成魔物,这些东西聚在一起会有共同的信仰是不可思议的。如果它们共同信仰地狱,那么至少应该有几只真正来自地狱的魔鬼向它们‘传教’吧?如果有这种‘传教’的家伙存在,人类与魔物对抗了这么多年,竟然一只也不曾遇到过,那我们对魔物的接触未免太边缘了吧……” “丹尼尔,你还是去找学者讨论这个问题吧……”瓦伦达原本鼓励自己看在这小子的优秀以及他高贵的家世面子上,努力地试图听下去,但是越听越想睡觉。 “跟那些没有战斗力的人讨论这个问题没有价值!”丹尼尔走上前,用力地双手拍在了桌上!“我之所以来和您讨论这个问题是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和魔物的全局战争啊,骑士长!” 昏昏欲睡的眼瞳猛然点亮。 “事关全局?” “是的。”丹尼尔撑着桌子,认真地点头,“事关全局!为什么千百年来我们无法彻底消灭魔物?为什么这种东西总是源源不断地从异变中诞生?很可能在于我们不了解魔物真正的起源!” 接着他继续陈述他的思考和推论:“我认为,我们所面对的魔物用它们莫名其妙的自称误导了我们!所谓的路西军也根本不应该叫做路西军,它们和魔鬼没有什么关系,不是人们通常认为的‘魔鬼的仆人’。如果魔物真的有它们口中的那个君王的话,那绝对不是住在地狱里的君王――” 他在这里停了一下,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随机俯身凑近了瓦伦达,低声说:“魔物的‘君王’,和我们生活在一个世界里。它用这样的戏法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而它自己大概藏在什么地方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发动一场阴谋。这样便可以解释为何我们找不到真正来自地狱的魔鬼,因为互相传递消息的都纯粹是我们这里诞生的魔物。甚至有这样一种可能……世上并不存在什么地狱,那都是因为魔物作乱,使人产生误会,误以为真的另外存在一个黑暗的世界。” “我很早便觉得路西军的存在非常诡异,上个月我击杀那只魔物时,找到了推动我建立这个初步猜想的证据,虽然它很简单:那只魔物自称为魔界贵族的亲卫,拥有有所谓的魔鬼恩赐,一块刻有符文的魔晶。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将它浇上了圣水,结果非常奇妙,那块魔晶的外部全部溶解,然而最中央的核心却被保留,并且没有一丝黑暗气息。也就是说,它是从外到内生长的产物,因而最内部反而没有黑暗气息。” “您知道正常魔晶的生长理应从内而外,如果是来自‘地狱’的恩赐,它的最内部才应该与圣水发生最剧烈的反应。那么,这块魔晶的反应如此,已然说明了那只魔物说的不是真相。而魔物没有必要编这么无聊的谎话来逗我玩,这背后必定有我所猜测的,真正魔物‘君王’的意志,它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魔鬼,所以在魔晶的内核是没有属性的物质,和我们周围的一切生物一样。” 第十章 暗潮(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虽然并不是惊叹的语气,却说出了足以在教廷激起风暴般回响的内容!瓦伦达第一时间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让自己流露出任何一声意外,他不会让潜在的第三人的耳朵听到不该外传的话! “丹尼尔,这话暂且不要给太多人知道。”瓦伦达一面谨慎地四顾着低声回话,一面用手在桌上画出了一个小而复杂的图案,一圈火焰在二人的身侧升腾燃烧起来。 这是使用正统方式激发的魔力,火焰魔法‘燃烧壁垒’。虽然它在威力上完全不能和火系的邪眼相比,但用来屏蔽他人可能的偷听已经足够。 “我当然明白。”丹尼尔回答,“那留下的魔晶核心,我应该交给您还是直接上呈教皇阁下?” “直接上呈纳森尼鲁阁下!” 又是短暂的几句话后,燃烧壁垒解除,丹尼尔离去得依然潇洒,带着进门时的骄傲。 “臭小子……”瓦伦达敲着桌子,“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会这样可怕?老林德啊,你在天上看到你儿子这样感觉如何?唉……” 魔物的君王在人间…… 这种疯狂的猜想…… 简直是颠覆世界! “刚才丹尼尔来过了?”年轻动听的女声忽然传来,随之是女子轻快的脚步。 “露西殿下。”瓦伦达起身,向来者鞠躬,“是的,刚才那小子来耍了我一通,骗到了训练场的开放和各种物品的取用……” 想起这事他又心疼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们!一个比一个能厉害,也一个比一个能花钱!花钱的能力和杀魔物的能力绝对成正比! “哦,他半年前就总是想着怎么骗到你,总算做到了。”露西浅笑,她是一位美丽的少女,金发白裙如同蜂蜜牛奶般纯洁和谐,笑起来就像壁画上的圣女或天使,“我有另外的问题来问你,关于温德拉的那个‘恶之子’。” “恶之子……”瓦伦达喃喃道,“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殿下。因为微微安殿下的缘故,那个孩子的事情是一笔坏账,我们不能和微微安殿下算清楚,所以……” “恶之子在温德拉的情况,有任何消息吗?”露西打断了他,“所有人都知道微微安的那一层关系,不必再说,我只需要知道最近。” 她强调了最后的重音。 “是,殿下,恶之子已经……一年没有任何消息了。” “一年?”露西仿佛不能相信般地重复。 “是的,一年里微微安再也没有请任何教育工作者前往温德拉,而且在这一年里他陆续把从前购买的所有的花剑都赠给了各地的学校,我们派人到各地去清点过,在我们所掌握的信息范围内,他一把剑也没有留在温德拉。在温德拉周围巡视的任何人都没有再见过恶之子出现……整整一年我们已经完全不知道恶之子在做什么了。” 瓦伦达不需要看任何文件也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一年的记录确实是乏善可陈到了如此地步。 “这样……”露西的手指放在唇边,似是沉思。 许久她并没有再开口,瓦伦达也不曾问她什么。 最终露西把手放了下来:“不再派人监视温德拉,恶之子相关的档案封起来压到旧案里去……这件事就这样结束,我会向父亲说明的。” 她便是教皇纳森尼鲁的女儿,教廷的公主,当年差一点就被按照魔鬼的名字命名为“露西弗”的事情,至今还是教廷内部的一个笑话。 “殿下?!镜树之叶的恶之子……”瓦伦达目瞪口呆,几百年才出现一个的七阶邪眼恶之子,她竟然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算了吧! “恶之子已经死了!”露西斩钉截铁地说,“微微安难道把他养在地底下,让我们看不见他?恶之子一定已经死了!” “殿下,您怎么能这样肯定这种推测?”瓦伦达讶异于露西的肯定如此强烈,“这可真是毫无证据……” “那可是七阶邪眼的恶之子。”露西毫不犹豫地说,“历史上前两个镜树之叶是几岁觉醒、几岁开始杀人的?想想就猜得出来!您说不是吗,前辈?” 瓦伦达恍然大悟没错,这是觉醒最早的镜树之叶,按照他那两位“前辈”的时间比例,他早该失控开始犯罪了!而察觉到了这种异常的微微安,一怒之下杀死了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救了这孩子的性命,坚信这孩子永远不会堕落,但是没过几年最恶劣的结果便无可避免地到来了,那么微微安受到的打击是何等严重? 这样想微微安会无声地把那孩子处理掉,停止了一切请教师的活动,又把所有的花剑都送了出去,全都是顺理成章!而固执骄傲如那般的人,肯定不会在教廷面前公开承认恶之子已死的事情,所以什么消息都没有放出来……完全通顺! “露西殿下,您太聪明了……”他真心地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思维都这样快,似乎一个二个都能耍老人们玩了。 “前辈谬赞,不胜荣幸。”露西再次微笑,“总之,这件事情虽然当年搅起了许多争议,现在已经结束了,我很为微微安感到不值得……现在这些都结束了,我们还是把精力投入到对付强大的敌人方面吧,已经夭折了的危险,连一个叹息也不值得。” “恭送露西殿下。” 若是这番对话让温德拉庭院中的众人听见,必将成为四年多来最可笑的一个笑话。 第十章 暗潮(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一年都没有再在花园中出现,因为他一年前便已经没有“早上和克莱尔学剑”这一条活动了,因为少年的身体要开始成长,他也不再和克莱尔住在同一房间里。 文化方面的课程学习始终都不曾丢下,这并不是有任何老师逼迫,而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理想。在阅读了众多书籍之后,他本身是越来越喜爱阅读这一活动了,而且他也已经有了将来的职业理想。 对于人生道路的主次,他始终都没有弄混,他确实必须学习武斗的技巧,但他并不准备以战斗为职业,佩剑是为了保护自己能正常地进行真正想做的事情。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需要拔剑战斗,而是平静地度过一生,可惜那早在他被发现拥有这双眼睛的时候就被证明不可能了。 因此,这一年里尤利西斯白天都把自己埋在书房里认真地阅读各方面的书籍。在有了充分的底蕴之后,微微安并没有再特意教他什么,而是任他自由地去吸收,不清任何教师给他考试或指导亦是同样的意思,微微安年少时便以叛逆闻名,他始终认为教师的任务只是教给学生入门的学习方法,现在尤利西斯已经会自己学习了,他自然不觉得还有任何继续请教师的必要。 而夜晚,尤利西斯便走隐秘的通道到达花园的地下,实践贝尔维亚提供给他的“夜场训练”。黑道的人们或多或少都有着一战的本领,而且黑道的战斗有着一种极为明显的优点,那就是实用性。黑道的战斗技巧一般来说都没有章法和标准体系,是一种不注重过程只注重结果的战技,通过不断面对这样的对手,尤利西斯的目标便是培养挡住各种攻击的能力! 连黑道里这些没有章法只为攻击而攻击的招式都能拦下的话,异端裁判所那些格式化的攻击岂在话下? 他在这整整一年的夜场训练里,做到了他从前从未想到过的事情――上万次的连败!最快的时候他不到一分钟便可以输掉一场,慢的时候也不用五分钟!虽然他没有认真地数过,但是他确定,这一年里,贝尔维亚的手下和各路上的朋友们,至少给了他两万次的连败!一次些微的胜利都没有――他注意到对手的实力并没有完全发挥,可以猜出贝尔维亚和每个人打过招呼:“不要太用力,但是一定要打败他。” 所以他每次都以微弱的劣势战败,不过凭着黑蔷薇之刺优秀的品质,他始终没有受过什么伤――一些太小的伤口根本不算什么。在这接连的打压之中人的潜力激发得很快,以他那奇差无比的剑术天赋,他都在一年内实打实地从花剑三级达到了花剑五级,幻羽之纱更是在多次磨练、不断感悟中升到了四级,现在制造出来的幻象,已经不仅包括视觉蒙蔽,也包括听觉蒙蔽了。在这提升的背后,无形的是观察力与控制力的本质加强。 “你真了不起。”贝尔维亚作出了如此的评价,“我本来以为输上十场你就会哭着跑回去找微微安诉苦了。” 最初他对这个比他小了七年多的男孩产生好感,一半是因为和微微安的联系,一半是因为同为被异端裁判所追杀过的“恶之子”,共鸣于反对教廷的意志。但一年下来,亲眼看到了经历两万次以上的连败却丝毫看不出有失落心情的尤利西斯,他心里禁不住萌生了新的友谊之芽:这孩子虽然还太小,而且心性也不适合进黑道,但是配得上做他贝尔维亚的兄弟! 两万次的连败……换作贝尔维亚自己,也没有信心坚持下来,他的战斗大多数都是成功的,从第一次就如此。 “我敢说你将来会变成一个非常可怕的人的……如果最初遇到你的人不是微微安而是我,我就把你变成商人。” 在整整一年的打压之后,贝尔维亚让他休息了一天,有意无意地向他提及自己的正职,“你的意志非常好,不像许多初次经商失败就马上跳河自杀的人……那些没用的X――啊,不,换个词――废物――哼,如果是你的话,我们一起肯定能把活动范围扩大到罗斯玛丽之外!” 这个计划他自己也在做,然而只有一个人毕竟有些孤独。 “我更想亲自拿剑。”尤利西斯平静地回答,“就像那天那个背叛者要谋杀贝尔……那时候首先保护了你的是你自己不是么?如果我只是做个商人,就算有幸遇到像蜘蛛一样的强有力的朋友保护我,我却不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我的其他朋友……我不要那样。” 贝尔维亚敏锐地猜到了他的过去:“你的朋友死了。” 死亡对正常人本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我至今不想承认这点,我总是觉得他们一定活了下来,我从前一直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尤利西斯低头,“但是越是长大我越是意识到,其实我并没有什么道理,我只是不想背负一种负罪感,我不想背负一种我害死他们的感觉……其实我还是害了他们。所以,我现在一直想,如果我的新朋友又因为我的缘故遇到了危险,不管什么情况……我也要挡在他们面前!” 原来如此,因为害怕将来有一天再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到身边的人,所以执着到永不放弃,因为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为自己的缘故受伤,所以即使现在遭遇两万次的连败,也依旧坚持着磨练自己! 贝尔维亚心中暗念,他那最初的遭遇,究竟是怎样的痛苦呢? 他取下烟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觉得现在哪些人算朋友?” “克洛恩先生……嗯,先生不仅仅是朋友,先生是我的亲人和师长;然后就是克莱尔、凯瑟琳、克莉、杰克……”尤利西斯闻言重又抬头,“还有贝尔你,蜘蛛先生,还有希罗丽娜他们。” 时间过去了这么长,他认识别人的程度也加深了,特别是贝尔维亚的二十位主要的部下――负责罗斯玛丽各处事务的商人或者会计师们,这二十个人同时也都有着种种奇妙的战斗手段,在这一年里可是给了他三千次以上的挫败。 “原来每个人都算啊……”贝尔维亚拍了拍他的肩膀,“行,要保护我们这么多人,你可真是志向远大!从明天起我叫他们加大力度,让你原来五分钟输一场的变成三分钟!” “凶残的贝尔……”尤利西斯翻了个白眼,现在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他用“凶残”来开玩笑,可以随便说而不会产生问题了。 “我当然凶残,我是贝尔维亚・奥特里斯!”贝尔维亚挥舞烟斗,神色轻狂,“再说你接触过的力量越多对你的未来就越好啊!不要忘记你的左眼――你可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永远不需要留任何底牌在手中的人!” 第十一章 圣裁骑士切斯特(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是微微安先生送我的,我是先生的学生。”尤利西斯坦然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擅自闯到先生的中庭里?” “微微安殿下的学生?”他觉得莫名其妙,贵族只有做别人学生的道理,是不会有时间收学生的,何况微微安・阿伊纳德做学生的时候名声就已经足够恶劣了。 “重点是你是谁?来干嘛?!”贝尔维亚冷冷地说。 “啧,奥特里斯,你竟然丝毫胆怯都不表露。”他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贝尔维亚被发现,应该显出些许的惶恐,“说出来也没什么!我是圣裁骑士切斯特,来剿灭奥特里斯的余孽!” 他不怕坦然地说出身份,在他看来躲躲藏藏是盗贼心性,既然他是在和罪犯做斗争,他当然要正气凛然地说话,说得这些罪犯自愧不如! 奥特里斯家的人应该在七年前全部清除掉了,但是他总结了奥特里斯原有产业的情况,发现七年来它们恢复和发展快得不可思议,他调动了多方资源探出奥特里斯的末裔仍然活在世上的事实,并且在今天终于找到了温德拉。 擅闯贵族的庭院会受到严重的惩罚,所以他这次的行动完全是自作主张,因为他不能容忍那黑商家族的继承人。当然在他的思考里微微安不知道这件事,微微安无非是个整日读书喝茶的悠闲贵族,不会知道有黑道拿他领域当了盾牌。 “贝尔做了什么坏事?”尤利西斯问。 “不懂事的小鬼不要搀和,”切斯特觉得这“园丁”小孩太蠢了,连自己帮忙的是个什么样的坏人都不知道就在这里碍事,“一边去!我不想欺负小鬼!” “贝尔是我的朋友!”尤利西斯将黑蔷薇之刺横在面前,“如果你要‘惩罚’他,你至少要提出理由。” “小鬼,你别被这家伙哄着玩!”切斯特有些不耐烦,“他是大坏蛋的儿子!早该和他爸一起下地狱!” “若没有你这样的人来逼迫贝尔,贝尔难道会自寻烦恼、非要做什么违法的生意?他父亲做了坏事,他就生来必定要做坏事吗!”尤利西斯愤然,他最痛恨的便是这种生来必当如何如何的论调,“圣裁骑士先生,请你从微微安先生的中庭里出去!” “没脑子的小鬼,我杀了他顺便教训一下你!”切斯特发现双方的沟通几乎不能进行,咆哮一声便举起了巨盾发动新的进攻。他也需要速战速决,微微安和异端裁判所的关系向来很差,要是给微微安看见他的擅自入侵,麻烦也很多。 希罗早已闪身消失了,这种时候在温德拉黑道成员太多无疑会引起相关的注意,反正他相信贝尔维亚和尤利西斯必定会安全。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知会一声其他人。克莱尔站在二层的房间里从窗户向外看,要说完全不担心二人是不可能的,但是毕竟她认识他们已经这么长时间,她的信心还是很大的。 切斯特一招之后就发现自己被迷惑了,攻击袭向的是一个幻象,相碰之下毫无触感。瞬间他便明白了第一次使自己混乱的那个声音是什么。 “妈的!”他咬牙骂道,取出了本来不想轻用的魔法弩箭――这是异端裁判所正式猎魔骑士的标准配备,上面铭刻有风魔法的法阵,注入魔力可以激发类似邪眼“风神之弓”的效果――绝对命中。 魔法箭没有生命,不会为幻术所迷惑! “尤利西斯当心,幻术对魔法箭无效。”贝尔维亚曾经多次面对魔法弩箭,一眼便认了出来。 切斯特闻言一惊,原来这个“园丁”小孩不仅会用剑而且会使用幻术!虽然早就听说微微安招的下人也都是些怪人,比如暴力的女剑士,但是没想到这个小孩也是!他一开始还以为那是贝尔维亚的幻术。 “知道了。”尤利西斯将剑摆在了防御位,“圣裁骑士先生,我有话要说,我只想请你出去,如果你冷静地出去,我和贝尔并不想伤害你。” “伪善!”切斯特不屑地说,“你这个小鬼也是奥特里斯的手下,混在微微安这里而已吧?两个都去死!” 随着耀眼的白光闪亮和尖锐的风声响起,魔法弩箭疯狂连射!他不惜魔力在瞬间枯竭,只要尽可能快地杀死这两个目标! 尤利西斯高度紧张地注视着飞来的魔法箭,黑蔷薇之刺挥起,以金石相击的声音将一支又一支魔法箭在半空湮灭。三年面对克莱尔的特殊教学方式,一年面对两万连败的打压,他不会因为看见如此之多的跟踪攻击袭来就吓傻,而是冷静地快速挥腕,按照先后的顺序,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袭来的攻击纷纷击落。 贝尔维亚乃是传统的不循章法的黑道,他拔出新月弧度的弯刀,并不认真看飞来的剑而是在自己身前肆意挥舞,画出巨大的圆弧。他带着刀刃舞出的轨迹弹跳了几次,许多跟不上他速度的魔法箭直接撞在地上留下徒劳的土坑,更多的在与他的刀相碰时就如水被吸收一样化成光点融进了刀身之中。 两人的应对都在相当高的水平,但是袭来的魔法箭实在是太多了!切斯特在异端裁判所这一代的圣裁骑士中算不得善战机变的,他唯一的优点便是魔力强大浑厚,他一次用光了自己所有魔力发出来的进攻,至少也相当于有六级的“风神之弓”邪眼。 等级的差距是如此显著:当年异端裁判所的五人拿着魔法弩箭,射程非常近,一次也发不出这么多支,而这位圣裁骑士发出的箭,数量、射程和持续时间都远远超过了尤利西斯当年所面对的状况! “圣裁”的称号,果然无论在装备配置还是纯粹魔力上都名副其实! 尤利西斯和贝尔维亚虽然都是双生邪眼,但是两人加起来还没有切斯特的魔力总量。在不断湮灭魔法箭的过程中,两人都意识到了这样拼底限是极为不利的。 “尤利西斯,借我一秒钟。”贝尔维亚疾声说,“快!” 尤利西斯迅速做出了反应,平分了所有的魔力在黑蔷薇之刺的剑身和剑鞘之上――在这一秒钟里,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剑和鞘同时挥舞,一个人挡住了本来对付他和贝尔维亚两人的攻击,满眼袭来的光芒让他几乎失去了方向感,千百道锁定了方向的攻击要及时拦下,一柄花剑实在是很难做到,但是他记着要为贝尔维亚争取一秒钟!剑挡不到的,他果断地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 切斯特耗竭了力气而只能看着,但他并不相信这两个人真的能对付掉所有的攻击,尤利西斯已经在这一秒的爆发里用尽了力量,而且手臂受伤,不能再使用二段的技巧,但魔法箭仍然有数百道!以贝尔维亚剩余的力量,他能使它们湮灭多少? 但鲜血噗地喷出的一刻,贝尔维亚在“园丁”身后猛地睁大了眼睛。原本暗红色的双瞳此刻皆变为明亮的鲜红,比红宝石更加晶莹而妖异!特别是在他戴着面具的右脸上,尤有说不出的奇特之感。 第十一章 圣裁骑士切斯特(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七个红色的圆环在贝尔维亚身后浮现,无声放射出洪水般的光芒,在四方上下飞快地扫过!在那刺目的红色光芒里,剩余的魔法箭瞬间完全湮灭! 邪眼・破坏之环! 怎么可能?!切斯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奥特里斯的末裔竟然有这样强大的邪眼,虽然要等一秒钟蓄力,爆发出来却如此惊人! 他还想做些什么,但是他低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他身上的所有装备,从魔法弩箭到巨盾甚至护甲,都已经变成了脆弱的水晶玻璃,其中那面盾牌因为被破坏之环的光芒波及,已经出现了显著的裂痕,发出了干脆的响声,似乎只要再碰一下,就会落一地渣子。 邪眼・水晶之章!这被称为效果最美的邪眼,历史上曾经有持有者走上战场,十里肃杀瞬间化为十里灿烂光辉,胜利兵不血刃。 贝尔维亚同时点亮双生邪眼,连一秒都没有维持到,但是效果已经无须他再做什么。尤利西斯压住手上的伤口,投去了赞叹的眼光,贝尔维亚则微笑回应。 “恶之子……你竟然同时还是恶之子……”切斯特踉跄了一步,看来自己今天注定要屈辱地死在这里,还会因为擅自闯入温德拉而给异端裁判所带来巨大的麻烦,“天啊……” 本来他知道有个一直没抓到也没消灭的恶之子,左眼是破坏之环右眼是水晶之章,但是那个恶之子是个“身份姓名不详”的存在。这是情报不足带来的失败。 “‘恶之子’怎么样?”贝尔维亚也摇晃了一下,嘴角流下了一丝细细的血,他动用邪眼就是伤害自己,但是他还是用了。尤利西斯一开始便站出来维护他、配合他,就值得亮出他的底牌。 “切斯特先生,现在可以请你出去了吗?”尤利西斯道。 切斯特瞬间愣住了。 他们不会杀了自己? 自己可以离开? “切,没用的家伙……咳咳……”贝尔维亚摸出烟斗猛吸――现在尤利西斯会猜那个烟斗本来并不是水晶制的。 “我说了,如果你出去,其实我们不想伤害你。”尤利西斯说,“我知道你也是想要打败坏人才来的,而且你是个光明正大的人,我觉得你并不坏。但是,切斯特先生,你为什么不能仔细地想一想,你要杀的人,真的那么该死吗?” “你们……”切斯特依旧觉得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我是认真的。”尤利西斯收起黑蔷薇之刺,走向了切斯特,“如果我们想要杀你的话,刚才贝尔早就把你和你身上这些东西统统变成了水晶。但是我们不想杀你,因为我想告诉你,‘恶之子’也可以选择不做恶人。 我请你就这样离开,并且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你的敌人应该是吃人的魔物。” “骗人的吧……”切斯特恍惚地看着他们,心里的动摇和执着冲撞出重重的矛盾。 “那就打赌啊,跟老子赌你的道德!”贝尔维亚可没有耐心等他在那里心里矛盾斗争纠结,“你现在马上滚出去,如果你跟别人说我的事,你就连偷儿也不如。快滚,微微安过来我就不知道怎样了哟~” 切斯特立刻离开。 怎么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这样? “风车!你看起来很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回到异端裁判所,同事菲拉斯塔便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喊着他的绰号,“怎么了?你一身都变成了玻璃渣?” “没什么……没什么……我刚刚和一群玻璃魔打了一架……” “哦哦,那一定非常厉害!”等级低的菲拉斯塔一脸惊羡。 切斯特痛心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说出奥特里斯末裔还活着的事实……似乎一旦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就背叛了自己的道德。 温德拉―― “我出发咯,回见。”贝尔维亚在临行前还是回头望了一眼,“尤利西斯,我顺便纠正一件事,水晶之章对生物是无效的。” “我知道。”尤利西斯摊手,“我那么说只是为了说服他,毕竟蜘蛛先生不在,我们那时候没有底牌,必须要吓唬他一下嘛。” 他并不知道,在贝尔维亚点亮双生邪眼击败切斯特的瞬间,不远处的阳台上,克莱尔长出一口气,放下了另外一架魔法弩箭。 “克洛恩先生,您为什么不亲自出手呢?”她问身旁的微微安,“您分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人进来了。” “我和异端裁判所已经闹得够厉害了。”微微安笑了笑,“公开站出去说我要保护奥特里斯的后裔会带来很多麻烦,不如相信他们可以解决掉咯。” “话说您怎么也有这样的魔法装备呢?”克莱尔打量着手中的魔法弩箭,它看起来还非常高级,恐怕只有圣裁骑士这个等级才用得了,“您偷的?” “不不,我还懒得偷这种会自己送给我的东西――虽然是挂名的,但我也是圣裁骑士啊……”微微安敲打着阳台的栏杆,“总之它是用来以防万一的,现在证明小尤利西斯和贝尔配合得相当好,这可是意外的收获~” 第十二章 新年的宴会(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近在帝都之侧的贵族们,准备了全套的礼服仪仗,并吩咐马车待命。 “准备去罗斯玛丽。” 远在北方的贵族们,收到了急速送到的快信,几乎立刻抛下了手中的其它事务,收拾物品带着亲戚和仆人赶往帝都。 “去罗斯玛丽。” 远在南方的贵族们,收到了快信,也立刻着手准备出行,担心着路途的遥远而使心情烦躁、声音急促。 “去罗斯玛丽!” 苏妮娅・阿伊纳德公主,当今皇帝唯一的女儿,于威尔登历1497年1月5日,提前结束了基础教育,即将举行全国最盛大的成人礼,这也将是新皇加冕之外,全国最重要的贵族聚会。 罗斯玛丽城,布拉温德宫,光明圣堂之内,气氛严肃而压抑。 洁白的天顶、墙壁和地毯,金色的幕帘,此刻都冰冷而沉重,并不能给人以任何美的享受。现在看着这里的一切布景,都会有一种孤独的寒冷侵入人心。 圣堂中央圆形的白银台上,摆着一张巨大的棋盘。在众多黑白两色的棋子之间,正有一枚金色的棋子闪烁着明亮的、崭新的光泽,凝重的魔力气息在棋盘周围极小的范围内盘绕。 环绕白银台而端坐在青铜的座椅上的,是分别代表“七美德”的教廷七位枢机主教,在教皇座下,这七人执掌着蔷薇帝国以及它的众多属国的教权。 “苏妮娅的神圣之恩顺利觉醒,这不是一个有利的消息。”面前放着名牌“谦逊・里德尔”的枢机主教双手交叠在台面,不断地变换着手指的位置,暴露出他心中的烦躁,“皇帝的健康状况……已经支撑不了几年了,而微微安的心理我们也无法完全猜透。” “引导她变异失败,主要是因为她觉醒得太早了。”另一位枢机主教发表看法,“微微安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帮助了她提前觉醒。” “如果微微安察觉到了我们所做的一切,他难道不会拿起剑来试图砍下我们的脑袋么?以他那死性?”另外一人反对。 “你们的争论毫无意义。我们今天不讨论已经发生的事情。”里德尔用力地敲了敲银台,随之指向中央棋盘上金色的棋子,“苏妮娅已经顺利觉醒,再怎样关心她是如何觉醒的,都不能使已经觉醒的神圣之恩发生符合我们期待的变异!现在,看着未来!” 这七位高贵的圣职者,在这高贵的圣堂之中进行着一场丝毫不担心被偷听的秘密会议。即使平日在他们身边最受人注意的副手从人,也没有一个知道他们今天在这里进行着怎样的讨论…… 1月25日,来自蔷薇帝国各地的贵族都已通过各种方式聚集在罗斯玛丽城,来自帝国数十个属国的使者因为路途遥远数月前已经出发,而今也先后抵达。 阿伊纳德皇宫内,神情淡漠的皇帝埃德赛尔・阿伊纳斜靠在铺满了高级丝绒的长椅上,没有温度的目光穿过二层的黄金栏杆,注视着布置得比平日更加富丽堂皇的一层厅堂。宫廷乐团奏出美妙欢乐的音乐,新鲜的佳肴和魔法保存的蔷薇花摆满了所有的桌子,男女仆人都十分庄重地迎接着每一位带着无可挑剔的仪态穿过层层殿堂走进来的贵族。 帘外的天色一点点黯淡下去,宫内的灯光因此越发显得明丽耀眼,这是他加冕以来最大的盛事。 阿伊纳德皇朝是蔷薇帝国历史上唯一的皇朝,高贵无比的阿伊纳德家族不曾被任何其他家族取代,他们有着世代相传的邪眼“神圣之恩”,以此他们能够骄傲地用自己的姓氏冠在世上最纯洁的白蔷薇之上,将之命名为“阿伊纳德蔷薇”。 这是神为蔷薇帝国准备的皇族――无论文法或知人任事的能力,整个大陆都公认阿伊纳德皇室的优秀不可替代。 皇帝手边精巧的沙漏无声地计量着时间的流逝,宫殿里的数百座立钟分秒不差地走着同样的节奏,伴随着这轻巧而永恒的节奏,来自大陆各方的贵族如水流动在厅堂之中。 皇帝注视着水晶灯光下被照得或苍白或金红的众人,面无表情。 贵族的男子们迈着缓慢优雅的步伐四处穿行,女子们一手微微地提着裙子一手握着覆薄纱的扇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熟练的微笑,每个人都向遇见的所有人问好,仿佛是相识的挚友一般。分明许多人在今日之前不曾见面,又分明许多人长期以来都不和睦。 微微安,你会回来一次么?皇帝苍白病态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沙漏,其中的沙粒几乎流尽。 十粒、九粒、八粒……一粒。 宏伟的皇宫中数百座立钟同时鸣响了整点的时刻,缓缓衰减的余音在雕刻蔷薇花藤的石柱间回荡。 第十二章 新年的宴会(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掀起层层珍珠联缀的幕,宴会的主角穿着晶莹透明的水晶鞋从二层的回旋阶梯上轻盈地走下,姿态仿佛神圣天使的降临,当她的容光展现在众人面前,宴会上的一切都化作了她的陪衬。 原本矜持的男人和女人们纷纷用手或扇子掩口惊叹,如何尽力也未能完全藏起心中不可思议的情绪,他们早已听闻苏妮娅公主的美貌之名,那时心中所想,无非取笑:皇帝的唯一女儿,哪怕丑如南瓜黑如煤炭,只要肢体完整健康,自然都会被传为美人。然而此刻公主从高阶上走下,他们无不震撼地发现,她比一切想象都更加美丽! 十二岁,贵族少女结束基础教育行成人礼的年纪,普通女孩却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出身于大陆上最高贵的家族,作为父亲唯一的孩子,承受着万众期待的目光与压力成长起来,苏妮娅的气质之中不乏优雅、坚强与沉静,超脱于她的年龄之上。有这样的气质,她的美丽光彩,自然是更加惊人,当她走完了台阶来到众人之中,众人还没有恢复言笑自若的能力。 她的柔顺灿烂的长发和她的瞳孔是同样的金色,这象征着她的纯洁神圣的血统,亦有着动人心魄的美。 ――神圣之恩,五阶最强的邪眼,虽然按照历史传统称为邪眼,但一直被认为是天使的赐予,它完全不会受到圣水等一切光明力量的伤害,这是它神圣纯洁性的最直接证明。 魔力天赋是随机的,即使偶然地父子两代都有魔力,多半两者毫无关联,阿伊纳德家族却能够数百年不断地延续着“神圣之恩”的传承――即使在中间曾经变异过那么三五代,最后还是转了回来――在阿伊纳德家族的新生儿睁开眼睛之前,命运已经宣告了他们的美好人生。 在各项课程上表现出色、又在1月5日觉醒了神圣之恩的苏妮娅公主,如今正式成为蔷薇帝国第二顺位继承人。没有人敢第一个开口向她说话,所有人都望着她沉默。厅堂之中人声瞬间消失,只有敬业的宫廷乐团持续奏乐,让公主殿下没有遇到人生里最大的冷场。 “苏妮娅……”皇帝的声音略有沙哑,而且竟然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急切不安。他的侍女们并没有看公主,她们全心只担忧他倒下。 苏妮娅见无人开口便一路移步向前穿过一个又一个人、一张又一张桌子,然而始终没有人向她开口,如若除去负责称职的宫廷乐团,此刻全场一片死寂。 谁都很想立刻引起公主殿下的兴趣,可是没人知道公主殿下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没有人想紧张、结巴地担当众人的第一个笑话。 忽然站在大门两侧的仆人们再次整齐一致地鞠躬。着黑色礼服的男人毫不拘束地信步跨了进来,与公主相同的浅金色发丝随意飞扬,众人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这个迟到的笨蛋――但是当他们转过头的时候,发现谁也没有资格去嘲笑他! “苏妮娅,”男人极为随意地挥了挥手,没有行任何宫廷礼,“抱歉我迟到了,不过看起来不算迟到了很久?” “微微安皇叔,夜安。”受过良好教育的公主自然不会和他一样随意,而是提起裙子屈膝行了标准的礼节,“没有多久,您不必在意。” 蔷薇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驾临!温德拉亲王微微安・阿伊纳德,是皇帝之外唯一一个有资格接受苏妮娅公主屈膝礼的人! “天啊,我刚才还在想,在这次聚会迟到的人是有多么丢人……”贵族们带来的女眷中有人开始低声私语,“那是温德拉亲王?!皇家的人都长得这样好看?” “皇帝陛下年轻的时候也不差啊,可惜后来越来越憔悴……”有爱好讨论八卦的女人马上跟着说了起来。 更多的女眷们注目于微微安不肯移开视线,本来这次聚会给她们看到了一个比她们都更美丽更高贵的少女,让她们十分不愉快又无聊,现在看见了同样高贵的美男子立即心神荡漾:“亲王从前和王妃的关系就非常不好,听说最近已经离婚了……” “怪不得一向身体很好的斯普林霍尔王妃……不,是前王妃会说自己生病而不来参加聚会,原来是因为亲王要来……” 微微安已经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全场那诡异的安静气氛立刻烟消云散,更加关心前途的男贵族们没有和女眷们一样谈天说地,而是纷纷围向了两位最高贵的帝国继承人。 “真是吵闹。”微微安站在原地不动,不管周围围上了多少人,异色的瞳孔定定地望着苏妮娅,“所以我讨厌这种生活。” 这话只有苏妮娅听得见,因为他并没开口说出来,这是神奇的阿伊纳德血脉之力,在足够近的距离上,阿伊纳德血裔仅以目光便可以交流。 “皇叔会来便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苏妮娅十分冷静地应对着贵族们的谈话,但也不时将目光转向微微安,“然而皇叔不能因为讨厌交际抛却帝国的责任,当我们出生的时候,伟大的天父已经将这使命降下在我们身上。” 如果说在周围众人眼中,微微安是帝国的第一继承人,那么在苏妮娅心中则清楚,她更可能会是将来的皇帝。离经叛道的微微安长期与政治若即若离,这并不是想做皇帝的人的举动。 “不,我……”微微安原本想要纠正些什么,然而他最终没有说下去,而是改道:“祝福你的道路,苏妮娅,但更重要的是……” 高坐在二楼的皇帝埃德赛尔,注视着楼下的弟弟和女儿,原本冰冷的目光似乎渐渐出现了温度。 “微微安……” 他的身体状况似乎突然恶化,仅仅说出这个词就耗尽了他的力气,搭在扶手上的苍白的手更显病态,那副早已被疾病消磨了魅力的容貌更是显出了一种深深的痛苦无力。他如断线的人偶滑下,骤然倒在了层层丝绒之上。 “陛下!”侍女们惊叫着扶起他,“回去躺着吧陛下……” “微……微安……”他似乎有些抗拒不愿离开,但他太虚弱了,侍女们几乎是拖着他走。而且很快他连发出完整的音节也做不到了,只是反复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微微安…… 快逃啊…… 第十三章 旧日的执念(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皇叔之所以迟到,是因为家里的‘姑娘们’有事?或是玛尔维娜去找您的麻烦了?”丝毫不知道二层发生了什么,苏妮娅穿行在宴会上,偶尔会和微微安交换目光。而后者不理会任何前来搭话的人,独自饮酒沉默。 “不,是我的学生。” “学生?”苏妮娅没听说过微微安何时担任了哪个贵族少年的教师,“谁有那样的胆量请您做教师?” “不是那么狭义的学生。”微微安眨了眨眼,“是个好孩子。” 尤利西斯拿着黑色的伞,佩着黑色的剑,以天衣无缝的幻象掩盖着自己的存在,端正地站在宫门之外,虽然听得见隐隐的音乐声,不过他连门口的仆人们都看不见。 这是一次冒险,今晚尤利西斯离开温德拉庭院的时间将会在三小时以上,他便是特地来看一看,异端裁判所在外的防备究竟是怎样的程度。 “如果对手不是很难对付,你可以小小地教训他一下;如果你觉得有危险,就回温德拉。单纯逃跑的话,就算面对圣裁骑士,我相信你可以全身而退。” 根据皇家星相学会专家们的预言,今夜是会下雨的,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是晴天。 城外郊野。 “妈的这什么破烂日子……”异端裁判所的猎魔骑士加里敦一面仓皇逃窜在荒野中一面埋怨着人生,没错,他正在仓皇逃窜,这可能是他所有撤退行动当中最狼狈的一次了。 本次猎魔行动的目标竟然比得到的资料记载要高出两个等级!他所有的同伴都战死了,他这个本来去围观而已的小角色因为离得远还抓住了时机逃跑,随身的魔法弩箭的法阵被魔物破坏已经无法使用……他现在只能像苍蝇一般到处乱撞!连发出求救信号的空闲都没有! 谁来救他?! 魔物追着他一路狂奔――以他来说是狂奔,以魔物来说是爬行,那个烂泥般的魔物杀人上了瘾,所以死死地纠缠而来!它最开始还带了几十个中级魔物和成千的低级魔物,还好那些都被死去的同伴干掉了,否则他早就葬在魔物腹中。 这种郊外的地方,让他去哪里求救?就算是皇城的郊外,靠近大陆最繁华的城市,再繁华的城市围墙外,也都是一片荒野,偶尔可能路过几个旅行商人?顶什么用!喂魔物吃吗?! “随便什么人也好……圣神在上,就不能派个人来救我么……”他觉得自己今天死到临头,反正早就知道选择这样的人生道路十有八九都要死在魔物手上了,也没什么好说后悔的,只是随口骂几句街,但是做人都会不甘心这样死的啊。 所以他心中带着一丝近乎不存在的幻想,希望异端裁判所有哪位力量强大的骑士会赶来消灭这邪恶的高级魔物。 魔物发出了一声狂吼,这让他略有疑惑地转过头瞥了一眼,在大脑还是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就转回来继续逃跑……但是等一等!他刚才看到了什么?!他分明听见了什么液体喷溅的声音吧?! 加里敦停下了脚步,谨慎地回望,他刚才确实没有看错,魔物受到了强大的攻击,已经不再来追他,而是在和另外一个人战斗。 以直线穿刺的“风刺”作为开始,以撕裂的“花散”作为结束,黑色的利刃将原本就如同烂泥的魔物彻底变成了一滩无生的物质,全程非常简单迅速,只有半分钟。 削烂了魔物的少年用剑鞘敲碎了魔物的晶核――这是只有高级魔物体内或者黑暗气息极其浓厚的地方才会生长出来的魔晶,是高级魔物最重要的生命与力量的寄托。 加里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样轻描淡写击杀高级魔物的姿态,只有圣裁骑士才能做得到,但圣裁骑士里没有一个人是用纤细的花剑的!即使是各种武器的天才丹尼尔・林德,花剑也只是玩到八级就不玩了,主修依然是重剑。 “你是……”他以惊疑的声音向那尚且背对着他的少年发问。 “原来您不认得我了啊……”少年转过来,缓缓地抬头,这位黑发黑衣的少年,一手拿着黑色的伞和剑鞘,一手拿着黑色的剑,看起来有着神秘莫测的气质。 加里敦仔细地想了想,觉得自己真的不知道这人是谁,少年虽然气质不凡但容貌非常大众,就算自己见过也应该早被无数相似的路人脸淹没了。 “也难怪,因为我和您认识的时候,又瘦又小,而且很脏乱啊。”少年自嘲地笑了两声,“异端裁判所的加里敦先生,您还记得孤儿院里的恶之子吗?” 加里敦骇然地睁大了眼睛,此刻他才意识到少年异色的双瞳!在如夜的发丝后露出的星辰般的光彩,一点蓝色、一点紫色……幻羽之纱、镜树之叶!那柄黑色的花剑,就是当天拦下了所有人的黑蔷薇之刺! “圣神在上……”他喃喃地念着,脸色苍白,声音颤抖,“我说随便什么人来救我都好……我后悔可以么?” 五年而已,那个瘦小的男孩,竟然成长到了这样的地步?五年前他在这孩子面前是无比恐怖的存在,而今他竟然沦落到要这孩子来救他! “加里敦先生,我有问题想要问您。”尤利西斯平静地说了下去。 他原本站在宫门前等微微安出来,但是他忽然遥遥地感应到了高墙外的魔物气息和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觉……来自于加里敦“真实之刻”的感觉。那份亲切曾经给他一刻无比美好的体会,然而下一刻便拔出刀要挖掉他的眼睛。 他灵敏地离开了皇城,在郊区朝着自己所感应的方向进发,他知道他感受到的气息意味着什么,加里敦没有什么攻击魔力,被高级魔物缠上了自然是逃跑的命。 而他要来见这个人,是五年的执念。无论醒着或梦里,他五年都无法遗忘这个人给他带来的那一天:陌路在他面前展开,黑夜张牙舞爪地降临,残酷的命运在那一天全部来到他的眼中! 第十三章 旧日的执念(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阿斯和安德兰娜呢?”尤利西斯在目光相接的瞬间便毫不迟疑地开口发问。 加里敦有些莫名,他以为恶之子出现的最主要目的应该是来杀了他报复五年前的事情。 “阿斯死了,安德兰娜不是我处理的我不知道。”他还是坦白地做出来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什么不回答的必要,在他的观念里恶之子要问问题应该是问异端裁判所的战力情况以便报复才对,不知道为何一上来先是想着当年无关紧要的两个小鬼。 “他们都是善良无辜的人。”尤利西斯说,虽然有所克制,但他的情绪波动还是很大,“为什么你提起这件事那么轻描淡写的?他们的生命,在你眼里是什么?” “你有资格问我这样的问题吗?”加里敦觉得这少年和当年的微微安一样不可理喻、胡言乱语,“他们死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生来就带着魔鬼恩赐的人!” 尤利西斯也觉得这位猎魔骑士和当年一样不可理喻:“我?我告诉您,如果没有您的出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是每天以喝到一碗粥为幸福的人!我们三个都只是觉得一起活着就不错了的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有什么,如果不是您忽然出现,把我当时仅有的一切全部剥夺的话,我的邪眼根本不会觉醒。” “我从当年就一直想要问您,在您的眼里,我,是什么?我的朋友,是什么?”他说着用剑鞘指向了魔物被破坏得相当严重的尸体,“在您的眼里,我和那样的东西,有没有区别?如果有的话,是不是区别只在于,它会说的人话没有几句,而我会说的多一些?” 一连串快速爆出的音节令加里敦感到一阵混乱和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口不能言地站在那里。思维纠结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说:“你当然不是魔物。” “――你比魔物更加可怕!你是恶之子!你和它是有区别的,区别是它虽然有可怕的力量但是很笨,而你有可怕的力量并且很聪明!你差一点就动摇了我的信仰!好在圣神维护了我心中的斗志,你,恶之子,休想蒙蔽我的双眼!要杀就杀,别想蛊惑我!” 他被恶之子救了性命,这是他的耻辱,但是他自信能够明白义理。他已经知道了 “加里敦先生,我并不想杀您。”尤利西斯摇头,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我想来告诉您,恶之子是可以不杀人的。这不是蛊惑。” 他并非不痛苦,并非不愤怒,五年来他没有一刻忘记过安德兰娜和阿斯,他执着了五年之久,但是他还能用理智牢牢地束缚自己的行动。 加里敦就如之前的切斯特一般对于他不杀人的表态感到恍惚,但旋即他便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恶之子蛊惑人心的把戏:“哼,如果你和那两个死小鬼当年能够明白事理,让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现在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异端裁判所的逻辑我始终无法理解,”异端裁判所的原则微微安在这几年里也给他讲了些,他立刻明白了加里敦的所指,“为什么要为了可能发生的事情进行‘惩罚’?分明还什么都没有做的人,为什么要被‘惩罚’?当年您说我一定会杀许多人的,至今我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以后我也不会做。至于您和异端裁判所所奉行的‘先让他纯洁地死去然后向死者致歉’,我实在无法苟同。” “如果我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我必然是罪犯了。但异端裁判所肆意杀死无辜的人,却以‘让他纯洁无辜地死去’为理由,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谁划出了这样的区别?谁给予你们这样的权力?为什么不把异端裁判所的人称为罪犯呢?” “――如果我先把您打得半死,然后又对您说,真对不起啊,其实您并没有犯什么过错,我打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您感觉怎么样?!” 尤利西斯步步紧逼的言语令加里敦的神色越来越恐慌,他知道他心中不该有的怀疑和种种负面的情绪被这个小少年轻易地引了出来,他的信仰已经悄然地动摇,但是他不能接受这一切。 “――住口!恶之子!住口啊!” 他想起了他死去的父亲和母亲,想起了他死去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得了可怕的传染病,然后忽然变成了黑色的魔物,丑陋、凶残、忘记了一切,只知道疯狂地吞噬周围的事物……那天的颜色只有红色和黑色,红色的是死亡,黑色的是绝望。 如果一开始就能避免的话,他的未婚妻就可以纯洁地死去,而不是变成肮脏之物…… 如果一开始就能避免的话,他的父母就不会被魔物吞噬…… 如果一开始就可以避免的话…… ――他那么地相信教廷所说的话,他那么地相信异端裁判所,因为他亲自经历了一次无法挽回的噩梦,他强迫自己忘记那红色和黑色的一切,但是此刻他又回忆了起来! “如果一开始就纯洁无辜地死去,以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人因你而死了!再也不会!”他抱着头嘶声呐喊,泪流满面,表情痛苦而扭曲,“你不要说那些话……你不要让我动摇……否则我就杀了你!” 自己在犯罪?!没有!只是想要阻止一切可能的悲剧! 但是因此制造了新的悲剧?! 自己制造了新的悲剧?! 尤利西斯讶异地看着此刻表情扭曲到几乎狰狞的猎魔骑士,他承认自己对异端裁判所有偏见,因为第一印象实在是太糟糕了,所以可能有些话说得有些过头……但是不至于这么过头吧?自己说异端裁判所犯罪……他反应这么大?这么夸张? “加里敦先生……” “闭嘴!去死啊!”加里敦漫无目的地在空气中挥舞拳头,仿佛驱赶着看不见的敌人,“你要么就杀了我……不要说那些话了啊!” “我尤利西斯,绝不杀人!”尤利西斯坚定地望着他,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发什么疯,“这只魔物已经被解决掉了,您回去报告吧,说是谁杀死的都无妨,不过若说是我,微微安先生未必有麻烦,您的麻烦更多一些。” 他知道加里敦如果真要说也没人信,这就好比猎人回家对妻子说我今天遇到了一头熊差点挂掉,还好忽然一群狮子出来把熊替我打跑了,还送我回家一样扯淡。 第十四章 理念(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奥特里斯,最后我得说一句,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穷酸的人。” “过奖过奖。”贝尔维亚交叉双腿,姿态随意,一手握着他宝贝的水晶烟斗,一手似乎颇为享受地不停地按压着沙发,好像要仔细品味它的美好感触,“我哪能跟您比呢莫尔特先生?您真是位懂得享受生活的富豪,哈,哈~” 凯文・莫尔特警惕地看着这个红发的少年,他知道这并不是奥特里斯的正统继承人,老奥特里斯把是这少年当实验鼠一样地养着――这种低贱的人竟然最后夺得了老奥特里斯的一切,不可小看,他绝对不像表面上那么浅薄! 若是自己的生意,自己的地盘,也让这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夺了去……不不,绝不容许! “我希望我们这次的谈话还算愉快。”贝尔维亚起身,将烟斗含在了嘴里――那一刻莫尔特担心这会是某种阴谋开始的信号――“下周我的人就会过来,到时候请多关照啊,先生。” “我也觉得挺愉快的。”莫尔特随口应答道,“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奥特里斯,换身衣服吧。” “我来的时候可是特意换了最好的一套,对不对,蜘蛛?”贝尔维亚向未知的阴影笑着问了一声,这让莫尔特感到十分不舒服。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的身边有着一个神秘的时隐时现的强者,因为多数时间里不知道那人所在,总是令人对贝尔维亚充满了忌惮。 “对了,莫尔特先生,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如果信守承诺的话您会是个良好的合作伙伴,我并不想从您手上抢任何东西――那也是很累的呀。”贝尔维亚对着阴影招呼完毕,又转过头来,斜了莫尔特一眼,“只要您不来抢我的东西,一切都会很好的。” 他吐出一连串的烟圈,随后闪电般地起跳,身形在转瞬与风同化,无可寻觅。莫尔特知道那隐藏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的强者也随之离去了,空气里无形的威严正在消散。 什么都不抢?开出了那么低的保护费,难道不是想从自己手上抢走商户? 莫尔特气恼地哼了一声,然而并没有发作。年轻到可怕,阴森的半边面具,以及传闻中足以上火刑台的双生邪眼,暗中保护着的神秘高手……贝尔维亚的种种诡异,让他不敢轻易算计这个人。 “主人,保护费的比例低过了历史上的一切记录,您正在挑战古老的传统。”蜘蛛低低地对贝尔维亚说。 “啧,我知道。”贝尔维亚按着额头,神色复杂而略显僵硬,“传统了不起啊?我又不是真穷,少收点钱让底下日子好过点啊。” 他脸上表情细微地变了变,又补充道:“先辈们聚在一起本来只是想过得更好而已。” “尤利西斯少爷的话……您那样在意么?黑道的贵族?”蜘蛛知道了这套论述的由来。 有人觉得黑道就是杀人,有人觉得黑道就是打架斗殴,也有人觉得黑道就是违禁品的交易,无论哪一种他们的认识是共通的,黑道的成员能赚大钱,风险和收益成正比。 老奥特里斯也是个“善于享受生活的富豪”,只是在他随手甩出大把金币的时候,他的组织里最底层的女人们出卖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还换不到温饱,最底层的男人们付出自己的性命也买不到一天的快乐。 他并非不知道“下面”的处境,但是他不在乎。那些人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日子是理所当然的,并不会愤怒或悲哀。 只有贝尔维亚在乎。 “怎么能不在意?”贝尔维亚道,“蜘蛛你想想,如果每个贵族都很好……如果每个贵族对自己的领民都很好,如果皇帝对他的国民都很好……我们早就不用这样活着了啊。” “我收了下面的钱所以我要保护他们,我是贵族他们就是我的领民,谁敢入侵我的领地欺负我的领民我就拔出剑来和他玩命!我的领民生活不好我也不能生活得好!蜘蛛你明白么?黑道的贵族也是贵族啊!” “尤利西斯少爷真了不起。”蜘蛛感叹道,“他竟然能和您讲这样的道理。” “他当然了不起。”贝尔维亚骄傲地说,“那可是我的朋友,我认的朋友都是了不起的人,将来我们还要一起踢翻教皇的宝座。” 帝都黑商的领袖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亲往克莱梅茨开拓业务,由于开出了前所未有的低费率,在外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方面得到了众多商户的支持拥戴,一方面也与克莱梅茨原本的黑商组织形成了微妙的关系。 虽然引起了诸多争议,但从后世的视角回顾,他的人气正是在此时开始急速上升。 ―――――――――――――――――――――――――― 下雨了。 “您还要打吗?”尤利西斯撑开黑色的雨伞,冰冷的雨丝从他眼前一缕缕滑过落到地上,“回去吧,我说了,您不可能杀死我,我也不会杀您的,加里敦先生,请不要纠缠下去了。” 被击倒了无数次的加里敦颓废地坐在地上,眼里空空荡荡。 “不行……”他执着地喃喃着。 “……”尤利西斯无话可说。 理念不能相容的人,有时候就是无法沟通,任凭双方如何竭力组织语言、如何竭力使对方认同自己,思维上的差别太大了,说破了嘴也没有用。 而他们二人正是无法相容的。也许永远都如此,顺着自己的人生经验,总结出永远矛盾的原则。 时间恐怕不早了……克洛恩先生那边的事情差不多会结束了吧?我得要回去了。尤利西斯暗自思忖着,不能再在这里拖着了。 右眼中莹蓝光芒一闪,尤利西斯留下了几道幻象,便撑伞离去,留下了失魂落魄的加里敦坐在雨中。 第十四章 理念(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阿斯、安德兰娜……”尤利西斯一面走,一面轻声低吟着,“我们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么?” 其实这是五年前微微安就对他郑重申明过的结论,但是直到此刻,他仍然不敢完全肯定。 或者更明确一步,并非不敢,而是单纯在情感上不愿意接受。 自己活了下来……安德兰娜和阿斯却……死了吗? 他看着雨丝在面前流下,带来微微的冷感,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是个白痴,那不仅仅是五年的执念,而会是他十年、五十年、乃至死亡的执念。他知道这是一件傻事,但是每个人一生里都会做很多傻事的。 “如果让我知道重逢的方法,我一定竭尽全力!” “苏妮娅,可有求婚者了么?” “您一定在开玩笑,现在还太早,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们还等得下去。”苏妮娅粲然一笑,“倒是有不懂事的新晋贵族做了这种白日梦,但您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评价那些比她年长的人不懂事,却并不是幼稚胡话。没有什么地位资历的新晋贵族不可能赢得高贵的第一公主的婚约,她的婚姻可是要为帝国谋取最大政治利益的。 “是么?”微微安转着酒杯,“这样说来真不对等啊……当年我和你父皇没到十二岁都被卖出去了。不过,我们的小苏妮娅这样聪明美丽,确实也难以找到合适的买家呢。” “……皇叔您的遣词有如……未受过教育的人。”苏妮娅犹豫了片刻,没有说出“流氓”这个词,“虽然您说的是事实。” 大陆上最高贵最美丽的蔷薇花,自然只能接受最好的花瓶。然而阿伊纳德家族该笼络的都笼络了,至高无上了几百年,从无悬念地屹立在大陆的顶峰,不会轻易出现什么配得上第一公主的男人了。 “只有我们两个的对话,何必在意言语的细节?”微微安正色,“不过我是该认真些,苏妮娅,你的婚事是个极有分量的筹码,所以将来不要轻易许给别人哟。” “苏妮娅知道。”苏妮娅轻微地皱眉,她本就很清楚微微安的糟糕的婚姻,何况温德拉亲王和王妃的事几乎是贵族女眷们必备话题,“其实皇叔是希望苏妮娅得到真正的幸福。但是苏妮娅还是先承认现实为好,事实上,生在皇室的我们,既然手握天赐的权力,便已经肩负天降的责任,我们早已没有这种渴望幸福的自由了,皇叔。我们最大的幸福,就在于蔷薇帝国的幸福啊。” 她一面向微微安传递着这种“心声”,一面在心中默默地叹息。 谁不想要自由?谁不想要幸福? 她还记得自己被迫学习各种不感兴趣的知识与技能时,心情是多么的苦恼;她每次想到自己将要为了大局、为了大的利益,不能随心所欲地穿衣打扮、不能有种种“形象不高贵”的言行,将要和一个彼此没有什么了解的男人进行政治联姻,都会不自禁地产生出一点小小的叛逆。 不过她始终都能压住这叛逆的萌芽。 因为她始终都记得她从长辈、从教师那里得到的教导。她是这国高贵的公主,是重要的继承人之一,生有地位与天赋,为的就是爱她的子民、担负她国家的责任。 父皇身体欠佳,皇叔作为第一继承人却无心政治,她必须要勤奋努力,必须要时刻准备好扛起属于她的使命,若不能做一个为民为国的好皇帝,她实在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圣神。 “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女皇。”微微安苦涩地回应,此后不再说话。 大立钟的指针丝毫不差地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苏妮娅面对着带着一模一样笑容的宾客们,回以同样没有情感的笑容。她不能随口说话,她小心翼翼,字斟句酌。 讨厌吗? 真讨厌。但是这是责任啊。 “菜肴享受过了,歌舞也享受过了,公主殿下要休息了,请诸君也各自返回休息吧。” “让我们祝福苏妮娅・阿伊纳德公主能够永远平安健康地成长,让我们祝福皇室的荣光永恒不灭!” “圣神保佑苏妮娅公主。”宾客们喝了最后一口酒,便笑着将酒杯放在托盘上,说出了告别的祝福。 苏妮娅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了微微安:“祝福微微安皇叔。” 微微安把酒杯随意地留在了桌上:“就算世上有圣神,我也不需要保佑。” “您还是圣裁骑士,就算是挂名的。”苏妮娅忍不住掩口而笑,“不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吧。” “没有给别人听见,担心什么?”微微安以和到达时同样随性的态度大步离开,“苏妮娅,圣神要是不能给你幸福,你就不要信它了。” 苏妮娅看着人潮流去,站在原地,略微低头。美丽的金色瞳孔中,感伤、困惑等情绪悄然掠过。 “他走了?”微微安一出门便发现尤利西斯已经不在,“真的在这段时间内异端裁判所派人来了,而且还很强?” 不过这没关系,他相信尤利西斯会平安到家,就算中间过程会有些曲折。 “殿下,上车吧,雨会越下越大的。”披着斗篷的车夫忙说,尤利西斯出门的时候便隐藏了自己,因此车夫都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来了。 “走慢一点……”微微安拉门上车,“慢一点。” 他在皇宫生活的时间比苏妮娅还要长,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自从加冕之后,埃德赛尔对自己弟弟的嫉妒仿佛成倍地增强了。最早两位皇子之间不过是关系淡漠,而埃德赛尔成为皇帝之后,皇帝和亲王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难以调和的程度,微微安在新皇正位的第一个月里就遭到了兄长主使的八次暗杀。即使他主动离开了皇宫,埃德赛尔的态度也没有缓和多少。不过毕竟这些是如此不光彩,苏妮娅也不曾知晓。 若不是近年来皇帝的健康状况下降,注意力转移到如何治疗上,现在暗杀他的事也不会少的。 这大概源于一种微妙的自卑,微微安虽然性格不好但他的优秀有目共睹,会害怕这样的兄弟争夺自己手中的权力也是理所当然的。 “能力、责任、天降的使命,说得那么好听……”他从车窗里望着在视野中逐渐缩小的宫殿,“哥哥,你那么喜欢那个‘使命’?苏妮娅,你若是知道一切,你怎么看待‘使命’?” 即使马车走得再慢,宫殿也终究会从视野中完全消失,微微安自嘲地笑着放下了窗帘,用力地抹脸,似乎想要抹去一切旧日悲哀的阴影。 给读者的话: 女主角和男主角即将相遇【笑】虽然这个相遇并不是那么浪漫,但是至少,两人的生命在此交集了【笑】 第十五章 少年和少女(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返回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但是他不知道。虽然从时间上看可能也差不多,但是他心里的念头是亲自进去看看。 其实他可以直接返回温德拉,不需要一定找到微微安,不过少年的好奇心说服他到更内部的地方去参观一番。 然而令他十分意外的是,当他在重重殿堂里四处游荡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什么人?” 这是个十分悦耳动听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殿堂的那一边一双晶莹的鞋子,一袭华丽的珠宝装点的长裙,一张漂亮到使那一切装饰光辉黯淡的脸。 好美丽的女孩子,他有些失神地想。 金瞳的少女直视着他向他走近:“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妮娅因为心中的压抑而吩咐所有人退下,独自徘徊在空荡荡的殿堂中,突然一个黑衣黑发的少年走了进来,一手拖着一把黑色的伞。 黑蔷薇之刺和黑伞握在一起,她并没有看出来。 她的困惑是为何这个少年能够穿越森严的门禁走到宫内,而且看起来那样的悠然自得。 如果自己也能够悠然自得地离开……不,不应该这样想的。 “幻术。”尤利西斯诚实地回答,少女看穿了他的幻象,本来就是值得认真对待的人,何况自己确实有些非法入侵的意思,并不占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你并不是有资格出现在这一带的。”苏妮娅看了看他的衣着,“你是什么人?” “资格……”尤利西斯淡淡地笑了笑,“微微安・阿伊纳德先生的学生可有资格么?对于我擅自进来打扰,确实是抱歉了。” 他向苏妮娅鞠了一躬。 “你是温德拉亲王的学生?”苏妮娅一惊,“那你为什么穿得像仆人一样?”她没有在话中给出任何关于自己身份的信息。 “衣着是用以评判人的标准吗?凭什么?”尤利西斯反问道。 “如果没有这样的外在标准来度量,谁能够看出身份的差异?”苏妮娅辩驳。 “身份的差异……”尤利西斯笑了笑,“你指的是工作的区别么?那我们都一样没有工作。” “我指的是所拥有的姓氏。”苏妮娅骄傲地说,阿伊纳德神圣之名,确实是她的荣光,即使为了这份荣光她生活得疲惫而压抑。 “又来了……”尤利西斯无奈地说,“家族之间的差别,有如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是,谁划分出这些家族的差别?你的侍女未必比你愚笨,但是她却不能享有你所享有的资源,她未必没有才华,但是她注定永远侍奉你而没有自我发展的机会……” 苏妮娅睁大了眼睛,这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年说出来的话却是她所从来不曾想到的。 “而你,尽管享有了平民们做梦也得不到的资源,你却也永远不可能依照自己的想法发展,你的家族约束你,政治从你一出生就会围绕在你身边――你的床比你的侍女要豪华,但是你的侍女可以在休息的时候躺在床上肆意打滚,你却不会有休息的时间,即使你躺在床上,你也只能摆出一副端正的姿态,整夜不动。” “在这样的差别之中,所有人都很不幸,你难道不觉得吗?” 如果是一个平民来说这番话,多半看不见贵族的不幸,只看得见贵族的富裕风光,然而尤利西斯是微微安培养起来的,他和微微安交流了万千次,他知道属于贵族的那份压抑苦恼。 而苏妮娅比他知道得真切得多! 学习着不喜欢的课程,无法绕开军事和政治,无法做任何随性的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周围人”的期望,按部就班地成长为理想的贵族女性…… 没错她会吟诵百年的名诗,她的侍女只会哼些“低俗”的歌谣,但是她也喜欢那些亲切真挚的歌谣啊,只是没有人会允许她唱; 没错她的饭菜比她的侍女好百倍,但是她的侍女可以偷偷地拿只烤鸡毫无形象地躲在屋里大啃,而她必须像木偶一样端正地坐在桌前做着优雅的动作,其实她也很想像顽皮的孩子们一样偷吃啊…… 确实应该把“不幸”这样的形容词放在自己身上! “我可能说得让人不愉快了……”尤利西斯意识到在一位应当出身高贵显赫门第、接受相关教育无数次的少女面前说这些话很容易使气氛变得极其紧张,“抱歉,我会马上离开的。” “等一等!”苏妮娅下意识地开口说,“不要走……” 不要走…… 我很难得遇到你这样的人,你这样自由,可以穿过宫廷的门禁,可以这样放肆地对我说话,可以说出这样与众不同的话来…… 也许还可以告诉我怎样离开…… “啊?”尤利西斯奇怪地看着她。 “不……不,”苏妮娅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去吧,祝你……” 有些事情只能想一想,绝对不应该出口。这种犹豫和纠结令她说话吞吐了片刻,再抬头时,那位黑衣黑发的少年已经消失了形影。 难道只是她被拘束了太久,因而自己制造出来的夜晚的幻觉么?竟然这样来去都令人不明白。 不能让这样叛逆的心思发展下去了,我必须做理想的皇族,苏妮娅劝说着自己,幻觉只能出现一次。 永别了吧,我幻想出的自由的少年…… 然而这一刻她低头看见了地板上一道明显的水迹,这是那柄黑色的伞上滴下的水珠! 那个与她争辩的少年不是她的幻觉! “圣神在上……”苏妮娅小心地走近那道淋漓的水痕,想象着宫外的环境,“这是您为我降下的可怜的希望么?” ―――――――――― 感谢每个看的人的支持,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大神,不是那么值得你们投票,但是我真心地感谢你们的每一票。 第十五章 少年和少女(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并没觉得自己会给那位贵族少女留下任何特别的印象,在他的感想中她会很忙的,过不了几天就会遗忘这一切。 回到温德拉之后微微安也丝毫没有对他的晚归表示担心:“我知道小尤利西斯肯定会毫发无损地归来的,上次面对圣裁骑士的全力一击也不过伤了一下手。这次呢,你遇到了什么对手?” “我没遇到什么对手……”尤利西斯尴尬地笑了笑,加里敦是个几乎没有战斗力的人,他不准备把这人算他的对手,“我只是感应到了魔物,所以去打了一架。” “感应?”微微安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说你……‘感应’到魔物?” 寻找魔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异端裁判所一直知道成群的魔物游荡在城镇的下水道里,只是很难精确地进攻去肃清它们,唯有将混合的圣水与蔷薇汁倾倒其中。 “啊……”他意识到自己描述的方式不对,事实上他感受到的是加里敦的真实之刻,不过此刻越说越乱,他干脆将错就错,“我偶尔会在魔物出现之前感到头痛,这次的感觉更是特别清晰。” “这样说来上次也是……”正端着蛋糕在一边的克莱尔猛然想起了那只钢琴妖怪,“那天尤利西斯早上忽然大叫一声醒过来,我还一直很奇怪,莫非是我唱歌太难听了……这样想来也可能是因为那只钢琴妖怪的缘故。” “……这都是什么?”微微安困惑地皱眉,“这已经超出了我们已知的一切知识领域。” 倘若微微安是个在理论研究方面极其认真的学者,尤利西斯自然要后悔对他胡说八道,但微微安并不是会深究这些事情的人――这也是尤利西斯一开始敢于说些烂话的原因,因为过不了几秒微微安就会从自己不了解的话题上切走并且基本上不可能再提到它: “不管这个,吃点点心洗洗睡吧,我们这次至少得到了结论是异端裁判所并不怎么重视你,而且巡逻也实在不怎么样。” “先生,我还有些话……”尤利西斯还是想提一提他遇到的贵族少女,她实在是太漂亮了,尽管二人后来的言语算不得和睦,少女给他留下的美好印象还是极为深刻。 “什么?” “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他叙说着同时夹带评论,“她是个很有教养的、出身应该很高贵的人……” 他这样评论是因为少女表现得对他非常友好,尽管显然她心中存在着贵族平民的等级差别,但这种差别并没有表现得骄纵。 “你究竟想说什么呢?不停地对我说她这样好那样好……”微微安双唇勾起一丝弧度,“说了这么多的理由,你究竟在为什么问题做铺垫?” 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自己最了解。 “我只是忽然觉得,她很……不幸……虽然我早就想,贵族都是如此不幸的,但是看到她,尤其令人心中伤感。”尤利西斯停止了赘述,回答微微安的问题,“她独自徘徊着,像在藏匿着无人可以倾听的心事,像在叹息她被贵族身份剥夺的自由,比如……” 他没有举出例子来,但是微微安心里一动:“比如她将要为了政治而嫁给一个毫不相配的男人?” “是的,就像您和玛尔维娜夫人那样。”尤利西斯点头。 他这几年的修炼很少被打断,是很少,不是没有。而玛尔维娜・斯普林霍尔,是几年来唯一一个打断了他日常的人。她在几个月前还是微微安的妻子,她本该是微微安在世上最亲密的伴侣,然而根据他的观察,这个女人恐怕是世界上和微微安私交最差的人。 微微安八岁便订了婚,十四岁时迎娶了十六岁的玛尔维娜。同为贵族,年龄相仿,少年英俊、少女美貌,在世俗的观念当中,这是多么理想的婚姻? 可是他们成婚后甚至不住在一起,他们相见的频率以年月计数,他们相见的每一次都在吵架,吵到几个月前终于协议离婚。微微安至今都没有孩子,因为他连玛尔维娜的手都不愿意拉。 “贵族――都这样。”微微安冷冷地说,直白地表达着他的蔑视,“尤利西斯,你所遇到的那位贵族少女,她不可避免地要进行政治联姻。我讨厌这个话题,所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无论我们坐在这里如何谈论,都不能改变现实,除非你有一天把制定法规和教规的人全部说服,或者你能够变得超乎其他任何人类理解的强大,然后你就可以打开任何你想要打开的笼子,贵族也好平民也好,你想解放的人都可以解放,但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 他的态度让尤利西斯将原本想要问出口的“您真的那样讨厌玛尔维娜夫人吗?”生生咽了下去。 玛尔维娜长得并不难看,她也不是没有受过教育,您为什么始终都那样讨厌她呢?您和她也算是一起长大在同一个环境里的一代人,为什么就没有培养出爱情来呢? 然而尽管他没有问,微微安仿佛已经猜到了,顺着在后面补了一句:“尤利西斯,说到婚姻方面我不如预先对你提醒一句……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爱情是世上最没有道理的事物。” 他斩钉截铁地没有留下任何余地,毫不犹豫、毫不怀疑地做出这样的判断。 爱情是没有道理的,玛尔维娜漂亮?他可以不喜欢;玛尔维娜有教养?他可以不喜欢;玛尔维娜喜欢他?他还是可以不喜欢! 尤利西斯整夜沉默。 爱情是没有道理的……但是书籍文字都把它描述为一种极其美丽的情感,拥有这种情感应当是幸福的…… 想要得到幸福……却没有什么特定的道路,只有一句‘没有道理’么? 苏妮娅也整夜沉默。 第十六章 终结的连败(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老大,你总算回来了。”希罗将一叠账单重重地放在桌上,一副卸下重担的欣喜表情,那张便宜而质量低劣的桌子经受不住他这开心地一压,吱嘎了几声之后应声散架。 瞬间纸片满地。 贝尔维亚狡猾地笑了笑:“慢慢捡吧,捡完了我再来看。” 希罗悲愤地望了他一眼,知道老大是认真的,只好老实趴在地上捡纸片,同时嘟囔着:“你就不能买些实用的东西么……搞得别人都以为我们很穷酸……” 抱怨归抱怨,希罗心里很清楚,也就只有贝尔维亚才值得他老实趴在地上捡纸。 贝尔维亚没站在原地等他捡纸片,而是循着昏黄明灭的灯火出门,径直走向尤利西斯的“夜场训练”。 五年了……他一面想着,灵巧的手指在水晶烟斗上轻盈翻飞,五年的夜场训练,这至少是十万次的连败……输了这么多次之后,你的心性固然是锻炼得非常坚强了,可是战斗的信心怎么办呢? 可别告诉我,你已经被打败习惯了……赢不了了啊!尤利西斯! 今年已经是威尔登历1500年,尤利西斯进行夜场训练五年有余了,贝尔维亚最初没打算一直让他输,只是准备在他剑术五级之前经受足够的挫折,五级之后树立必要的信心。 但要求一直被打败的人是尤利西斯自己,在贝尔维亚对手下们说你们留点空子让他一手的时候,尤利西斯则一直希望自己的对手能展示出高出自己的水平,这让贝尔维亚感到有些不好办。 剑术五级、幻术四级拿到外面已经不会丢人了,路上随便遇到的强盗流氓之类都不太可能打劫得了这种水准的人了,一般到这里不让人赢几场建立些信心的话……打击实在太大了。 “没事,贝尔。”那时微微安悄悄地说了一句,“他没有同学。” 贝尔维亚恍悟,只要温德拉内部的人不说出来,尤利西斯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那么不说剑术五级,哪怕他重现微微安的剑术十级传奇,他也会误以为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早就达到十级了,所以他总会天真地以为自己不停输掉也无妨,而不会因为和任何同级人的比较消磨什么自信心。 于是在那般强硬的“一定要打败”要求下,尤利西斯“非常顺利地达成”了十万连败。贝尔维亚相信这绝对是黑道有史以来掌握的败绩最多纪录。 “今天他的对手是谁?” 思考间已经走到了训练场地,贝尔维亚自然顺口便发问。 “是伊迪。”报事的艳妆少女恭敬地报告,“您不认识他,他是我们最近才雇来的职业杀手,再过三天就会解约,所以我们想不如趁着还没解,让小少爷也和要人命的家伙来玩上一盘,这样更能知道裁判所那帮混账要人命的感觉。” 她和蜘蛛一样,称呼尤利西斯为“小少爷”,亦和贝尔维亚一样,极其厌恶着异端裁判所。 “职业杀手?你们怎么说服他的?该不会告诉他这是武斗赛吧?” “我们不仅告诉他这是武斗赛而且还是赌赛。” “……真是胡闹。”贝尔维亚差点把烟斗掉了下去。 杀手伊迪打量着对面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少年,装模作样地在刀身上舔了一口。 就是要给小崽子看看熟练的杀手有多拉风――他得意地想着,下意识地把对方当做年轻的同行。可惜他这样的做法尤利西斯完全看不懂,还认真地以为他的刀是必须舔一下才能够发挥作用的奇葩。 平刃的刀毫无前兆骤然划出。尤利西斯举剑去挡,伊迪却突然从口中喷出一枚高速的针来,袭向了他防守的空位。 声东击西是多么基本的思考?伊迪无声地嘲笑,年轻人,就是太稚嫩了,容易被骗到。不过他也有点觉得无聊,这个年轻人手上拿的花剑看起来那样精致脆弱仿佛工艺品……这真的是赌赛的对手么?这稚嫩的对手真的值得他煞费苦心么? “你们有告诉那个人尤利西斯的身份么?”贝尔维亚一面填充新的烟丝,问着艳妆的少女。 “怎么敢告诉他?他毕竟不算我们的人。”少女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他不会认得黑蔷薇之刺,即使认得,应该也只会认为是仿品而已。小少爷的身份不会有问题的。” “那他输定了,哈哈~”贝尔维亚神采飞扬。 尤利西斯并没有真的挡住伊迪的刀,黑蔷薇之刺轻轻一扭,便顺着刀背一直前进,他绕着伊迪的刀旋转,轻巧地避开了飞针。 他曾经被各种人打败过十万次,类似的场面他见过不下二百回,早就有了许多种应对的方法,甚至连下一步接什么他都能替伊迪想出十几类来。 这种应对出乎伊迪的意料,立即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这样聪明的后辈才是他赌赛的对手!不愧是黑道贵族奥特里斯所培养的人! 接下来令他更加始料未及的是,黑发的少年扬起左手,向他抛洒了大量不知从何而来的玫瑰花!视线瞬间混乱,大脑的思维完全跟不上局势,混乱中有东西缠上了他的肩膀,对手整个人跳了起来,双腿夹住他猛力一摔! 这不可能!在伊迪被摔倒之前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个简单的念头。 位置怎么可能变化地这样快而无声无息?! 那些玫瑰花落在他身上,然后穿透了他,没有触感,没有任何实质,只有视觉。他瞬间明白了这个少年诡计的本质。 闭上双眼,他试图用听力取代视力去寻找那个必定用幻术隐藏了自己真实身形的对手,平刃的刀上放出一层莹绿色的光芒,刀身在眨眼间暴涨,刃口化作了凶狠的锯齿,尚带有一份妖异的美感。 辨别着风中的每一个信息,高速地做出判断,凭着职业杀手多年的素养,他准确地攻向了他判定的位置! “别想瞒过我,小子!我还闻得到你的味道!” 只是早已进阶到六级的幻羽之纱,不只是蒙蔽了他的视觉,连听觉和嗅觉都一并可以造假! 莹绿色的光刃在地上划开了长长的裂痕,土地被烧灼犹如传说中烈日蒸干一切的景象。伊迪展现了强大的破坏力,可这破坏力却没有什么用,因为那被他劈裂的土地上并没有他的对手。 “哈哈哈――”艳妆少女在一旁再也忍不住笑声。对于没有看见幻术的人来讲,这场完全一边倒的战斗看起来非常滑稽可笑,一位自傲的经验丰富的杀手表现得如同三岁小孩般。 “他平时不用幻术的吧?”贝尔维亚微微皱眉,他经常没有时间来看尤利西斯的训练,“如果他用幻术还输了五年之久……不,我不会相信自己部下有这么厉害的。” “讨厌,您打击我们呢?”少女不满地说,“没错,他平时不用幻术。” 第十六章 终结的连败(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伊迪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已经颇为狼狈,他白瞪了一眼,怒道:“小子,你敢不敢站出来?” 尤利西斯纹丝不动地站在他面前,优雅地横抬花剑,那一刻仿佛全身都是破绽,然而伊迪已经不敢再轻易进攻。 “认输吧,先生。”尤利西斯有礼地微笑,“在任何意义上您都打不过我。” “我怎么能输赌赛!”伊迪恼火地大喝一声,手中莹绿色的光芒再次暴涨,化为堪比巨斧的长刀,“有本事就不要用幻术――接下来!” 他如暴怒的熊扑向少年的身躯,狂挥的长刀携带着被割碎的风,那是无数尖锐的刀刃在旋转着逼近,旁观的艳妆少女顾忌着周围那些建材质量极其低劣的房屋,便点亮了右眼红色的光芒,将一道坚硬的水晶护罩罩在了决斗的两人周围。然而单是伊迪刀上溢出的能量碎片和飞出的气流,已经在坚硬的水晶层上刻划出无数纵横的痕迹。 “老大……这好像过头了……小少爷缺点就是他下不了手,这要是……”少女忧心地说,她已经看不见尤利西斯的身影,只能看见被水晶层层折射的莹绿光芒激烈地爆发。 “你知道尤利西斯为什么会输了五年?”贝尔维亚拍了拍她的肩膀,“因为他是个绅士。” “绅士?”少女不解地琢磨着这个词,“您具体说什么?” “他五年都没有用幻术,今天才用出来,这可不是那个叫伊迪的家伙的殊荣。”贝尔维亚看了一眼水晶护罩里盛烈的莹绿色光芒,暗红的瞳孔中流露出的并不是任何赞美或其它正面的评价,只是一片漠然的嘲讽,“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做个坚强的人,今天我才知道,他更想做个绅士。” “如果只想寻求打败对手的方法,他早就可以胜出。但是他在寻求的方法,是如何打败对手,同时又尽可能不伤害对手,因为他这种忌惮太多,所以他五年来都控制着自己输掉。今天他会决定使用幻术,会开口宣言自己必胜,那就是说明――” 此刻水晶护罩轰然瓦解,然而伊迪手中的能量却并未化成他所期待的破坏,站在原地的尤利西斯毫发无损,依旧优雅地横着黑蔷薇之刺。 “――说明他已经确认自己找到了控制自己力量的道路,这才放心地开始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真实。” 所有的能量汇聚为一个莹绿色的极小的光点,在花剑的尖端微微颤动。伊迪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少年,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年轻的后辈同行”轻松打败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这个小少年才多大?他能有自己练习得多吗?他那把工艺品一样的花剑……怎么会经得起这样庞大的能量? “蜜蜂,上!”贝尔维亚忽然推了一把身边的少女,“你曾经打败他三百一十八次!今天你去体会一下他的变化吧!” 他已经直接将伊迪无视了。 “啊……啊?!”蜜蜂呆了片刻,“别,老大……小少爷既然脱胎换骨了,我就算了吧?” “去啊去啊,”贝尔维亚继续推她,“你帮助他成长三百多次,让他也帮你成长一次吧!” 尤利西斯哭笑不得地阻止了贝尔维亚:“蜜蜂不想还是算了吧……” “老大,我捡完了,你快来看。”希罗正抱着一叠纸从里面走出来,感到气氛有些奇妙,“嗯?怎么了?” 立时许多同事围上来:“尤利西斯打败了伊迪啊!” “哦……啊?!你们说什么?!” “正好。”贝尔维亚一手接过账单文件,一手推了一把希罗,“去,体会一下尤利西斯的变化!”他那一脸的坏笑,配合着吐出的烟圈,看起来让人愤慨得想把一叠纸全部拍在他脸上。 在贝尔维亚的“威逼利诱”之下,当晚尤利西斯与五十七个曾经击败了他几十上百次的人重新决战,每次决战不到一分钟便一边倒地以尤利西斯的胜出告终。不出贝尔维亚所料,尤利西斯始终没有给予太大的破坏性攻击,尽管这也受到花剑本身的限制,但更多的是取决于持剑者的心性,暴戾的人即使拿着水果刀也会杀人。 “棒呆了。”贝尔维亚击掌,随后发动了内嵌在水晶烟斗中的传声魔法,“今晚诸君散去之前,为了庆祝我的朋友尤利西斯彻底理解了自己的力量,我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与他进行表演式的交战!” 他的声音不大,却可以让夜花园里所有人听得见。这一任性的宣言将尤利西斯吓了一跳,他丝毫也没有与贝尔维亚作战的准备。 “贝尔,我……” 尤利西斯还想说什么,贝尔维亚已经闪电般地起跳:“你只需要给他们看你的能力有多花哨。” 真正的战斗波澜都不会大,但是大多数人会下意识地以壮观的程度思量能力的大小。尤利西斯明白这是贝尔维亚希望他能够在黑道树立一种强大的印象,通过“花哨”的幻术和剑术。 一时间原本昏暗的地下世界被无数交错纷乱的光芒照亮,光影编织如同繁复锦缎上的丝线。持剑的尤利西斯与持刀的贝尔维亚手中动作快得超越了观者的视线,金属相击之前就已在空中留下白色的音锥,二人都极有默契地拿捏着分寸进退张弛,看似激烈的战斗实则轻松平淡。早在共同面对切斯特的时刻二人相互的信任和理解就达到了足够的高度,如此的表演不过是信手拈来。 而全神贯注的观者们都被这华丽的附加着幻术的表演震撼。 这样大的场面、这样变幻的光影、这样激烈的声音,这就是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与尤利西斯的境界吗? 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及的水平! 当二人都以看似难度极高的动作对冲分开、各自落地收起刀剑,不久之前还曾经蔑视尤利西斯的杀手伊迪已经感觉自己的世界被颠覆了,他那发出绿光的刀算什么?他的能力在这二人的战斗面前都是渣滓,而这只是一场表演啊! “太帅了,不愧是奥特里斯先生……” “那位少爷也很帅啊……原来这五年他都有所保留!” “不愧是我们的领袖……不愧是领袖所承认的人!” “怎样?”贝尔维亚悄悄地说,“一大群人都惊愕地望着你的感觉很好吧?我敢说以后你在黑道上都会出名的――恶之子!” “是‘两个恶之子’吧?”尤利西斯揉着额头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头痛,而且感觉似曾相识。 ――――――――――――――――――――――――――――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微微安望着走过了一分又一分的大立钟,“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没有我一半高,现在也不比我矮多少了呢……” “我一直在想,对您来说,他到底是什么呢?”凯瑟琳正在擦拭着立钟,随口与微微安对话,“您那么在乎他,您给了他直到今日的发展,可是您却没有给予他任何在法律上和您有关的身份。这是为什么呢?” 凯瑟琳最初便想,微微安捡回这个孩子,会弥补他自己没有和玛尔维娜生下子女的缺憾,然而微微安虽然对尤利西斯极好,却不曾给过他任何有法律保障的东西。这让她很困惑,照现在这样下去,将来除了黑蔷薇之刺,尤利西斯什么都不会从微微安这里拿到,因为在法律上,甚至根本不曾有这么一个人住进温德拉庄园。 “为什么……”微微安竖起一只手指在唇边,示意她不要深究某些不能融入社会的观点,“我乃困于命运囚笼的可悲之人,怎能让我所欣赏的孩子……再一次身陷其中?” 凯瑟琳尚未咀嚼他话中的含义,原本安宁的气氛便由于大门砰地一声打开而破坏殆尽,焦急的冲到门口的是克莱尔。 “克洛恩先生!”她急切地说,“魔物入侵!高级魔物!” 第十七章 重现(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微微安失神了片刻,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高级魔物意味着至少七级的物理战力和至少相当于邪眼一阶七级的魔力,温德拉庄园虽然有着整体的实力,却很难保护到每一个人。 “有多少?” “十只以上!还有一百只以上的低级的飞虫变异的魔物。”克莱尔匆促地说,“中低级的我们都可以对付,但是高级魔物……如果您不出战的话,恐怕……” 她有重剑五级的力量,其他人也多少有着中级的战力,但是要面对高级魔物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凯瑟琳,去告诉尤利西斯和贝尔。”微微安来回踱了几步,“克莱尔带路,我去看看是什么样的高级魔物……你应该还记得放异端裁判装备的仓库在哪里吧?叫他们去拿东西,遇到高级魔物的话去花园。” 那座宏伟的花园里种植了可以种植的所有种类的蔷薇花,数目和排成的形状都经过精心的设计,使得花园就相当于一个巨大的神圣魔法阵,以阿伊纳德白蔷薇为核心,即使面对着十几只高级魔物,如果魔物的实力没有超过人类的经验的话,这个法阵至少可以维持三天。温德拉没有驻守的卫队,因为微微安不喜欢,但是温德拉的防御不会因此而薄弱。 “是,先生。”凯瑟琳掀起了长裙,拔出了绑在腿上的短剑推门而出。 并没有什么值得慌乱的地方,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为什么此时会忽然出现大量魔物的入侵。微微安隐约感到了黑暗巨大的阴影投在帝都。 罗斯玛丽乃是教廷的总部、异端裁判所的总部所在,是高贵的皇城,城中的守卫力量不可轻视,城中光明气息的浓度远超各地。如果世上没有什么重大的异变惊动了有着人类智力的高级魔物,它们不会傻到大举进攻罗斯玛丽。 而且它们竟然一下扑进了温德拉!作为挂名的圣裁骑士,微微安拥有的圣水和猎魔装备并不少,加上花园里的蔷薇花阵,温德拉对魔物来说本应有极高的危险感,却能够引来这么多魔物…… 它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微微安一面走一面困惑地想着。它们是来干什么的呢? ―――――――――――――――――――――――――――― “魔物入侵?真的假的……入侵温德拉?”贝尔维亚原本正在为尤利西斯的成长而欣喜,忽然来了一个情绪完全相反的消息,令他感到人生波动有点像是命运的玩笑,“一个魔物我可以理解是下水道爬进来的……一群?!异端裁判所的混账们都是吃白饭的吗?都没有感觉到吗?” “魔物入侵……”尤利西斯狠狠按住了头上发痛的地方。 真的重现了……自己在魔物接近之际会头痛…… 可这分明是自己随口胡扯的话,竟然真的重现了!这是什么道理?! “不知道。”凯瑟琳道,“说实话我什么也不知道,贝尔你手下有危险的尽快想法转移离开这里,尤利西斯去帮克洛恩先生,就这样。” “啧,我也想去对付高级魔物……”贝尔维亚遗憾地说,“不过当老大的首先必须得罩着下面的,去吧尤利西斯,我等着看你的辉煌战功。” 看着尤利西斯快步跟着凯瑟琳跑开,贝尔维亚立即转身,冷静地启动烟斗中的传声魔法:“诸位!紧急情况,现在立刻离开温德拉――立刻!在转移过程中尽可能地保护自己的安全,如果有余力的,尽可能保护别人的安全!” “我从现在开始,都会一直看着你们!” 众人秩序井然地组织撤退,贝尔维亚的命令他们能够毫不怀疑地执行,尽管不明白究竟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但是领袖的严肃说明了事情的程度。 蜜蜂一面指挥自己管辖的人,一面从袖口抽出了暗藏的匕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她是贝尔维亚的重要的战友,她的邪眼“水晶之盾”可以和他的“水晶之章”融合。 他不惜伤害自己,也不会吝惜为了他的部下而使用邪眼。因为他始终都对尤利西斯初见时所说的话印象深刻。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是黑道的贵族! 为了保护自己的领民,可以受伤、可以虚弱、可以为此而死的,才是真正可敬的贵族! “尤利西斯要做的事情,我也一样要做。”他坚定地对自己说,“异端裁判所!教皇布拉尔三世!看着,你们这些自命正义的人做的事情,我们恶之子……也可以做啊!” 谁是什么该死的“恶之子”啊?! 谁要下地狱啊?! ―――――――――――――――――――――――――――― 十二只高级魔物围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审视着眼前的对手。它们十二个当中,有两只可以看得出是野兽变异而来,獠牙利爪鬃毛都还在,有五只可以看得出是植物变异而来,枝叶藤蔓依稀可见,其余的奇形怪状,难以判断,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它们都十分巨大,至少也是两头熊叠起来的尺寸。 站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温德拉亲王的身形显得十分渺小。 但这看似渺小的人类之身,竟然有着足以拦下它们十二只高级魔物的力量,这令它们都充满了困惑和不安。在它们原本的设想当中,即使这处庄园的主人力量强大,毕竟是攻击范围有限的人类,只要留下三两只高级魔物足以拖住他,其余的便可以去攻击弱者,可是自从这位贵族装扮的男子出现,它们十二个都像陷入了泥沼一般难以行动。 分明可以呼吸的空气此刻那样凝滞沉重,熟悉的方向感觉此刻混乱一团,不要说出手攻击,它们根本连互相挤在一起时调整位置都做不到。 这个手上连武器都没有的人类究竟做了什么?! 第十七章 重现(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克洛恩先生!”忽然又一个人类男性出现,不过这个更年轻一些,“这么多高级魔物……没事吧?” 尤利西斯原本是很担心的――他不知道微微安是挂名的圣裁骑士,因此也不知道温德拉的猎魔装备储备――因为黑蔷薇之刺在自己手上,微微安就没有称手的武器。然而此刻他认识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微微安根本不需要刀剑,只是淡然地点亮了左眼里一抹金绿色的光芒。 五阶邪眼・空间之钥,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操纵空间的规则。这也是微微安能够神出鬼没地经常一闪便不见人影的真正理由。 “您也是……双生邪眼?”尤利西斯不免吃惊,他一向都以为微微安单是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右眼。而如果微微安也是“恶之子”,为什么竟然一直都可以过着无需担心教廷来找麻烦的生活?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贵族和平民的差别,历史上不是没有高贵人家出身而最终被烧死在火刑台上的人。 “和你稍微不一样。”微微安道,“你的眼睛是真正天生的双生邪眼,而我是变异的……不,等等,这些等到把这些家伙烧成灰再讨论不迟。” “那么您的左眼是关于空间方面的了?”尤利西斯立即会意,转变到更加紧迫的话题上。 “空间之钥,可以稍许扭曲空间的规则,例如可以用它使我自己或者我所注视的物品转移到我视线曾经接触过的位置,”微微安介绍道,“我不想修炼这只眼睛,所以只有一级,作用距离限定在一万米之内。” “一万米……”尤利西斯噗嗤地笑了出来,“您还想要多大的范围?”一般来讲邪眼的作用范围可都是以视线作为基准的。 “移动用的,自然是越远越好。”微微安瞥了那些挣扎在凝滞中的魔物,“你去消耗它们一下,等凯瑟琳把需要的装备拿来。” “消耗一下?”尤利西斯下意识地说,“我杀不死它们?” “物理战力可以杀死它们的话,我还在这里用空间之钥做什么?”微微安严肃地说,“它们的魔晶没有随身……它们冒险在现身之前便把魔晶藏在了某个位置,这样它们就不会轻易在这里被杀死。” “明白了,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在这里拖住它们,然后去销毁它们的魔晶?”尤利西斯想了想,“可是它们的魔晶如果不在温德拉呢?” “如果能把魔晶放在很远的地方还可以发挥力量的话,异端裁判所早就遇到大麻烦了。”微微安充满信心地断言,“魔晶必定在温德拉的范围之内,而且我有非常简单的一次便销毁它们的办法。” 魔物们闻言都瞪大了眼睛,有些眼珠是浑浊的黄色,有些眼珠是幽深的绿色,也有些眼珠是毫无生机的灰白色――共同点是它们此刻都震恐万状。 它们小看了这座庄园!那些随它们进来的中低级魔物大概都已经被庄园里其他人杀死或者识相地逃跑了吧?它们却被庄园的主人困在了这里,而且连魔晶的诡计都被毫无难度地识破! 不过还有一线机会,魔物们交换着惊恐却还不至于绝望的视线。 还有一只未被发现的高级魔物前去破坏温德拉的猎魔装备仓库……只要还有一只高级魔物,它们还有机会…… 快告诉它这个人要使用什么可怕的方法!想办法阻止他! “您的办法是指?” “蔷・薇・圣・咏,”微微安一边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尤利西斯迄今闻所未闻的名词,一边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注视着那些魔物,“这是只属于我的家族血脉的能力,只要吟咏赞美诗或者咏唱圣歌,我便可以净化一定范围内的黑暗――不过小尤利西斯你的眼睛也是黑暗的,所以,等我拿到赞美诗集我就把你先用空间之钥暂时转移,否则还是会疼的,圣咏和邪眼不一样,即使释放者有主观意志,也无法赋予领域内任何人例外。” 邪眼是通过视线下达命令的魔力,但即使在视线内也可以不起作用,像贝尔维亚与尤利西斯和骑士切斯特对战时,水晶之章与破坏之环便都只袭击了切斯特,虽然分明尤利西斯离贝尔维亚更近一些。 听微微安的介绍,“圣咏”这种东西就没有这么好用的属性,不过贵在除了魔晶它不会在温德拉内部造成多余的破坏。 “蔷薇圣咏……”尤利西斯重复着这个名词,同时也望了一眼那些魔物,“没有赞美诗集单吟咏就不行么?难道那诗集也是触发力量的关键?是用有魔力的纸张制作的?” “不不……是因为我十多年没有读过,已经把所有赞美诗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微微安确定魔物都看得见自己的面容变化,夸张地做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圣歌的话更是连曲调都已经不记得。” “……赞美诗集在哪里?”尤利西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不能乱笑,不能笑。 乱笑的话,计谋可能会被魔物识破,虽说魔物都是弱智,但如果自己这方演戏演得过于明显或者过于滑稽,也还是存在失败的可能…… “自然也在仓库里,对我来说那是和异端裁判所发的装备一样没用的东西……” “都放在仓库里?”尤利西斯故作惊讶地问,“那要是凯瑟琳姐姐路上被其它魔物拦住了怎么办?” “哎呀,不好!”微微安也故作惊讶地说,“我忘记了这件事,那么只好这样了――尤利西斯,去帮她过来――允许你使用左眼。” 魔物们正紧张地通过它们秘密的方式通话,忽然听见了微微安的话,惊恐的神色顿时加强了两分。 虽然不知道那人类少年的左眼“允许使用”是怎么一回事,但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必须马上告诉那个同伴小心! “等一等微微……克洛恩先生,这不对!”尤利西斯忽然觉得微微安的剧本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原来还猜得到微微安要做什么所以能够在没有事先约定的情况下配合着演戏,现在却猜不到了因而也演不下去,“您封印了我的左眼啊!” 微微安当年设下这个封印可是动用了极其复杂的仪式,怎么可能说一句允许使用就解开了?!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我是认真告诉你,允・许・使・用・镜树之叶。”微微安眨了眨眼睛,“这是我用了十年来给你上的重要的一课――是幻术的实质所在!” 第十八章 幻术的实质(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幻术的实质?十年上一课? 尤利西斯不明所以地望着微微安:“对不起老师,这次我没理解您的意思。” “意思就是,其实你的左眼上根本不曾存在过任何的封印!”微微安道,“如果连七阶邪眼都可以被魔法封印起来禁止使用的话,异端裁判所就不需要为你这样的人伤脑筋了啊!” “十年前我说要封印你的左眼,其实我根本做不到这件事,但是你十年都没有用出一点镜树之叶的力量。这就是持续至今的、不需要魔力也可以维持的幻术,我们称之为‘欺骗’。” 阿伊纳德,沐浴神恩的血脉,“白银的蔷薇”、帝国的皇室……即使有着众多的光环和神秘的传说围绕,也根本没有封印七阶邪眼的力量。邪眼“神圣之恩”纵然为五阶至强、纵然为光系邪眼中的王者,却怎么也不能跨过两阶的本质差别,即使七级巅峰的五阶力量,也无法抹杀初入一级的七阶力量! “封印”了镜树之叶的力量十年的,并不是微微安・阿伊纳德的任何实质上的魔法,而只是一个毫无内涵的复杂魔法仪式,这个仪式蒙蔽了年幼无知的尤利西斯,让那个孩子相信“自己的左眼已经被封印,无法使用了”―― “幻术的本质,就是欺骗。” “我在这个问题上,骗了你十年,而维系着这一假象的全部力量,就是你的‘相信’本身。” “只要能够让人相信,便能够使伪物造成与实物相同的效果,只要领悟了这一点,幻术的境界必然有飞跃,我当年是从三级跳到了六级。为了这一课,整整十年的时间!只为了今天这一刻向你证明,‘相信’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微微安说到这里,把手放在了尤利西斯的左眼上:“如果必须要有仪式才能说服自己的话,那么这就是仪式――阿木达乌鲁尔塞露卡,封印解除!” “……您编咒语的时候能编个像样点的么?”伴随着久违的荧紫色树状光斑在左眼中浮现,尤利西斯苦笑着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左眼的力量从虚无中回归的全过程,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右眼力量的提升,不过似乎只是从四级提到了五级,要和微微安当年的跳跃相比实在是幅度太小。 是自己领悟得还不够吗? 十年一课啊……您用了十年告诉我幻术的实质,也许我还要十年才能理解呢,先生…… “所以,快去――”微微安放手时快速地低语了一句,“去帮凯瑟琳把我的赞美诗集拿来――” 该不会真的存在什么赞美诗集吧……尤利西斯略微皱眉,然后迅速跑向了仓库的方向。 在他原本的预料里,所谓“蔷薇圣咏”应该是微微安捏造出来故意说给魔物听的东西,为的是让那些魔物采取保护魔晶的行动,这样便能间接窥伺到它们魔晶隐匿的位置。可是微微安竟然突然解除了这个长达十年的“封印”,然后叫他去拿赞美诗集,看起来又像是很认真的样子…… 难道真的存在圣咏这种奇异的能力?而且真的需要念什么特定的赞美诗? 而且微微安的剧本还让他觉得有个困惑:高级魔物都被空间之钥困在那里了,谁能去采取保护魔晶的行动?还是说,微微安认为…… ――必定存在十二只以上的高级魔物? “啧,真不想让我可爱的学生看见我那么没有形象的一面……”确定尤利西斯已经跑出去了,微微安刀剑般的眼神扫过了十二只魔物,“对于在销毁魔晶之前,把你们一次次地碾碎,我也觉得――充满了趣味!” 随后他左眼中金绿色的光芒一动,分崩离析的空间再次开始切削魔物的肢体!它们的魔晶没有被毁,还可以近乎无限次地重生复原,然而它们已经陷入了微微安所掌控的空间炼狱,只能在他手中无限次地死亡! 五阶的左眼邪眼,怎会是没有战斗力的存在?只不过一级的程度,战斗范围还不到一百米便是了。 “你!”一只兽头的魔物咆哮道,“人类!不要得意得太早了!你的魔力不能永远这样消耗下去,等着被撕碎吧!” “真可怕啊……”微微安笑道,“听说会被撕碎,我紧张得战都站不稳了呢――来撕碎我试试看吧,愚蠢的魔物!” 他用破碎的空间切开了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甩在了那只魔物的身上,也只来得及甩出一滴血,伤口就痊愈如初了。在这短短的过程里他甚至都没有丝毫蹙眉的表情,但是沾到他血的那只魔物痛苦地嚎叫着化成了烟灰,恐怕半个小时内都复活不过来。 “还要撕碎我吗?魔物们?”微微安嘲讽地问道,“阿伊纳德的神圣之血,味道像火一样炽烈哦。” 他不害怕消耗,因为即使他耗尽所有的魔力,也没有那么强大的魔物能付得起进攻他的代价! 另一边,还没有理顺“幻术实质”教导的尤利西斯飞速奔向了仓库。 如同重现一般的“头痛之后魔物出现”,微微安指代不明的“蔷薇圣咏”,听起来无比简单却不知道究竟怎么理解的“幻术实质”,还有这些突然出现的魔物究竟所为何事……都让他困惑不已,只能揣着混乱的心思寻找着凯瑟琳的身影,需要整理的问题太多了,现在根本没有空闲。 “凯瑟琳姐姐――你――拿――到――了――吗――”他敲着仓库的门大声地呼喊。 大概听见了他的呼唤,门从内侧推开,然而出现在门口的凯瑟琳一手拉着一辆小车,一手举起重剑凶狠地向他劈来! “臭魔物,以为可以骗到我嘛?”她断喝道,“去死吧!” “等等凯瑟琳姐姐,我是真的……”他虽然没有预料到凯瑟琳会立即攻击,然而还是游刃有余地躲闪开来,架起了黑蔷薇之刺,“我是正牌,证据就是这个――” 他点亮了左眼里紫色的光芒。这是独一无二的七阶邪眼,可以复制世上种种力量的镜树之叶,本身不可能再为任何人类或魔物复制。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是魔物呢”凯瑟琳收起了剑,指了指载满装备的小车,“快拿个称手的,剩下的我去发给其他人。” 第十八章 幻术的实质(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满车的圣水、魔法弩箭、白银十字架和白银短刀等等,都是能够使完全没有魔力的普通人变成足以阻拦魔物的战士的物品,何况温德拉并没有真正的普通人,只要拿到了武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在高级魔物面前充分自保的能力。 “我不用,”尤利西斯持有黑蔷薇之刺,它在融合了主人的力量之后品质可是远超过了这些难以和持有者自身契合的装备,“我只从这里找到先生的赞美诗集就行了。” 他快速地翻动着车上的物品,单是注视它们他的左眼就有一种不太舒适的感觉,这么多光明力量浓缩的物品放在一处,对于他那“魔鬼恩赐”般的左眼来说相当的可恶,不过还到不了仅因视线接触就出现痛觉的程度。 各种规格的圣水瓶,不是他要找的;各种型号的魔法弩箭,不是他要找的……翻来翻去,他的心情越来越焦虑,空间之钥不可能无限制地延续下去,如果微微安制不住那十二只魔物的时候还没有毁掉那些不知在何处的魔晶的话,温德拉就有麻烦了! 终于,他从无数叠放的银十字之下抽出被压得紧紧的一本书,上面华丽的花体和带有羽翼标示的正五芒星的图案庄严地宣告着它的供奉神的职能。凯瑟琳欣喜地看着他,激动得似乎不能自持,立即伸手试图亲自拿在手上:“让我也看一看先生的赞美诗集――” 她话音未落尤利西斯将黑蔷薇之刺点在了她的颈间,同时空余的手紧紧将书抱在了怀里。 “――你不是凯瑟琳姐姐。”他确凿无疑地冷静地看着“她”,一面缓缓后退一面说出自己的判断,“你是魔物。你一直没叫我和先生的名字,因为你不知道;你要我自己从车上挑个武器,因为你自己不敢触碰它们;你这么希望看一看这本赞美诗集,在我找它之前你甚至完全没有翻动过它们试图找出来――因为你这个孤陋寡闻的魔物不知道,人类的‘赞美诗集’是什么东西!你只是听了你被困的十二个同伴的话,知道不能让先生拿到赞美诗集,可是你又不知道怎么找到它,所以你扮成凯瑟琳来从我这里套情报!” 果然有十二只以外的高级魔物!而且这一只可以幻化出逼真的人形!无论它是原本便是由人类化成抑或异族伪装人类外貌,它都是一只千真万确去的高级魔物,比它的十二个同伴都要更强大! “把那个东西交出来!”被揭穿了真面目的“凯瑟琳”不甘心地伸出手,“她”的手臂化成畸形的长而锋锐的魔爪,目标直指尤利西斯怀中的赞美诗集。 紫光轻轻一闪,薄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刀刃凭空切断了“她”的手臂。 十年前来自教皇座下杀手的,短刀刺杀术!以杀人为目的设计的武器和技巧,一眨眼便能斩断钢铁,何况魔物的肢体。 “不要因为我手上拿着剑,就认定我一定会用这柄剑来攻击你啊。”尤利西斯在这一击争取的时间里已经退出了相当长的距离,他也没有忘记用黑蔷薇之刺顺便勾一下那辆小车,细长的花剑准确回鞘的一刻他拉住了车的把手,所有的动作流畅自然。 “站住!”魔物带着巨大的惶恐截击他,“我不能让你把那个东西交给那个人!” 藤蔓般的艳红火焰从地下蹿起,如同一张血腥的大口要吞下少年和他手中的物品。 这关系着它的性命!它怎么能放任这个人类! “行啊,你拿去――” 它惊喜地看到,人类少年面对着包围上来的火焰,不假思索地将手中的赞美诗集抛了出来!它连忙冲上去要抓住那本书,生怕少年会立即反悔。 然而在它向前冲的时刻,一柄重剑破空夹着风声呼啸而来,将它劈成了两段,黑色的污浊液体四溅,散发出腐臭的味道。它会复生,但不会立即完成。 “竟然变成我的样子,真恶心……”作为七级重剑剑士的凯瑟琳一剑挥出后,便皱着眉头,用手不断地扇着鼻子,不想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玷污了克洛恩先生高贵的庄园,不可原谅的家伙们!” 尤利西斯淡淡地笑了笑。他刚才并不曾把赞美诗集抛出去,那是诱使魔物注意力集中从而察觉不到真正凯瑟琳到来的幻象,事实上他有很多办法不被魔物的火焰伤害,而他使用了最简单的办法――用镜树之叶复制那些火焰,直接原封不动地打回去让它们互相抵消。 “高级魔物有着某种神奇的不需要见面的联络方法呢。”他思考着说,“它们没有机会见面,它还是知道了要做什么……” “现在就不用想了吧?反正你把这个拿去给先生,事情很快就可以解决咯?” “凯瑟琳姐姐也知道‘蔷薇圣咏’?”他有些意外,看来这个能力真的不是微微安捏造出来吓唬魔物的。 “当然知道……等一等小尤利西斯,你手上拿的不是赞美诗集――赞美诗集的书封皮上应该是白蔷薇!” “嘎――呼――啊哈哈哈哈!这样说来我成功了呢,人类!”刚刚复生的魔物拖着笨拙的身体,死死地抓住一本之前被他无视了的白蔷薇封皮的书,“你拿不到!啊哈哈哈哈!” 它把书扔进嘴里,然后吃掉了它! “嘎――哈哈哈哈哈!”它得意地大笑着,“这样你们必败无疑了!哈哈哈哈哈哈――呃啊?” 它的笑声戛然而止,它新生的身体从内到外地传来烧灼般的痛苦,它的皮肤开始逐渐变得焦黑随后成片地脱落。 这是为什么?!这是什么情况?! 它痛苦挣扎着看向那个人类少年,他打开了手上那本正五芒星封皮的书,正参照着唱起不知名的乐曲!那些乐音给它带来了痛苦,每一个音节都像长钉一般刺进它的身躯! 微微安面前的魔物们,也纷纷为传来的歌声痛苦挣扎! 蔷薇圣咏! 此时的贝尔维亚原本紧张地注意着周围情况,却忽然听见了一些轻微的噼啪声。他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很快找到了十六枚奇异的光泽各异的晶体,它们正在轻微的爆声中开裂。 “这是什么东西啊?” “不是赞美诗集,是圣歌集哟。”凯瑟琳走到在腐朽的折磨中不甘心地扑腾着的魔物,“先生早就说过,魔物都是弱智――果然如此呢。” “领悟了呢,幻术的实质……”微微安赞许地向着虚空点了点头,“做得漂亮,我的好学生~” 第十九章 蔷薇净化阵(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毕竟没有神圣的血脉,无法这样震碎魔晶呢……”尤利西斯很快带着那本书赶到他面前,“虽然多年没有唱了,而且您也很不喜欢唱这些东西,但是连我唱都有效的话,您一定可以彻底杀死它们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按捺着几乎忍不住的笑。 他知道幻术的实质了,他也会运用了,伴随着这样的领悟,幻羽之纱提到了六级的程度,然而他不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飞速进步而开心得想笑…… “圣神之塔高耸冲散苍穹的雨云, 苍穹之下一切恶念化作晶莹黑色琉璃……” 魔物们一只接一只地无力倒下,灰飞烟灭,再也不能复生。 魔晶被毁了,完蛋了,什么都完了,再怎么努力都没用…… 都没用…… 当最后的魔物这样想着,即将绝望地合上双眼之时,那位吟咏着圣歌的男子优雅地走到了它面前,轻轻地抬起手,高举那本书。 神圣的歌声中止,微微安一页一页地将圣歌集撕下,让雪白的纸张一张张从魔物的眼前飘落。 雪白的,空无一字。 魔物骇然瞪大眼睛,身体却已然失去了一切挣扎的力气。 “你们真的相信,不看着什么东西,人就唱不出歌来么?”微微安撕完了所有的纸,一脚踩在了它的头上,“恭喜上当了,魔物先生或者女士,你们应该感到荣幸,因为借着你们到来的机会,我总算有了教会我学生幻术实质的时机。” 方才尤利西斯打开这本书的时候,就完全理解了微微安的用心。 杀死魔物并不困难,微微安想要的,还是教给他“幻术就是欺骗”的道理。 尤利西斯哪里会唱什么蔷薇圣咏?连微微安后来唱的那个都一样是假的。然而通过之前不断的暗示,魔物们都相信那真的具有杀死它们的力量,它们是拼上性命想要阻止其发生,当其真正发生的时候,便以自己的“相信”杀死了自己! 所以,他不是开心得想笑,而是滑稽得想笑啊! “所以说,在你可以选择不相信的时候,绝对不要相信‘我会死’。”微微安总括道,“如果相信……就真的要死了。” “这样事情就算解决了吗?”尤利西斯问道。 “没有呢……没有,比如,这些东西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微微安交叉双手,“又比如,异端裁判所呢?无论他们有多么反应迟钝,他们没有发现大量魔物出现在罗斯玛丽吗?” 这里是大陆上最高贵的皇城!也是教廷的核心所在! 他们真的发现不了吗?! “难道说……”尤利西斯心弦瞬间绷紧了,一个极坏的猜测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是发现不了,是因为城里的魔物已经太多了,以至于他们必须重点防卫平民区,对于拥有着自卫力量的贵族,异端裁判所都已经忙得顾不上了啊! 不会吧! 微微安将视线投向远方的天空,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线索:“不知道呢,想要知道外面的情况,要么走出去看一看,要么等着外面有人来通知……丽娜?” 他的句尾骤然转折成疑惑,不知道来人的意图。 跌跌撞撞地从一栋小楼的暗门里走出来的,是贝尔维亚的部下丽娜,她伤痕累累,尤其左臂上粘着一块不知是什么的黑色物质,血肉模糊,单是看着便令人心生忌惮。 “贝尔那边出事了?”微微安事先并不认为贝尔维亚会出事,因而一直只是在安排给尤利西斯的“课程”,但是丽娜的出现显然出乎他的预估。 “外面……外面也是魔物……一大群……什么什么的……”丽娜断断续续地说着,她的双眉仿佛绞在一起,纵使竭力强忍着疼痛,也难以做出平淡的样子,“奥特里斯先生……把我们撤到了花园里,微微安殿下……!” 在她倒下之前,赶来的克莱尔及时地扶住了她,将一小瓶圣水倒在了她的身上,那些黑色的物质很快便像被烧干一般地消融了。 “真的是这样……”微微安看着丽娜的伤情,“那么,尤利西斯,虽然你也只有五级,不过战斗的技巧没人会怀疑的――做好准备了么?异端裁判所很忙呢,没有人会来帮我们,只有我们帮他们的道理了。” “啧……”克莱尔不满地抱怨道,“竟然要帮助那些要对付小尤利西斯的人。” “人类和人类,优先对抗魔物呢。”微微安沉吟道,“外面还会有新的魔物进攻,既然圣咏这一条暗示不能反复用,花园应该是最好的对策了吧?” 那座花园里的蔷薇花所组成的神圣魔法阵足够强大,到目前为止,众人所面对的魔物,应该没有可以破坏它的等级。 “唯一的麻烦是我们会被困在花园那么小的范围里……”尤利西斯立即开始思考如何利用好花园的力量,“我们可以这样……对了,微微安……啊,克洛恩先生,您有七级的幻术,这个应该不是‘欺骗’我的吧?” “我对你的谎话只有那一个。”微微安答道,“如何?不能完全‘欺骗’到的话,幻术可是没有杀伤力的,你想怎样呢?” 想要像之前“蔷薇圣咏”的把戏一样杀死魔物,需要不断的、强烈的暗示,不可能有那么幸运,对着所有魔物都能完整地重复一次――事实上,这种变戏法般骗人的伎俩,能够成功一次就已经是看在对手弱智的份上极大的幸运了。 “不需要杀伤力,这样就足够了,”尤利西斯信心十足地保证道,“请您来检验我对这一课的学习成果吧,老师!身上什么污浊都不会沾到――像绅士的游戏一样,非常简易地解决掉魔物们的计划!” “那么有自信?可以。”微微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那么贝尔维亚之外的指挥权都交给你了,让我看一看绅士的游戏。”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阴郁的灰蓝色,浓重的乌云积压在罗斯玛丽城的上方,隐隐的光芒从中不时闪现。蓄势待发的魔力气息跨越天地的距离,明晰地被地面上的众人感受到了。 “这什么?!”克莱尔仰望着翻滚的深灰的云海,嗅到了其中暴风雨的意味,“这也是魔物的力量?” “不是。”微微安笑了笑,“不用担心这些,我们只需要专注地完成刚才小尤利西斯所说的计划就可以了。雷电是审判的力量,不是魔物可以调动的,那是异端裁判所的‘雷鸣’,他们拿出了很大一张牌呢。 第十九章 蔷薇净化阵(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好,”知道云雨不知道顾虑,克莱尔信心更加强大,她坚定地握紧了剑,“姐姐相信尤利西斯!我们就保持着身上什么脏东西都不沾到,把入侵庄园的魔物统统干掉!” “不只是‘入侵庄园的魔物’,姐姐……”尤利西斯纠正道,“还有罗斯玛丽城里,所有高级以下的魔物!” “哈哈哈!姐姐喜欢这种气魄!”克莱尔纵声大笑,随后急速向她所要去的方向冲去! 微微安身形一闪,便移到了百米之外的花园里。 尤利西斯举起黑蔷薇之刺,同时开始酝酿他的幻象。 暂且不要弄得范围太大,先用温德拉周边的魔物测验一下,那些蔷薇花的力量究竟能对魔物发挥出多大效用……幻羽之纱、空间之钥、猎魔装备……该有的条件都有了。这是一个很有优势的棋盘,他自信不会是一个很差的棋手,而他的对手们,是被称作“弱智”的魔物。 “混账!”他不知道有个声音在他听不见的地方愤怒地抱怨着,“这个笨蛋!真是辜负我的苦心!我那么辛苦给他制造些头痛的感觉,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我给他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去帮异端裁判所对付魔物,而不是趁机攻击异端裁判所!笨蛋!笨蛋!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行?” “微微安・阿伊纳德!这都是因为你教坏他的缘故!分明是恶之子,分明拿着魔鬼的恩赐,你却教他要做什么绅士,教他不要杀人,浪费他的天赋!你等着!我总有一天杀了你,把这他引回到他该走的路上来!你・必・须・得・死!” 温德拉尚未被消灭的魔物们惊喜地发现,麻烦的人类们忽然开始自己动手拆散蔷薇花组成的大魔法阵。 倘若它们都有足够的智商,就会开始起疑:这些人类在干什么?但是它们当中最有智商的那些,已经被一段根本没有实际意义的“蔷薇圣咏”玩死了。 正在温德拉庄园附件徘徊的中高级的魔物们,原本有些犹豫迟疑,而到了此刻的警戒几乎没有半分,它们理所当然地认为,白银气息的消退是由于这片区域内人类的战败,因此它们立即向这个“安全”的位置涌来。 “搞什么……”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站在花园的门口,皱着眉抱怨着这场毫无前兆的、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的魔物入侵,“微微安这里这么吸引魔物?他藏了什么宝贝在家里么?” 他的一对刀剑一左一右地插在面前的土地上,两柄武器之间闪烁着一层飘摇不定的紫色光网,千百只形似蜜蜂与苍蝇的低级魔物因为想要飞越这道网而被焚烧殆尽,一点灰都不剩下。 “小少爷说,这是要像绅士的游戏一样,身上一点脏东西都不要沾到,就完全消灭魔物的计划。”丽娜报告道,“他希望先生您能够这样……这样……” “啧,绅士的游戏?”贝尔维亚吐出一个慢悠悠的大号烟圈,“揍这种东西不是应当杀得全身是血才爽吗?” “……虽然这么说,但是如果能够不费什么力气,谁想弄得自己……全身脏的要命呢?”丽娜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道,“我希望先生能够听一听小少爷的建议。” “相信他吗?”贝尔维亚半眯着眼睛问道,“把花园本身的蔷薇花法阵拆散,一旦尤利西斯的想法失败的话,低级的人逃都没有地方逃。” “……相信他。” 看着丽娜的有几分痛苦的神色,贝尔维亚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刚才不是认真的啦……我怎么会不相信他呢,真是的……我才不觉得会失败呢……” 他从地上拔起了他的一对刀剑,然后随手挥出几道潇洒的弧线,利落地将若干枝蔷薇花收入手中。每一枝都是他出刀之前看准了的,毫无偏差。 “蜜蜂!”他轻呼了一声,将手中握着的花给少女展示“照着这些做出来,然后放在……” “希罗,马上……” “沃特曼,马上……” 这些动作很快,他咬着水晶烟斗高速地弹跳,将命令迅捷地亲自传给每个人,同时精准地收走预定位置的蔷薇花,心中盘算着到达自己目标位置的最短路线。 三分钟…… 魔物们见人类忙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事情,完全没有理会它们的存在,不知道怀疑和忧虑,只知道兴奋,便疯狂地向人们扑来。 “唏――”蜜蜂一面调动着自己的力量在视线中造出水晶的蔷薇,一面举起了手中白银的十字架,“不要来打扰我呀!” 十字架逼迫之下,中级的魔物们退在她身边三米之外,徒劳地挥动着爪子或翅膀或是其它什么奇形怪状、人类难以描述的器官。 两分钟…… 尤利西斯终于顺利地爬上了温德拉最高的钟塔的塔尖,放眼四望。罗斯玛丽城黑气缭绕,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景呢……”他自言自语,回忆起了远在遇到微微安之前的过去。那时候他曾经引来过成群结队在上空盘旋的魔物,小镇黑气缭绕……但是那一幕远远没有这一幕壮观。 他抬起头便可以清晰地看见天幕上云层的变化,除了作为帝国象征之一的黄金蔷薇塔,没有多少建筑可以在这个高度阻挡他的视线。翻滚的乌云汇成了不知直径有几万米的轮盘,仿佛上帝的游戏棋。亮得刺眼的白色的光像长鞭一般从天上甩下来,每甩一次都会使地面上的黑气减弱一分。 以邪眼来算的话,至少也是六阶的破坏力了吧……他感叹地想着,听着怒吼般的雷声从那白色的闪电之鞭所击打的方向传来。 “人类和人类,优先对付魔物……”轻声念着这句话,尤利西斯点亮了右眼中莹蓝色的羽毛光斑,它已经比十年前觉醒时复杂了许多。 第十九章 蔷薇净化阵(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一分钟―― “奥特里斯。”蜜蜂捧着水晶的蔷薇花呼叫他,“完成了。” 邪眼“水晶之盾”,虽然与贝尔维亚的“水晶之章”为同系,却几乎是相反的能力。“水晶之章”一般用于干扰,它造出脆弱的物体,而“水晶之盾”则造出坚硬无比的物体,一般用于己方的防御,它们虽然同有着透明璀璨的水晶外表,却是完全不同的内在。 “好极!”贝尔维亚击掌,“按照我告诉你的五个地方放,剩下的一个拿在手上不要动――就站在那里不要动,三秒钟!” “啧……不要来打扰我啊!”蜜蜂右眼一眨,一道坚硬的水晶屏障拦住了向她张牙舞爪的魔物,然而还是稍显劣势,屏障似乎转瞬将被推倒。 一秒钟―― 克莱尔的剑已经被打飞了出去,包围她的魔物们打量着这个之前给它们带来麻烦的女人,各种颜色和神态的眼睛里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悦。 它们要撕碎这个麻烦的人类,但是这个死到临头的人类居然还笑嘻嘻地看着它们―― “零。”微微安轻轻地吐出了计时的最后一个单词,左眼中光芒迸发。 邪眼・空间之钥! 水晶屏障被魔物的蛮力推翻时,蜜蜂不顾可能到来的伤害,坚定地站在原地握紧手中最后一支水晶蔷薇,但攻击并没有如预想中一样突破她的防御袭来。 ――她手中的水晶蔷薇在一刹那间,转移到了微微安的手上! 如果有人能够从足够高的高空俯瞰就会发现尤利西斯的计划:他拆散了原本范围近在花园之内的法阵,安排众人将组成这个法阵的“零件”蔷薇花带到了庄园各处,将原有的图形数十倍地放大,新增的水晶蔷薇则是为了扩大法阵所必须的,在法阵成形前,众人只会显出一种混乱和无序,但是在蜜蜂手中的最后一个部件通过空间之钥转移到微微安手中,相当于拼图未完成的最后一块入位之后,局势便在瞬间化为对魔物的绝对压倒! 此刻,看似“凌乱”散布的、携带着蔷薇花的众人,以及被直接安放在地面的蔷薇。共同在温德拉内部形成了最强大的净化魔法阵―― 白银蔷薇大净化阵! 透明的火焰从魔物群中升腾而起、猛烈燃烧,纯净的白光冲上天际,与高空翻滚着的雷电密集的云层相映。 短短几秒钟内,温德拉连带外延十数米范围的魔物灰飞烟灭。 站在最高处的尤利西斯并没有“欣赏”任何成果,他释放出了范围极大的幻术,引诱了他所能够引诱的所有的魔物! 蔷薇净化阵的效果远超他的预期,他原本想要引诱的目标都已经被直接烧死了,那么他自然要趁着这个大法阵还能运转尽力地消灭更多魔物。凭着和微微安一模一样的右眼,他短暂地“借”来了微微安的力量,以期制造更为逼真的幻象。 不是喜欢“君王的恩赐”吗? 不是很想要吗? 那么我来给你们看,君王的恩赐! 邪眼・幻羽之纱! 虽然尤利西斯自己看不见,但是,外延数百米,范围内所有中低级的魔物都那么真实、那么惊异地看见了它们梦寐以求的事物。 “君王的……恩赐!” “给我恩赐……” “给我们恩赐……” 它们被那超越它们所能够获得的一切美梦更加美好的幻象冲昏了头脑,完全感觉不到白银蔷薇大净化阵的可怕力量,只知道疯一般地向所见“君王恩赐”的方向冲过去! 爬过去!跑过去!要过去!无论如何都要过去! “简直像蛾子一样……”蜜蜂看着它们奋不顾身地冲进净化范围,被透明的火焰灼烧到什么都不剩下,略带悲哀地说。 “才不是蛾子……”贝尔维亚冷冷地说,“蛾子想要的是光明,它们连蛾子都不如!” 正如魔物噬人,从无怜悯;人猎魔物,亦无须悲哀。 “所有人把手中的蔷薇花放在原地,放稳当,然后就可以自由活动或者休息。”贝尔维亚以烟斗中的传声魔法简单地通告了一遍,随后开始放松地吞吐烟圈。 “这样的东西可以持续多久呢?”蜜蜂不安地问,“强大的力量都不能长时间使用……就像您的眼睛一样,不是吗?” “……”贝尔维亚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左眼,“我的眼睛不是因为这样……咳,这个法阵可以持续一天以上。这个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尤利西斯要用幻术把它们都骗过来……会有些困难。他现在是和微微安‘共鸣’借来了七级的力量,但是他们两个差距太大了,维持不了多久。” 六级到七级,看似只是一级的差距,但这一段的距离,却比从一级到六级加起来的距离还要长!这不是“领悟”可以解决的事情,必须要有时间的积累! 尤利西斯试图让微微安明白那种“不需要自己想象,只需要下令魔物相信”便可以的幻术,可是出乎意料,教会了他诸多方法技巧的微微安竟然怎样也无法施展出和他一般用“君王恩赐”欺骗魔物的幻术,只能通过短时间的“共鸣”来借给他少部分力量。 “只差一级而已啊……”蜜蜂道,“不是有快速增长这一级的办法吗?小少爷是‘魔鬼恩赐’之人,在吸收黑暗力量这方面比我们这些人要厉害多了……对吧?” ―――――――――――――――――――――――――――――――――――――――――――――― 贝尔维亚不是路人,不过,蜜蜂真的是路人…… 第二十章 贝尔维亚的噩梦(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六级到七级需要十五枚以上的魔晶,怎么可能……”贝尔维亚随口说着,突然记忆中的一幕急速闪现,令他几乎跳了起来,“对!高级魔物的魔晶!” 那些藏在地下阴暗角落里,颤动着破碎的晶体! 十六枚魔晶! 钟塔的塔尖上,尤利西斯用力地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坐了下来。 高度的精神集中只要几分钟就会让人累得全身都有虚无之感。 六级到七级还是太勉强了啊……但是为什么分明很简单的道理微微安先生竟然用不上手呢?他分明是早就领悟了幻术实质的人…… “笨蛋!你以为你真的能造成什么君王恩赐的幻象!那都是我给你的!”他所不知道的声音在他所听不见的地方破口大骂,“真是够了……这次实在是太失败了……” “尤利西斯!”贝尔维亚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下来!” “什么事?”他连忙从塔上迅速地跑跳着下到地面。 “这是个快速进阶的办法,仅适用于六阶之下黑暗力量。”从空间之中一闪而现的微微安也明白了贝尔维亚的意图,“吸收魔物魔晶中的力量,如果足够的话,可以帮你提升,虽然用起来不能像自己练出的那么顺手,不过再给上一段时间应该是可以熟练的。” 贝尔维亚和蜜蜂捡来的,是地下那些破碎的魔晶,以及刚刚被白银蔷薇大净化阵所净化的部分高级魔物遗留下来的完整的魔晶,一共是二十八枚,庄园里应当还遗落了更多,一时不能全部找到。 “幻羽之纱只有二阶,二阶六级到七级,应该只要十七个就足够。”蜜蜂道,“但是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品质,所以多捡了几个来。” “这个、这个……”微微安几乎瞬间便从中挑出了十七枚,“这些适合你,剩下这些,空间属性和其它属性太明显,对你来说可以说都是杂质。” “空间……”尤利西斯立即反应道,“那么先生的空间之钥也能这样……” “不行,”微微安否决,“融合魔晶的‘钥匙’是融合者的血,阿伊纳德之血滴上去魔晶就会烧掉,融合不了的。” “白银蔷薇”之血,岂是这些极尽黑暗之物可以承受。 “……真遗憾啊。”尤利西斯惋惜了一句,便在黑蔷薇之刺上轻轻划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将少量的鲜血一一抹在了十七枚魔晶上。 十七道凝重的如液体般的黑色气流从中涌出,很快便将少年的身形重重缠绕。尤利西斯闭上了眼睛,进入了不与周围任何人共享的吸收过程。 “六阶以下都有用的话,可也有适合我们的么?”蜜蜂问道,“微微安殿下?” “嘛,你的话,可以用这两个……”微微安从中拣出两枚,“贝尔的话,我建议……不要用魔晶。” 他说这话的神态非常严肃,一点平日温和轻松的笑容都没有。这个建议并不是可以随便拒绝的建议,从他的双瞳中透出的并非劝解而是警告。 “啧,我就知道。”贝尔维亚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真是……可恶啊……” 他的邪眼是黑魔法实验的产物,既没有真正的天生邪眼强大也不稳定,是“不完全”的黑暗力量,若要吸收这些魔物的真正黑暗,会使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受到更大的伤害。 “您……不甘心么?”蜜蜂小心地问道。 “当然不甘心啊……”贝尔维亚狠狠地咬住了水晶烟斗,“我想和尤利西斯一起踢翻教皇的宝座呢,可是我的邪眼要用出来,蓄力时间就比正常人长得多……又不能长时间地用,我简直就是尤利西斯的累赘啊……混账……” 即使装得心不在焉,有人深问一句,便装不下去了。 “其实不一定要一起拿着剑去。”丽娜在一旁道,“便和您现在一样,始终是一位商人,也是可以的。” “我知道啊,我知道!”贝尔维亚似乎在对他所难以改变的现实发火,“可是这样感觉很糟糕啊!如果不亲自去踢上一脚的话,感觉自己就好像什么力量都没有啊!” “一定要用的话,我也不阻拦你。”微微安平静地说,“吸收完全的黑暗,贝尔也有机会将自己的‘不完全’补完,但是这之中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无法判断。” 他微微垂着眼帘,挂着悲哀的微笑。因为有着几乎最完美的光之血脉,未出生之时便已沐浴神恩,他对于这些黑暗的力量如何进化虽有了解,却永远都不可能和他的朋友、他的学生走在同样的道路上。 第二十章 贝尔维亚的噩梦(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感同身受、共同承受之类的话,他永远都说不出来。 “无法判断吗……”贝尔维亚点了点头,“对不起,微微安,我不想接受你的建议。” “你不害怕的话,全部用掉好了。”微微安回答,“其实她一开始问我就知道了,她是为你而问的。贝尔……虽然我不知道过程怎样,但倘若你遇到危险,无论如何不要坚持,能中断的话就中断吧……即使你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在这一次‘补完’自己。” 魔法并不是不可缺少的,机会以后也还可以有,生命却不能中间断了再接上。 “哪里来的那么多跟舞台剧一样啰嗦的话……”贝尔维亚直接把剩下的所有魔晶全部抓在手中,“我就赌自己会成功!” 再让微微安那么一副口吻说下去,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动摇了。 微微皱眉,他划开了指尖,用力地在那些闪亮的晶体上一抹,艳丽的绯红霎时便如花绽放。九道漆黑沉重的气流涌出,然而和对尤利西斯不一样,它们在贝尔维亚面前的形状有如伸张的利爪或是交叉的锯齿,这是较为纯净的“黑暗”在蔑视含有杂质的、人造的“黑暗”。 “混账,看不起我?”在被九道黑气缠绕包围之前,贝尔维亚狠狠地骂了一句,最后望了尤利西斯一眼,“等着……我总会变成确实和你相当的人!” 完全淹没在黑暗中的视野,令人联想到无尽的深渊。贝尔维亚意识到自己对周围一切的感知都被切断了,脚下都毫无触感,仿佛是飘在虚无之中。 不……不是漂浮,是在缓慢地下坠。他有轻微的失重感,他的发丝都在上扬。 “这算什么啊……”贝尔维亚不满地嘀咕道,“考验呢?代价呢……根本看不出来融合魔晶应该怎么做啊……” 微微安还说,如果陷入困境就不要坚持了退出去为好……然而面对着面前根本无解的道路,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退。 “贝尔维亚啊贝尔维亚……你既然自己做的决定,就不要后悔啊……”他对自己重复了两次,随后向虚无之中踏出了怀疑的步伐。 现实中,尤利西斯身边的黑气从凝滞的状态重新变为高速流动的轻盈状态,随后飞速地变得稀薄起来,似乎全都被吸入了少年的体内。不到半分钟,此前浓郁的黑暗便消散全无,而尤利西斯的外表看来毫无变化。 “好快……”蜜蜂不可思议地惊叹道,“一般的说法是要吸收上两个小时……虽然小少爷的黑暗体质很强,但是也没想到这么快,还不到五分钟呢!” “我觉得这件事很容易啊。”尤利西斯从前不曾听说过血融魔晶的仪式,因此对于自己完成的速度认为完全正常。 他在被黑暗包围之后,便在一片隔绝了外界一切感知的虚空之中见到了两个模糊的人形——他素未谋面的“父亲”和“母亲”,那两道声音强硬地给出互相矛盾的指示,希望他如何去做……而他两个人的话都没有听。 “我所走的道路,是我自己选择的。”他对那两个自称为他父母的形影说,“无论你们如何坚持,无论你们是不是我真正的家人,你们都不能改变。” 那一刹那黑暗的虚空崩溃,他收取了魔晶所有的力量,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完成了原本可能需要几年的二阶六级到七级的积累,重新返回了现实。危险的气息仍然弥漫在罗斯玛丽,空中的雷电与乌云仍然翻滚。 下一眼他看见了被蛛网般的黑暗层层围绕的贝尔维亚。 “贝尔也需要升级吗?”他疑惑地问,他记得贝尔维亚上一次使用邪眼不过那么短暂的时间,事后便不能自禁地吐血。贝尔维亚应当是几乎不使用它们的,如果还要升级,使用的代价岂非更大? “也算一种升级吧……”微微安简洁地交代了贝尔维亚的行事目的,“不管怎么说,虽然我觉得贝尔这么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他一直没有退出来,所以大概还是安全的吧。你成功升到七级了么?” “嗯。”尤利西斯点了点头,随后亮出了变化的右眼。那片形状像羽毛的光斑每次升级时都会发生明显的变形,如今图形已经比最初觉醒时复杂了许多倍,“不过,应该还没有到达七级的巅峰状态。” 他有隐隐的感觉,此刻的幻羽之纱并未达到它的极限,还有提升的空间,不过,至少足够支持自己使用覆盖全城的幻象一小时了。 一小时之内,绝对可以把中级以下的魔物都骗过来。 “如果这么简单就达到七级巅峰,你可能是史上运气最好的幻羽之纱持有者。”微微安轻松地说,“而且你还有一些奇妙的方面,比如你能够在自己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幻象的情况下成功‘欺骗’到魔物、能在魔物靠近之际有头疼之类的反应……这些都是不曾有记录的,你可能因为你的天赋而走进了众人都无法跟进的领域。如果这样还能让你轻易地完满……那可真是可怕的命运呐。” 微微安可以以九成的肯定说,尤利西斯的“奇妙”必然和高达七阶的镜树之叶更有关系。一定是由于那七阶的黑暗、“魔鬼的恩赐”给了尤利西斯和黑暗之间比一般斜眼持有者更加紧密的联系,才能让他感应到魔物的存在而头痛、让他轻易便能用什么“君王恩赐”的幻象去诱骗它们——因为他本来就像它们的“君王”。 然而微微安却不能确定这究竟是否一件好事。 “用这种手段升级本来就不怎么好,达不到巅峰也是理所当然的。”蜜蜂并不知道更深的知识,单纯地笑道,“总之小少爷应该是成功了,我们马上开始消灭魔物吧?” 但就在众人都十分轻松放心的此时,黑色缠绕之中的贝尔维亚猛地颤抖了一下,颓然地倒在了地上,轻薄廉价的衣料里透出了血红。 第二十章 贝尔维亚的噩梦(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他旧日的伤口,似乎都整齐一致地选择了这个时刻复发。 “奥特里斯?!”蜜蜂立时变了脸色,“怎么了?” 她立刻俯身试图扶起贝尔维亚,然而那些沉重的黑气将他的身体牢牢地锁在了地上,她的动作都是徒劳。微微安下意识地试图提供援助,然而他的手还未碰到贝尔维亚便连忙抽了回去。 他是沐浴神恩而生的光明之人,不能碰此刻黑气缠身的贝尔维亚―― 黑暗的景象中,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在现实当中倒下的贝尔维亚在狭窄的空间内来回踱步。 他被这个狭小的地方困住了,他看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从直觉上这里是一处类似井的向下凹陷的地形,自己便如同掉落陷阱的猎物,不安地等待着猎人的到来。 在现实中轻而易举的跳跃力在此处失效了,他的身体仿佛又回到了幼儿般脆弱无力的时期。 正当他徘徊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从头顶传来了九道重叠的厚重的声音: “不纯粹的黑暗之子――” “凭你休想成功返回现实――” 九道声音仿佛共通思想般地齐声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回音层层激荡。 “胡说!”贝尔维亚立即以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激起更加强烈的回声,“我会成功的!” “不纯粹的黑暗之子――” 那带着嘲讽语气的声音轻蔑地说着,发出了令人厌恶的笑声,“你为光明所不容,也为黑暗所遗弃――” “你将不会找到任何返回现实的道路!” 一点灯光照亮了上方,不出所料,自己果然困于深井,只能四处碰壁。而上方井口处恍忽可见的人影是―― “你不过是我和一个女人的意外,凭什么继承我的东西?”那个人以极其鄙夷的口气说着,仿佛在谈论着什么相当肮脏的事物,“你就活该一直都是不完全的!你不过是我的试验品,你有什么资格变得完整?” 华丽的衣装,暗红色的长发,虽然到了中年容貌也不曾衰减的邪魅,水晶的烟斗――兰斯・奥特里斯,他的已故的父亲!不是最后研究黑魔法疯狂到形容大变的父亲,而是更早时候道貌岸然的父亲。 “老混账!”贝尔维亚认出那张脸的瞬间便破口大骂道,“XXX的你这个死人!你的东西要是没有我早就给异端裁判所烧干净了!啧――我有什么资格?我要的东西都是我自己抢过来的,犯不着你给资格!” “呸。”兰斯在上面轻蔑地吐了一口唾沫下来,落进井底的瞬间就化成了钢铁的锁链,紧紧地将贝尔维亚缠在井中,“你求我我都不准备放你出来,何况你骂我老混账?” “你本来就是老混账,我都不用说!”贝尔维亚恼火地喊道。 “那你就永远被困在下面!永远――无法――返回――现实――!”兰斯面容扭曲着纵声狂笑,随机又伸手弹了弹水晶的烟斗,一斗烟灰被抖落下来,化成了更多的锁链,那些铁环上伸出荆棘般的刺,转眼便钩进了皮肉之中。 看着父亲的形容扭曲消失归于黑暗,贝尔维亚忽然明白了,他接下来还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的幻象,直到有一个人能把他拉出深井。 “接下来会是什么人呢?母亲?哥哥们?”他自言自语地想着。深入的刺令他痛呼一声,随机死死咬住了双唇。 这种糟糕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被父亲囚禁在地下的日子…… “哎呀……奥特里斯,你又变成这个样子,真是大快人心~”揶揄的声音恰到时机地响起。 已经死在他刀下的竞争对手,果然也在此刻的黑暗之中浮现出来。自己当年从监禁之中逃脱出来之后,一点一点地扫清了道路,将一切可以重新抓在奥特里斯名下的东西都抓了过来,杀了一些人是难以避免的。 “……滚开……”贝尔维亚冷冷地说。 “不求我救你吗?真无趣……”那人的身影消退于黑暗,临走也不忘露出丑陋的微笑,“一直不开口求救的话没有人能救你的哦……不完全的黑暗之子!你将会永远无法返回现实!” 折断的古旧的刀刃丢下来,在井底化为沉重的负担。 “贝尔……”接着响起的是少年的微弱的声音。 这是谁啊…… “贝尔……”这次那个声音响亮了几分,“你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微微安!贝尔维亚惊讶地抬头,少年时代的微微安站在上方,表情似乎还带着几分胆怯。 是很早很早以前的微微安呢……虽然聪明却没有怎么见过社会的百态的小皇子,私自逃到外面闲逛,偶然地遇见了黑道底层生活悲惨的少年,霎时便被吓了一跳的那时候…… “帮我出去!”他还是首先说了这句话,对方是微微安,应该不会像之前那些糟糕的形象一样一边冷漠地嘲讽着一边拒绝他。 少年的微微安谨慎地打量了深井一番,然后拔出了腰间的黑色佩剑,向下挥出了花剑少有的斩击技,意在劈开贝尔维亚所受的束缚。然而剑光所至,却是连带贝尔维亚的身体一并斩伤! “什么?!对不起……对不起贝尔……”那个形象显出惊恐的表情,将佩剑丢到了一边,“为什么会这样?!”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贝尔维亚,但是贝尔维亚清晰地看到从他手上绽放出洁白的光芒,就如无数银针一般剧烈地刺痛了自己身上的伤口。 “为什么……为什么?!”少年的微微安形象在悲哀的嘶声大喊中淡化消失了,“我想要救你啊!贝尔!为什么会这样?!” 最初那九道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厚重、充满了冷漠尖锐的笑意: “微微安・阿伊纳德,是沐浴神恩的光明之人――” “你永远无法和他走在同样的道路――” 第二十一章 魔物与异端(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你不可能为他所救!因为你只是个不完全的黑暗之子!你不为光明所容,离他越近,被灼伤就越多!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永远――无法――返回――现实――” 那因为极其兴奋而震荡着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激起了越来越疯狂的回音,被重重的束缚限制在狭隘的空间里,贝尔维亚连伸手捂住耳朵阻止这音波的风暴席卷脑海都做不到。 无数新的形象在上方浮现出来,无数个声音交叠着嘲笑他。 结束了?没有可能了?没有希望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人生就这样永远困在一段虚妄的梦中、一截永远也跳不出去的深井之中了?! “贝尔!贝尔维亚!” 在无数的嘲讽者之中,忽然挤出来一个不大但坚定的声音。 希望的声音。 “贝尔!你在哪里?” 尤利西斯! “你别抱有妄想了!”那本来正志得意满的厚重声音觉得受到了蔑视,十分恼火地喝道,“你为光明所不容,也为黑暗所遗弃!那是高贵的完全的黑暗之子,他看不见你这种被遗弃的存在的!” 风声一响,尤利西斯拔出了黑蔷薇之刺,劈开了周围所有嘲讽者的形象,击碎了所有冷漠残忍的声音。 “贝尔维亚!”他走到了深井的边缘,“贝尔!你还好吗?” 随着他的呼唤,贝尔维亚身上的枷锁顷刻之间便全部脱落,所有的伤势也都恢复完全。 “我现在挺好。”贝尔维亚舒展了一下筋骨,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力气精神都回来了,立刻轻盈地跳出了深井,落在尤利西斯面前,“谢谢。” “这不可能!为什么?!你怎么能够出来的?!”震惊的那声音中已经染上了恐惧的味道,“你们怎么会……” “我都明白了,这道幻象的意思!”贝尔维亚微笑着说,“你们,害怕被我所吸收,所以拼命地告诉我,我是孤独一人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在我身边――但是你们错了!你们不能阻止我们两人相遇!” 因为我和小尤利西斯都是“恶之子”; 因为我们背负着同样的值得悲哀和愤怒的命运; 因为我们曾经并肩作战; 因为我们约定有一天要一同打败异端裁判所,所以―― “去你XXX的不完全的黑暗!去你XXX的永远无法返回现实!老子马上就回去,而且是完全的!” 大声地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在现实当中清醒过来,睁开了双眼,展露出漆黑如同深渊的瞳色。 从兰斯那里继承来的业火般的暗红色,此刻已经被黑暗的颜色所取代了,无需多言,从今而后,他再也不是人造出来“不完全”,而是真正地、稳定地持有“水晶之章”与“破坏之环”的强大的邪眼持有者。 在他现实中身体反应极其强烈、伤口破裂的时候,即使微微安也没有办法的时刻,尤利西斯将自己的血喂给他,制造了一个二人间短暂的生命联系,借机看透了魔晶为贝尔维亚制造的幻境,将他从永恒的深井中带了回来。 “恭喜贝尔~”看见他醒来,尤利西斯眨了眨眼睛。 “哈哈,还是靠你来救我,真没面子。”贝尔维亚笑了笑,“虽然说和原来相比较提升很大,不过事实上只是因为原来太低了……现在勉强不会拖你而已。” “那么,现在去把魔物们消灭掉好了。”尤利西斯望着天上,“异端裁判所那个‘雷鸣’看起来很了不起呢,一直那么挂在天上,不知道‘雷鸣’的本体是个什么。” “雷鸣?原来那就是雷鸣?”贝尔维亚意外地问,“微微安你认得吗?” “那确实是。”微微安肯定地回答。 “啧啧,我知道那家伙。”贝尔维亚摸出水晶烟斗点上,“绝世天才的圣裁骑士丹尼尔・林德,据说是当今唯一可以拿起雷鸣的人。黑市上有人愿意出四千磅黄金买那把剑,并且愿意再加四千磅买林德的人头。裁决之剑・雷鸣,是异端裁判所成立之前就在猎魔者之间流传的神器,拿着它便可以轻易召唤雷雨风暴审判黑暗,据说几百年才能找到一个真正发挥其力量的人――而林德据说发挥得超越历史上所有前任。” “圣裁骑士丹尼尔・林德……”尤利西斯默念着这个名号。 “现在是圣裁骑士长了。”微微安补充道,“他和前任斯普林霍尔的交接仪式就在今天举行。” “听起来是……很可怕的人吗?”蜜蜂在一旁询问。 “啊,对于我们来说,大概是的。”贝尔维亚吐了个烟圈,便开始清数关于丹尼尔的情报,“猎魔人世家林德家族的最后继承人,五阶攻击性邪眼‘审判之锤’和风魔法的天赋,‘雷鸣’的百年难遇的主人,历史上最年轻的圣裁骑士、最年轻的圣裁骑士长,目前是花剑八级、重剑十级、长刀九级、短刀九级、长枪十级、斧九级、盾十级以及火药运用评定A级,自从八岁进入异端裁判所以来辉煌战绩可以从凯梅洛特河的这一边铺到那一边……一出经典舞台剧的男主角,对不对?” 对于他最后的玩笑,众人都会心一笑。 “绝世天才。”尤利西斯由衷地赞叹道,“虽然看起来我们必定是敌人,不过他很了不起呢。” “你怎么可以表扬那种家伙……”贝尔维亚不满地抱怨道,“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我们生下来就被夺去的所有机会,他都有啊!他还会理直气壮地来找我们麻烦!” “人类和人类,优先对付魔物嘛。”尤利西斯指着天上翻滚的雷与云,“那个人为了保护没有能力的人们,一直在努力地挥剑呢,在这种时候我们不和异端裁判所计较,首先和魔物计较才对。” 莹蓝的光芒暴涨,随之崭新的幻象铺满罗斯玛丽城。 “过来吧,”尤利西斯如同戏剧演员般念了一句,不过并不是真的说给魔物,单纯是自己小小的娱乐趣味,“君王给你们恩赐!” 七级幻象! 百年难遇的圣裁骑士,此刻和百年难遇的恶之子一同为守护而战―― 第二十一章 魔物与异端(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仅仅是魔物,完全不够用!” “林德家可恶的小鬼,接招吧!” 愤愤的黑影在无人知晓的暗处骂了几句脏话,随后伸出了有三只手指的畸形的手,轻轻弹出一把绿豆般的小而发亮的魔晶。 仔细看便会发现,它们和一般的魔晶有着些许的差别。 罗斯玛丽城,皇宫。 “苏妮娅殿下,皇城魔物动乱,原因未明,圣裁骑士团已经全员出动,于全城各处围猎,各位贵族的庄园皆已进入防御状态。烦请殿下祝福他们,降下神恩!”异端裁判所的高级书记官着笔挺的制服,端正地半跪向苏妮娅请求援助。 皇帝病重,皇室成员分封于各地、无法急速赶到皇城,唯一在皇城便有庄园的温德拉亲王邪眼变异,此刻能够出动的“神圣之恩”仅有苏妮娅公主一人。 “明白了。”虽则年少,公主却十分冷静地接受了突来的情况,带着宫廷乐团从容地走上了皇宫的露台。 五阶至强的“神圣之恩”并非本身有怎样的威能,它的最重要的效果乃是通过视线的“祝福”强化同伴的威能。 “乐团,拜托诸位为英勇战斗的圣裁骑士团奏光荣的交响。”苏妮娅轻声吩咐了一句,便将视线投向了广大的罗斯玛丽。从她淡金的双眸之中洒出水银般迷离的光彩,穿透尘嚣扩散在整座皇城。 这丝丝点点的光芒在繁华的皇城之中几乎毫不显眼,然而皇城各处的战斗都明显地发生了变化。 最为显著的,便是高空中始终翻滚着的深灰的云层变得浓黑而更加深邃莫测,随着云海翻动而隐现的电光大面积地收敛,然而那些像长鞭一般抽向地面的电弧却变得更加迅疾而凶猛,惊雷轰隆之声也越发地动人心魄。 每一支射出的魔法箭,都比原来更快、更强势;刀剑挥出的每一道弧线,都比原来更有力也更灵活;圣水对魔物的腐蚀和灼烧,程度也大大地加深! 五阶五级的邪眼允许苏妮娅在集中精神的情况下,“看见”整座皇城对魔物的战斗,并且祝福强化与魔物对抗的任何人! 宫廷乐团奏出了激昂雄壮的乐章,一面献上礼赞,一面请求神恩。 “公主殿下啊……”丹尼尔・林德看着轻盈地舞动在身边的光点,“没想到从未见过魔物的少女,第一次见到的就是满城的黑雾,这样还能够来祝福我们,她很勇敢嘛。” 他心情非常不好,他是在和瓦伦达・斯普林霍尔进行骑士长职位交接的时刻被莫名其妙的魔物入侵打断的,这可是历史上第一次如此荒诞的交接仪式。他刚刚举起了自己的剑尚未来得及说出宣誓的誓词,下面一群人冲进来说皇城里到处都是魔物。他的第一反应是怒斥道不要在严肃的时刻开这么大玩笑,哪里来那么多魔物进攻皇城,第二反应便是被潮水般的黑雾震惊。 裁决之剑・雷鸣在剑鞘里剧烈地震动,仿佛察觉到它所憎恶的对手而愤怒咆哮。 这柄剑是他的荣耀,上一个能够拿起它的人出现在一千二百年以前。纵然当年被称为“光之子”的教皇也无法发挥它的力量,而它选择了他丹尼尔・林德。 他带领圣裁骑士团全员迎战,他的剑他的邪眼他在天上的雷电,从没有一道攻击会落空,但是他非常疑惑。 这些魔物到底来做什么?他从八岁成为预备骑士以来不曾见过这么大的场面,高级的魔物都是一只带着几百只低级魔物构造独立而封闭的巢穴,而这次却几十只、几百只地蜂拥到罗斯玛丽。他四处越级挑战魔物时以为自己已经消灭了周围大多数的高级魔物,今日却深深地教育了他世界广大黑暗深重难以穷尽――他从来不曾知道这些魔物存在于皇城的周围。 “不可理喻!”他踩在被击倒的魔物的头顶,毫不犹豫地洒下圣水将魔物的身躯烧毁,“这里是大陆上猎魔者力量最强大的地方!它们如果用这种阵容进攻帝国的属国的话早就拿下国都了――它们到罗斯玛丽来送死做什么?!” 他在平民们哭喊惶恐的街道上大步地巡行,大声地命令人们安定下来好好躲藏,此时他看见皇城的边缘浮起了神秘阴暗的灵气。 七道宛如巨蛇的黑色蜿蜒扭摆着从地平线直升上天穹,生生地与他的雷电分庭抗礼,随后那七条盘曲在天地之间的巨蛇形态越来越分明,它们黑亮的鳞甲、血红的狭长的瞳孔和放肆张开的巨口都清晰地映在他的眼中。 蛇不是什么好东西,七一旦和它们联系起来也不是什么好数字。他离它们那么遥远,他却看得清楚它们鳞片的形状!那些鳞片至少也有一辆马车那么大! “那是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发问。雷鸣剑面对那么夸张的黑暗之物竟然毫无反应,仍然专注于劈开周边的魔物。 “不知道啊,林德大人!我们从未见过那样的东西!” 七条巨蛇缓慢地舒展着身姿,看起来竟然有一种莫名的优雅美丽,丹尼尔心里弥漫着不祥的寒意,更何况下一刻他看见全城的黑雾都变化了运动的方向,之前在全城杂乱无章地徘徊着的魔物们忽然像约好了一般同时加速,转向了那些蛇在天空盘旋的方向! 十四只宛如冰冷宝石般的红色瞳孔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皇城,似乎想要共同用七张嘴将皇城撕碎吞噬! ―――――――――――――――――――――――――――――――――――――――――――――――― 这几天期末考试,考完了咱一定回来多写点,现在写得少,抱歉啦【鞠躬 第二十一章 魔物与异端(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那边是……什么地方?”丹尼尔知道边缘乃是贵族的庄园公馆。 “那边是温德拉亲王――” “微微安?‘黑蔷薇之影’微微安?他那里怎么会黑成这样?!”丹尼尔不能置信地望着那些张狂的巨蛇和涌去的黑潮,“魔物都向那个方向过去了!如果我不知道那里是一位帝国高贵的亲王的话,我几乎以为‘魔物君主’降临了!” 仿佛就是故意要嘲笑他这句话,在那鳞片相摩而缠绕的蛇身之间,缓缓飘出了一个巨大的人形,貌似一位绝色美女,然而从体型看,至少比正常美女放大了二十倍才会有如此巨大的身躯。 “过来吧――”美女双唇轻轻翻动,吐出了听来十分美妙的音节,“君王给你们恩赐!” 那些疯狂扑去的魔物们听闻此言,更加是挤破了头般地拼命向前,连杀人都完全忘在了脑后,似乎满眼只看着那位美女。 七条巨蛇同时低下头来,长长的黑气流溢的舌头看起来就要舔到皇城的建筑物之上,而它们同时开口说出了人类的语言,那发音古奥而森严,便如流传了千年后的史诗: “风云天象,乃吾仪仗。” “光耀晨星,乃吾辉煌。” 怒涛澎湃一般,皇城中的魔物都大声地应和起来,呼声震耳欲聋。 “风云天象,乃吾仪仗!” “光耀晨星,乃吾辉煌!” “疯了……都疯了吧?”丹尼尔・林德愣在原地,面对这不知是什么的场面都忘记了继续挥剑,“微微安的七级幻象?这是什么幻象啊?!” 他知道那是假的了,那些蛇和美女都是假的,声音也是假的,这就是雷鸣剑面对如此大罪却毫无反应的原因。他也知道微微安・阿伊纳德早就达到了幻羽之纱的七级水准,但是他却看不懂这个幻象――什么“君王恩赐”这么吸引魔物?这美女形象又是哪里来的,竟然能骗到这么多魔物?要知道魔物都很丑陋,人形多半都是假造骗人的,这美女却是什么情况? “林德大人,大多数魔物都往温德拉去了,我们……” “我们当然包围过去!”丹尼尔闻言清醒,高高举起了雷鸣,用力挥向彼方,“微微安在里面,我们在外面,正好把魔物夹起来碾碎!” 他现在没空管微微安造出这些奇怪的幻象干什么,他只要知道微微安的意思就行了:要把所有的魔物集中在一起消灭掉。 温德拉内部的众人,其实一点也没看见美女和巨蛇,也没有听见巨蛇所说的话,却实实在在地听见了震天响的魔物们的齐声长吼。 “风云天象乃吾仪仗,光耀晨星乃吾辉煌……”微微安饶有兴致地念着这两句话,“古意十足呢,不过它们忽然喊这些话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尤利西斯无奈地摊手,他制造这个幻象的时候全心念想的是“让魔物看到它们的渴望”,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造出来的是什么幻象、何以引得众魔物忽然大吼两句古文。为了让异端裁判所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让异端裁判所的众人分享了幻象,但是对于完全被包裹在幻象之纱中的庄园内的众人而言,怎么可能看到必须在庄园外才能看到的景象呢? “那两句听起来都很骄傲的样子。”贝尔维亚摇了摇烟斗,“只是我觉得这好像不是应该由魔物说出来的话,天象、晨星可都是和天使圣神联系在一起的,它们这么喊好像是在做白日梦吧。” 尤利西斯噗地笑了出来。 “呐呐,魔物们跑过来了喂。”贝尔维亚顺手用烟斗向外一指,视野内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厚重的黑色雾气,“你究竟给它们看到了什么,让它们这么开心,我要是有机会也出去看看。” “小少爷变出了几条大蛇在天上飞,然后有一个女的,说什么‘风云天象’什么的,它们就都很激动地冲过来了。”熟悉的声音从远而近地传来。 “蜘蛛先生终于回来了啊。”尤利西斯笑着打招呼,这两年蜘蛛家里似乎经常有事情,以至于他难以实现原本永远追随贝尔维亚的决心。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未能跟在贝尔维亚主人身边共同抵御,十分抱歉。”蜘蛛向贝尔维亚鞠躬,“所幸主人无恙。” “你毕竟要先顾及你的家人嘛。”贝尔维亚轻抚他的肩膀,“我怎么会做这么无聊的计较?还有……你带了一位什么奇怪的客人回来?” 蜘蛛的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头戴面具的佩剑男子,这让贝尔维亚不得不有所猜疑地注视着那人。 “在下愿意成为奥特里斯先生的助力。”那戴着面具的人用极其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但请先生暂且不要探究在下的身份。” “那可让人无法安心啊……”贝尔维亚笑着说,用烟斗轻轻敲了一下那人的面具,“你做事能不能更坦诚一点?” “……请奥特里斯先生原谅……”那人也知道自己的请求不合情理,有些吞吐地回答道,“还有那位黑发的小少爷,也请原谅。” “啊?”尤利西斯疑惑地指着自己,“我并不认识你……不过你说愿意帮忙的话,我们就一起消灭魔物吧。” 此时冲的最快的魔物们都已经进入了白银蔷薇大净化阵的范围,这座庄园也同样接收到了苏妮娅“神圣之恩”的加强,因而几乎不等众人使用什么其他能力或武器,魔物的身躯便已然湮灭在魔法阵的威能之中。 “魔法阵好像变得比原来更强大了……”尤利西斯略有失望地收起了黑蔷薇之刺,“我们只要站在这里继续吸引魔物,似乎就没有别的事需要做了呢。” “这是我可爱的侄女的‘神圣之恩’,”微微安及时地解说了一句,“想必已经有人向宫廷报告,所以她出手加强了我们全城对魔物的攻击,她是五年前觉醒的邪眼,而今至少也有四级了,加强的程度――特别是白银蔷薇大净化阵这种和她的血脉十分接近的力量,至少加强了两倍。雷鸣的力量也变强了,你们没注意到么?” “确实。”贝尔维亚打量着天上翻滚的云层,“那么,除了尤利西斯留在这里制造幻象,我们其他人站在里面也无事可干,就到外面去打魔物好了,蜘蛛、蜜蜂!跟上!” 他挂起烟斗拔出左右的刀剑,转瞬便高高跃起,翻墙而出。蜘蛛脚下一动,身形也很快闪灭,蜜蜂轻盈地跟上,翻墙而出,右眼光芒一亮,水晶的盾牌已经护在她身前。 “那位坚持戴面具先生,你就去帮贝尔吧。”尤利西斯向那个怪人示意道,“我就在这里继续维持幻象。” 第二十二章 恶之子与英雄(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你……真可怕。”那个人忽然开口说,“我看见那些幻象了,我几乎以为是真的。” “七级幻象涵盖视觉、听觉、嗅觉、触觉,范围又很大,会觉得是真的也没什么丢脸的。”尤利西斯道,“事实上并不是真的,哪里可怕了?” “风云天象乃吾仪仗,光耀晨星乃吾辉煌……”那人低低地说着,语调沉重,“这话是多么可怕啊……” 其后他拔出剑追了出去。 “可怕……?”尤利西斯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看着外面在白银气息中自取灭亡的黑暗之物,“只不过是它们的白日梦,可怕吗?” 获得了苏妮娅的祝福强化之后,丹尼尔不动声色地逐步将雷电云层的面积扩大,让它一点一点地延伸旋转。 审判之锤・闪电囚笼。 审判之锤是可以随意在风、光、火、电之间转换力量属性的邪眼,其作用主要为破坏和抑制,其中“雷电”的力量更是神之审判的象征。 “闪电囚笼”一旦成功发动,对于拥有魔晶的高级魔物来说,它们便陷入了被极大削弱的不利状态,而对于尚且没有发展出魔晶的魔物,虽然它们受到的削弱相对没有那么大,但它们本来就不够强大,再压上一点便会令它们在和猎魔人的较量中彻底落下风。 刚刚才开发出这项新用法的丹尼尔还不能很省力地使用它,因此直到有苏妮娅的助力,他才开始制造囚笼。 就在天地之间巨大的电弧将要落下、技能将要完成的一刻,他忽然觉得发力被生硬地打断了片刻。 虽然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但是那种突如其来的中断让他感到胸中一阵压抑郁闷,出拳出到一半忽然被人拉了一下以至于身体平衡都几乎失去的这种感受,差点让他一口血喷出来。 是“神圣之恩”在方才中断了?! “不好!苏妮娅公主!”他恍然地想起了所有人布防的最大空洞――皇宫! “想起来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可惜如果你现在才赶过去,苏妮娅已经死了。”男人的声音轻轻地在身旁响起,“骑士长,你还有待磨练――” 说话的人还穿着相当整齐的高贵的衣着,似乎并没有因为乱战而变得狼狈,他一手拿着一柄普通的骑士长剑,一手拉着纤细美丽的少女。苏妮娅并没有因为遭到魔物袭击而变得慌乱恐惧,她跟着叔叔的身边,依然维持着神圣之恩的释放。 “微微安?你没有在维持幻象?”丹尼尔意外地看着他,虽说微微安敏锐地预料到情况而去皇宫救出了苏妮娅是个有利的条件,但是那种情况下真的还有人能分心维持那么大而精致的幻象么? 幻术可是一旦被中断、打消,就再也无法继续起效的“骗术”! “不对……那个幻象还在那里……”丹尼尔望着天上的绝色美女和七条吞吐长信的巨蛇,“……那不是你做出来的?!那是谁?!” “那件事不须你担心,总之是安全的就对了。”微微安回避了他的问题,转而交代皇宫的情况,“有不同寻常的魔晶顺风飞进皇宫,宫廷乐团在接触到那些东西之后就开始攻击苏妮娅,她刚才几乎没有精力维持对全城的祝福,好在她还是很灵活机变的,在我过去的时候还没有出大问题。” 面对宫廷乐团忽然“造反”的行为,年少的公主甩下了高跟鞋毫不犹豫地逃跑,直到微微安用“空间之钥”跳到她身边,干脆地带着她跳到了宫外。 “开什么玩笑,从来没有那样的魔晶……”丹尼尔错愕地看着他,“如果魔物掌握着那样的力量,人类能在这种战斗中坚持多久?” “在火药发明以前,世上也从来没有焰火那样的东西。”微微安道,“魔物也许新近掌握了这样的力量呢――不是开玩笑,宫廷乐团袭击了苏妮娅,而前一刻他们还在认真地为她演奏,在那些魔晶触碰他们的一刻、在他们失去理智之前,他们哭着叫苏妮娅逃走!” 隐藏在暗处的人得意洋洋地观察着事情的进展。 没错!就是这样,我新近拥有了这种操纵人类心智的力量!林德家的小鬼,你看好了吧!那些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可不是像魔物一样会被阿伊纳德之血烧死! 不过,若不是微微安这个碍事的家伙出来,苏妮娅・阿伊纳德这次应该死了!果然是根碍事的钉子――早就说了,温德拉从地图上拔掉才好啊! 还有那个君王恩赐的幻象――混账,都是你教坏了我们珍贵的恶之子!这么强大的幻力用来对付林德家的死小鬼多好! “如果这样的话,谁知道还会出现多少那种魔晶?”丹尼尔大声地说道,“而且对于被那种魔晶沾染的人我们怎么办?难道阴谋者的最终目的是让全城人互相厮杀?!” “阴谋者”是指代这次入侵事件背后必然存在的谋划的根源,魔物之间并没有“同族和睦”这种概念,而是经常互相吞噬,它们如此整齐一致地前来进攻、还有操纵宫廷乐团攻击苏妮娅公主,这些事情都不是它们可以靠本能做出来的。 不管策划这一切的是某个极其强大以致众魔物服从的大魔物,还是某个使用魔力犯罪的人类,都同样不可饶恕。 “做不到,如果可以的话,一开始就会让全城互相厮杀,我们根本阻止不了那种情况。”微微安道,“它――或者他――做不到这件事的,迷惑宫廷乐团应该已经让它竭尽所能了,它原本并不想用的,但是林德你强大得超出它的预料,它才想用人类来刁难你。” 第二十二章 恶之子与英雄(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算不得超出它的预料吧……”丹尼尔笑了笑,“我早已经被人摸得很清楚了,什么底牌都留不下来,最出乎它意料的,难道不该是你庄园里那个幻象吗?我很认真地再问你一次,微微安・阿伊纳德――那是谁?” 微微安这次没有话题可以用来回避,于是自顾自地挥剑,装作没有听见。 “……”丹尼尔知道亲王的性格不喜欢听人的指示要求,只好作罢。 苏妮娅为了不分心,始终默默无言,然而却不自禁地想起了数年前的对话。 ――皇叔之所以迟到,是因为家里的‘姑娘们’有事?或是玛尔维娜去找您的麻烦了? ――不,是我的学生。 ――学生?谁有那样的胆量请您做教师? ――不是那么狭义的学生。是个好孩子…… ――你并不是有资格出现在这一带的。你是什么人? ――资格……微微安・阿伊纳德先生的学生可有资格么?对于我擅自进来打扰,确实是抱歉了。 ――你是温德拉亲王的学生?那你为什么穿得像仆人一样? ――衣着是用以评判人的标准吗?凭什么…… 我知道那个幻象是谁造的,她默默地想,是那个人,仿佛黑夜里的轻风一般的异色双瞳的少年,一定是那个人。就像他那时披着幻象之纱好奇地漫游在皇宫里一样,他现在用那纱蒙住了魔物们的眼睛。 尤利西斯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夜晚美丽的少女,但是他的印象相当淡薄,而且他至今也不知晓,微微安方才所说“可爱的侄女”就是他当年邂逅的贵族小姐,因而在苏妮娅回忆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想起苏妮娅来。相比于一夜偶然邂逅随即争辩了几句的陌生人,他心里自然更多是相识已久的微微安、贝尔维亚、克莱尔等人,以及十年来难以化解的关于阿斯和安德兰娜的执念。 “魔物们真是执着啊,为了那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君王的恩赐……”他无聊地站在庄园里,维持着吸引魔物的幻象,隔着庄园的栏杆向外凝视着魔物们不知疲倦地涌来随则焚身至死的愚蠢到甚至产生几分悲哀的画面,“不过,我自己也……很固执吧?” 忽然他看到有一个魔物没有受到伤害,不断前进! 不,不对,那不是魔物。 他深深地皱眉,那是个人类,他的镜树之叶告诉他,那不是魔物。但是那人身上布满血污,面容皆是戾气,眉目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残忍和欲望――那人竟然和魔物一样,来渴求“君王恩赐”! “这就是‘使用魔力的犯罪者’吧……”尤利西斯拔出了黑蔷薇之刺,“所谓的‘异端’,你好!” “你是君王的仆人吗?”人类充满渴望地急切地向他伸出了手,“恩赐是什么?是什么?” “不存在那种东西。”尤利西斯淡淡地回答,“你是人类,不要迷恋和魔物一样的生活,停止这种日子,和我们一起反抗魔物的入侵吧。” “谁会停止?!我们这群人一出生就领受了魔鬼的恩泽,比起那个什么都没给我们的神,跟着魔鬼混不是挺好?”那人立刻露出了阴邪狰狞的笑容,“我们是异端,它们是魔物,异端不和魔物走在一起,难道和圣裁骑士们还有天使走在一起?!” “像魔物一样杀人吃人不是很爽吗?只要这么简单就可以不断变强不是很好吗?我才不会选择那些麻烦的传统修炼呢!” 何其理所当然的口吻,何其贪婪而傲慢! “你是人类!”尤利西斯重复了一遍,与这种人的敌对让他心情非常糟糕,“我们是人类!” 是这些自私的“异端”的存在,让人们对黑暗性质的邪眼产生了那么强大的偏见;是这些背弃自己人性选择犯罪道路的人的存在,让异端裁判所认准了“恶之子必然堕落”的歪理! 他难以理解这种堕落:竟然有人坦率、直接地确信自己应该和魔物而不是和同胞们共处,在他的概念里这是荒诞的,就像在这些人的概念里,他那“不杀人”的决心是荒诞的一样。 “我们干嘛自降身份和那些白痴在一起?”那人完全没将尤利西斯的愤怒放在眼里:他觉得这只是个不怎么懂事的小鬼,也不会有多强大的,“人类只是食物,我们比人类高等多了――聪明多了。” “这不对,”尤利西斯向他举起了剑,“如果这一次你还不肯认真听我说话,我就向你出剑。” 话音刚落,天上翻滚的云层之中,一道长鞭般的华丽雷电狠狠地劈了下来,将那还没有反应过来而保持着洋洋得意笑容的人化为焦炭。那漆黑的面容上还保留着原本的残忍冷漠的神情,看来可怕而又怪异。 “异端,”年轻的男声发出了低沉的讽刺,“和魔物一样,都不值得怜悯!” 尤利西斯只见一位身着硬挺的黑色长风衣的男子站在庄园的栏杆外,那人有着耀眼的金发和海蓝色的双眸,称得上相貌英俊,但他并不认识这张脸,单看着那一副庄重且不乏残酷决绝的表情,难以让人产生什么想亲近的感觉。 注意到黑衣男子手中通体银白色的十字长剑,联系到刚才劈落的雷电之鞭,尤利西斯很快明白了来人的身份:“您是……丹尼尔・林德?” 第二十二章 恶之子与英雄(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那银白色的剑就是裁决之剑・雷鸣吧,被它斩杀的人或魔物都无法复生为新的魔物。那剑柄上凌厉威武的花纹、那剑刃上流动的光泽,还有那令人感到温度下降的震慑之气,果然独一无二。黑蔷薇之刺虽然是把优秀的武器和美丽的工艺品,但显然不能和这把挑剔到一千年找不到主人的神剑相提并论。 “没错。”丹尼尔简短地肯定道,“少年,枉你手持黑蔷薇之刺,却和这个异端说了许多废话,还不向他进攻。须知面对这种人,第一句话你便可以知道人类在他眼中的地位,下一句便不必说了,直接刺死他就可以结束一切。” “我不想杀人来解决事情。”尤利西斯放下了剑,缓缓地回答,“他和我们一样是人类,如果黑暗能让他堕落,我们应该也还有机会把他从黑暗中拉回来。” “太天真了,少年。”丹尼尔闻言禁不住侧目苦笑,“如果异端是可以由你这般年轻人几句话劝服而改邪归正的人,他们还会是异端么?几千年、几万年、大概自从人类发现了自己拥有魔力以来,使用魔力做好事的人与做坏事的人一直在战斗,如果有不战的方法,我们会这么多个世纪来都找不到吗?” 他的遣词都是非常低水平的,因为他下意识地认为面前的十几岁的少年不会有多少文化,尽管这少年手上拿着微微安的佩剑,但他想微微安只是临时将佩剑交给了这人来保护其安全的。 “没有试过去劝说的话,当然是劝服不了的。”尤利西斯反驳道,“正是因为许多年来每一代人都在想,这件事不战斗就不能解决,所以才总是在战斗。” “不,正因为历史上所有的劝说都是失败的,所以历史才从来不宣传这种手段!”丹尼尔锐利地一挑眉,“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曾经花了一个月想要和平地说服一个异端,然而那个人在最后对我说,倘若不战而放弃他会非常不甘心,所以他非要在我手上寻死不可!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让异端浪费我的耐心了!” 只因为一个人的缘故就对所有人怀有偏见,异端裁判所在这点上真是令人不满。 “那可真是抱歉。”尤利西斯想着,说话的语气不由得也变得难听起来,“我这个恶之子又浪费了林德卿的耐心呢。” “你是恶之子啊?”丹尼尔丝毫不相信地笑了笑,“那我是魔物君王,我们合作去把教皇老头子宰了怎么样?” “……”尤利西斯忽然觉得这家伙在自己心里的形象从严肃正直的骑士长变成了任性胡闹的恶作剧小鬼,“不,我是认真的,丹尼尔・林德,按照你的分类,我就是异端。” 为什么面对那些使用魔力犯罪的人会激动生气但是又不愿意动武? 因为不愿意承认自己和那些人本来很像的―― 因为相信自己不会变成那样,所以也不想接受世上还有真的堕落了的恶之子―― “幻羽之纱……”丹尼尔这才开始注意这个相貌平凡的少年的脸,“那个幻象……那七条蛇,奇怪的女巨人,那是你造的!” “是我造的,为了把它们都吸引到这里来。” “你是什么人?!”丹尼尔猛地闪身正对着尤利西斯冲了过来,二人之间的栏杆转眼便如纸片一般散裂在雷鸣剑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原以为那是微微安的幻象,但是结果却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少年的幻象,他不相信如此年轻的人能从什么渠道洞悉迷惑魔物的方法。 只可能这小子本身和魔物有什么关联! “我是什么人?”尤利西斯抬起黑蔷薇之刺,侧身闪过雷鸣狂暴的进攻,翻手卸去了丹尼尔的来势,“异端裁判所竟然问我这个问题呢!十年前我在孤儿院里和朋友一起过着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生活,忽然异端裁判所的官员们来了,发现我有双生邪眼、发现我的左眼是被认为极度危险的‘镜树之叶’,于是你们把我叫做‘恶之子’,然后使我失去了我的朋友,在城里到处逃命!没有微微安先生,我十年前就死了!你问我是什么人?我回答你什么呢,正义的英雄?!” ――听说了嘛,今天异端裁判所的人来哦。 ――异端裁判所?那是什么啊…… ――哈哈,土包子,你这都不知道?是从哪个偏僻荒凉的镇子里的孤儿院来的?异端裁判所就是那些消灭魔物的英雄啊!可厉害了!拿着这么大的剑比划,刷!刷!刷!魔物都被消灭了!帅呆了! ――切,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好帅!如果……如果我这辈子能去异端裁判所工作……哪怕为英雄们扫地也是值得的! 英雄?从当年到现在,尤利西斯想起那一幕幕都会觉得滑稽而悲切,什么英雄!什么正义!随便把人和魔物等同的……算什么道理?! “镜树之叶?”丹尼尔莫名其妙,觉得这个少年在恶意地捉弄他,“你少胡编乱造故事,我在异端裁判所待了十多年,而且是现任的圣裁骑士长,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最近一百年内有人有镜树之叶,你想和我吵架可以,但是别胡闹,今天情况够乱了!” “……?!”这次轮到尤利西斯吃惊,原来异端裁判所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而且是连丹尼尔这样重要的人都不知道! “我只想知道,你是从哪里见过那些巨蛇和女人,怎样知道魔物们那么地乐意接近那些形象?”丹尼尔见尤利西斯一脸迷惑,感到自己刚才多虑了,于是收剑致歉,“刚才我怀疑你和魔物有关因此进攻,对不起。” “我不曾见过什么女人和巨蛇。”尤利西斯无奈地摇头,“我制造这些幻象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自己造出了什么,我只是想让魔物们都过来而已。” 第二十三章 阴谋帷幕(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怎么可能有人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造出什么的情况下迷惑别人?”丹尼尔不耐烦地看着这个他认为满嘴跑车地胡扯的少年,“你是多讨厌异端裁判所,以至于不肯和我认真说话?” “……容我冒昧地原话奉还:林德先生是有多么不肯相信超出自己经验的事物,以至于我说什么都不相信?” “……算了,”丹尼尔觉得对方摆明了不肯把话说清楚,“人类和人类,优先对付魔物,把今天这不明不白的情况收拾掉,我再来管你造出来的幻象是什么。” 总算听到一句合乎心意的话,尤利西斯放松地出了口气。 “你,如果可以在不知道自己造出来的是什么的情况下迷惑它们的话,稍微帮我一下。”丹尼尔接着说,“让它们抬头向天上看,做得到吗?” “应该可以,”尤利西斯想了想,可以引导它们聚集,也应该可以引导它们仰望上方,“我试试。” 向上看、向上看、向上看…… 我想让魔物都向上看! 他本想通过和之前一样的大量投入精力去“要求”来调整幻象,可是这一次右眼却丝毫没有反应,他反而感觉到了左眼传来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触感,这是十七年来不曾有过的体会。 这是什么感觉?难以用语言讲明的…… 之前就凭着这种方法用出了“君王恩赐”的幻象,为什么现在明明是一样的想法,反应的却不是右眼而是左眼? 才只有一级魔力的镜树之叶在这方面能做什么? 他站在原地十分困惑,自认为什么都没有发动出来,但是就站在他身侧的丹尼尔却十分清晰地看见,无数墨黑的灵气触角从地上伸出来,仿佛无数海蛇或者章鱼腕一般摇摆舞动着,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圈变化的黑色法阵图案。 雷鸣剑在丹尼尔的手中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 “什么?”丹尼尔一头雾水地面对这个场景,“这个人在做什么呀?” “白银蔷薇大净化阵的力量被压抑了,”在外围释放神圣之恩的苏妮娅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附近最大净化魔法阵的异动,“皇叔,你的庄园里有奇怪的东西……” “大概有些不能轻易解决的利用魔力犯罪的人跑进去了吧,放心,我的学生很可靠,而且刚才林德到里面去了。”微微安不以为然。 黑气环绕的尤利西斯表情如在发呆般平淡无奇,但聚集的黑气却越来越夸张,丹尼尔从未见过如此情景,一时之间连自己原来要做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样就能施展那种幻象?从来没听说幻象这样施展啊…… 就在他困惑不解之时,所有的黑气骤然一转,全部化为了极其纯净的闪耀之光!方才被削弱压制的白银蔷薇大净化阵转瞬增强了一半以上,转折之快令人大脑来不及接受,混乱一团! 黑暗转成光明?! 这少年究竟是拥有什么力量啊?! 站在如花灿烂的光圈之中,尤利西斯的身形面貌丹尼尔已经根本看不清楚,只听见少年的平静的声音从四射的光芒中传出来: “如此弱而无力、渺小而不幸的你们啊,抬起头来,沐浴在我的父的光芒之中吧。” 光圈随着他这听来平和的一句话,慢慢地在地上扩散了出去,越来越快、越来越亮。 “这不是幻术!”丹尼尔一面高高举起雷鸣做好了准备,一面大声地喊出了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感受。 尤利西斯确实没有使用任何幻术,连之前的美女与巨蛇的幻象都在此刻分崩离析,但是没有一只魔物意识到这点,甚至连之前表现得较为冷静的较高级的魔物们,在此刻幻象消失之后,反而像是中了迷惑一般地行动了起来―― ――皇城中所有的魔物,不分强弱都同时上望天空! 就是现在! “肃清你们――!” 银白色的长剑向空一挥,其上炽烈的光芒凭空大作,远看仿佛使正常的剑暴涨了十倍一般。苍穹中的乌云愤怒咆哮起来,所有的雷电激扬着同时从上向下扑进了罗斯玛丽城,那是无数碧蓝色、青蓝色、苍蓝色的龙与蛇,同时挤进了一个蚂蚁穴的气势!疯狂闪过整个天空的银蓝色几乎能眩晕所有的生物,连挥剑的丹尼尔自己都已经闭上了眼睛。 审判之锤融合雷鸣剑・闪电熔炉! 这个对于魔物来说犹如世界末日、对正常人类却除了会晃花眼睛便没有太多影响的技能,是丹尼尔最为重要的破坏技能之一,它唯一的也是极为严重的缺点便是需要魔物抬头望天,“看见”闪电降临才行。 但是此刻,有尤利西斯的命令,所有的魔物确实都在看着! 一次抽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这个巨大的覆盖全城的“熔炉”,熔化了全城的魔物!雷火洗净了全城弥漫的阴森的气息,隐藏在暗处观察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感官。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恶之子被他们拐到错误路上的代价吗?!我一定要把恶之子抢回来!回到我们的阵营里!” “呼……”脱力的丹尼尔将雷鸣剑插在了地上,这才勉强支持住了自己,“我……感觉到了,它们全都抬头了,就因为你下的命令……你到底是……”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你再问多少次也是一样的,因为这种用法我自己也不经常用,所以我自己还没有理解清楚。”尤利西斯向他鞠了一躬,表示对方才“闪电熔炉”的敬意。 “道不同,相为谋吗……”丹尼尔苦笑了两声,“你的名字是?” “尤利西斯。” 第二十三章 阴谋帷幕(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会记住你的。”丹尼尔说,“你最好不要真的是恶之子,否则我们注定是敌人。” “我们分明可以不是敌人的,就像刚才一样。”尤利西斯道,“我是不是恶之子,会不会影响刚才我们的合作呢?” “你太天真了,尤利西斯!”丹尼尔从地上拔起了雷鸣剑,看来似乎已经有所恢复,“这次合作非常感谢,但是以后无论在何时何地如何再次相遇,倘若你我必须敌对,我一点都不会留情的。” “为什么?”尤利西斯在他离去之前终于再问了一句,“‘是不是恶之子’那么重要吗,你可以在不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和我合作,但是却不能和身为恶之子的我合作?” “那当然!”丹尼尔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如果真的是异端,最好永远都不要被我知道!” 异端和魔物一样,都不值得怜悯! 这就是异端裁判所,血写的经验! 温德拉庄园周围各地。 “刚才那一下把眼睛都闪瞎了……”贝尔维亚用力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他有提前注意到云层的变化,但是没有想到丹尼尔释放了如此壮观的技能,“林德家那个混蛋……不预先打个招呼的吗……” “您就少说几句吧,您又不会真的得眼病。”蜜蜂笑道。 “啧,真正要抱怨的是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技能一开始干嘛不放出来……我们搞了半天好像都是给那家伙当陪衬的一般。”贝尔维亚满脸不爽,好像脸上写满了“XX的为什么那么厉害又那么磨蹭” “大概条件不够吧……” “奥特里斯先生,”面具怪人上前说,“这次战斗中我充分地见识了,您确实是担得起黑道贵族之名的男人,我非常尊敬您……” “你何时能把你的面具摘下来再说话。”贝尔维亚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他瞬间便默不作声了。 ―――――――――――― “我们刚才在干什么啊……”正在皇宫中乱闯各种房间、乱砸各种东西的宫廷乐团成员从神志不清当中猛然清醒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在给公主殿下演奏吗?” “不知道哎……”众乐师摸了摸头,发现大家都不知道事情的发展。 “各位请安心,一切都已经安然解决了。” 容貌绝世的公主保持着一贯的高贵优雅,轻声对大家说着,她的声音也那样美妙悦耳,一下众人的心绪皆被抚平。 “即使经历了这样糟糕的事情,公主殿下也只是越来越有魅力了呢……” ―――――――――――――――――――――――― “简单地说,你们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林德卿……” “不要说多余的话,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这些事都算什么?!”丹尼尔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桌腿摇晃着发出了嘎吱的响声。 年轻的新任圣裁骑士长因为白天前往温德拉庄园,遇到了一个陌生的黑发异色双瞳的少年,原本不以为意,但是交流并合作之后,骑士长认识到了那少年的独特与可怕。 当他返回异端裁判所询问自己的前任瓦伦达的时候,得到了关于名为“尤利西斯”的少年的情报: 1492年,7月11日夜,这个男孩因为持有双生邪眼“幻羽之纱”与“镜树之叶”从一所孤儿院中被发现,由于他的同伴――名叫阿斯的男孩和名叫安德兰娜的女孩的干扰,他成功地从异端裁判所五人的追截中逃走,并在半路上先后觉醒了双眼的力量,当时甚至惊动了教皇和诸位枢机主教,但最终由于温德拉亲王微微安的多管闲事,他被温德拉庄园收留,异端裁判所则许诺,只要他待在庄园不出来就不去找他的麻烦。 1496年,公主露西判定此人必定已死,因而封存了所有的档案,原本便没有来得及公开的资料,也就干脆没有公开给还不知道的人了。而到那时为止的丹尼尔都一心忙着修炼自己的力量和技巧,所以连任何相关的传言都没有听过。 听完了这报告丹尼尔气得想要吐血。 “斯普林霍尔前辈,我真是服了您了,露西她知道什么?她没有魔力,也从来没有正面参战的能力,要不是她是教皇阁下的女儿,我们谁会听她的话?她的分析您还觉得很有道理!” 就这样轻易地放纵拥有七阶邪眼的恶之子成长了这么多年!估计是成长得一帆风顺吧?简直见鬼! “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光是他的幻术就已经达到了寻常幻术师做一辈子白日梦也做不出来的水平了?”丹尼尔恼火地继续敲着桌子,“他连自己造出来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也能造成迷惑全城的幻术!你们谁能破解得了?!” 他之前觉得难以理解,此刻确定那真的是镜树之叶,一下感到豁然开朗。 为什么能施展那么超乎寻常的幻术?为什么最后甚至不用幻术,只用语言下命令就能控制魔物抬头看?因为他身上有高达七阶的黑暗魔力!因为他在这方面“像”魔物的君王! 世上除了那个只见传说、不见真人拥有的最强邪眼之外,镜树之叶就是至高的邪恶禀赋!这样的恶之子顺利地发展成长,自己这个枉被称作绝世天才的圣裁骑士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奇耻大辱! “林德卿……” “骑士长……” 异端裁判所的众多文武官员畏畏缩缩地看着他,又胆怯地互相望,谁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啧,我还是去和教皇阁下谈论这件事。”丹尼尔皱眉看着这群人,“没用的家伙们。” 第二十三章 阴谋帷幕(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虽然我没有魔力,但是作为父亲的女儿、你的未婚妻,我希望我可以帮到你们嘛。 ――我一定会努力成为丹尼尔你的战友的。 回忆着往日的一幕幕情景,丹尼尔不住地摇头叹息。 露西啊……你真是给了我好大的帮助…… “丹尼尔,你来啦~”没想到在烦躁之际,第一个听到的又是她的声音,丹尼尔不悦地无视了她,向教皇行礼:“日安,纳森尼鲁阁下。” “夜安,小林德卿。”教皇小幅度地摆了摆手以示亲近但又不失威仪,“你这次做得很不错,初步统计皇城的死亡人数仅有5人,伤残人数仅有102人,在这种规模的魔物入侵之中这样的数字已经很好了,而且这次事情毫无前兆,事后我们也想不出原因,完全在意料之外,你无须为少许不利之事过多自责。” “明白,谢阁下关心。”丹尼尔坐下,“关于温德拉亲王那里的恶之子,您十年前就听闻过了对吗?” “微微安那里的那个人啊……”教皇细长苍老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额头,似在回忆,“我几年前便听说那人死了,如何?你今天遇到了他所化成的魔物用镜树之叶对付你么?” “我遇到了他本人,”丹尼尔直接地说,“温德拉亲王把黑蔷薇之刺传给了他,而且他的幻术有七级,是因为有他集中了魔物行动的缘故,我们才能在最后歼灭它们。” 随后他略为详细地描述了二人的交流。 教皇如同木偶般呆滞了片刻,随后缓缓地说:“小林德卿,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有两句,第一句是,温德拉亲王任性随意,但是我们不该放任他这样任性地收养恶之子;第二句是,露西,舞台剧里美丽柔弱的女主角从来不插嘴男人们的事情,这样她们才可爱。” 露西涨红了脸,吞吐了半天仍然未说出一句话。 “当年我们料想,有着邪性如此深重的邪眼,要不了几年就会变成无可救药的少年罪犯,温德拉亲王虽然叛逆,但骨子里还是沐浴于光明的人,要不了几年就会认清情况,杀了那个人的。”教皇道,“何况后来听说他已经死了,就没有什么人再想那件事了。至于如今……如今这个问题也没有多少讨论的价值了,皇宫前的圣火已经熄灭了,你知道么?” “埃德赛尔陛下……”丹尼尔神色黯然地对空致意,“我此刻才知道。” 宫前的圣火是历代皇帝加冕时用血脉之力点燃的,只有在当代的皇帝即将辞世之际才会熄灭,如今圣火已经熄灭,皇帝埃德赛尔的寿命已经支撑不过三天。 帝国第一继承人便是微微安,教皇的言下之意不必明说,微微安很快就要离开温德拉庄园回到皇宫,届时他将重新被告别依旧的宫廷礼仪教廷规则束缚,被来自帝国各地之事缠身,再也不会有时间和精力去保护他的学生。 “虽然这样说,但温德拉亲王还可能在此宣布放弃继承权,”丹尼尔忧虑地说,“以他那长期对政治漠不关心的态度,他会那么做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微微安放弃之后,继位的皇帝便是苏妮娅,她与微微安的关系相当好,这一点在白天他已经亲眼看到了。苏妮娅继位之后,没有为难微微安的道理。 “他不会。”教皇十分笃定地说,“我不能告诉你判断的依据,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微微安?阿伊纳德不会放弃皇位继承权,并且,他在继位之后,绝对不会再关心那个恶之子。” “您这样肯定,简直令人不安。”丹尼尔道,“意外与祸患,不都是在人们无比肯定、无限确信的时候忽然发生的吗?” “没有意外。”教皇向前探了探身子,用苍老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说,“据你所说,尤利西斯在幻术上进展很大,但没见他用镜树之叶,这是我方的优势,在他失去了保护人之后,你亲自去行使圣裁。” “不要!”一直没说话的露西忽然蹦出一声急切的大喊,“丹尼尔不要!” “……你激动什么?”丹尼尔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道的以为那是你儿子。” “对不起……”露西羞愧地说,“那个……丹尼尔你说了,他也没有犯什么罪……也没有表达出什么邪恶的想法,他帮了你的忙不是么?所以……” “不是‘他有没有表达出来’的问题。”丹尼尔严肃地反驳道,“露西,我刚才说了,不要插嘴这些事,你根本就不明白。” “可是……”露西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丹尼尔转身就走,“即使露西你是恶之子,我也照样行使圣裁!” 温德拉。 尤利西斯拿着书本坐在房间里,贝尔维亚推开了门。 他晚上竟然换了一身与平时绝然不同的衣服,不像从前那般明显地粗制滥造,似乎这次是比较结实的制作得好的货。 “尤利西斯,”贝尔维亚短促地说,“我要走了。” “贝尔要走了?”尤利西斯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以为他又要前往外地,只是表现了少许的意外。 “没错。今天我收到了消息,皇宫前的圣火熄灭,皇帝埃德赛尔已经不久于人世,我不能继续待在温德拉。” “不能继续待在温德拉的意思是……” “无论是否继承皇位,我想微微安都会在皇帝死后返回皇宫,那么……拆掉地下的所有建筑,销毁痕迹,我必须在微微安搬出温德拉之前,抹消黑道曾经在温德拉活动的一切证据。”贝尔维亚道,“事实上,也早就到了我应该停止依赖微微安的时候了,从今之后,奥特里斯要重新独立。” 尤利西斯沉默,他知道自己之前理解错了,这次的告别之后,再也不会像至今为止这样方便地见到贝尔维亚等人了。 “无论是否……先生还没有做出决定么?” “啊,”贝尔维亚含着水晶烟斗,缓缓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一个大烟圈,“他啊……还在想。” 第二十四章 命运囚笼(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微微安坐在客厅里,眼帘低垂,神色忧郁。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平日里活跃常笑的男人,此刻一动不动地僵坐。 他的面前是帝国最高贵美丽的蔷薇花,苏妮娅公主。 “父皇一直在呼唤您的名字,皇叔。”苏妮娅道,“请您回去见他吧,我想他真的非常想要在最后见到您,你们已经许久不曾会面了啊。” “不去。”微微安冷淡地说,“他叫我的名字不是这个理由,苏妮娅,我不会回去的。” “皇叔也不准备加冕,而是准备马上发布放弃继承权的声明吧?”苏妮娅道,“您不能这样做。” “我不能?” “您当然不能这样做。”苏妮娅坚定地说,“您自幼所接受的一切教育,都是为了这一天,您聪明优秀,您不能不负责任地为了自己过闲适的生活而逃避政治――我知道这些很累,我知道您很厌倦,但是您自出生的命运如此。” “我憎恨命运。”微微安依然冷淡,“苏妮娅,我不想当皇帝。” “命运安排您降生在我们神圣的家族,也知道您会如此拒绝,”苏妮娅坚持不懈,“但是,您最终应当成为皇帝,就算牺牲您的闲逸快乐,您一定可以带给更多的人幸福。” “苏妮娅。”微微安低声喝道,“出去。” 苏妮娅变了面色,但并没有说什么,她安静地站起身行了宫廷的礼节,在侍女们的陪同下出去了。 不久尤利西斯便走了进来。 “克洛恩……不,微微安先生。” 他一开口,微微安便敏感地挑动了双眉。 “我之所以这样称呼您是因为,这是您的真名。”尤利西斯平和地说,然而在微微安听来却尖锐得可怕,“您已经无法再逃避现实了,先生。” “……啧,”微微安稍微转过了视线,认真地与他对视,“尤利西斯,你竟然来劝说我继承皇位?你可知道皇帝身上有多少规则的束缚,宫廷之中有多少无聊无用的礼仪习惯,教廷对皇帝有多少令人厌恶的指手划脚说三道四?” “我不知道。”尤利西斯说,“我只认识您而已,我知道,您是一个极其不喜欢被拘束被管理的人,您讨厌贵族,但是归根究底您本人是贵族,您是帝国的第一继承人,您一直以来拥有着胜过无数人的资源,如果您不去做皇帝,您就等同浪费了帝国的无数资源!” 他看着他的老师为之一震。 “我十年来很少考虑这样的问题,因为您对我来说很重要,您可以说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了,先生。所以我也不愿意在这里讨论您的缺点和弱点,但是……如果您为选择而感到痛苦的话,我希望能够和您讨论这个选择。” “您应该去做皇帝,如果您成为皇帝,即使多了无数个要和您所厌恶的人打交道的场合,也是多了无数个与教廷对抗的战场,即使您要面对您所厌恶的许多规则,您至少还有参与其中改变规则的机会。您并不是没有才华,您只是给自己起了一个‘克洛恩’的名字,然后躲在自己的庄园里,不去听政治上的消息,装作自己与那一切毫无关系。” “但是,您的兄长已经倒下了,难道您还要装下去?难道您要把帝位就此交给一些尚未成熟的少年少女,或是交给一些严守陈规教条的老亲王?那就是您所喜欢看见的了吗?您是面对着陌不相识的我倒在街上都会出手相救的人,您不能因为看不见就忘记更多人的幸福。” “贝尔会离开,我也会在您去继位之后摆脱对您的依赖,成为一个独立生活的人,我们都不需要您担心,我们一定会自己创造自己的生活的,就像您曾经教给我的那样。” 尤利西斯大步走到微微安面前,鞠躬。 “我听了贝尔传的话之后,是认真思考过才来见您的,希望您认真地考虑,不要放弃继承权。所谓命运,应当在我们脚下。教皇他们以为,您成为皇帝就会向他们认输的话就大错特错了,我相信,您成为皇帝之后,纵然面对着比现在棘手得多的处境,也依然还是您,是我亲爱的老师。” “因为有您在我身边,我一直不曾迷茫痛苦,所以,如果您痛苦的话,我也希望成为您的依靠。” 他伸出手,期待着而且确信着微微安与他握手。 微微安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而后忽然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挥手放下了尤利西斯伸出的手。 “你以为你的老师是什么啊?脆弱到连这种现实都接受不了?你已经成长得很多了,我很高兴,不过,要说出‘成为您的依靠’这种话……”微微安笑着用手比划了一下二人的身高差,“至少等你比我高的那一天!哈哈……放心吧,有你这番话,我不会放弃继承权的。” “我很快就会比您高的……”尤利西斯揉着头发小声说,“您复活得还真快,刚才还是一副颓然的样子……” 微微安信步走到钢琴边,打开钢琴盖坐了下来。 温德拉有十六座钢琴,长年放在那里仿佛专门为了积灰,若不是勤奋敬业的大家每天都去擦,微微安碰一下足够落他一身灰。 微微安少年时早已有钢琴十级的水平,但是他不曾教过尤利西斯音乐,他也很少弹琴,尤利西斯的印象里,他这么久以来只在女仆们生日的时候弹几首简单的曲子陪大家玩。此刻钢琴声一响,尤利西斯差一点觉得自己又遇到了钢琴妖怪。 琴声的左右声部竟然不在一个节拍上,这可怕的错误要说是有十级水准的乐师会犯下的都没人会相信,高低交错无法合拍的乐音听起来迷离怪诞……仿佛魔鬼的低语。 “我不想使用自己的名字,如你所说的,我是在逃避现实,我躲在温德拉,不想去见哥哥,不想去见大臣贵族,不想继承皇位。” “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虚假的梦境终有一天会破碎,因为我始终置身于命运的囚笼,我想成为自由的风的精灵,但我不是。我并非厌恶皇帝或者某个特定的事情,我只是不想服从他人的期望、成为他人想看到的那种人而已,无论是皇帝、农民、商人、军人,只要是我的家族希望我成为的人,我一概都想要反对,仅此而已。” 低音区的琴声越来越响亮,高音区的琴声越来越轻微,怒雷轻风般不和谐地缠绕在一起,令人感到有不祥的幽灵在身边徘徊。 微微安闭着眼睛一面叙说一面乱弹一气,手下根本没有任何十级的技巧。 “我虽然不断地说着想要自由、想要逃走,其实我做不到。无论在这大陆上的哪一个国家,我都不可能摆脱微微安・阿伊纳德的身份;想要彻底摆脱这个身份,我必须渡过海峡,前往东陆异国,面对诸多风俗习惯生活工作的巨大的差异,而我没有那样的决心,如果我那么做,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琴音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和谐的程度也越来越高,钢琴的根根琴弦疯狂地颤动着,像一百一千个魔鬼在琴弦上尖叫着舞蹈。 “贝尔走了,你也将离开,这就是……我终究不能够和你们站在一起。然而我最后的希望就是你的自由和幸福,不会被任何人束缚,包括――你不会因为我而限制自己的什么行动。我乃可悲之人,仅仅不希望你也和我在一起可悲。” “在我继承皇位之后,我无法再关心你,也许到死亡。” 疯狂到极限的琴声,突兀地静止。 微微安起身,看着尤利西斯:“你知道这次告别的意义了么?” “我知道。”尤利西斯微笑道,“但是没有关系,虽然像至今为止的相处,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了,但是在我想念先生的时候,我还可以用幻术溜进皇宫,和您短暂地聊聊天~” “哈哈,真是我的好学生~”微微安眨眼,击掌,“就是这样,好极了。” “舞台剧的惯例是,相逢十分美好的人,都会以悲剧分离的。相逢得平淡或者充满了麻烦,才会有悠然的未来。”尤利西斯说笑,“我和您的相逢是那么不美好,没有必要最后还是悲剧,对吧?” “啊,”微微安合上了钢琴盖,“你何须管那些俗套的剧本?无论如何相遇,我们的最后都不会是悲剧的!” 第二十四章 命运囚笼(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今夜之内,可以全部拆完吗?” “没有问题的,我早就做了搬出去的打算,所以可以提前拿走的东西早就全都拿走了,而且这里本来也没有什么生活用品,搬起来还是很快的。”贝尔维亚自信地微笑道,“而且我的水晶之章现在已经补完了,现在拆掉这地方还是很容易的。” 夜花园的结构本来便算不得优良,贝尔的“水晶之章”能将其全部变为脆弱的水晶玻璃,全部压碎之后埋在地下,自然就算完成了全部的工程,根本不需要搬走拆下来的东西,新的位置想必贝尔早已选定建造完成,只需要转过去便可以。 “呐,尤利西斯,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当商人呢?”贝尔维亚忽然说。 他从前也曾经问过这个问题,而且早已得到过否定的答案,但是他还是想再问一次。 尤利西斯自然不是什么好的会计,但是必然是一个好的战斗力,贝尔维亚自然而然地希望能够在职业上把他也放在身边。 “虽然说来很对不起贝尔……但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呢。”尤利西斯早已盘算过将来择业的问题,虽说他并没有讨厌商人的意思,但是他确实对生意打不起什么兴趣来。倘若哪怕有一丁点兴趣,看在贝尔的份上他都会选择当商人。 “啧,早就知道还是这样。”贝尔维亚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对了,微微安呢?我以为他会一边看一边笑我们拆得乱七八糟。” “老师他去皇宫了。” 皇宫对于微微安来说意味纷杂,犹如一座沉淀了无数叹息的水潭。 分明是这宫殿名正言顺的主人,却在深夜里不点灯不带仆人侍从慢慢悠悠地游荡,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就站在原地发呆,若是以完全不认识他的角度去观察,定会以为是个夜盗。 不,夜盗也得打着灯进来偷东西才行。 微微安自嘲地想着,慢步行进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中,华丽的枝形吊灯和两侧的烛台都阴郁而沉默。轻得几乎没有的脚步声幽幽地回响,衬托出了这座宏伟的宫殿何等的死寂。 死寂得都像从前一样。 十年前他就站在这个回廊里,就是这个位置上的枝形吊灯忽然坠落,事后的报告说它自然损坏偶然掉落。微微安知道那不可能,它是被皇帝派来暗杀他的人割断了链子才会忽然砸下来的,目的是让他的脑子像盛开的花一样铺在地板上。 更久以前,二十年之前,也许从有记忆以来,他都不喜欢兄长,至于兄长怎么看待他,他没有留心过。从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看,兄长大概非常讨厌他吧? 嫉妒、警戒、冷淡…… “你最后念我的名字时候,在想什么?在说‘皇位给微微安实在是太可恨了’,或者‘我都快死了而微微安却还活着’?”他思量着埃德赛尔的心态,不知道兄长是对始终没能杀掉他感到遗憾,还是在临死之际终于觉得长期的兄弟隔阂过于可悲而叹息。无论是什么,他不相信苏妮娅所说的“他想在最后见您一面”,那不过是苏妮娅美好的推测而已,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父亲暗杀过她叔父多少次。 指使暗杀了他那么多次的人在最后还想见他一面? 微微安淡漠地笑了笑,哥哥,你还想在最后亲自杀了我不成? 那么迷恋坐在皇座上的感觉、并且那么不想让我坐上去吗? ――不可理喻。 哒、哒、哒。 他想着觉得不满,便刻意地制造了突兀的声响,不过也只任性了几秒钟,他早已成年了,他的长辈们纷纷离世,已经没有人会来指责这种任性了。 没有人注意的话,反抗也是没有意义而徒劳的。 假如我去见你的话,哥哥,假如……还能怎么样呢?我们要说什么呢?“感谢哥哥你一直以来都派的是如此无能的暗杀者,竟然容我活到了今天”? 讽刺谁呢?嘲笑谁呢?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抢夺你手中的东西,那个根据《蔷薇帝国尊卑序列表》确定的第一继承人的身份,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将我的一生闭锁于此的牢笼。 因为完全不想要的东西却要被亲兄谋杀,贵族的命运真是荒诞。 微微安一面走着,一面回忆着十年前皇宫中的一幕幕。 因为年长而更高大的埃德赛尔,总是尽量地走在微微安的前面,并且从来不回头看他、轻易不开口和他说话,最后长成时埃德赛尔并没有微微安高,但是宁可费些力气,他还是想要走到弟弟的前面去,而且绝不回头; 微微安在地上用力地踩踏出声,埃德赛尔就会像那些长辈们一样试图教训弟弟; 微微安分明比他晚十年学剑,却很快就在剑术上打败了他,埃德赛尔充满不平地拼命练习,然而最终也没有能够反败为胜,恼火地扔掉了自己所有的刀剑,并且拒绝出席关于微微安的剑术表演的任何活动; 微微安每次望向埃德赛尔,他便会转头看另外的方向,微微安只有在镜子里曾经有机会慢慢地打量兄长,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感,就如同那些黄金、金水晶的切面上闪现的光芒或者那些水晶吊灯的稳定的细小的火焰……年少的微微安想那双眼睛必定也像两面镜子,即使埃德赛尔坦诚地与他对视,他也只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尤利西斯的话,会说什么呢?“我想哥哥一定也在心里觉得非常不好受吧”; 贝尔维亚的话,会说什么呢?“他XXX的混蛋XXX也算我兄弟?!”; 他自己的话……该说什么呢? 第二十四章 命运囚笼(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微微安慢慢地走到了礼堂,埃德赛尔死后,自己将在此加冕。那冰冷的皇座就在礼堂的那一头,因为周围没有灯火而黯淡无光。 加冕的那一天那一刻必定是灯火辉煌的,它也会被照耀着反光闪烁而无比灿烂耀眼吧。 “哥哥,你就为了这个东西来杀我……” 他轻轻地抚摸着那张座椅,它是那么地坚硬、冰凉、沉重。这就是他一生难以逃脱的囚笼,这就是他的父亲始终用威严苛刻的眼光看着他和哥哥的理由,这就是哥哥一再想要取他性命的理由。 他忽然想起了尤利西斯的那两个童年的朋友,那两个孩子的下落他至今也没有找到。只是脑海中猛地闪过:那两个孩子年幼无知,和尤利西斯毫无血缘关系,却不惜性命也要保护他。 “哈哈哈……真廉价!”微微安放声大笑,随手敲打着皇座,“真是廉价啊……我们之间的关系,连街头流浪的孩子们都不如!就因为这个东西!大陆上最高贵神圣的家族的孩子们之间的关系,就因为这个东西,连根本没有家人的孩子们都不如……哈哈哈……真是太廉价了……哈哈……” 他终于笑不出来了,跪倒在地上,只是不停地捶打着皇座,虚做着大笑的口型,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早就在想,太聪明的孩子,多么可怕啊。” 忽然,一个苍老但并不疲惫的声音传来。 教皇纳森尼鲁! 微微安心中莫名,然而知道这突兀开始的对话绝不含什么好意,便淡淡地施展了幻术,隐去了自己面容上的疑惑与不安。 越是心中惶惑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这种时刻,越是要装作冷静且掌控着局面,绝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被动。 “你果然发现了啊,不过,要破除这个魔法,我不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亲王殿下。”纳森尼鲁没有等微微安回应什么,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年我就想到了,两位皇子都那么聪明,将来会多么麻烦啊……就算这样我还是很意外,你麻烦的程度比我预料得还高一截。” “呵呵,”微微安不能开口说“其实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只能装模作样地说些暧昧不清的话继续误导教皇,“我其实只是在考虑自己而已,顺便给你制造了麻烦的话,我一点都不会感到抱歉的。” “哈哈哈,你这样任性的对手最令人厌恶了,分明是这么重要的对局,在你眼里却是可以毫不负责地随时丢掉的……让我日夜头疼困扰。”纳森尼鲁恨恨地说着,近乎咬牙切齿,“来,亲王殿下,能不能告诉我,你准备用什么方法破解皇座上的魔法呢?虽然我不怎么相信你真能破开它。” 皇座上布置有对自己极其不利的魔法! 微微安瞬间明白了过来,教皇必定在这座椅上做了什么手脚,等着自己加冕时实施某个诡计,但是又担心微微安提前发现而做出拒绝加冕或者破坏诡计装置之类的举动,所以深夜里还在这里守着它。 自己的“不出所料的”到访,显然让教皇误以为自己看破了他的计谋。 真是棘手的对话……微微安一面维持着冷静的假象,一面紧张地思考着,他可以用空间之钥直接从现场离开逃避这个对话,但是他不能逃过即将来临的加冕典礼,并且,他也想要套出教皇阴谋的具体内容。 不知道纳森尼鲁究竟想做什么的话,即使今天从皇宫离开可以逃避,也许哪一天不知不觉就会上当,这座椅上有阴谋,要不是纳森尼鲁自己误会之下说出来,他根本就没有料到! “我不会告诉你的。”纳森尼鲁眼中的微微安站起身来,露出平静而充满信心的微笑,“我百分之一百二十地肯定,它不会发挥它应有的效果的。” “这样自信?”纳森尼鲁感到这个回复出人意料,“苏妮娅吃了那么久的药,最后觉醒的时候,竟然还是纯正的神圣之恩,一点变异的迹象都没有,那一刻我们已经有所准备:是你已经发现了这一切并且预防了她的变异,不过,你自信到直到今夜,离加冕都没有多久的时候才来破坏魔法……超出了我们的准备,还好我亲自到场以防万一,看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这样听来,那个魔法生效的条件是神圣之恩产生变异,为了这个目的教皇故意诱导苏妮娅的邪眼变异,但苏妮娅觉醒却令他失望,并且还误以为这是借助了微微安的帮助,事实上微微安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想到这里微微安心中极为古老的一根心弦轻轻地触动了,弹出了哀伤而让他本能抗拒的心情。 ――埃德赛尔和微微安两人都是变异邪眼,这确实是十分反常的情况,联系教皇方才所说的话,苏妮娅邪眼觉醒时受到药物诱导失败令他非常意外,那么教皇必定曾经有过成功的经验才会如此,那么埃德赛尔与微微安二人的变异都极有可能源自他的药物诱导…… 那么埃德赛尔作为分明拥有着能够驱除诸多疾病的皇族血脉,却方到中年便身体衰弱气息奄奄……很可能是因为这张座椅上的魔法带来的伤害…… 那么…… “当年埃德赛尔皇子就聪明得让人讨厌,即使在我们分明已经控制了他的行动之后,他居然还能想出办法让你离开皇宫――啧,那时候还年轻得很的你,要不是被埃德赛尔拼命地暗杀了一次又一次,你会知道要从宫里逃出去么?当然,你的领悟力也让我们着实大吃一惊,换一个皇子的话根本就不会明白的……咳,埃德赛尔也是,要不是我们这样努力地把他的身体弄成如此的情况,他恐怕随时都有可能摆脱控制拿剑自杀呢……” “嘛,嘛,”微微安拍了拍手,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情况了,不需要再问些什么,“教皇阁下,我声明一点,并不是我破解不了这个魔法就无计可施了,因为只要不是我而是苏妮娅来继位,我就根本不需要破解这个魔法了。” “你……”纳森尼鲁看起来十分不能相信地瞪着他,“你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宣告放弃继承权了,难道你想要……” “我并不是没有那种决心,”微微安轻松地笑着回答道,“事实上,教皇阁下,我今天听到你这些话之后已经别无选择了,今后你已经不会再有和我对话的机会了,我简单地告诉你吧,今夜最大的真相就是――在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这张皇座上的魔法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你的计划,我完全没有干预苏妮娅的觉醒,我到这里来不是因为我找到了破解魔法的方法,我只是想来看一看那个让我的哥哥那样竭尽全力地谋杀我的理由而已。” 阶段性总结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这个人有个优点(我想着应该是优点):我还算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人。 因为我不是那种有本事每天写八千字更新的人,质量也不怎么能和别人比,所以我也没有那个脸皮对大家说求票求收藏求点击求什么的…… 我只希望你们看到就好了。如果有人看我写的字,我认为这很值得开心。所以说,虽然说很多人在意收藏500上架什么的,我也不会到处去求收藏(主要是我也没有时间去到处求收藏)或者求什么,我并不是职业写文的,所以没有钱也无妨,如果大家看得开心,只希望有时间的朋友们回复一两句,如果不开心我也没有办法,你们一定可以找到其他适合你们的文的,而我会慢慢努力。 无论怎样,这篇文不会弃坑的,除非(我是说这种可能性很小的……)我半路出车祸了之类。就算看的人一直很少,我都会一直写下去。(嗯,也欢迎朋友们的指正,大家都是要成长的~) 顺带一提,我的文不是东方风格的,是西幻,而且和鸟没有关系,这个封面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谁把封面做成了这样放在上面,不过我也许需要说一句,此封面与我的剧情无关(嗯,这话我会放在简介里的……就这样) 如今黄昏神殿的第二幕(3G不分卷,我也不方便写什么第一幕第二幕,不过,确实第二幕到此要落幕了)即将结束,作为主角引路人的角色――微微安先生将永远地离开故事的舞台,相对的,长期不曾再出场的主角的朋友――阿斯和安德兰娜,马上就会再次来到主角的身边。第三幕当中,友情、爱情、对手、信念,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地表现出来,苏妮娅、阿斯、安德兰娜、丹尼尔,我希望大家在看完第三幕之后,会猜得到他们最终将会如何。 微微安沉海自杀并不是一个好的设定,不过,写这篇文的时候,我是想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微微安必须退场,至于如何退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尤利西斯从此要靠自己了。他所继承的全部,就是那把剑。 离开了许久,至此才返回舞台的两位朋友会怎样呢?会像十年前一样与小尤利西斯保持生死相守的情谊吗?时隔数年终于正式地认识了解了彼此的尤利西斯和苏妮娅又会怎样呢?我很欢迎大家来猜哟~相信以我这样低级的叙事能力、低水平的行文,聪明的各位一眼就能看穿发生的一切对吗?哈哈哈哈~看穿了也不要紧,没看穿也不要紧――我或者你,总是需要继续进步的~ 即使看穿了我也不算什么,请去看穿那些更强大的作家们的行文吧~ 也许有人会想要问的,作为标题的“黄昏神殿”自从序幕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影子,序幕中的主要人物,看起来和现在的主要人物们之间也毫无关联,而且…… “序幕”的时间其实在现在正文的一千年后,这样会不会太颠倒呢? 老实说我这么干都是故意的,我写这篇文的时候本来就打定了许多叛逆的主意……咳,这些还是等到全文落幕的时候再说,不过,从第三幕开始,正篇和序幕的联系,就会渐渐出现了哦~ 总之,感谢每个人的支持【鞠躬】 我一定会努力的【鞠躬】 第二十五章 冰海悼亡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他停了一下,但并没有收起笑容,继续以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在最后非常想要感谢你,纳森老头,我一直以来都不曾理解过哥哥,在我的印象里从一开始哥哥就对我非常冷淡、我一直认为我们两人之间分明是有着巨大的隔阂的,我不知道他想要保护我,也不明白他想方设法逼我远离皇位的理由,我――一直都认为他丝毫不爱我,直到今天老头你告诉我,其实他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我很欣慰哦。” 情况已经很明白了,根据皇座上的魔法,只要神圣之恩变异,坐上这张座椅,就会被人控制行动,埃德赛尔即位之后的几乎一切举措,都不过是教廷的傀儡把戏。教皇才是实质上的皇帝!这就是为什么微微安和教廷恶劣的相处持续了这么多年,教廷却始终没有想要找理由拿走他的继承权!因为只要他毫不知情地坐上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座椅,他的灵魂就几乎被剥夺! 埃德赛尔继位之后“疯狂”地暗杀微微安,正是要逼他从皇宫逃走,不想让弟弟沦落到和自己一样! “老头,”微微安一面闪身离开,一面留下了最后的宣言,“假如你不介意把尸体按在这座椅上当人偶的话,就到‘世界的尽头’去打捞吧!嗯――我是说,如果尸体坐在上面魔法也有效的话!” 嘿尤利西斯我的好学生,我好像说错了一句话,我刚刚还对你说我们之间绝对没有任何悲剧的结尾,结果这个落幕比我们读过看过的那些悲剧还要糟糕; 我刚刚还对你说我等着你长得比我高,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那个时间等了。 “去追他!一直追到北边去!他要去‘千眼的巢穴’啊!”教皇那苍老而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想起,直属教皇座下的杀手们第一次不是为了杀人而出动。 哈哈,老头子怎么能不生气呢?被年轻的、即将输掉全局的对手轻易地骗出了所有的话,然后被这样打乱了棋盘……气得肺都要炸了是不是呢? 嘿,如果真的能气炸就好了,就像哥哥你从前骂我的时候一样,说你的肺都会因为我而嘭地炸开的。 原来你是这样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原来比我和苏妮娅所想的都还要深沉而悲哀,原来你一直以来都想要保护我――当你执着地要走在我前面的时候你究竟在想什么呢?“因为我是兄长,所以我要走在前面,首先负起责任,前方危险来袭的时候,我也要首先拦住它,保护我的弟妹们”? 埃德赛尔哥哥,真对不起啊,我一直都不知道。 微微安一路向前近乎不看路地冲,随手甩掉了贵族华丽的外套,扯掉了精致的发带,在空间交错的景象里一头扑进了帝国北方刺骨的寒风之中。教皇的杀手们追不上他,全大陆能够追上他的人也不会有多少,他体能足够,而且他还有空间之钥,他一面飞奔一面毫不停息地使用邪眼的力量,不到半个小时他就穿越了即使骑马也要数日的距离。 冰冷的风像细小的刀一样划过他的面容。 风,“克洛恩”,他的宿命的逃避。 “如果死掉的话,就再也没有任何束缚了。”他轻轻地对自己说着,放缓了脚步,他的面前是洁白的的广阔的冰原,冰原的前方是波澜不惊的北海,浩瀚无边。 穿着单薄的衬衣站在北方凌冽的风中,亲王也没有感到身体因为寒冷而有多少不适,这就是阿伊纳德的血脉,神圣光明,有难以侵犯的威严。 流着这样的血还被折腾成了那副样子,终日躺在病床上、苍白憔悴连话也说不出来,埃德赛尔所承受的痛苦到底有多少呢?多么强大的折磨才把这样健康而难以摧毁的身体变成了那副样子呢? “对不起,哥哥,我一点都不知道。” “对不起,苏妮娅,来不及告诉你任何事,就这样把这个国家都留给你了。” “对不起,我亲爱的学生……我没有回去告诉你这件事,请你自由,不要困扰于我吧。” 他已经站在了冰纹开裂的海岸上,北海阴冷深暗的水在他脚下缓慢凝滞地流动,这里是帝国最危险的地方。他站在岸上默默地微笑,然后毫不犹豫地直直地跳了下去。 为他而举行的加冕典礼的一切都筹备好了,民众的心理也早就是如此设想的了,临到最后时刻他不可能突然宣布放弃继承权,他给不出合理的解释,那皇座上的魔法仅对“变异的神圣之恩”有效,他无法从上面找到证据公开谴责教廷乃至与教廷敌对,没有理由的放弃继承权只会导致国家上下一片混乱,拖延时间也非常困难,谁也不知道破解那个操控人行动的魔法究竟需要多久―― 他知道这一切还是太晚了,他只剩下一个选择。 只要“温德拉亲王于冰海游历时不慎落水身亡”一切就都显得十分正常了。只要第一继承人死亡,继位者便是苏妮娅了。只要他这个变异者自杀,没有变异的苏妮娅便不必成为教廷的傀儡了,她不会受到魔法的伤害,这样顺位继承也不会导致秩序的混乱。只有他一个人会死,其他一切都不会出问题。 那么就这样沉在冰海里,永远告别命运的束缚,真正地成为“克洛恩”吧。 微微安这样想着,在冰冷凝重的海水中缓慢地下沉。 威尔登历,1502年,2月3日午后,皇帝埃德赛尔・卡伦特尔・阿伊纳德病逝于寝宫; 同日夜,亲王微微安・卡伦特尔・阿伊纳德正于冰海游历,不慎落水身亡―― 第二十五章 冰海悼亡(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2月9日,经过了繁忙而混乱、充斥着震惊与疑惑的准备之后,皇女苏妮娅・埃德赛尔・阿伊纳德加冕,重新点燃皇宫门前的圣火,继位为蔷薇帝国第24代的君主。 由于前往北方冰海的路途过于遥远,消息传播不便,温德拉亲王的死讯直到6日才传来。不过宫廷似乎早已知晓此事,据宫内传来的消息说,教廷中的预言者们当夜预言到了北海将会发生重大事故,连夜派遣特别人员前去探察,这才能快速地确认亲王的死亡,否则亲王如此“失踪”,恐怕过十年也找不到下落。 实际上当然不存在什么预言,纳森尼鲁只是必须对自己知道微微安在哪里给出一个解释而已,他总不能对外坦诚:亲王走之前对我说“假如你不介意把尸体按在这座椅上当人偶的话,就到‘世界的尽头’去打捞吧!” 北海从未有航海家探察完毕过,因为它是那样广阔、危险而神秘莫测,因此被大陆上的人们戏称为“世界的尽头”。 尤利西斯对微微安的事,也是到了6日才听说。 最初的反应――非常简单而且理所当然――他一个字都不相信。老师三日未归是事实,但是怎么死在北海?! 然而新皇的变更和陆续而来的消息坐实了那些噩耗,微微安死了,这就是事实,冷酷地摊在面前,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我不信……”当尤利西斯神情恍惚地坐在椅子上似乎站不起来的时候,贝尔维亚狠狠地对着地上砸各种东西,“微微安死了?我不信……我不信!” “贝尔……” 贝尔维亚早就搬走了,因为听闻了微微安的死认为那是恶作剧,所以亲自跑回温德拉想要确定,然而到来之后却发现微微安确实三日未归,震惊到口中的水晶烟斗瞬间就掉了下来。 “我到皇宫去找他!”贝尔维亚大声地说,“那天晚上分明是去皇宫的吧?为什么跑去了北海?!怎么可能――外面那些都是扯淡!” “主人不能去!”蜘蛛从暗处走出来,一把捉住了贝尔维亚的手臂,“直接这样去的话太冒险了,不要忘记主人你是什么身份!” 贝尔维亚没有力气从那肌肉发达的手中挣脱出去,只得无奈地坐了下来:“那微微安……” “……我想……”尤利西斯犹豫着抬起头,苍白得像新剪的纸偶,“先生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尤利西斯!你对你的老师怎么可以这样猜测?!”贝尔维亚不能接受。 “先生有‘空间之钥’和‘幻羽之纱’,一瞬间内他可以走过万米的距离而不为任何人察觉,如果他没有死的话……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他现在还在的话……为什么三天都不来见我们呢?为什么不来向我们解释呢?”尤利西斯以沉重的语气低低地说着,“一,他要做的事情隐秘到连我们都没有资格知道;二,他已经死了。无论怎么想,第二种可能分明大得多了不是吗……贝尔?” 贝尔维亚抓着自己的红发,深深地低下了头。 “啧!XXX的什么破事?!照你这样说,他是不会被人谋杀的,因为只有他自己才会把自己搬到北海去――你想说微微安那样的人会忽然在北海跳海自杀?!走的时候明明还很开心的不是吗?!” 愤怒而不甘心的,嘶哑的声音。 十几年前黑道底层凄惨的孩子与任性的小皇子相遇开始,他便从未试想微微安有一天会跳海自杀。因为那个人分明是那样喜欢笑的人,即使眼里都是悲哀,还是温和地微笑;因为那个人分明一直都坚定一直都优雅一直激烈地抗拒他所厌恶的一切――即使带着一个自欺欺人的假名把自己关在庄园里逃避政治,也从来不会说要放弃生命。 他没有理由自杀!不是已经决定继承皇位了吗?除此之外微微安的人生里还有什么大问题要用生死来抉择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在贝尔维亚激动的时候,尤利西斯终于也难以掩抑自己波澜翻涌的心情了,“我也想要问他啊!为什么会这样?!三天前他还对我说,等着我比他高啊,他走的时候我们还在说笑啊……为什么一下就三天不回来、一下就永远都不回来了?!” 沉默。 ―――――――――――――――――――――――――― “教皇阁下。”丹尼尔敲响了小书房的门,“我是丹尼尔。” “什么事?”纳森尼鲁正头痛地看着关于预备为新皇苏妮娅加冕的皇宫安全防卫报告――亲王殿下刚刚逝世,众人都非常关切皇女殿下的安全。 “我有问题想要问您。”丹尼尔直接了当地问道,“您是如何知道温德拉亲王在北海的?” 给读者的话: 从今天起每天一更或两更不定……我会尽量趁着假期多写些字的,就是这样~ 第二十五章 冰海悼亡(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什么“在北海发生了重大事故的预言”,丹尼尔一听就知道是胡说八道,用脚也想得出来,这种话只好哄骗不清楚邪眼与魔法领域的普通民众,哄骗不了勤奋学习了十六年、掌握帝国无数资源的圣裁骑士长。 “你关心他么?”教皇却回避了直接回答问题。 “他前不久还和我们一同剿灭了袭击皇城的魔物大军,但是半夜就跑去千里外的北海‘观察环境’,除非您告诉我亲王殿下患有精神病,否则我不能理解。”丹尼尔严肃地望着纳森尼鲁那双浅色的眼,试图从中寻出什么信息,但是他失败了,这位前辈在他面前深不可测,“高贵的帝国第一继承人、几乎已经成为新皇的人、并且他还是我们的圣裁骑士‘黑蔷薇之影’,突然之间这样莫名其妙地陨落了,我实在做不到像您这样自在安然地接受。” 说着年轻的圣裁骑士长挑起了眉毛,猜忌之色毫不掩盖地流露:“除非您想说,您知道他在那里死了,因为您希望他死在那里!” “丹尼尔!”纳森尼鲁拾起了不常使用而搁置一旁的手杖,狠狠地敲响了桌子,以示他的愤怒非同一般,“你敢做出这样的猜疑?!你在怀疑谁?!” “那么您要给我怎样的真相呢?”丹尼尔漠然地质问道,“我为何不能怀疑您?圣神的光芒不为任何个人而降临,乃是为全体人类的正义而降临,即使您是教皇,倘若您做出了有违神的指引、有悖于我们所信仰的正义与光明的行动,我也同样不能赞成!” 他并不喜欢微微安,但是假若教皇使用阴险的手段除去异己,他不同意。既然身穿神圣的制服,就必须为自己恪守原则,绝不做玷污神的荣光的卑劣之事――只有自己知道也不行。 “丹尼尔,你一直很聪明,但是你太骄傲了。”纳森尼鲁冷冽地逆着他的目光回望,同时在桌上画下了简单的魔法阵,“把雷鸣剑拿来问吧,我给你的真相。” 铮―― 银白色的骑士长剑插在了魔法阵的中央。 “我向裁决之剑起誓,我接下来对丹尼尔・林德说的话都是真的。”教皇看着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微微安・阿伊纳德在北海自杀,并非任何人谋杀后伪造的假象;” “我,纳森尼鲁・布拉尔,并不希望他死,相反,我希望他会加冕为新皇,死亡乃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我知道他死在北海,是因为我知道他的遗言。” “以上。” 雷鸣剑沉默地立在桌面上,闪烁着微凉的银光。裁决之剑确认纳森尼鲁・布拉尔所说的话都是真话,这段话指名道姓,玩文字游戏的可能性不大,丹尼尔双眉紧锁,一同沉默在纳森尼鲁面前,并不愿意相信他。 微微安确实是有贵族们都知道的遗言的,因为十余年前他离开皇宫时已经写好了,包括希望死后永远沉眠于北方冰海。但是那不代表他会有一天喝多了兴奋起来就跑到那里去跳海。 何况他还直接跳进了“千眼之巢”,帝国最危险的地方。 他一言不发地思索,教皇也一言不发地看着年轻的圣裁骑士长,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地以为他会警觉地补充一句:“说,他的死和你完全无关。”如果丹尼尔真的聪明到问出这一句就麻烦了。 但是没有。 丹尼尔沉默地站了半响,终究从桌上拔起了剑,回鞘,鞠躬。 “抱歉,教皇阁下。”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迷惑的灰暗,“我在此告退,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他走了出去,扣上了门扉。 教皇仰面朝向天花板,长舒了一口气。小鬼毕竟还是小鬼,不知道文字游戏的真谛,扭曲事实是困难的,但是隐瞒对自己不利的事实,只留下对自己有利的事实其实很容易。 “林德家的小鬼将来也一样会坏事的……”天花板上,一个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这次他给了我很大的麻烦,‘闪电熔炉’虽然没有‘刀剑风暴’厉害,但是运气好就足够气死人的了……” “你给我有点耐性。”教皇伸手按着额头,制止了那家伙继续咬牙切齿表达愤懑,“要架空阿伊纳德家族、要杀了微微安,现在又要杀了丹尼尔,我得说如果所有人都跟着你这样迫不及待地做事,几十年前你就得烧死在北海!” “哼,我十年前就跟你说趁早想办法把温德拉亲王收拾掉,你非说什么做事要名正言顺不想对付他,什么恶之子早晚会和他自己打起来,结果现在恶之子完全没有反噬黑化的迹象,公主又没变异,微微安就跳海了,没有哪方面是预料到了的――你的长远规划也不怎么样嘛!” “住口!” 死寂。 第二十五章 冰海悼亡(四)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贝尔维亚从书房里钻了出来,“你觉得……微微安为什么要选择北海?” 尤利西斯坐在窗边凝视着远方的天空,听见他的声音时半天不曾反应过来。 “尤利西斯?”贝尔维亚把手在友人面前晃来晃去,他恢复得很快,这不是因为他性格冷漠,而是因为他别无选择,即使忽然失去了多年交游的人,他仍然是奥特里斯这个冠名之下众多商人们的领袖,他必须要迅速地恢复到冷静足以处事的状态之中。 而这个少年则不同,在这十年的人生里,微微安就是他最重要的人,无与伦比、更不可超越。 “他为什么要选择北海……关我什么事!”尤利西斯恍惚地看着贝尔维亚的手,看了半天才突兀地吐出话来,“反正他死了!他十年前救了我,教我要活下去,教我要保护自己和我爱的人――结果连一次保护他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他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说时尚且克制得住,一开口便又激动地站了起来。 “冷静!现在你开始想,他为什么不回来、又为什么要到北海去!”贝尔维亚一把将他按回了座位上,“如果他只是要寻死的话,他就拔出佩剑刺进心脏,或者在皇宫里找个柱子一头撞死也就行了,他何必要跨过千里跳什么北海?!难道真的去观察环境吗?” “那贝尔觉得他为什么要去?” “我刚才去查了占卜相关的书籍。”贝尔维亚把从书房里拿出来的书拍在桌上,“教廷公布的消息是骗人的,到目前为止,没有听说过教廷里有那种预言者在工作,已知的邪眼里也没有拥有那种力量的。而且,即使他们占出北海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他们怎么知道具体的位置?你知道么,微微安跳海的位置就是‘千眼的巢穴’,北方最大的魔物聚集的地方,危险到那些前去查看情况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他们能够证明跳下去的人是微微安的全部证据就是微微安把他的礼服脱下来扔在了陆上――我可不认为哪个预言者能清晰到这个程度,让那些人知道去哪个具体方位捡衣服!” 尤利西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话里不安的信号―― “通过占卜知道先生跳海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事实上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他睁大了眼睛,“先生是因为教廷相关的原因去自杀的!所以他们一开始就知道!” “没错!”贝尔维亚急促地说,“为什么要跑去北海?为了让我们来想这件事!假如他在皇宫里一头撞死,教廷的人会知道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他特地跑到北海。这庄园外面的人基本上不知道他的行踪,会相信他当时正在北海游览观察,但是我们不会!我们知道他当天晚上还在罗斯玛丽城里!” “但是教廷做这件事的理由又是……?” “那就是他不希望我们知道的东西。”贝尔维亚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就是他连回来见我们一眼都没有做的理由,因为这件事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管的事情,比如……政治方面的话题。” 尤利西斯睁开眼又闭上眼,似乎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发泄一下把周围的东西都砸掉,因为那是不符合绅士之道的。 “贝尔维亚,你认识其它有空间系能力的人吗?”他最终还是稳稳地将手按在了桌子上,然而骨节间发出轻微的爆响,“我想去北海。” “你现在去北海做什么?” “先生的……遗体……还在北海里沉着……不是么?”尤利西斯断断续续地说,“我……什么都来不及为他做一点……那么,至少让我去把他带回来啊。” 千眼之巢过于危险,教廷派出的人只捡回了微微安的礼服,不敢再靠近那片凝重得仿佛不会流动的海水。异端裁判所也不知道那海里有什么东西,天才的丹尼尔・林德曾经去过大陆的各处,但是在他想要去千眼之巢的时候被当时还是圣裁骑士长的瓦伦达亲自关了禁闭守了十天之久。 关于千眼之巢的流言已经从北方开始蔓延了数百年―― 有人说那里有千百条巨大的海蛇,每条蛇长了七八个头,它们在水底互相缠绕着沉眠,一旦有人惊动它们,蛇身翻起的巨大波涛足以轻易地将无论多么庞大坚固的船身卷到水中击成碎片,船上的物品自然也一概不能幸存;有人说那里有无数形态不接近人类所知任何动物的魔物,它们同时有鳞片、羽毛、爪子、尾、鳍、角……全是常人所难以理解的奇形怪状的存在,它们能在深海吃掉天空的飞鸟,因此北海的上空长年寂静如同墓地――那同时也是人们相信北海的另一端不存在其它陆地的理由,它应当是无边的,不可观测也不可探险穷尽,它就是“世界的尽头”。 而最有名的传言就是“千眼之巢”名号的渊源:海中有巨大到任何山岭都只得匍匐其下的章鱼般的魔物,每一只都同样恐怖,每一条触手上都生有数百只眼睛,每一个瞳孔都比最高的人还要高。这些魔物平日缠绕着在海底不断争斗并且互相残杀、互相吞噬,只在有外来生命的时候才会停止争斗共同吞噬外来者,完毕后它们又会继续互相撕扯到死。 它们的每一只眼睛都具有魔力―― “等一等,这不就是邪……眼……吗?!” 第二十五章 冰海悼亡(五)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邪眼比较有名,会这样传说也不奇怪。”尤利西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不过贝尔,我觉得需要注意的是,所有传说的共同点并不是有许多眼睛,而是所有魔物都互相缠绕在海底。” “啧,即使都是邪眼也无妨。”贝尔维亚摇了摇烟斗,摇出奇形怪状的扭曲烟圈,“我让人帮你点小忙,传你到北边去,但是没人有微微安那么大胆直接走到岸边去,他大概会在离海岸几千米的地方就停下,剩下的路程只好你自己走过去。” 微微安本就是去寻死的,所以不会在意是否有传说中的巨大魔物出来袭击他――何况从常理来讲,面对阿伊纳德之血,没有魔物能负担攻击他的代价。但是其他人可不得不顾忌可能出现的魔物。 “没问题。”本来他也不想因为自己情感用事的举动让不相干的人涉险。 “还有……即使是皇族的人也好,他毕竟在水里泡了三天……”贝尔维亚细细地想了想,“虽说北海严寒,不那么容易泡烂,但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比女人还要漂亮的微微安……” “无论先生变成什么样都不要紧。”尤利西斯握紧了黑蔷薇之刺,“无论看到的时候会感到多么悲哀都不要紧……我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贝尔维亚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出门外,他并不是会因为尸体看起来吓人便不敢接近的小女孩,他只是想到曾经何其完美的友人如今死得面目全非,悲哀得不想直视。 ―――――――――――――――――――― “我一直便觉得非常疑惑,父皇年轻时分明身体健康一切正常,何以加冕之后他便看起来一日不如一日。皇叔更加奇怪,临到前一日他还在皇城里,何以半夜就跳进了北海……” 苏妮娅公主强忍着接连失去亲长的巨大悲痛,坐在房中相当冷静地叙说着自己的疑虑。丹尼尔・林德坐在她的对面注视着她。 “虽然说出来……可能有些不敬。”丹尼尔待她说完后,缓缓地开口说,“我想皇城之中,必有阴谋,阴谋者若不在教廷之内,即在宫廷之内。” “骑士长在怀疑什么呢?” “不,我现在没有任何足够细致的证据,我怀疑不了任何人。”丹尼尔苦笑着摊开双手,“请公主殿下小心,三日后您即加冕,如果您又发生意外,大家可是承受不起。而我这方面的话题是……希望您能够帮助我,对于我的调查,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同僚。” “我可以做到,请林德卿放心。” “还有……这个,可能更加不敬……关于温德拉亲王的遗体,”丹尼尔迟疑着但还是说了出来,“我想去带回来。以我的自知之明而言,我不能去千眼之巢,所以希望公主殿下……” “对不起。”苏妮娅果断地拒绝了他,“我不会帮助你的。皇叔生前的愿望便是,在他死后能够永远长眠于北海,我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扰他的安息。” 遵照微微安的遗嘱,她将不会让任何无关人等继承温德拉,也不会举办符合传统的隆重葬礼,而是安静地让他永远留在北方。 “即使和魔物们一起安息吗?” “即使和魔物们一起安息。”苏妮娅沉重而确定地回复。 由于相处之时从未想过谈论死亡这样的话题,无论贝尔维亚或尤利西斯都不知道微微安那异乎寻常的遗愿。 即使循着错误的推论方向,还是抵达了真实的边缘―― “您到底在想什么?我真是不明白……” 离开海岸还有很远,视线的尽头也看不到一丝水面,但是贝尔维亚叫来送他的人已经不敢前进了。尤利西斯独自行在广阔的冰原上,寻找着正确的方向。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冷的地方,也从来没有穿过这么重的衣服――也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清晰而浓郁的,死亡的气息。 “我本来绝对会死的,如果没有您的话……” 一步步地往前走。 “我本来什么都不会知道的,如果没有您的话……” 一步步地缩短和海岸的距离。 “对我说,不仅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这样我就胜利了、对手就输了的人是谁啊?!” 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地自言自语。 “对我说等着我比他高的人是谁啊?!” “对我说,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变得强大,这样第一可以保护自己,第二可以保护珍重的人的人是谁啊?!我最珍重的人是谁啊――难道不是您吗微微安先生?!” 尤利西斯握紧了黑蔷薇之刺,在寒风里疯狂地乱挥一气,反正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不必担心威胁任何人的什么生命财产安全。 厚重的冰层上随着剑的挥舞刻下了狭长而交错的剑痕。少年在越来越密集的凌乱的剑痕上步步前行,沿着他所能够显著地感知到黑暗的方向,步步接近千眼的巢穴。 在他远未走到海岸之前,就听见了脚下,在远不止数十米的冰层之下,通过冰的振动传来的海水翻涌的声音。 现在竟然没有头疼呢,他想,大概因为已经理解了那是自己给自己制造的一种“骗术”,所以也就自然地失效了吧? “喂,水面下面的朋友,不管你是什么也好,可以直接出来的哟?”他试探着说了一句。风声很大,几乎可以淹没少年的嗓音。 不过冰海中的听者显然清晰地听见了,蛛网般的裂缝从脚下极深的地方飞快地向上蔓延,转瞬之间冰冷的海水便涌出了那些宽达数十米的裂隙,尤利西斯向后退了一步调整了自己的身体平衡,抬头望向从冰海中伸出了修长的颈项和其上庞大头颅的生物。 只从露出冰面的这一部分看,这确实是一条巨大的蛇,然而它的每一片黑亮的鳞片上,都有着若隐若现的眼睛的图案。 “你来这里做什么?”蛇低下头来问道。 “我啊,是来为亡者哀悼的。” 第二十六章 千眼的伊法拉(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巨蛇般的魔物仰头发出古怪的笑声,声响如同铜车轮碾过高低不平的岩板,它全身的鳞片都在抖动,那些逼真的眼睛图案便活了一样地表现出各种各样的神情……仿佛它身上披着无数张脸,眨着无数只眼睛! “你是来悼亡的……”魔物笑着重又低下头来,它的嘴大大地咧开,“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人类,你一个人来到这里几乎是自身难保――真的是悼亡而不是来陪葬的吗?” “话虽这样说,分明身为魔物的你,也没有攻击我不是么?”尤利西斯微微一笑,“魔物要吃人的时候,不会讲这么多废话的吧?” “那也不一定啊……嘻嘻嘻~几天前有个人类,大半夜地跑到这里来跳海,可是麻烦极了……就是你要找的死人么?” “他……应该是半夜来这里了,不过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请容我看一看你说的那个……”面对着由于事不关己而笑得满不在乎的魔物,尤利西斯也不好发作什么情感。这魔物没有来攻击他而是如人类一般交谈着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不能指望这东西能体谅陌不相识的人类的心情。 “好说~好说~”魔物笑得似乎很开心,但是蛇的面部构造和人类差别太大,一定要找个词来形容它此刻的表情,尤利西斯觉得还是只能用“恐怖”。 也许世人对千眼之巢误解有点大,至少这魔物看来并不是一个残忍嗜血、会见人就杀的家伙。不过有着如此的外表,普通人见到就已经魂飞魄散连逃跑的力气都抽空了,会认为它可怕无比也是完全有道理的。离岸数千米才有稀疏的人类村庄,并且以靠近北海为绝对禁忌,在长期的隔绝与持续的猜疑中,永远无法解开任何误会吧? 不知道魔物在水下的身躯究竟还有多么巨大,然而至少它的长尾远在海岸线之外,尤利西斯听见岸边传来了鼓动的浪涛声,迅速而突兀,不是风掀起的海花,而是魔物有力的尾像铁锤一样猛地搅动了海水,将什么东西从海底的泥沙中翻了上来! 视线的彼端涌起一人高的浪花,细长的黑影凌空扫过了一个晶莹的冰块,滑过寒风坠落在少年与魔物之间――魔物在此刻操纵着风稳稳地接住了它,没有让它在坚硬的冰原上砸得四分五裂。 这是一块新凝成的冰――不像这古老的万年冰原,每一块冰都坚硬得没有一点气泡――它的内部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气泡,其中很多大概是那个人跳下去的时候从冰冷的空气里带进水中的。 它仿佛一具透明的灵柩,平静地沉睡其中的亡者,确实也就是尤利西斯十年来一直注视着的那人。那灿如晨光的淡金色长发、精致得令女人都要嫉妒的容貌,带着无数细密的气泡沉封在冰中,并未如同来时的预料那样腐烂变化,一切都如他在世时一般,那安静安详的神态,似乎说明还可以随时叫醒他。 “光明力量强得我前所未见,他的姓氏是‘阿伊纳德’对吧……”魔物的口吻带着强烈的不满,就像一个在对大人抱怨玩具不好玩的孩子,“他要是在水里泡烂了,他的血就会溶在海里,那我们就都麻烦了,所以我当时就马上把他冻在里面了……在我发现水里有这么个死人之后。” “他确实是……阿伊纳德。”尤利西斯有点意外,原来魔物也有知道这个家族的,如果是在皇城里的魔物他的意外还小一些,但是这远在北海荒无人烟之地的魔物竟然也知道。 “看来那天的决定真是明智~嘻嘻嘻~”魔物颇为得意。阿伊纳德之血对魔物来说太过危险,即使会被海水稀释,它也不敢肯定自己的安全。这也是它把冰块翻过来时用风缓冲的原因。 “先生真的是……跳下去自杀的?”尤利西斯略有不甘心地确认道。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期待什么样的答案。微微安是被人谋杀的?他不会承认他的老师会被人打败乃至夺去性命;微微安是自杀的?他又还是难以接受他的老师竟然自己放弃生命。 “应该是自杀哦,这家伙在水里一直很安静,如果他不小心摔下来的话……我想,就算不会游泳的人也要扑腾两下吧。”魔物说,“都因为他一开始就那么安静,我还以为只是来潜游玩的,结果过了一阵子忽然意识到这家伙死了……简直是……还好他跳下来的时候没受什么伤,否则真是大麻烦。于是,怎样?这家伙就是你要找的尸体吗?” “是的。”尤利西斯点头,“他是我的老师,我希望可以带他回去。你也知道,这个……留在这里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对吧?” “哈!嘻嘻嘻……”魔物扭来扭去,然后又低下了头来,“是的,你可以带回去,不过……我是个魔物嘛,总是想占点什么小便宜的,你能不能给我点报酬呢,人类?看在我帮你把这家伙冻起来没有让他烂掉的份上,你应该……小小地感谢我一下什么的……嘻嘻嘻~” “……”尤利西斯没来由地觉得这家伙可笑得像一个滑稽演员,“你真的是魔物吗?你和我从前知道的魔物相比起来简直是善良得不像话,我可以说你是魔物中的败类么,想要报酬还支支吾吾的?我所知道的魔物直接就上来杀人。” “我是魔物中的败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那你呢?人类?你是‘恶之子中的败类’吧?我所知道的恶之子,可不会就为了一具尸体和我们这些低贱的东西聊天、可不会把这样一个全身上下都像写着‘我是光’的人喊作‘老师’!”魔物笑得过于夸张,海水带着破碎的冰块猛烈地摇晃起来,犹如地震。 “你认得邪眼啊?”尤利西斯不知道它笑这么开心是什么道理,“没有那么好笑,至少我和老师一样是人类。” “你以为有天生的魔物吗?魔物都不能生育!”魔物继续震荡着海水,“要不是这死人魔力都是光明的,他现在尸体也能变成魔物!你当然更可以变……呸,我不跟你谈这些糟糕的东西。” 分明是你自说自话,尤利西斯腹诽。 “咳……我当然认得你的邪眼,就是因为认得,所以才跟你谈占点小便宜~要是个普通人来,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普通人会很高兴的,他一点都不希望你看他,尤利西斯继续腹诽道。 “那么,你想要什么?我的眼睛挖下来送你可是没用的哦。” “你的血!”魔物迫不及待地说出这个词,大概觉得自己表现得过于吓人,又连忙补充道“只要一点,一点点,给我一滴就成了,真的哦。” “……我还没有说不相信你呢。”尤利西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给它一点血不算什么,尽管不知道它想拿来干什么,不过应该不是用来喝的,长这么大个子喝人血的话,早该饿死了吧。 他拔出黑蔷薇之刺,在剑尖上随手抹了一下,不过伤口转瞬冻结,他好不容易将结冰的血珠取下抛给了那巨蛇般的魔物。魔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粒小小的红珠,敏捷地用风接住了它,随后……还是扔进了口中。那么细小的一粒珠子,连给它塞牙缝都远远不够。 “……你还是真吃掉了啊?”尤利西斯扶额,“你身形这样大,喝这么一点点血有什么用吗?” “嘻嘻嘻~你知道我的名字吗?”魔物舒展身躯,把这一带的冰面割得更加支离破碎。 第二十六章 千眼的伊法拉(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摇头,几乎没有人知道千眼之巢里的魔物是什么,因为大家知道的都是传说啊。 “你至少知道你的左眼是什么吧?镜树之叶,天下排名第二的、绝无仅有的邪眼,在你死之前,不会有第二个人类拥有的哟~你看它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只不过是‘复制’的概念不是么?如果没有遇到足够强大的对手,根本连用以复制的对象都没有啊!为什么那些笨蛋人类――叫什么裁判什么的那群笨蛋――为什么他们那么害怕你呀?你有没有想过?” “我当然知道这个。”尤利西斯觉得这家伙真无聊,“这些话早就说烂了,因为镜树之叶会失控啊,历史上失控的比例太高。” “……才不对,会说成这样的你也不过是给他们骗到了而已!都说你那个老师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魔物不满地嚷道,“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只是为了让你深信不疑那套破烂理论罢了!能杀人的邪眼很多哟,比如很著名的可以使人石化的‘蛇之凝视’!为什么它们的排名都没有镜树之叶高呢?” “我来告诉你!七阶邪眼排在七阶的理由!第一名的那个我从来没见过,暂且不论,第三名的‘太阳之剑’,可以使被看见的人焚身于太阳火焰――听起来这样光明的力量为什么和你的镜树之叶一同列为可怕的异端呢?恰恰正是因为它‘听起来太光明了’呀!” “‘审判之锤’、‘神圣之恩’你都听说过么?这些光明的力量啊,因为自己都很光明,所以不会伤到同样的光明力量,但是‘太阳之剑’可不一样哦!它分明那样光芒四射,却连其它光明的人都要一并消灭!这就是那些笨蛋忌讳它的理由哦――因为他们都自诩是天上神的代言者,可是却被天上的太阳灼伤了,这岂不是动摇民众对他们的信任吗?啊哈哈哈哈哈!你明白了吗,人类!镜树之叶为什么要被忌惮如此?!因为它分明那么黑暗,却连光也可以复制啊!如果不把你清除掉的话,他们拿什么来宣称自己传达着神的旨意呢――” 所谓神的不可侵犯的威严,怎么能被人复制?! 所以,那能复制一切的人,必当剪除! “你太激动了……”尤利西斯翻着白眼无奈地看着它,“你就想对我说这些?没必要的。” “不,我是在告诉你为什么我要你的血。”魔物吐了吐舌头,它的舌头颜色奇怪而且不断变化,仿佛流动的彩虹,“镜树之叶是以‘镜树’的叶子来命名的。” “啊,确实是的……那又怎么样?”尤利西斯想了想自己眼中那片华美的光,十年前微微安的宏伟的幻象,“你想现在和我上关于镜树之叶概念的课吗?我想你知道的不比我多。” “嘻嘻嘻,我要和你说的是……世上存在‘镜树’这种树,早已是过去式了!”魔物道,“正确的说法是‘世上存在过镜树这种树’哦!镜树形成的森林称为‘镜之森’,它们对土壤、空气、水等的要求极为苛刻,原本就只存在于这片大陆的北方边缘!在千年前,随着冰海的南侵,昔日的镜之森已经完全淹没。镜树,在这个大陆上彻底地、统统灭绝了!你知道,除了蔷薇花以外,一切生物及其死体都可以化为魔物,而从这片千年沉浸在这海底的死亡的树木之中诞生出的魔物――那就是我,‘千眼的伊法拉’!” 尤利西斯颇为意外地重新打量它,原来它的每一片色彩奇异的、仿佛生着眼睛的鳞片,都形似镜树的树叶! 千眼的伊法拉,是由整座镜之森所化的魔物,无怪它在一切传说里有种种不同的面貌,那是因为它可以进行各式各样的变形;也无怪它在一切传说里都“互相缠绕着沉在海底”,那说的就是昔日镜之森的树木交错盘结的根与茎! “因为本体的缘故,我仍然有复制和变形的力量,不过和你不一样。你只要‘看见’对象就可以开始复制,而我必须要对象的血。作为持有镜树之叶、连光明的力量都可以随意复制而不被它所灼伤的你,你的血能够给予我同等的保护,从此我伊法拉也不会再为光所灼伤!可以不用担心那些笨人类的讨伐、除魔什么的行动,可以复制更多的东西!”伊法拉志得意满地说道。 “虽说远不止你有复制的力量,但是只有你、只有你的镜树之叶,是唯一可以重现圣水、圣光而自己毫发无损的邪眼,只有你的血可以给我这样的机会;也只有我这个原本由镜之森所化的魔物,才能接受这样的机会――其它魔物即使吃掉你,也得不到这种力量,只能接收你的魔力而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从此我伊法拉成为了世上最特殊的魔物!哈哈哈哈哈!这都要感谢你,人类!” “……我也算感谢你给我一些新的知识吧。”尤利西斯用准备好的施加了抗低温魔法的绳子拖起了封着微微安遗体的冰块,开始往回走,“我们就此别过了,伊法拉,可不要让我以后看见你袭击人类呐。” 他心里对伊法拉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这家伙长相极为难看,而且又喜欢乱笑乱讲话,轻飘飘的,但是它却称得上尊重人类。 “哈哈,我不会让你看见袭击人类的……”伊法拉在他背后依旧轻飘飘地说着,他默默地微笑,踏步往回。 但是他拖着绳索的手忽然被狠狠拽了一把,几乎让他跌倒在冰面上。 “――已经死了的人的话,就无所谓了吧?” 尤利西斯惊愕地回过头来,千眼的伊法拉带着和最初一般玩味而轻松的笑容,将那冰块整个咬在口中。它刚才从他手里抢过了这块冰,咬断了绳子! 第二十六章 千眼的伊法拉(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袭击这种概念,仅限于活人呐。”伊法拉一边笑着,一边整块地吞了下去―― 我为什么要你的血呢? 因为我很想要的啊,这具尸体里,那个伟大高贵的家族的力量。 可是如果我吞噬他的话,那力量会灼伤我的啊。 那该怎么办呢? 所以,我要了绝对不会被灼伤的,你的血啊! “不!” 尤利西斯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应该想到什么的,可是他什么也没想到,他应该冷静的,可是他一点也无法冷静下来,越是拼命地想要想什么,越是无法从空白中脱离出来。 “不!不要!不要――” 少年歇斯底里的呼喊在北方的寒风里,显得那样嘶哑而单薄,震惊、错乱、愤怒、悲痛――带着冲破了所有理智的狂潮般的情感,看起来那样渺小的人类向比他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张扬的魔物拔剑。 他被背叛了、被玩弄了,被这个魔物…… “他都已经死了啊,尸体又不会再教你什么了,”伊法拉满不在乎地说,魔物连亲情友情尚且没有,更不会在意什么师生之谊,对它来说,尤利西斯那一脸的苍白、那双眼仿佛燃烧的火焰它都难以理解,“带回去这尸体对你也没用处,不如给我吃了废物利用来得好……” “还给我!”尤利西斯根本没有听它说话,他这一刻把剑招战术都忘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是举起剑像什么都不曾学过的门外汉一样疯狂地胡乱进攻,“把他还给我!” 他已经死了啊! 我是那么想要保护他!我是那么希望我有机会报答他的恩情!可是我不仅没能阻止他死掉,连他的尸体都保护不住啊! 我已经快要崩溃了,他已经只剩下尸体了…… 你还要在我面前夺走他! “什、什么啊……”伊法拉仓促地应战,“你疯了吗?!不就是个死人吗,你计较个什么啊!难道叫我吐出来?开什么玩笑!” 它身上的部分鳞片迅速变形,黑蔷薇之刺挥向它的一刻,便有十几把一模一样的花剑去拦截。 但是一道更加强大的剑气将那些鳞片全部劈下! 这是镜树之叶曾经复制下来的,来自八级重剑剑士凯瑟琳的猛力一击! “我那么地……信任你……我还在想,魔物和人类,兴许也有点和平的可能呢……但是你……”尤利西斯一面挥着剑一面调动起了他曾经复制的各种力量,纵身跳上了伊法拉那庞大的身躯,“你为什么这样做?!分明知道我到这里来唯一的愿望……就是带他回去……你为什么还是这样做?!诱骗我给你血,为什么……竟然是为了……” “哼,你老师没给你教过么。”尽管被打落了许多鳞片,但这样的伤势对于伊法拉而言实在过于轻微,因此它回话依然轻飘飘的,“非我族类,必有异心!谁叫你对我那么放心,不知道我要干嘛的时候血就已经给我了!”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我现在叫你还给我!还给我啊!”尤利西斯在它身上激烈地发泄。 “怎么可能!你赶快回家去吧,人类!看在是你帮了我的份上,我还不想把你怎么样!”伊法拉知道了他的愤怒,然而显然它对欺骗和背叛都不以为耻。 “那又……怎么可能!”尤利西斯看准了伊法拉的目光投来的一刻,左眼紧紧盯住了它。 镜树之叶十年前取来的,短刀刺杀术的一击!向着它最脆弱的双眼! 邪眼的进攻有一个极佳的优势:它不需要担心偏差,只要“看得见”,就必定“打得到”! 刺杀术的每一招都是致命的,可惜魔物实在太巨大,生命力也远超人类,伊法拉并不会因为这简单的一击而死。只是被击中的那双巨大的瞳孔中,喷泉般地涌出黑乎乎的液体,溅得尤利西斯满身污垢,在寒风中也并未结冰! 伊法拉仰天发出痛苦的嚎叫,身躯剧烈地痉挛着,将尤利西斯从它的身上抖了下去。它的声音震碎了周围的冰层,新涌出的海水又迅速地结冰。尤利西斯还没有爬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耳朵,这一只魔物的嚎叫比当时皇城里一群魔物的整齐的高呼还要惊人,震耳欲聋,它也许也比它们加在一起更加强大。 “混账!我本来不想把你怎么样的……现在……啊……啊?!” 第二十六章 千眼的伊法拉(四)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伊法拉想要停止这阵痉挛战栗,然而却惊异地发现,它已经无法停止!最初还以为是尤利西斯的制造给它的幻觉,然而这幻觉已经过于真实,无论疼痛的面积还是剧烈的程度,都不是身为人类的这少年所可以理解的……就像全身从内部开始燃烧一样! “你……你……做了什么?!这是……” “我什么也没有做……”尤利西斯看向它的目光有些许的呆滞,他很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他并不为伊法拉的痛苦操任何心,这一幕带给他的只是微微安的死最后的冲击而已―― “这是,阿伊纳德之血在你的体内燃烧……” 包裹遗体的冰块一旦完全融化,微微安的尸身开始受到魔物的同化自然分崩离析,那身体里蕴含的光明之力,最终还是点燃了伊法拉黑暗的身躯,哪怕它自以为饮下了镜树之叶持有者的血便可以避免这种结局,它还是坠落到了它得意地认为已经逃离的末路。 伊法拉的鳞片纷纷掉落,那些鳞片都比最大的车轮更大,在巨蛇的身躯猛烈地颤动之中它们铺天盖地,尤利西斯缓缓地站了起来,注视着在痛苦中不断扭动、似乎想要从看不见的死神手中逃脱的伊法拉,它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它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深而长的伤口,黑色的血流出来,弥漫着阴森的气息,每一滴血都在燃烧。 在挣扎了若干的时间之后,这具巨大的身体的生命力终于还是被榨干了,伊法拉重重地倒在了冰面上,砸开了万年不化的冰原,它的身体支离破碎,骨肉鲜血一概燃烧,连灰烬都不剩下一点。那双曾经得意洋洋地带着嘲讽的笑意看着尤利西斯的巨大的眼,而今早已烧成了漆黑的空洞。 魔物的尸体就以那空洞的眼窝仰望着天空,一点点地沉入了凝重得没有波澜的海水,光明的火焰在水中也依旧燃烧。千年前镜之森沉没在冰海之下,千年后镜之森所化的最后的魔物,也带着千年的遗念从此陷入永恒的死亡―― 它在冰面上只掉落了那象征它毕生修炼成果的魔晶。黑亮的晶体表面有一层紫蓝色的光芒闪烁,那是镜树之叶的图案。尤利西斯的血在它体内化成薄膜,仅仅保护住了这一小部分、它生命的核心没有被阿伊纳德之血所灼烧。 换作一个与微微安陌不相干的人与伊法拉相对抗,面对着这几乎没有出什么力就赢得的胜利,定然拍手称快,然而尤利西斯没有办法高兴得起来。伊法拉被烧到如此程度也就说明微微安的遗体亦是荡然无存,自己千里迢迢来到北海的目的完全落空。 ――如果你把敌人猛揍一顿宣泄了你的愤怒,却依然没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和事物,那你揍他一顿又有何用处? 伊法拉已经为它所做的事情付出了代价,可是他依旧没能夺回微微安,那伊法拉死不死有何区别! 十年前的雨夜里,穷困但尚算得平淡的生活因为异端裁判所的到来被生生地打断,他身边仅有的两个朋友被残忍地夺走,而他满身泥泞地倒在街上,和微微安相逢。 分明相遇的时候情况就那么糟糕啊……分别的时候,竟然更加的糟糕! ――你的两个朋友不顾自己的安危把你推了出来,他们不是希望你变成一个到处打架的人,是希望你获得幸福啊。 “说着这样的话,现在终于您也把我从您身边推出来了吗?!您觉得不把我牵扯进政治或者什么里面,就是我的幸福了吗?!微微安先生!您这个……” 他骂不出来。 他上前捡起了伊法拉的魔晶。镜之森所化成的唯一的大魔物,是世上唯一能接受他的血液中魔力的魔物,那么这枚魔晶也就是世上唯一一枚,可以对高达七阶的镜树之叶起到提升作用的魔晶。 “尤利西斯!” “小少爷!你没事吧?!” 贝尔维亚和蜘蛛的声音从背后的南方传来。他们也借着空间相关的魔法传了过来,在附近的村庄等着,但尤利西斯太长时间都没有归来,这让他们心中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贝尔、蜘蛛先生……”尤利西斯转过身,随手把伊法拉的魔晶丢进口中仰头吞下,“我没事,只是……” “找不到也没关系!”贝尔维亚虽然不知道名为伊法拉的魔物吃掉了微微安遗体的事情,却很明显地能猜到尤利西斯的心事,“微微安不会在意的,本来也就是他自己要跳到这个地方来!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你日后的生活了!只要你活得高兴,微微安也会高兴的不是吗?!” “啊……啊,”尤利西斯恍惚地一边回答,一边感受着伊法拉的魔晶体内慢慢变化的过程,“是的……贝尔……” “什么?快回去啦,这里冻死人的!”贝尔维亚看他还清醒、没有为找不回微微安的遗体过多悲伤,马上开始抱怨北方的天气。 “马上就回去。”尤利西斯答道。原本想说的话,他最后并没有突兀地说出来。 克莱尔说,在他们都不在的期间,丹尼尔・林德曾经到温德拉来过。 “那家伙,还是异端裁判所一贯的那种讨厌态度,我啊一生气就对他大吼,说先生从前就很讨厌你们,还是别在这时候乱晃了,快滚回去吧……不过他居然就这样回去了,也没说什么话呢。我差点以为认错人了,但是雷鸣剑应该是不会认错的。” 伪造那把剑的话太容易被发现、风险也太高了,因此雷鸣是独一无二的,丹尼尔的身份认证也由此轻而易举。 “他来做什么?”贝尔维亚皱眉道,论讨厌异端裁判所的程度,他还在众人之上。 “他来问小尤利西斯去干嘛了,好像还觉得小尤利西斯和先生的事情有关系,所以我才很生气啊。”克莱尔说着就立刻生起气来,“无论觉得谁害了先生也好,怎么能怀疑到小尤利西斯头上!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以为他有多了不起啊……以为他……知道什么啊……” 想到微微安从前对她们的好,想到他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饶是克莱尔平日豪放又暴力丝毫不像温柔的女孩,此刻也难过得话中带出了哽咽的声音。 “克莱尔姐姐,不要伤心啦……”若干分钟之前自己还心乱如麻,尤利西斯也只好慌乱地安慰她。 温德拉没有继承人,男女仆人们都收拾了行礼纷纷离开,他们自会寻找到新的出路,开始新的生活;贝尔维亚已经撤走了所有关于奥特里斯的黑道成员;尤利西斯也必须得从这充满了十年回忆的地方离开了。 从今之后,他没有老师。只有那把黑蔷薇之刺,成为现在与过去之间唯一的羁绊。 十年转瞬,物是人非。 尤利西斯临别之际,向着这熟悉又遥远到近乎陌生的庄园深深地鞠躬。 “我,非常地感谢您。” “此后,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着,已经从一切之中解脱的您了吧,先生。” “我一定会继续走下去的,永远,都不会忘记您。” 第二十七章 故地重逢(大章哟)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听说佩兹老头儿的孤儿院要搬迁了?” “啊,最近搬迁的建筑不是很多么?” 路边闲碎的对话随风飘散,大街上到处都充斥着这些声音。 “那个孤儿院搬迁了啊……”走在街上的尤利西斯听见了飘来的细微的声音,心中微微一动。他当年并不知道那所孤儿院的名字,不过后来因为几次查问阿斯和安德兰娜的下落所以知道了――佩兹孤儿院。 去看看吧,他想着便改变了方向,走上了那几乎不认识的街道。 记忆里长得可怕的道路,而今走起来出乎意料地短。他很快就站在了孤儿院的大门前,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建筑也几乎拆了一半,不过他还看得见那排高大的落地窗,当年加里敦指着那些窗户问:“你能看见那窗户外面的东西吗?” 十年来事情变化了那么多―― 他现在和其他人一样离开了温德拉,他所选择的职业则是教师,这是已经在他心中生根了数年的理想,其根源也简单而理所当然――因为微微安。自然,他时刻也都带着黑蔷薇之刺,以防备异端裁判所可能的袭击。虽说战斗不是他所渴望的生活,但他必须时刻有战斗的准备。 因为太年轻的缘故,他虽然成功受聘于一所学院,但目前只是图书馆的管理员,而并没有亲自去教什么学生的机会。得到这份工作也是异乎想象的简单,几乎没说几句话他就通过了――几天后他知道原来学院的高层一早便被“可怕的黑道‘奥特里斯’”警告过,不由得哭笑不得。 “非常感谢,贝尔。”他按照贝尔维亚留下的联络方式,在一家酒吧里给贝尔维亚写下了简单的留言,“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尽管来找我吧。” 可以想象得到贝尔维亚歪歪斜斜地咬着烟斗,骄傲地说:“这点小事算什么?”他写完便笑了笑,在后面画了个鬼脸。其实他是个很爱玩的人,不过这十年过得有点紧张,所以很久没有这样玩闹了。 当年他和阿斯还有安德兰娜……都不认识字,经常在一起乱画乱涂…… “啊啊……真是无法摆脱的回忆呢。”尤利西斯伸手抚摸着孤儿院的围栏,当年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高大威武,现在却觉得小家子气得不行。他对这里的印象稀薄得不成样子,因为回忆里都是安德兰娜满脸的血泪和阿斯的喊声,都是阴沉得仿佛向他扑来的怪兽一般的天幕和冰冷的雨水……这些该死的阴影挥之不去,始终在他心里回旋。 他想象阿斯和安德兰娜如今和他一般年纪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他权且当作他们就像精灵一样在他面前,让他可以低声地交谈。 “新皇苏妮娅加冕之后,据说做得很出色,我也不怎么懂政治,只是听来的啦。”他扶着栏杆,“很令人在意的是她好像很致力于社会保障――就是想要改善贫民的生活,这样像我们一样没有人要的孩子就没有那么多啦…… 苏妮娅似乎也只和我们的年纪差不多呢,如果事情都是她自己做的话,她真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呢…… 啊,这家孤儿院要搬迁了,所以这个地方也要拆掉了呢…… 对了,无论是我的老师还是我自己,原先都以为我肯定离开庄园参加工作是会被异端裁判所追杀的呢,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快一个月了,都没有人来找我呢,看来那个丹尼尔・林德也不算死板……” 他漫无目的地把所有想到的话统统说了出来,也不转折,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对着他想象中的故友们。他们的相貌身形已经在记忆里变得很模糊了,不过他竭力想象得清晰生动、让他想象中的少年和少女一面听一面向他微笑。 直到说完了心中的话,尤利西斯用力地握紧了栏杆,恰在此时他看见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直直地走进了孤儿院的大门。 这个少女来做什么,这家孤儿院分明已经关闭了呀?好奇心使得本来想站上片刻转身便走的尤利西斯改变了主意,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个季节尚未变得炽热的阳光照着颓圮的建筑,显得十分落寞,身着朴素的灰色衣裙的少女身上也流露出一股感伤的气息。 少女注意到了身后有人跟随,但并未放在心上,步调姿态都丝毫未变,就像孤独一人般静静地、慢慢地徘徊在这残破的院中,偶尔抬头望一下,又会迅速低下头来。尤利西斯保持着不会引起误会的距离跟在她身后,越看越感到奇怪。 最后,少女走进了破败的大厅,曾经落地窗上五彩斑斓的玻璃都已经全部卸掉搬走了,空空的窗框透过的阳光里飞舞着无数的尘埃,少女漫步在飞尘之中,忽然跪倒在地上,她那纤细的身体、单薄的衣裙,在光芒与飞尘间竟显得毫无道理地美丽。 “都要拆掉了……要拆掉了……”她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中带着哭泣的颤音,“以后……连到这里来看看……来想想过去的事情……都不可能了……啊……” 她就那样跪在地上抽泣起来,声音低微得可怜。 原来和我一样是来怀旧的人,看来她是非常喜欢这个孤儿院,还知道它要拆掉了非常舍不得,所以才会四处徘徊,为的是把四处都看清楚、记清楚啊。尤利西斯想道,真可怜,像我这样,一点都不喜欢这孤儿院的人就不会这么伤心的。 “小姐,不要哭了。”他这么想着,便出声安慰那少女道,“虽然它就要拆掉了,但是佩兹先生还在,他所收留的大家也都在,只是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而已,你不必如此伤心的。想必佩兹先生收留大家,是希望大家都活下去、并且活得好,而不是在这里哭啊。” “呜呜呜……陌生人啊,”那少女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你不知道我的伤心事……虽然这要求很无礼,但是,可以借你的肩膀给我靠一下吗?” “可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小姐。”尤利西斯礼貌地点头,然后走向她,半蹲下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除了孩童时期和克莱尔一起睡之外,他第一次这样接近女孩的身体,而且此时不比那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怀中少女柔软的身体令他不能控制地心跳加快。 “陌生人啊……你从前,也是这里收容的孤儿么?”少女紧紧地抱住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给过她温暖,以至于她愿意这样拥抱一个陌生的少年。 “啊,是的。” “看你的气质,后来一定是被有钱人家认回家了吧……”少女轻声说,“你真是幸运啊……我的朋友们,如果活着的话,大概和你一样大……他们就没有你这样幸运了。” 其实我也不怎么幸运。尤利西斯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是默默地听着女孩的诉说,显然她是一个长期孤独的人,就像自己对着栏杆说话一样,她只是有很多话想说,却找不到倾诉的对象。 “很早、很早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几岁,我就在街上流浪了。我现在回想着,想不起流浪之前还有什么情况了……很多时候都要挨饿,吃不到东西,我那时候每天都觉得自己就快要不行了……但是我还是活了下来……街上好冷、地面好硬啊……啊……对不起,让你听我说这些话,你肯定觉得,这人好烦人啊……是吗?” “不,不会的。”尤利西斯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试图安慰她,但他在这种相处里毫无经验,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笨手笨脚,“说下去吧,都说出来你就会舒服了……” “那种日子过得很糟糕……很糟糕……讨饭吃也难得讨到什么,讨到了还会被别的孩子抢走。你不知道,街上有很多流浪的孩子,我很小,又是女孩子,没有力气……我总是被人欺负……那些人……可怕极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有了两个朋友……两个男孩子,我们在一起,就觉得很开心……虽然还是经常挨饿,虽然还是睡在冷冷的街上,可是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我就觉得生活很好、很有希望了……” “我的一个朋友,叫做尤利西斯……很长的名字,对吧?好像街头流浪的人不会有这么长的名字的,不过这反正……也不是爸妈起的名字,我们都没有爸妈……尤利西斯是个很好的人哦,虽然那时候我们都是小孩子,不过……真的很好哦……在别人想要欺负我的时候,他总是尽力地保护我,虽然最后……他总是全身是伤……但是……他真的很拼命地保护了我哦……” “另外一个朋友,叫做阿斯的……就是用第一个字母A和最后一个字母Z拼出来的名字,Az……他啊,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孩呢。他总是有办法在我们挨饿的时候,找到一些东西来吃的,虽然没多少……不过我们三个人,总是平分的哦!阿斯真的很了不起,特别是,你不知道,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阿斯最了不起了……因为我们一直都很饿啊……也许你不相信,不过我们真的总是平分哦……啊……说起来真是令人伤心……太令人……伤心了!” 少女痛哭了起来,双手用力地抓住了少年的衣服,十指抠下深深的褶皱。 “他们对我来说很重要……他们一直在保护着我,在天冷的时候,他们就把我抱在中间,一起缩在什么拐角桥洞的地方……他们就像我的兄弟一样……比亲兄弟还要好啊……可是陌生人,你知道后来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吗?!那么可怕啊……偏偏就发生在我的面前……偏偏就发生在我的身上啊……” “十年……十年以前,我记得那么清楚,我做梦都会梦见那一天,就在这个孤儿院里,我们是新到这个孤儿院里来,还没几天的时候……还没几天……我们三个,还不认识什么人的时候……异端裁判……异端裁判所就来了,你知道吗?!陌生人!异端裁判所!他们来这里查看什么邪恶的眼睛,然后!哦!陌生人……你不知道那天有多么可怕啊,我都无法对你讲得出来!他们说!他们说……尤利西斯,说我的朋友有邪恶的眼睛,是邪眼的孩子、是魔鬼的孩子!他们都这样……所有人都这样说!” “所有人都用好可怕的眼光看着我们!他们要杀了我的朋友……他们要挖掉我的朋友的眼睛!好可怕……好可怕!我被吓坏了,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只知道一件事,我要保护我的朋友!我要保护他!然后……我那时候情绪太严重了……所以不太清醒,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倒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血了……只听见异端裁判所的人说,我和阿斯……妨碍了他们的工作……” “当然要妨碍……他们的工作就是要杀掉我的朋友!虽然我被打得没有力气爬起来,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一直以来尤利西斯在街上都是拼命在保护我的……我也……愿意拼命去保护他!阿斯也一样!” “然后……啊……天啊……你知道,那天晚上尤利西斯没有被他们找到……他们很生气……所以,就在我面前……他们把阿斯……丢进了河里……凯梅洛特河!凯梅洛特河可不是一条小水沟啊……它那么宽那么长…当时还下了好大的雨,凯梅洛特河非常危险……阿斯……他在里面没几秒就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阿斯!那些人真的好可怕!我当时好害怕自己也会被淹死,不过最后我没有被淹死……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已经过去了十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好多东西都忘记了,可是那天晚上那些事情我还是记得!那些人……对尤利西斯举起刀、把阿斯推到河里去……我十年来都记得啊……” “我到了一户人家里做工,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他们都叫我‘喂’、‘那个’,平时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人看得起我,又有好多人欺负我了……已经没有人保护我了……” “我每年都回到这里来,我一直想,如果我的朋友还活着的话,他是不是也会回来呢?可是……十年了……已经十年了……我从来没有见到他们回来……我的朋友都死了,会保护我的人都死了,会叫我名字的人都死了……啊……啊,陌生人……请让我再多靠一会儿……请让我在你肩上再哭一会儿吧……我……” “安德兰娜!”尤利西斯终于紧紧地抱住了她柔弱的身躯,“对不起!” 她没说多久,他就明白了怀中少女的身份,只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因此才一直愣愣地听她讲下去,直到她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伏在他的肩头,热泪沾湿了他的衣衫。 他十年来怀念的人,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们都没有认出彼此,差一点就这样交错而过! “我没有死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无论少年或少女都吃了一惊。安德兰娜吃惊是因为她以为是陌生人的少年竟然喊出了她还没有说出口的她的名字,尤利西斯吃惊是因为他明显地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混合了另外一个少年的声音,二人同时所说的话竟然一模一样―― 清秀的金发少年站在空荡荡的窗框外,低垂眼帘注视着屋内的二人。他和二人一般的年纪,纤细俊秀,一身白衣。 ――“阿斯?!安德兰娜刚才说……”尤利西斯惊异地站了起来。 阿斯轻轻地点亮了自己右眼中一片优雅的光芒:“我被他们丢进了河里,但是我没有死,‘守护之风’那时候觉醒了,风的力量拖着我离开了河水,在下游上了岸,有幸被一位老医生遇到,我就做了他的学徒,一直到今年我出师自立,才终于有机会回到罗斯玛丽来看看旧日的痕迹……没想到,一回来就……正好看到……你们也回来了。” 尤利西斯的双眼都是在他的生命严重受到威胁的时刻觉醒的,这也适用于守护之风!原本就是防卫性的力量,因为持有者的濒死而毫无意外地爆发出来! “太好了……太好了……”泪流满面的安德兰娜也站了起来,迎向走进门的阿斯,“你们都活着啊……你们都回来了啊!太好了……太好了!” 她没有什么言语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好不停地说“太好了”。 久别重逢后,少女伸出双臂抱住了两个朋友,两个少年都温柔地回应她。 告别了太久以致陌生的温暖,重新在指尖一点点地复苏。 “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安德兰娜……” “不会再离开了,我的朋友……” 第二十八章 帝都夜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嘿嘿,奥特里斯……你身边那个杀手叫什么……蜘蛛的,好像不在呢?” “真是多事,我的人去哪里了,和你有什么关系!”贝尔维亚坐在长椅上,冷眼注视着每一把对准他的刀剑。 凯文・莫尔特,他的合作伙伴,带着这些持刀的部下在酒馆里把他围了起来,吓走了所有的客人和服务生。而蜘蛛,他忠心的保镖,因为一直无法停止对那个戴面具的怪人的猜忌出去跟踪那人了。 “他不在很方便我做事。”莫尔特没有拿武器,只是作为指挥者居高临下地望着贝尔维亚,他从无人的柜台里取出了最好的酒和杯自斟自饮,斜着眼投去嘲笑的目光,“来,奥特里斯,你想怎么死?戳几个洞?哦哈哈――你可真冷静。” “又不是第一次有人要杀我,你有够无聊的。”贝尔维亚翘起腿,“我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过了嘛,如果信守承诺的话你会是个良好的合作伙伴,我并不想从您手上抢任何东西。只要你不想从我这里抢什么东西,我没想和你动手,还搞得这么大。” “呸,你还不想抢,我再不对你动手,连活路都要没有了。”莫尔特恨恨地说,由于贝尔维亚的商务向皇城外拓展,他原来的势力范围被大大地压缩了,在他眼里贝尔维亚作为黑商简直无法战胜,因此才唯有使用下等的手段来对付,“我知道你有双邪眼,不过劝你别乱来,你用那魔力一下就得吐血,到时候在这里变成魔物了我可没法给你收场……还有,你也别想用那个莫名其妙的高速度逃跑,我知道的,那种动作必须要站起来才能做,你要是敢随便站起来,我马上让他们砍你成一百片!” “你反正都想砍我成一百片。”贝尔维亚面不改色地轻轻吐着烟雾,“大言不惭的家伙,你拿什么砍?” 他的容貌天上俊美且带着一股邪气,此时于烟雾中微笑,魅惑和危险的信息更是大大增强,看得莫尔特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寒意:莫非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真的还有未曾展露的底牌?那暗红色的双瞳……暗红色??! 水晶酒杯掉在了地毯上,昂贵的酒液污染了地毯,莫尔特瞪大了眼睛,不能相信自己的感官和大脑。他记得非常清楚,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的眼睛和兰斯・奥特里斯一样,是暗红色的,就像凝结的血色一样,但是如今他面前邪魅的男人比原先更加俊美得可怕――那双眼睛是黑夜般的深不见底的颜色! 嘭。 轻微的爆裂声响起,指向贝尔维亚的刀剑同一时间全部粉碎,细到看不出原来是是什么的粉尘零落,地毯瞬间脏得像十年无人来访的鬼屋。持刀剑的人们惊愕地看着自己手中光秃秃的刀把,又不可思议地望向手握烟斗的年轻的男人。贝尔维亚轻蔑到不屑说一句话,他只是用视线销毁了那些武器而已。 邪眼・破坏之环。 “不可能……不可能!情报说你使用邪眼至少要一秒钟来蓄势……” “都亲眼看到了还相信什么情报啊?”贝尔维亚轻轻地站了起来,周围的人立刻毫不犹豫地丢下刀把拔腿逃跑,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凯文・莫尔特跪倒在酒馆的中央。 “你……” “我分明早就说了,你不跟我动手的话,一切都好啊。”贝尔维亚手中水晶烟斗狠狠地敲向莫尔特的脑袋,“你却带人跑到我的罗斯玛丽来找我麻烦!你说,你该不该赔我什么!” “对不起奥特里斯……对不起……饶过我吧……我一定赔你……我再也不做这样的蠢事了,求你饶过我……”莫尔特不敢看那深渊般的黑瞳,只是看着地面一个劲的发抖。 那是邪眼!是只要视线就可以破坏各种东西的眼睛! “啧,现在快从这里滚出去!酒馆的生意都没法做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碍事啊!滚!”贝尔维亚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是是是……我马上滚……”莫尔特慌忙地一头撞了出去,几乎栽倒在马路上。 “真是坏人心情的家伙。”贝尔维亚转头看向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而在旁发呆的酒馆老板――他的部下,“话说,今天尤利西斯也没来啊?我还特地想过来和他喝两杯来着,结果就遇上这个脑残。” “尤利西斯少爷说他遇到了久违的朋友,所以去帮朋友的忙了,”酒馆老板笑着道,“老大您太在乎他了,您对我们提起他的次数比提起您任何一个女朋友的次数都多……以至于有人都讲闲话说您是不是……喜欢男人……” “去他XX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贝尔维亚毫不犹豫地说。 “您看您虽然也找过不少女人可是也没个继承人……”酒馆老板又说道,“您就不着急么?” “我XX的这么早急着要继承人是为了早点去死么?”贝尔维亚一烟斗砸到他头上,“白痴!” 莫尔特离开酒馆很远,直到他完全看不见了――确信贝尔维亚也不会从这个距离看见自己,他才放下心来。邪眼杀人毫无痕迹,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倒在大街上。 “XXX的奥特里斯真是混账!不知道他的邪眼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难道真的变成了魔物?魔鬼?”不懂得专业知识的他管什么魔物魔鬼都是什么含义,随口骂街道,“XX的运气太背了……这样下去岂不完蛋……” “打扰了先生,您刚才提到的奥特里斯是谁?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帝都黑商的领袖么?”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 “你谁啊?”莫尔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只看见三个从来没见过的少年男女,说话的那人白衣黑发,有着异色的瞳孔,而且有着一种特殊的贵族气质,虽然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却在精神气息上都和另外两个人截然不同。 一种冷静得不可思议的感觉,不是未经世事、不知道战斗惨烈的人,而是经历了千万次战斗,麻木到冷静的人! “我的朋友安德兰娜,被你的手下欺负了,所以我刚才去找了他们进行教育。”黑发少年轻轻地握拳,优雅的笑容里隐隐露出了凶险,“他们哭着说要来找你帮他们报仇,我这个人还是有工作、很忙的,所以不想等你来找我,就直接来找你说这件事了,没想到正好听见你在骂我的朋友贝尔维亚……请问你想被打哪个部位啊?” “你你你……”莫尔特才刚刚从贝尔维亚仿佛可以把他千刀万剐的视线中逃出来,始料未及地遇上了这三个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的朋友?! 还有这个少女是怎么回事啦!分明很一般的少女嘛,又不是绝代佳人,犯得着为她来报复自己吗?! “打脸。”金发少年在后面淡淡地提出了建议,“扇死他。” “哇啊啊啊啊――救命!啊!” ―――――――――――――――――――――――――――― 回到新合租的房间之后,三人都相视大笑。 “分明都很没用啊,就知道欺负女孩子。”尤利西斯无趣地抱怨道,“这种人都算不上对手,先生留给我的剑,他们连被剑柄打也配不上!” 他们三人都慢慢地对彼此讲述了十年来重要的经历,因此阿斯和安德兰娜也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说起来,你吸收了相当多的魔晶,为了有效起见,我配一些药水给你,有些口服,其它的你可以泡在洗澡水里,有利于你吸收它们的力量化为己用。”身为药师的阿斯打开了排放密密麻麻的药箱开始配药,“还有安德兰娜,你工作的地方对你太差了,你看你的头发都粗糙成那样,我也配点药水给你,用来洗头洗澡的话,你一定会容光焕发的。我们的安德兰娜应该是美丽可爱的女孩子。” “……阿斯真……真是谢谢啦。”少女红着脸微笑。 “不用谢,我们三个人之间不需要道谢。”阿斯飞快地挑好了药材,开始调配研磨之类的工序,“尤利西斯,镜之森所化的魔物对镜树之叶非常有好处,这几天你可以到处复制各种东西……找你那个黑道的朋友,把他的身法和刀法学来,至少逃跑的时候配合幻术成功率很大……” “你简直好像谋士一样的人物啊,阿斯。”尤利西斯感叹道,“不过……你所跟随的那位老医生知道这么多关于魔法的?” 镜树之叶可不是寻常学者接触得到的领域。 “细节你们不需要知道。”阿斯对此讳莫如深。 第二十九章 温德拉的继承人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夜晚的街道非常安静,能够用魔力供能的路灯此刻尚未得到改良和普及,皇城阴暗、潮湿而无声。 忽然响起了毫不优雅的叩门声。 尤利西斯敏捷地迅速来到了门口:“谁?” “我。”贝尔维亚的声音,“有件事。” “这么晚了,完全可以明天说的。”尤利西斯开了门,“很紧急吗?” “不算紧急,只是很奇怪。”贝尔维亚和一言不发的蜘蛛大步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了刚刚走出卧房的安德兰娜,“女朋友?” “不是……”尤利西斯刚想说什么,贝尔维亚又意外地看见了从另一边走来的阿斯:“拜托,你们两个男人找同一个女朋友,太丢人了啊!” “都说了不是那种关系……”尤利西斯摊手,“我们就像兄弟姐妹一样的啦。贝尔你不要乱猜啊。” “您就是……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先生啊。”安德兰娜仓促地鞠躬,“您漂亮得不可思议。即使戴着这样的面具,光看半边就漂亮得很了。” 她这赞美是真心的,不过贝尔维亚却很不悦地挑眉,对他来说因为容貌而被称赞十分不爽――他希望能在武力上被人称赞。 “奇怪的事情?”阿斯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十分困倦,“我说,奥特里斯先生,无论有什么奇怪的也好,既然不是紧急的事情,还是每天有规律地生活作息对身体比较好哦。还有就是,烟草对身体的危害很大……” “闭嘴!”贝尔维亚瞪了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年医师一眼,“你这么点年纪也敢来教训老子!再说平时这点儿我也没睡!” 作为黑道,在夜里活动也不只十年了。 “主人,请不要太大声。”蜘蛛提醒道。 “所以说到底有什么事情呢?值得贝尔亲自跑到我这里来……”尤利西斯依然不解,现在贝尔维亚比从前要忙,而这租住的房子又完全没有温德拉庄园有用,黑商的领袖亲自跑到一栋普通民居,要是给认识的人撞见还挺难善后的。 “我今天听到一些无聊人士谈天说地……本来没什么要紧的,但是我忽然听见他们说有人搬进了温德拉。”贝尔维亚道,“皇帝允许了。” “有人搬进了温德拉?”尤利西斯不由得皱眉,“可是皇帝并没有兄弟可以封为亲王啊?先生那一代也只有两人,都已过世了。” 苏妮娅乃是独女,倘若她有兄弟,继位的就不是她这个女性了。按照《蔷薇帝国尊卑序列表》,可没有低级贵族可以轻易继承前亲王的庄园――微微安当时可是帝国第一继承人。但是苏妮娅既然允许有人搬进了温德拉,说明那个人至少名义上是温德拉合法的继承人。 “所以我才说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为不相信,就亲自到温德拉去看了,确实有几十辆装货物的马车停在温德拉――真的有人搬进去了,而且,尤利西斯,你猜马车上的家徽是什么?” “圣灵十字?”尤利西斯毫无头绪,第一反应是教皇的布拉尔家族。 贝尔维亚摇头:“不不,如果是教皇死老头的家人我还勉强可以理解,但是那些马车上的家徽是火龙金盾――斯普林霍尔的火龙金盾!搬进去的人就是玛尔维娜・斯普林霍尔,那个早就被微微安甩了的女人!” “玛尔维娜?!”尤利西斯也感到事情荒唐,“五年前先生就和她离婚了,而且先生现在都已经不在了,她竟然还要住在先生的庄园里?” 他从前觉得玛尔维娜应该是一个势利的女人,因为贪慕权力与财富,才会在微微安的百般厌恶之中非要缠在他身边,可是微微安已经和她离婚了、微微安本人也已经死了、新皇苏妮娅已经加冕并且取得了广泛的支持,玛尔维娜这时候不可能再通过“温德拉王妃”的身份谋取什么更大的利益的,可是她竟然还是要住到微微安生前一直拒绝她的温德拉庄园里。 也许她真的很爱微微安…… “还有更了不起的事情……”贝尔维亚道,“你想,他们已经离婚了,这样的话在法律上玛尔维娜可没有资格继承温德拉,但是她的继承权非常神奇!据说她怀了遗腹子,现在有三个月了,是因为怀了这个孩子,她才有了继承权,这也就是皇帝承认她继承人身份的理由了。” “不可能!”尤利西斯异色的瞳孔猛然收缩,“她怎么可能怀先生的孩子?!” “有什么不可能的?”阿斯觉得这事平淡无奇,“在女人这方面能完全管得住自己可是很难的,就算亲王殿下再怎么冷落他夫人,拒绝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的男人可是很稀罕的吧?虽说他们离婚五年了,但是既然尤利西斯你也说了,玛尔维娜夫人是个纠缠不休的人,三个月前她勾引亲王殿下成功了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不是嘛?” “不,她绝对不可能怀先生的孩子。”尤利西斯按着额头,闭上眼睛回忆他所知道的微微安和玛尔维娜的每一次相见,“我不是因为对微微安先生有偏爱这么说的,我也没说先生他自制力很强、能拒绝女人投怀送抱。但是,先生可能去找别的任何女人、和任何女人生孩子,就是不可能和玛尔维娜,因为她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别人给他安排的婚姻’,他实在是太讨厌这回事了,所以他一点都不想碰玛尔维娜。结婚的时候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先生就把戒指扔在了地上。” “而且,小弟你还不了解详情才会说完全有可能。”贝尔维亚瞥了阿斯一眼,脸上写满了不快,“玛尔维娜家的仆人说他们都对微微安和玛尔维娜三个月前的相会记得很清楚,但是那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所说的那个时间微微安在温德拉从没过出门。” “那也很简单,玛尔维娜夫人另外找了个情人,有了个私生子。因为她和那位情人没有结婚,为了避免败坏名誉,她就撒谎说那是亲王的遗腹子,并且要求她的仆人们串通一致来说谎。”阿斯仍然觉得这事没什么意思,“总之你们认为,那位夫人继承了温德拉是一件诡异的事情,是么?” “事实上就是很诡异。”贝尔维亚道,“我跟你说,假如你见过微微安和玛尔维娜的话,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说这事很正常了,这事一点都不正常。” “我也认为这事有一些诡异的地方。”尤利西斯说,“那么……贝尔,我准备找个时候去温德拉看看,你去么?” “我想你一个人去就好了,毕竟你有幻术。”贝尔维亚道,“我只听你报告就行,如果出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陪你一起进去玩玩。” 他说到最后眨了眨眼睛,向着他第一次见面的金发少年。阿斯冷漠地回了他一眼。 第三十章 商人和商人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次日薄暮之时,阿斯背着工具箱返回,便看见了正在准备晚餐的安德兰娜和尤利西斯放在桌上的留言条。 “还是去了啊……”他拈起那纸条看了看,然后准备把已经无用的它丢进垃圾桶。 “哎,就丢掉了吗?”安德兰娜惊讶地问。 “他只是表达今晚会很晚回来,我们看过就可以扔掉了。”阿斯又把纸条放回桌面,“不过,你想留着的话就留着吧。听你这样说,你还没看它的内容是么?” “那个……我不怎么认识字……”安德兰娜从小四处流浪,又被拍卖给人做工,根本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除了我、你、吃饭这样简单的词之外,我会写的词就只有阿斯你的名字了……” 她说完之后,似乎觉得颇为不自在,又急促地说道:“很笨……对吧?我当年也……需要你们两个的保护。直到今天,你们都是有魔法的,而且都认识字、知道好多好多的事情……就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你的错。”阿斯语气生硬地结束了她的自责,“我们会教你认识字的,你想知道的话,我们一定尽力帮忙。” 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尤利西斯?”安德兰娜欣喜地走去开门,“回来得好快,正好可以吃饭……咦?” 她认出了站在门外的三人中的两人,那正是昨天深夜上门的贝尔维亚和蜘蛛,此外还有一个戴着面具不知是做什么的男人。 “抱歉又来打扰了,”贝尔维亚从半边面具之后眨着眼睛扫视屋内,“我知道尤利西斯不在,我想来找那位金发的小弟聊聊天。怎样?” “阿斯……”安德兰娜有点担心地看着久别重逢未久的友人,“怎么办,这下只有我一个人吃晚饭了。” “嗯,做多了也不要紧,等我回来以后即使凉了也会吃的。”阿斯轻快地挥了挥手,同时把一枚细长的玻璃管递到少女的手中,“拿着,如果你一个人在家遇到危险的话,它会有用的。” 他说完便走出门外,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我不想在你家门口说话。”贝尔维亚低声说,“跟我们走。” “没问题。” 几人一直前行到偏僻无人的阴影角落。 贝尔维亚取下了烟斗,在手中别有意味地拍打了两下:“你啊,对于才见了一面的黑道,还真是冷静。寻常的年轻医生做不到的吧?” “我大概知道死亡的感受,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阿斯的眼里毫无波澜。 “啧,刚才你给那女孩的东西――那是炸药吧?违禁品哦――黑商里也没有几个人有胆子沾手的啊。”贝尔维亚尖锐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炸药乃是新兴的技术,并不成熟因而相当不稳定,许多研究者都被自己的实验炸死炸残,贝尔维亚深知这方面的市场情况,假设有人已经开发出稳定到足以放心交给一名柔弱少女的炸药,早就应当高价地展示在黑市之中。 “不是炸药,只是用来防身的小东西。你昨天就在怀疑我?是因为你本人是黑道,所以对于异样之人格外敏锐么……”阿斯并不因为贝尔维亚的尖刻而动怒,相反,他的语气神态都温和如微风。 “不要转移话题,我的直觉,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贝尔维亚也并不因为他态度好而对他有什么改观,“我问了尤利西斯,他说你是他小时候的朋友,所以他无条件地相信你,一分钱的怀疑都没有,这太蠢了――谁知道现在回到他面前的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呢,知识丰富又聪明的药师?Az这个名字是什么含义?你是想说‘我乃初始,亦乃终结’么?关于异端裁判、关于药剂、关于邪眼,你从哪里知道的?” “奥特里斯先生实在可怕……”阿斯抬起左手,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摇了摇,“不过,你想用什么证据来要求我开口呢?” “戴面具的,到你说话了。”贝尔维亚用手肘捅了那人一把,“黏在我身边说要为我效劳,至今还不肯把你的脸给我看的废物,向我证明你的作用!” “我对于黑暗之物,算是见过很多了……”戴面具的男子鞠了一躬,充满自信地说,“医生,你敢让我检查一下么?” 阿斯眯着眼睛,勾起了嘴角:“我是魔物?这就是你的猜忌啊……来啊,不过,在你说着这种仿佛要揭穿我面具的台词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脸坦白地拿出来看啊,异端裁判所的切斯特卿!” 贝尔维亚惊愕之中下意识地拔出弯刀就向着戴面具的男子刺去,流动着妖异光芒的刀尖直指颈项。 叮! 架住他的是切斯特手中的剑。 “对不起,奥特里斯先生,我……”他用另一只手摘下了面具,“我因为是您的手下败将,所以没有那个脸面给您看到脸。但是请您相信我绝对不是想来做什么的,因为我……已经辞职了,想要专心地和您走同一条路。” “好险好险……”阿斯比划了擦冷汗的动作,“奥特里斯,你怎么这样着急,切斯特卿若是图谋不轨,他何苦长期在你身边跟着?也拖太久了吧?” “啧,虽然我不知道你都什么时候取得的情报,不过现在别想再转移话题。”贝尔维亚歪头挑眉,“切斯特,你想我信任你的话,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 “是的,先生。”切斯特再次鞠躬。 “请便。”阿斯摊开双手,依旧笑容满面。 切斯特上前几步,似乎需要十分接近才能作出判断,阿斯便一直原地不动。 忽然,切斯特大叫一声,就不在前进了。 “奥特里斯先生……”他用颤抖的声音报告说,“毫无……毫无异样……没有黑暗、一点都没有!除了守护之风以外……这个人完全、完全是普通人啊!” “年龄呢?身体的构造呢?一切的一切……都完全是普通人?!”贝尔维亚似乎不能接受这个完全正常的结果。 “这种低下的探测是没有用的~”阿斯将一支手指放在唇边,眨眼,“即使你们找来那把什么裁决之剑,也不会有用的,我呢,向你做出承诺,奥特里斯先生:你和我并没有任何冲突,你猜忌我是因为你是尤利西斯的朋友,而我回到他身边也是因为我是他的朋友,别的什么也没有。我绝对不会背叛他,也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与我无关者的利益。如果你想要封口费的话,我可以把药卖给你,这是限定的,我承诺除我之外不会有人弄得到,从商人的角度来讲,我们这样谈就足够了,对么?” “你……”贝尔维亚瞪着他,却忽然感到,从那双平凡的浅色瞳孔中看到的不是周围景物的倒影,而是无垠的流云的苍穹!那分明是浅色的眼,此刻仿佛变得无比深邃而遥远,补完的双生邪眼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连渣都不是! 这个分明样貌平淡的少年,此刻似乎光芒四射,威仪如山!噎得贝尔维亚说不出话来! 这种奇异的状态没持续几秒就消失了,阿斯挥着手轻松地说道:“不过,看在你之前说对了一半的份上,我也给你一半的答案,否则我想你不会安心的。” “说对了一半?” “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初始,亦是终结’么?我确实是初始,可惜没能成为终结。”阿斯意味深长地笑道,“所以,关于我的真实身份,我回复给你一半的答案,你听好了――” “――风云天象,乃吾仪仗。” 第三十一章 没有道理的执念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停在庄园门口的马车之中,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尤利西斯站在温德拉的大门前,心里难免又翻起了关于微微安的零散回忆,他摇了摇头把这些都驱散了出去。 眼下他想要知道的是为何玛尔维娜・斯普林霍尔会以遗腹子为由继承温德拉。 虽说贵族的庭院对于厌恶命运安排的微微安来说并不是什么喜爱或值得珍重的地方,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和老师度过了十年、有着重要回忆的地方竟然是由老师生前私交最差的女人继承了,而且那个老师讨厌至极的女人还声称怀了老师的孩子…… ……有些讨厌呢。 他驾轻就熟地用幻象掩去了自己的形影,轻松地翻过了栏杆,一路通行无阻。 一直走到了第一个正厅。第一眼他便收获了不小的意外,正厅变化得有点大,虽然装饰陈设基本没怎么变,但是却有大量的物品被漆成了黑色,他明白过来门口那大量的马车会散发出怪味是因为运送了大量的黑色油漆,大概温德拉的其它房间也都被刷成了这样。 玛尔维娜的审美观一时让他难以理解。 多么喜欢黑色的人都不会把房间都刷成这种颜色。 此外,正厅的墙壁上,竟然挂满了微微安的画像,这虽在情理之中,却看着那么不习惯。在正中央的最大的那一幅画,竟然正是多年前微微安与玛尔维娜的婚礼,画师大概当时被年少的皇子丢戒指的场景弄得不知所措,只好画了个两人古板的立像。画面上的微微安神色冷漠,玛尔维娜却是一张洋溢着欢乐的笑脸。 连照顾着斯普林霍尔家族面子的画师都这样区别,这点应该是真的了吧。他想,这场婚姻真是从头就糟糕到点。 “我看见你了哦,尤利西斯。” 沉重的、听起来仿佛十分疲惫的女声说。 糟糕,他太认真地看着这屋子,完全忘了要维持幻象…… “不用慌张。”疲倦的女人慢慢地说,“我并不拒绝你的来访,因为你是他的……” “抱歉,玛尔维娜夫人。我以为您不会容我进来,才这样……”尤利西斯放弃了马上逃走的想法,转过身来正式地见面。果然,走进来的人就是玛尔维娜・斯普林霍尔,她虽然三十多岁了,但是看起来依然非常年轻漂亮,只是面色极其苍白,妆容又灰暗得有如送葬,看起来相当颓废。 “我理解的……你很难接受吧,他竟然这样死了。我也很难接受……我不能相信,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希望的时候,他竟然就已经离开我了。”玛尔维娜在座椅上坐了下来,斜着头,好像她的脖子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虽然觉得我会拒绝,但是因为是他住的地方,你还是很怀念,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回来再看看……不过,没想到被我弄成了这个样子,你吓了一跳吧?” 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回来的……尤利西斯看着她那身华丽又颓废的黑色长裙,知道她在为分明已经和她没有任何法律关系的微微安服丧,越发觉得事情非常奇怪。 而且,他头脑中隐隐有一种奇怪的触动,难以言状。 “啊……夫人,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我以前见过您几次……先生他对您……”不知如此尴尬的问题如何才能不激起过于强烈的反应,尤利西斯试探着问。 玛尔维娜依然靠在椅子上,双眼望着那些微微安的画像:“你和其他人一样,很奇怪是吧,他那么讨厌我,我为什么总是缠着他?你这么大了,没有想要娶个新娘子么……没有那种情感么?” “这个……那虽然是一种美好的情感,不过……要找到使自己动心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呢。”尤利西斯笑着说,“先生曾经对我说,爱情是毫无道理的,是这个世上最没有道理的东西。我还没有那样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我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忽然地,轻轻地,一个美丽少女的形象从心底深处跳了出来。 她说:“不要走……” “是啊,要找到使自己动心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玛尔维娜看起来深有感触地长叹了一声,“微微安那个人,到死都没有遇到真正让他喜欢的女人,所以他没有告诉你,其实遇到了也不算什么!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未必就会回应你啊……” “玛尔维娜夫人……”尤利西斯想,她怀着孩子――不管是谁的孩子也好――总是不能太激动的。 “我爱他,我真的爱他,没有道理又怎样啊……我就是没有道理地爱他。”还好,玛尔维娜并未十分激动,她还是满脸倦容地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移动着手臂,于漆黑的背景之中、穿着漆黑的长裙,像幽灵一般,“许多人都说,我只是贪慕帝国第一继承人的权势财富……可是那又怎么样?难道爱一个人却不能爱他的出身背景吗?他的家世地位、他的英俊容貌、他的自由任性,我都是那样地爱着呀!不够纯洁又怎么样,难道我不能既爱着‘微微安’又爱着‘温德拉亲王’吗?那分明都是他呀…… 即使他就这样离开了,我还是爱他呀! 虽然他不爱我、虽然他每次都和我吵架、虽然在婚礼上他把戒指丢到了地上,可是他不能阻止我留下他百千幅的画像、他不能阻止我继续缠着他、他不能阻止我爱他呀!” 尤利西斯默默地听着,因为是没有道理的事情,他这个局外人也没有插嘴的资格。可是玛尔维娜悲哀的爱情,听起来是那样的绝望而无可救药,她几乎都要哭泣了,那声音那样令人难过。 玛尔维娜停了一会儿,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三个月的身孕随便一看并不明显,不过还是可以轻松地确认,“尤利西斯……你知道这个孩子怎么来的吗?” 第三十二章 黑暗的痕迹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这……”尤利西斯虽然本来就想偷偷调查这件事,但是竟然被玛尔维娜自己开口说出来,弄得他嘴边无话可说,“这是您和先生的事情……我怎么……我怎么能直接问这样的问题?” “唉,我只是想与人说上两句而已……因为……连我的侍女也都觉得我疯了,不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话。在她们的心里,我这样缠着微微安,简直是精神病吧。”玛尔维娜苦涩地笑着说,“就像克莱尔和凯瑟琳她们那样……” “克莱尔姐姐和凯瑟琳姐姐……是您的……?”尤利西斯第一次听到关于她们的过去。 “嗯,她们在成为微微安的侍女之前,都是我的侍女啊……”玛尔维娜又是一声叹息,“你也不想想,皇家骑士团可都是高手,微微安自己的剑术基本上没有九级也有八级,他身边的侍女有何必要舞刀弄剑……她们的剑,都是用来保护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的啊。 当年她们还都是小女孩的时候,都在我身边,那时候她们还会对我说‘小姐,我们会永远保护小姐的,请放心吧!’但是因为微微安的缘故,我们的关系变得非常糟糕,她们看到我那样拼命地接近他、不管被他说了多少厌恶的话也不肯放弃,开始觉得我是一个愚蠢而给人添麻烦的人……而且,更糟糕的是后来……微微安……她们先后和微微安……私通了……最后就干脆离开我,到了他的身边。” 玛尔维娜低声地叙说着充满了压抑和郁结情绪的过去,但她的话语中却没有憎恨、没有怨艾,只有雪水般的哀伤。 “微微安那时候……勾搭了很多少女,有贵族家的女儿也有她们的侍女,甚至也有皇宫里打杂的女人,他是故意的,全部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我知道他就是想对我说:你看,玛尔维娜,我可以找任何女人,不管她们漂不漂亮、高不高贵,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 她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尤利西斯想也许她终于难以忍住那些苦涩的泪水,因此才特意遮掩起来。 当年的微微安先生……确实很恶劣啊……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息着,果然,虽然之前嘴上说着没有因为偏爱而为微微安辩白的意思,但是听见玛尔维娜的叙述,他还是觉得有点难接受,他心里的老师是完美的绅士,他一点也不想改变这一点。 但玛尔维娜,也很可怜…… 二人都沉默了起来,没有仆人到玛尔维娜身边来,看来她真的也很落寞,房间里安静到尤利西斯又能够感觉到千眼的伊法拉的魔晶在体内的分解与同化。 一想起伊法拉,一种躁动的不安在他心里膨胀起来,他不能这样莫名地同情下去,不能这样莫名地相信玛尔维娜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就是这样被动地听着、被动地接受和相信了伊法拉! 就是这样被伊法拉轻而易举地玩弄欺骗着,连微微安的遗体都没能寻回来! 啧,大意了呢,本来就知道这件事是有蹊跷的才来看,结果竟然被带了进去,一直傻傻地坐在这里同情玛尔维娜。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保持警觉。 如果真的这么爱微微安的话,这女人的孩子不可能是其他男人的,但是他也不相信这孩子是微微安的。而且这种怀疑可以从自己之前感受到的那种奇怪触动中得到绝对的证明。 他觉得这房子非常阴暗。 不是因为大面积的黑色,也不是因为不适应或不习惯,而是看到玛尔维娜,看到她苍白的面色、灰暗的妆容……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的时候,感觉到……是因为这位女主人的存在,才使整个房间都非常阴暗。 她腹中的孩子,绝对没有那无比光明的“阿伊纳德之血”,因为如果有的话,就不会给人这样阴暗的感受,微微安即使是一脸空洞恍惚的表情,看到他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看见了清澈的阳光。 和微微安在一起的时候,尤利西斯几乎没怎么感受过自己力量高速的提升,因为从微微安那里传来的压抑有些强,虽然不像看见圣水一样直接觉得眼睛不舒服,但至少不会让自己黑暗之体的血液兴奋起来。 但是此刻,一面融合着伊法拉的力量,一面面对着玛尔维娜,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轻微地共鸣。 那就是对黑暗―― 正在他想要采取点什么行动的时候,一名仆人忽然进来报告:“夫人,异端裁判所审判长米迪利亚・戴博利阁下来访,您要见他吗?” 他注意到了“不速之客”的尤利西斯,但看起来夫人正和这不速之客聊天,他就没怎么在意。 怎么这时候有个审判长到温德拉来,只是来见前圣裁骑士长的女儿么……尤利西斯暗自皱眉,这样一来他恐怕没机会再听玛尔维娜解释关于她腹中的孩子的情况了,而且正面撞上异端裁判所的高官,说不定二人还会开战。他还记得上次丹尼尔说,如果恶之子的身份被确认,下次再见面的话,不管在哪里都要交手。 “让他离开,我身体不适,不想理他。”值得庆幸,玛尔维娜似乎对米迪利亚・戴博利的到访也很生气,没有接待他,“尤利西斯,我现在想要休息了,不能再继续接待你,你随便看看然后就走吧,当心不要给那个米迪利亚遇到了。” “告辞。”尤利西斯一面在幻象间抽身离去,一面在心中分析着温德拉的异样。 ―――――――――――――――――――――――――――― “林德卿。”书记官总长奥托・维奥尼林将整理好的报告放在了桌上,“这桩任务女皇陛下也知道了,她也很关注呢。” “她关注也没什么用处。”丹尼尔・林德拿过了那些文件,快速地浏览着,这是帝都新出现的奇怪事件的报告总结,说是从三个月前开始就有了鬼在半夜游荡在大街上的许多目击者,而且三个月前还只是相当稀薄、没什么信息的说法,最近则越来越多,而且还有一些据说是鬼杀死的鸡狗之类。 “我怎么觉得看起来只是一堆无聊的谣言?”看到一半便看不下去的丹尼尔无趣地把它们扔在了地上,“一开始有人胡说八道,然后更多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乱,慢慢添油加醋,到处乱传,传得人们心生恐慌,所以总觉得自己看到了鬼怪,然后鸡和狗偶然死了,就非要说是鬼杀死的。事实上这种传言里,真正需要我们异端裁判所出动的最多不过十分之一吧?” “所以三个月前我们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奥托说着,捡起了丹尼尔还没看到的最后几张,“但是最近出现了死人,而且我们派人去看过的,不仅有令人作呕的黑暗的味道,而且特色鲜明,简直就像魔物在对我们示威一样。” “对我们示威?”丹尼尔接过了那张纸。这是一副强悍生动的素描,画面中真实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个人的残缺的尸首横七竖八的摆在地上,凝固的血迹似乎被人为地擦拭过,最终的形状是看起来非常眼熟的全用古语写成的字句―― 风云天象,乃吾仪仗! 在这句话的旁边,是象征着魔鬼的、左上短、右下长的十字图形,还有一行小字,仿佛龙的利爪用力在地面刻出,粗糙而犀利。 小字是“致愚蠢笨拙的人类猎魔者们”。 第三十三章 十字圣令(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丹尼尔看着那幅素描一言不发,房间中一副肃杀之气,然而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猛地被撞开了。 “维奥尼林卿、林德卿!有非常糟糕的情报!”推门的书记官焦急地大步跨了进来,“露西殿下……” “闭嘴,又是她。”丹尼尔听到这里已经不想听下去,“你们这帮人有没有觉悟啊,为什么总是跟着露西转?!出去!” 露西那个关于恶之子绝对已死的糟糕推理让他不想理会她的任何其他判断。 “不不不……”书记官慌忙说,“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重点是情报……” “又要看文件我真是疯了……”丹尼尔背着手放在额上,仰天轻叹,“有时候我希望我只是一把剑,文件都让用我的那个人去看好了……” 奥托接过了部下手中制式截然不同的几份资料:“呃……这是……早就辞职的切斯特发回来的报告?他都辞职了还写这种东西送回来?” “就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切斯特卿虽然已经辞职还是立即将此向我们汇报了啊。”那名书记官说道,“还有就是在我们和露西殿下一起去整理旧档案的时候出现的东西,似乎恰好可以说吗切斯特卿的疑虑非常实际,所以我们才立刻向二位报告的。” “切斯特?风车?”丹尼尔想起了那个在自己与瓦伦达完成交接之前就从异端裁判所辞职隐退的家伙,在他的观念里那就是个废物,选择了这条道路却不能够从一而终地走下去。那家伙是以拿着双剑旋转而出名的,所以大家从前都喊他作风车,始于丹尼尔的友人菲拉斯塔――丹尼尔与切斯特没有多少交集,菲拉斯塔则是唯一的两人共通的交游者,“既然还知道回来报告,何必要辞职?如果我辞职了,以后异端裁判所相关的任何情报,我都一概不关心!” 真是个拖泥带水的家伙。 “你不会辞职的。”奥托翻完了新旧不齐的文件,“你要不要听听风车说些什么?” “什么?”丹尼尔从天花板上收回了视线,把手也放了下来,即使每天在抱怨,事实上他一直认真地对待着他的工作。 “他说他通过某种不愿告诉我们的方式,在最近与那个持有镜树之叶的尤利西斯接近了几次。” “啧,只要他没告诉我他不小心把自己所有的剑术都让镜树之叶偷去就行了。”丹尼尔说,他一直在想那个镜树之叶,但是对付镜树之叶的完美的办法是不存在的,他很想亲自以骑士长剑斩下那少年的头,但是他挥剑的同时也就把自己的牌复制了一份给了那少年。 因此他才一直没有出手去对付那个他清楚地知道下落的人。 “呃,那倒没有,事实上这报告的重点不是那个尤利西斯,而是他身边的一个人。” “什么人比镜树之叶更值得关注?”丹尼尔没好气地问。那个拖泥带水的切斯特不关注一下那百年难遇的恶之子的弱点,却去观察一些不知道是什么路人甲的角色,还要写信回来给人添麻烦! “他说……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奥托自己说出来也觉得有些滑稽,但是那纸上就是这样分明地写着,“他用尽了各种观测方法,怎么看那人都是完全正常的人类……” “本来就是完全正常的人类!我就是奇怪他为什么在关注完全不值得关注的人!”丹尼尔在桌上捶了一拳,“说重点!那个人的疑点是?” “那个人自称是尤利西斯十年前的伙伴,名字是阿斯,上次林德卿你去看尤利西斯的档案的时候提到了的,他说因为邪眼‘守护之风’的觉醒,他得以从涨水的凯梅洛特河中生还,在外地学习了医道,三个月前回到罗斯玛丽,大概几天前和尤利西斯重逢。目前是医生,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但是药学和病理学似乎相当在行,这三个月里在皇城还没有出名,不过似乎已经得到了民众的信任……” “信写得和他做其他事一样拖泥带水……”丹尼尔批评着不在面前的前部下,“没被淹死的人很多,年轻有为的医师也不少,他还写这么多废话……” “重点是那个人不仅会配医疗用的药而已,毒药、魔药乃至炸药似乎都可以做得到,,而且这人似乎非常喜欢做生意,多余的药材他会在城中出售,说话的时候满面笑容,显得非常聪明而且什么都知道……而且……曾经暗示过自己的身份是有虚假的,与此相关的还有一段什么‘我乃初始,并非终结’……” 丹尼尔本想继续说下去的批评戛然中断,他愣在了座椅上。 “切斯特还写道,在一次接近的时候,因为某种难以详细说明的机会,那个阿斯开口说可以提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仅提示一半……那一半的话就是……‘风云天象,乃吾仪仗!’” “停!”丹尼尔猛地站了起来,“那个人三个月前回来的?” 三个月就是帝都的黑夜怪谈流传的时间! 那句话正是最近魔物留给异端裁判所的挑战和嘲笑! “没错……”奥托的面容也变得颇为严酷,三个月里的诡异夜谈,恶之子奇怪的朋友,这桩事件里如此众多的巧合里透出危险的气息,“而且更加糟糕的是,十年前的档案里记载,当时行动的人之中曾经有一位官员――没有明写是书记官还是审判官或骑士,在事后对于把阿斯扔到河里心存怜悯,所以去凯梅洛特河捞出了那孩子的尸体到公墓进行安葬。也就是说,当年那个叫阿斯的小孩早已确认死亡了,他不可能漂流到异乡、更不可能在十年后回到帝都来。” “他是不是当年的人无关紧要,”丹尼尔沉吟道,“因为我只关心他现在是什么东西,当年捞出来的尸体反正也被水泡烂了,捞的那人凭什么确定就是他要找的尸体?每年暴雨的时候淹死在凯梅洛特河里的人可是很多的……维奥尼林你要知道,那个恶之子到目前为止都是一个相当理智的人,他曾经说过‘人类和人类,优先对付魔物’。如果十年前的那人返回,他不可能没有戒备,因为相隔如此之久,他必然也要怀疑友人早已不在人世,如果他确信那就是他的友人,必定是存在证据的。” “林德卿说话听起来前后矛盾不知立场。” 第三十三章 十字圣令(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立场很清楚,我要调查那个阿斯,但仅限于调查他是不是做下了这些案子的罪犯,而十年前那个人死没死我毫无兴趣,就是这样。”丹尼尔明确地说,“当然,那两句古语我真是受够了,最好谁赶快给我弄明白那话的来源,否则我们一天到晚都在听文绉绉的字谜!” 他是非常清楚那下句中“光耀晨星”的含义的,但对上句所谓风云天象的仪仗一无所知。这也让他深感困惑,这句子并不曾出现在教廷的任何典籍之中,却是用着那么骄傲的古语。 “林德卿不准备现在去见一见那个阿斯么?” “那要等找到他在哪里才能这么说,莫非他和恶之子住一块儿?――那就更不能去见!”丹尼尔断然道。 “他确实和那个人住一块儿……”那名书记官急忙说,“而且……林德卿,露西殿下刚刚已经发了十字圣令!内容是无论如何杀掉那个人!现在已经有一队人去找他了!” “……我就说你们又跟着露西胡闹!维奥尼林,去跟教皇阁下说这件蠢事,让他把露西发十字圣令的权力收回,然后把这道愚蠢的命令撤回来!”丹尼尔立刻跳起来冲了出去,“该死……露西总是这样乱来!” “十字圣令”,教廷最高的命令,要动员十人以上的团队出发执行任务,内容应具有重要意义,一旦发出就应立即执行,唯有教皇有权撤回。其记载入档案的时候,要用最高规格的工具纸张,以最重要档案的方法封存―― 她露西・布拉尔,不能仗着自己是教皇的女儿就没事制造这样的麻烦! “唉……”奥托叹息道,“小林德也真是可怜。本来这就不算一份好工作,他能够当作责任来做就很了不起了,因为这工作,一开始就失去了家人,又被别人直接定了这无聊的婚约……好在他到现在都可以拖着不结婚,否则露西公主真是够麻烦的啊……唉唉。” 在丹尼尔面前他不会称“小林德”,但作为长辈私下提起晚辈时,他依然以谈论小孩的口吻谈论这位骑士长。 这样如平民妇女闲话家常一般地说着,他慢慢地走去找教皇。 当丹尼尔尚未到达他的目的地的时候,露西派来的那队人疲惫不堪地退回来,迎面与他相遇。看到那副被气喘不停满身制服都被汗水浸湿了面上又毫无信心气色的狼狈模样,丹尼尔觉得自己真该一口血吐他们脸上,可惜他身体强健得很,实在是吐不出血。 “林德大人,我们是……”这群蠢货又要交代自己是如何被露西公主支使过来胡闹的。 “我都知道,”丹尼尔快速地扫了他们两眼,“最好不要告诉我你们刚才一直在用刀剑和对方作战!” “我们不止用了刀剑还用了魔法弩箭!”笨蛋们丝毫不领会他的意思。 “白痴!滚回去每个人跑两百圈!明天不许吃饭!你们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吗?!”丹尼尔的风魔法瞬间发动,狠狠地扇了每人一耳光。 “明、明白了……”笨蛋们捂着脸惭愧地撤退,虽然蠢不过至少还懂规矩不会在这时候对着长官发火顶撞,知道纪律就算作笨蛋们的优点了。丹尼尔心想。 他已经知道了情况,露西给他造成的麻烦无可挽回,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局面――干脆放慢了步子,绅士般地走了过去,到他要见的人的房门口。 “异端裁判所,第六十一任圣裁骑士长,丹尼尔・克尼尔・林德,向两位问安。”他轻轻地鞠躬,看起来毫无戒备,“晚上好。” “晚上好。”尤利西斯拿着剑,干干地说,“你来做什么?刚刚我才遇到了你们的人,虽然我一直很想做一个绅士,可是你们这样莫名其妙地来打扰,绅士还没有形成就变成暴徒了。” 他克制着没有生气,但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丹尼尔也并不是真的毫无戒备,他身边的风魔法始终没有退去。 “是啊,你刚才已经遇到我们的人了,所以我猜,你现在有了花剑八级、重剑八级、双剑八级的水平,大约还掌握了这一等级的魔法弩箭六七成的用法――对吧?你的能力简直是作弊啊,恶之子。”丹尼尔望着那黑色的剑,但自己并没有拔出剑来,“我来做什么……我本来想把那群拿着刀剑就傻乎乎地往你这里撞的白痴叫回去,但是结果已经晚了,所以我想,我来看一眼这边怎么样了为好。” “那不是你派来的人?”尤利西斯问道,他有一点不相信丹尼尔的话,但他也不怎么觉得丹尼尔明知他有镜树之叶还派一群人拿着剑来直接和他比划――分明是白送剑招给他学的意思。 “那是我的未婚妻,露西・布拉尔,教皇的女儿所下的命令,因为那个笨女人在翻旧档案的时候发现你那个叫阿斯的朋友十年前就死了,所以就擅自发布了极高规格的命令来杀人。”丹尼尔想起露西语气便变得不快起来,“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做事总是没考虑而且不和人商量。” 尤利西斯沉默了片刻,丹尼尔那种抱怨的语气他觉得是真的,但是要说教廷的公主行事如此给人添乱……有些滑稽得好笑……简直好像…… 好像那位公主故意要帮自己的忙一样…… 托她的福他今天一下子便多次运用了镜树之叶,剑术的进展可以用神速来形容,镜树之叶也因为实战的锻炼而很快地达到了二级――倘若能够把伊法拉的力量完全吸收融合应该有三级以上,但是那镜之森千年的沉淀还不是这么快可以化开的。 “听起来骑士长并不喜欢这桩婚事。”他最后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么句话。 “啊,我并不打算结婚。”丹尼尔严肃地说,“还有,这不是重点,我可以见那个阿斯么?” “我并不想让你见。”尤利西斯回答道,也并不愉快,“我直白地告诉你,即使阿斯当年就已经死了,即使现在回到我身边的这个人是魔物,我也要保护他!说到底他是为什么而死的――把他扔到河里去的人不就是你们这群说着正义说着神的荣光、却毫不犹豫地杀害无辜的小孩子的人吗?” 安德兰娜最初听说是异端裁判所的人来了,非常害怕地在屋里哭,担心她又要失去好不容易才重逢的二人,尤利西斯本想赶快安慰她,奈何外面的人直接袭击他们并说要杀死阿斯,他没有办法只好让阿斯在里面安慰她,自己出来迎战,正准备回屋又目睹了丹尼尔的到来,不得已再次拿起剑守在门外。 这时候要是叫阿斯出来,安德兰娜会很忧虑的,他不想那样。 “我以为你是个很理智的人,知道人类和魔物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知道这场战争是绝对的。”丹尼尔有些失望地说,尤利西斯竟然说即使阿斯是魔物也绝不退让,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人类和魔物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这场战争是绝对的。这些我都承认。”尤利西斯纠正道,“但是阿斯和安德兰娜除外!我不可能保护任何魔物的,只除了他们两个!因为如果他们死了、变成了魔物,那都是因为你们、都是为了保护我!” “那么,如果是你的朋友变成的魔物,你就放任它吃人是吗?”丹尼尔质问道,“你的朋友回到帝都三个月,正好三个月来帝都里都有奇怪的鬼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的传言,最近已经有死人了,杀人者公然地蔑视我们异端裁判所――会这么想不是很合理么?如果你的朋友不能出来澄清自己,我不能放弃对他的怀疑。” “你们怎么知道他回来三个月?”尤利西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连我都不知道阿斯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三十四章 魔胎鬼子(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虽然重逢的三人在一起聊了很多情况,但“什么时候回到帝都的”这个话题根本没人在意。 “他自己说的,对着――我认识的某个人。”丹尼尔有些意外,他不认为尤利西斯在说谎,如果是谎言的话,干脆编造另外一个时间来得简单,“如何?你不信的话现在到里面去问那个阿斯吧。” “我相信。”尤利西斯淡淡地笑了笑,没人说这种马上就会被当事人揭穿的谎话,“但是,如果我是阿斯,从三个月前开始杀人的话,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我是三个月以前回来的!” “啧……”丹尼尔一时无言以对,“好聪明,即使是这样――你就是不希望我见他么?我不能问他几句?” 他原本想用的词是审讯,但是这样太过强硬了,他可不想这么突然地和镜树之叶对战。 “你们对他做的事情够多了,”尤利西斯道,“当年是你们说要收他到异端裁判所的,然后又谋杀他,他大难不死地好不容易回来了,这竟然还有错、还要被你们怀疑其中的过程!我和你说,丹尼尔,我不想找异端裁判所的麻烦,因为你们确实是狩猎了很多魔物的、保护了很多平民的人,这方面我一直很尊敬你们,但是你们能不能不要总是来找我的麻烦?” 微微安、贝尔维亚……一直到阿斯,现在包括他自己在内,他认识的几乎每个人都和异端裁判所有着糟糕的关系,看起来只除了安德兰娜始终和魔法无关,他是注定要面对异端裁判所的众多纠缠了。 “我们找你的麻烦――哈?因为你们从当年开始就没有自觉!”丹尼尔对他的遣词也很不悦,“如果一直守规矩的话,谁现在还找你的麻烦?!” “你想让一个人甘心被以他不能承认的理由杀掉,我可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这点。”尤利西斯坦白地宣战,“丹尼尔,你听着,我一点都不想妨碍你们狩猎魔物的工作,但是,我保护我和我的朋友的安全,你们也不要来妨碍!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生都不想和你比剑!” “我才一生都不想和你比剑!”丹尼尔回应道,“要对付你的话无论如何都要用光和电才行!” “如果你们那么做的话,我也会用光和电还给你们的。”尤利西斯忽然想起了伊法拉的话,“说到底那才是你们所忌惮的对吧?镜树之叶之所以可怕是因为连光和电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借来,假如――尊敬的骑士长――假如有一天我连雷鸣剑的力量都复制出来,你会不会害怕啊!” “你们的话题听起来还真是令人头大……”忽然有个慵懒的声音插入在对视的二人针锋相对的论战之中,“尤利西斯,让我跟他说两句如何?” “阿斯?”尤利西斯回头看着说话的人,金发的少年随意地拨拉着散碎的发丝,眉目之间一分钱的紧张感也看不出来。 当今最危险的恶之子与最强的圣裁骑士在为他而争吵,但当事人满脸都像写着“不关我事”。 “我把她哄睡了,放心~”阿斯的下一句又偏出了题。丹尼尔把手放在额上,郁闷地想要喷他一脸,面色难看得像猪肝一般。 “喂,林德,我没有杀人哦,我向你保证,我即使梦游到大街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绝对不会杀人的,裁决之剑也会同意我所说的话,随你怎么问,没有任何文字游戏、逻辑陷阱,我真的没有杀人。”阿斯转向丹尼尔,笑容满面,也不对他用敬语,“如果你只是要找三个月的线索的话,其实分明有个人更可疑。” “你会知道那种人?你不过是个年轻的医生。”丹尼尔冷冷地说。少年轻飘飘的态度让人不爽,但是又不知道拿什么理由发他的火。 “刚好我的朋友尤利西斯从前是温德拉亲王的学生,所以我才知道的。”阿斯笑着说,语气和十年前什么都没有发生时一样轻快,“三个月前还有一件事,温德拉王妃怀孕了,尽管她早就离婚好几年,但她还是怀了孩子,最近她还因为这个孩子而搬进了温德拉……我知道这三个月里的传言,因为我回到帝都以来,已经有好几家病人和我聊天时聊到这件事了,那些人――亲自看到了鬼在街上游荡的人――他们都说,鬼是‘长发的女性’,游荡的位置,你也许猜到了?在温德拉的附近――” 丹尼尔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三十四章 魔胎鬼子(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也许给你的情报是给人做了手脚的,这也很正常”阿斯抬起一只手指放在唇边,这是警戒的姿态,“因为那位夫人是你前任的女儿不是嘛?林德,你其实很聪明,不过还不懂得防备近在身边的人啊。” 他的语气那么轻描淡写,然而洞察之深刻远远超出他的年纪,尤利西斯看向阿斯的目光里甚至多了一分不明显的意外和怀疑――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但是有如此大胆而敏锐的思维的人是否真的是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医生,这可不好说。 不过这份怀疑也是转瞬而逝。尤利西斯的眼神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尤利西斯,回答我,”丹尼尔低声说,“你亲自去见了玛尔维娜・斯普林霍尔吗?你感觉她怎么样?” “我亲自去见了她……”尤利西斯简单地描述了一下重返温德拉带给他的异样的感受,环境的阴暗,黑色的共鸣,玛尔维娜的悲哀的执念…… “你当时不曾怀疑她什么吗?”听到玛尔维娜拒绝了审判长的访问,丹尼尔下意识地皱眉,“这些情况加在一起几乎是……答案很清晰的程度了。” “因为魔物是不能生育的……”尤利西斯辩解,“虽然确实我觉得很奇怪、虽然我不认为那是先生的孩子,但她确实怀孕了,仅此她就绝对不是魔物――” “笨蛋!你在这方面还是不够专业!”丹尼尔大喝一声,他的面容显得无比沉重,“不是她!是她的孩子!” “哎呀,请冷静一下,不要这么大声,”阿斯听到这样出奇的消息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反倒在意着似乎根本无关紧要的细节,“我们还有一位小姐在里面睡觉呢,林德你这么激动会吵醒她的,女孩子都害怕这类事情,让她听见可是令人头疼了。” “玛尔维娜夫人的孩子……是魔物?!”尤利西斯一直记得“魔物无法生育”的常识,因此尽管在庄园里感到了那些异样,但只是一直疑惑,并没有想到魔物那方面去,但丹尼尔说,真正的魔物其实是那还未出世的孩子! “那是人类母亲生下的魔胎,一般称为鬼子的魔物。”阿斯道,“胎儿尚未成形就已死亡时,因为母亲的执念,也有直接在体内化成魔物的可能。” “你早就知道这种知识,也算是替我省事了。”丹尼尔道,“玛尔维娜的孩子是谁的我没兴趣,总之,尤利西斯已经证实给我们了,她的执念有多么深重,尽管胎儿一开始就死在腹中,她还是执着地想要这个孩子,以至于它在她体内直接化成了魔物,因为这种影响她才会喜欢黑色、才会半夜在街上游荡,随着那个魔物的成长,它越来越嗜血残暴,这样街上的传言才会越来越血腥,最后终于出现了尸体,这样差不多是说得通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 “不,”丹尼尔忽然意识到,这两个人都不知道最近尸体旁边现场发现了什么,那么先不能废了自己的情报优势,“跟我去温德拉,确定玛尔维娜和这件事的关系,一切解决之后我再谈剩下那个问题。” “你是说诞生才三个月的魔物不应该具备公然蔑视你们这么高的智能么?”阿斯摊手,“还有为什么要跟你去?你自己派人去吧,跟着你的话,我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你们埋伏了呢?” “不跟我去的话,我可不知道,温德拉庄园里如果有异常的话,究竟是它自己异常,还是你们趁着我看不见在里面故意布置出来的。”丹尼尔毫不示弱地反击道,“顺带,尤利西斯,你的镜树之叶,现在几级?” 尤利西斯眯眼笑了笑,然后睁开左眼,眼中的光斑一连变化了七种形状才熄灭,那每种形状都是一级的代表。 简单来说就是“你猜呀”。 “四级以下,我猜是二级吧。”丹尼尔转身,做了要求二人跟上的手势,“如果你有四级的话,应该直接把阿斯的守护之风拿来用。” “安德兰娜……”尤利西斯有点不放心。 “安啦。”阿斯紧紧地走在他身侧,“她睡得很好,不会有事的。” 尤利西斯看见他悄悄地把一枚装着不知是什么液体的玻璃管打碎在门口,幽幽的灵气立刻环绕了房子,便知道了他保证的内容,同时左眼一闪,将这药剂的力量复制了下来。 不出所料,其中蕴含的正是“封闭保护”这样效果的魔法。他微微闭眼片刻,左眼的强大魔力调动了关于这种魔法用法的所有知识,一瞬间涌入脑海。不得不说,阿斯作为药师的水准值得信赖,而且,他借来这个药剂中的魔法也算得上幸运出奇,因为就在三人走到温德拉的门口时,停放在门口的那些马车忽然发生了连环的爆炸,若不是这个魔法的保护效果非常全面可靠,三人都或多或少会变得极其狼狈的。 尘烟消失之后,周围一圈的栅栏都已经炸得只剩下不成堆的粉末。阿斯轻轻地咳了几声,少见地皱眉,似乎非常不喜欢这样糟糕的空气质量。 “果然是不稳定的技术,所以我从来不喜欢用炸药……”丹尼尔绕着地面爆炸的痕迹走了几步,“拿这样的东西来拦我们,对方非常匆忙啊……” 他一面借着这样绕圈的机会四下打量了一番,一面作出了向另外两人表明,自己等人已经被跟踪了的手势。这引爆是蓄意的,能够知道三人到来的时间,至少刚刚为止都在窥伺着他们。 话音刚落,巨大的爆破声响传来,已经失去了防御的温德拉的庭院中央,精致华贵的建筑迅速地燃烧起来,火焰映红了黑夜的天空! “可恶!”丹尼尔与尤利西斯不约而同地骂了一句,向着不同的方向飞跑而去。 阿斯在飘出的烟雾里猛烈地咳嗽着,并没有离开原来的位置。他一手掩住了口鼻,一手从袖中滑出一柄闪着银光的精巧的小刀――看起来仿佛是一把普通的餐刀――对着街道另一边的黑暗,猛地掷了出去。 黑暗中发出了一声惨叫,阿斯慢慢地走了过去,他的小刀落在地上,沾满了污浊的液体,像是异类粘稠的血。被袭击的东西逃跑了,算它识相,不过逃跑也没用的,自己虽然不能杀了它,但这刀上的毒药,就足以令其半死了。 丹尼尔沿着街道冲向更加繁华的地段,他知道之前推理的关于玛尔维娜的事就是这起事件的真相了,现在那个躲藏在温德拉的东西逃了出去,还顺便烧掉了自己的痕迹。它会去哪里?!到人多而难以排查的地方,再借一个什么身体藏起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尤利西斯则直接进入了燃烧着的公馆,在正厅中找到了玛尔维娜,这是在预料之中的,即使被熊熊的火焰包围着,她还要注视着墙上那些画像,可惜那些画像都纷纷变成了一片焦黑。 她生命也将要凋零了。 她坐在尤利西斯曾见过的那张椅子上,腹部的伤势十分严重,已经无可挽回,她腹中的鬼子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想必和三人遇到的跟踪者有关――知道了危险的临近,为了逃避丹尼尔・林德的圣裁,它撕裂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的身体,逃走了。 她依旧脸色苍白、面容倦怠,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与挣扎之意,只有叹息的阴影。 “玛尔维娜夫人……”尤利西斯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也没有人有那种妙手能挽回她的生命,他现在只能为她致哀,“抱歉我什么都做不了……” “挺好的啊……我马上就可以去那个世界再纠缠他了……带着他的房子一起去……”玛尔维娜看着他,少年的面容在火光中有出尘的美感,她那倦怠的苍白面容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无力的微笑,一点都不美丽,反倒显得十分骇人,“我很遗憾啊……如果你是我们的孩子……如果我和他一结婚就有了孩子……那也该就是……你这么大……啊……” 她的微笑就那样僵硬地停在没有了气息的脸上,然后搭在椅子扶手上,没有了血色的手也垂落下来。 她死了。 第三十四章 魔胎鬼子(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如果这是‘命运’的话,真是讨厌啊……”尤利西斯转身走出了庄园,燃烧的公馆就在他背后倒塌,“我最不想看到有人死了,可是总是有人死。” “咳咳……尤利西斯你没事就好,林德那家伙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了……咳,我们跟着去吗?”阿斯用手指着丹尼尔追逐的方向。 “我知道它去了哪里。”尤利西斯的语气一沉,左眼中紫色的光芒盛烈地绽放,自从那天和丹尼尔合作之后,他就确认了自己可以用左眼直接寻找魔物的踪迹,“我们不跟着丹尼尔,我们现在去杀了那个魔物!” 剩下的事情很简单,把那个鬼子杀掉!虽然玛尔维娜不是他亲近的什么人,可是她确实是个可悲的女人,带着那无可救药的爱孕育了魔性的孩子――那个魔物残忍地杀害了孕育自己的母亲,不可原谅! 逃亡中的鬼子远比这几位追逐者更紧张。 它曾为自己先天的灵智而得意,又生在了一个美好安全的环境里,凭着它的智力,有度地贪食着把它当做孩子的那女人的生命,本可以使它安全地、不使人起疑地成长起来。 但是它太贪婪了。在玛尔维娜夜中沉沉睡去的时候,它操纵着她的身体来活动,迫不及待地想要感受捕猎和杀戮的快感,因为三个月来无人起疑,它放肆到在现场刻字来嘲笑异端裁判所―― ――没想到异端裁判所这时候就找到了它! 贪婪和傲慢都是罪恶啊! “还好君王及时地提醒了我要逃跑……要赶快找到一个新的人类……”它一面逃跑一面想,感谢着不知究竟是什么的君王。 它并不怎么清楚地理解自己的君王是怎样的存在,反正它一出生开始,认知中就已经有了君王的概念,而那个提醒它离开玛尔维娜,还用火灾掩护了它逃离的神秘存在,不是伟大的君王又是什么呢? 它现在将自己的外形变化成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几岁的人类小孩,这副弱小的外表有助于消除人类的警惕,特别是女性的人类,她们是那样地喜欢小孩子。 它看到了前面有一家营业到晚上的小餐馆似乎准备关门的样子,便立即放慢了速度――人类小孩子当然不会像它逃命这样跑得这么快――然后拐了过去。大约是在餐馆打工的穿着工作服的女人正在里面麻利地熄掉摆在各处的蜡烛。 鬼子拉住了她的衣服下摆,对她摆出了讨好的表情:“大姐姐~人家迷路了,姐姐能不能帮帮人家啊~” “啊呀,好可爱的小孩子!”女人脸上浮现出了它所期待的那种表情,但她接下来的话还是令它有点紧张,“你饿不饿?厨房里有多的点心哟~” 要是现在吃点心的话时间浪费得有点多,它可一点也不想给那个拿着裁决之剑的家伙追上! “那个……我不饿的,谢谢姐姐。” “别客气,来嘛……”女人的力气出乎它料想地大,她用力地把它一直拖进了厨房,它竟然挣脱不了,“你一定要过来哟,因为敢在姐姐我面前说这么恶心的话的笨蛋魔物可没有几个!看姐姐我怎么收拾你!” ――被识破了?! 鬼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女人揪住了它的头发,另一只手则不知从架上哪里抄起一把菜刀,狠狠地把它的头钉在了大锅里! 它刚想挣扎起来,那女人就把尚未冷却的烧了一天的热汤劈头浇了下来!接着就是分明都倒进垃圾桶的焦糊味的油!她以快得非比寻常的速度把它连锅架在了火上,转瞬就已经点起了火! “对姐姐我用低等的迷惑魔法还不够!说到底你也就是个魔物小鬼而已!”女人大笑着把更多的菜刀剁了下来,她显然知道它在努力地施展魔法迷惑她的行动,就像迷惑了玛尔维娜的行动一样,但是她不是玛尔维娜,她是经受过训练的、单凭正常时的意志就可以抵御这种程度的迷惑的武者! “厨房里的人危险!”少年的声音忽然从窗外响起,紧接着就愣住了。 尤利西斯哭笑不得地扒着窗户正想翻进来,已经看到他要找的魔物被人架在油锅上烤的相当滑稽的一幕,“克、克莱尔姐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暴力啊……” “小尤利西斯?”克莱尔也意外地看着他,“哎呀,什么暴力……对付这种东西就应该用油锅来烤才对!你在追这东西?” “是的,”尤利西斯以愤怒的目光望了还没有死的鬼子一眼,左眼的视线凌厉如刀,那人类孩童的外貌已然消失了,鬼子真正的面目丑陋得令人不想多看,“它刚刚杀死了玛尔维娜夫人,然后逃跑了,因为温德拉很大面积地着火了我以为它很危险,不过现在看来,它好像并不危险,危险的是它背后的什么东西。” “玛尔维娜夫人啊……”克莱尔托着下巴,目光中显露出一丝无奈和叹息,“从前,她还是玛尔维娜小姐的时候,我在她身边,才不会有让这种程度的魔物杀了她的机会。” 这时候丹尼尔・林德追了过来:“这里面竟然还有人――是你们?!” “啊,我们走的路线不一样,不过到底都追过来了啊,”尤利西斯从窗户翻了进来,“克莱尔是从前在温德拉工作的,现在在这里工作,这是个巧合。” “我以为它很危险,这样看来并不是……”丹尼尔消除了紧张的表情,“这样说来爆炸不是它做的,而是监视我们的那个人做的咯。” “还没死透,要不要问它?”阿斯随后从窗户翻了进来,看着焦黑的魔物,“杀死了玛尔维娜夫人之后,刚好被当年保护过夫人的女子杀死了,这就叫做报应吧。” “它能说什么?”丹尼尔翻白眼,“我敢说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监视我们。” “没关系,我差不多知道那是什么,”阿斯淡淡地说着,凑近那个鬼子,“喂,魔物,你的君王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么?” 第三十五章 宫廷邀约(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君王……就是……君王……”鬼子充满怨念地回答道。 “什么啊,这不算回答。”阿斯以抱怨的口吻对它说着,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知道名字的,你一出生就知道了对不对?告诉我――魔物的君王叫什么!” 鬼子本来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怎么可能配合这些讨厌的人类,但是正在它想要开口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这群人的时候,看见了阿斯的晴空般的瞳孔! 仿佛无限辽远的苍穹一般的瞳孔!有着比一切雷电都更加耀眼的光芒,威逼它回答他的问题! 无法拒绝的威压! “路……”它拖着将死的身体,艰难地回答道。 “路……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刚刚说出了两个音节之后,鬼子本已几乎僵死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同时它发出了令人忍不住捂起耳朵的哀嚎,“啊啊啊啊!” 油锅猛地炸开了,爆炸的一刻阿斯的守护之风将四个人同时从厨房远远推了出去,没有受到什么波及。 “路西军还知道杀人灭口这回事……”克莱尔惊讶地说,“但是它们灭这个口做什么呢?完全弄不懂啊,差不多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名字,它说出来没什么用处啊。”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想说“路西法”。 “不一样吧……”丹尼尔知道她指的是哪个名字,“未必是我们习惯上的那个名字呢……以lus或luc开头的名字还有很多。但我也很奇怪,无论叫路西什么,光知道魔物的名字根本没有用处,我们又不可能喊魔物的名字就把它消灭掉。” “鬼子有魔晶吗?”尤利西斯走到爆炸结束后一片狼藉的厨房查看,忽然突兀地问了一句。 “所有的鬼子都有魔晶,”丹尼尔道,“因为鬼子是人类的死胎直接化成的,所以天生比较高级,虽然三个月大的鬼子魔力也就这么点,但还是会有魔晶的。” “那么就不是灭口,只是毁灭证据而已了哦。”尤利西斯抹开了刚才魔物所在的位置的一片灰,“连锅都没有毁坏的爆炸,它的魔晶却炸得踪影全无了呢――也许这魔晶比较不同寻常,它背后的那个什么存在――也许就是那个叫路西什么的,不希望我们看见它的魔晶啊。” “不同寻常的魔晶……” 不久前的记忆触电般地袭击了丹尼尔―― ――有不同寻常的魔晶顺风飞进皇宫,宫廷乐团在接触到那些东西之后就开始攻击苏妮娅,她刚才几乎没有精力维持对全城的祝福,好在她还是很灵活机变的,在我过去的时候还没有出大问题。 ――在火药发明以前,世上也从来没有焰火那样的东西。魔物也许新近掌握了这样的力量呢――不是开玩笑,宫廷乐团袭击了苏妮娅,而前一刻他们还在认真地为她演奏,在那些魔晶触碰他们的一刻、在他们失去理智之前,他们哭着叫苏妮娅逃走! “什么啊……最近冒出了越来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他狠狠地捶了自己一拳,“和从前不一样的魔晶……魔物们到底在做什么……” 尤利西斯对他的反应感到很疑惑,他不知道苏妮娅被宫廷乐团袭击的事情,他说特别的魔晶只是想起了伊法拉。世上只有伊法拉可以接收他镜树之叶的力量,也许这个鬼子的魔晶也有什么特性,这才是他想说的,但是丹尼尔一副想起来什么而很苦恼的样子――魔物的魔晶各具特性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苦恼什么? “丹尼尔,”他接着便说,“今晚弄成这样,你不觉得你应该承认一件事么?” “什么?” “道不同,”尤利西斯有意与他握手,“相为谋。” “那可不能这么简单地说,”丹尼尔不悦地说,“阿斯,我还有个问题问你。”他可没有忘记,结束玛尔维娜这件事便要向那少年追究那句困扰自己已久的古语。 “你随意问。”阿斯微笑地同意。 “‘风云天象,乃吾仪仗’是什么?” “这个嘛,其实从字面上理解就可以了,在天上飞的东西,就会如此自夸啊。”阿斯说,“背生双翼,翱翔天际,视野开阔,路径自由,于是以为一切天象皆为自己开路,其实雷电劈来、自己就会化为焦炭的道理都不知道,是自大狂妄到可笑的东西嘛。” “你对切斯特说这话就为了表明你很自大狂妄?”丹尼尔和他讲话就想生气。 “什么啊,我对他说这话只是好玩而已,”阿斯说,“因为我差一点就死了嘛,所以差不多当时灵魂都飞上天了,就拿这话比喻一下在天上飞的感觉。” “那么真可惜你后来又降落到地上来。”丹尼尔阴郁地说,“你刚才解释的时候,似乎有在嘲笑什么东西的意思是吗?” “那是你这么认为而已。”阿斯只是笑,并不承认,也不否认,“人们说,心里想着什么太多了,无论听见什么话,都会想到那方面去的。” ―――――――――――――――――――――――――――――― “拜拜了,小尤利西斯~”克莱尔在路口向两个少年挥手告别。 “她真有活力。”尤利西斯笑着说,“阿斯,其实我也觉得你刚才说那段话,好像刻意用了接近古语的腔调在嘲笑什么。不过因为丹尼尔在旁边,我不好问你――你刚才是故意的么?” “我可不想信任异端裁判所,”阿斯果断地说,“从十年前开始!” 尤利西斯短暂地沉默。 “好啦,没那么严肃,”阿斯立刻笑了起来,挥手驱散沉闷的气氛,“我呢,其实说那句话还是很有自信的――这只对你和安德兰娜才可以说哟,让林德他那帮人听见了非得兴师问罪不可。我的身份,事实上,就像他们所猜测的那样,不是可信的身份,这也没准备瞒着你和安德兰娜两个,不过我希望再待久几天再说出来的,所以至今还没有告诉你们。” 尤利西斯对此并非完全没有准备,但是他的准备就是无论阿斯是什么他都接受。 “不是那种意义的不可信啦,我就是十年前你们认识的人,这点没问题,我指的是我可能并不是你们所期待的那种类型的人……”阿斯交叉着十指,略有拘谨地说,“想到要告诉你们,你们等待了十年的人其实做了很多错事、甚至说是犯了罪的……那么一个人,你们一定会很难过的啦,其实我不是一个善良的医生……要全部说出来多么困难啊――” “你不用说什么。”尤利西斯无奈地制止了他,“我看得出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所说的错事无非就是偷了别人家的面包来吃吧?那么严肃地说这种小事,这就是只有你这种善良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第三十五章 宫廷邀约(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可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阿斯否决道,“虽然暂且不可以和你说得十分明白,不过你至少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无论你是什么人,我都不会意外的。”尤利西斯笑着回答,“偏见也好,固执也好,能让我有这样的偏执的人因为很少,所以无论其他人多么无法理解,我都会继续坚持下去的――只为你们两个。” “听起来像是舞台剧看多了的后遗症啊。”阿斯仰头大笑起来,他指的是听起来十分书面化的语言风格,不是正常人会用来交谈的,“这样说来,你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么?” 一下子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第一次是被老师的妻子,第二次是被同性的友人,尤利西斯觉得心情有点微妙。 “啊啦……似乎是没有……吧?”他回答说,“根本没有时间把注意力放在那方面不是吗……虽然说在贝尔维亚那里玩了好几年的夜场格斗,确实遇到了很多女孩子……但是当时满脑子都是如何把对方的招数尽快破解然后取胜,现在连她们的身材都想不起来啦。” “说那么多的意思就是其实是除此之外,确实是有特别在意、所以至今还记得的女孩子――这么回事。”阿斯把手臂抱在脑后,一歪头,半闭着眼睛逗他,“放心吧,喜欢的女孩子么,我也没有。不会笑你的~” 不知为何,虽然没有明说,却好像有一种“放心吧,我不会变成情敌,所以你喜欢哪个女孩就快点去追吧”的暗示意味。 其实我并没有那种意思啊……要说一直记得很清楚的女孩子,就只有当年在皇宫遇到的那位美丽的贵族少女了,因为双方以超出年纪的深度、于深夜在空旷的宫廷中争辩,无法不印象深刻…… 那少女似是无意间说出的那句“不要走”,每次想起来都令他困惑不已,她当时为什么要自己不要走、后来又慌张地改了口,一点都不像之前冷静高贵的她了呢?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家门口,他便短暂地闭上眼睛,劝说自己进家门之前整理思维。他连那贵族少女的姓名都一无所知,多想不过是自寻烦恼,已经过了五年之久,她一定不会为此伤神的。 “虽然贸然前来打扰非常抱歉,不过,二位先生,我已经进来了。夜安。”他睁开眼的时候竟然看见陌生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手持金色镶嵌宝石的手杖,“我保证我没有擅闯到室内,不请自来还请原谅。” “你又是谁啊……”阿斯厌倦地半闭着眼睛看着这个斯文的年轻人,“我们已经被一大波异端裁判所的骑士袭击了、又被骑士长拉出去狩猎了一名鬼子,现在累得不想理你,你可以明天早上再来吗,先生?” “不好意思,我已经来了,并且现在就想把我的任务完成。”那人向两人鞠躬致意,他洁白绣金的制服一丝不乱,多余的皱褶也没有一处,“二位如果体会过皇家的使者担当起来是多么容易令人疲惫就会知道了,让我明天再来几乎缩短了我的寿命啊。” 他把手上的折叠得方方正正、同样没有一丝多余褶皱的白色大信封递给了尤利西斯,然后再次鞠躬,抬手放在胸前,轻轻点头,转身离去,正步中规中矩,一直到从二人的视线中消失,始终不曾有变。 “皇家使者……”阿斯好奇地凑近看那个大信封,封印使用的正是白银玫瑰,这是阿伊纳德之外没有任何家族敢于使用的徽章,“看起来是真的呢,你的日子真是不得安宁啊,不是这个来找你就是那个来找你,万幸的是女皇的使者只是个邮递员不是刺客,否则我们今晚真是不用睡了啊。” “我是刺客的话,就到屋里把安德兰娜杀了,然后出门埋伏,等我们两个回来马上动手,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尤利西斯说着拆开了信封,信封和信纸都很大,材料的高档可以从手感确认,图书馆里最珍贵的书籍也没有这种奢华的感触,不过有点浪费的是这么大的信纸和信封并没有写很多字。 “尤利西斯: 如果你是叫这个名字的话,收到信的第二天下午2点,到皇宫来。 这是来自女皇苏妮娅的邀请。” “你认识她吗?”阿斯很快看完了信,但尤利西斯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他便直接开口发问了。 “我想我不认识她,”尤利西斯一手拈着信纸,一手轻轻地敲打着,“而且我可以猜得到她为什么邀请我,大约异端裁判所在她耳边吹了什么风吧。比如说‘有一个非常麻烦的恶之子,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所以希望女皇陛下给我们制造一个谈判的合适情形’之类的,她就这么来邀请我了。我明天去皇宫的话,见到的应该不是女皇,而是审判长之类的人物吧……” “真是拐弯抹角的方法……”阿斯吐了吐舌头,“那你在发什么呆啊?” “因为我想起了,女皇苏妮娅似乎也只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而已……”尤利西斯淡淡地笑道,“微微安先生称她是‘可爱的侄女’,并且跟我表扬过她好几次,我原想她大概是个比较赞同先生的人,不过,从这封信看来,即使是赞同先生,她果然也还是一个观念传统的、难以认同我们的人吧。要是让她知道,我的朋友姓‘奥特里斯’,恐怕是会拍案而起的……” 分明是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人,观念上,也许区别很大、很大呢…… 会有多大呢? 他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出来。 你在想什么啊,尤利西斯?你明天到皇宫去进行的是严肃的谈判,根本关那个年少的女皇没有事啊! 给读者的话: 感情戏有点晚、而且会相当快,我能力不足,大家见谅了 第三十五章 宫廷邀约(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睡觉睡觉睡觉……”阿斯把他直接推进了屋里,“我不管你明天去事实上是见什么人的,现在真真真的很晚了哟!明天根本就起不来的!” 虽然这么说,事实上第二天尤利西斯睁眼的时候,阿斯早就和平常一样带着箱子出门去了。理论上阿斯每天都完全睡眠不足,虽然不分时间地为患者服务是医者的美德,尤利西斯还是觉得阿斯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的身体弄坏。 “如果是靠药物的话,简直是慢慢给自己下毒呢。” 他请假的理由当然不想用女皇的信直接摆出来,只说自己有一些头疼的毛病准备歇息半天,还没有走出图书馆的大门,莫名其妙的戴面具男子快步走来塞给他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贝尔维亚潦草的字迹:“你请病假?别逗我了,你去做什么?” ……黑道还真是消息灵通啊,贝尔维亚果然是不会相信自己突然生病的。 “啊,你就是自从那次事情之后就非要跟着贝尔的面具男……”尤利西斯不无讽刺地看了切斯特一眼,他至今还不知道这人的真面目,不过隐约猜到了这大概是自己曾经见过但不够熟悉的人,“你啊,都到现在了还不肯把面具扔一边去,贝尔居然也信得过你?” “小少爷就不要取笑在下了……”切斯特无奈地回答,“还请回答奥特里斯先生的问题,您请假是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皇宫。”尤利西斯稍微看了看四周,伸手做出了保持镇静的告诫姿势,“不是很大的事情,转告贝尔我至少全身而退。” 他不认为贝尔维亚会冒险插进来,不过至少不能做让友人过于担心的举动,因此预先保证自己会安全地归来。不过,也许对贝尔维亚来说这种保证是多余的吧,贝尔的反应无非是“我担心的事情只有你不通知我就去踹了教皇!想做大动静之前先跟我打招呼就行!” “我很相信小少爷会全身而退。”切斯特低声说,没有让多余的人听见,“不过,请坚持最初的承诺!” 他指的是尤利西斯当年在他面前所说的“不杀人”。但尤利西斯尚且没有想起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所指的承诺是什么,只好含糊地回答道:“我会尽力的。”便告辞了。 ―――――――――――――――――――――――――――― 近邻的城市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街道上以中等的速度行进。 如果有人的目光能够穿透它朴素的伪装,便可以看见漆黑的铁甲和精巧的机关,许多搜查着重于车辆所装载的货物,常常忽略车辆本身的异常。敢于利用如此的心理弱点的,便是黑道的商人们。 “他说他要去皇宫?”贝尔维亚靠在丝绒的垫子上,少见地穿着十分华丽昂贵的衣装,现在的奥特里斯会穿得极其没品已经尽人皆知,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故意反过来行事,反而会使人人疑虑而怀疑他是冒牌货――这样也就没有了被暗杀的可能性。 “听起来会是一件大事呢,主人没什么打算么?”蜘蛛的声音在重重压抑之后悄悄地问。 “目前的我还没有打算到那一步的资格。”贝尔维亚的手指点在额上,黑夜般的瞳孔里回荡着繁杂的思绪,“虽然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说要把上面的人打倒,不过那都是笑话,因为根本做不到才会这么放心地说出来的――真能杀了教皇的话我早就一言不发偷偷去杀了――即使到目前为止,我这几年都在努力了,如果说刚刚开始我们的实力是F的话,现在也最多不过是B而已,要打主意到最深的地方,怎么想都远远不够。” “所以现在您不也在努力么?就于此先打好算盘,将来有备无患。” “不、不,我可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贝尔维亚摇头,“所以最好的做法依然是先等着,无论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 鞋子在熟悉的街道上敲出细微的声响,但是这里往来的马车并不多,因而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上一次还是两个人一起乘车到皇宫来的…… 正门前不仅有值班的皇家卫士,还有一个整齐的队列,身高仿佛一刀切出来的土豆丝一般排着队,一丝不苟。他们穿着白色的带有兜帽的长袍,扎着蓝色的编结的绳带,下摆上有金色的十字。这是传统的祭司装扮,是完全依照自古流传的《圣典》记载所制作的服饰,上千年都毫无变化。 看见少年的到来,这队人也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站在最前方的瘦削的男子的眼光首先在黑蔷薇之刺上转了一圈,随后才移到少年的身上。 “尤利西斯,是么?”他以淡漠的口吻发问,“持有‘镜树之叶’的那个‘尤利西斯’?” “没有人会无聊到冒充我的,自杀也不是这么个找死的办法,对吧?”尤利西斯回答了关于自己身份的问题,“所以当然世上会回应你们的邀请的人只有我这个,百年不遇的‘恶之子’,不过看着黑蔷薇之刺并不算方法,因为它也有可能落在别人手里不是么?” “你话比我想得多啊。”领头的人说,“我是米迪利亚・戴博利,异端裁判所,审判官总长。” 原来就是那个本来想要拜访玛尔维娜的人,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玛尔维娜一定就是讨厌他这种语言风格吧 “米迪利亚・戴博利。”尤利西斯重复道,“我会仔细地记住你的名字的,审判长先生,不过我可没有和你在审判所见面的准备呐。” “如果我想让你来的话,谁管你有没有准备。”米迪利亚冷冷地回答道,“别在我面前讲笑话!如果让我心情变差的话,我也会做一些破坏你心情的事情的!” 第三十六章 我的眼睛(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于是呢……我果然是来和审判长见面啊……”尤利西斯把头发拨了一下,“审判长先生出乎意料地年轻啊,如果你能够微笑的话,绝对是一个十分亲切的人——” “啰嗦。”米迪利亚手臂一转,从斗篷下拉出了他的雕刻着六翼天使的长杖,“你是来和女皇见面的,只不过我完全不能放心!骑士那边来的报告对我说,你曾经宣言你绝不杀人,我想在你见到女皇之前亲自验证这句话——即使身处险境,你也绝不杀人吗?” “我尤利西斯承诺不杀人,就是不杀人啊,”尤利西斯略感意外,原来他真的要见到年轻的女皇,不过单从米迪利亚的眼中是看不出这一微妙的神情变化的,“决不食言!” “很好,这边不是很方便说话,你跟我来。” “即使身处险境……如此说来,审判长阁下想要单方面进攻我吗?”尤利西斯拔出黑蔷薇之刺,但用幻象轻易掩盖了这一事实,“我想要告诉您的是,即使死,我也绝不杀人。” 镜树之叶恶之子…… 你们不能轻易放过我的理由…… 可是如果我变成那种会到处杀人的人的话,连自己都完全不能原谅这件事啊!你们要怎样才会明白呢?! “即使死也不……?听起来可真是美妙的承诺。”米迪利亚将长杖垂直地放在地上,然后慢慢地、极其简单地把它刺进了地面,长杖尖锐的末端如同刀剑,轻轻松松便破开了泥土。 法阵运转的声响不如预料中那样震耳欲聋,相反十分轻微而有节奏。在音乐般的感受中地面下陷了,米迪利亚与他的“验证”进行的场地是在地下,用宫廷的大型魔法在平日隐蔽了起来。 尤利西斯望着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想起了昔日温德拉的夜花园…… 真不愧是一家人呢,阿伊纳德家其实都喜欢在花园之类的地方布置这样的地下空间吧?贵族之间这也许是公开的秘密。 “为宫廷效命的魔法师都是强大而值得尊敬的人物呢,”幻象中尤利西斯向米迪利亚鞠躬,“分明不是一个简单的魔法,竟然制作得这么漂亮充满艺术气息,就像是音乐家和画家做出来的一样……和这把剑一样了不起呢。” “少啰嗦。”米迪利亚抬起了六翼天使的长杖,杖尖已经迸发出虹般的光刃之雨,“不要说话像自己是贵族似的!” “对不起,审判长先生,像您这样招式开头的我曾经被打败过三百八十次,再输的话我可连下地狱的脸面都丢光了。”尤利西斯瞬间便见破了他的招式,一击之下把他的长杖锁在了地上! 三百八十当然是编出来的,他可不记得在夜花园里自己究竟输了多少仗,唯一记得的就是,在终于熟悉了没一种开场之后、在终于练熟了手之后,那种豁然开朗的振奋而轻松的感觉! 已经不会再被早就搞清楚的招式打败了啊! ———————————————————————————————————————————— 致歉:因为一些事情所以今天的更新字数很少,对不起 下次一定会补足的【鞠躬 真的很对不起 第三十六章 我的眼睛(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本篇出错,明日更新,请各位见谅 “于是呢……我果然是来和审判长见面啊……”尤利西斯把头发拨了一下,“审判长先生出乎意料地年轻啊,如果你能够微笑的话,绝对是一个十分亲切的人——” “啰嗦。”米迪利亚手臂一转,从斗篷下拉出了他的雕刻着六翼天使的长杖,“你是来和女皇见面的,只不过我完全不能放心!骑士那边来的报告对我说,你曾经宣言你绝不杀人,我想在你见到女皇之前亲自验证这句话——即使身处险境,你也绝不杀人吗?” “我尤利西斯承诺不杀人,就是不杀人啊,”尤利西斯略感意外,原来他真的要见到年轻的女皇,不过单从米迪利亚的眼中是看不出这一微妙的神情变化的,“决不食言!” “很好,这边不是很方便说话,你跟我来。” “即使身处险境……如此说来,审判长阁下想要单方面进攻我吗?”尤利西斯拔出黑蔷薇之刺,但用幻象轻易掩盖了这一事实,“我想要告诉您的是,即使死,我也绝不杀人。” 镜树之叶恶之子…… 你们不能轻易放过我的理由…… 可是如果我变成那种会到处杀人的人的话,连自己都完全不能原谅这件事啊!你们要怎样才会明白呢?! “即使死也不……?听起来可真是美妙的承诺。”米迪利亚将长杖垂直地放在地上,然后慢慢地、极其简单地把它刺进了地面,长杖尖锐的末端如同刀剑,轻轻松松便破开了泥土。 法阵运转的声响不如预料中那样震耳欲聋,相反十分轻微而有节奏。在音乐般的感受中地面下陷了,米迪利亚与他的“验证”进行的场地是在地下,用宫廷的大型魔法在平日隐蔽了起来。 尤利西斯望着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想起了昔日温德拉的夜花园…… 真不愧是一家人呢,阿伊纳德家其实都喜欢在花园之类的地方布置这样的地下空间吧?贵族之间这也许是公开的秘密。 “为宫廷效命的魔法师都是强大而值得尊敬的人物呢,”幻象中尤利西斯向米迪利亚鞠躬,“分明不是一个简单的魔法,竟然制作得这么漂亮充满艺术气息,就像是音乐家和画家做出来的一样……和这把剑一样了不起呢。” “少啰嗦。”米迪利亚抬起了六翼天使的长杖,杖尖已经迸发出虹般的光刃之雨,“不要说话像自己是贵族似的!” “对不起,审判长先生,像您这样招式开头的我曾经被打败过三百八十次,再输的话我可连下地狱的脸面都丢光了。”尤利西斯瞬间便见破了他的招式,一击之下把他的长杖锁在了地上! 三百八十当然是编出来的,他可不记得在夜花园里自己究竟输了多少仗,唯一记得的就是,在终于熟悉了没一种开场之后、在终于练熟了手之后,那种豁然开朗的振奋而轻松的感觉! 已经不会再被早就搞清楚的招式打败了啊! 第三十六章 我的眼睛(二)(向各位致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由于3g发文不能删文,每篇又必须1000字,昨晚不小心发了两次我很抱歉……但是不太好处理,请大家谅解……我在这里再次道歉…… 这次是真的更新 明天10点照常更新【鞠躬 ―――――――――――――――――――――――――――――――――――――――――――――――――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像是祝贺又像是赞誉。 “漂亮,”轻轻击掌的人是年轻的女子,声音婉转动听,她的美貌不是一副华丽却空虚的皮相,而是有着完美般配的内涵的动人,“既懂得自保丝毫不会产生致命的威胁,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绅士,尤利西斯。” 尽管只听过一次,却在瞬间从记忆里复苏过来,这就是他十分清楚地记住了的少女的声音,还是那样纤细那样空灵美妙――语调也那样高贵―― “我是苏妮娅・阿伊纳德。”年轻的女皇提起了裙摆,轻快地向他致意,“你好。” “久……女皇陛下日安。”他差一点脱口而出“久违了。” “上来吧。”她轻轻地按动了手边的机关开关,尽管米迪利亚满面皆是不甘心的神色却无法阻止她。地下的空间缓缓收起,几人一同回到地面上,宫廷花园的香气弥漫,氛围变得平静而优雅。 年轻女皇身上平和安定的气息,不动声色地冲散了米迪利亚的杀气。后者默默地皱眉,而后收起了自己的长杖,转身在风声中渐渐消失,蝙蝠般的斗篷肆意招展,如同一面骄傲的旗帜。 “我原本以为你们做事的时候会互相打招呼。”尤利西斯看向苏妮娅,“不过看起来你们好像没有通剧本。” “请原谅,我邀请你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戴博利卿会去宫门前拦你。”苏妮娅抬手,袖口的蕾丝花边挡住了半边脸,这是传统淑女遮挡自己表情的动作,含蓄而优雅。 也就是说,宫廷和教廷的沟通严重不足呢。尤利西斯默默地想。 “原来你就是……苏妮娅啊。”他轻声说,“感谢信任。” 原来当年和我在夜里相逢的少女,就是帝国最美丽、最高贵的蔷薇花啊。 原来这封邀请,不是审判长先生的考验,而是我昔日相识的少女,发出再会的信号啊…… “我也不曾想,原来你就是让教廷震动不已的人。”苏妮娅回答道,“书记官总长――你不认识的人――来找我,对我报告说,有一个十分让他们头疼的持有双生邪眼的人,左眼是镜树之叶、右眼是幻羽之纱,这个人非常邪性而狡猾,所以他们希望我在这件事里代表宫廷插进来一手,因为这个恶之子是皇叔微微安的‘学生’。我一听到这话,我就马上知道他们所说的人是谁――就是我曾经见过的你啊。” “你一定会觉得很好笑的,我当时对他说‘我不相信这回事’,因为我觉得,我印象里的那个少年是一个有礼有节的可爱的人,虽然说当时那场辩论的确很不愉快――我至今对它也很不能满意,但是我不相信你是一个邪性的人。因为我见过你。” “你是不是又要像当年一样问我说‘什么道理’呢?我这算偏见吧,因为我先见到了你,所以先入为主,说你绝对不是邪性之人,倘若我先听了他们的报告,再见到你,我怕是无论如何不肯和你好好谈话,而是马上拔出剑来下令砍你的头、并且烧掉你的尸体以防后患呢。我啊,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好笑又很狭隘呢?” “没有的事。”尤利西斯慢慢地说,“偏见是人所不可避免的啊,苏妮娅,我对你一直都有偏见――自从当年见到你之后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深刻地牢记着传统的教育,永远不会信任我的人,听说女皇加冕的时候,我也一直想,年轻的女皇一定是一个十分老态、疲惫、成熟到了冷漠的人,不可能和一般这个年纪的人谈天说地的。” “我们的眼睛,都是受到一直以来的限制的,所以看到的世界都很狭窄啊,这并不是某一个人的错,因为大家都是如此的,苏妮娅,你的想法完全是合理的,我怎么会觉得你好笑又狭隘呢?事实上,你和我,无论是论及女皇和图书馆管理员的身份也好,论及阿伊纳德家族继承人和恶之子的身份也好,我们都不可能这样平等、开放地在这花园里交谈,愿意放弃这个世界一直以来告诉你的‘我’的形象,来和我说这些话,你就是一个了不起的独立而勇敢的人啊,苏妮娅。” 没错,无论是按照“女皇和图书馆管理员”还是“阿伊纳德家族继承人和恶之子”,都不应该这样交谈。 在这里交谈的,仅仅是两个和任何世俗身份都无关的少年少女。 仅仅是“尤利西斯和苏妮娅”―― “你果然很特别啊。”苏妮娅轻叹一声,放下了手,露出了绝美的笑颜,“我当年就在想啊,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那样穿行在皇宫里、在黑夜里、在雨中,眼光那样地特别――嗯,我不是那么浅薄地指你的邪眼,我是说,你的眼睛似乎和我所认识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分明是一直以来展示在所有人视线中的东西,只有你看的那个角度,是我做梦都不曾想出过的。” “因为你,尤利西斯,我才会思考,世界的另外一个面目。” 尤利西斯浅笑不语。 “尤利西斯,没有人会说我是‘独立’的,只有人会说我是‘叛逆’的。”苏妮娅靠近了他一步,“为什么?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敢于宣言‘即使死也不杀人’的恶之子……既不愿与异端裁判所公开为敌,又不愿与异端裁判所妥协的这种态度,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你是……自由的、聪明的、神秘的,这双眼睛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究竟是神的眼睛――是神赐给我,看见另外一种光芒的眼睛,还是恶魔的眼睛呢?” “哪里有什么神啊恶魔的那样的说法?”尤利西斯微笑地伸手,轻轻从眼前掠过,“就是‘我的眼睛’,不是任何人,不是魔鬼也不是神,我就是‘我’,一个独立的、不必依附任何存在而生的人啊!” “苏妮娅你,也一样!” 第三十六章 我的眼睛(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也……一样?”苏妮娅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了双眼,脸上仿佛明写着意外与疑惑,“真的吗?” “你所以会困惑,只是被那些花哨的名字,纷繁的虚像使得人们心中充满了既定的偏见,无论你我、无论是什么人,再怎样超脱出众,都被这些虚像的名字所构成的偏见缠绕其中,头痛不已。”尤利西斯细细地解释道,二人的视线相接,深沉平静,其中又不乏隐隐的碰撞和交错,就像无法辨识清楚的海波,“倘若给天上那个发光的物体重新起名叫做‘月亮’,给这个时间重新起名叫做‘黑夜’,那么黑白颠倒、秩序错乱,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对不对?”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善良的先辈们在和邪恶做斗争的时候,给它们起了各种各样的名称,比如‘恶之子’。”他又接着拓开了话题,“事实上,这个名称和它所指代的对象本来并没有任何关联,是先有那个对象存在,人们才给它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可是流传下来之后,人们便免不了会形成这种偏见,以至于要先追究‘恶之子’的名字,然后才说‘凡叫这个名字的都要烧死’,几近于本末倒置,对不对?你会困惑,因为在你认识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是谁,你没有听见那个‘恶之子’的名字,而现在你听见了,你对‘恶之子’的偏见和你对我的印象不同,因此你困惑,但是只要追究恶之子的定义,你自然就可以解开这一切。” “微微安先生当年不喜欢教廷,就是因为他们从先有对象再起名字的定义过程颠倒过来,竟然要为名字而执着于限定对象――只要揭开人的眼上的虚像,我们所看见的世界就不是神的或者魔鬼的世界,我们的灵魂就不必依附于任何其他的存在,这就是‘自由’。” 他说到这里,伸开了双臂,像在感受清凉的风:“我不想和异端裁判所公开为敌,因为他们确实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而冒着生命危险击杀魔物的人,我非常尊敬他们;我不想妥协,因为我不能接受为了这双眼睛而牺牲我的人生的这种道理。这都是我的‘自由’,并没有任何神秘矛盾的地方,只有偏见才会认为‘恶之子一定要被烧死’,也只有偏见才会认为我一定要和异端裁判所杀得你死我活――我并不想那样,我希望他们能够永远致力于消灭魔物、保护大家安全的事业,并且希望人们永远和平。” 他的叙说镇定自若,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虽然他并不具备照人的美貌,却能在这样微妙的表情之间流露出迷人的气韵,他并不是一个能令人马上喜欢上的少年,可是如果看得久了,就会渐渐觉得他长得不错。 在听见他这番文雅但充满了坚定的话语时,苏妮娅感觉仿佛有片片羽毛从天上飞落在自己的身边,活力与希望从中生发绽放,转瞬间便吹起了一阵清新愉悦的风。 尤利西斯的话看似温文,事实上却是深潭中的水,即使一眼望去波澜不惊,倘若要搅进去,便会见识到他那激荡着的意志,如同汹涌的浪潮!宣告着不进攻的同时,也警告了任何人不应进攻,那份至死也绝不退让的气势,坚如磐石! “是神的眼”―― ――她已经不会再说出这种话来了。 这是让她重新审视了世界的人,是让她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人,是让她无数次在心里探求真相的人,这个少年带着神秘的、不可捉摸的、浪漫的气息,从五年前梦幻般的黑夜里进入了她的生活,一瞬一息,永生不忘。 不是神也不是魔鬼。 是我想要接近的人。 不要走―― ――带我走。 二人沉默地相望,距离保持在微妙之间,不远不近,暧昧但并无任何亵渎之意。 “还真是失礼啊,竟然让女皇陛下陪你站在这里。”正在气氛于宁静之中慢慢变得接近梦境之时,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人从远处走来,用生硬的口吻敲碎了七彩的肥皂泡,“尤利西斯,刚才的证明我总是很难接受,你再证明一次如何?” 米迪利亚・戴博利,仍然带着那一副严肃冷漠,像僵尸面具般的表情走了过来。 跟在他身后正步走来的人,是丹尼尔・林德。年轻的圣裁骑士长脸上挂着复杂的表情,甚至看不出喜怒、分不出正负,最浓烈的一种味道,则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怀疑。 那张英俊的脸上,凝结着霜雪般的阴影。 “再会真是太快了……”丹尼尔抬眼望向尤利西斯,首先开口道,“戴博利卿希望我和你再比一场,因为他觉得他的战力太弱了,刚才对你构成的威胁不够。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这个提议,不过,为了免得他缠着我,我就过来了。” “啊,米迪利亚先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纠缠不休的人。”尤利西斯一面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苏妮娅的距离,一面暗自腹诽:你们通剧本的水平也太烂了…… 但正在他想要继续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了对方的手势,丹尼尔双手抱在胸前,然而一手的手指却摆出看起来颇为僵硬的动作,故意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而且这个动作还是特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米迪利亚的视线之后做出来的。 【你想说什么?】 尤利西斯一面做着手势一面故意靠近丹尼尔,让米迪利亚看不见这二人的“交谈”,同时嘴上说道:“你们可真是让人头痛啊,为什么问题不能一次解决呢?” 【他们有事情瞒着我。】丹尼尔一面无声地回答着,一面装模作样地说道:“因为对手是你,才不能一次解决啊。” 这种交谈无法详细,句子简单而意义模糊,如果去问就是浪费时间了,尤利西斯只能猜测“他们”是指教皇等其他教廷的高层人员,而丹尼尔的猜忌让他也不得不小心了起来。 如果那些人有事要瞒着圣裁骑士长――那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要我帮你?】尤利西斯猜度着回复着,同时不能忘记装出一副愠怒的表情给米迪利亚看:“那么这一次就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好好给我解决这个问题啊,纠缠下去我可是会没有耐心的。” 【比剑的时候,你用幻术在空中写字。】丹尼尔比划完就放下了手,顺势拔出了雷鸣剑,再这样交谈下去就会引起米迪利亚的注意了,接下来二人必须开战。 “你没有耐心?这可不能让人放心啊。”他挑起眉毛,眼中闪过了锐利的锋芒。 尤利西斯拔出了黑蔷薇之刺,和他正面相对,剑锋相向。 苏妮娅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没有让任何内心的活动暴露,沉默地站在一边。 第三十七章 刀剑风暴(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微微安亲王教过你经典吗?”丹尼尔挥剑的同时问道。 “……没有,先生不喜欢教廷,所以也不喜欢经典。”尤利西斯一开始没有明白丹尼尔的意思,但是当他习惯性地观察丹尼尔的进攻套路同时挥剑防卫的时候他便明白了。 丹尼尔在使用“雷鸣”的同时拔出了一把相当短小的细剑,在他以传统的剑术有板有眼地进攻的时候,也以那把小剑高速地挥动着,在空气中写字! 这是只有精通了诸般刀剑兵器、技艺被磨练得几乎无与伦比的丹尼尔才能够写得出来的话;也是只有早已在夜花园里目不转睛注视对手的攻击、直到可以冷静地看清近在眉睫的剑的轨迹的尤利西斯才能读出来的话! 【枢机主教们常开没有名目的会议。】 “那我来给你讲一点,经典中的故事如何?也许可以称为‘历史’。” 米迪利亚就站在旁边,严厉的目光仔细审视着以剑对战的二人,但他什么异常也看不出来,他的视线追不上丹尼尔的剑,即使追上了,也不可能有尤利西斯那经过多年的习惯培养出来的,一眼便能反应过来那轨迹是什么字样的思维。 在他的眼里,只看见二人身影交错、剑光闪烁,双方都进退合理。 【教皇信任着不相干的人。】 【有人一直在监视我和你。】 丹尼尔所说不相干的人指的是露西公主,纳森尼鲁对女儿的态度一向十分纵容,这让他难以理解,不过此刻没有时间多解释其指代,只要告诉尤利西斯“教廷很可疑”的总体氛围即可。 “历史?” 【原来如此。】尤利西斯一面有度地攻守动作、回答着用于演戏的对话,一面以幻象在空气中写字,只给丹尼尔一人看见,【因此你认为他们在策划什么,并且你我都是这个策划的威胁。是吗?】 他这边无需更多掩饰,因此可以写得详细一些,相比之下丹尼尔是非常不利的,因为写字的同时还要能把写字这件事伪装起来。尤利西斯知道这件事困难而且非常累人,一旦自己全力进攻,丹尼尔势必会落败,所以自己必须更好地把握分寸—— ——这场战斗,是打给第三个人看的,远比单纯两个人决胜负来得棘手!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丹尼尔慢慢地说着,战斗的水准如果太低,米迪利亚不会觉得正常,因此他全部的精力都在这里,伪装、战斗、交谈,除此之外,他对外界已经一点关注都没有了,“那时候,没有人类……” 【魔物必定有幕后支配者。】 “神在天上有天国,天国里有神的使者,他们都是按照神的样子造出来的……全身仿佛发光的存在,像火焰、像闪电、像晨星一样,他们穿白的袍,背上有白的羽翼,头顶有光环……” 【这个支配者仅以力量为标记,也许从古至今未死,也许不断换代,但未曾中断过。】 【你还真能扯啊。】尤利西斯一面继续装模作样地把这场战斗拖下去,一面禁不住向丹尼尔感慨了一句,在认真对话的同时扯出那么长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精神压力可是很大的。 “统领着他们的天使长,名为路西菲尔,强大、美丽而又威严,他的尊号是‘光耀晨星’……是神之下最高贵的、万军之军的主将,是光的‘副王’。”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事给我?”尤利西斯不能让丹尼尔一个人不停地说下去,必须装出二人带着严厉而激烈的意味交流的样子,于是高声地反问。 “——听我说。后来神造了世上第一个人类,那就是圣子,乃我们所有人的祖先,圣子就是神之子,将要执掌一切。神又取他的骨血,造了他的妻子,也就是圣女,圣子和圣女将要成为所有天使的主人……” 【当代持有这份力量的支配者,进行了这次魔物袭击帝都的事件。】 丹尼尔只能用一句简单的“听我说”略过尤利西斯的问话,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扯些什么来演戏了。教廷经典的文字他都背得十分熟练流利,所以可以开口如流水般地说出来装作自己游刃有余地在对话的样子,事实上他只是在背书,当然只能不断地讲故事而不说任何话。 【那个支配者就在人间,和教廷必定有关联。】 “所有的天使都应该跪拜臣服,但是骄傲的天使不愿意臣服于后于自己而存在的圣子,为首的就是路西菲尔。路西菲尔领军在天上与圣子交战七天,称为七天圣战……” 【教皇在这方面刻意对我隐瞒,他必定了解内情。】 【这样啊,】尤利西斯用幻象回应道,【你的位置还真是让人觉得悲哀呢,就像一把被人使用的剑一样。】 丹尼尔很想骂他啰嗦,但是没有那份精力可供浪费来写骂人话。情况棘手,理智必须要控制场面。 【最好的藏匿之处,我想应该是北海的千眼之巢。】 尤利西斯看见这句差点一口喷了出来。还好二人的剑招正打在一个激烈而迅速的动作上,他没有让米迪利亚看见自己那滑稽的神色。 “至第七日路西菲尔落败,纵然如此,依旧拒绝臣服,他和他的追随者决然地离开天国,化为星辰从天坠落、永不复还。那时候神的众星——也就是众天使,有三分之一都坠落,他们历经九度昼夜的交替,在第九个黄昏终于走过了天地之间的距离,坠落到无底的深渊,那就是地狱、是魔界、是黑暗,路西菲尔最后的名言,从此成为黑暗中至深的铭刻,他说: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奴!” 第三十七章 刀剑风暴(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最后的名言……到这里这故事,不,这历史,也和我们无关。”尤利西斯作出了略微不解但似乎有些隐藏的表情,语气也像是在责怪丹尼尔胡扯。 “哦――你不尊敬他么?”丹尼尔尖锐地反问道,“勇敢、叛逆、骄傲,舍弃了“光耀晨星”的一切,永远地沉入黑暗的最深处,这所有的所有,他只为了他的自由,反抗他所不愿循的规则、不惜违逆他的父,七天圣战、九天堕落,你不尊敬他么?那可是空前绝后的魔王!” 【拜托你到北海去深入调查魔物的起源,因为他们不会容许我去】 “魔鬼的……君王?”尤利西斯一面装傻,一面用幻象回应着真正的对话: 【为什么要理会他们的约束?想去的话,他们一定拦不住你的。】 就好像微微安其实可以不死,他完全有杀死教皇派出的杀手的能力,只是微微安既不愿意杀人、又不愿意亲眼看着国内乱成一片,只好选择自己去死。 【你不理解圣裁骑士长的身份。】 “没错!被削去了曾经的尊号、失落了昔日的光辉、从前举世无双的美丽被黑暗吞噬殆尽以致面目全非,他,路西法――用着这样的新名字――收拢着漆黑的六翼,踞于地狱的王座之上,冷漠地窥伺人间。微微安有告诉过你么?我们一般把魔物称为‘路西军’的理由!” 【路西军这个误导是为了隐瞒那个支配者的真实身份,因为我有证据证明它绝对不来自真正的地狱。】 “那么它们所谓‘君王的战士’的话,君王就是指那位曾经的天使统领咯?” 【你这可是惊人的想法啊,丹尼尔,身为宣告着高天荣光的人,他们竟然自己和魔物有一些不干净的关系……这样怀疑他们没问题吗?不会动摇你自己的精神吗?】 “――对啊,就是从圣子出现伊始,便始终厌恶着人类的那家伙啊!你明白我要告诉你什么了么?这就是追求自由的结局,这就是那个对自由与个人幸福有无限理想的灵魂所做的伟大创举!” 【我的正义在于神而不在于教皇……】 丹尼尔大力地挥剑,表面上的进攻越来越强力,“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所追求的那种,允许种种例外、允许种种个人情感、不承认圣神的意志唯一且至高无上、不可违抗的自由,只存在于路西法的地狱之中!” 【怀疑不分身份。】 【这样说来我们分明是很像的,现在也是,分明是――道不同,相为谋不是吗?你的身份只不过是你的囚笼,逼得你不得不向我这样的人提出了联合的建议啊!】 “如果你执意要向那个方向走的话,我可以更快地送你下去见他!你听明白了吗?”丹尼尔怒目而视,但真正的焦虑则是对着米迪利亚的方向一闪而逝。后者还在专注地分析二人的对战,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偷偷交流的这件事。 【他一定会强制我用刀剑风暴,】丹尼尔的这行字写得极其迅捷而潦草,尤利西斯一开始都反应不过来“刀剑风暴”这个词是什么,但是他急切地写了下去,根本没有留给尤利西斯过多反应的时间,【现在的你还破不了,对你很危险。】 “想要建立幸福的天国,只能听从圣神的安排、只能服从唯一的规则,违逆这规则的,哪怕是昔日的光之副王,也绝对无法取得胜利!” 【看清楚,我告诉你弱点所在!】 “绝对!” 刀剑风暴……尤利西斯在心中低语,单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丹尼尔极其重要的一个技能,而且一旦释放出来,破坏的范围应该相当大――上次见识到的“闪电熔炉”一直让他念念不忘地想要在将来找个机会复制下来。 为了固守自己的正义、查清事实真相,丹尼尔不惜把自己的技能弱点直接告诉尤利西斯这样的对手! “我尊敬你。”尤利西斯无声地做出了这个口型,这是可以给米迪利亚看到的,他看不看到都无所谓,因为他不会理解这是什么。 “只有圣神的规则所建立起来的秩序才能使人们生活得稳定、安宁而且满足,在这种秩序之下我们不允许任何例外的存在!为了稳定,我们必须清楚地划分善与恶、黑与白、光与暗,一旦有像你这样的家伙出现,既不好好站在阳光下又不完全躲进黑暗里,你就会使人心混乱!所以――不是因为你个人有什么错,而是因为你、你的‘自由’破坏我们的秩序,你才是恶之子。从路西法开始,沙利叶、贝贺莫斯、昔拉――一直到你,尤利西斯!” 丹尼尔的叙述经典到最后变成了愤怒的批判,但他的提示却十分冷静,并没有因为这看似愤怒的情绪而变得混乱或不知所云。 【十七分之九】 【二次方!】 “你们这些想要打破神圣秩序、为了什么‘自由’而拼命和维护秩序的人作对的黑鸟,无论如何努力地飞翔,最后的结局,只有坠落、只有永远的坠落!” 【下到上!】 “你们黑色的羽毛,终究都会拦在黑暗的深渊里,而我们,将会维持着神的规则,建立起光明的‘地上天国’!” 【右到左!】 尤利西斯一方面不知道耳中听见的都是些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一方面又要全神贯注地盯着丹尼尔所留下的字迹提示推想他表达的含义,全然没有工夫去回答他说的话,大约也是为了应付这一点,丹尼尔这段话几乎全是怒吼,不需要任何回应。 “叛逆者,纵然是‘光耀晨星’都已经失落了一切,何况你只是恶之子!我们早就知道这一天了,你挑战我们的这一天,也早就告诫过你了――‘恶之子必被烧死在火刑台上’!” “丹尼尔,这样逼他还不够!刀剑风暴!”米迪利亚骤然开口,而他所说的话却全然不出乎丹尼尔的预料! “这是命运,皇帝之子成为皇帝,臣仆之子成为臣仆,而魔鬼之子被送回地狱之中,这就是命运!”丹尼尔一面继续喊着那些激烈的言辞,一面迅捷地收起了那把细小的剑,单手高高地举起了“雷鸣”!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便决定好了的,无可更改的命运!” 风声呼喝,花香全然消失,平静的空气被弥漫的杀气割裂,疯狂的气流割破了尤利西斯全身的衣装,碎布在他身边高速地飞舞,几乎相当于比金属还要坚硬的利器!细密的雷声噼噼啪啪地在气流中响起,不稳定的光、声音和温度在转瞬间变化万千,身体几乎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环境突变不适应地颤抖,密集得让人自然生出敬畏的能量就在面前聚集,无法躲避! 太强大了,不可能防御也不可能躲开! 丹尼尔之前说的话非常正确,自己现在是接不下这一招的!不是自傲,而是陈述事实! 这是风魔法、审判之锤与雷鸣剑的完美融合,是丹尼尔・林德独一无二的最大杀招! 刀剑风暴! 凶暴地不需要任何套路、只需要简单地扑面而来的攻击里,尤利西斯坚持着理智睁着双眼,准确地将丹尼尔的招式从二维的平面上拆分定位! 从右到左、从下到上,十七分之九的位置! 刀剑风暴,唯一的弱点所在! 银白色和黑色的长剑相对着,全力扑出!风声漫天、雷声大震,刺目的光芒逼得所有人都同时闭上了双眼,耳中所闻只有海啸般的巨响!即使扑进了最薄弱的位置,尤利西斯还是感觉全身一震,像是失去平衡、坠入了没有方向感的一片纯白之中,恍惚而令人不安。 不知过了几秒,他才从这恍惚的纯白之中挣脱出来,返回现实。 丹尼尔十分疲惫,原本就显得苍白的面容更加不健康,他一边撑着剑把自己稳住,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第三十八章 虚实交锋(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你……你竟然……”米迪利亚的声线明显地颤抖着,虽然他尽力想要压住,却怎么也掩盖不了他的意外和一分恐怖,显然他完全没料到,这一击之后,尤利西斯竟然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只是划破了身上的衣料。 “戴博利卿,你总算把我最不想拿出来的一张牌成功翻给他看了,你满意了么?”晃了两下站稳的丹尼尔用力地把剑拔起回鞘,语气中的愤怒不言而喻。 【我一定会离魔物的真相更近一步,我向你承诺。】尤利西斯在丹尼尔面前写下了最后的幻象留言。 “我……不,我没想到会这样……”米迪利亚慌张地摆着手,视线左右漂移,不想和丹尼尔正面相对,“我没……” “证明是不是成立了呢?”尤利西斯深呼吸调整了一下,随后从容地说,“即使面对林德的刀剑风暴,我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我并没有对林德下任何致命的手,他现在这样只是因为您让他消耗得太多了,审判长先生――您现在相信了吗?即使我的生命受到威胁,我尤利西斯也绝不杀人,这是我的原则。” “戴博利卿,”苏妮娅严肃而直截了当地说,“在皇家的花庭里让林德卿使用刀剑风暴,现在这些珍贵的植物和建筑都变成如此模样――我相信这还是林德卿有所控制才得到的结果,这是破坏和浪费了皇家的财产!而且,我听闻了,林德卿近日处于升阶的重要阶段,你今天突兀地要他来进行这种没有多大意义的比试,也阻碍了他的发展吧!” “啧!”米迪利亚见在场的人没一个会对自己抱有什么好的态度,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我早就说,一生都不想和你比剑。”丹尼尔慢慢地说了一句,拖着剑走了。 “实在是太令人忧虑了,竟然对你用出了刀剑风暴,还说出了那样的话来……”那二人都看不见了之后,苏妮娅才小心地开口,米迪利亚专心地监视着那二人的比试,尚且不知道他们一边打一边聊的真相,她又岂能追得上刀光剑影间交谈的速度。 “啊,他那技能确实强大,那一瞬间,我感觉到长剑短剑、轻剑重剑、大刀弯刀……无数种武器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所有的角度向我扑来,真不愧‘刀剑风暴’的名字,不愧是丹尼尔・林德,但苏妮娅,我并不是运气好而没有被杀伤,而是他故意的。 至于那些愤怒的话,我们有不得已的理由在演戏说谎而已,苏妮娅,请不必担心,林德那些话都是说给别人听,并不是说给我听的。”尤利西斯靠近她小声地说,吐出的温热气息就在苏妮娅耳边,令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紧张。 “不,我这么感觉到了,即使不是真的,至少也是半真的。林德他一定不喜欢你……”她又说。那些愤怒那些谴责那些表明决心的句子,她不能相信那都是临时编出来的,其中必定有丹尼尔长久以来真实的思虑。 “我也没有认为他对我有多大好感,但他是一个非常执着于正义的人,我还是很喜欢他的”尤利西斯宽容平和地笑了笑,“――呐,如果他能够温柔下来就更好了,不过,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并不完美,我们也就没有资格去苛求林德了。要说执着,我在某些地方的偏执并不在他之下。” 他不仅体谅丹尼尔,而且现在怀有相当的敬意,因为这场戏不是轻易可以演出来的,丹尼尔无论心力还是魔力都已经抽空了,此后恐怕要好好休息――根据苏妮娅所说,他可正处在一个修炼的重要阶段,却能为了自己想要寻求的真相,毫不犹豫地做此牺牲。 丹尼尔同样对尤利西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刀剑风暴压于面前之时还能冷静地睁着双眼审视这道攻击的人,他从前还从来没有见过,能够迅速看懂了“十七分之九二次方”并且毫不怀疑地、全部信任地照做,这可是把尤利西斯的生命安全,都赌在了丹尼尔・林德对他说真话的前提之上! 如果丹尼尔骗了他,他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信任我啊……让我没有办法地想,我必须回报你信任才行……”想起黑发少年的真诚,丹尼尔无可奈何地苦笑,“分明是恶之子,你为什么让我无法不动摇?” 布拉温德宫。 “你没有看出任何问题来吗?”教皇轻轻地敲着桌子的声音渐渐地停下。 “是的,教皇阁下,他们的战斗非常激烈,而且我让丹尼尔用刀剑风暴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犹豫,只是抱怨我又给对方翻开了一张牌……” “嗯,是嘛……” 第三十八章 虚实交锋(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皇宫的花庭内,年少的女皇和同样年少的图书管理员依然相对,微微地颤动着的青春的灵魂,几乎奏出了同样节奏的声音,只是还在微弱地互相试探,未能直白地说出迅速得几乎突兀的本意。 “然后呢?为什么要在戴博利卿面前做戏?”苏妮娅轻声地问,他们的距离已经远远不足正常交谈的距离,近得可以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彼此的倒影。 “对不起……如果我说出来,那就辜负了那个人。”尤利西斯摇摇头,“我想差不多要告辞了,希望以后还能够再见面,我原本以为来谈一谈是有什么意义的,现在看来,审判长先生只是想借机杀我而已。” “你平时的生活,是怎样的呢?” 尤利西斯看着好奇的女皇心生几分意外之喜,她虽然已经传出了良好的成熟的声誉却毕竟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对于她一直认为和神秘联系在一起的少年的生活,她有着窥伺梦境般的愿望―― “事实上,是很平常的,就像你平常的生活一样,会觉得没什么精彩的地方、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搬到舞台上去演,观众会成片地打呵欠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他回答着,猜测着少女的心理活动,“我们相遇的那一天确实让人觉得像戏剧一般,不过,那也就是我最戏剧性的一次相遇了……那天穿着黑色的衣服、拿着黑色的雨伞,走在没有点灯的厅里,你可能以为我是个超凡脱俗、充满秘密的、引起人的好奇心和探究之意的有趣的人,很可惜让你失望了,苏妮娅。我现在只是个图书管理员。” “谁告诉你我失望了?”苏妮娅微微地勾起嘴角,纤秀的眉无声上扬,“你可不像你自己所说的这么简单呐……女人的好奇心可是很重的,你不知道吧?接下来你会去什么地方?我敢说,你不会很快回到图书馆里去的,绝对。” “这种程度的推理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尤利西斯并没有否定她,但也没有如她预料般地坦诚什么,大约还是在为丹尼尔保密,“女皇陛下,我想要离开了,您能否同意呢?” 戏谑的语调,他之前可没有哪句话对她用了尊称的。 “如果不是皇帝,你就会说出来了吗?” “如果我说出来,你能做什么呢?”少年的声音低回,流露出某种奇特的安心和平静的情绪。 她忽然发现,在这低回的声音里,面前少年的身形像烟花一样消散成灰,光影交织在她面前,像是无数刀片割开时间与空间。 “等一等――” 苏妮娅伸手去抓幻象中的碎片,尽管她明知这是徒劳无功,金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圆形的、方形的、六角形的光点徐徐地分散,最后一个神秘的笑容无声无息地湮没了,只留下她眼中短暂的残像,光彩夺目。 不是魔术,但比任何魔术师的表演更美丽。 年轻的女皇低头细细地思索他临走的发问,她确实没有资格去询问他的去向,因为她知道了也没有用,难道她能够抛开早已安排好的日程不顾,追到他所至之地去看着吗? 阿伊纳德的继承人与恶之子、女皇与图书管理员――在她想清楚要以怎样的身份去插手他的事之前,他怎么能放心地向她坦诚呢?想要以单纯的少年少女的立场相见毕竟是短暂的时间,还不等气氛温馨可爱起来,异端裁判所就可以转瞬把这些气氛都撕碎,让她那么不情愿地想起来,她还是蔷薇帝国的皇帝。 阿伊纳德的姓氏,是她的荣光,也是她的囚笼。 早在五年前尤利西斯就说“你是不幸的”…… 在继续和他对话之前,她必须要使自己清醒:究竟对接近他有多少准备?为了追寻那种冥冥之中仿佛给予了无限希望的自由之光,她也许有需要放弃皇帝身份的准备。 这个身份是责任,也是枷锁――不同于平民想象中的无限风光,被帝国的法律所限制着的皇帝,既要考虑贵族们的意见,也不能轻易违逆教皇为首的教廷。 挣脱枷锁,是她从微微安那里就感受到的一种愿望,也不能不说是她自己的一种期待。 但另一面,要抛弃自己从小被教育着、被期望着、被众人尊奉为帝国的第一公主,为的就是有一天承担起关爱她的人民、让她的国家兴盛的这份责任,她也不能轻易说:我要离开。 布拉温德宫。 年轻的女皇独自徘徊不语的时候,年迈却精神极好的教皇逆着灯光在书房中注视着圣裁骑士长苍白的面容。 这个后辈不仅疲惫而且紧张―― “丹尼尔,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远比你父亲要聪明得多,所以我也看到了,你远比他要大胆和谨慎,相当地接近呢……距离真相。” “真相?” “没错,正因为你接近了,不应该接近的东西,所以我才在这里告诉你。丹尼尔,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现在都收手、忘记你到目前为止所接近的一切吧,圣裁骑士团只是刀剑,不需要知道持剑者的思想――而且我听说,你曾经说过吧,你并不那么想知道一切的缘由?” “那是不可能的,教皇阁下,您越是警告,我越是无法认同――我们,行走在光明之中、沐浴神的恩惠,所以,我们不需要任何无法公开、无法接近的真相,光明正大,才算得上行使圣裁。” “丹尼尔,我说了,你很聪明,但是你还很年轻呢,这些都只是小聪明而已……如果真正明智的话,你就安静几天、好好地思考几个问题,然后慎重地做出抉择吧。聪明的年轻人常常在他们的人生大事上糊涂,有解决一切复杂事件、破开一切阴谋诡计的头脑,却不懂得选择中的大是大非和真正的为人处世之道……话说到如此地步,再说下去对大家都不好,丹尼尔,去好好想一想吧。” “……告退。” 丹尼尔说话的时候神色一直没有改变,他在逆光的阴影下,虚弱而又僵硬,声音里有经过重重压抑的忌惮,尽管他不想把自己的猜疑透露给被他猜疑的对象,但和教皇纳森尼鲁相比,丹尼尔还是太过年轻了。 “那……怎么样?”阴影中有迫不及待的声音发问。 “怎么样?马上派人去跟着,随便找个什么机会在水里下点药让他睡过去,然后马上把他关到禁闭室去,在我们从北海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不放他出来就对了!”和刚才看似平静温和的表现不同,丹尼尔告退之后,教皇面目大变,灯光默然地熄灭,使他沉在黑色的影子里,像被暗夜的羽毛包围的魔物。 第三十九章 命运的扰动·决疑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还是比较喜欢罗斯玛丽。”贝尔维亚放下空空的酒杯之后,抬眼望着门外的街景,他那豪华的马车就停在门外。 城市和城市之间总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虽然他自己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同,反正看着别的地方都没有罗斯玛丽顺眼,难怪兰斯那个老混蛋那么有野心的人都懒得发展到帝都外面来。 他想起他的朋友今天似乎在皇宫里和年轻的女皇见面来着。 说起来苏妮娅女皇据传闻是个绝色美女,虽然八成是因为皇家身份而自然引人胡思乱想出现的流言,那些传出来的少女的画像也没几分可信度,不过至少应该不是长得很丑。贝尔维亚抽了一口烟又想这不就是舞台剧的经典戏码吗,英雄应该会遇到出身高贵既漂亮又有教养的女主角,不过眼下有个问题就是尤利西斯好像不是舞台剧的男主角……他角色不对。 那么希望不是什么坏事就好,自己回到罗斯玛丽的时候可别告诉他尤利西斯已经给女皇一枪崩了。 他刚刚说完了那句自言自语的话,然后发现差不多这个时刻应该来到他面前的商谈对象并没有出现,他的话是神经病一样的对着空气,这令他感到有些恼火。 “蜘蛛啊,我一向认为早几分钟到是一种态度。”他的指节轻轻地叩响了实木的桌面,“可是那家伙竟然迟到了,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这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他知道蜘蛛听得见,而重点是其实这话并不是说给蜘蛛听的。 “非常抱歉,奥特里斯先生,还请您原谅。”果然,不知道躲在哪里窥视着他的人立刻出现在他对面的座位上,样子一点都不慌张,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神态气色再健康不过,笑容无懈可击。 此城之中地位类似于罗斯玛丽的贝尔维亚的黑商,埃莉・迪恩,竟然如同传言一般是个美艳的女子――贝尔维亚以为这种传言完全是胡说八道,他并不相信黑道中会有年轻女子爬上高位,女人怎么可能有比男人还强大的力量? 但有一点让贝尔维亚在意的地方,埃莉的语调流利通畅并无任何不自然的地方――事实上黑道里没有人这样讲话。 “你为什么迟到?” “在路上的时候,前面出了车祸,把路挡住了。”女人眯着眼睛笑着,坐了下来,没有翘起腿而是相当端正,“事情很大,一大群人看热闹,治安官来了又拖了半天,原本啊我可是会在你之前一小时就坐在这里等着你的,那才是我迪恩的作风。” 埃莉・迪恩不会迟到。 贝尔维亚取下了烟斗,慢慢地吐出长长的烟气。 “虽然方言讲得很流畅,不过可惜破绽百出。”他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表情相当意外,但并没有什么恐惧,也就是说,早就知道会被很快拆穿了,只是没想到拆穿得这么快,也并不害怕拆穿之后的后果。 那么商谈还是有戏的,虽然他现在弄得不知道和自己谈生意的人究竟是谁。 “能告诉我破绽是指什么吗?”女人变化了声音,他其实没有听过真正的埃莉的声音,不过刚才的声音看来是假的。 对方还真是认真啊。 “你不像我们――嗯,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我就用外面的说法吧,你不像黑道。一开始你讲的话太上流了,要不是我认识贵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贝尔维亚笑了笑,“我不认识迪恩,不过我认识她下面的几个人,所以猜得到。那个女人说起话来不是你这种腔调的,她出现的时候会说‘奥特里斯你个臭小鬼不知道是谁在谁的地盘上做客吗!’而不是‘非常抱歉,奥特里斯先生,还请您原谅。’,接下来也不可能是什么‘在路上的时候,前面出了车祸,把路挡住了。事情很大,一大群人看热闹,治安官来了又拖了半天,原本啊我可是会在你之前一小时就坐在这里等着你的,那才是我迪恩的作风。’,而是‘不知道哪里的死鬼在半路上给人压碎的骨头,还有臭条子出来添乱,否则老娘早在你来之前就在你的椅子上插好刀片。’明白了吗?” “……”对面的女人愣了两三秒,然后无奈地耸肩,“我真是不能理解这个女人啊,这种露陷的方式在我从前的人生里可是不能想象的。” “那么,你的真容不能给我看么,小姐?谈生意也该有点诚意,我虽然戴了半边的面具,但也没兴趣和连从哪里来都不知道的、没有脸也没有名字的女人做生意――哪怕这个女人很漂亮。”贝尔维亚重新含起了烟斗。 “失礼了,奥特里斯,稍等片刻。”女人见说,马上掏出了一个小包,拿出多种工具,几分钟后,擦掉了脸上的颜料之类的物质、摘净了假发、也除去了其它粘在面部的小玩意儿,那副埃莉・迪恩的面貌便完全消失不见了。 “易容术?”叼着烟斗的贝尔维亚惊讶地吐出一句,“我以为是幻术,直接消掉就好了。” “幻术……?”用毛巾用力地擦干净脸的女人也很惊讶,“原来西陆有如此深的对幻术的研究么,竟然可以不用任何手段直接伪装成别人?” 一般我们不是把幻术当作易容术来用的,贝尔维亚在心里说,有没有那样用的人我也不太清楚,微微安一般只把它拿来玩。 “你说‘西陆’啊……”他意味深长地半闭双眼,浓密的睫毛后漆黑的瞳孔审视着未曾见面的女人,仔细看会发现她的身形不如一般的女子凹凸有致,面部的轮廓也柔和得多,眉骨不会投下阴影,肤色不如这里的居民浅,五官看上去也比寻常的女子秀气且柔软,会有这样的身形面貌的差别,已经相隔了不同的人种―― “所以,小姐你是‘东陆’人?” 从罗斯玛丽继续向东走,沿着凯梅洛特河,一直走到东海。从东海继续往东走,越过那道长长的、以天气很不好而出名的海峡,就可以到达一水相隔的另外一个大陆。 另一个大陆上有另外的人建立的另外的国家,传承着不同的文化、讲着不同的语言。 西方和东方的大陆,隔着海,已经数百年没有交流――数百年前东陆的大帝国崩溃,无数小国进入了互相厮杀的阶段,蔷薇帝国与东陆的外交就此在混乱中斩断,数百年来未曾复原。 他想这就可以理解了,之所以话讲得那么流利通畅却不合道理,因为是外国人在学习语言,而且是几百年没有来往的外国在重新学习,不是紧密相连的邻国在学习。 这样的话自然不会学到社会底层那些粗俗不堪的话,而是学来宫廷里高雅华丽的话――漂亮虚伪,就像微微安所形容的那样。 “没错。”女人按照不同于他所知的习俗,向他抬手行了不知名的礼,微笑着肯定了他对自己来路的判断,“我是使者,海玲珑,之前没有向奥特里斯先生开诚布公,深表歉意。” “海……海玲珑……”贝尔维亚有些困难地咬着这个明显是异域语言发音的名字,他一点都不习惯这外语的念法,暗自地佩服海玲珑可以将此地的方言学得如此完美,“那么埃莉・迪恩的邀请也是你的主人代发的――一开始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对吧?” “您真是聪明之人。”海玲珑道,“正是如此,我的主人派我横渡海峡前来寻找合作的伙伴,他对我说,如果您一开始就收到东陆的邀请您恐怕是不会来见我的。所以为了请您赴约,我们借了一位女士的名号――咳,看起来有些失败,她不像我所习惯的女士们那么好。” 好?贝尔维亚心里大笑一通,你在用什么标准评价人啊? 第三十九章 命运的扰动·天算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笑过之后他又不得不沉默,他并不通东陆的语言,而对方对西陆的语言学得相当不错。那么对方内部的交谈自己是没有办法弄明白的…… 东陆的她的主人想要做什么呢? “言归正传,我们来和奥特里斯先生谈极其重要的事情。”海玲珑说着,取出了长长的卷轴,慢慢地在桌上摊开,一点一点地铺展,“火药、毒药、矿石……嗯?” 她停下来是因为贝尔维亚可怕的表情:他就差跳起来狠狠捂住她的嘴了。 东陆来的人是白痴吗?! “你连一个隐语都不晓得吗,女人!”他的烟斗几乎惊得掉到地上,“那些词是可以这样直接说出来吗?!” 他失态了,但是这是因为对方实在太不懂事。 “啊,原来这些在西陆是要避讳的东西啊……”海玲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不起,我们不习惯,不过您放心,不会给人听见的,凡奥特里斯先生不想给他听见的人,要是听见了我们绝对替先生您干掉他。” 贝尔维亚咬牙,收拾了表情,对方不动声色地告诉了他一件事:东陆对火药等的研究远远超过西陆,否则便不会是在东陆无须忌讳的东西――显然,在东陆,火药恐怕是常见之物,可以在市场上公开交易。 但是连毒药也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你的主人是做什么的?” “哎呀,我们家其实多年不曾做生意了,”海玲珑卷起卷轴,顺着贝尔维亚目光的示意把它暗暗地塞进了他的行李之中,然后取出了封好的信,“这次如果不是因为,眼看天下大变、必须采取些什么行动,我们也不会跨越千里来见奥特里斯先生――详细言语,主人在此信中清楚地告诉了先生,为了不让玲珑泄密,连玲珑也不清楚主人的意图,先生自己拆看便是。” 贝尔维亚拆开了信,信封和信纸的质感都是他所不曾知道的奇怪,信纸上有淡淡的香气,不像花也不像香水。把信封粘起来的不是他所看惯的火漆封印,而是已经凝固的灰白色物质――东陆的习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想,为什么不用家族徽章之类的火漆封印呢?那样也便于标记身份。 他一行行地读那封信,越读越感到自己不是被耍了就是面对着深不可测的对手,信上先不厌其烦地罗列了希望双方能够共同开展的各项业务以及第一次希望进行交换的商品,交易的总额达到了四千磅黄金――黑市里要买丹尼尔・林德的命也就是出的这个价钱――但四千磅黄金对于写信的人来说却只是个掩藏真意的幌子,就像包裹重要货物的旧报纸一样。 对方真正提出的是:希望能够在日后合作,以帮助贝尔维亚扳倒西陆教廷为交换,要求贝尔维亚帮助他们扳倒东陆的对手! “你家主人在开玩笑对吧?”贝尔维亚摇了摇手,然后拿出了火柴轻轻划着,开始点燃这封信,“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他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我讲的梦话都比他有道理。” 扳倒教廷?虽然贝尔维亚没事就会把踢翻教皇挂在嘴边,可他至今也没觉得自己达到了做得到这件事的水准,他觉得做这事起码还得给他三十年,但写信的那人轻飘飘地说我们愿意帮你把西陆的教廷推翻云云……真不愧是一点不了解情况的东陆人写出来的信!真是一点都不了解! 至于去东陆帮助对方之类,贝尔维亚更加无话可说,奥特里斯的势力是从帝都开始发展,目前也不过是在几个城市群之间建成网络,尚且不能算是蔷薇帝国一流的势力。写信之人不知道去找大陆上更加强大的黑手党帮忙――扳倒教廷可是大家做梦想着的好条件――反而找到年轻首领带着的一帮商人!自己可没有空跑去渡海抵达不知几千里那么远的东方大陆!更不用说在那里帮那些人做什么事情! “玲珑说的是实话,我也不知道主人在里面写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梦话。”海玲珑摊手,但是挑起了好看的眉毛,虽然这个表情不够锐利,但商人的气息却悄然地浮出,“不过,奥特里斯先生会很生气地骂着主人并且烧掉信,主人是早就预料到了的。” “哦,早就预料到了还任我烧掉,意思是还有第二封信吗?”贝尔维亚交叉双手,如果这只是个玩笑,重点在于四千磅黄金之多的交易,他还是很有兴趣的,商人可以不知道对象是谁,只要有钱赚,东西卖给夜妖也无妨――当然前提是夜妖不能连他的命也买走了。 “不,主人安排了一些话希望我告诉您,奥特里斯先生,他说您听了这些话之后便会明白一切,并且自然会同意我们的大生意――主人说,如果我们不能成功争取到您的话,在即将到来的厄难之中,大家都会蒙受巨大的损失的。要决定未来的走向,就在今日此地,您和我之间。” “有趣!”贝尔维亚十指相扣,放在唇下,唇角勾起了微妙的弧度,“那么你就告诉我吧,你家主人的话。” “您是贝尔维亚・兰斯・奥特里斯,是您的父亲和街头随意勾搭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因为他在您身上进行黑魔法的实验,所以获得了不完备的双邪眼‘破坏之环’与‘水晶之章’,不久之前因为您的朋友用自己的血帮助您吸收了一些力量,才得以补完了自己的能力,双眼因此变为黑色――从前您的瞳孔是暗红色的,据说就像火焰或是血一样非常美丽; 那位帮助了您的朋友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十年前被一位贵族收留,那位贵族也是先生您的友人,因此你们早就相识。那个孤儿是真正天然的双生邪眼,而且其中之一还非常强大以致四处被人忌惮,他为此而过着相当烦恼的生活,最近好像被皇帝请到皇宫去见面,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 您那位贵族友人在前不久跑去了这片大陆的北方并且在那里跳海自杀,他――” “住口!”贝尔维亚一掌拍在了桌上,黑夜般的瞳孔紧张地收缩,表情几乎完全扭曲,“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给读者的话: 今日二更 第三十九章 命运的扰动·爱情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如果说只是知道关于他的少许情报,那也就算了,但是这些情报里竟然出现了尤利西斯和微微安! 尤利西斯的血帮助他补完双生邪眼的事情,即使他的部下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尤利西斯被苏妮娅邀请是极新的事情,远在东陆的某人不可能隔着瀚海在当天探听到这样的消息!微微安和他相识更是不被允许到处流传见说的事情――温德拉亲王和黑商的交往,无论哪一方都绝对不能透露给外人知道,何况如今微微安已死、他也离开了温德拉的夜花园! 海玲珑的主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海玲珑见他愤怒惊讶以致情绪骤然爆发,知道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便清了清喉咙,平静地说:“您已经听见这些,这就足够了,三天之后,我会来继续的,这样您就有三天的时间仔细看那份卷轴。” “看,我们的安德兰娜只要好好保养一番,果然是非常漂亮的。”阿斯和安德兰娜站在镜子前面,一个感觉不好意思而脸红,另外一个则像欣赏艺术品一般微笑。 镜中的少女有着温顺的红发和明亮的大眼睛,但是带着掩抑不住的自卑。 “你不觉得自己很漂亮么?”阿斯的手指温柔地掠过她的发间,发丝在指尖轻轻摩挲,“自信一点啦,安德兰娜。” “再漂亮……再漂亮、也没用的……”她低声说,然后扭头,发丝从阿斯的指间滑落。 “没用?”阿斯莫名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眨了眨眼睛,“因为传闻说女皇苏妮娅很漂亮,是大陆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你觉得比不过她,所以说再漂亮也没用吗?” “我……我才不是和女皇比呢,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安德兰娜否认道,“我是个没有上学、只能给别人做工的人,长得好看不好看,又有什么区别吗?” “不,你就是在和女皇比。”阿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摸她的头,“因为尤利西斯去见她了,你想她那么漂亮,尤利西斯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阿斯都看出来了?这么明显?”少女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一般,随即抬手捂住了脸,“那他岂不也看出来了……” “笨蛋,尤利西斯不知道的啦。”阿斯说,“他从前没见过别人谈恋爱,只见过温德拉亲王和王妃吵架,他哪里懂得怎么看人。何况他对你根本想不到这上面来……” “是啊……”少女落寞地说,“他已经学了好多东西,会了好多奇妙的本事,我还是和当年一样,什么都不会……我只能被保护而已、只能拖累他而已……他根本看不上我这样的――” “才不是这样的啦。”阿斯哭笑不得,“你以为尤利西斯是那样的人吗,如果他是的话,为什么他还要回到那个孤儿院去、为什么当他认出你的时候要和你坦诚身份啊?我是说,对于他来说,你是姐妹一般的人,他不会想到那上面去啦……” “可是我……不是想做姐妹一样的人……”安德兰娜小声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从重逢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我那么想要依赖他……阿斯,为什么啊?为什么会女孩子会喜欢上男孩子、为什么男孩子会喜欢上女孩子啊……他见到苏妮娅女皇是个又漂亮又高贵又会魔法的女孩,哪里还会再想想我是不是喜欢他这回事呢……怎么办啊……阿斯……” 少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泣的少女:“这个……那个……我从来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所以我也……不知道啊……温德拉亲王不是说么,爱情是没有道理的东西,温德拉王妃也是漂亮、高贵上过贵族学院的人,亲王也不喜欢她不是么?” “这样说来就更危险啊……”少女仍然对他哭诉,“要是尤利西斯看到她便喜欢上了,她却不喜欢他的话,他不就像温德拉王妃一样很可怜了吗……对女皇来说,她肯定见过了好多高大英俊的贵族男子,不会看上尤利西斯的……” 这……事实上他觉得安德兰娜比较像温德拉王妃…… 阿斯困惑地抓着自己的金发,他完全不能理解爱情这回事,虽然他已经见过很多恋人的相识相爱,至今也没有明白那份情感是什么东西。 他试图冷静地和这个陷入了自卑的爱恋的少女交流,但是两人的思路完全对不上。 还好在尤利西斯从皇宫归来之前,她总算擦干了眼泪。 “于是,最后和你见面的是审判长呢?还是书记官总长之类……抑或教皇老头儿呢?”阿斯上下打量,见尤利西斯只是衣服被划出许多口子,便漫不经心。 “是苏妮娅本人。”尤利西斯微笑着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折好放在桌上,然后重新换了衣服,“虽然以为只是借她的名目,不过看来借的人就是她自己呢,因为这样我得以再次和我记忆里的少女相见――她比我从前的偏见要可爱得多了。” 记忆里的少女?阿斯暗自头大,根据他从前认识的情侣们的经验,这样称呼一个女孩的时候,那个男孩对她的情感差不多可以下定论了。 安德兰娜真是一语成谶。 “然后呢?你这一身破衣服是怎么回事?谁送给你这么多‘勇气的徽章’、打补丁都打不过来了?”他开着玩笑问道。 “这事说来话长,阿斯你能陪我去北海一趟么?我们可以一路走一路谈这件事。” “去北海?” “啊,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答应的。”尤利西斯狡黠地眨了眨一边的眼睛,“因为你的身份是有假的不是么?我不知道你隐藏了多少实力,不过,陪我去北海晃一圈,至少这样应该做得到。” “那也未必,如果我是从魔物巢穴里叛逃出来的话,再让我跑去那里岂不是送死。”阿斯一面说一面开始收拾行李,显然他马上就开始做出发去北海的准备,“去那里做什么?” “找一些古代的遗迹。”他的朋友愉快地笑着,不过还有几分沉思的回音。 “你该不会被那个女皇拜托了什么事所以就跑去探险吧?”阿斯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然后又问。 “事实上是有人拜托我来着,不过不是苏妮娅。” “你喜欢苏妮娅吗?” 第三十九章 命运的扰动·黑鸟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本章5000字大章【这段比较连贯,我不舍得拆,虽然有点长了,就请这样看一下吧【鞠躬 突兀的问题让尤利西斯的动作神态都同时一滞,然后又很快恢复过来:“我想我是喜欢她的,虽然不清楚喜欢的标准。 她优雅理智,不会激动也不会颓废,虽然说看时机说话的艺术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叫做虚伪,但我不这么觉得。懂得用适当的语气对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说话,应该说很聪明才对…… 苏妮娅是很坚强的女孩子,宫廷的生活其实是很不幸的,她又失去了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和叔父,和我一样年少而已,却要承担着这个国家的责任。事实上,她应该是非常苦恼的,但是这完全看不出来,她没有可以依赖着的人,只能露出微笑,让别人都不为自己担心,所以说,是个坚强可爱的人啊。” 他不知道在他叙述的时候,那副认真投入的表情,已经清楚地说明了他的心理:面对着没在一起几小时的少女,岂有人会这样认真揣测她的生活? “说得好像你十分理解她一样,事实上你才见过她几次?”阿斯笑道,“好,我们去找古代的遗迹,冒险家尤利西斯~” 就像他当年说,也许你会成为英雄哦。 可惜并没有成为英雄。 “啊,安德兰娜,抱歉,大概好几天才会回来咯。”出门前尤利西斯看见神色焦虑的少女,不由得停下来多安慰她几句,“不过绝对没关系的啦,我们一定会好好地回来。” 安德兰娜确实让他放心不下,他和阿斯都离开的话,她又成了独自一人,但把她带去的话,又会在北海变成他们的一个麻烦。若他单人前往,让阿斯留下,他也不那么确定自己能否一个人既照顾得到探查魔物的秘密又能注意周围的动静。 “我、我还是担心……”少女抬头看着他,清亮的眼睛直直地和他相对,她希望他也会温柔地把手指插进她的发间慢慢抚摸,但是他没有明白,站在门口一心想要出发。 他说:“安心等着吧,如果去了以后发现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事情,我们马上就会回来,不会在那里使劲纠结下去的。” 她觉得她知道自己已经不用抱任何希望了,她偷听了少年们的谈话,又卑微地想,如果他的爱也能分一点给她就好了,可是连这一点卑微的愿望都是无法实现的。 尤利西斯的心里果然完全不会把她当作爱恋的对象看待。 他挥了挥手便迈步离开,阿斯步伐轻快地在后面跟上。 “对了,为了好好保养你的头发,今天我留给你的药水也要用哟。”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阿斯短暂地回过头来,“我们的安德兰娜,分明可以更漂亮的。” 她恍惚地看着他们走远,阿斯的声音像风一样轻浅,几乎不能惊动她的心神。 如果不能让心仪的少年注意到,变得更漂亮也没有用…… 阿斯想爱情真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东西,少年会把仅仅见过两次的少女当作心上人,而把有着生死相护情谊的人只是当作朋友。 他们慢慢地向北方出发,这件事并不紧迫,而且如果表现得太紧迫了,也会招致他人的注目。何况向北走天气越来越冷,不知道会在那里待多长时间还是慢慢走,给身体一个适应的过程为好。 一面走一面让尤利西斯把皇宫相见的情况讲明白…… “所以说,拜托你帮忙的人其实是丹尼尔・林德,这可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阿斯感叹道,“他分明曾经说过和你是敌人,对吧?” “不是敌人不是更好吗,”尤利西斯倒不介意从前丹尼尔抛下的对立宣言,“我觉得他能搁下那些话跟我寻求帮助是一件好事,至少说明他不是一个死板的神经病,也不是专门听教廷的话而已。我本来也不想和他为敌啊。” “你觉得他对同僚的猜忌有道理么?”阿斯双臂在脑后一背,眼珠翻白了一半,“我觉得听起来只是教皇不想让这个好动的年轻人打草惊蛇,所以对他封锁消息希望他冷静。” “他的同僚是不是值得猜忌另当别论,我觉得他对魔物的支配者的那些推论应该是可信的。那可是多年的经验。”尤利西斯说着,抬手摩了摩下巴,“反过来说,如果年轻的圣裁骑士长凭借他短暂人生经历中的经验,已经足以推出魔物支配者的这些信息,那么已经有了千年积累的异端裁判所不可能推不出来、已经传续了千百代的教廷应该早就有了相当丰富的资料,如果他们不重视丹尼尔的推论,要么是因为觉得他掌握得还太少不值得重视,要么就是故意的了。” “故意的是……” “为了维护秩序啊。”尤利西斯竖起食指,轻轻地放在唇的中央,“我在听了林德的那个关于光耀晨星路西菲尔的话之后忽然想到的,其实教廷未必真的想要把魔物赶尽杀绝――他们只是做出那副样子而已,因为他们需要魔物作乱。” “那怎么可能?”阿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脚步甚至因为过于诧异而停滞,“怎么会有人需要魔物作乱呢?” “只是我想想而已,所以说――”尤利西斯保持着那个手势,“嘘――” “啊,我会注意的。”阿斯立刻收了声,扯了扯自己脸上的肌肉,恢复了正常的表情继续向前走,“那么,你所想的是什么呢?” “大家都很信赖教廷,尤其是,不提那些和普通人没什么照面机会的枢机主教之类,大家把异端裁判所奉为英雄。”尤利西斯苦笑着说,“阿斯你想,大家是为什么这么说的呢?” “为什么……”阿斯仰头望天,“这是因为……” 十年前的情形清晰浮现在眼前…… ――异端裁判所就是那些消灭魔物的英雄啊!可厉害了!拿着这么大的剑比划,刷!刷!刷!魔物都被消灭了!帅呆了…… “因为他们是和魔物为敌的,直接保护了大家的安全啊。”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魔物,这就行不通了呢……”尤利西斯沉吟着说,“所以说,某种意义上,魔物成就了教廷啊。因为魔物作乱,教皇才能开口说,我是神的代言人、只有我才能从魔物手中保护你们;因为魔物始终无法消灭殆尽,异端裁判所才能够以保护者的形象得到众人的尊敬和崇拜。 要是有一天魔物都被消灭干净了,事实上也就是宣布:大家不再需要仰仗教廷也可以好好活着了。不再需要圣水、圣器、不再需要支持他们,大家也可以好好活下去了……那么魔物灭亡之日,岂不也是教廷自毁根基之时? 丹尼尔对我讲那个光耀晨星的故事,他说,为了成就天国,必须存在一种恒定的秩序。虽然这话大概是为了做戏很早就编好了,于他是无心的,我听来却想到了目前的情况。 为了稳固教廷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必须存在一种永恒的矛盾:魔物应该始终骚扰人们的生活,而教廷始终保护着人们和魔物对抗。教廷自然是不能消失的,可是事实上魔物也不能消失,矛盾的一方如果彻底毁灭,矛盾本身也就不复存在。没有这种冲突就无法维持现状…… 就好像所有英雄的故事开头,人们都一定陷入了危险之中!否则便没有了英雄出场的必要!” 阿斯再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但这次有了准备,很快便平静下来。 “所以说……林德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吗?”他小心地问道。 “啊,”尤利西斯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想他是的,所以我认为他比教廷的其他人都更值得尊敬,他并不是期待着名誉财富而在猎杀魔物,而是承袭了家族的愿望,想要将世上的罪恶除尽。这就是他过得很累的缘故,因为他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完全可信的人,他很孤独地靠着他的‘正义’支持下来…… 但是他不明白这个道理,教皇却明白得很。我完全可以猜测,其实千百年来历代的教皇和他的枢机卿们早就清楚了魔物的‘支配者’的那些信息,也知道北海的特殊性,只是故意隐瞒这件事,包括教廷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曾被告知。 所以,要对丹尼尔他隐瞒什么,都是出于以上的考虑,他们不能把话都说出来,因为他们都看清楚了丹尼尔不是一个会好好保守这些秘密的人,而是一个根本不在乎别人是否会在魔物消灭殆尽之后还把他当作英雄、只想把那些危害人们安全的危险尽量铲除的人。丹尼尔越是接近真相,他们就越是要隐瞒他,也因此丹尼尔最后连他们都猜忌起来,尽管这也不是他们所期待的,但总比全部给丹尼尔发现要来得好,就是这样吧。 我的推论有一个证据,那就是,千眼之巢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危险,我上次去千眼之巢的时候,只遇到了那个名为‘伊法拉’的魔物,它死的时候,我本以为会有大量的魔物出来分食它的尸体,可是我一直看着它沉下去、看着海面重新冻结,都没有看见其它魔物。 如果那地方只是那种水准,我敢断言,纵使几年前的丹尼尔去那个地方一分钱的危险都没有,但是他当年要去的时候被他的前任关了禁闭,理由是那里很危险。换言之――教皇到处宣传千眼之巢的恐怖,直弄得周围毫无人烟,只是不想给任何人接近,不想给人发现,其实那里并没有那么危险、更不想让丹尼尔这样的人发现,也许要斩断魔物的根源比想象中简单许多……” 说完了这段话,尤利西斯便沉默了下去。 如果自己的推测属实,那么教廷的算计只好一个词来形容。 “自私自利”! 为了保持这种“魔物和猎魔者对决”的状况,他们明知北海于魔物而言渊源颇深,却故意声称那里危险得无法靠近、故意纵容魔物多年侵扰人们的生活! 那些站在教廷顶端地位的极少数的人,为了自己永远享受到尊荣的地位,就一代又一代地让无辜的平民和不知详情的勇者流血! “真是悲哀啊……”阿斯低低地说。 “……事实上……我也希望真相比这个要好一些……”尤利西斯的脚步凝重起来,“所以……这些只是我和你说一说而已……” “不,就算这不是真相,也必然接近了……因为‘稳定的秩序’这种追求,原本就很悲哀啊……”阿斯低着头,像在数地上的石子砂砾一般,“如你所说的,这个世界广泛的愿望,是有一个不变的、恒久的、安乐的天国,建立这样的天国的要求,便是维护不变的秩序……那其实是做不到的,建立起来的并不是乐园,而是装饰得十分美丽的囚笼,虽然遍地花开,还是永远需要坚硬的栅栏将众人围困,所谓平和、安逸的生活,仅限于众人都甘心做白色的温顺的鸟、驯服地生活在囚笼之中的情况。 当黑色的不群之鸟出现,想要自由地展翅飞翔的时候,才会发现囚笼的栅栏根本不允许它伸开翅膀,尽管把笼子刷成天空和云的颜色,尽管把笼子挂在高处,它根本就不能在真正广阔的天空下游弋……而且,它的出现,使制造了笼子的人不安。 黑色的鸟……向往着真正的天空,即使没有人再给它喂食也乐意、即使没有人再为它遮风挡雨也乐意……它一次又一次地,撞在囚笼的栅栏上,筋疲力尽而徒劳,它只是引起了制造笼子的人的注意…… 为了不让自己的白色的鸟儿都被黑鸟所影响……为了不让自己维持的秩序被黑鸟所破坏……为了不让乐园的虚像崩溃……一直地、一直地……阻止它从笼子逃出去,其实它想要的东西并不多、其实它并没有刻意要和谁成为敌人,仅仅是不那么温顺,想要把它黑色的羽翼完全展开罢了……但是,自由却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一旦让它开了这样的先例,‘秩序’也就开始分崩离析了……” “阿斯?” 尤利西斯注视着友人空洞的双眼,又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但是阿斯无动于衷,那双眼睛好像已经看不见现实中周围的任何事物了,阿斯根本没有听也没有在看路,脚步散乱地向前走,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情感之中,像是仅为诉说而诉说。 “黑色的鸟……竭尽全力……终于有一天,从囚笼中挣脱出来,满身伤痕地,从那挂在高处的笼子里,离开的时候,连睁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从囚笼里,爬出去……然后、坠落……从那挂在高处的笼子里坠落下去,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求得了充满伤痛和悲哀的解脱。 我,并不想和谁成为敌人。我仅仅是想要伸开翅膀、想要自由地飞而已,我并没有想刻意地跳下来,只是到了最后无路可走,只有向下、向下……不停地坠落,被审判的雷电焚烧了羽翼、失去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不停地落下去,才终于从长久地束缚着我的牢笼里逃离。就算装饰得无比华丽而美好、就算白色的鸟儿们都温顺地低着头收拢着翅膀,没有一个会同我一起想到要飞,我还是不能接受那个地方……即使伤痕累累、即使如今站在阳光之下便会被那个温度灼伤,即使一个人挣扎着离开、背负起永远无法解脱的罪名……我还是不曾后悔…… 我所感到悲哀的只是,为何我们简单的愿望,却总是触碰到秩序的禁忌……为何我们想要脱离之时,一定要撞得头破血流……我是初始,却无法成为终结,一次又一次地……一代又一代地,黑色的鸟儿竭尽全力从那个美丽的乐园虚像之中爬出来、然后就坠落…… 为什么命运的囚笼,一直都如此坚固,为什么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奋力挣扎,只能重复着同样悲哀的结局,而没有一次能够将那座牢笼击垮?我是初始,亦想要成为终结……然而那个不断重复上演的戏码,却在我身后一次又一次地再现……” “好像路西菲尔。”尤利西斯说。 这句简单的话一出口,阿斯的神情恍惚的漫长叙述便骤然中断了。他像在长梦之中被人一盆冷水突兀地浇醒,苍白地、沉默地,回望尤利西斯。 两人不知何时都像木偶一样站在那里不动,不过原因有区别而已。 第三十九章 命运的扰动·深海长廊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两人不知何时都像木偶一样站在那里不动,不过原因有区别而已。 “我说,阿斯刚才说话的立场,听起来好像那个路西菲尔。”尤利西斯重新迈开了步伐,“不过有一点不一样……路西菲尔是带着天上三分之一的星星一起坠落的,但是阿斯从阿斯的那个笼子里脱离出来的时候只有阿斯一个人。” “所以说,我一点都不够轰轰烈烈,对吧?”阿斯自嘲地笑了笑,跟了上去,“没错,那个时候……只有我,愚蠢极了。” “不,刚才阿斯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哭泣一样……”尤利西斯顿了顿,他不知道这样说是否伤及友人的自尊,“你在自责,你觉得你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使得后来有人像你一样痛苦。其实都不是阿斯的错,也不是愚蠢什么的…… 我是要说,路西菲尔身后有三分之一的星辰都支持他、都愿意和他一起坠落,他当然有底气,他当然显得勇敢。 可是我觉得阿斯你更了不起,因为阿斯你说了,那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想要挣脱牢笼,前面没有任何可以援引的先例,身边没有任何可以成为同伴的人,在这样艰危的情况下阿斯还是逃了出来,我倒认为阿斯比那个路西菲尔要勇敢得多! 既然有阿斯的先例,后面仍然有想要逃离的黑鸟,那根本不是阿斯你的错,就算说他们是跟着你的道路而痛苦的,那也是他们自己选择你曾经走过的道路,与其说阿斯让他们受伤,不如说阿斯给予他们承受伤痛的勇气。”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黑鸟这个比喻似乎有些渊源,丹尼尔之前也说路西菲尔是黑鸟,甚至说自己是黑鸟,也说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 阿斯抬起双手,摇了摇:“我并不是期待着尤利西斯你的开导和劝解,因为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也早就不是脆弱到会在你面前哭泣的人……不过我刚才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吧?抱歉让你看到了那副样子。” “不过,”他的眼里飞出一道笑意,“说我比路西菲尔勇敢,这可是句很有新意的话。” 他们就这样一路前行,适时地调整自己的衣着来应对北方的气候,行路累了的时候就停下来休息。尤利西斯从那番对话之中已经明白地知道阿斯的身份非比寻常,而且他看得出来这位友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休息,永远都会显得神清气爽。 数日行路之后他们就走到了北海的海岸。阿斯用“守护之风”驾轻就熟地分开了北境凛冽的寒风,让他们二人能行走在一团较为温和平静的空气之中。 接连的阴云天气结束之后天上洒下了冷淡的阳光,万年的雪原被照射得一片洁白,尤利西斯看着黑蔷薇之刺的明丽的纯净反光,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对了,阿斯,不会很难过吗?” “什么?”阿斯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不知所云。 “我看到阳光,忽然想起来了。”他伸手指了指遥远的、显得有些浅淡乃至可以直视的太阳,“我记得阿斯几天前说黑鸟的时候提到了……你现在只要站在阳光下就会被烧灼,无论是实指还是虚指,都很……不舒服吧?” “啊……哈,”阿斯尴尬地笑着摆手,“不要紧的……我说了我没有那么脆弱,而且这个也只是象征性的。” 这样说来是实指了。尤利西斯想,是真的站在阳光下就会痛。 他觉得他知道那个挂在高处的美丽的笼子是什么了。 “那个痕迹是‘千眼的伊法拉’留下的吧?”阿斯指着某处很明显是新冻结的冰层说,那里就像人身上巨大的伤疤,皮肤的颜色与周围不同一样地醒目。 “没错。” “那么说来伊法拉平时就在冰层下,”阿斯托着下巴说,“尤利西斯,我们可以这样想吧,第一,教廷的说法其实是对的,千眼之巢非常危险,伊法拉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而你来的时候动静很小,所以只惊动了这个小角色,真正强大的魔物都还在沉睡着,那么真正强大的魔物就一定不在这里,否则伊法拉的尸体沉下去的时候就会惊动它们了。说实话既然我们来到这里就是选择相信林德,所以这一条在实在找不出来的时候再做考虑。 那么,第二,既然它敢自称为‘千眼的伊法拉’,以此地的地名作为自己的名字,那就是对自己实力在这里足以称霸的信心之体现,所以这里不会再出现什么强大的魔物,而魔物们的巢穴就在这个位置的正下方――伊法拉沉睡在哪里,哪里就应当是最黑暗的地点,因为魔物都会选择那样的地方的,没错吧?” “没错。”尤利西斯看着冰原的巨大伤痕――自己很快就要再次从这里打穿冰面潜入北海,“和阿斯你一起来真是个正确的主意。” 他之所以没有把阿斯留下保护安德兰娜重要的考虑就是,千眼之巢在海面以下。因为此地视野开阔,海面一望无际,地平线上几乎什么也没有,又是万里晴空不会有遮挡视线的烟雾,千眼之巢在水中的可能性相当高,而他是没有能力单独潜到水底去看情况的。 在他的镜树之叶没有达到四阶之前,他只好借助阿斯的“守护之风”。 “我也觉得到这里来是个正确的主意。”阿斯轻快地搓了搓手,似乎非常兴奋――因为守护之风环绕在他们的周围,他不需要戴手套,当然后来尤利西斯理解,阿斯本来就完全不需要戴手套。 “我感觉得到,神秘的心跳在脚下回响,让我好奇的血液都加速了流动――”金发的少年带着充满趣味的口吻说着,稍许改变了一下包裹着两人的气团,然后黑发的少年左眼中凌厉凶狠的光芒一闪而过。 噗通―― 伴着一声比巨石崩裂还要惊人的响动,两人带着一堆巨大的气泡同时落入水中。 “那是什么?”阿斯问道。 “是刀剑风暴,”尤利西斯眨眼,“尤利西斯版,和丹尼尔版比起来超级弱,因为他的风魔法、审判之锤和雷鸣剑都太高级了,我目前复制不了,所以我只单纯地把他挥剑的动作复制过来了。” 虽然是超级弱化版的刀剑风暴,简单明了地劈开冰层还是不成问题的。尤利西斯一面和阿斯在水里慢慢下潜,四处张望,一面把这一击和自己当时对伊法拉用出的剑技比较了一下。 丹尼尔・林德不愧是绝世天才圣裁骑士。 “原来如此,被无数种刀剑同时从各个方向逼过来的时候,你竟然还有心去复制这个技能。”阿斯调侃道,“你真不愧是最最最危险的恶之子~” “哪里比得上你这个最初的黑鸟……”尤利西斯本来正想和他对着胡说八道互相开玩笑,忽然发现在深暗的水中不远处就有一处幽幽的蓝光,那是无数层叠的美丽蓝色晶体,生长的形状犹如盛开的莲花,分明照不到多少日光却毫不在意地放射出晶莹的光芒,以他良好的视力可以看出隐约的黑色气体在其中缓缓流动。 往复循环。 “魔晶……”他被这一图景震慑,不由得停下了原本与友人互相调侃的说辞,轻轻地、充满敬畏地转换了话题。 他不知道为什么是蓝色的,他所学到的魔晶都是黑色的,但是他可以百分之一百二十地断定,那些如花绽放的美丽晶莹的东西,就是魔晶。 魔晶在外面可是罕有之物,若不是那次魔物攻城的浪潮带给了温德拉庄园一次“大丰收”,他和贝尔维亚都不会好运到可以大幅提升自己的实力。而如此大量、蕴含着令人感到恐怖的黑暗气息的蓝色魔晶,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均非外界寻常状况下所能想象! 他招呼阿斯一起游了过去或者说漂了过去,那些巨大的晶花最小的一朵都有人那么高,他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几千万块这样的晶体,这是不知道多少个世纪、多少个千年来,千眼之巢的魔物们的令人惊叹的积累! “真不愧是……千眼之巢……”他浮在这些花的前面,犹自不断地感叹,这些天然结成冰花般形状的晶体,简直比任何艺术品还要夺人眼目。 “嗯,作为隐居偏僻之地的魔物来讲,算得上有排场的地方了,”阿斯略略地扫了一眼这些花,并未过多在意,也没有什么称赞,而是很快地审视周围的景物,“我说,北海的魔物之中,有一位伟大的建筑师呢。” “建筑师?”尤利西斯从对美丽的欣赏中回过神来,也开始注意这里真正的构造。 这些花是相当均匀地分布在两侧,中间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的,即使如伊法拉般有巨蛇的身躯,也可以灵活自由地在当中来回转身。而这条通道是在海底深暗坚硬的岩壁上凿出来的,刻满了古老的花纹,不知名的诡异的植物爬在那些凸起的花纹之上,随着风微微地波动―― 随着风? 尤利西斯恍然发现这条通道里竟然是没有水的!他认出了这种建筑的形制,从前温德拉庄园里也有这样的长廊! 这是人类的建筑设计,而且像在地面上一样布满空气,尤利西斯在阿斯的协助下小心地试了试,完全是人类可以呼吸的、非常适应的空气。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深海之下,被认为不存在“文明”、不存在“秩序”更不存在“艺术”的魔物们,竟然用魔法驱逐海水,建造了一条幽深又极尽华美的长廊! “真是出人意料的发现……”他拍着那雕刻精美、毫无腐蚀痕迹的岩壁说,“光是看到这一幕,丹尼尔就会惊讶得合不拢嘴的!” “我们进去吧?”阿斯撤掉了二人身边的气泡,指了指因为没有光照而漆黑一片的长廊深处,“这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而我们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好玩的事情。” “没错。”尤利西斯赞许地眨眼,微笑。 第三十九章 命运的扰动·蛊惑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长廊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脚下的触感极其诡异,无论多么用力地踩踏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尤利西斯想这个深深的洞穴其实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岩石吧,否则怎么会干净得看不见一丝腐蚀的痕迹。 幽蓝的光芒从背后持续地照着,但是这点光在深处还是显得过于微弱,阿斯从衣袋里掏出一枚玻璃管,用普通的火柴擦着了里面玫瑰红色的液体,它便长燃不灭,既不晦暗也不刺眼,发出稳定适于照明的火光。 “这就是火药?”尤利西斯好奇地问,他并没有亲自见过火器,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火药有些贵得不划算,对于那些不在意它的价格的人比如微微安来说它又显得有些威力单薄而且还不够稳定也不方便控制――想来想去还是自己拿着的剑和自己的魔力最靠谱,所以他对火药的认知仅限于一些晦涩的书籍。 “火药这么点就爆炸了,”阿斯笑了笑,大概觉得尤利西斯的知识领域分布十分滑稽,“这只是用来照明的东西,很持久,我没想到那些魔物在这里面竟然不点灯,还好我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否则我们就只好一路抓瞎。” 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碍,偶尔才会有低级的连人话都不会说几句的弱智魔物出现在他们的道路上,落在尤利西斯的视野之内就被复制了力量然后被自己的力量撕碎――这些低等的力量对他倒也没有什么巨大的吸引力,只是他现在迫切地需要练习、需要尽可能多地使用镜树之叶。 这里的气氛对于伊法拉的魔力来说就像故乡之于人类,黑暗在体内周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快,如果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也许离开千眼之巢的时候他就会达到三级……三级还远远不够,但是若连三级都没有就更加不够了。 “为什么这地方会这样像人类的建筑呢?”尤利西斯看着那些雕刻,“华丽而且仿佛有什么内涵一样,一点都不符合对‘魔物’的印象呢……而且我们这样就像擅闯民居一样,这里的主人难道不准备排列刀剑来迎接我们吗?” 他原以为他会看见如同传说一样的互相缠绕的巨大的藤蔓构成的巢穴,沉浸在黑红的血色之中如同万蛇缠绕,因为被打扰而愤怒的高级魔物们亮着车轮般的瞳孔阴森地瞪着他。但是他现在迈步行进在一个神秘寂静的长廊里,除了一些像是送死的低级魔物之外什么都没有遇到。 “按最简单的想法来说,是曾经身为人类的魔物设计出来的;换一种说,是智力水平相当高、然后对人类文明产生了兴趣的魔物设计出来的。”阿斯举着手中玫瑰红色的火,“至于这里的主人为什么排列刀剑迎接我们,我想他大概是想让我们一路通行无阻地一直走到他胃里,然后再把嘴合上吧。不过我敢说,他那么做是要后悔的,因为我们两个不会这样给他吞下去。” 仿佛对这番推论做出回应,原本寂静的长廊忽然颤动起来,响起的声音就如黄金蔷薇塔的传播辽远的钟声。 “桀桀桀……” “桀桀桀桀桀……” 怪诞的笑声狂放不止,充满了绝对不会失手的得意之志,尤利西斯和阿斯都停下了脚步,注视着看似一个完整整体的岩壁缓缓开裂成千百的碎片,深暗的缝隙将每一点照进其中的光线都吞噬,看起来最深的黑暗并不容被任何东西点亮。 从千百道缝隙里同时涌出了无味的沉重的液体,汇聚在长廊的中央,咕咚着冒出霉烂般的气泡,从每一个破裂的气泡里释放出诡异的长笑,像是威胁和最狂妄的声张。尤利西斯不得不说这胜过他所猜测的各种登场动作――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魔物如果曾经是人类的话一定演过舞台剧,要么就是对舞台剧迷恋得如痴如醉的神经病。 然后那些冒着气泡的液体汇聚成了一道黑色的人形―― ――如果丹尼尔・林德站在这里,他会轻易地认出这个人,这正是此前魔物大军进攻罗斯玛丽时,尤利西斯制造的幻象中统御着七条巨蛇的美女,她有着黑到发亮的长发,打着华丽的大波浪垂到她的脚踝,她的面貌精致得像是最杰出的雕刻家经过精心设计苦心雕琢而出,她的身材完美得让人觉得充满了虚假和不能置信,她的黑色长裙勾画出曼妙的身姿并加以恰到好处的点缀。 苏妮娅・阿伊纳德也许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但这个女子远比苏妮娅要性感撩人,她的眉眼她的举手投足她的每一点微妙的神情都在散发出诱惑的气味――她更懂得如何利用魅力迷惑人心。 但尤利西斯不曾见过自己的幻象,他只是听蜘蛛说自己的幻象里有一个女人的形象,自然不会认得出现在面前的人。 “我是千眼之巢的主人,‘无所不在的伊帕拉’。”美女丰满的双唇轻启,吐出的言语也妩媚得像在与客人缠绵的花街女子,每一个音节都带出勾魂的颤音,“我一直在等着你的到来,尤利西斯卿。带着无上的敬意,我一直都在等着你。” 听起来仿佛情深意切,但尤利西斯这才是第一次见到她。 “我以为魔物不喜欢使用人类的形象。”阿斯先开口道,“伊帕拉,你的审美品味糟糕透了。” “我的朋友不喜欢你这副样子,伊帕拉。”对于魔物的自我介绍,尤利西斯也不太清楚该如何回应,因为对方的话有太多出乎意料的地方,再加上这副故意色诱的外表――他可是个从没见过这种女人的男性――令他思绪混乱,“你能否把这个……奇怪的态度收起来?” “正确的说法是‘暧昧’,什么‘奇怪’!我可是研究人类好多年才能扮成这模样的!”伊帕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没想一直玩下去,毕竟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一直在研究人类啊。”尤利西斯重复道,“因为你‘无所不在’?” 第三十九章 命运的扰动·王座之约(上)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无所不在。”伊帕拉毫不谦虚地肯定道,“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都是因为你们人类的教廷那帮蠢货才来的吧――尤利西斯卿,你干嘛要理会那帮人呢,我,魔物的主人,带着无上的敬意迎接你,就是为了驱逐那帮蠢货在你的头脑里留下的偏见!尤利西斯卿!请你坐下来听我说――然后,做出你的那个决定,如何?” “你就是‘魔物的主人’?”尤利西斯噗地笑了起来,“魔物是路西军的话,魔物之主是路西什么之类吧?你,伊帕拉?――我以为你是伊法拉的兄弟姐妹,正来找我为伊法拉复仇呢。”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伊帕拉指的是什么呢,他想。 伊帕拉在空气中翘腿坐下,尤利西斯和阿斯也就这样坐下。 “伊法拉卿虽然死得有点倒霉,但那都是它自作自受。”伊帕拉坐下之后,很快地、并不怎么表露情感地说,“再加上,你对我们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人啊,单是冒犯了你这一点,伊法拉卿就应当付出代价,这些我们都默认了……” “我知道你到这里来,都是把我们魔物当作敌人、把我伊帕拉想象为最邪恶的阴谋家,可是我之所以这么光明正大地等在这里和你见面、和你谈话,是因为我从来不曾把你当作敌人。我和你是一边的,我们和你都是一边的,我亲爱的尤利西斯卿,我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向你说明我们的计划,我希望你正式地回到我们的身边来。你本是锋利的镰刀,足以握在死神的手中。 你因为‘镜树之叶’而遭到了忌惮,我都知道,那个忌惮的真正理由伊法拉卿也告诉你了,因为你能够同时拥有光明与黑暗,却不会被黑暗吞噬,也不会被光明灼伤。不过你虽然知道了这件事,却因为善良得很,所以没有想到怎样好好地利用这一优势,比如说……你没有想过,假如能够推翻现有的王,我们就能够登上世界的王座――” “我们?”尤利西斯重复道,“谁想要登上什么‘世界的王座’?” 伊帕拉大笑起来:“哈哈,很好,一针见血,很好。尤利西斯卿,你确实是个聪明的人……我一直都想要成为王,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们坐在同一个王座上共享世界的权力也是可以商量的……” “不要离题,”阿斯提醒道,“而且后面那话太假了,你别再说了为好。” 伊帕拉不悦地挑了挑眉毛,不过没有针对他的话说什么,只是低头咳了两声。 “我来告诉你‘魔物’的真正面目,这样你就顺便把你们的教廷的那帮蠢货灌输给你的充满着偏见的那些印象都驱逐出去吧。 我‘无所不在的伊帕拉’是世上最初的魔物,换句话说我就是一切魔物的起源,所以一切魔物生来便知道我是它们的君王,这是不需要任何传教的――它们生来就都知道,它们可以互相残杀、可以互相吞噬,唯有我伊帕拉的命令,哪一个都不可违抗。我是它们永远的唯一的主人,我无处不在地看着它们,我永远不会像它们一样消亡,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存在了几个世纪、几个千年……我所知道的就是,我曾经注视过魔物从古到今的一切发展,并且还会永远地继续注视下去。 尤利西斯卿,你不用拔出剑来,也不用一脸忌惮的表情,即使你拔出剑也不能杀死我,教廷的那帮蠢货在明哲保身这点上倒是学得都非常精明,他们都知道他们即使来到这冰海也杀不死我,便干脆从来不来。他们想的是如果能够杀尽了我手下的魔物,也许我就会被大大地削弱了……哈哈哈,可惜的是他们完全打错了算盘!我最初诞生的时候,可是世上唯一的魔物,其它所有的魔物,都是因我而存在,只要他们一天不毁灭我,就一天无法清除所有的魔物,只要我伊帕拉仍然存在,魔物只会无穷无尽地增多!” “很好。”尤利西斯说,一点也没有笑,十分地严肃,“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魔物在我们生活的地方来回游荡,想吃人的时候就随便吃人,这些事情我觉得没有什么真面目可言,如果你的意思就是那些吃人的东西都是你弄出来的,那我就回去告诉教廷,让他们马上派出所有可以动的人到这里来杀了你。” “为什么呢?”伊帕拉摇着她翘起来的那只脚,听着尤利西斯的话也丝毫不以为然,“我的尤利西斯卿,人类吃很多其它的生命,想吃鸡的时候随便吃鸡,想吃小麦的时候随便吃小麦……这些事情大家不都是习以为常的吗?还有那些狮子捕捉鹿和羊的时候、那些鹿和羊用角和蹄子去踢它们的时候,这一切大家都不都是认为合情合理的吗?” “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们魔物存在于这种道理之中呢?互相吞噬原本就是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为我们定下的法则不是吗?既然人类在有能力吃的时候随便吃动物和植物,那么有能力吃人的魔物为什么不能吃人呢?当然每个魔物都是明白道理的,所以就像鹿和羊会用角和蹄子反抗、有的时候会杀死捕食者一样,人类反抗的时候也会杀死魔物,这是每一个魔物在诞生之时就准备好了要付出的代价――我敢说人类杀死的魔物远远胜过魔物杀死的人类的数量,也许远远超过了古来所有曾经活过的人类数目之和也说不定。” 美女大大地摊开双手,似乎显示着开诚布公的心意。她那美丽的面孔不因为充斥骄傲的神色而显得暗淡,甚至越发地容光焕发。尤利西斯暗自想有些剧本编得有道理,邪恶的漂亮女人看起来那么迷人。 “所以说,我亲爱的尤利西斯卿,按着我们魔物的思想生活,这才是公平公正的秩序,靠着力量的强弱决定每一个个体的生存,靠着自己的实力保卫自己的安全、争取自己的成长和发展。这正是你所期待的那种秩序不是么,让我们无法实现这个真正顺应天理的秩序的阻碍正是那帮蠢货所组成的教廷,他们的异端裁判所。我伊帕拉从不担心会被那些猎魔人杀死,我所担心的只是我们永远互相抗衡却无法取胜,那样一来我的漫长的生命就重复在这些无聊的斗争里,我可不想永远都这么过。” “我想要消灭他们。只要消灭教廷,世界就会按照我们魔物的秩序重新建立起来,这时候就不会再有那么多麻烦又毫不合理的东西了!不会再有什么火刑台,不会再说谁违法、不会再说谁生来就该死,不会再限定谁必须要做什么!尤利西斯卿,你看,我们的理想其实是多么有共同之处,我们的目标是多么地接近?实话告诉你,如何解决掉教廷,我观察了这么多年、研究了这么多年总算有方向了,只需要一个人的帮助,那就是你啊,尤利西斯卿。” 有方向……尤利西斯一边一言不发地听着一边交叉双手,十指不断相互摩挲。伊帕拉说只需要他的帮助,那就是说只需要镜树之叶的帮助。根据伊法拉之前的话来看,那意思就是要借助镜树之叶“即使复制光的力量也不会被光灼伤”的特性,而那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呢?魔物想要复制光的力量? “你对我们,至关重要。” “我们的自由、我们平等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机会,都在你的身上。” “只要你扔掉从前他们给你的充满偏见的印象,回到我们身边来,拿出你的真正力量,我们就可以马上清除那些束缚着我们的枷锁,我们会同时手握着光明和黑暗的权柄登上新的王座,世界的白天和黑夜都会握在我们的手中,一切都会踩在我们的脚下――只要你回来,尤利西斯卿,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我们、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反抗我们――” “――然后我们就定下新的规矩,变成新的教廷?”阿斯翻着白眼,不屑地说,“伊帕拉,你疯了很多年吧?” “阿斯,不要这样说话。”尤利西斯做了手势阻止他,无论多么肮脏或奇怪的对手,既然是智力完善的对手,绅士就应当给予基本的尊重。 “对,尤利西斯卿说的话多么明智啊。”伊帕拉对于一个年轻的人类医师这样持续地鄙视自己也十分不满,“你给我安分些!要不是看在你是尤利西斯卿的友人份上,我早就把你嘎嘣地咬碎了。” “哈哈,你该不会也以为自己刚才说的话很明智吧?”阿斯抬起双手一拉眼皮比了个鬼脸,“或者你以为你拿出什么世界的王座,我们的尤利西斯就会傻不拉几地跟着你跳火坑?” 尤利西斯默然地看着友人,“傻不拉几”这种词都出现了他实在是没想到。他知道阿斯现在突然这样说话是故意的,因为阿斯真正喜欢用的其实是黑鸟那次的那些复古华丽的语言,但是他忍不住觉得现在这些俗话有些破坏绅士的风度。 “你这小子在说什么?!”伊帕拉恼火地站了起来,双眉用力地拧在了一起,“我可不是在和你谈话,你再不收声我就把你踢出去!” “那可由不得你做决定。”尤利西斯慢慢地说着也站了起来,同时悄无声息地放出了幻象,释放的同时他也用幻象掩盖了右眼点亮的光,“而且我一个字也没说我同意你啊,伊帕拉。” “什么?!”伊帕拉睁大了眼睛,现在那副绝美的容颜看起来很像滑稽剧的木偶人,“具体的我们可以慢慢商量!财富、美女……人类想要的我们都没兴趣,你到时候想要多少有多少!” “不是这个问题。”尤利西斯摇头,“如果我同意你的话,阿斯和安德兰娜我就都保护不了了,那是笑话,而且是大笑话,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你在在意什么啊……两个人、两个人而已不是吗!我们也可以承诺啊,是你说不能死的人,我也不会让魔物去动的!”伊帕拉急忙说。 “嗯?你的伊法拉卿满面笑容地请我给它一滴血,说马上就把微微安先生的遗体还给我,可是我给了它一滴血之后,它立刻就把微微安先生的遗体吃掉了。”尤利西斯回答道,“所以我知道的,万一我和你合作,让你消灭了教廷,回过头来我就看不见我珍重的人了――再然后,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所以连我都会吃掉,对吧?” “好极了,尤利西斯。”阿斯响亮地击掌,“你看它的表情……真是精彩!” 给读者的话: 今日二更 第三十九章 命运的扰动·王座之约(下)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混账!!!”伊帕拉癫狂地大吼起来,岩壁猛烈地震动摇晃,“都是因为你这个混账的缘故!从前是那个微微安,现在是你这个臭小子!在我们重要的恶之子身边,总是有你们这些碍事的人!总是你们这些讨厌的家伙教唆他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去――好不容易微微安才消失了,你这个混账为什么又出现!我等了几万年才同时等到合适的人选和合适的时机,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愚蠢!偏执!” “原来微微安先生的事情也是你做的么?”尤利西斯的双眼骤然猛睁,“是你……” “――没错!我早就想弄死他,谁叫他带坏我们珍贵的恶之子!尤利西斯你给我站住,你是恶之子!你天生就应该成为我的同伴,除此之外你还能做什么?给我回来――你,生来就应该杀人、生来就应该是我的同类,除了和我是同类,你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伊帕拉怒吼着伸手从空气中抓出了幽蓝色的弯刀,疯狂地勾向阿斯,但是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尤利西斯的黑蔷薇之刺竟然冷静而直接地穿过阿斯的身体,凌厉地击碎了她的攻击! 什么?!她不解地愣在原地,那个尤利西斯竟然会不惜伤害同伴来攻击她?!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两个少年都不见了,一枚破碎的玻璃管丢在地上,里面流溢出来的半透明的墨绿色的沉重液体正在缓慢地燃烧,发出刺鼻的气味,让她感到十分不适,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对魔物有毒! 刚才那道不惜刺穿阿斯的身体向她发动的攻击是幻象!那两个少年趁她被幻象蒙蔽着的时候把这管药点着了砸在地上,然后就逃跑了! 已经臻至七级的幻羽之纱,全方位地欺骗了她的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其实她刺出那一刀的时候那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了,尤利西斯突兀而来的“绝情”举动,只是为了再让她愣一下、再争取更多的时间逃跑! “混账!”伊帕拉怒喝一声,摇晃了一下再次站稳,还好,那毒药并不厉害,何况自己乃是即使死去也会不断重生的“无所不在的伊帕拉”,还不会这么简单被两个十几岁的男孩扳倒―― “竟然拒绝我……竟然敢拒绝我!你们除了回来和我联手,根本就没有任何其它路可以走的!”她愤恨地一拳捶在墙上,“你们会后悔的,竟然这样拒绝我!” 哗啦―― 尤利西斯和阿斯携着大量的气泡冲出了海面,从脆弱的浮冰之中探出头来大口地喘气,然后依靠着风的力量很快地爬到岸上。 还没来得及放松下来或是开口说句话,一道灰白的冰冷的光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尤利西斯眨眼的工夫,面前的友人胸前便赫然插上了一支银羽箭! “阿斯?!” “异端裁判所!”阿斯扑倒过来,抱住了尤利西斯,瞳孔中浅绿色的光芒隐现,呼啸而起的风的障壁立刻牢牢地将二人保护在其中。 邪眼・守护之风,全力以赴! “阿斯!阿斯你怎么样?”尤利西斯焦急地问道,他自然知道此刻的重点是观察攻击他们的对手,可是如果不先关注阿斯的情况,无论如何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我没事。”面色惨白的金发少年抬起头,他如今仿佛是新用纸剪出来的,“他们是……” “圣裁骑士菲拉斯塔・伊斯特布鲁克,前来行使圣裁!” 特意的大声回应着,年轻而身材高大的骑士乘在冰雕般的白色独角兽背上,手上平端着比一般大相当一圈的十字弓。他没有可以避开风雪的风魔法,所以看起来倒比被瞄准的二人更加狼狈。 “你在干什么!”尤利西斯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怨气大声地发问,“我们做了什么?你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你们下潜到千眼之巢,却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你以为我看不出这是什么情况吗!”菲拉斯塔冷冷地笑道,“你这个阴险狡诈的恶之子,连林德卿……连丹尼尔都被你骗到,不知道你才刚刚害他被关禁闭,转身就跑到这千眼之巢来和魔物会见!要不是我跟踪着来见到了你们下海又出来,你们不知道还会骗人到什么时候!和魔物阴谋的时间结束了,我给你一分钟做个决定,你最好马上投降跟我回去接受审判,否则一分钟后我把你们两个一起射死在这里!” 尤利西斯震惊地醒悟过来,伊帕拉所说的话原来是如此的指代! 他们果断地拒绝了和魔物同流合污,可是这件事只有他和阿斯自己相信,教廷是不会相信的! 教廷的眼里,他们毫发无损地和魔物交流之后返回了,这就是他们勾结魔物、共同策划阴谋的铁证! 怪不得伊帕拉说他们“根本没有别的道路可走”――如今菲拉斯塔正以强大得超过守护之风防御力、也高过镜树之叶复制能力的魔箭对准他们,他带着受伤的阿斯,该想什么办法?! “不是这样――”他刚想试着解释一句,阿斯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的头扭向自己:“没用的,尤利西斯,你以为他会相信你吗?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 “阿斯?问题什么的,等――” “你想带着我从他面前逃跑是不可能的,”阿斯眯起眼睛,这已经是颇为危险的状况了,“他的邪眼‘真实之镜’是一切幻术的死敌,你又带着受伤的我,镜树之叶完全不够高级,你以为你这样还有机会么?所以,现在,认真地看着我,尤利西斯……一个问题,马上、就在……这里……” “……十三、十二……”独角兽背上的菲拉斯塔稳稳地举着弓,咬牙切齿地数着数。 这个可恨的恶之子……坑害了他的挚友……也许这个恶之子还害了对自己有恩的温德拉亲王和王妃……多么罪大恶极啊! 可恨的恶之子! “什么问题?” ――完全无视了咬牙切齿想要马上宣判他死刑的菲拉斯塔,尤利西斯认真地看着阿斯问。 第三十九章 命运的扰动·魔鬼的真名(上)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你是承认‘非我族类,必有异心’的……那么,我是异类,并且可能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呢?”阿斯艰难地抓着他问道。 “阿斯不一样!”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尤利西斯的答案脱口而出! “一。” 菲拉斯塔数完了一分钟,但是他没能够准时地把弦上的箭射出去,因为阿斯从袖筒里抽出了精巧细小的餐刀,逆着他瞄准的方向掷了过来,将弓与箭同时分为两半! “这不可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武器,为了不给镜树之叶复制了去,这上面刻有六阶之高的魔法阵,不要说一把普通的餐刀,即使现在的尤利西斯举起黑蔷薇之刺也做不到这样干净彻底又简单的破坏,何况阿斯已经受伤了,是从袖筒里随便扔出来,“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金发的少年拔掉了自己胸口的箭站了起来,他的胸前没有血迹也没有伤痕,“我以为你知道呢?不是你们从陈年的档案里翻出来的吗,说我掉进凯梅洛特河后不可能活着回来,所以现在在这里的我一定不是人类什么的――你们甚至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直接开口说我是魔物而且发了十字圣令来杀我,然后尊敬的圣裁骑士伊斯特布鲁克卿又问我是什么――十年前开始我就不想听你们说话了,一点都不可信。” 他又转向尤利西斯:“虽然那个答案听起来颇为不理智,但那确实就是尤利西斯你会说出来的答案,所以,尤利西斯,接下来还请你信任我,拜托了。” “根本不需要你的请求啊……只是……”尤利西斯有些错乱地看看地上那支箭又看看阿斯,他的友人神清气爽,一点看不出刚才被射了一箭,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那支箭不仅带着强大的魔法力量而且还涂了圣水,他以为这对阿斯来说极度危险,正在自责自己没有发现菲拉斯塔的跟踪,但是事态一下逆转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戏。 而且还是排练得很烂的戏,演员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菲拉斯塔现在头脑远比尤利西斯要混乱,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名叫阿斯的少年果然是个魔物?可是涂了圣水和蔷薇汁混合液体的银羽箭怎么会无法对魔物造成伤害?而且他丢过来的餐刀也是银质的,哪个魔物能做得到? 他再将视线投去的时候更加惊讶连嘴都合不拢,金发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站在尤利西斯旁边的人已经是成年的男子,身材修长线条优美,有着十足的魅力。 男子穿着一件白色长袍,裁剪样式繁复华丽,至少超过四层,在每个布料相连的地方用浅金色的丝线绣出了精致的花纹和图案,他依然是金发的,但是远比少年的发要长也更加耀眼,如果看见那样一头飘逸的长发还用“黄金”这样庸俗的东西去比喻简直就是玷污,那样的金丝只能比喻为“阳光”! 菲拉斯塔一直愣着,没有拿出任何别的东西,他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发愣,这绝对不是幻象,他直觉可以感受得到,这就是真实。白衣的男子像阳光一样耀眼,金丝的额发之下清澈的碧色双眼正注视着他,他们之间的风雪全部静止,让他们安静地相望。菲拉斯塔从那双眼睛看见了极高而远的辽阔苍穹,那是只有在天上飞的鸟才能拥有的视角,他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不同于北海寒风的清新气息就扑面而来。 他紧张地意识到对方深不可测,之前他对着两个少年占到的优势现在荡然无存,金发男子虽然姿态高贵优雅可是充满了他在此前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威仪,一个刹那里他产生了错觉:他正站在云雾缭绕的宫殿里,隔着纯洁的白色纱帐对方站在那里,看着他微笑,沉默地。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这种纯洁圣洁的感觉……不可思议,你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叠声将他的混乱和恐惧暴露无遗――这个人是值得畏惧的,他本能地畏惧。 金发的男子抬起右手放在胸前,他戴着同样白色金边的手套,“我确实不是从凯梅洛特河里回来的,我是从最深的黑暗、从永夜之中来,你们的猜测相当地正确,不过,我不是魔物――我就是魔鬼!” 他一边说一边面露微笑,他的微笑那么干净没有一点故意做出的魅惑,但是却足以使人心神不定,那种感觉就是高天上明净的光芒,不容挑剔的美丽,形容起来也只需一个字,那就是“光”。 “因为你们都不认识我,所以我的自我介绍应当详细……”魔鬼轻轻地迈步,在原地踱了两下,“伊斯特布鲁克卿是圣裁骑士,我想他对魔鬼的头衔应该更感兴趣,那么,我是有地狱封号的公爵、是‘最初坠落的星辰’以及‘天空战斗的支配者’,毫不惭愧地说,我是君王路西法的臣子――比你们平时所说的什么路西军要真得多,那些下等的东西,见君王一面也不配――我的名字是‘茵陈’。” “啊!”尤利西斯小声地叫了一声,他基本上没去听魔鬼的头衔,只在意魔鬼的真名,“茵陈……” 茵陈是种卑微极了的不起眼的植物,尤利西斯在读书的时候曾经在一些描写乡村的书中见过,有些人会将年幼青涩的乡下女孩比喻为茵陈。如此卑微的名字和眼前魔鬼如此耀眼的形象相提并论,让他有种微妙的异样感。 菲拉斯塔在意的自然不会是这件事,更加牵动他神经的是“最初坠落的星辰”:“你是……坠落星辰……堕落天使?!最初的坠落星辰不是……路西法吗?” 第三十九章 命运的扰动·魔鬼的真名(下)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毫不谦虚地说,虽然君王伟大无比,但我比他要早得多!”魔鬼大笑着说,“我这是为了告诉你,伊斯特布鲁克卿,我曾经独自对抗整个天之军团,所以,即使你们倾尽全力想要对付我或者我的朋友,我也毫不介意地欢迎!当然,同我的朋友尤利西斯的原则一样,你不必担心会死!” “你……”菲拉斯塔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来,茵陈和尤利西斯的身形都消失不见,这次不是幻术,魔鬼的力量轻而易举地让他们从他面前离开,转瞬之间踪影全无,气息也在周围消失得一干二净。 菲拉斯塔从独角兽背上跳了下来。 “我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啊!什么啊!” 他大步狂冲到海边,用冰海的海水狠狠地刺激着自己,“我一定是疯了吧!那都是什么啊!我不相信!” 独角兽纳闷地看着它的骑士,它不知道今天骑士是怎么了,比起它不能非常理解的刚才的对话,现在菲拉斯塔让自己结了一层冰的举动比较像发疯。 茵陈正带着尤利西斯飞行在高空,这种像看地图一般看着陆地的视角是尤利西斯从来没有用过的,天生的探险心理让他对飞行瞬间充满了兴趣。 但事实上刚刚那一幕对于他来说,也还需要时间来消化接受。 “尤利西斯?我觉得你看起来比那个家伙还要呆的样子,”茵陈打量着他,“为了不让你太意外我以为我已经给了相当多的暗示,不,几乎是明示了……而且我以为你已经做了很大心理准备才说出来的。” “啊啊啊啊啊我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可是准备的方向完全反了啊……”尤利西斯伸手拉眼皮比划了一个哭脸,“我做好的准备是阿斯你头上长了十个角,背后有翅膀和尾巴,手像鹰的爪子脚像山羊蹄子,从头到脚……到尾都是黑色的,可是阿斯你你你你完全是天使一般的人啊!这样的准备根本就没用!” “我现在不是天使,”茵陈挑着一边的眉毛说,“但是我曾经是天使,所以你不能指责这个外貌,我的天父可不想造出头上长了十个角、背后有翅膀和尾巴、手像鹰的爪子脚像山羊蹄子、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使者,他希望别人看见他的使者就觉得看见了阳光。” 然后他眨着眼睛笑了:“而且谁告诉你魔鬼头上长了十个角、背后有翅膀和尾巴、手像鹰的爪子脚像山羊蹄子、从头到尾都是黑色?这是偏见吧?从你到目前为止所见的魔物那里总结出来的偏见。” 一直以来只有尤利西斯面对别人的时候心中怀抱“偏见”之评论,没有想到自己其实也钻在同类的圈子里,他抓了抓自己的黑发,然后又释然地笑了:“至少我知道,阿斯确实是好人,为什么会到人间来,你可以告诉我么?” “嗯,坐下吧,不用觉得危险,习惯的话会觉得坐在风和云之间很舒服的。”茵陈说着就坐了下来,“没有人会追到天上来,放松吧尤利西斯。” “下意识地觉得站着比较安全,容易反应一些……” “你是傻瓜吗?”茵陈闭起一只眼道,“如果从这个高度摔下去,你是站着摔下去还是坐着摔下去都一样会死的。” “……”尤利西斯无言地“坐”下,说是坐,天上空悠悠的什么都没有,其实也就像是在水中摆姿势一样,一点变化了姿势的感觉都没有,身体四方都不受力,作为习惯了脚踏坚实大地的人而言,这种感觉一点都不能令人安心。 “我――”茵陈正想起头说话,忽然咚的一声,一个模糊的影子撞进了他怀里。 安德兰娜。 “安德兰娜你怎么――”尤利西斯面无表情,他今天遇到的意外的事情很多,和那些事情比起来安德兰娜忽然飞到天上根本没什么冲击力。 “有人袭击她了吧。”茵陈引导安德兰娜也放松坐好,然后说,“我临走的时候想我们两个都不在了她的安全值得担忧,因为我们都是足以招惹祸端的人。所以在留给她的药水里我加了一个魔法,如果她遇到危险就传送到我身边来,看来是这个魔法生效了――大概那个伊斯特布鲁克,在自己来追踪我们的时候,派人到我们屋里去看了吧。” “其实只是想抢劫的强盗,”少女纠正道,“不过……这样说,你是阿斯?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我差点没认出来,还有这身衣服,好漂亮呢。” 安德兰娜对于魔法不知详情,所以对于他们三人在天上飞这一点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反而觉得十分有趣,在云间摆着各种动作玩。 “咳,我本来没想给你也一起知道,不过都已经这样了,那安德兰娜也听着吧。”茵陈无奈地耸肩,“希望你听完了以后不会太害怕我,至少这个外表,单看起来也不算会吓人的那种吧。” “嗯?原来阿斯其实是长这样子的吗?”安德兰娜好奇地细细打量着友人,“比之前那个样子还要帅很多哎……为什么之前不用这个样子呢?” “一上来就是这个问题真让我难以招架,”茵陈举手一副投降的表情,“嘛,先听我说,之后随便问什么问题都可以……安德兰娜到目前为止还什么准备都没有,所以,我再说一遍,请你不要害怕,因为我永远都是你们两个的朋友阿斯。” “我不会害怕的。”安德兰娜握住他的手回答,声音不大但勇敢坚定,“因为我也永远都是你的朋友安德兰娜啊。” 是“你的朋友”而不是“你们两个的朋友”,茵陈在心里轻叹一声,这个少女依然期待着近在身边的恋情,所以不想说尤利西斯只是“朋友”吗? “我是魔鬼,不是任何意义上的比喻义,就是实指,我就是,从最深的黑暗里、从你们死后才能到达的那个只有夜晚没有白昼的世界里来的魔鬼……嗯,据说一般流行说成是头上长了十个角、背后有翅膀和尾巴、手像鹰的爪子脚像山羊蹄子、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模样,安德兰娜你那样想也可以,不过我没准备变成那副样子。”茵陈先对还不知道他是魔鬼的少女认真地开了个头。 安德兰娜噗嗤地笑了起来。 “我到人间来,其实要做的事情和我自己没有多少关系,所以我就简单地说,是因为我最近有个学生谈恋爱,然后找我帮忙,才一起来的……” “可是阿斯你十年前就来了啊,”尤利西斯打断说,“最近?” 第四十章 三个人最后的时间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嗯?一百年之内的事情都算最近。”茵陈漫不经心地回答,“说了先听我的。我那个学生呢,名字叫做弗尼瓦尔,从前也是天使,而且其实和我们这些黑鸟不一样,他没觉得天国的规矩很让他苦恼,一直很喜欢天国。问题在于最近――咳,大概几十年前吧,我没细细问他――他爱上了一个人类的女性,那个女人却被一个人类男性侵犯并且杀害了……那种事情,也不好详细描述……总之,他爱的人死得很可怕,我就不多说了……” “好惨……”安德兰娜立时脸色煞白,尤利西斯的眼神也十分沉重。 “弗尼瓦尔这孩子,爱的时候就不顾一切,爱人横死之时,他完全疯了――他非常愤怒,而且他愤怒的对象不止那个杀害他爱人的男子,而是和那女子生活在同一片大陆上的所有人类,他的原话是‘她是那个大陆上最可爱、最珍贵、最完美的人,和她住在一起的她的同族竟然对她犯下这样的罪行,统统都无法原谅!统统都应该给她陪葬!’,他之所以离开天国,变成新的坠落星辰也正是因为此事……” 敏感的少女已经捂住了嘴,猜到了接下来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情:“弗尼瓦尔他难道,自己把那些人……” “不是全部,但是他杀了很多人。”茵陈缓缓地说,“他失去理智,从天上冲到地上,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杀,尸体成山,血流成河,然后天父的愤怒你们也可想而知,弗尼瓦尔的行为最后被另外派去的天使强行阻止,然后他就被永远地逐出了天国。根据统计他杀死了大陆上大约七分之一的人口……他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不必说理解自己为何而死,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成为了弗尼瓦尔的爱人的陪葬……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他那时候完全疯了,让许多无关的人为了不明不白的理由而死,当时连我们地狱里的魔鬼都大吃一惊。” “太残忍了。”尤利西斯简短地评价,他不想多做评价,因为过多地去评论会激起深入的思考,而深入思考这样的事情会导致他的愤怒之火燃烧。 几十年前的这场杀戮显然不是发生在自己所在的大陆而是在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地方,否则自己不会从来没听说过。无论是看在杀人者是茵陈的学生还是这场事件和自己并无关联,他都不想为此生气到失去理智。 “弗尼瓦尔先被限制了杀伐的权力,然后被永远逐出天国,无路可走之际,才来到我们地狱。从那疯狂的愤怒之中解脱出来之后,他意识到即使他杀光那大陆上所有的人类,也根本毫无意义,所以他日夜都充满悔恨,并且非常地消沉,当他十分痛苦自责的时候,他甚至用地狱里的刑具折磨自己来减轻心里的痛苦…… 就这样他消沉了几十年,二十年前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样子哪里还像一个天使,简直比人类老乞丐还不如。毕竟我也是坠落的星辰,觉得他这样实在可怜,所以我就收他做了学生试图开导他。”茵陈说着取出了一枚盛着液体的玻璃管,“在魔鬼之中我对药学和疾病的研究也是一流的,学生是指这个方面,我可没有教他如何杀更多人的意思,别误会。” “我知道阿斯不是那样的人……不,那样的魔鬼。”尤利西斯轻轻地摇头,“阿斯逃离天国的时候,虽然遍体鳞伤,虽然孤独痛苦,但是也没有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到不相干的生命身上,所以阿斯直到现在看起来还是像个天使一样,纯洁圣洁。” “别学那个伊斯特布鲁克说话……嗯,后来那孩子渐渐地明白过来了,不过他还是想起了他的爱人,所以他做了个决定,要到人间来找他的爱人的转世。” “转世?”尤利西斯和安德兰娜同时叫了出来,虽然表情并不一样。 “转世。”茵陈重复道,“不管那个人今生是男是女或者是不是人类,弗尼瓦尔想再次见到她,并且希望可以让她过上比较好的生活,此外他并没有再提要杀人之类的话――再者他现在根本没有开杀的能力,所以我也就很放心地陪他一起到人间来找人了。然后我想你们两个猜到了,我到人间没多久就遇到了你们。” “这样啊……”尤利西斯低声念道,“难怪阿斯是旅行的医者而不是租个位置开药铺,原来是因为需要到处走动来找当年那个女人的转世啊……” “但是我们只遇到了阿斯你,”安德兰娜问道,“你的学生弗尼瓦尔呢?” “没有必要两个人在一个地方找吧?”茵陈伸手指向东方的天空,“走到你们这片大陆的尽头,海的那一边,有面积不输于这片大陆的陆地,那里有东方的语言和文明,弗尼瓦尔到那里去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的爱人究竟会在哪里,也许不在这个星球上也有可能……” “阿斯刚才说什么?星球?”少年和少女都睁大了眼睛,他们从未听过这个新奇的概念,“你说我们现在……生活在一颗星星上面吗?” “可以这么说哦。”茵陈温和地赞许道,“你们的大陆,你们的海洋,其实都很小的,根本不能称为你们的‘世界’,你们的‘世界’啊,也许应当描绘为一片广阔的天空,许多的星星飘在这个天空上,有些星星上有海洋、有大陆、有像你们这样的人类和许多其他生命,也有些星星上只有海洋,也有些星星上只有大陆……这样说可以听得懂吗?” “也就是说,每天晚上可以看到的那么多星星,当中也可能有……像我们一样在生活着的人吗?”尤利西斯禁不住抬头望天,“太阳和月亮上也可能有人吗?”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天空是真的无比广大辽阔,茵陈的口吻类似他小的时候微微安告诉他大陆上有许多国家许多民族一样,是给没有常识的小孩子说话的口气。他明白了他的朋友的层次远在他之上,无论魔法的强弱或是见闻的多少,事实上茵陈所习惯的世界比他所习惯的要大太多太多。 他以为就像书上所写的一样,每天晚上挂在夜空的星星都比大陆小很多很多,他脚下的大陆就是广阔的世界,但是茵陈今天告诉了他,其实他的大陆也就是在那样的星星上面而已。 只不过是茫茫的星空中一粒沙子罢了…… “嘛,近在你们周围的星星上都没有什么活的东西就是了,所以我们才到你们这里来找的。”茵陈道,“生命可不是随便在哪颗星星上都会这么繁荣地生长发展起来的呢……有点远了,其实这些你们一辈子不知道也没有损失的。” 这番茵陈并没给予多大注意的话,事实上点燃了尤利西斯隐秘并持久的渴望。 “对了,阿斯,”安德兰娜问道,“你不担心被揭穿吗?十年前在那个孤儿院……没有发现你的身份吗?据说被圣水泼到的话,黑暗之物都会烧死的……” “我的身份?”茵陈从容地说着,比了个鬼脸,逗得少女担忧的表情也不自觉变成了笑,“你们的异端裁判所只不过总结了对付你们的大陆上诞生出来的魔物的经验,那些不成种类的东西,自称是君王的奴仆也不够资格的,怎么可能用对付那些东西的经验看破我的身份?我对于收敛自己的气息和力量、装模作样进行表演可是很有自信的,若不是我故意一点一点抖开提示,你们两个现在也不会知道。 至于他们那些圣水、圣器,给我们地狱里魔鬼的儿子女儿当玩具还不够。我们所习惯的圣水,可是在真正阳光永远照耀的天国那里、由天父亲自赋予力量的――就算是那样,我也不可能会被烧死,更不要说是你们的异端裁判所了。” 尤利西斯心头一动,他现在可以对一件事确信无疑:邪眼的由来必定和教廷所宣传的那个版本大相径庭,因为茵陈的漫不经心的语言里轻蔑表露无疑。 “十年前在那个孤儿院里,其实我应该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的。”茵陈又说,“我很清楚地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也看得出来尤利西斯身上有他们绝对不会喜欢的黑暗力量,而且我清楚他已经足够在这大陆上算作极其黑暗的体质。 如果我当时提醒尤利西斯不要去见那些人,就不会有十年前的那回事了。但是我当时觉得无所谓,非常抱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就是冷眼旁观,而且还给自己伪装了个守护之风来玩,我心里想的是这群人多么愚蠢可笑!认不出我这个真正的魔鬼、还准备收我去狩猎魔物,对于他们同胞的孩子,却称为‘魔鬼的孩子’!”茵陈说到最后语气显著地瞬间变硬,“所以说,我当时是带着看笑话的心态在看着,因为我不是人类,人类如何残杀同胞其实我都没必要管对不对?” 安德兰娜忧伤地低下头想确实如此,从力量层次的差距来说,自己丝毫一点值得茵陈低头看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我后来改变了主意,因为安德兰娜她扑出来要救你,尤利西斯。我最开始在意的并不是你,而是安德兰娜,因为我没有想到她会救你,当时所有人都想你最好死了算了,可是她竟然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救你,对于我来说,出乎我意料的人都值得关注,所以我帮了她――暂且还是以人类的小孩能做到的事情,不过如果那天事情发展得更危险的话,就算没有微微安・阿伊纳德出面救你,我也会保证你活下来的。” 茵陈的语气转而再次柔和下来,“当然,发展到今天这样不是我十年前想好的,我说了,当时吸引我注意的是安德兰娜,所以我只是顺应她的愿望保住你的性命,趁机就让他们以为我淹死掉,此后的十年里,我一点都没有想你们两个,一点都没有。 我在那十年里以旅行的医者的身份走遍了整个大陆――有的时候干脆连人类的身份都不用,就一直隐身四处行走,当然我十年来都没有找到弗尼瓦尔的恋人,否则我就不回来了。总之虽然也许对你们来说有点伤心,不过和十年里一直都想着其他两个人的你们相比我这叫做没心没肺,我那天只是走回罗斯玛丽的时候偶然地走到了那孤儿院旁边听见你们说话,在此之前我都没有和你们重新见面的打算――然后,因为我发现你们两个竟然都没有忘记十年前的事情,所以我决定回来见你们了。 反正对我来说,人类的寿命实在是很短暂,骗你们一生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安德兰娜惊疑地抬起头看着茵陈,她以为她在他眼里微不足道,因为她一点魔法都没有,但是魔鬼沉声地、认真地说,是因为她的缘故,他才会到他们身边来的。 也许茵陈是故意的,也许不是。 “呐,虽然说骗你们一生也很容易,但是我不是喜欢那么长久地骗人的性格,所以我那天回来和你们相见的时候就决定了,找个机会就直接说出我的身份,而这也是你们两个要做出选择的时候。”茵陈说着,伸出一只手指,先向左一歪,再向右一歪,“你们接受的话,我们永远会保持这样的关系,直到你们两个死亡的那一天;如果你们不能接受魔鬼,那么我们就此别过,我会把这片大陆上所有知道我的人相关记忆全部抹消――包括教廷的人的记忆,你们不会因为我而遇上任何多余的麻烦,怎样?” “就像之前说过的一样,无论阿斯是什么,都会接受的。”两个人类互相望了一眼,会心一笑,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无论要为此遇到多大的麻烦,他们都不想失去阿斯。 “我就知道。”茵陈说着像魔术师一般在半空中变起了华丽的戏法,不同的是这些都是真的,不是魔术,“从此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比以前还要乱的,我的朋友们,所以,就现在,趁着我们三个还能玩一会儿的时候,再玩最后一次吧――不顾虑别的人,只想着我们三个就可以了。” “呐,茵陈是因为觉得天国规矩不能满意才离开,为什么还穿着白色的衣服呢?” “我并不讨厌白色。”茵陈道,同时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衣服上华丽的细节,“我讨厌天国的很多规矩,但没有幼稚到凡是天国的规矩都讨厌,如果魔鬼定下规矩说一定要穿黑色,那我也不乐意继续做魔鬼――魔鬼很自由的,穿白色也完全看我自己的意思,就是这样。” 许多叛逆并不是真的想要自由,而是幼稚地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反对。 “那么,不把翅膀亮出来,是因为现在你的翅膀已经染成黑色,所以不喜欢咯?”尤利西斯想茵陈虽然对风操纵自如,轻而易举地带着两个不会飞的人类一起飘在天上聊天,可是并没有亮出天使的羽翼,一片羽毛都没有展示出来。 “不,那是因为我已经没有翅膀了。”茵陈苦笑着说,“我不是说了么,作为最初的黑鸟,挣扎着拼尽全力从高天上的笼子里逃出来的时候,就被惩罚了么?审判天使乌列,手持雷电圣剑从天国的大门一路追着我向下,一直追到第九个黄昏,代表着我的故乡对我的愤怒,举起剑连根斩下了我的六翼,一片羽毛都没有留下。” 说着他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背后的衣料:“要看么?雷电圣剑留下的伤痕,即使魔鬼的恢复力,恐怕不再过上几百个世纪,都还会一直醒目地留在那里呢。” “不要了,对不起。”尤利西斯愕然,连忙拒绝,“审判天使……雷电圣剑……听起来怎么像……” 尽管他不曾见过那位审判天使,可是再清晰不过的相似之处让他的头脑里马上浮现出了可以与那个形象相称的人的模样。 “丹尼尔・林德?”茵陈眯起眼睛,“不,那个林德其实……咳,今天我们不谈这些糟糕的话题,我说了,这是趁着我们还能玩,再一起玩一次。” 尤利西斯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安德兰娜也笑着同意了茵陈的提议。 ――然后他们在天上玩了各种小孩子的游戏,喝着小孩子的果汁饮料,说着幼稚简单的笑话,一直到天色完全变黑的时候。 第四十一章 黑道的手段(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贝尔维亚坐在新的见面的地点,这次地点是由他决定的。 在上次见面之后的三天里,他听见了许多出乎意料的流言。 流言的内容千奇百怪,但是有着共同的主题,就是赞誉名叫尤利西斯的年轻剑客,说他在各地击退魔物和强盗,保护了妇女儿童以及公民的财产安全之类。贝尔维亚想这些确实都是尤利西斯那个人会干出来的事情,可是在这些奇怪的流言里怎么听怎么不切实际。 “那个少年真是值得敬佩啊……” “是啊是啊,我们家的孩子把他叫做黑蔷薇的天使呢……” “年轻有为又善良正义的人再到哪里去找……” 听到这些话贝尔维亚便不自觉地皱眉,他知道微微安死前尤利西斯几乎没出过温德拉的门,微微安死后尤利西斯首先干的事情是去做了个图书管理员,开始了还不到三个月,就算天天做这些事,也不至于名声这么大,何况他并不是天天做。 而且有些流言竟然是从外地往皇城传来的,说那少年剑客前往冰海去挑战强大的魔物,一路上同样助人无数……贝尔维亚想这种已经算是谣言了吧,别以为我脑子里有那么多水,尤利西斯要前往冰海必然是非常专心赶路的,哪个专心赶路的人半路上见谁帮谁? 更多的流言里还搭上了那个叫阿斯的年轻医师和他贝尔维亚,这情况让他在自己名下的酒馆里敲着桌子大笑。人们都说那个阿斯有如神派来拯救在疾病伤痛中痛苦的人的奇迹,而他贝尔维亚则是黑道商人里再善良不过的好人。 他想其实每个人都很聪明,但是为什么有时候面对这些一听就知道胡扯的谣言会人人信以为真呢? 他这样想着,远远看见了再次前来的海玲珑,面具后的嘴角浮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海玲珑准时见面,行礼致意,而后开口道:“奥特里斯先生又来得这样早。” “因为我觉得我明白了。”贝尔维亚将双手摊在桌上,咬着的水晶烟斗中吐出了悠然的雾气,“现在满天飞的那些流言,关于我的朋友和我的,都是你们这些人干的好事吧?” “奥特里斯先生聪明过人,我们也想先生一定猜到了。”海玲珑颔首,“虽然说我们添了些油醋,不过那些其实也都是事实――比如许多人不知道魔物攻城之日真正拯救了他们的不是异端裁判所而是黑蔷薇的剑客,我们公布真相对大家都有好处。” “其实都是对你们有好处。”贝尔维亚叩了两下桌子,“好,继续上次说你家主人要你传的话,生意,合作,赶快。” “既然您已经明白,我家主人是无所不知的,我便不需要继续说下去的――事实上,主人这些话里有很多我都不懂的地方,比如什么‘双生邪眼’简直不知所云,不过看来奥特里斯先生您都听得懂,我就不插嘴问那是什么意思了。至于您问‘哪里来的’……很抱歉,我实在无法给您答案,因为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 “你家主人……无所不知?”贝尔维亚站了起来,他没想到那番话竟然用来证明这么无聊的结论,“这算什么?” “毫不惭愧地说,我家主人知道过去、掌握现在,并且能够测算未来,只要您和我们合作,未来就在我们手中,也只有您能够和我们合作,只有您能做到我们所希望的事情――别的什么商人什么黑道都不行,只有您啊,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用刚才那些话,向您证明我家主人知道过去,您可以放心地信任我们的选择,我们并非不知道有多少目前比您强大的商人,但我们是认真地选择您作为我们的同伴。” “这么说来,你们的计划里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咯?”贝尔维亚质问,“凭什么我就要跟着他创造未来什么的?” “天命所降,无可违逆。”海玲珑坚定不移地说。 “我的朋友尤利西斯说,如果命运这种东西是注定好了、不用违逆的,那我们什么也不用做,等着命运发生就没问题了。”贝尔维亚嘲讽地回答道,“照你的话看来你家主人是天命的化身,他何必来找我,他等着天命降下,一切自然会发生不是嘛?” “聪明之人果然容易尖刻挑剔。”海玲珑掩口微笑,“我们主人并不曾说命运是注定好了的,如果您不行动,我们的一切计划都是无效的,但主人说,您最后一定会同意的,还有您的那位朋友――尤利西斯,对吗?” “那可不一定啊……”贝尔维亚踱了两步,“你之前说,马上厄难就会到来了是吗?” “您的记性不错,正是这样。” “什么厄难呢?”贝尔维亚试探道,如果是他所想到的那个,他可以预见海玲珑不会好好回答,而是到处绕弯弯。 “是对我们双方的生意,都有着极大的破坏力的厄难。”海玲珑道,“很快、很快,秩序就会崩坏,进入混乱和恐慌,为了能够让更少的人死、为了能够让更少的人受伤、为了让秩序尽快地恢复到一个新的样子,我们需要您那位朋友,尤利西斯的力量,也需要您,奥特里斯先生的力量――或者说,你们一同行动,方能将我们双方都不愿意见到的那种情形挽回,这是我们的要求,但,即使没有我们,事实上,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您和尤利西斯先生也都会采取行动的。” “所以,我们提前来谈这件事,并不是对您做出了任何额外的要求,相信我,等到那一天到来,您自然就会做出我们所希望的事。但既然正好是我们所希望的,为了到时候我们的行动和您的行动能够配合得好,我们不妨事先商量,就是如此。” 果然如此,绕得让人想吐……贝尔维亚在心里悄悄地念想着,他发问的时候一直默念着希望对方所预言的未来最好不是他联想到的那个,但是此刻他觉得前路的凶兆十分显著。 在听到外面满天飞的流言的时候,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五分,到了现在,几乎是九分九的肯定,只待事实的发展来证明这一点。 “你们派人去找尤利西斯了吗?”贝尔维亚忽然想起了什么,也许女皇的邀请也是伪造的,就像埃莉・迪恩的邀请是伪造的一样。 如果东陆的使者自己邀请了尤利西斯,那么当然会知道尤利西斯被邀请这件事!因为就是他们亲手策划的! 海玲珑摇头,出乎意料地。 第四十一章 黑道的手段(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您的朋友目前处于一个对我们来说很危险的状态,我们不敢去接近他,只好来接近您,奥特里斯先生。”她说,“我们的主人原本想直接和绅士剑客谈话的,但看他当下行走在黑暗的荆棘里,我们没有胆量,主人也十分遗憾。” “危险?!”贝尔维亚一把揪住了海玲珑的衣襟,“你在逗我吗,我的朋友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你们连接近他的胆量都没有,然后要我的朋友帮助你们?!” “咳……唔,主人说尤利西斯先生会很快从中摆脱出来,而且会马上回来和奥特里斯先生会面,所以我们不担心也无所谓……”海玲珑试图掰开他的手,但是不行,贝尔维亚的双手看似纤细秀美,真正发力的时候便像钢铁铸成的一般。 听到她的答案,贝尔维亚啧了一声,冷冷地把这个女人丢开。 海玲珑晃了好几步再次站稳,继续说道:“您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全部的意思,我家主人需要您的回复。” “嘛,嘛,在这一点上,我暂且不想直接说出来,我想先猜一猜,你们绕这么多弯子要干什么;你也可以替你家主人猜一猜,我会不会答应呢?”贝尔维亚左右走了几步,然后抬起一只手指放在了唇边,在面具的边缘,“我那天回去以后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是我,不是其它的商人、不是更加强大的黑手党呢…… 然后我听到那些流言,我从来没听过那么热情赞美同一个人的舆论,想必你们花了不少工夫吧?再然后我就都明白了,你们要的并不是我或者尤利西斯―― ――你们为了减少损失,要的是尤利西斯的‘不杀之义’! 其实只要找到一个希望尽量少杀人的人你们就很高兴了,何况竟然有尤利西斯那样自己发誓绝对永远到死都不会杀人的人存在,所以你们不惜花了大工夫在外面弄出那么多扯淡的东西,我想你家主人是……东陆的贵族吧?” 他没有把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说到这里已经足够。 “您果然是尖刻之人,一针见血。”海玲珑双手击掌,“您已经全部了解了,我们的真正的意思,所以我猜您的回复是您同意和我们做生意,也同意和我们合作,对不对?因为在那样的厄难面前,我们双方都别无选择啊。” “胡扯!”贝尔维亚拔出了腰间的新月弧度的细剑,剑刃上暗红的光辉流动,“我早就知道,我的朋友开口说他绝对不杀人,有一天会给他带来危险,因为他的对手都想杀了他,他却想做个绅士!和你们合作的话,他会死的!” “商家的信条不是,只要有利润,什么都可以牺牲吗?”海玲珑道,“何况先生的朋友不一定会死,而利润却是很大的啊。” “XXX!”贝尔维亚的剑直直地指向了她的脸,“第一,我的信条里没有什么都可以牺牲这种扯淡的话;第二,利润全都是你们的,你最好不要以为我是白痴,我很喜欢你家主人买些小玩意儿就出手四千磅黄金的大气,不过四千磅黄金要买我和我朋友们的命还是太便宜了,我没傻到要挣没命花的钱!” “呵呵,”海玲珑毫无惧色,看起来胸有成竹,“不,先生,您看漏了一件事,那就是您和您的朋友,至今都是教廷的敌人,而且危险程度在教廷眼中正在不断地上升!如果没有发生什么足以扰动帝国命运的大事,很快――不用三天,您和您的朋友都会死在火刑台上。 如果不用力压的话,是不能把一颗颗分开的豆子压成一滩不分彼此的酱的;同样的道理,如果现在这个时候,再不能发生什么从外而内的动静的话,您和教廷之间的决战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而您现在是没有胜算的!这就是我们主人和您做生意的绝对的信心,我们不是买您的命,恰恰相反,我们救了您呢。” 说完,她带着十分满足的神色看着贝尔维亚收起了他的剑,又开口道: “对了,那位不知道在哪里的、名字叫蜘蛛的保镖先生,我知道你想冲出来掐断我的脖子,我好心地劝告你不要做这样的尝试,因为三天前你家老板烧了我给他的特殊材料制成的信纸,吸入了那烟雾之后,三天都没有服解药,已经中了很深的药效,我所受到的伤害,虽说不能十成地让他感受到嘛,七八成也总是有了的。 我可不想让商谈的对象因我而受伤,那我就算死也不能报我家主人的恩情了;蜘蛛先生你呢,肯定也不想害得你家老板伤筋动骨吧?” “混蛋!”贝尔维亚摸着自己的脖子,原来那个荒唐的信、原来那天那句“奥特里斯先生会很生气地骂着主人并且烧掉信,主人是早就预料到了的”蕴含着如此的深意! “怎样?现在可以了么,奥特里斯先生?”海玲珑伸手,像是早就预料好了一切一般,贝尔维亚气闷地瞪着她,从袖中抽出了写好的回信。 同意和她的主人合作。 同意和不同意的诸多版本的信都是三天里预备好了的。 海玲珑小心地把信放进了包里,笑道:“那么我就此告辞了,奥特里斯先生,多谢您的配合,海玲珑再次致意。” “解药!”贝尔维亚拽住了她,“拿出来!我和你这女人非亲非故,我可不想和你通体连心地受伤!” “哎呀,那是情急之下骗先生的……”海玲珑说着手上冒出了一枚圆形的黑色物体,“再见了,先生!” 东陆的烟雾弹。 嘭!霎时间烟雾弥漫,蜘蛛立刻冲出了暗处,和贝尔维亚一起离开了烟雾。 “咳……咳咳……那家伙……”贝尔维亚恼火地掏出了其它版本的回信,狠狠地用脚踩。 “已经逃跑了……”蜘蛛还是看了一下四周,“真是个狡猾而性格恶劣的女人啊。” “什么啊,”贝尔维亚纠正道,“错了,蜘蛛,那女人是个大白痴而且什么都没搞懂,但是她家主人,是个聪明到让人讨厌,而且个性超级恶劣的混蛋!” “那听起来会是主人欣赏的好对手。”这个魁梧的男人迟钝地说。 “欣赏个XXX!”贝尔维亚大骂起来,“如果让我见到那个家伙……我先扇他一巴掌、再踹他一脚,然后XXX糊他一脸!XXX的……” “我不是说了贝尔应该学着不说这些脏话么?”熟悉的声音以无奈的语气说,“七八年了吧,贝尔还是这样子,看起来改不了了啊……” 贝尔维亚抬起头,正迎上他目光的是身穿白衣的黑发少年,华丽精致的黑色花剑佩在腰间,紫蓝的双瞳无比惹人注目。 第四十二章 来自东方(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他大为惊讶,没想到真如海玲珑所说,尤利西斯马上就回来和他会面了。 “今天、刚刚。”尤利西斯回头看了一眼渐渐沉到地平线下的落日,“我以为贝尔你在帝都,不过他们说你在这里,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而且,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我一路上听到了很多关于我和你的传言,你的那些姑且不论,我觉得我好像没做过传言里那么多事啊……” “那个……”贝尔维亚正想解释,不经意间看到了尤利西斯身旁的少女和完全不知道是谁的白衣金发的美男,“问我之前先告诉我那只金毛是什么人?” “阿斯。”茵陈挥了挥手,“贝尔维亚,我记得我们见过的。” “啊哈,”贝尔维亚充满“恶意”地勾起了半边嘴角,暗红的眉毛弯出锐利的弧度,“我就知道你那个样子肯定有哪里是假的,虽然没有什么道理,来,要不要掐一架?” 他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免了,至少也不能在尤利西斯的面前掐起来。”茵陈心平气和地微笑,“我想你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我们一起回帝都吧?” “在我背后你俩也不许掐。”尤利西斯向贝尔维亚伸手,“如果事情确实做完了就一起回去吧,飞的感觉很有意思的哦。” “飞……飞?!”贝尔维亚疑惑地走了过去,“尤利西斯你这几天究竟去干了什么啊?” “啊,既然我们都有很多事情需要交代,还是先回帝都再说吧?”尤利西斯眨眼。 事实上他想尽快赶回帝都还有另外的原因。 菲拉斯塔・伊斯特布鲁克是单独一个人去追他的,安德兰娜也没有遇到教廷找的麻烦。可是他不相信教皇不知道这件事。 菲拉斯塔说,丹尼尔又被关起来了,那就是说,无论是猜的还是真看出来了,教皇应该有所察觉才对。 只由一个人去追“最危险的恶之子”,尤利西斯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本来也许会有更大的举动,但因为帝都发生了什么更紧迫的事情,教皇没有心思顾及北海了。 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与此同时,心情极为舒畅的海玲珑,正乘着顺流而东的渡船向海港出发,预备返回东陆向她的主人复命。 “明华公子真是神机妙算啊!”她拈着贝尔维亚的回信,轻松地哼起了曲子,“荡个郎当~~王家庄有个女娇娃~人见人爱人人都夸……” 在两片大陆数百年不相往来之后…… 东陆贵族中的黑道,与西陆黑道中的贵族,隔海结盟。 米迪利亚・戴博利没有看出丹尼尔・林德与尤利西斯之间耍的花招,教皇当然更不知道,他同意菲拉斯塔・伊斯特布鲁克去追尤利西斯,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他也不是不想亲自去追,但是,帝都迎来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客人,让他没有办法抽身前往北海。 来自东陆帝国的使者,百里天华、风怜夜,代表东陆皇帝向西陆的最大宗主蔷薇帝国赠送了装满十个房间的礼品,并且希望和蔷薇帝国的皇帝,苏妮娅・阿伊纳德会晤,奉上东陆皇帝的问候和两国交好诚意。 五百四十余年前,东陆唯一的帝国“奉安帝国”由于内乱分崩离析,化为数百个小国连年征战,东西方的交流因此而斩断,虽然数百年来,蔷薇帝国的宗室贵族依然将学习东陆语言列为必修的课程,事实上并没有谁用到过这一技能。不仅官方层面,民间的接触交流也几乎归零,东陆由于战争而混乱,民生凋敝,岂会有人还有心思渡过瀚海前来西方?西陆方面,更没有人愿特地去访问一个连年动荡的地方。 使者陈言,五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小国互相吞并,情况早已渐渐重归一统,二十六年前,新的唯一的帝国“圣元帝国”已经完全握有了东陆的整个天下,此后又经历了一些小规模的动荡,至今终于谋得国家太平、宫廷稳定,因此,当代圣元之君,康明皇帝水寒星有意与西方重修旧好、再通商贸、共铸辉煌。 “我主康明皇帝,明德圣善、励精图治,终于恢复民生、使国人归心,国内终于安定,始敢前来与贵邦商谈修好之意。我等舟车前来,眼见蔷薇帝国之繁华,不愧西域万国之宗主,谨代我主表示无上敬意,赞颂蔷薇女皇聪明仁智、问候女皇陛下万金之安。” 百里天华年轻英俊、气度不凡,风怜夜美丽优雅、仪态大方;东陆的礼物珍奇新巧,晃花了贵族们的眼睛。如此贵客,舟车远行而来,肩负两大帝国修好之使命,怎可怠慢,纵然教皇心中念及北海情况,一千个一万个没有心情理会这两个年轻的使者,他也必须理会不可。至少,没有这时候不顾外国的来宾,跑去北方偏僻之地的道理――他倒是有道理的,只是不能公开说出来。 苏妮娅原本的日程立刻撤掉重新安排,她将隆重地与东陆的使者会面,蔷薇帝国将恢复中断了五百余年的这段外交关系。 知道了东陆使者来访之后,苏妮娅就在心中感慨,长达五个世纪的乱战终于结束,受尽苦难的东陆人民终于得以安居乐业,她十分敬佩一手造成这个新局面的东陆君主。 蔷薇帝国立国数百年,内不曾动乱、外不曾征战,她是又一代的守成之主,不似圣元皇帝般面临百废待兴之况。蔷薇帝国的繁华很大程度上与刚加冕没多久的她无关,因此她将东陆的皇帝想象为真正聪明仁智的前辈,虽然远隔瀚海,她只能见到前辈派来的使者,但是能够和东陆修好,她还是非常欣喜。 第四十二章 来自东方(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百里天华与风怜夜年纪相当,容貌匹敌,而且平日出入成双,虽然他们二人私下说的是东陆语言,但对东陆略知一二的贵族们都看得出来,这二人必有婚恋之关系。苏妮娅见那二人互相注视的眼神,已经猜透他们的情感。 而且,他们的亲密让她感到有些羡慕。 相爱的男女两人,竟然能够担任同样的工作,得以时时见面、日日相守,这是何其难得的幸运。不问东陆西陆,全天下可有几人? 从苏妮娅四岁开始,来自贵族的婚约请求没有一年断过,那些出于政治的思量而提出的求婚,男女双方甚至不曾见面,苏妮娅带着无限的烦恼回绝每一个贵族,值得庆幸的是,立国数百年,阿伊纳德家族需要笼络的重要之人都笼络尽了,再没有什么人有非得要她送出婚约不可的价值。 深夜时她躺在床上,有时会默默地想起,微微安昔年说,她的婚约是很有分量的筹码,不要随便打出去。 其实那不是微微安要说的话,微微安说的就是:只要你不喜欢的男人,你就不要嫁,管他的!你什么都不用管! “皇叔啊……苏妮娅知道,你始终希望苏妮娅幸福,不要像皇叔和皇嫂那样。”她以很轻很轻的声音对着空气说,“可是要找到幸福不是那么容易的呐……即使苏妮娅拒绝了所有不喜欢的人,如果是苏妮娅喜欢的人,却不会来求婚,苏妮娅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她也能像风怜夜一样,得到近在身边的爱人…… 不,那是不可能的。她是蔷薇帝国的女皇,是西陆所有国家的主人,是西陆最美丽的女子,没有人能轻易配得上这个身份,所以她不会有近在身边的爱人。风怜夜就算是为皇家当差,终究也是寻常的女子,就算是秀丽的仪容,终究也是可以多见的人―― 因为太过完美所以遥远到虚假,因为不完美所以才真实可爱。 再一次地,她希望自己不是皇帝。 ―――――――――――――――――――――――――――― “蔷薇女皇陛下万岁,感谢陛下盛情招待。”在她走入花庭的时候,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同时向她行礼,动作一致得像是两只校准了的钟。 两套礼节,先是蔷薇帝国的宫廷礼,再是圣元帝国的宫廷礼。 “辛苦二位。”苏妮娅道,“请不必多礼,此处会面无杂人,一切由我亲自接待。劳二位不远万里,前来罗斯玛丽。” 原想这不过是一场象征性的接待,她要说的无非回敬水寒星,再向东陆赠送礼物,然后双方开始增设关于外国人入境的法律条文,给予彼此方便,开展官方的往来与国家名义的贸易,一切都会在和美之中结束―― 但是,伪装已久的两位使者,连多说几句象征性的话都再坚持不下去―― “没有多余的人真是好极了。”风怜夜用东陆语言说,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迫不及待的情绪。 刀光剑影。 “圣元帝国御用暗杀部队‘黑衣卫’统领百里天华、风怜夜,奉我主康明皇帝之令,前来取苏妮娅・阿伊纳德性命!” ―――――――――――――――――――――――――――― 海恩老伯爵预定在东陆使者和女皇交谈完毕之后会见女皇,因此等在大殿之中,想着女皇安排给使者的时间还相当长,宫中气闷,不如走出去吹下风再回来。 他一路敲着自己的手杖,得意地小步走出了殿门。 当他的目光随意地移向门前的蔷薇圣台,立时吓得面如土色,手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老迈的双腿不住地打着哆嗦,扑通地便使他坐倒在地,从头到脚都不停地发抖。 “来……来人……” 他竭尽全力,终于从那充满了震惊与恐惧的喉咙里挤出了畏缩至极的声音:“来、来人啊!圣火熄灭了……圣火熄灭了啊!” 皇宫前蔷薇圣台上的圣火,和每一代皇帝的生命直接相关。不久之前才因为埃德赛尔不久于人世而熄灭的圣火,是由苏妮娅的加冕继位才重新点燃,原本一直燃烧旺盛,因为女皇年轻而健康,可是突然之间,圣台上竟然一点火星都没有了! 这可不是会因为风雨温度而熄灭的圣火,是阿伊纳德家族的光的证明啊! 圣火的熄灭,只有一个理由! 现任皇帝的生命,临到尽头! 皇家的卫士和骑士们疯一般地涌向内庭。贵族们闻讯震动。皇城惊惧,风云变色! ――――――――――――――――――――――――――――― 苏妮娅倒在花庭里,被刀剑砍断、被火焰焚烧的花草纷纷零落在她的身上、在她的周围。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都已经离开。 留下的,是至今还插在她的身上、并且熊熊燃烧着的巨剑。 对方是可以融合能力的搭档,这把剑是邪眼“太阳之剑”与“风神之弓”的融合产物,绝对的命中、超凡的威力,不可抵挡。 “太阳之剑”可是世上仅有的能够与镜树之叶并列七阶至高的两种邪眼之一,而且被称为天下最强破坏力的邪眼―― 东陆皇家的职业杀手,果然非同凡响,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的动作,就被这把剑从脖子到小腹,狠狠地刺穿和撕裂,巨大的痛感淹没了她的意识,她当即倒在地上,这是必死无疑的伤势,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没有多看她一眼就抽身离开。 她还没有死,只是依仗着阿伊纳德之血给她的强横的生命力。但是她也支持不了多久了,她的血都要流干了,她的身体都要被烧焦了,她的意识在恍惚之间,已经连痛苦都感觉不到,更不要提视觉听觉――她几乎已经是死人了。 只剩下思考的力气,不知道还能维持几秒钟。 她的头脑里浮现出光怪陆离的图景,她都理解不了了,据说人在死前的思维是无法理解的,她想那是因为实在没有力气。 她要死了…… 她的仰对天空的双眼大睁着,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昔日美丽动人的双眼,现在开始变得一团模糊。 她不要死,她用最后的力气想。 这个帝国需要她,她的子民需要她,她不要死…… 她还没有解脱出自己的烦恼,她还没有得到她的幸福,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她心中最隐秘地想念着的那个少年再见一面,她最重要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她最重要的话…… 她最重要的人…… 她不能死…… 苏妮娅再也没有力气想下去了,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除了风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裙,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由于她生命垂危而从圣台上飞来的圣火,跨过天空降临在她的身上,发出了温和的光芒,杀手留下的火剑被圣火完全吸收,一点火星都没有留下。随后,圣火轻柔地从女皇的身上掠过,抚平了她身上的可怕的伤痕,合上了她的不甘心的双眼,然后无声无息地彻底熄灭、从世上消失了。 让她的身体在最后保存完好,这就是她光明的血统所能给她最后的拯救。 第四十三章 永恒唯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带着巨大的不安涌来的卫士们、贵族们围在女皇的身边,顾不得任何体统大声地呼唤她,但是无论众人如何呼唤,也没有叫醒她。 众人都纷纷跪倒在地,有的仰天哭泣,有的低头祈祷,有的满脸煞白、双眼大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睡吧。”然后,有神秘的声音如幽灵般响起。 所有的卫士们、贵族们,便都立刻倒下去昏迷了,无论体格是否健壮、身体状况是否良好,听见这一声音,便立时全都睡了过去,一个个倒在花庭之中,即使是陌不相干的人,此刻也都枕着彼此的身体昏昏沉眠。 茵陈修长优雅的身影从阴影里慢慢浮起,他身旁的人类少年推开了那些沉睡的人的身体,匆忙地大步跨到了女皇的身边。 尤利西斯所见到的那一幕,并不如后世的史书中所描写的,女皇浑身是血地倒在乱花之中,大片蔓延的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裙子和她身下身上的花草,也不如后世的舞台剧中所表演的,一息尚存的女皇努力地睁开眼睛露出最后的得到安慰的笑容,甚至开口说话、伸手抚摸他的脸。 苏妮娅安静地平躺在地上,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她的身上并没有伤口和血迹,她的长裙雪白无暇,她身上的落花都被烧焦了,但是她安详地躺在那里,连焦枯的花瓣都因此而焕发光芒。 她还是那么地美丽,淡金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散着摊在落花之上,有着流水般莹润的光泽,她的皮肤看起来还是那么白嫩娇柔,她的身形还是那样的美好,在薄薄的白色衣裙下清楚地看出她那优美的线条―― ――可是她的美丽依旧变得无比地安静,没有生机、没有活力了。尤利西斯心痛地看着她,小心地伸手触及她的面庞,她的肌肤已经没有了温度,他又小心地把她扶了起来,她没有支撑的身体倒在他的怀里,远比想象的要沉重许多,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依然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所思慕的少女,这才是第三次见面,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他抱着苏妮娅,手指在她的发丝间滑过,这时一张纸从女皇的身上掉了下来,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是宫廷惯用的高档的材料。他用颤抖的手去捡,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打开。 其实他动作再怎么大都根本无所谓,他怀里的女孩是不会惊醒的,他想惊醒她都做不到。但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温柔,就像不忍心打扰她的熟睡一般。 那张纸上是纤细清秀的字迹,看起来和微微安的字体有两三分相像,纸上沾着清香,就像少女的发间温馨地弥漫着的香气一样。 “我终于又见到我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了,但是他的眼中笼罩着一层哀伤的霜与雾,那是一份想要抗争又不想伤害到别人、想要逃离又不想拖累到别人的哀伤,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是因此会伤害到他自己。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有一天,只有我和他,在布满整个世界的红玫瑰的海洋里,只有我们两个。 那时候,我就对他说:你呀,教我怎样用自己的眼睛重新看这个世界、教我如何不被束缚、重新成为自己,你告诉我,只要重新起个名字,一瞬间黑白就可以颠倒,一瞬间天地就可以改变。 你对我来说,就像光一样,所以你不要再悲伤了。就算是为了我,请你以后都不要悲伤了吧。 给悲伤起一个新的名字,然后,就把你眼中的霜与雾,永远地驱逐出去吧。” 温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眶,一滴一滴地落在草地和枯萎焦黑的花瓣上,尤利西斯用幻象隐去了周围的一切,造出布满世界的红玫瑰,像火焰一样炽烈,像鲜血一样艳丽。从最远的地平线到二人的身旁,盛开的或含苞的红玫瑰热情地挤在一起,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我一生的挚爱……” “我不会再悲伤了,我给悲伤起一个新的名字,就叫做幸福!” “因为你,苏妮娅,我无比地幸福啊!一点都不悲伤、一点都不知道悲伤为何物,我非常地幸福、我比任何人都幸福……” “我……非常地……幸福……” 少女冰冷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感觉不到呼吸也感觉不到心跳。他明知她看不见这一切也听不见这一切,还是喃喃地说了下去。 本来以为二人都还年少,想再见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出口告白的时间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未能沟通心意,都不以为意。 少女把她的甜蜜的心思随身藏着,可是少年知道这一切,却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 茵陈垂下眼帘,无言地看着尤利西斯一直那么抱着苏妮娅,他始终不能理解“爱情”这种东西,无论是哪个族类。弗尼瓦尔的爱情他不明白,尤利西斯的爱情他也不明白。 但是他知道一点,他的人类朋友现在很难过。 很难过并不是要从天上冲到地上,杀掉七分之一的人口才可以表现出来的。 茵陈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说:“尤利西斯。” “什么……”尤利西斯恍惚地转头看他,脸上的泪水尚未停下,声调也遥远得像从千里之外飘来般无力。 “你愤怒吗,对让她变成这样的,异国的使者?”茵陈严肃地问道。 他们是知道了苏妮娅会见东陆使者的消息才来皇宫的,圣火熄灭,东陆使者未曾作别而不知所踪,这是发生了什么,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来。 “你会复仇吗?” 沉重的问话如同铅锤一般,每个字都狠狠地打在了尤利西斯的心里,纠结而痛苦的风不断地吹袭着,让他本来便因为莫大的哀伤而一片混乱的心里掀起了狂潮怒浪。 东陆异国的使者欺骗了所有人,让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女孩,毁灭了蔷薇帝国数百年的和平――女皇罹难,接下来马上就会是危机――他曾经以为他的敌人只有吃人的魔物和不通情达理的教廷,只要抵抗魔物打败教廷他就可以守住他自己和他所珍重的每个人,就可以得到幸福。可是今天命运告诉他其实他的敌人远不止如此。 他几乎从来没放进大脑参与思考的来自东方的人忽然插进他的命运里,毁灭了他那才刚刚萌芽的爱情。 要不要复仇?想不想复仇?愤怒吗?仇恨吗?憎恶吗?让她变成这样的人,该死吗? 你要违背你从前的誓言,去手刃你的仇人吗?!如果你要继续遵从自己的誓言而不杀人,对她的离去,你还能做什么吗?!你又敢说你一点都不愤怒、一点都不憎恨吗?百里天华、风怜夜!提起那两个名字,你没有一点冲动,你不想拔出剑来,把那两个人都砍成两半吗?! 魔鬼不是在向一个朋友发问,是在向人性发问。 尤利西斯抱着苏妮娅,从满世界红玫瑰的幻境中清醒过来,用恢复了意志的异色的双眼,坚定地望向了茵陈。 “我始终会坚守自己的誓言,即使自己的性命被逼到绝路,也不会杀人。”他一字一顿地大声说,“但是,我也不会轻易原谅把她变成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屈从,再次夺走我珍重之人的这种命运! 我尤利西斯,会沿着苏妮娅的愿望、保护她的国家,不能让她的子民因为失去她而陷入危机和混乱,不能让东陆的阴谋家夺走她的国家和子民!然后,我会把她唤醒,无论要经历怎样的困难,纵使穿过天堂和地狱,我也要把她找回来!” 茵陈抬眼望向天空,没有说一句话。 除了他们之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还互相枕着躺在地上,歪七扭八,昏昏沉睡。这一天的真实情景就此被掩埋在后世的无数传说之中,因为没有第三个人清楚地记得发生了什么,所以千百种或浪漫或不浪漫的说法肆意流传,并于传说之间继续添油加醋。 第四十四章 历史之轮(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虽说女皇蒙难的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所有高级的人物知道了,但高级的人物里也存在暂时消息失灵的人―― “林德卿……丹尼尔!” 菲拉斯塔拿着钥匙去找丹尼尔的时候后者正抱着雷鸣坐在地上,睫毛垂下挡住了一半的眼眶,满脸都是他难以理解的表情,而且看起来是在神游世外,对周围的动静半天没有反应。 “菲尔?”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和他预估的截然不同,“你竟然做出偷钥匙这种举动,真是败坏规矩,快出去。” “偷你个大头鬼啦。”菲拉斯塔抓住他的衬衫就把他往外拖,“世界大变样啦,异端的大军浩浩荡荡地攻打我们的国家、异端的刺客……刚刚谋杀了女皇!” 丹尼尔甩开他:“我知道了,菲尔你需要看医生!” “出去你就相信了!” 皇家花庭里的众人摸着头昏昏沉沉地醒来、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着站起来的时候,谁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大家怎么会突然晕倒。最后有一位公爵判断,阴险狡诈的东陆使者一定是在花庭里放出毒气害死了女皇,大家没有防备,贸然接近身边毒气浓度很高的女皇,所以都中了毒就一起倒下。所幸剩余的毒气已经不多,吸入的人又是如此之众,稀释之后大家都没有为女皇陪葬,而是昏迷了一段时间后再次醒来。 众人都认为公爵的说法非常有道理,一面为女皇的长逝而悲痛,一面怒火连天地大骂东陆的阴险之徒竟然想拉众人一起死,实在罪恶滔天不容原谅。 然后他们决定把女皇的遗体收拾起来好好下葬,却惊讶地发现原本躺在地上的女皇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一座冰棺之中,身上的花瓣之类都已清去。这冰棺巨大且莫名地沉重、根本无法搬运,而其外形又相当华丽,雕刻精致,可称巧夺天工。 东陆来的刺客不可能把女皇杀死然后又小心谨慎地把她安放在冰棺里。众人一头雾水地围着冰棺打转,一支冰玫瑰放在冰棺那怎么用力也无法打开的盖子上,玫瑰花瓣上沾着新鲜的血,花下一把朴素无奇的白银餐刀钉着一张没有署名的留言条: “不要举办葬礼,也不需要新皇加冕,苏妮娅・阿伊纳德终会醒来。” 这段话的口吻强硬坚决不容质疑,字体十分的凌厉。众人把这看做是圣神示下的奇迹,于是一面继续祈祷一面散开。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有太多太多……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逃出皇城的时候,一路上见人就杀,恐怖的流言一时间让众多居民反锁房门躲在床下,而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一天大陆上最高贵最美丽的蔷薇凋零。 史载,水寒星既立,平内乱而安天下,犹以为不足,乃令人重学西方语言,阴渡西海而往西域探查诸国情报,意在与西域五百载不曾往来,有意恢复,故先刺探也。 探子既返,乃报曰:“西域广大,胜于我国,有百余小国,皆弹丸之地,不足为盟,唯有一大国乃西域之主,诸侯朝拜。其国号音‘葛罗希’,盖其语‘蔷薇花’之意也。其君乃女子,名曰苏妮娅,年始一十九,且无丈夫。” 水寒星闻而大笑于殿上曰:“岂彼大国无男儿耶?乃以花草为国号、乃令女子为帝王!此天所以助朕之雄心――此天以其国赐朕也!” ―――――――――――――――――――――――――――― 堂皇进入皇宫的“使者”刺杀了蔷薇女皇的同时,秘密地潜伏在大陆边境的军队抛去了所有伪装,如雷霆般发动! 用船运来的陆军早已分批登陆休整完毕,今日做着充足的准备接到了出击的命令;仍然乘船的水军沿着所有与外海连通的河流直插向内,很快就会看见蔷薇帝都罗斯玛丽――就像锐利的匕首直接刺向人的要害。 蔷薇帝国历经多少代太平盛世,连自己都数不清,习惯了每天定时作息、定时训练的军队,面对暴风骤雨般来袭的东方军队,甚至都不知道对方乃是何人,就已经做了别人的俘虏。 这是数百年未经战争磨砺的剑,和数百年来被战争磨砺得锋利冷酷的剑的区别! 行动力的差别之外,装备的差别也同样显然。蔷薇帝国使用的铠甲装备自然都是几个世纪来研究出的各种成品,但他们直到面对东方军队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些装备远远不够格称为先进,人马都全副披挂的圣元军队竟然丝毫不因为这身装甲而显得沉重迟缓,甚至轻盈灵活还在蔷薇的军队之上! 圣元的军队,势如破竹地取得胜利!大片的土地转瞬之间即为沦陷,太多的战斗尚未打响就已成定局,蔷薇的军队一击即败,几乎溃不成军。 在摧折了最高贵的蔷薇花之后,来自东方的铁骑,踏平了大地! 东陆,皇宫,披甲执戈的卫士整齐站立在两侧,一动不动,有如铜塑金人。 在这两侧队列的中央,换回了黑色紧身的装束,铁骑纵横在西方的大陆上的同时,年轻的男女二人屈膝叩拜,已经在向他们的皇帝复命。 “黑衣卫统领,百里天华、风怜夜,参见陛下。蔷薇女皇已死,愿陛下高枕无忧。” “爱卿辛苦,领赏休息即是。”皇帝大方地挥手,对于黑衣卫这支部队他一向十分纵容,即使百里天华和风怜夜这一次没有成功也无妨,反正蔷薇女皇是一定不会和自己见面的了。 只要和她不见面就好…… “谢陛下。”百里天华扫了一眼端着盛有各种赏赐的盘子的仆役,拉起风怜夜,带着那些仆役走成一队离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坦然地仰头大笑:“朕早就知道朕的决策明智无比!” 第四十四章 历史之轮(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水寒星乃是野心吞天之人,他所以要秘密地派人探查西陆的情报,本便有起兵西征、吞并天下之意,不过尚且不知深浅,不好妄动。 而今听说西陆唯一值得看一眼的国家名为“蔷薇花”,统治者是个年纪不足他一半的小女孩,他根本不想听其它方面的任何情报,便认定这国家必定一击即溃。 起这样柔弱好笑的名字!让这样的小女孩统治广大国家! 这不就是天意要让他水寒星去把西陆拿下么?从此成为两片大陆与所有海域的唯一的至高的主人,从此水家千秋万代独坐天下!他水寒星就会是创造西征伟业的一代雄主,会在史册上留下东陆历代君主未曾有过的辉煌!那时候康明这个称号还远远不够,他一定会被尊称为文武英奇康明绝圣皇帝―― “对了,百里天华。”他当时这么说,“你听见了?既然那个小女孩十九岁还没丈夫,想必还是朵不知道男人味道的花,我会在出军之前派你出去,务必把她整个地带回来给我。” 好色之心人人都有,何况凌辱异邦的君主,心理上的快感也许胜过身体的快感,而对方想必会因此而精神崩溃。 但是有人说“不可”,并且提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圣元国师水清梦进谏:“陛下,西方女皇不可抵达我国,尤不可至陛下面前。我的眼睛看到,当西方女皇到达我国、眼见陛下之时,充满血腥的阴霾就笼罩在陛下的头顶,翻覆的灾厄就降临在皇宫!陛下万万不可。西方女皇乃危险人物,不若尽早杀之,以免陛下来日生忧。” 水寒星从皇座上站起来又坐下去。东陆没有教廷。皇帝号称天子,怎会再受什么教廷牵制。但是水清梦的话他不得不信从。他对百里天华的命令从带回活着的女皇转为杀死女皇并且烧掉尸体,他连死人也绝对不要见到。 因为水清梦的双眼可以看见过去与未来。小到一个人的命运,大到天下的命运,他既能寻出昔日的陈迹,也能寻出来日的线索。 虽然都只是模糊的片段,但从来不会出错。也正是因为这种让皇帝终日不安的力量,这位宗室贵族成为了圣元的国师,彼时水寒星还是不懂事的小皇子,上面有几个出色的兄长,水清梦就说,这孩子将来会成为皇帝。 一众的大臣等着看水清梦的笑话,但是最后水寒星真的在种种机缘之下成为了皇帝。 无论是大臣贵族之中还是民间百姓之中,关于水清梦的议论传说都要多于皇帝妃嫔,很多人不能理解那双眼睛究竟看见了什么,很多人但笑不语,从不开口却让更多的人为此而编得活灵活现。 曾经亲自求水清梦占卜的公主说,国师的右眼在占卜时变成琉璃的蓝色,而且散发出诡异的光芒,让她几乎以为妖邪降临,想要开口呼人保护。即使在占卜结束之后,仔细看仍然会发现国师的右眼与左眼颜色有微妙的不同,如果与国师对视,在右眼里看不到自己的倒像…… ……就像吞噬一切的洞穴一般。 这是东陆比之西陆十分滑稽的落后之处:东陆见过的魔物不多,于是相关的知识就很少,东陆出现的邪眼也不多,于是相关的知识乃至少得可怜。 水清梦的眼乃是邪眼。 这眼在西陆有早在千万年前就起好了的名字――“历史之轮”。这个名字的寓意其实充满了滑稽的内涵:说是想要看到过去和未来,但真要看的时候,看到的究竟是十年的未来呢,还是二十年的未来呢,占卜者自己都无法掌控,看到的也只是模模糊糊一团的影象,简直如同转轮盘掷飞镖一般不靠谱。因此才有了“历史之轮”的名称。 不过千万年后,这些古老的内涵在西陆亦已失落。众人都以为这个名字是指,历史如车轮一般滚过、新时代会碾平旧时代。 水清梦已经到了须发花白、皱纹深刻、脚步不稳、老眼昏花之时,除了偶尔他还能看到不那么清晰的过去和未来,大约也不剩下什么力气。他并没有学几个东陆的词汇,“历史之轮”这个名称是他的学生蓝风涵在学习西陆语言时告诉他的。 “学生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衬得老师的本事。”蓝风涵谦恭地微笑着说,他从孩提起便是水清梦的众多崇拜者之一,后来觉醒了同样有一定占卜能力的邪眼“时间之星”便成为了水清梦的学生。 水清梦捋着胡子品味这个名字,这简直是皇家占卜师的人生理想。 他要成为那个推动历史前进的轮子,辅佐他的君王吞并天下,威名永传,他可以不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他只需要自己推动历史、做出贡献的这种感觉。 只要君王对他的每句话都小心翼翼地执行的、这种重要的感觉。 年轻的水清梦经常站在高处临风,以鹰的角度去看整个皇城,很多时候这个举动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只是让他感觉自己像在窥视着他人的人生一般充满了得意。 后来蓝风涵也经常站在高处,然后就跑去问水清梦站在高处有何好处。他的老师哈哈大笑,就是不告诉他。 空空的酒杯放在小桌上,水清梦整了整胡子便躺在床上,现今他又一次帮助了他的君王、得到了君王丰厚的赏赐,体现出了自己的重要性。如果没有自己的预言的话,水寒星会下令百里天华把西方的女皇活着整个带回来,百里天华如果做到了,水寒星就面临着灭顶之灾,宫廷就面临着杀戮与祸乱――赏赐根本不会打动他的心,世上最让他满足的就是这种自己重要得不可替代的享受。 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何日进攻西陆为佳也都是自己的功劳,军中的参谋根本没有用,决定了这一切的人都是他水清梦。 决定历史和命运的方向的滋味是多么地令人沉醉啊,他想。 他想看一看战争的未来。 第四十四章 历史之轮(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历史之轮发动,蓝色的光芒一时照亮了整个房间,但是第一次,水清梦竟然无法读出自己的预知内容。他有包括蓝风涵在内的许多学生,他教这些学生如何解读看似毫无实意的梦,但是这一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 他看见黑色的天幕和同样黑色的蔷薇花,然后看见太阳升起又马上落下。无论套用什么象征去解读他都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这是一段不详的预言,不知吉凶、也不知早晚。 但这就是命运,这就是这场战争的未来! 不详的未来! 一个“不详”比任何清晰的凶兆更令人不安! 大滴的汗珠从一层层的皱纹上滚下,水清梦坐了起来,绞尽脑汁地思考,他不能承认自己的占卜竟然会有遇到这种情况的一天。他是推动历史的轮子,这个轮子怎么能自己竟然不知道该滚向何方?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不能呢?”黑暗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来,非常的年轻,非常的愉悦,嘲笑讽刺,一样不落。 直白突兀没有任何前兆的话,仿佛已经看穿了焦急不已的水清梦心中的烦恼和不安。 “什么人!”他大声地喊了起来,嗓音嘶哑。 “哎呀,老年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健康,包括喉咙的健康,你那么用力地叫什么啊,叫多大声都没有人会来的,你府上的人都睡着啦。”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间一点一点由远及近地发生了变化,墙壁和家具都渐渐融化在夜色里消失不见,仅剩下他的一张床,他恐慌地抓住了床上的锦被,害怕马上自己就会和床一起融化。 不过床没有变化,他额上满是冷汗,手上还仅仅地抓着不敢放松。 然后绕着他的床,黑色的蔷薇花苞疯狂地生长了起来,蔷薇的枝叶和藤蔓密密麻麻地延伸到天边――他意识到他的住宅外面的风景也全都消失不见了,剩下来的全部都是低垂的仿佛黑绸织就的夜空和黑蔷薇的花苞。然后那些花苞一个个一瓣瓣地打开了,妩媚动人地开放。 和他所看见的不详的未来那么地接近。 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轻地摘下了一朵蔷薇,然后在手中一瓣瓣地撕开,那朵花不知为何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花瓣,无论怎么撕也撕不完,夜风吹来,水清梦慌乱地捂住头发,黑色的花瓣带着蔷薇独特的香气漫天飞舞,但是那个戴着手套的人还在不停地撕。 “你的国家有句话说,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年轻的声音说着,把蔷薇花放在了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于是更多的花瓣从天上落下来,就像一场黑色的大雪,“历史之轮的意思是,不清楚早晚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什么事,简直像转轮盘一样蠢、根本无法依靠呢!”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蔷薇花丛里的是黑衣银发的少年,脸上架着一副精巧的眼镜,白银的镜框,蓝宝石串成的挂链。 “什么人?”水清梦重复了一次,这次已经全然失去了气势,而是怀抱着无穷的恐惧在发问。 “我是什么人?‘不是人’,”银发的少年在空中飘了飘,他似乎是没有腿脚的幽灵,行动倏忽无法捉摸,“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人人都要问‘你是谁’,即使我开口说出我是谁,其实你还是不认得我不是吗?你只是想做支配局面的人,所以想要控制对方的情况,不过你的等级还差得远,区区的‘历史之轮’而已,你不会以为你真的能决定历史的走向吧,老人家?” “你……想……干什么?”水清梦靠在床背,像看蛇一样看着银发少年,他不知道那句你府上的人都睡了是真睡还是死了的意思,无论哪种面前的陌生人都不是他可以应付的对手。 “没那么可怕吧?”少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摸了摸蓝宝石的链子,然后拍了拍身上衣服的褶,“我觉得自己现在挺平和的。我是医师学徒,在你这里旅游而已。我的一位前辈经常教育我说,众生平等、医者仁心,又说,即使是立场不同的人、甚至立场相反的人,只要对方是患者,医师就有义务去帮助,这就是医师的使命,绝不能辜负。 所以呢,虽然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老头你,但是看见你半夜不能安眠,心情烦躁、身体激动,想起了前辈的告诫,认为自己有必要来助你安眠,所以才来到你面前的啊。” 然后他闭上一边的眼睛,微笑。他的瞳孔是无机的灰色,看起来像玻璃珠一样虚假而诡异。 水清梦想要大嚷大叫,但是声音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喊不出来。他嘶哑地张口,大开大合,悄无声息。 “都说心情烦躁、身体激动可不是好事,你需要治疗的。”少年飘了过来,泛着银光的手套就晃在水清梦的眼前,吓得他瞬间便成了一座姿势难看的雕像,一动都动不了,“我代表这个美丽的黑夜来治疗你的失眠症,免得你浪费如此美妙的夜晚。顺便跟你说――历史,可不是你的眼睛可以看得明白的哦。即使我的父高坐在众星之上、我的王深藏在无底深渊,他们也不曾掌握完整的过去与未来,何况你呢?” 他说完发现水清梦已经直接吓昏在床上,这个占卜师没有见过什么场面也没有亲自见过魔物之类,年纪一大把了本来胆子并不大,骤然面对他的这种开场便直接傻了过去。 “喂喂,太没用了啊。”弗尼瓦尔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种冲动是想要一拳把面前的人类捶醒过来,“我的台词可都是精心设计的,你竟然让我没空说完啊,没用的家伙。” 他撤去了黑色天空与黑蔷薇的幻境,从水清梦的房中飘然地离开,不过默念着“众生平等,医者仁心”,他维持着使水清梦安眠的魔法,并且充满了得意。 第四十五章 千年前的条件(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午夜正点。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才刚刚结束了他们的锻炼。 刺客为主人卖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主人对刺客须有重恩。水寒星为了表示自己待黑衣卫颇厚,向黑衣卫许诺他们可以得到想得到的几乎一切。无论美食美酒还是美色,无论宝珠宝马,黑衣卫都可以轻易得偿心愿,但这种许诺只有在白痴的眼里才是美妙诱人的,百里天华和风怜夜都很清楚,身为刺客,如果贪恋着皇帝给予的那些享受而疏于平时的修炼,很快就会死了。 你死了以后,老板赏给你的东西,还不是说都不用说就回到老板手中? 所以为了活下去,他们在执行任务以外的时间也都在努力地磨练自己,就连每一次休息,也不过为了让锻炼的效果能更好地发挥。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余地去享用美食,他们的食物不能以美味为目标而必须以滋补为目标。 水寒星的许诺其实都是骗人的把戏,只是无法揭穿罢了。百里天华想。 他出生在为皇家行使暗杀之责的百里家族,风怜夜的出身亦然,他们没有读过几页书,也从小不曾接触过打铁刻木的技能。御用的刺客,这是他们无可选择的道路;水寒星,或者水寒星之后的皇帝,是他们确定无疑的主人。 “你在想什么,天华?莫非觉得那个西方女皇天姿国色,杀了可惜,所以在回味?”黑衣的女子站在门框的阴影里,月光在她的黑发上沾出柔和的星芒。她是刺客,不能留起太长的头发、不能做出流行的美丽发型,但是这样简单利落的形象,她自己一直很满意。 “怜夜,”百里天华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抬头看着银钩般的新月,“你有没有觉得很不安?” “不安?”风怜夜在他旁边坐下,“你害怕我们杀人太多了吗?可是没关系,所有的罪都是我们两个一起犯的。谁要审判,我们到死都在一起。” “我才没有心思想以前那堆被宰的毛虫。”百里天华无味地说,“我是对皇上,觉得很不安。” “为什么?”风怜夜顺理成章地问,“皇上即使有一天不需要我们两个,也仍然在一起……即使御赐鸩酒,也是我和你喝同一杯。” “都说了不是对我们两个,”百里天华将手揽过她的腰,“我知道我们会在一起,所以生死无憾。我只是觉得,皇上这次的行事就像是灾厄的前兆一样……我的眼睛让我这么觉得。” 生死无憾是真心的,他的年轻的人生大半已然在杀人中度过,这种日子过得他心思麻木,全然没有诞生出寻常人那些追逐官位财富的心理,唯一剩下的愿望,就是继续和他搭档的女子在一起。他们两个可以闭着眼睛塞住耳朵相互挥剑,连对方的一根头发都不会斩断。 叮―― 忽然有一阵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响动,刺激了二人敏感的神经。百里天华与风怜夜的第一反应都不是问“谁”或者“什么人”,而是各自拔出了背后的剑,一个向着发出声音的位置,一个向着入侵者最有可能的逃跑方向奔去。一言不发的默契。 百里天华一剑劈开了发出异响的树丛,黑衣银发的陌生少年站在那里并不慌乱,高举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武器。 “不想死就滚出去。”百里天华冷冷地说,他可懒得问你是谁来做什么,能随便进黑衣卫营地的人他只认水寒星本人,别的管他是什么人。 风怜夜很快也回到他的旁侧。 “等一等,我们不能说两句么?”陌生人说,满脸笑意,“我是魔鬼,你们两个把剑都捅过来也捅不死我的,我也没有要做什么动静的意思,我们不能谈谈么?” “魔鬼?”百里天华疑惑地皱眉,在他的人生里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自称。 “呐,放松点儿,我证明给你看。”陌生人伸手抓住了他的剑,霎时间那只手便流出了黑色的血,但是陌生人把手移开,转瞬之间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剑上的血迹还在,而且明显地对他的剑进行了腐蚀。 “你弄坏我的兵器。”百里天华不悦地打量着那处腐蚀,“‘魔鬼’先生,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决定跟你谈谈,不过我得换一把剑。” “我会修好它的。”陌生人啪地打了个响指,于是百里天华的剑便光亮如新了。 “嗯?有意思。”百里天华收起剑,眼里展露出笑意,“你要谈什么?” 第四十五章 千年前的条件(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的名字是弗尼瓦尔。”少年说着撩了撩自己银色的发,神色之间充满信心,他换用了西陆的语言,“我从永夜的深渊里来到人类之间,为的是我自己的一点私事,现在这私事已经了结了,但是我有了一个新的主意。我的老师茵陈和我一起来到人间,他和一男一女的两个人类缔结了友情,我觉得这很好,我也想拥有人类的朋友。所以,百里天华、风怜夜,我们可以握手么?开诚布公地,我认真地在请求你们。” “弗尼瓦尔……西方的名字。”风怜夜沉吟了一刻,笑道,“如果你常来的话,我们会欢迎的――只要有空!” “握手这种礼节我一点都不喜欢。”百里天华抱怨道,“我不想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身体接触,这让我觉得很不安全,你不能用我们东陆的礼节么?” 刺客的本能是认为握手的对象已经藏好了刀片准备割对方的腕。 “我本以为身体接触比较有诚意。”弗尼瓦尔放下了伸出的手,“不过感谢你们的信任,希望以后我们可以更亲密。” 他合眼低头双手行礼,这是东陆的传统,双方没有任何身体接触的必要。但是就在他闭上眼睛低头的那一刻,他不知道百里天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左眼中亮起了金色的光芒。 太阳的光芒。 弗尼瓦尔被燃烧的无形之剑凶狠地刺穿,黑色的血四处飞溅,少年纤细的身体被腐蚀然后烧成飞灰,那副银色镜框的眼镜受到猛烈冲击而远远地飞了出去,弗尼瓦尔清秀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百里天华没有真的要和他互相行礼的意思,百里天华是趁着他不防备的时候用出了“太阳之剑”。 风怜夜都不曾预测到同伴的行动,若换作寻常的女子,此刻早就高声尖叫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弗尼瓦尔叠声地质问,他的声音嘶哑而虚弱,“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我讨厌你这种一句话说两次的问法。”百里天华保持着左眼中的金光,“因为你不是人类、也不曾是人类…… 你听着,弗尼瓦尔,如果你愿意扮成人类再次到我面前来,如果你愿意完全舍弃你魔鬼的力量、纯粹以人类的身份到我身边来。三年,三年的时间,我相信你。就是这样。” “扮成……人类?”弗尼瓦尔惊疑地重复道,“扮成人类?可那是假的呀,我分明不是人类,我现在是真的……是真心地在对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相信真的,却要相信假的呢?” “因为我不能这样对一个我不能用剑砍死的家伙安心。”百里天华说,“至少三年,你先让我对你安心,再开口说你是魔鬼,否则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介意再来一次。太阳之剑的火最适合焚烧黑暗之物了,西域的书上是这么说的。” 弗尼瓦尔低下头又扬起头,长笑不止。 百里天华自认为这道伤害足以让魔鬼知趣地离开,看在他没有出手报复自己和风怜夜的份上,他暂且不想灭了对方。 “我知道了,”最后魔鬼笑着说,唇角流下黑色的鲜血,“再见……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弗尼瓦尔说完便化成了漫天的黑色羽毛随着大风离去,在新月下这一景色充满了神秘和浪漫的味道。百里天华熄灭了左眼中的光芒,表情严肃冷漠丝毫未变。 “天华……对他有些过分了吧。”风怜夜小声地说。弗尼瓦尔纵然被平白砍了一剑仍然没有动怒,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眼问他们不相信的理由,并不像从前见到的一些妖怪一般毫无道理也会出来伤人,风怜夜本想选择相信他。但是百里天华的态度很明显也很坚决。 “过分什么?非我族类,必有异心。”百里天华不屑地说,“你看他逃走了不是?我早就猜到了,他要是真心的,一定会马上变成人类,才不会这么逃走呢――我早就料定了这家伙满口谎言,不过看在他没有向你我出手的份上就任他逃走好了。我敢和你打赌,怜夜,他不出手绝对不是因为他很善良,而是因为他很弱!” 风怜夜无言以对,但心里却隐隐地有些难过。 第四十六章 魔鬼的夜空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黑色的羽毛随着呼啸的大风落在皇宫正殿的屋顶,重新化成了弗尼瓦尔的形貌,没有巨大的伤口,也依然架着那副眼镜,蓝宝石的链子在月下熠熠生辉。 “真是夸张啊……”他轻轻地抚摸刚才百里天华砍伤的地方,尽管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人类……人类……” 他伸手在空气之中摸出了一张黑色的信纸和一支白色的羽毛笔,然后在信纸上写下了一个方位和一个名字。那既不是东陆的文字也不是西陆的文字。 “茵陈前辈,我运气很差呢。”他轻声说。 远隔瀚海,茵陈站在窗外,注视着他的人类友人。尤利西斯坐在自己的床上一言不发,安德兰娜在隔壁的房间同样未能入眠。苏妮娅的事情对于两人来说都难以接受,虽然理由有些许的不一样。 自从对他们坦白了身份,便不需要再在晚上装模作样地入睡,不过今夜三人都不会有个好觉了。 茵陈想自己终究不适合做天使,在这种时候还会想到要观察人性,而且竟然真的在观察。 这时候一张对折过的黑色的信纸从天上飘落下来,掉在他的手中。仿佛是从月亮的方向来的,从遥远的天空上一下获得了重量,坠落下来。 “弗尼?”茵陈展开了信纸,“你怎么了?” 此前弗尼瓦尔已经告诉他,转世的爱人已经找到、并且确认她已经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弗尼瓦尔都没有什么需要插手的地方。不过觉得人类的生活很有意思,想在这个星球多待一段日子。不需要再找那个女子的转世,茵陈也是决定在这里玩上几天才回到帝都来的。 信纸里悠然升起了弗尼瓦尔的头像,半透明的、立体的:“前辈,怎样才能做到完全隐藏魔鬼的力量、整个地伪装成人类?” “那很容易,不过你想干什么?”茵陈询问道。 弗尼瓦尔将方才与百里天华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就是如此,所以,我想学习一下,因为我看前辈们在扮演异族方面一直得心应手。” “笨蛋。”茵陈伸手戳他的额头,“那个人既然这样说,即使你假扮为人类,他也不会相信你的。我要说,你想和人类为友,完全没有必要执着于那个人,一开始选择的时候就不要看上多疑的杀手,就什么麻烦都不会有了。你不能和更加普通的人类打交道么?” “但是我既然已经选择了他,不想让他对我留下妖怪骗人的印象啊。”弗尼瓦尔捂着头固执地说,“就是因为知道他多疑而且会随时动手,我才觉得如果能做到的话一定很开心的。所以,拜托了,前辈。” “这事至少再过一段时间,我目前不想让你和百里天华扯上关系。”茵陈说,“你选择的那个人刚刚杀了我朋友的爱人,我不想到时候看他们决斗的时候还得顾及你的情面。” “啊?!”弗尼瓦尔大惊,“他杀了西陆的女皇?!” “准确来讲并不完全,”茵陈道,“这事我还没有告诉他们,苏妮娅并没有真的死去,她的灵魂还没有离开身体,而我已经用冰棺确保了这一点。但是至少,从一般人类的视角里,百里天华已经杀死了她,这是毫无疑问的。” “您还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以为她已经死了,您的朋友很难过的吧?”弗尼瓦尔不解地问道。 茵陈继续戳他的头:“你自己很清楚的,如果能换苏菲莉亚活过来,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如果我去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会把自己当作这个代价的,我可没想看到那种结果。就算面对的囚笼完全不一样,至少我和他还是一类的黑鸟。” “苏菲莉亚……啊,”弗尼瓦尔听到昔日爱人的名字,痛苦地捂住了胸口,“即使这里根本没有心脏在跳动,即使她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我也不能放下那段过去。您说的没错,前辈,爱情会使人不计后果地发疯。” “所以我一直不能理解爱情。”茵陈回头看了一眼各自房间里沉默无眠的少年少女,“现在他以为苏妮娅死了,都已经发誓将来要复活她,如果我告诉他,苏妮娅其实只需要‘醒来’,他马上就会那么做的吧。” “但是另外还有一个办法不是吗?”弗尼瓦尔又说,“您和我不同,您手中在人间行使各种魔法的权力是完整的,既然她并没有真正死去,只是长眠,您完全可以将她直接唤醒,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不是吗?” 以魔鬼的力量对真正的死者进行“复活”或者随意杀人,都是打乱一个地区生死秩序的行为,虽然对魔鬼来说无所谓,但这个地区很快会陷入寿命未尽的人纷纷暴亡、应死之人苟延残喘、尸体满地爬、幽灵满天飞的状况。所以召唤魔鬼希望杀死某人或复活某人的人,都必须为自己的愿望支付相当的代价。 但灵魂没有离开身体的“死者”并不曾死去,唤醒这样的人不需要这样的代价。 “如果可以那样做的话我还对你说什么?不行的,她继承着一支‘光的血脉’,所以要把她从长眠中唤醒,所需要的力量比唤醒一个普通人要高出许多。这个星球在生死轮回方面的秩序,原本就十分脆弱,虽说唤醒她需要动用的能量对我们而言并不算什么,可是足以颠覆这个秩序。”茵陈苦笑道,“就像在水坝上开的一个洞,虽然开这个洞很容易,看起来也觉得根本没什么,可是要不了多久整座水坝都会垮塌的。我不能直接唤醒苏妮娅,必须要某人付出‘代价’,这样才能维持这里的生死秩序。” “真是个脆弱的星球啊。”弗尼瓦尔嘟囔着说,“那您准备怎么办呢?既然有这么麻烦的一回事,想必在战争之中,您也无法帮助您的朋友。” 今天更新得晚了,真对不起,是我没记清楚时间【抱歉 第四十六章(补完)一小段和总结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啊,虽说发誓不杀人的人是他,事实上真正无法杀人的是我们。”茵陈自嘲地说,“你且不说,我若是在这里动手杀了人,没两天这个星球大约就进入末日了吧。” “您的朋友可真是厄运缠身……”弗尼瓦尔的半透明的头像露出了一副悲悯的表情,“他一开始便失去了亲人,后来失去了朋友,等到他和朋友重逢的时候,他重要的老师也那样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等到他有了爱恋的情感之后,连他所爱的人也陷入了危险。而他身边虽然有您这样强力的同伴,却碍着这个脆弱的星球,连唤醒他的爱人也充满了麻烦……如果这个星球更强大更稳定的话,至少眼下他就不用悲哀了。” “这样也未尝不好。”茵陈道,“破茧需要自己的力量,如果我替他把他的囚笼剪开,他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的话,就无法成长了。” “万一他没能成功,死了怎么办呢?” “既然选择了朋友,至少有敢赌他成功地破茧的信心啊。”茵陈温和地笑了笑,“如果他死了,我会为他送葬。” “仅仅是……送葬而已?”弗尼瓦尔睁大了眼睛。 “你还认为应该做什么?”茵陈伸手摸他的头发,“我亲爱的学生弗尼瓦尔,你还是个孩子,可是你会习惯的:要接受死亡。” 尤利西斯握着苏妮娅随身的那张纸条,无言地坐在床上,朦胧的月光从侧面照来,恍惚之间他似乎能看见苏妮娅的形象,半透明的,轻盈的,美丽的,看着他。 他消沉地坐在这里不去参战并不是因为他忘记了白日的决心,而是因为东方的军队一路进攻的势头过于凶猛,被征服的地方居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因此在当夜帝都还没有收获圣元帝国军队的任何消息。 所以他握着苏妮娅的那张纸,静静地回忆和她有关的一切――直到凌晨四点,他听说了圣元的军队离帝都已经不足百里之遥。 他是如此专注于回忆,专注于想起苏妮娅的音容笑貌和猜测她平日的生活,所以对于茵陈就在窗外不远与弗尼瓦尔隔海通话的动作也全然没有察觉。 但是安德兰娜扒在窗户的边沿,悄悄地听着茵陈的每一句话。她听得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有一件事她还是明白了的。 苏妮娅・阿伊纳德并没有死。 这绝对不能让尤利西斯知道。 ――――――――――――――以上是第四十六章的补完,以下是一点作者的话(网站给的50个字完全不够用)―――――――――――――――― 嘛,3g不能分卷,而且也没法在页中插入图片,所以本来曾经设想过的一些卷首语和扉页人设之类的图片最后都直接作废了呢【笑】 按照原来的计划,黄昏神殿的第三幕已经结束,不过和原来的计划一比……相差好多,成稿和草稿完全不是一个内容呢【果然我还是个生手需要多多锻炼,这样下去最后这本书会和原来的策划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哈哈哈 序幕的男女主角已经出场并且亮明身份咯~不知道有几个人猜到他们会这样出场。一般人也许会以为序幕的主角必然也是正文的主角或者正文主角的亲友吧。但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不仅是刺客,而且是敌人哟。【没错我就是故意的,希望没有人被吓到 至于茵陈和弗尼瓦尔……我不多说,你们都看得出来千年后雨夜送葬的魔鬼是谁的……对吧? 在接下来的第四幕里。 请放心地等待,苏妮娅女皇的归来吧【如果女主角真的就这样死了可真是天理不容的剧情啊…… 第四十七章 临时合作(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不向神叩拜的卑劣的异教徒,竟然胆敢发动这样的战争。”丹尼尔・林德在得知了详情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既然如此,我国必须迎接圣战,如果没有必须圣裁骑士团出手的魔物出现,我要求我们加入迎战的军队。” “不行。”全部集合的七位枢机主教断然地异口同声拒绝,“教皇有令,林德卿禁闭结束之后必须带领圣裁骑士团前往北海,观察魔物的动向!” “荒唐。”丹尼尔双臂交叉在胸前,“为什么要关我,不就是不希望我去北海看见什么吗?怎么现在竟然主动赶我去那里?莫非你们在这三天之内已经把所有不能给我看见的东西打扫干净了?卑劣的异教徒发动这样的战争,他们的军队离皇城恐怕只有几十里了吧――这种情况下竟然打发我们全部离开,我敬爱的枢机卿们,我伟大的教皇阁下,你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异教徒的军队,不值得林德卿出面。”枢机主教帕兰说,“他们取得暂时的胜利,仅仅因为他们不宣而战,使我们的战士们猝不及防。现在皇城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从这一战开始,我们将会很快将他们驱逐出神赐给我们的神圣国土,林德卿和圣裁骑士团的使命只在于不让黑暗之物侵害人民。” “没错,再怎样强大的军队,异教徒的军队只是人类而已,他们的目的在于征服和统治。”另一位枢机主教卡德马上接着说道,“退一万步说,即使我们的人民被迫暂时屈服于这些入侵者,我们也会用我们的意志最终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但是魔物就不同了。如果同意林德卿前往战场,北方的魔物趁虚而入,它们带来的只有死亡。征服者是可以慢慢打败的,死神却必须要严防死守,一旦被魔物钻了我们的空子,我们就连未来的‘希望’都没有了!” “胡说八道!枉对你们头上‘勇敢’‘忠诚’之冠名!”丹尼尔怒喝道,“北海究竟有什么,平时我要去看一眼你们便千方百计地阻止,而此刻我一点都不想去,你们又说必须去盯着那里?你们不觉得你们自相矛盾得可笑吗!” “镇静,丹尼尔。”教皇的声音老迈但并不失半分威严,丹尼尔的气势一时全部被压住,他不甘心地闭了嘴,但看向教皇的眼神仍然不失愤怒。 “关于我们向你隐瞒北海的情况,并且为此关了你禁闭的事情,我们这些老头子确实应该向你道歉。”纳森尼鲁接着说,“但是,丹尼尔,你要清楚地记住,虽然来自东方的铁骑看似威猛,但是如果我们的战斗力全部放在与异教徒的战争上,我们马上就会陷入远比现在更加危险的境况。” “哈哈,”丹尼尔带着嘲讽干笑了两声,“那么,事到如今,我能否知道关于北海的解释?我一点都不想守着一个我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的保险柜呢,纳森尼鲁阁下,虽然我是您手中的剑,但我毕竟还是个‘人’啊。” 七位枢机卿转动着脑袋,互相用眼神试探着彼此,最后共同把目光投向了教皇。 “我们早就知道,有一天是瞒不住丹尼尔的。”教皇抬起同样皮肤皱缩的干瘪的手,慢慢地捋着自己的胡子,“我也说过,丹尼尔你在解谜方面非常聪明,可是不懂得这个世界的更大的道理。想知道真相,就要先懂得怎么做是正确的才行……” “……好,我去北海。现在请阁下您停止说教,告诉我北海的真相。”丹尼尔无可奈何地应答着,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他从小就一直听见长篇大论的说教。 就在这议事厅的门外,尤利西斯背靠着大门站着,贝尔维亚则百无聊赖地在抠墙上装饰的浮雕。 “哎,尤利西斯,你能听见什么吗?”他在浮雕上用指甲划出了一道道痕迹,于他无聊的心情毫无排解,不过至少做到了少许的发泄。 尤利西斯摇摇头:“什么都听不见,微微安先生告诉过我这里的建材都很好,而且枢机卿洛蒂斯会在进行重要会议的时候使用风魔法阻隔声音的传递。至少,如果我们可以在这里听见什么的话,他们就不会容许我们这么近地站在门外了。” “混蛋教皇死老头儿……”贝尔维亚眼里燃起火来,加大力度在墙上使劲抠,“老子可不是为了站在门外等这帮老不死的开什么XX的会才冒着大危险来的!” “安啦,如果不是算着危险只有三成的话,贝尔你不会来的吧?” “三成也是危险啊!”贝尔维亚抓狂,“三成中了的话,我们两个今天就都葬在这里了呀!” “可是我们还没有葬在这里。”尤利西斯露出了宽慰的微笑,经过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的调整,他现在可以暂时忘记苏妮娅的事情而重新冷静平和地处事了。 ―――――――――――――――――――――――――――― 贝尔维亚知道东方军队的入侵比尤利西斯要早,因为他布置在更偏东的城市的手下中有会通信魔法的人早早地向他打了报告。 “混蛋,果然如此……”贝尔维亚把收到的信纸扔在壁炉里看着它烧掉,“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尤利西斯当时因为半夜不能入眠而喝了杯咖啡来见他,正好见到了这一幕。 第四十七章 临时合作(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战争。”贝尔维亚严肃地说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东方发动的战争……那个什么该去吃XX的XX圣元帝国发动的战争。他们刺杀了我们的女皇,然后马上军队就开动了,看起来是蓄谋已久吧,早就把军队装了船开过来的。” 和他在与海玲珑交涉时的预感一样,将要降临的厄难就是指国家间的武力冲突。对于商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由于战争导致的经济凋敝更令人心痛,一般这与商人自己的过错完全无关,却会让人付出远比自己犯错惨痛许多的代价。 “你已经猜到会有这种事情了?”尤利西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咖啡洒了一地。 “我不是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吗,东陆那边有人派了个白痴女来找我,名字还很难念。”贝尔维亚撑着桌子发牢骚道,“一言难尽,大约是西陆贵族派来的,他们希望你我和他们合作,在接下来的战争里用尽可能减少伤亡的方式找回双方的和平,这样大家生意都好做……不过,对方的生意大概是政治上的。” “政治……生意?”尤利西斯好奇地摸摸头发又坐回椅子上,他在有些话题上一窍不通,这都是因为他那个离经叛道的老师没有在温德拉的书架上放一本自己讨厌的书的缘故。 “嘛,大概是支持发动战争的贵族的敌人咯。”贝尔维亚道,从烟斗里吐出了一圈云雾,“不知道是出于不想让自己的战士太多伤亡还是怎么地,总之就是对方国家的不支持战争的人,想要在我们这边找个内应帮忙,通俗点说这个叫做里通外国是应该吊死的罪名。所以对方也很头痛才会找我们这些黑道帮忙的,而且想来想去最后找到我这里来的,因为我有你这个笨蛋朋友,发誓绝对不杀人的。” 如果海玲珑在便会告诉他,东陆一般处理里通外国并不是用绞刑而是用更干脆利落的“斩首示众”。 “东方果然也有希望和平的人。”尤利西斯眼睛一亮,“那么贝尔一定答应了咯?” “不能不答应,对方很聪明,而且对我们的情报掌握得出乎意料地多,我不想和这种人变成你死我活的敌人。”贝尔维亚想起那些花招便咧嘴大力地咬烟斗,“所以说尤利西斯你就和我们一起参战,我们应该会从那里得到东陆军队的情报。” “对我们的情报……掌握得很多?” “是的,知道关于我的能力和经历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倒是非常正常,但是对方甚至知道你的身世经历,这点即使在我们这边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啊,因为这帮混蛋在外面到处散播流言的关系现在知道的人很多了。而且单是你发誓从不杀人也知道就很奇怪了,你又不是公开大声吼出来的。”贝尔维亚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的血帮助这双眼睛补完,连这种消息都知道,而当时在旁边并且看懂了的人一只手都可以数完。对方自称知道过去也能看见未来,是天命化身,一切顺利。” 尤利西斯愣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天命化身很扯,也没打算相信来着。”贝尔维亚不悦地补充道,“但是知道那些情况已经足以说明对方的情报非常强大了,那可是在异国啊,尤利西斯!” “不是有历史之轮、时之刻之类的占卜的邪眼么?假设东方有人有七级的探测过去之力,另外有人有七级的探测未来之力好了。” “你哪天复制一个占卜的邪眼来玩就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了。”贝尔维亚摊手,“看不到的哦,这种清晰具体的场景。” “谢谢你,贝尔。” 贝尔维亚呆住了:“啊哈?” “贝尔忘记了一件事……”尤利西斯捂着嘴一边笑一边说,“清楚地知道你我的过去、清楚地知道你我的能力,并且还能把它们都告诉东方的贵族的人……这种人不是有一个嘛?” 贝尔维亚正在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就看见他的朋友唰地再次站了起来似乎就要往门外走。 他脚上发力轻快地先一步跳到门口:“你干嘛啊?” “去找教廷谈判。” “你疯了!”贝尔维亚拔出匕首钉在门口,“谈什么谈啊?” “黑道的参战方式不是很正面的,虽然我想要尽量减少伤亡,但是作为黑道根本做不到。”尤利西斯道,“东方有贵族愿意和我们分享情报,共同致力于早日结束战争,那么如果我方不和国家的正轨军队联手的话怎么行呢?当然不能告诉他们东方贵族这一层……要和正规军联手,在和宫廷谈判之前至少得先和教廷谈判。”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好心啊,我答应那边也不过是为了不想招惹他而静观他的下一步动作,你怎么就马上相信了啊!”贝尔维亚道,“对方也有可能仍然是阴谋家啊!谁说他们就真心是为了和平来着,他们只是为了” “不,对方绝对不是阴谋家。”尤利西斯轻轻地摇了摇头,神色丝毫未变,语气非常坚定,“这是有理由的,贝尔,绝对的理由,只是你忘记了而已。很快你会想起来的!所以我要去找教廷谈判,相信我,这个时候教廷非常头痛,战争里对方的魔法师不会少,而教廷的魔法主要都在于异端裁判所,对魔物的注意不能降低――因为魔物可不会管人类打不打仗,对魔力犯罪者的注意甚至还需要提高,这种情况下我们这些恶之子开口说合作他们会很高兴的。” 第四十七章 临时合作(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过不了几个小时皇城就会受到攻击,我们哪里去等他们主动找上来?”尤利西斯坚持道,“即使他们主动来找也不会给我们什么的,因为他们真正的内心里一点都不想和我们妥协不是吗?这只是临时的合作,打完仗我们就会马上决裂,根本不需要谈什么谁给谁什么东西,我们只需要他们知道我们会正面参战、并要求他们不要干涉我们在战争中的行动而已。” “那你就去吧,我才不会跟着你一起去呢!”贝尔维亚拔下刀来把门一脚踹开,瞥见尤利西斯异色的眼里有小小的惊喜。他现在脑海中布满问号,不知道尤利西斯是不是晚上没睡好身体不习惯所以脑子也晕了。 布拉温德宫不出所料没有阻止他进入。恶之子穿行在最神圣的宫殿里,行走的圣职者气得浑身发抖,但是教皇有令,此刻将他视作客人。 预想得不错,教皇一点都不想同意合作,但是又无可奈何,尤利西斯看着那个苍老的人形坐在桌后沉默着脸色阴暗。他想十年前微微安就站在这里谴责道你们竟然半夜在街上追杀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想一直站在被找麻烦的立场上的自己有一天站在教皇面前竟然不是为了谴责他而是开口说自己会在同一战线上参战帮助请他务必理解并且不要干涉。 他知道有如此年纪阅历的老教皇是不会把内心所想完全暴露在脸上的,他也知道教皇早就料到他会来并且一定会答应这些的,只是还要装模作样地思量一下,维持教廷的尊严和威仪。 最后教皇果然说:“好,教廷不会干涉你们的一切行动,并且和你们交换各自的情报,无论得到什么消息,如果有利于战胜异教徒的军队,请务必通告我们。你们虽然是恶之子,但是在面对异教徒的军队的时候尚且知道要积极保护神赐的庄严国土,神法仁慈,会减轻你们的罪名……” 尤利西斯正想着后面那句完全没有必要,有人就把这话大声地喊了出来并且未经通报就推开了门。 “减轻你个头的罪名,”那人说,“你可别以为战后老子会接受你们的破烂裁判!”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 “这个长相……”教皇捋了捋胡子,审视着那没有面具的半边脸,虽然只有一半,但是轮廓清晰也很好认,“你是‘奥特里斯’?” 纳森尼鲁原以为奥特里斯家族已经断绝传承,他连兰斯・奥特里斯的名字都没有想起来,但是贝尔维亚太像当年的兰斯了,端着水晶烟斗的动作也如出一辙。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贝尔维亚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他和你刚才谈了些什么,但是由我重新谈判!这家伙善良到犯傻而且今天不怎么清醒,他谈得不专业,我再来一次。” 谈判再次结束之后教皇去召开了枢机卿七人会议,由于也要和枢机主教书记官等人会面,贝尔维亚便和尤利西斯一起等在了议事厅的门外。 “贝尔你说绝对不会来的。” “来了也都是因为你!”贝尔维亚道,“你出门以后我才想到,你这家伙根本没做过生意不知道怎样才不会吃亏啊!” “但是最后你和我说出来的都差不多啊……” “那说明我们情感深厚心意相通……”贝尔维亚胡扯结束了这个话题,“而且我觉得这事本来应该茵陈那家伙来做的,就算有危险他也死不了!那个混蛋,不是很能打吗,什么‘天空战斗的支配者’!他怎么不说替我们把东方的军队直接全部吹回去?” 这几天更新都比较少,对不起,希望原谅,我也是有事情的【鞠躬 第四十七章 临时合作(四)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阿斯是医生,他不想参战。”虽然已经知道了魔鬼的真名,但尤利西斯对他的昵称并无变化,“贝尔你要理解……魔鬼的友谊里觉得:不帮朋友打架是理所当然,帮朋友打架才是奇怪而需要解释的……怎么说呢……比如好的父母不会事事都帮助孩子解决的,无论多大的事情,既然和父母无关,父母就应当让孩子独自担当。阿斯他来给我们当医生已经是对我们很好了,就像我们两个去给蚂蚁当医生一样……” “你说我们和他比是蚂蚁来的吗?!”贝尔维亚这时不爽地想自己应该留胡子的,这样就可以生气地抖胡子了。 “嘛,从力量的差距来讲,大概连蚂蚁都不是吧?”尤利西斯摆摆手,“可是你在乎这个干什么?我们根本就不用把自己和魔鬼比,因为我们都不是魔鬼啊。” 因为相距太过遥远,所以他根本不会以茵陈为成长的目标或者嫉妒羡慕的对象,就像他不会嫉妒太阳始终燃烧的能量一样。 ――――――――――――――――――――――――――――― “这就是……真相?”丹尼尔听完了教皇关于北海的叙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但是,教皇阁下,这种真相丝毫不值得你们长年地阻止我去那里看,而且你们平时也并没有允许谁去看过。” “‘无所不在的伊帕拉’无法消灭,我们担心林德卿年少气盛前去挑战,这可是不归之路。”枢机卿洛蒂斯道。 “如果我是无法消灭的魔物,我就不会躲在冰海,而是来到人类之中乱杀一气,吃完为止。”丹尼尔含蓄地质疑道。 “七阶的邪眼已经不能依靠大量吞噬魔晶来快速成长,”洛蒂斯道,“这也是同样的道理。伊帕拉是世上最古老最强大的魔物,可以说它比其它一切魔物都更高级:它有人的头脑,可以幻化成各种族类的外表。所以,它也不像普通的魔物依靠吃人来成长。 伊帕拉是吞噬魔物的魔物。” “原来如此。”丹尼尔皱眉道,“好吧,我已经向你们这些老头子承诺了,我会带人去北海看着伊帕拉的举动,但是我还有两个问题。第一,它的名字是‘无所不在’,那我可不知道该怎么看住它;第二,没有圣裁骑士团的话,如果异教徒的军队里出现魔法乃至邪眼,诸君想要如何应对?” “第一个问题你无须关心,在那里看着就好。”教皇清了清嗓子,“据说伊帕拉可以随时附身到任何其它魔物身上,但这不要紧,因为它只有在北海才能不断造出新的魔物,所以林德你只需看好北海。第二个问题,这正是要你一起参加会议的理由,林德,我们现在告诉你,什么人会代替圣裁骑士团参与可能出现的魔法相关的战斗。” 然后他拉开了议事厅的大门―― “这是代表着帝都的恶之子以及他们的追随者,前来与教廷达成临时合作的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以及尤利西斯。尤利西斯卿你们都认识的,奥特里斯卿的家族渊源大家也都非常清楚。” 作为合作者不能直言对方是“异端”,只好说了个别扭的“恶之子和追随者”。 尤利西斯原本友好地伸手想要向丹尼尔行故友的问候,但丹尼尔在怔了片刻之后立刻甩手拒绝了他:“老头们――枢机卿诸君,教皇阁下――你们在开什么玩笑!让异端取代圣裁骑士团去和异教徒作战吗!你们怎么不让这些人去北海?!” 尤利西斯也一怔,然后才想起来――在表象上,自己上次和丹尼尔可是打了一场并且狠狠吵了一架的,吵到了人生与秩序的层面,才过三五天却要和睦相处根本不合情理,于是也装模作样地发怒道:“你这个人真讨厌啊,我原本宽宏大量不想计较那天你否定我人生的事情,可是你竟然又莫名其妙地对我生气?!” “二位冷静。”枢机卿洛蒂斯举起了手边的短杖,发凉的风立刻在二人之间形成一道障壁,“如今天将破晓,愿我们能趁于日出之时伴着神圣阳光击退攻袭皇城的敌人,没有时间自己吵闹。林德卿长于应对魔物,而尤利西斯卿长于应对人,因此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根据伊斯特布鲁克卿报告,尤利西斯卿方从北海返还,不如就与林德卿交换一下情报,当然,请二位冷静交流。” “啧。”两人都挑了挑眉,冷漠相对。 ――――――――――――――――――――――――――――― “这么说来,教皇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尤利西斯将和茵陈一起前往北海找到伊帕拉的事情描述了一遍,也听了丹尼尔所转述的,教皇版本的对冰海的解释,合起来并没有什么很大不通之处。 “不过,那家伙很奇葩啊。”贝尔维亚晃着烟斗评论道,“它造出魔物,是魔物的主人,让魔物去吃人,自己再吃魔物……简直是毫无天理地修炼方式!” “伊帕拉‘制造’魔物只是简化的说法。”丹尼尔解释道,“并不是它自己耗费能量造出魔物又自己吃掉,那是蠢事。” “真……真麻烦啊。”贝尔维亚站了起来,“好,伊帕拉什么的我们先打完帝都这一仗再说。XX的东方军队,居然已经把东边的土地全都吃下去了吗!” 第四十八章 神名于心(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准确说是具体情况不明。”尤利西斯摊手道,“不过这没有关系,我们把东陆的军官抓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我更想知道教皇究竟在想什么,”丹尼尔道,“照理讲圣裁骑士团待在北海用处也不大,但是教皇也好枢机卿老头们也好都一定要我去……如果去了之后只能待在海边往里面看,看也只看得见一片漆黑一无所知……我们简直是去度假的,去一个终日刮风、滴水成冰的地方!” “丹尼尔你不擅长算计利益。”尤利西斯闻言,禁不住垂下眼帘,流露出了些许悲哀的神色,“教皇料定即使没有你们,帝国也一定可以成功地击退敌人。如果可以让你们毫发无损地守在北海保存实力,而借助我们这些‘异端’的力量去对抗东陆的魔法的话,那更是再好不过。他第一希望我们这些人在给予对方重创之后全部覆灭,如果我们没死的话第二希望我们被对方给予了沉重的打击,此时把一点都没有折损的圣裁骑士团从北方调回来,就可以直接全灭了我们。” “即使明知如此……”丹尼尔微微吸了口气,如尤利西斯所说,他不擅长为了利益而算计别人,他只想为了正义而裁决罪恶,“即使明知如此,你们还要帮助他们参战?” “呸,老子是为了老子自己,尤利西斯也是。”贝尔维亚目光严峻,“不是在帮他们,而是我们要参战,叫他们别捣乱啊!”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了。”丹尼尔抬手齐额,看起来像是行礼致敬,“尤利西斯说即使死也不杀人,我相信,但是我也不希望你会因此死在和东方的战场上。” “我不会死的。”尤利西斯举起手还礼,“另外我有一个问题,丹尼尔。” “什么?” “你和教廷的露西公主有婚约吧,虽然我看她并不是你牵挂的人,不过请对她好一点。”尤利西斯沉声说,他想起来的人是玛尔维娜・斯普林霍尔,那个悲哀的女人,被自己的执念所吞没,最后焚身于黑暗的火焰。 丹尼尔对于正义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从之前对话中提到露西的部分而言,显然露西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意义,而且他订婚至今十多年了也没有结婚。尤利西斯想那个女子是很寂寞的,她虽是教皇的女儿但并没有魔力,而她的未婚夫常年不和她在一起――就像玛尔维娜一样的境况。 他不希望再有一个女子陷入那样深重的执念了。玛尔维娜连声地喊着我爱他我真的爱他我一直都爱他的那副模样令他记忆深刻。 “……这种事情……”丹尼尔转身离开,“这种……” 他后面并没有说话,只是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这个问题没有答复。 “那家伙装傻来的吧。”贝尔维亚不能轻易抛开对异端裁判所的成见,“他都不知道教皇打的什么算盘?他可是雷鸣的主人,是最强的战力吧,怎么可能连他都不知道!” “我说了,丹尼尔是真的。”尤利西斯无奈地笑着,也起步准备前往城墙,“贝尔你多少放弃一点偏见吧,小偷里有迫不得已行窃的人也有明明生活很好还是想偷着玩的人――就算同一类人总是有区别的,丹尼尔他一直把自己当作我们的敌人,但是他和别的敌人不一样。” “你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我不想相信那家伙,总之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和教廷的决战最终不可避免,那时候可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敌人了吧?” “那是‘那时候’的事情……”尤利西斯叹息道,“这个时刻就会让人忍不住想,如果舞台剧上的情节真的会发生就好了……如果通过这场战争,所谓神的教廷和所谓的异端能够从此结下友谊、停止仇恨和战斗,那实在是太完美了……” “没可能的,那是在做梦。” 贝尔维亚刚想说出这句话,就有人替他说出来了。 走到了围着落地拼花窗的堂中,月仍高挂于天空,夜色已经开始变得浅淡,月光穿过斑斓的玻璃拼花投下的阴影透明而单薄。阴影里站着戴面具的男子,面具后的双眼里有着痛苦和压抑。 “切斯特?”贝尔维亚莫名,“你在这里做什么?” “切斯特……”尤利西斯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他还不知道面具后的真容,“哦,原来戴面具的先生就是几年前的那位啊,那么是要随着丹尼尔一起出发去北海咯?” 他还记得那时切斯特说过自己是圣裁骑士,那么必定也是圣裁骑士团的一员。 “我已经发誓至死跟随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先生。”切斯特鞠躬道,“在异端裁判所的工作那时就已经辞掉了,我今天本只是想来回味一下过去的时光,不过没想到东陆发动了如此无耻的战争,奥特里斯先生无私地决定出战,我怎么能顺着教皇的心思去北海等着将来害先生的命?” “可是你也没有做好那时候怎么办的准备吧,”尤利西斯道,“即使已经说出身份,你依然不想把这个面具摘下来。” “……那个‘阿斯’很奇怪,是我……把这样的话传给林德卿他们,给你们带来了麻烦的……”切斯特迟疑着,最后还是慢慢地说了出来,虽然看不见面具后的表情,听声音就知道他的惭愧和自责,“自从当年那一次之后,我就始终非常痛苦,我既对不起异端裁判所、对不起林德卿他们,也对不起你们,两位……神要求我成为你们的敌人,而我的心告诉我你们不应该是我的敌人,我既无法完全做到神的要求,也无法完全把一切都交付给你们…… 我既畏惧神的荣光,也不敢让昔日的同僚再看见这张脸,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表情可以面对你们……所以,就如你所说的,尤利西斯,你果然很聪明,我是没有准备面对战争以后的事情的。无论是帮助谁也好,都是背叛,都是我的罪……所以我是不打算面对那些事情的,我的打算就是,请让我为了你们而全力战斗到死,只要我死在这场守护神赐的国土的战争之中,就永远不会再痛苦了……” 有过真正信仰的人,是不会轻易背弃的。 无论有没有天上的神,那庄严的罪责都在时刻拷问他―― 第四十八章 神名于心(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阿斯从前是天使。”尤利西斯字句清晰地说,“因为不满天国的规则束缚,他放弃了一切离开天国,成为‘最初坠落的星辰’。我要告诉你的是,阿斯他从来不后悔,而且他依然穿着白色的衣服,就像他从前做天使的时候一样,他知道他的故乡哪里可爱,也知道哪里让他不满,即使被审判天使斩断了所有的羽翼,他也不曾以为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切斯特,跟随贝尔维亚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你却又认为它是错的,你已经认为‘神’的要求违背你的心了,你为什么又害怕那个‘神’呢?” 切斯特愣愣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辈的少年,浅浅的光和薄薄的阴影交错在少年的脸上,但是那副神情看起来却是无比地庄重。 “因为那是神……那是一旦违逆了,就要被雷和火焰惩罚、要被投入地狱的神啊……”切斯特理所当然地说。 “我说了,那种痛苦阿斯都有过,至今他站在阳光下都会被灼伤。”尤利西斯说,“我问你,即使被惩罚,又怎么样?如果有人对你说,你应该把你的父母杀死,否则就要被投入地狱,你选择什么?” “我……等一等,那根本就不对,神是不会做出这种要求的,会做出这种要求的只有魔鬼啊!”切斯特很快转过来。 “嗯?为什么是魔鬼呢?你看,神和魔鬼其实很像的嘛,被人崇拜,给予自己的崇拜者恩泽,你为什么说,神不会要求你杀死你的父母呢?” “这个……没有为什么……神,神就是不会!”切斯特激动地叫了起来,“神和魔鬼才不一样……不一样!” “反了哦,切斯特先生。”尤利西斯笑了起来,切斯特的一切反应都不出所料,而自己就是要在此刻开导他,“我就说教廷喜欢搞颠倒定义过程的把戏。这不对,不是因为是神和魔鬼才不一样,而是因为不一样所以分出神和魔鬼,不是因为是神所以不会要求你杀死父母,而是因为不会要求你杀死父母,所以才是神! 因为渴望得到神的恩泽,所以才崇拜;因为害怕受到神的惩罚,所以不敢违逆――但这个前提仍然是,渴望得到神的恩泽。比如魔物也具有常人没有的力量,但因为魔物只会伤害人,不会给人带来好处,所以就算要受伤,人们还是坚定不移地与魔物敌对。定义的最初过程,本应是根据特性来起名字,给予你恩泽的才是神,合乎你的本心的才是神,凭什么要认同被别人起名为‘神’的存在,而任由别人以神的名义来玩弄?” 尤利西斯说到这里抬手指向上方,紫色和蓝色的双瞳同时点亮,气势压住了整座大堂,连暗光中飞舞的灰尘都静止:“如果说人应该杀死父母的不是神,那么说我尤利西斯不配得到任何东西,只能烧死在火刑台上的也不是神!说你切斯特应该做一些你认为不正确的事情的也不是神!” 他心里很清楚,这番话只好说给目前动摇徘徊的切斯特才有点用,但他本来也没准备以这番话去和教廷辩论,只是用来给这个两面都是错的人找一个超越过去重新开始的理由。要和真正抱有坚定信仰的人讨论神学的话,尤利西斯一分胜算也不会划给自己。 不过好像说得有点过头了,切斯特摘下面具的时候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看一个男人哭可真没意思,贝尔维亚咳了两下然后用水晶烟斗狠狠地敲他:“哭你毛线!现在马上跟着到城墙上去,XX的竟然是你把那个茵陈的事情捅给丹尼尔,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人的啊?你不许给我在打仗的时候死掉,因为打完了我还要找你算账知道吗!” 在他们登上城墙,望向天际线已经浩荡展开的东陆军队时,茵陈在军营中集合了所有的医师。这些人有的会用治疗相关的魔法,有的不会,有的擅长配药,也有的擅长手术,此刻被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从未见过的人召集起来,正是十分地不爽。 ――这人是谁啊?虽然一头金发很飘逸虽然一张脸很俊秀虽然看起来气质高贵,可是你以为医生是长得好就能治病的了吗? “诸位看起来都是一脸不满的样子。”茵陈淡淡地说,“连最年轻的朋友,看起来都对我完全不能满意呢。” “喂,军官,这个人到底是谁啊,谁给他召集我们的权力的?”年轻的医师不耐烦地大声问旁边的军人。 “哦,我想要召集你们,不需要谁给我权力。” 茵陈的声音不大,但是非常清楚,有着极强的穿透力,这一句中的高低音非常和谐地敲出了震慑的声调,年轻的医师全身一颤闭了嘴,并且意识到周围人的表情都充满了敬畏。 甚至是单纯的恐惧。 只要一句话,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这个人很可怕,超越寻常理解的可怕! “我首先要在这里告诉你们,这不仅是军人的战场,也是医生的战场和商人的战场。”茵陈知道无人会继续表示不满,便平静地继续说,“我的朋友以军人的身份参战,他的愿望是尽可能的不让人死,而救死扶伤本是医者的使命,因此,我前来提升我们的医师的整体水平,所谓战场乃是无情之地,让上阵的人不受伤是不可能的,那就必须要依靠各位,依靠医者的力量,让受伤的人尽可能多地恢复过来,身体的健康,心理的健康都一样。” ……全……全是废话。坐在下面的医师们非常不悦地想着,没有人敢开口说出来。 “不止蔷薇帝国的伤者,还有对面的伤者,而且我想今天,大概全是对面的伤者。” 茵陈的语气持续地轻描淡写,但是这句轻飘飘的话,终于像雷一样震响了众人的心。 医治……对方的伤员?! 无耻地暗杀高贵美丽的女皇、无耻地不宣而战,像暴风一般踏过他们深爱的国家的土地……对恶劣的敌军,竟然要他们全力救治?! 第四十九章 万箭交锋(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无耻地暗杀高贵美丽的女皇、无耻地不宣而战,像暴风一般踏过他们深爱的国家的土地……对恶劣的敌军,竟然要他们全力救治?! “疯……疯子!”有的医师跳了起来,“战争时期可是要大量用药的啊,很快药材器材都会进入供货收紧的状态,我们恐怕连自己的伤员都不能全部顾及,你竟然叫我们为了那些恶劣的侵略者,耗费宝贵的药材和人力还有时间!” “资源不会是问题,而且我们最后绝对不会损失。”茵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便把站起来的人都吓得一屁股坐回到地上,“听好了,从今天开始,只要见到伤员,管他是哪一边的,都要进行治疗。至于给对方提供治疗而损失的药材器械的费用,在蔷薇帝国战胜圣元帝国、把他们的军队全部驱逐出境之后,要求他们在战争赔款里十倍地还回来就可以了。难道你们对于自己的国家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没有信心吗?” “什么不是问题……你以为……药材可以从天上掉下来吗……年轻人?”有一把胡子的医师试图教训这个缺乏常识的白痴。 “可以啊。”茵陈面不改色。 话音刚落,各种大小各种状态的各种药材就从天上像暴雨一般地降了下来,这些东西从高处掉落不少是可以砸死人的,但是它们掉落得都很是位置,没有一根是砸到任何人的,全部都落在地面上。 众人耳中一时间皆是噼里啪啦稀里哗啦之声。虽然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但是,再没有谁想反对茵陈说的话。 对自己的国家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没有信心?当然有了! 那就给对方医治好了……等到取胜之后让他们十倍价钱地赔回来! 另外也有些人想,我就装模作样地医治好了,要是敌人,我才不会真的给他治好呢。 “我的一位朋友常说,众生平等,医者仁心。”茵陈抬手,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银色的手术刀,“请各位认真地想一想吧,如果明明可以治好的伤病,因为种种原因――比如,外国人――而没有治好,那么,我们就辜负了医者的崇高使命,就是在属于我们的战场上低头妥协毫不作为,这难道不是失败!难道不是耻辱!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的心态是要将世上的人区别地对待,但是,在我的眼前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是……阿斯吧?”从前曾经在“阿斯”那里购买了药物的一位女医师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熟悉,虽然外貌不知为何全然不同了,但是有什么地方还没有改变。 “你认出来了啊,不错~”茵陈弯着眉毛浅浅一笑,“我是阿斯,依然可以这么叫,随你的。” “厉害啊……”女医师知道是相识之人,那心情便和陌不相识之人完全不一样,刚才还是十分害怕,如今知道对方就是那个曾经和自己一边配着药一边谈天说地的小少年,立时放下了十二分的心来,“阿斯我可以做你助手么?” 长相好又有强大的魔法,单这两条便足以引动一个女人花痴的神经。 “嘛,我有一个助手就够了。”茵陈闪身让出一直躲在后方的羞涩的红发少女,“安德兰娜。” 一个年轻的怎么看怎么没经验的少女?这和茵陈的那副纤细的虚像外表不一样,这份羞怯自卑的内敛气质,她应该是真的只有这么点儿大吧?女医师有些不甘:“她甚至都不是医师吧,她的本事不会有我好的。” “阿斯,我……我也这么觉得……”安德兰娜小声说。 “笨蛋吗?”茵陈的手温和地插进她的发丝间,语气戏谑,“你自己说的要给尤利西斯帮忙的吧?连医生都不做,你上战场去做肉盾帮他不成?” 这番话实则没有出口,他出口对那名女医师说的是:“正因为她不是一个可以像你一样独当一面的人,才是我的助手,你早已是个技艺高超的医者了,要是当助手岂非浪费人力?你当然要尽力去救人咯。” 女医师有些郁闷,生平第一次她希望自己技术不怎么样。没想到阿斯喜欢那种傻傻小女孩,那番拒绝说得漂亮,她没法反驳。 “好厉害,阿斯可以同时对两个人说话呢。”在众医师也往城墙方向去的时候,只剩下他们二人。 “同时对几个人都不为过。”茵陈淡淡地说,“我们的安德兰娜要对自己有信心,你是个很认真善良的人,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好的医者。” “我一定会帮上尤利西斯的忙的。”安德兰娜握拳发誓,脸上的表情认真到犯傻,却十分可爱。 茵陈眼珠转了转,神色在微妙之间流离:“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喜欢他呢?” “喜欢就是……喜欢啊,因为他很好,从十多年以前开始就很好,现在依然很好……很好啊。”安德兰娜支支吾吾地回答了他。 皇城外来自东方的部队是全副装甲的骑兵。他们的铠甲有着远胜西陆的信心和拥有如此信心的资本,他们的锋芒有着远超被和平封印了数百年的西陆的凌厉。 连人带马装备得完美的大军停在城下,在微明的夜幕下严整辉煌如同刀剑的乌云,但是乌云被出乎意料的晨光压住了,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罗斯玛丽城上的光芒非常耀眼。 耀眼到可怕,美丽到没有道理。 一颗蓝色的星和一颗紫色的星。 昏暗的视线里圣元的军队在一片不安中沉默,短暂沉默之后爆发出恐惧的议论和猜测。他们一路前行势如破竹,蔷薇帝国的古老城墙都倒在了他们为之骄傲的火器威力之下,蔷薇帝国的军队在他们的铁骑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今天看着这个古老的大帝国的都城感到胜利近在眼前,于是两千人的弓箭队搭满了连弩上的六枝箭,在这夜幕微明的时刻向这座城市发动了气势汹汹的挑战―― 第四十九章 万箭交锋(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然后他们的挑战忽然莫名其妙地被化解了。借着那漫天华丽到放肆大胆无所畏惧的光芒,圣元的统领和士兵都清晰地看见城墙上站着白衣的少年,幽幽的紫色光芒就从少年的身上――隔得太远不知道是哪里――发射出来,明明那么小却那么的亮,然后一模一样的箭走着一模一样的路线向城下射了回来,路径丝毫没有改变。 箭尖的闪亮,箭羽的呼啸,风中的交错摩擦。一万两千支带着巨大的动能和巨大的骄傲的箭在远远没有到达城墙的时候就和一模一样的自己相遇,在半空中被劈头削开,失尽了所有的能量,磨损了所有的威力,蔫蔫地掉了下来,砸在地上,黯淡无光。 一万两千支箭、两万四千截废铁纷纷扬扬落地的声音!两万四千响都狠狠地击伤了圣元的锐气,还好天色没有亮起来,稀薄的黑暗仍能遮住每个军官和士兵脸上的苍白惨淡的神色,掩盖他们内心的震动。 但恐惧骗不了自己―― 罗斯玛丽的城墙上,白衣的少年不费吹灰之力地给予他们沉重的打击。 “果然……西陆的妖法厉害……远比我国的妖人都更妖……” “早就听说了……” “这么可怕的人……简直不是人……” 圣元的统领狠狠地咬着嘴唇,很快唇角流下了鲜红的一道,他知道他们一路进展得如此迅速是因为一路上西陆的军队都没来得及反应、西陆的高手也都没有来得及出动,而临到皇城必将遇到棘手之事,但是那一场万箭的交锋让他心里没了底。 国师大人说过的,康明皇帝陛下也说过的,开始遇到阻力之时,西陆就不好对付了,务必要谨慎应对…… 到底有多不好对付,他还需要谨慎地试探一下。 挥手擦掉血痕,扬臂下令,第二次放箭!这次要更凶猛,所有人拉满弓! 尤利西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的军队,数字一旦超过了可以马上判断的量就无法准确地目测出来了,不过面前至少有……嗯,五千人?一万人?只是圣元的最先头的部队吧,他想,刚才那些箭全是单纯的物理攻击,这真是便宜镜树之叶了,一下子让他得到了一个范围极大的一万两千箭的大技能。还不说他用这个技能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真实的箭在手上,但是一次复制这么大的力量就让他的镜树之叶终于成功地突破了一直打转的关口达到了三级。 正好镜树之叶没有合适的训练场,马上又来了一万两千箭,而且比上一次力气还大,尤利西斯想如果让对方没完没了地放箭然后冲锋那可不好玩,这一次干脆也不要客气好了。 紫光明灭,他这次复制对方的箭阵反击的时候,还稍微加了把力,把一点凯瑟琳重剑劈砍的力度附加了上去。这是三级之后他才有的新玩法,能够把从前复制的不同力量调和使用。 镜树之叶是高贵孤独的七阶邪眼,天下无双。东陆的军队一点不知道这份力量、此刻也一点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就见手上弓弩还来不及放下,刚刚射出去的箭转眼之间就变成两半掉在地上,而一股强劲不输于自己发箭力量的攻击则已经冲到了手边!完全对应着圣元的攻击而复制下来、完全逆着来时的路径向回攻击,尤利西斯的加强版万箭阵,直直地将发箭的弓弩也劈为两半,许多惊疑地瞪大眼睛的东陆士兵未及反应,连持弩的手也被狠狠地击伤,一时间鲜血飞溅! “应该只会伤到手,”尤利西斯思量着自己的回击力道,如此短暂的时间,对方的位置应该来不及大变化,回击的时候打到的如果不是手那就应该是打空了没有伤到,“手受伤也好,这样就会有短暂的休息不能上来冲锋了。” 也许更多人考虑的是如何杀伤对手,但对于尤利西斯来说,最难的问题永远是如何在使自己安全的同时不过多地伤害对方。 确实,自己的誓言、自己的原则、绅士的剑道,这相当于自己加于自己身上的约束,因为只有自己监督、自己执行,所以最容易违背,也最不容易违背。 城下东方的军队中,恐惧已经无可阻止地流散开来,第一次城墙上的白衣少年削了他们的箭而已,第二次就毁了他们手中的武器,那么,如果有第三次,会怎么样呢? 会怎么样呢? 统领汗流浃背之时,第三次就到了。没有弓弦的响声,只有犀利的流光,尤利西斯不需要箭,他只需要人站在城墙上。而且此刻他身边还多出了一名金发的贵族女子,金色的瞳孔明丽璀璨。 那是皇室的宗族,苏妮娅的远亲,厄休拉・阿伊纳德公主,封地在外,偶来帝都游玩,不幸正逢此事,便前来助阵。 这是皇族的神圣使命,她也要为自己的家族守护好这个国家! 一万两千箭,这一次射穿了最前方的士兵!他们的铠甲有如无物,他们凭着这远胜西陆的铠甲一路前来至此,却被人像切豆腐一样地打穿了!统领伸手捂住胸口,他的胸前也像被箭射穿了一样痛,但是那里没有箭,只有鲜血不停地往外冒,如同地下涌出的泉水。 妖人!妖法! 内脏像被绞碎了一样痛,这种令他几乎开不了口说不出话的痛苦已经完全不是箭所能带来的,这到底是什么?! 然后他忽然一愣,身体一轻,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流出的血也消失了,他不可思议地把手举到面前看,没有一滴血。 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都是幻觉! 第五十章 幕前幕后(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伸手按在城墙的砖上,一次对圣元的全军使用幻术对他的幻术水平来说还是太勉强了,右眼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他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七阶邪眼和二阶邪眼在天赋上的层次差别。镜树之叶越用越强,即使复制一万两千人的箭阵也轻而易举,但已经七级的幻羽之纱还是相当地累,要不是有厄休拉公主的神圣之恩给他增幅,他连这一点时间都做不到。 那天魔物攻城时他制造了覆盖全城的幻象,但不是对全城人分别造的幻象,而是全城人看见同一个幻象,这次则不一样,因为对方每个被射中的人都需要他单独制造一个幻象,一万两千重微妙差别的幻象他怎么可能一下做得出来,事实上只有统领一个人感受到的伤痛是逼真的。许多圣元的士兵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到流血却不痛,也有许多人痛却不流血。 不过他这一下也没准备持续多久。 “阿斯,帮我做个翻译。”他先低声说了一句,茵陈不在他面前,茵陈在医师们的营地里,但是他想茵陈一定听得见,不管用什么方法。魔鬼说了自己不会出手,但是乐意为两边做翻译。 圣元的统领还在看着自己的手发愣想自己刚才哪里来那么可怕的一场幻觉,一身冷汗还没有干透,就听见了少年清晰的声音,是标准的东陆语言: “来自东方的军队,刚才是警告,我不想伤人性命,但如果你们胆敢进攻罗斯玛丽,我便要让你们付出代价。如果不希望刚才那一箭成真,现在就停止进攻,两国谈判,尽早言和。” 这声音不大,但是非常清楚,而且不像是从城上传来,而是像从自己周身环绕着响起来的,无处不在,随风四散。统领转头看向自己的军队,他知道每个人都听见了这个声音。之前的恐惧已经变成了新的议论。 这段话说完之后再无言语,尤利西斯在城墙上耐心地等待,他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轻易挽回两国的和平,但是至少他还希望不要在罗斯玛丽开战,至少再最后争取一次,和平谈判的机会。 “国师派给我们的神人们在哪里?”统领问,“他们怎么走得这样慢!” “将军您忘记啦?您说一路走来都没遇到西陆的妖人,根本不需要那群饭桶,所以我们一路急行军把他们都甩在后面啦……” “混账!”统领头上暴出青筋,“不是有神通吗这帮家伙,怎么这时候不能从天而降来帮忙啊!” 东陆,皇廷。 百人的乐队演奏着盛世的华章,腰肢柔软的舞女们挥舞着绫罗的长袖,眼神抛得媚人神魂。康明皇帝水寒星端着酒杯哈哈大笑,他已经喝得半醉了,眼珠转来转去,映出的都是舞女妖娆的身姿。他知道他的军队在西方的大陆上直至此刻都所向披靡,即使前线的战报还得要几天才能送到他面前,他的国师早已用占卜告诉他情况了。 势如破竹。 竹子是空心的,西陆不是,水清梦要他做好战事僵持的准备,但是他骄傲一如他知道西陆的皇帝乃是女子时一样。他的目标也不是将西陆像竹子一样砍开,他要的是西陆的服从,至于千万年的文化传承、历史底蕴,他终将把它们都吸收到东陆的文明里,他会实在地建立跨海的帝国,不会让那些厚重的“底蕴”在战后变成反抗他的力量。一切都应该向他低头。 水寒星说陛下的信念很好,意志很强大。虽然西陆异人众多,但我们也已经从全国选召了会各类神通的人随军前往西陆,请陛下用您的信念赐福给他们。 “国师啊。”水寒星大口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多么美妙的舞蹈,也有看得倦的一天……西陆的舞姬不知技艺如何?” “待到陛下功成之日再来知晓,乃锦上添花提兴之喜,此刻说破,无意外之趣也。”水清梦摇摇头,“还请陛下耐心。” “哎,久闻金发碧眼之美人,数十年不得亲见,岂可更待!”水寒星戏谑地说着,继续端起斟满的酒杯,欣赏舞蹈。这话当然是说笑,他是野心吞天的雄主,雄主绝不能缺少耐心,再说美人根本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若说金发美人,蔷薇女皇即是。”他低声地自语道,“可惜而不能得!” 重要的武官都忙于战事,就算没有上阵的人也不来饮宴,光想着随时跟着一起去。这些男人都一个样子,听说有大仗就都想去打。剩下来的只有文官,不过文官也好,他们在和他一起看着美女的时候眼神总是那么暧昧隐秘,好像看美女是个很丢面子的事情,比那些武官含蓄多了,场面至少看起来文雅。 这样想着他看见了安陵明华,这是他最年轻的朝臣,但是地位不低。一身雪白的缎子,黑发高冠,秀逸优美。 “安陵,”水寒星放下酒杯喊了一声,“这些曲子朕已经听得腻味了,安陵现做个曲子拿去给他们奏去。” 白衣的公子起身颔首行礼,做完了全部的礼节才动笔献上了崭新的曲谱,几乎不需思考,下笔成章,音律完美,节奏和谐。 安陵家年轻的才子久负盛名,作文抚琴都是一等的本事,谱的曲子也不少给水寒星选去让御前的乐队演奏。安陵明华垂下眼帘,他是东陆美誉极高的美男子,气度风流,谁见了都应称赞,可惜在水寒星的眼里,不能手握刀剑的男人没什么气概,就算他是个年轻的高官,水寒星也照着自己心思给他加了个侍臣的兼职。身兼最高的“七卿”之一与最低的侍臣,安陵明华的职位可称空前绝后。 书生就是要随便地和他开玩笑的存在,这便是水寒星的心思。安陵明华在七卿里可称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一个,但是这个人不在乎,许多人觉得很奇怪,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且一向彬彬有礼,一般来讲越是这样的人越是高傲自尊,但是安陵明华谦和而内敛,从不因为他人取笑他侍臣身份而动怒起火。 “微臣不胜酒力,请先行告退。”将谱子给了乐队之后,安陵明华又缓步来到水寒星的席前行礼。 第五十章 幕前幕后(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去吧去吧,”水寒星挥手,大笑,他早就知道会如此,“朕知道你要回家去陪美人呐,本来无心待在这里,是朕在存心捉弄,对你不住。” “谢陛下。”安陵明华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欣慰之情,小幅地加快了步子从宴上离开,白色的袍子一路拖去,步步生莲般的美好。 “陛下,您对那个安陵相当地宽松纵容呢。”水清梦看着他远去,终于转头对水寒星说,“无论看起来怎样年轻没有威胁,那可终究是七卿。” 当然指的不是这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作为养着御用刺客团“黑衣卫”的皇帝,水寒星几乎从来不会放松对任何一个朝臣的疑心,但是他从来不怀疑安陵明华,他会派黑衣卫监视七卿的住宅,但是不去监视安陵家,就算要监视那也不会认真,叫人随便看两眼马虎了事。 水清梦觉得这种信任没有道理,安陵明华也许只是个书呆子年轻人,但谁保证安陵家没人另有图谋。 “他哪里是看起来没有威胁,是你把他家翻过来,也找不到威胁的。”水寒星无趣地甩了甩袖子,袖口的凤凰图腾抖动,“他当年考试的时候我早就把他家彻彻底底地查过了,安陵家的人一个个在喜欢读书之外就是弹琴唱歌,再就是在家里养着美女、整日以化妆打扮为乐,再喜欢窝在房里雕木工。国师你知道这叫做什么?‘玩物丧志’,这种人是没有野心的,你给他当皇帝他都不干的,当了皇帝他就没空玩儿了。” 说着他又带几分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几缕胡须:“当然,朕也觉得安陵他品味不错,有几个真的很漂亮……” 即使是好色贪欢的皇帝,为了保证自己永远有能力继续好色贪欢,尚且不会轻易放松对哪个臣子的猜忌,何况他是水寒星。他怎么可能是没有监察过安陵明华的,整个安陵家他都摸过了底才敢如此放心。 安陵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年来没听说过出过一个具有魔力的人,甚至也没一个耍得起刀的人――连菜刀都没有。 一个人没武力可以是装的,一家人都没有,而且是好几代都没有,这是想装也装不出来的。 既没有物理意义上的武力,又没有魔法意义上的武力,族中没一个亲戚掌兵权――安陵家整体如此,是彻头彻尾的文人墨客,男子秀逸女子风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是他不去忌惮,是这种臣子实在太不值得忌惮。 水清梦闭了嘴,不跟他继续这丢人的话题。不过最糟糕的话题还是战争的大前途,还好水寒星信心太盛,根本没有问他这事。那黑色的天幕和黑色的蔷薇、升起又落下的太阳,他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复占卜也没有用。 至于那个让自己仪态尽失的奇怪眼镜少年,水清梦就当作是一场噩梦,暗自想着绝对绝对不会给任何人知道那件事。 只希望西方的战场上遇到的硬骨头不会太难啃…… “能够同意谈判,我方十分欣慰。”黑发少年与下了马的圣元军队统领相见,按照东陆的习惯举手致意,“尤利西斯,我的名字。” 教廷履行了战时合作的约定,任凭他作为帝都的代表前来与东方的军队谈判并不加以任何干涉,守城的蔷薇军队都见识了方才的一人与上千人的乱箭对射,所以对尤利西斯也都十分尊敬和放心。 “章南泽。”统领学样回话,心想这西陆的妖人竟然如此年轻又精熟东陆语言,无论从哪个意义上看都挺可怕。而且这说话的声音为何总是不像从人嘴里说出来而像是风在飘? 反正是妖人。而且他也不是真的想谈什么,他只想拖时间,等到国师派给他们的神人也赶到,把这奇怪的少年打败而已。 “你相信他,我可不想这么劝你。”茵陈的声音低低地对尤利西斯说,“他不会拿出诚意来和你谈判的,否则他就对不起他在东陆的皇帝主人。”这话就像是传说中的心灵感应,只在他一个人的耳边。 “不试一试的话,怎么知道不可信呢?”尤利西斯勉强地回答道,其实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把握,但是他真的很想试一试。 和平解决的期待,能抱得多大?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 哪里有那么多! 可是即使是百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不都是零吗。 他想起了千眼的伊法拉,有时候错误的信任付出的代价真的好大…… 这次还要信任吗?章南泽真的是来诚心谈判的吗?他不知道,他只是希望是的。 如果不是,他绝不容他们踏进帝都。罗斯玛丽在战略上并不重要,虽然它是都城,但丢了也是完全可以翻盘的――那是军人的战略,对于尤利西斯来说,全国没有哪个地方比罗斯玛丽更重要,丢了哪里都不可以丢掉这座城。 只有罗斯玛丽…… “东陆的皇帝想要什么?为什么不宣而战?人口往来大家都可以谈,生意往来也可以谈,没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解决,为什么这样忽然地开战?东陆已经有了几百年的战争损耗,居民们也疲惫了,经济也不能和太平的时候相比吧……为什么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还要再生出祸端来呢?” 章南泽一愣,他以为自己会听见政治家的口吻,以为会听见弯弯绕的套话,可是什么都没有,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少年,不懂政治、开口就直白地谴责他们! 他紧张地看着这“妖人”的双瞳,一蓝一紫的颜色,果然不是常人能有的。但是那认真的神色,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人,说着单纯至极的话。 这是真傻还是装傻? 第五十一章 回忆之地(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康明皇帝……要的是天下一统,为的是天子之恩,泽被寰宇……”他有些昏头地回答着,尽可能地拖长了语音节奏,他就是来拖时间的。 “你说话简单直白,他这样回你,就是来拖时间的。”茵陈的声音再次响起,“尤利西斯,我不想改变你的决定,不过我想对方已经完全不能信任了,你要有所准备。” 尤利西斯心情复杂地皱眉,继续和章南泽讲着没有营养的对话,他很多时候根本不明白章南泽在说什么,茵陈就会简略地概括道:“这段话毫无意义,就是说他家皇帝坐天下反正就是有道理,随你怎么问就是有道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后方有士兵上前对章南泽小声说了什么,章南泽的眉目立刻舒缓。 “什么事情?”尤利西斯问。 然而迎面一杯圣水泼了过来!没有言语,没有回答,章南泽冷冷地看着他,手里是白色的瓷杯。 他非常清楚地看见了这杯水的效果,分明无色无味毫无特性就像水一般的液体泼过去就产生了极大的反应,那黑发的少年惊恐地抬手捂住双眼,但是看来是来不及了,章南泽听见了嘶嘶的腐蚀之声,就像什么东西架在火上烤。 就像那个士兵传的话所说的,国师派来的神人说了,只要把这杯东西泼过去,事情就很好办了―― 于是他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神人说的没错,真不愧是国师派来的高手,见识就是多!妖人!你还有力气来捉弄我们么!上!”他大力地挥着手臂下令。 十几把刀剑向仍然痛苦地捂着脸的黑发少年扑了过去,然后被激烈的一阵乱光斩断!金属相碰的声音有如敲响大小不同的钟!章南泽傻了眼,扑上去的士兵们也傻了眼,有些断刀碎片飞出的力道很大,强得足以把持刀人的脚钉在地上。 “我的老师是个绅士……”黑发的少年低低地、慢慢地说,吐气仿佛深海中的鲸般,他低着头没有看周围任何人,周围的人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章南泽吃惊地看着尤利西斯,然后很快发现少年的位置和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并不一样,也没有用手捂住脸露出惊恐或者痛苦的表情,只是黑发丝丝地垂下,深深的阴影掩盖了一切,但章南泽知道那表情定然不是非常好看。 圣水并不曾泼到那张脸……圣水并不曾泼到那个人! 刚才那成功的突袭只是个幻象!区区视觉与听觉的幻象,制造起来难道不容易? 这少年对自己会泼出那杯水……早有准备。章南泽咬牙,此刻脸皮已经撕破,没有再次谈判的可能,他拔下自己头盔上的饰物高高地抛起,那是示意国师派来的有各种神通的高人出手相助的信号。 “我的老师说,战斗应该要公平真诚……”尤利西斯仍然低着头,看起来身形颤抖,但那并不是恐惧,而是竭力压抑的愤怒。 我选择相信你,然后不出所料地再一次被欺骗…… 我选择和你们光明磊落地谈判,为的是不要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而你们心里都是如何杀死我…… 微微安老师,就像您曾经告诉我的一样,想要坚持绅士剑道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因为对手都太令人愤怒了,我真的很难坚持下去。 所以请您借给我力量…… “我的老师非常善良,即使到了他被逼上绝路的时刻,他也没有选择出手杀人……他分明可以杀光教皇派出的杀手,可是他一个人都没有杀,他一直跑到了北方的冰海,然后自己跳了下去……” 请您借给我,您那信念的力量,让我能够压制我的怒火,让我不要失手杀了这群人…… “因为我的老师很善良,所以我才会活到今天……所以我一直想,我一定要成为像老师那样的人,把老师的原则延续下去,那就是他的精神的光辉,绝对永远都不能熄灭……” 这段话茵陈没有翻译,所以东陆的军队完全不知道这个妖人在说什么,下意识以为在念着妖毒的咒语,谁也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用什么武器去攻击。 武器都对着他,却没有一个出手。 东陆的士兵们围成圈看着他,惶惑而带着恐惧,然后他们看着少年从腰间拔出了黑色的佩剑,那把剑华丽得像是一件卓绝的工艺品,无论是高贵的泛出美丽光泽的材料和雕工还是那精细的花藤与盛开的花瓣层叠的蔷薇,甚至那完美无缺的剑身也简直不像是可以确实存在的物体一样―― 根本不待谁仔细看清楚,少年扬起手中的剑,下一刻化作黑色的风,凭借普通人的视力,根本就无法捕捉。厄休拉公主很快察觉到了情况,金色的瞳孔点亮,“神圣之恩”布泽,尤利西斯的力道与速度都进一步加强。 他在去冰海的时候从茵陈点燃的绿色药水那里借来了可以持续燃烧却威力不大的火,此刻用镜树之叶轻轻地将这火铺展在了黑蔷薇之刺的细长剑身上,紫光流离,风声迅捷。 镜树之叶达到三级之后,才渐渐开始展露它作为七阶邪眼让人忌惮的力量―― 刀剑风暴!虽然是弱化版,但是加上了燃烧的力量! 花剑、重剑、长剑、短剑……绝世的武器天才丹尼尔・林德的技巧,加上不息的火焰,这个技能在尤利西斯手中的威力,远比黑蔷薇之刺那华丽又脆弱的外表要出彩得多! 东陆的士兵们仓皇逃窜,少数几个比较勇敢地硬是要抗下这技能,不仅武器被风暴中的乱剑砍成四分五裂的废铁,手臂乃至肩膀亦是伤痕累累,尤利西斯口中仍然低吼着他们都听不懂的语言,但是控制得非常得当。 他不会当场杀一个人,也不会留下什么致命的伤口。他曾经在贝尔维亚为他开场的夜花园里锻炼了七年,输过上十万次,练的就是一个控制力,这份控制力牢牢地把握着镜树之叶的发挥! 说过不会杀人,就是不会杀人! 第五十一章 回忆之地(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普通人几乎都逃干净了,他很清楚,面对着这种让不曾见过的人不知所措的力量,岂会有几个人选择留下? 然后很快,东陆的魔法师出现了,又是一波圣水的泼洒,然后是一阵各种属性的魔法,尤利西斯微微一笑,低级的全部顺理成章地收入镜树之叶的“战利品”单子,稍微高级点的魔法,感觉上像是相当于初入四阶的邪眼左右,自己现在还不够格复制,但用上这弱化的刀剑风暴便足以统统打散! 虽然是弱化,只有丹尼尔的物理力量,但那可是种种刀剑均练到了九级十级的武器天才!这个技能是为了对付魔物而创造出来的!就算没有丹尼尔的风与雷电,威力也差不到哪里去!何况还有厄休拉公主的神圣之恩!她的天赋不及苏妮娅,目前做不到同时加强太多人的力量,但加强个几十人还是做得到。 “绝对不会把帝都交给你们!绝对!” 哪里丢掉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只有罗斯玛丽不一样! 只有罗斯玛丽,绝对不能丢!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破坏! 因为这里有他最重要的十年的回忆,几乎承载了他整个人生!他在罗斯玛丽被发现了双生邪眼,他在罗斯玛丽与阿斯和安德兰娜分离又重逢,他在罗斯玛丽遇到了微微安凯瑟琳克莱尔,他在罗斯玛丽认识了贝尔维亚丹尼尔,他在罗斯玛丽邂逅了苏妮娅…… 一切的一切,开始的开始;喜悦和泪水,回忆和希望。他的最重要的十年,都在这座城里! 不容践踏!不容破坏!不容侵犯! 那些掌握着低级魔法的魔法师们,眼见着自己竟然被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魔法攻击,眼中盛满了不能置信,而那些相对高级的魔法师们,原本自以为天下无敌一样高傲,此刻被那刀剑风暴一逼,连它的威势都经受不住,又没有那个速度能够全身逃脱,几乎吓得灵魂都要从身体中飞出去。 蓝色的水魔法、绿色的风魔法、红色的火魔法…… 章南泽一早就被砍翻在地,后来眼见着各种颜色的光在自己面前飞来飞去,连爬起来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只好瞪着眼睛看着蔷薇的军队从罗斯玛丽城中开出来追亡逐北,第一次圣元的军队竟然在战场上溃不成军,他想自己即使回到皇帝陛下面前也完蛋了。 他总算明白了,之前看见的双星是什么,为什么那么低,为什么颜色那么异常。那就是这黑发少年的双瞳,早该明白过来的,传说国师大人占卜的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用眼睛去看即可……只需要用眼睛的能力,和这少年在本质上一样!所以这少年才会看似毫无防备地和自己谈判,其实是随时随地都在防备着! 最高处的大钟连续敲响了六下,钟声震动了罗斯玛丽城。那是黄金蔷薇塔,帝国最高的钟楼、最华丽的大座钟。伴随着它的六声震响,已经是极浅的遥远天空终于变得透明起来,纯净的阳光从东方射来,尤利西斯收起剑抬头望向日出的一刻。 收起剑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挥剑了,蔷薇帝国的军队出来收拾残局,圣元的骑兵此刻毫无威风,他们的铠甲虽然还在最后发挥了点儿作用,却防不住人心的崩溃和散乱。晨光里他们乱成一片自相践踏,尤利西斯微微地皱眉,右手仍然握着黑蔷薇之刺没有放开。 “谢谢,微微安先生。”他在初晨的风里轻声说,转头走回了罗斯玛丽的城墙之内。第一战轻而易举地结束了,他没有失去他珍重的回忆之地,这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兵临罗斯玛丽城下的圣元军队一万五千人,此战之后逃走了八千人左右,剩下的差不多都被俘获,被抓的时候六神无主手软脚软,蔷薇帝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也没有杀什么人。 如同茵陈所说,这次只有对方的伤员需要治疗,比如弓箭队,目前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能用弓弩了。 安德兰娜看着那些让她觉得有点触目惊心的伤口,看了两眼便连忙把视线放回一堆药材之中埋头干事,这真不是一份好工作,好可怕。 那位曾经要和她抢茵陈身边位置的女医师见了忍不住偷笑。 茵陈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概是要鼓励她什么,但是她抬起头来一看……不是茵陈,是尤利西斯。 “安德兰娜要做医师啊,真不错,”他眯起眼睛笑着说,“要和阿斯好好学哦,我相信安德兰娜你学起来会很快的,以后一定是个很好的医生。” 尤利西斯觉得茵陈要教她是件好事,安德兰娜这么多年来都很辛苦也没有机会受教育,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给别人家做工,如今可以从技术比任何医生都更完美的魔鬼那里学习技巧,以后她也可以不必再给人用“喂”之类的词呼来喝去了。 安德兰娜看着这个明朗的笑容,尽力压制住情绪回答道:“我会加油的!”不能让他看出她脸红的样子。 尤利西斯走向另外的方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在城墙附近散步,经过这一战他心情很好。 “我以为东陆的人已经走了,现在才知道还没有。”忽然有人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肩膀,“你要不要猜猜看现在关于‘黑蔷薇的天使’的传闻?” 烟丝的香气。 贝尔维亚。 “又有新的?”经过上次听到那些,尤利西斯已经对东陆来的那些人散播的谣言印象深刻,那群人可真能扯,“他们可真闲。” “嗯,黑蔷薇的天使拔出剑来,把东陆的一万五千军队打残了一千五百人,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就给抓住了,东陆的魔法师偷偷潜入了城内,于是天使登上黄金蔷薇塔,很快就发现了潜入者,然后敲响大钟,伴随着初晨的阳光,把潜入者穿了个洞,然后带到战俘营去了。”贝尔维亚以平淡的口吻复述完了,“这是基本框架,要不要听听详细的――关于你自己如何大显神威?我跟你说你现在回到城内必须拿幻象把自己包起来,你现在拥有了一大群情绪高涨的粉丝,他们热切盼望和黑蔷薇的天使见面握手签名留念……” 尤利西斯无奈地翻起了眼睛,那群人果然很能扯:“没关系,他们一定觉得我长得像阿斯那个模样背后还长着闪闪发光的金色翅膀,不会有人认识我的。” “哦,”贝尔维亚把烟斗咬在嘴里,“所有人都认得啦,黑发的,蓝紫双瞳的十七八岁年纪的人,带着前亲王那把漂亮的剑,你以为还能找到几个?你这样子很少见的啦。” “……”尤利西斯仰天长叹。 “对了,我听那时候在你们旁边的士兵说了,你当时和那个东陆的谈判,其实是你提出来的,但是你又一直防着他?”贝尔维亚问道。 “他拖延时间,拿圣水来对付我。”尤利西斯想起那事便不满地说,“我是很想信任他,但是他一开始对我说话就不是看着我而是一直到处看,怎么能信任得了。” “嘛,那个人到处看不是因为他不跟你坦诚相见,而是因为我给你翻译的时候把声音弄成了到处飘让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缘故,”茵陈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他想看看跟他说话的人究竟在哪里。” “……原来阿斯你一开始就在捉弄他。”尤利西斯和贝尔维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开始我就说他们不可信。”茵陈漫不经心地回答,“尤利西斯来看几个手术动刀的过程吧,我把这个技法借给你,简单不过用得着。” 贝尔维亚闻言想起了什么:“对,你这次一下拿了个一万两千箭的箭阵,然后又和十几个东陆的魔法师对打,镜树之叶几级了?” “三级,不过也快四级了,确实实战的时候比较容易提升。”尤利西斯微笑,“而且三级已经很棒了,可以调和复制来的不同力量,我现在可以给你做出风冰火土各种版本的刀剑风暴……不过阿斯,手术动刀的技法是指?” “你看了便知道。”茵陈眨眼,然后带路,“至于四级,有我在,你可以在没仗的时候冥想修炼,很快的。” 遥远的东陆此时才是明月高挂的时刻,皇宫的宴席已经散了,醉得不省人事的水寒星早已熟睡。国师水清梦却辗转反侧,闭上眼睛便会看见一黑一白的两块巨石从天而降,把圣元的皇宫砸出两个无底大坑。 原来茵陈所说的手术动刀的技法,是指如何顺着皮肤肌肉的纹理切开人体。那几个伤员伤在不同的部位,茵陈亲自拿起刀来演示,贝尔维亚什么都没有看明白,于是就一直在帐外抽烟――至少不会傻到在手术的旁边抽的,虽然有茵陈在,不可能弄出被烟影响的事,但做人的基本道理他还是得守的。 “顺着皮肤和肌肉的天然走向切割,这样日后伤口愈合的时候,就可以毫无痕迹。”茵陈向尤利西斯说明了这一技巧的好处,“对于一般战场上的人而言,这完全没有用处,不过因为是你,所以和一般人不同,你很担心受伤的东陆士兵将来回到家乡没有工作能力吧?那么在下手的时候就把这个技巧加到你的攻击里,镜树之叶三级以后,做到这点很容易的。” 尤利西斯自然是把茵陈给他连台做的演示全部认真地复制了下来:“但是,顺着切,日后容易愈合的同时……我切的时候也容易切得很深吧?” “没错,所以这也仅限于在你手中,才不是为了杀人而增进的技巧。”茵陈道,“你已经练过七年如何对自己进行限定和控制,现在对这个稍加练习应该可以掌握。练习的方式可以削木材,如果你觉得木材浪费了的话,你可以在我身上实验一下。” 尤利西斯吓了一跳:“那怎么行!胡说八道!”即使是受了什么伤都不会死的友人,也绝对不应该受伤,何况还是自己!幻想也不行!做梦也不行! “开玩笑的,在魔鬼之中也没有谁这么玩。” “有人……死了吗?”尤利西斯问道,这个问题他必须关心一下。 “有人死了,死在自己同胞的马蹄之下,那不怪你。”茵陈平静地说,“从今天开始圣元知道了邪眼的厉害,很快这个战场就会变成邪眼持有者的战场,弗尼瓦尔告诉我,东陆的魔力水平整体上来看是不如西陆的,应该来说,这个战争是你练手的好机会。” “不如……我们吗?”尤利西斯想象着东陆的情况。 “东陆整体覆盖的魔力气息比西陆要弱,”茵陈简洁地说,“东陆少有魔物,也少有邪眼和魔法师,但是他们出一个的时候水平就已经算不得下等了。明白吗?” 也就是……数目太少,但质量很高吗? “虽然人数少,但都是比较有实力的?” “正是。”茵陈抬手握拳,随后手指一根根地竖起,“真知之判,黑暗之梦,太阳之剑,目前西陆都没有可以与之相抗衡的力量。百里天华,那个东陆来的刺客,持有的就是太阳之剑,这是和你一样,同一时间只有一个人拥有的力量,而且是‘破坏力最强邪眼’――当然,严格来说,只是‘这个星球上人类破坏力最强的邪眼’而已。而且,等你到了七级,你也可以把这把剑偷过来。” “听起来我好像在耍赖。”尤利西斯吐舌头,“不过这样说来……魔鬼,也是邪眼吧?” 第五十二章 夏离罗(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不,魔鬼也不是每个都有邪眼的。”茵陈纠正道,“如果按照人类的标准,倒可以说每个都有,不过,在不同的群体里,不能用同样的标准吧,我的朋友?” “晚上冥想是指什么?” “镜树之叶比较快的升级是到处复制,比较慢的就是坐在这里引导魔力在体内流动,速度取决于周围黑暗的浓度,一般来说人间黑暗都很稀薄的,所以很慢。”茵陈的笑意里带出了狡猾,“但那是一般来说,因为你是魔鬼的朋友,所以――” “明白了。”尤利西斯点头,“那晚上就这么做吧。” “我去看看其他伤员的情况。”茵陈转身,“伴着阳光击败了敌人,同时迎接黎明和胜利,这真是一出适合舞台剧的戏码,不过你喜欢吗?” 尤利西斯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又转了个话题:“事实上我更喜欢黄昏。” “但是舞台剧里一般伴着暮光迎接来的都是惨败。”茵陈笑了笑,“黑鸟就是黑鸟。” 他走到另外的帐中,安德兰娜正在认真地背各种药方。 “死记硬背是没用的。”茵陈随口说。 “我知道……可是多少要努力一点……”安德兰娜的声音像是十分难过,“我看见厄休拉公主了,她也是好漂亮又高贵强大的女孩……我却帮不上他什么,他的同伴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茵陈瞬间就知道了她在想什么。 “不,再漂亮高贵强大的公主,都不会成为他移情的对象。当然,安德兰娜,你也不会。” 看着安德兰娜苍白的脸色,茵陈继续说道: “你放弃吧,爱是什么我不明白,但是情人我见过的不少,尤利西斯和弗尼瓦尔一样都是不会放手的类型,不说苏妮娅・阿伊纳德还未死,哪怕她早已灵魂离体生机断绝,他都不会另外找一个的。为了你好我才直接说出来的,我的朋友,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并不是曲终人散,而是开始,他们是不会曲终人散的,因为即使音乐终止,他们都会自己另外奏起音乐。” “可是阿斯……尤利西斯不是会改变的类型,难道我是吗?”少女的声音里带出了哭腔,但她还是尽力没有落泪。 “你就是,安德兰娜。”茵陈斩钉截铁,“很抱歉,我知道这样说你觉得很难过,但这其实不是什么坏事。你现在需要难过,然后你都会明白的,就不会再难过了。尤利西斯心里你是重要的朋友,只要你开心他也会很开心的。 我有个朋友和我一样是堕落天使,在天上曾经有过恋人,圣战之后他们就分手了,我的朋友找了个魔鬼,昔日的恋人找了个天使,他们现在都过得很好,对过去也很看得开。安德兰娜,你就是这种类型的,你只是误以为自己只能有尤利西斯而已。” 他的眼底沉着淡墨色的阴影,隐隐的温柔。 “不!不是的……我只喜欢他,我也不会改变的!” 普通的女孩要是被人说其实自己是可以变心的,定然会当作侮辱而发怒,但安德兰娜脆弱而卑微,她只是一个劲地与茵陈争论,但并没有认为茵陈侮辱她。她都快要哭了,但并不觉得自己被欺负。 “所以说你只是那么以为而已,”茵陈无奈地说,“因为在你的感觉里,他对你好,你对他好,生死相护的友情变成爱情也理所当然。你遇到的其他男人不是对你不好就是让你没感觉,比如不喊你名字的你工作的那家人,比如那个一天到晚抽烟的贝尔维亚。 所以你觉得你能爱的人就剩下尤利西斯一个――本来也许我也有可能,但我想你早就感觉到了,‘阿斯’和你其实是异类,所以你直接没考虑。就是这样。” “……”安德兰娜捂着自己的脸,声音哽咽。她忽然认识到茵陈的话中有什么东西是对的,让她无法反驳―― 在那天的孤儿院里,黑发的少年抱住她,大声地说出她的名字,金发的少年站在窗外,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单薄但是美好。 那一刻她其实迷恋着他们两人,直到她隐约地察觉自己和“阿斯”的距离。那灿烂的金发,那清秀的容貌,那深不可测的行事……她察觉到这个人和自己不可能,然后…… “想想吧,安德兰娜,其实不是只有他对你好,其实不是只有他才能保护你。你是个没有贪心的小女孩,能让你满足的人其实很多很多。比如说,十年前有人救了你,只是你不懂事,所以不知道。” “十年前?”少女有些惊异地抬起头来,她对十年前的记忆只剩下那一夜,黑色和红色,恐怖的夜幕和残忍的鲜血,她可不记得自己被什么人拯救,那晚没有希望和欢乐,只有让人想要拼命逃离的阴影。 茵陈没有立即回答她,仿佛等着她的回忆,但最终还是他开口,因为她的表情一片空洞。 “十年前的那时候,异端裁判所对你的处置是地下拍卖,那拍卖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当年不懂,现在应该懂了,那里可没有正经人家买女仆的,你只会落到变态的手中,也许会被虐待至死。” “你现在待的人家虽然让你觉得很冷淡,不友好不亲切,可是至少他们保证了你温饱,也没有殴打过你,也没有让你给怀恶意的人侵犯,你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这就说明十年前,有人在那个拍卖场对你动了怜悯之心的,如果没人救你,你根本没有机会在十年后和我们重逢,你知道了吗?有人把你从那里带了出来,然后送到了正经的人家里做工,虽然你的境遇不比尤利西斯遇到了微微安,但是命运对你也算得和善了。” 仿佛说出了世上最大的秘密一般沉重。 “这……你在说什么啊,阿斯,我才不是因为……”她想说才不是因为被尤利西斯保护才喜欢他的,所以才不是每个保护自己的人都会喜欢,但是潜意识里十年前救她的人忽然显示出尤利西斯的模样,她明白茵陈又一次说出了什么她从来没有明白的东西…… 不,她不能相信…… “就是这样的,你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呢?再想一想吧,安德兰娜,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现在工作的人家的少爷是个英俊少年,他对你既温柔又体贴,你觉得你喜欢的人还是尤利西斯吗?假如,你在街上买菜,忽然遇到凶狠的强盗,然后一个男人奋不顾身地救了你,你觉得你喜欢的人还是尤利西斯吗?你喜欢他只是因为,你觉得会对你温柔体贴、会救你的人只有他而已。” “假如十年前,你知道地下拍卖场带给你的命运的含义,你当时就会恐惧,就会惊慌,然后,那个人把你从那个地狱里拉了出来,对你说:‘不要害怕,小女孩,你会回到一个正常的生活里的’――假如你明白那一切的意义的话,你也会爱上他的,对不对?” 安德兰娜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茵陈上前扶住她,她就顺势抱住了魔鬼,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服,魔鬼没有体温,很凉很凉,她的泪水都比他要温暖。这个拥抱没有情欲的含义,只是被打击的女孩要在友人的怀里寻求支撑,哪怕这个友人是个魔鬼。 分明他不理解爱,却让她清醒到心痛。 “也许是这样的……也许阿斯说的都是对的,可是我已经喜欢上他了,也没有遇到另外一个喜欢的人啊……我听见阿斯你说,苏妮娅大概是很难醒过来的,我想也许我有一点机会,可是尤利西斯他变得越来越耀眼,我想以后厄休拉公主那样的同伴也不会少的,所以我……” 她说到后面已经语无伦次,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茵陈慢慢地用手抚过她的红发,想这少女真是脆弱。 “所以说要你放弃,如果你真的爱上他,最后牺牲的人一定是你,安德兰娜。”他轻声说,“我们的安德兰娜分明漂亮又善良,要另外找一个好丈夫分明是很简单的事情。” 爱情的味道有那么好吗,分明就没有希望,还要一天到晚为了那个不存在的可能性努力? 那个女医师正找了个理由想来见茵陈,掀开帘子便看见哭泣的少女伏在他怀里,而茵陈满脸的无可奈何,她顿时误解了这一幕的意义。 那个女孩竟然装可怜来勾引善良的阿斯!她心中火焰燃烧,真是个小妖精! ―――――――――――――――――――――――――――――――― 直到入夜,圣元的后续部队也没有再到达罗斯玛丽,城中的决议是倒过来派人从帝都出发,重新调动地方的部队,蔷薇帝国必须要尽快转守为攻,圣元的急袭已经被罗斯玛丽阻断,他们再也无法重现前期连下十城这样的锋芒。 圣元的速度优势一旦被打断,剩下的就是蔷薇的主场优势。不会轻易放弃的圣元帝国,早晚会调出他们的邪眼来。 那么趁着还有时间,尽快把镜树之叶先提到四级好了。现在其实是三级到四级的瓶颈阶段,只要周围的环境好,很快就可以冲过去了。当然,后面一直到七级,都还需要继续去复制外部的力量,否则自然还差得远。 “阿斯,看起来晚上没有什么事情,应该可以了。”尤利西斯对着空气说了一声。 茵陈的身形在空气里像风一般掠过,魔鬼冰冷的手指抓住人类少年温热的手,像溶解一般将尤利西斯也从空间中抹消。 “欢迎你,魔界的客人~”茵陈以玩味的声音说。 周围的景色立时全部变化,尤利西斯回过神来便身处一片冰雪之中,但这里却并不让他感到冷,只看见了无边的美丽。 这似乎是一片雪山连绵之地,但近在身旁就有一处熔岩喷泉,冰晶雪花落在岩浆里并不融化,纯洁的白色和炽烈的黑红混杂着漫天喷洒,景象诡异而又迷人。 “魔界看起来很奇妙。”尤利西斯随意地评论着,闭上眼睛坐了下来,开始照着茵陈所说的进行冥想修炼,他也知道这地方甚至算不得魔界的沧海一粟,不过他到底不是来看风景的。如果一切麻烦完结,他倒是乐意请茵陈做个向导,带他在魔界旅游一圈。 若论黑暗系邪眼的冥想修炼,岂有比魔界速度更快的地方? ―――――――――――――――――――――――――――――――― 次日,乌特雷城。 尤利西斯抬眼望向这座有着“银星之城”名号的城市,城墙上插着东陆圣元的旗帜,虽然他不认识上面画的是什么,不过多少已经看过了,总归是认识的。 “四五六阶的邪眼……在这里会有几个人呢?” 蓝光微动,幻象的轻纱覆盖在他的身上,现在任何人的视线都可以透过他的身体直接看到周围的环境,如果不是被预先告知的话,没有人会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的。 披着这层幻象的纱,他要先到乌特雷城中去看一下圣元军队的情况。罗斯玛丽的高阶邪眼持有者情况在他出发之前已经由教廷清点过,米迪利亚・戴博利向他传达过清点的结果,有实力出战的四阶邪眼三十二人,五阶邪眼十六人,六阶邪眼一人,七阶邪眼一人――就是尤利西斯自己。这些人其中大多数事实上是贝尔维亚那样的黑道成员,因为教廷方面这样的战力几乎都已经在圣裁骑士团里跟着丹尼尔去北海了,所以主力不出所料变成了“异端”。 教皇一定很高兴吧,如果大家都直接战死的话。 ―――――――――――――――――――――――――――――――――――― 嘛,既然上了架什么的,就算是为了对得起大家,日更也该有四千了吧,否则花钱看每天两千个字,我知道看的人心里也不爽,不过再多就没有了,大家海涵,我尽力了 第五十二章 夏离罗(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有些诡异的邪眼例如“真知之判”并无杀伤力,但是却足以成为棘手的敌人,按照茵陈的介绍,如果对方存在五级以上的真知之判,那即使所有人一起上也未必能够成功,五级的真知之判便足够同时解析五百人的攻击弱点,最脆弱的“点”一旦暴露,即使坚硬如钢铁,也可以被普通的三岁小孩徒手摧毁。 所以,至少要先看一看对方的阵营。 如果茵陈一起来的话多少要方便,但是毕竟伤员很多,不使用魔鬼的力量,单纯使用“人类能力足以达到的范围”的茵陈至今也脱不开身,尤利西斯便单独前来了。 贝尔维亚对此非常反对:和他们立约要从旁协助的东陆贵族理应派遣使者来告诉他们情报,虽然这才第二天,使者大概赶不到,但是早晚会来,何必着急。不过茵陈表示了同意:与其毫无怀疑地相信东方贵族不知真假的情报,不如亲自去看上一眼,这样将来对情报的时候,也可以顺便确认一下对方的诚意。 “我一开始便说了不认为对方会骗我们的。”尤利西斯笑道,“贝尔知道的,对方很聪明,真的要送这些情报的话应该早就拿来了,所以这些应该是让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吧。” 他有着笃定的理由信任那个海玲珑和她的主人,不过这个理由说出来有些感情用事,干脆不说。 虽然溜进了乌特雷城,也很快一帆风顺地摸进了圣元的驻扎地,可是一进入营地尤利西斯就晕了,他连蔷薇的军营制式都是临时才学的,更不用说圣元的军营制式。不提圣元在开国的战争中修改了东方的战术军法,就算是东方传承千百年的旧制他都不知道,也分不出东方士兵的制服区别,只好没有方向地到处乱转,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自从十年前的雨夜他在皇城里到处逃命以来,很久都不知道迷路是什么滋味了。此刻迷路迷得如此滑稽,让他自己都感到哭笑不得。若说要蹲在旁边听士兵们谈话来找方位,听倒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也不担心被人发现,可是他听不懂东陆语言。 微微安是很任性的老师,他自己修东陆语言修了多年但是自己不喜欢,所以就没有教给他的学生――就像没有把弹钢琴的技术教给他的学生一样。 “我忽然在想,先生您如果是个腐朽守旧的贵族老师就好了……”尤利西斯漫无目的地在圣元的军营里乱转,试图感觉一下是否有魔力的气息,可是一发动这种感觉,最分明地感受到的竟然来自地下深处……他郁闷地伸手扶额,知道感应到的是地下的魔物。 如果这攻占乌特雷城的圣元军队里确实有邪眼持有者的话,不是太弱了就是很懂得隐蔽自己的气息。如果是前者的话他到这里来就没有任何意义,对手弱得甚至不如那天跟着章南泽来到帝都的那十几个魔法师,而如果是后者的话就值得警惕了,也许自己此刻的漫游也在谁的算计之中…… 谁的算计之中…… 他在军营里兜来兜去,十分钟后才想起来,即使攻占这座城的军队里确实有来自东方的邪眼持有者,他们也未必在这座军营里,也有可能已经在银星之城里四处享乐了,因为这座城已经是他们的统治地盘。 除非他出去一座酒馆一座酒馆地找,能够正好找上他要找的人…… 这时候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的气息出现在他的身边,不是从远处渐渐出现,而是长期被紧紧收敛的气息像水库的闸门陡然开放一样顷刻爆发出来。 就像是刻意吸引他的注意力一般。 有趣,他微微一笑,追着感受到的方向离开了军营。被占领的乌特雷城其实和以往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只是街上的行人明显地减少,而墙上贴满来来自东方的宣传布告,大概都是通告此地居民说这里已经被我们的康明皇帝所统治的意思,东方的武士全服武装地在街上巡逻,沿途见到的人都避得远远地走路。 正在走着他看见两名圣元的士兵在调戏一名西陆长相的女子,看起来就算不是本地人也应当是附近的居民。两个男人说着他不知道是什么的话,满脸粗俗的笑容,女子试图甩开他们,却被两人牢牢地堵住。 尤利西斯叹了口气,顺便走过去,举起剑鞘照着那两个人的屁股,一人敲了一下。那两个男人大惊,四处寻找胆子大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他们的人,但是连个头发丝都没看见,尤利西斯将幻象罩在女子的身上,然后用风拉起她就走――风是昨晚赶着升到四级之后从茵陈那里复制来的。茵陈事实上并没有人类名为“守护之风”的邪眼,他的力量是用风魔法和幻术伪装出来的,都是魔鬼的伎俩。尤利西斯原本想既然有如此的本事,茵陈完全可以复制出这个星球人类可以掌握的所有力量,但是很快他明白过来,如果那样做的话―― ――“就不好玩了。” 对于一个在这个简直是相当渺小的星球上,如果不计代价,茵陈事实上无所不能。所以茵陈是不会尽力在这里做什么事的,茵陈会在这里是为了亲眼看见尤利西斯的成长,而蝴蝶破茧的力量如果都是旁观者借给它的,那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因为守护之风在正常人类的正常能力范围之内,所以,茵陈只会模拟这一个能力借给他。 确定那名女子会摆脱那两名无耻的士兵,尤利西斯再次寻找之前感受到的那股强大的气息,近了不少,对方似乎在主动往自己这边靠近,而且……已经近在十步之内。 他猛地睁开眼睛,正对着那股气息传来的方向,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的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奇怪的服饰――那是一袭华丽柔软飘逸的长袍,可是面料剪裁都和他所见过的完全不一样――相貌也许说得上漂亮精致,但是轮廓线条非常柔和,这完全不是他的菜。 发色、肤色、瞳色,女人的整体感觉都比西陆人黑一圈。她的脸上是充满信任的微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看见的,尤利西斯只知道,她确实穿透了幻羽之纱的蒙蔽,直接地看见了自己。 “尤利西斯。”他撤去了自己身上的幻象,近前两步,向那女子鞠躬,行了他所知道的宫廷礼,“你是谁?” “夏离罗。”女人启唇,吐气如兰,轻柔温软。但是他知道这不是这女人的性格,虽然柔软宽松的袍子遮挡了她的身体曲线,但是他看得出来她是身材结实的人,平时想来有经常锻炼,而她垂在袖外的双手看得出磨砺的痕迹。 她回的也是西陆的宫廷礼,就如苏妮娅一样,流畅自然,仿佛她是天生的西陆贵族。 “夏离罗小姐日安……”尤利西斯有点艰难地咬出了这个发音,他觉得“离罗”读起来和“玲珑”颇像,何况之前和贝尔维亚讨论那个海玲珑不少,本来就是让他感到拗口的名字还要和另外一个同样拗的名字进行区分,这实在太折腾自己了。 “尤利西斯先生日安。”不出所料,夏离罗也讲着一口流利的蔷薇帝国语言,他心里真是佩服,海玲珑也好,夏离罗也好,看来都是极其聪明出众的女子,竟然都把蔷薇帝国语学得这么好,要他现在开始学东陆语言,恐怕比当初夜花园里七年连败数十万次还要痛苦。 “你是‘海玲珑’小姐的同僚么?”他想自己念海玲珑的名字应该念得是比较清楚的,这些东陆人的名字都太短,三四个音节之间又无停顿,害得他不知道这些音节里到底哪部分是姓氏哪部分是名,只好连名带姓地一起叫了。 夏离罗颔首:“没错,麻烦尤利西斯先生再次用起幻象,我会带先生去探看每个可以看的人的能力。” 尤利西斯四下看了看,趁着周围无人会注意到有两个大活人忽然在街上消失了这么一件怪事,淡淡地将二人的身形都隐入周遭的光影,形象、声音、气味,都完全藏起。 “你很了不起,”尤利西斯赞赏道,“我的幻象掩盖了自己的一切,如果没有邪眼‘真实之镜’,我不知道一个人类如何能看得见,而你我看不出有邪眼,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如果夏离罗和茵陈一样,本来不是这个星球上的人类……那戏码太可怕,他不想这么想下去。真实之镜他知道圣裁骑士菲拉斯塔有,但是夏离罗身上的气息和菲拉斯塔不一样,她身上的力量与其说是魔力不如说全是蛮力。 “事实上我看不见……真惭愧。”夏离罗笑着抬起袖子,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住了自己的下半边脸,“我会在那个位置,我如何做,都是很厉害的朋友指点我的,她说这样做就会和你顺利遇见,接下来按照我们的计划带你去看一下这座城里需要注意的对手即可。如果没办法全部见到,我会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你,他们的样子和能力我都好好地背过了,不过还是你亲眼见比较好,对吧?” “你的朋友真是让人连惊叹的力气都吓没了,这也可以预见。”尤利西斯也笑了起来,夏离罗用的人称是“她”,又是一个女子,那个幕后的东陆贵族若不是自己身为女子,大约就是个好色之徒。 “你不问我们背后的人是谁?”夏离罗一边走一边问。 “我想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所以我等着和他见面的那一天就好。”尤利西斯漫不经心,他有心在那里乱猜夏离罗背后的人是个怎样的好色之徒,不过却不是认真的,只是好玩。 “你也很聪明,而且很特别。”夏离罗眯起眼睛,不过这种狡黠的表情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迅速地消失,化回了原本的柔和友善之中。 接下来,夏离罗步履如飞地带着他在乌特雷城里看到了他想要看的人。 一个小酒馆里一个喝得一塌糊涂的胡子拉碴的男人,有着黑暗系的五阶邪眼“毒虫之针”; 一处坟场里翘着脚仰天睡大觉的邋遢男人,有着黑暗系的五阶邪眼“诅咒之门”; 在军营里看书的看起来很安静文雅、比前两个正常多了的男人,有着黑暗系的五阶邪眼“混乱之匙”; 在花街寻欢作乐的奇怪的……女人,尤利西斯看见她的时候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夏离罗却淡定得就像什么都没看见,有着黑暗系的四阶邪眼“虚空之剑”…… 有风可以帮助二人快速地在城中来回行路,而夏离罗的路线显然是经过好好选择,两人不需要多走什么路,基本上过一会儿就可以遇到一个目标,很快尤利西斯就数完了,乌特雷一共有来自东陆的邪眼持有者二十三人,果然都是三阶以上,以东陆整体的稀薄魔力氛围,能让这么多人同时驻在同一座城里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这座城里没有可以帮忙的本地的邪眼持有者,大概有点本事的发现了战争情况之后就从城里逃跑了吧,而那些一二阶的邪眼,就算想帮上什么忙也没可能的。也不排除有反抗的被这二十三人杀死的可能,二十三个里面二十个都是黑暗系的邪眼,破坏、折磨、使人痛苦和混乱,都是这类人的特长,剩下的则是元素系的,一个火,两个土。 “二十三分之二十都是暗系的啊……”和夏离罗一同出了城,在返回罗斯玛丽的路上,尤利西斯一直用手指轻轻地敲着下巴自言自语,“大概是因为黑暗力量的破坏力比较明显,所以他们比较容易发现和吸收这类人吧。” 第五十三章 女人的力量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假如换作是幻象系的,东陆的军队八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国家还有这号人,自然不会找这号人来帮忙。不过这很给西陆方便,虽然如果不能重现对魔物的完全欺骗,幻术就没有真正的杀伤力,但是战斗中有时不一定要给人杀伤力才好。 ――东陆没有优秀的幻术师实在是令人欣慰无比。 “想到了好的策略吗?” “二十个暗系,两个土,一个火。如果面对这种阵容都没有主意,我也是白白地和异端裁判所对立了。”尤利西斯放下了手,对方的人员构成是比标准状况还要深入的“异端”呐,若论数量,黑色比己方还要深重。 “那么,这是要向你们的……教廷,提出请求的吧?”夏离罗道。 “没错。”尤利西斯双手插进了袋里,“他们算计我们的时候就应当做好这个准备,呵~” “已经离开银星城了,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顶着幻象回罗斯玛丽?”夏离罗有些不解地问他。 尤利西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快速地一次全部说了出来:“……都拜你们所赐,现在任是什么陌不相干的人认出我来都会拥上来表示他对黑蔷薇的天使的热烈崇拜和支持,而且帝都一战之后越来越夸张,连贝尔维亚都敢缠,我会被挤死的。” 对黑蔷薇的天使的传言越来越离谱,亲眼见的人哪有几个,可是编瞎话的时候人们一个比一个来劲,说什么尤利西斯拔出剑来阳光就在他背后形成金色的羽翼,黑色的蔷薇花漫天飞舞,他在绝美的意境中克敌制胜……通常人们说“百口莫辩”,现在舆论已经疯了,尤利西斯再长一万张嘴也扭不回来,只好躲着。 夏离罗噗嗤地笑了,一手拉着袖子一手掩口,看起来像东方的传统淑女:“你不觉得享受么?万人崇拜的感觉,多少人求之不得。” “我是我又不是什么‘多少人’……”尤利西斯抓了抓头发,“我觉得好的感觉就是,有那么几个了解我的人,会在他们觉得我需要表扬的时候来说两句,他们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不会把各种帽子随便地全部戴在我头上……就很好了。” 是没有家人的孩子在想念一个家庭,夏离罗想,这分明就是想要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意思。 “我不了解你,但是我也可以表扬两句。”她温和地说着,“你也可以叫我姐姐。” “夏离罗……姐姐?”尤利西斯不确定地说。 “你做得很好,其实直接让双方的邪眼互相冲撞,而你自己只管拼命复制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但是你一直在想保护别人,”夏离罗微笑着,风吹起她的长发,乌黑的发丝拂过柔和的面容,如梦如幻,“虽然有点浪费时间,但我们很佩服――我们本该是你的敌人。” “浪费时间自有浪费时间的作用。”尤利西斯意味深长地回应,“夏离罗姐姐才让人佩服,还有姐姐身后的那个人,你们这是通敌叛国,按理要绞死的。身为贵族的你们和原本就处在被追杀的立场的我们,利益可是不一样的啊。” “不是绞死,是斩首示众、株连九族。”夏离罗纠正道,“但是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们认为停止战争对我们的国家好――”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带着憎恨情绪的阴暗色彩:“发动战争的皇帝、支持战争的贵族,都不可原谅!”这话说得很重,掷地有声。 “如果你想起了伤心的往事,我很抱歉。”尤利西斯微微低头致意,“到了帝都去认识一下贝尔他们吧,不过不要和贝尔多提起你身后的那人为好,贝尔上次见了海玲珑,一直觉得自己被捉弄了,对她在东陆的主人气得不行。” 很快,罗斯玛丽,军营之中。 安德兰娜看见尤利西斯带着一位东陆长相的人返回,顿时觉得满心慌乱,现在这种情况所有东陆来人都会令她害怕,因为那是“敌人”。 茵陈正将手术用的刀洗净擦好,转眼看见了尤利西斯与夏离罗:“啊,你回来了,想必已经探查清楚,而且也等到了贝尔想要等的使者~安陵夫人日安,远道而来,辛苦夫人了。” 说着魔鬼行了标准的东方宫廷礼节,温文尔雅。 但是尤利西斯和安德兰娜都呆了。 安陵……夫人?! “夏离罗姐姐原来已经成家了啊。”尤利西斯转身看着她,“原谅我之前的称呼语气都不对,非常抱歉。” 原来她已经结婚了……安德兰娜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至少这位东方美人不会成为一个新的威胁。但是才第一次见面就有了姐姐这样的称呼,她和尤利西斯的关系发展得也太快了吧。 “不用见外,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夏离罗摆摆手,看着茵陈,“这位是……?” 看她一脸困惑的表情,尤利西斯想茵陈大概可以成为这星球上一切自认为天命降临的人弱点。不用说她肯定是在出发前完全不知道有茵陈此人需要注意的,因为他们什么信息也找不到。 “我是‘茵陈’,夫人即呼我为茵陈便好。”魔鬼微笑着说,“向安陵公子致意。” 后面那句话是东陆的语言。 “你竟何……什么都知道?”夏离罗下意识地以东陆语言发问。她不能不震动,因为她的婚事是非常隐秘的,只有双方最亲密的家人才知道,在东陆尚且没有人称呼她为夫人,广众都以为她还是小姐。 “无妨,我不会给你们制造麻烦的。”茵陈摊开双手,现在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就如我的名字‘茵陈’一般,我的作用不会那么大的,我只是个医生而已。” 他换回了蔷薇帝国语。尤利西斯之前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到此才了结道:“请不要担心,茵陈从没有什么恶意。”他若有恶意我们谁也承受不起,不过这话说出来夏离罗也许就从此心怀忌惮了。 “你们已经去见过教廷的人了?”茵陈转向尤利西斯。 “不是‘我们’,只有我,我怎么能让他们知道跟我回来的人是东陆的贵族。”尤利西斯笑道,“我跟他们要了所有的圣水,他们心疼得一塌糊涂。” “圣水一般可都是装在不够喝一口的小瓶子里用的,你一下要那么多,是该心疼。”茵陈舔了舔嘴唇,“不过,虽然以后的可以用镜树之叶直接完成,但是第一次,你需要对面有人接应呢。” “那就是我到这里来的意义,”夏离罗颔首,“明华嘱咐我,如果有需要内应的,我会做第一次,以后仍然需要的话,会有别人接着做,而我就长期在此,为你们提供情报。” “‘明华’是姐姐的丈夫么?”安德兰娜开口问道。 “嗯。” “安陵明华,东陆的贵族安陵家现任的家主,是圣元帝国的‘司礼’,地位最高的‘七卿’之一,”茵陈悠悠地介绍道,他没看着任何资料,开口便说,“年轻英俊,擅长诗文,倾城的少女为他而心醉,外传安陵公子琴棋书画皆技艺绝伦,不过事实上他只弹琴而已。” “掌管着国家的重要事务,读着诗书,要把琴艺练到至高境界,已经是十分耗费心力之事。”夏离罗道,“明华还很年轻,如果已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根本就应已心力交瘁而死。” “等一等……”尤利西斯回味着茵陈的话,“我既没有听见魔法,也没有听见刀剑,安陵明华他是个……” “嘛,要笑就笑吧,”夏离罗摊开手,“纯粹书生。” “不习惯吗?”茵陈拍了拍尤利西斯的肩膀,“你已经觉得,你所打交道的重要人物都是十分强大的人是理所当然的了吗?和阿伊纳德皇室不同,水氏皇族并没有什么自古流传的血脉之力,你要习惯才行。” 于是魔鬼和人类的少年一边谈着关于修炼的话题一边出去了,剩下还在看着满桌药材进行学习的西陆少女,以及来自东方的年轻贵族夫人。 一时无话。 安德兰娜不知道能和夏离罗说什么,就低着头一直看桌子,但是心里乱七八糟,于是半天也没有学会什么东西。 “你喜欢那个少年吗?那个尤利西斯?” 一直安静地注视着她的夏离罗忽然开口。 “啊!连你也看得出……”安德兰娜慌乱地抬起头,这件事给茵陈看穿了她还没觉得怎样,毕竟茵陈也是她从幼年便认识的情谊深厚的友人――虽然有些东西是假的――但是连第一次见面的东陆女人都看出来了?!这么明显?! “女人的直觉。”夏离罗微笑着伸手,温柔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抚慰着像受惊的兔子一般的少女,“或者说是……同类的直觉吧。 我也像你一样,默默地注视着明华,但是明华他和尤利西斯一样,有着他要做的事情,无心于男女之情,所以根本就不会以同样的目光回过来投向我的。” 她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拳,表层的血管都清晰地凸显了出来:“即使我为了他,努力地习武,终于有了参与到他要做的事情里的资格,他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地在注视着他…… 男人们握住刀剑,是为了抢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女人握住刀剑只是为了能追上男人……只是为了能有一天把刀剑丢掉,然后握住男人的手啊。可是男人不知道这些,在这种时局里他们的眼里没有女人,只有刀剑。” 墨色浓黑的双眼里神色空荡,好像看不见周围的景色,而是随着她的思绪飞回遥远的东陆,浮现出她所爱的那个男人的影子。 “啊……”安德兰娜不知道说什么,有些疑问和有些误解,让她张了张嘴不知道什么话应该先从嘴里冒出来,结果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好几个“啊”。夏离罗的感慨深沉而悲哀,在少女的心里也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默默地注视着,不会回应的人的心情…… “夏离罗姐姐……已经和明华结婚了不是吗?”她最后先说出来的是这句话,“为什么还会感到悲哀呢?” “你以为结婚便是幸福相守吗?”夏离罗双眉低垂,“男人日夜都会忙碌,为了表面上的工作也好,为了他真正的奋斗也好,他根本就没有到闺房里来看你的时间……不要看明华是拿不起刀剑的男人……因为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样的,就算不能手握刀剑,身体里跳动的也是刀剑之心,理想也在四海天下。 明华会选择我,那只是因为他觉得我是适合的,而不是因为爱情。” 安德兰娜忽然想起了尤利西斯讲的微微安与玛尔维娜的悲剧,如今眼前又是一组,虽然原因截然不同,表现却如此相似。 “你是新手吧。”夏离罗看着一桌凌乱的药材和摊开的数本相关书籍,“也是为了帮到他的忙才会在这里的,所以说我们是同类,不过你还有机会争取到他的注意吧,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他是个很希望有个温暖家庭的人,是很注重情感的,和我的明华不一样……” “是不一样……”安德兰娜情不自禁地落下了泪水,“他是不一样啊……因为他早就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所以我和夏离罗姐姐不一样,不要说追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连和他结婚的机会都没有了啊……” 夏离罗睁大了眼睛,原来世上有人抱持着比她还要无望的爱恋,原本在时事不安的时候柔弱的女人们就显得可悲,藉着这些同样不幸的命运,她们握着彼此的手互相安慰。 女人的力量终究是如此地可哀…… “夏离罗姐姐,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 第五十四章 圣水天幕(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如果明华也有一个另外的爱人,而那个女孩身患重病,情况危急,姐姐会怎么想呢……”安德兰娜缓缓地说,那是她的最令自己感到痛苦的羡慕和嫉妒,她从来没有刻毒地对苏妮娅有过什么想法,可是她也觉得苏妮娅是真的值得嫉妒。茵陈看得很清楚,在她的心里苏妮娅是情敌,所以茵陈放任她听见了他说的苏妮娅并没有死,一点不担心她会去告诉尤利西斯。 茵陈知道她不会告诉尤利西斯的。 “我……希望她……”夏离罗迟疑着,但最终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用力地说出了答案,“我希望她能够康复,这样明华就可以得到幸福,只要明华可以和他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我追不到他身边也……也……可以……” 她看见眼前的西陆女孩泪流满脸,不知道是出于何种情感,她伸手去擦安德兰娜的眼泪,但是安德兰娜哭个不停,泪水沾湿二人的衣袖,于是夏离罗把她拉过来,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姐姐对妹妹,就像母亲对女儿。 这到底是什么问题?安德兰娜要的到底是什么答案?她知道每个问题都是伤心的,所以她不问。 安德兰娜已经有她的答案了,夏离罗心想。 帐外,魔鬼和人类少年的话题不知不觉间转了弯。 “尤利西斯,我问你,如果苏妮娅要过一千年才会醒来,你会怎么想?”茵陈问着他早已确定了答案的问题。虽然作为一个可以毫无忧虑地观察着每个人生活的魔鬼,他自认自己的判断无误,但是又对人性有着强烈的好奇。 “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个?”尤利西斯一头雾水。苏妮娅是永恒唯一,他当然有这个自信,如果爱连这点信心都没有,那还算什么爱。 “你会淡忘她吗,因为你等不到?” “不会,如果我这样淡忘她,那实在是太荒谬了。”尤利西斯摇头,“如果她要过一千年才醒来,我就争取活一千年等着再见她一面,即使她醒来之后不再爱我,她始终都是我的最美丽的蔷薇。” “果然……”茵陈轻声说。 “我认为我们被恶之子算计了。”米迪利亚・戴博利在大厅中踱来踱去,“他们那是在嘲笑我们!他们是异端,他们竟然向异端裁判所要圣水去对付异教徒的军队!他们分明就是在嘲笑我们!” “远比嘲笑更甚,”奥托・维奥尼林的手按在桌子上,用力地按着,以至于实木的桌子被压出了手指形状的痕迹,“圣水不是随便从凯梅洛特河里兜一瓢上来就行的水,用起来应当谨慎节俭,用掉了又不能回收,小林德卿虽然张扬任性但是从来不会像他们那么浪费,这种损失会让我们几十年都不能大规模地和他们敌对。 而见鬼的是……那个恶之子,凭着他可恨的邪眼天赋,将会从此永远拥有那份圣水的力量!这才不只是嘲笑!” “当我们算计别人的时候,就该知道有一天对方会算计我们。”教皇似乎不以为然,他看起来神清气爽,心情惬意,语气从容,“正如我们窥伺深渊之时便应做好准备,深渊下黑暗的眼睛也一直窥伺着我们。我们把圣裁骑士团开到北海,这是他们都很清楚对他们存下的心思,所以,当他们来要圣水的时候,你们应当早有准备并且心平气和。” “我们真不明白是什么让阁下您能够始终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米迪利亚皱着眉,眼里一片阴霾。 “很简单,那就是我们的棋盘要比他们的棋盘更大。”教皇笑道,“让他们用掉所有的圣水吧,让他们认为圣裁骑士团就是在北海空耗时间的吧,因为有一天他们都会后悔,而我们会取得胜利,让圣神的荣光照耀天下的。” “您的发言真是鼓舞人心……”奥托不无讽刺地说,“我告退了,纳森尼鲁阁下。” “那我也告退了。”米迪利亚直接走到了门口,“您的很大的棋盘就和枢机卿们摆去吧,我有的时候真的难以理解您的意图,您太高深莫测了教皇阁下,我想您需要找个机会让我们这些愚昧的人有空学习理解圣神的喻示。” 教皇看着他们两个先后离开,带着轻微的不满。而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背后的老人嘴角是不易察觉的弧度,在长长的胡子的掩盖之下,悠然地抖动。 “他们的想法很有趣,但是暴露了一件事情给我们,那就是他们清楚地知道了对方的人员实力,如果东陆没有人和他们勾搭在一起的话,得到这种情报很困难。”教皇对着房间的阴影说,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楚,就像哪里有个人和他说话,“而且会有人做内应的,你想那个人是什么人呢?东陆的七卿吗?国师吗?或者是什么意想不到的有趣人物呢?” “无论是谁都可以。”阴影中有人回话,态度玩味而不恭,“我们都会看见的,也都会打败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只要我们联手,就没有输掉的道理。只要是我们的棋盘,就没有让别人将了军的道理……” 乌特雷城,圣元军营。 驻扎在此的圣元统领程立阳兴奋不已,因为圣元大将军夏豪熙发来了通告,他的小女儿夏离罗要到乌特雷城来参观游赏,能够接待这位贵客是他程立阳的荣幸。和夏大将军拉好关系不说,夏离罗也是帝都有名的贵族美人,能够有机会近距离地一亲芳泽,三生有幸。 “喂,你们可把这城清理干净了?”程立阳迎接夏小姐之前不忘先确认一下准备情况。 指的是有没有发现城中还有西陆的军队或者魔法师。 “清理得不能再干净了。”拥有“虚空之剑”的女人说,“我倒巴不得还没清理干净呐,那样兴许您还能在夏小姐面前一展神勇。” “得了,要是有人伤到夏小姐,我这颗脑袋怎么担待得起。” 程立阳无趣地对她的话表示反对,英雄救美这种俗套虽然俗套但是确实诱人,所以才得以千古流传,问题是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夏小姐真的遇到危险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上英雄的时候,他可不想被夏豪熙追究――哪怕夏离罗毫发无损,要是出现刺客,接待她的人也是准备不周,何况万一她受了伤? 夏豪熙是个典型的武将,也就是和戏曲的剧本里写的那种人一样,除了打仗什么都不知道,生起气来只要自己觉得有道理,皇帝面前也敢照说脏话。对于他家的少爷小姐们那也都是像戏里一样,从小就给他教着练武练武白天晚上都练武,以至于除了练武什么都不会,夏大将军的育儿目的可算达成。 夏离罗乘着四人抬的软轿来到。程立阳原本以为自己迎接的乃是团花锦簇蝴蝶飞的香车宝马,夏小姐身边乃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倩女陪伴。但是夏离罗到来的时候乘着朴素没有装饰的乌蓝色的轿子,颜色和外形都不起眼,抬轿的人精壮沉默,而她的侍女穿着紧身的软甲佩着不知多少把长短的刀剑―― ――看见她的时候程立阳觉得自己眼花了,原来帝都著名的贵族美人竟然有着足以出任帝国武将的武学素养,而且见鬼的是她竟然平时就打扮成如此模样。饶是她花容月貌双瞳剪水,既然是在刀枪森列之中开放的花谁敢去摘。程立阳擦着汗想这真不愧是夏大将军的女儿,他还以为大将军那育儿经验是外人编出来说笑的,今天才终于信以为真。 “程将军辛苦了。”夏离罗向他问候,声音远不是寻常淑女的轻软纤细,字字铿锵,“家父很欣赏程将军,请将军再接再厉,相信定能不负皇恩。” “是是是……谢谢谢……”程立阳连声只知道说她是对的,如此一亲芳泽太出乎他的意料,“小姐能否把刀兵去了,游赏之时还全身如此装扮是否太煞风景?”她一身的肃杀,让他反而比她还要不安稳。 “你算得上戎马半生,竟然害怕女人的刀。”夏离罗不屑地说着,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你的骨气呢,程将军?敌人旦暮要来夺这座城,你不时刻做好准备,准备在他们砍你的头时再去摸刀吗!” 程立阳无可辩驳,于是又连声说对对对。 这种性格的女子即使再美,到底是怎么获得美名的啊!他在心里哭着想,帝都的都是什么审美啊! 夏离罗心里叹了口气,如此强硬其实不是她的性格,但是如果她对人好,就不会忍心再给予欺骗和背叛。而她既然是在协助蔷薇帝国,来到此城本身便是欺骗之举,程立阳很快就会因她而落败,而且,直到落败也不会明白为什么的。 至于她最温柔的、最像淑女的时候,只交给她的夫君安陵明华。 “将军准备何时向罗斯玛丽进军?”夏离罗寻了个机会问。 “三日之后。”程立阳道,“前次章南泽将军把七千三百人折在那里,逃回的人报告那里有很难缠的对手,所以我们根据国师大人的锦囊――遇到难啃的骨头就要适时地绕路,现在的重点是更南边的推进要抓紧,至于罗斯玛丽,再过三天也无妨。” “嗯,那就是说现在南边情况很好咯?”夏离罗道,“父亲看好你们。” 也就是说,蔷薇帝国的不利局面正在扩大,而且还会扩大三天,但是尤利西斯和贝尔维亚等人都没有一点离开帝都增援外地的意思,似乎也不准备主动夺回乌特雷城,而是要等驻守在乌特雷的圣元军队再度进攻罗斯玛丽…… 这是为什么呢?夏离罗沉默地思索着,之前尤利西斯也对她说过,浪费时间自有浪费时间的作用,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安陵明华曾经接连上谏,希望能够劝阻水寒星进攻西陆,但是朝廷的舆论一边倒地支持水寒星,认为天纵雄主一代豪杰就应当这么去把西方的大陆也划入帝国的版图,这不仅是安陵明华的遗恨,更是她夏离罗的怨念。水寒星不能真正地发挥安陵明华的才能,却喜欢拿那个侍臣的兼职来开他的玩笑,把安陵明华的作用仅仅当作给宫廷写诗作曲玩,这不是安陵明华所要的政治环境,也不是她可以接受的命运。 尽管她爱的男人为了自己心中的政治理想没有时间陪伴她,但比起自己得到陪伴,她更希望安陵明华的理想得以实现,而且她支持那个理想。 终结战争和杀戮,用更加和平的手段解决天下的问题,让四方的人们更加和谐地共处―― 为了这个目的,暂时地成为“通敌叛国”之人也无妨。 三日后。 二十三位持有邪眼――在东陆并不这么称呼,而是多赞为神人、那眼也赞为“天眼”――的人本来没有尽数出场的必要,但是他们心里都鼓动着破坏和战斗的欲望,听说终于可以再度进攻罗斯玛丽,可以和传言中一人返回了一万两千箭的神秘西方人交手,他们都热血沸腾,想拦着也拦不住,于是全部加入了对罗斯玛丽的攻势,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 蔷薇帝国的军队同样热血沸腾,他们早就想要对这些践踏了他们国家神圣领土的敌人给予教训,只是因为帝都近卫长官奥兰多不知为何发布命令说必须等到敌人再次进攻罗斯玛丽的那时才可以真正出战。 而帝都的民众早就在流言里产生了大批狂热的粉丝,他们迫切地想要亲眼目睹“黑蔷薇的天使”的即使全身浴血也光芒四射的英姿――夏离罗想流言有些过头了,难怪尤利西斯会很困扰,以至于分明在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城里却要把自己用幻象罩起来。 “黑蔷薇的天使在哪里?” “让一让,挡着我的视线了!” “请让我参军吧,我也要和那些不知好歹的东方人较量!” “请让我参军吧,只要可以见到黑蔷薇的天使!” “……” ……他们就这样持续着,声音始终不曾变得更小或者更低。 第五十四章 圣水天幕(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真恶心,”看着整装的尤利西斯,贝尔维亚晃着手中的烟斗,对那些流言发表评论道,“都怪东方来的那群混蛋到处胡乱讲话,什么天使,老子最讨厌教廷那一套了……” “别骂了,至少我们现在是共同战线吧。”尤利西斯苦笑着说,“而且如果运气足够,也许我们有在战争之后和解的可能呢?虽然有点戏剧化,但是多少有那么点儿希望。” “错,是一点也没有。”贝尔维亚说,“分明已经在往没有希望的方向努力,我们的安排也都是建立在不承认那个希望的基础上,你还整天提它做什么?” “也许说得多了,就会让我自己感觉比较可信啊……”尤利西斯轻叹一声,绢帕仔细地擦过了黑蔷薇之刺,然后整齐地叠好放在桌上。 “圣水这次要得好,我敢说教皇老头儿虽然看起来很淡定,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他肯定在敲桌子骂你的爸妈。”贝尔维亚又说,“问题是你这么一搞我们都不能出战,到时候看不见他们第一刻精彩的表情,只能看第二次以后的。” 光系的邪眼不仅少见而且多半没有战斗力,有战斗力的都跟着丹尼尔去了北海,剩下几乎都是擅长治疗而在医师之中的,唯一会出战的就是厄休拉公主。可惜公主原本只是到帝都来玩儿,现在日程表全作了废。 “没关系,我会把精彩的一幕记下来,然后用幻术放给你们看,绝对逼真,我很良心的,也不收你们看戏的票钱。”尤利西斯半开玩笑地说着,提起剑便拉开帐子出去了。 “尤利西斯卿,”厄休拉早就等在外面,经过这几天的合作,她对尤利西斯的称呼已经变成了更接近贵族习惯的“卿”,而且两人之间说的话也比第一天完全临阵配合要多了,“我们现在从哪个门出去?” 圣元的军队只在东门外,但是圣元的邪眼持有者不知道会选择从哪里开始――那都是他们的趣味。 “谁说我们要出去。”尤利西斯指了指天空,厄休拉上望,天色澄碧,但是她不知道要看什么。 难道要飞到空中?那怎么战斗……不,先说怎么飞上去? “你在看什么?我指的是黄金蔷薇塔。”尤利西斯补充说。 “啊……”厄休拉疑惑地看着他,“我们不出城也就罢了,还在那么接近城市中心的地方,能干什么啊?” 虽然说黑蔷薇天使的那些流言说他在钟楼上绽放光芒,问题是那些只是因为编瞎话的人觉得站在高处很帅而已,真的站上去有什么用啊,离四边的城门都好远呢。 说话间二人很快登上了这座大陆第一的钟楼,古老的金色大钟刻满了花纹,虽然年代久远但是看起来却很亮。尤利西斯很快就看出这钟楼上竟然封着两重他熟悉的法阵――白银蔷薇大驱逐阵、白银蔷薇大祝福阵,都曾经在微微安那里学过,和自己上次在温德拉用的“白银蔷薇大净化阵”是类似的。 这是个意外之喜,不能浪费。 “厄休拉公主请站在这个位置。”他指了指白银蔷薇大祝福阵的中心,然后自己站上了驱逐阵的中心,“请不要动,站在那里是会提升神圣之恩的效果的。” 其实在学术方面他积累了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东陆整体水平低但个体等级高,又比如为什么神圣之恩这么光明的力量连对他这黑暗的镜树之叶也有同样强大的增幅效果,不过战争不会给他机会问问题,他还是先打仗再说。 镜树之叶多彩的光斑如虹亮起,然后很快召唤出两个小瓶。 这是三阶的邪眼・储藏之间,是他从教廷要圣水的时候顺便从教廷的工作人员那里复制过来的,可以储存较小体积的无生命的物体。这两个小瓶都是用于使用圣水的工具,把数百升圣水和他一起搬到黄金蔷薇塔上太愚蠢了,它们都好好地沉在圣水池里,而使用这两个小瓶可以通过水池与瓶子相连的魔法将圣水随时转移,不过都是一次性的用品。 也就是说,分明拿在手里是又小又轻的空瓶子,拔开塞子就可以倒出多达数百升的液体来。尤利西斯把其中一个小瓶轻轻地倒了一点圣水在地上,激活了两个古老的魔法阵,另外一个则始终握在手上。 从乌特雷开出来的军队擂响了战鼓,罗斯玛丽的守军也吹响了号角,但是罗斯玛丽并没有打开任何一道城门,东陆的军队也没有大面积地冲锋。二十三道人影同时出现了西方帝都的四面,自从有了章南泽折戟的教训,他们才是这场战争的最先头,而清楚知道这一点的西陆守军,自然不会笨到主动放这群危险的魔法师进入帝都。 一如最初的预料,两国的战场变成邪眼的战场―― “吹了喇叭却没人动呢……”东门外,东陆的一名邪眼持有者看着紧闭的城门和空荡荡的城墙,对于竟然无人前来迎战自己感到非常不爽,“是要我自己来试试把门打开吗?” 更往东,在军队的后方,夏离罗手里拿着和尤利西斯一模一样的小瓶,遥望着什么都看不见的罗斯玛丽城。 南方、北方、西方,她的侍女和随行的轿夫们,此刻每人都拿着一样的小瓶。如果有人此刻靠近这些人,凑着他们的脸仔细打量、摸着他们的身体仔细感受就会发现,其实这些侍女和轿夫都根本不是人类。 看起来之所以形象沉默、阴冷、让人不想靠近、生不出亲切之感,为的就是不让人靠近、不让人发现这些人其实皮肉僵硬没有温度、身上涂满了颜料和刻意模仿人类体味的药物。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从四门的方向同时响起。厄休拉惊疑地叫了起来:“东陆在用火药攻城吗?!” “是贝尔的火药啦,我们小小地捉弄了一下他们。”尤利西斯微笑,他知道此刻四门外的东方人一定都在蹦脚跳高地大骂西方在城门外设下如此无聊的机关,“威力很弱,因为我不想炸死他们,这只是确定他们人在我们所需要的位置而已。现在就是我们两个的时间了,公主!” “好!”厄休拉立刻点亮了金色的瞳孔,带着白银蔷薇大祝福阵的加成,祝福的光芒立时萦绕在尤利西斯的周身,而同时尤利西斯打开了剩下的那个小瓶,把它高高地抛向空中。 数百升的圣水疯狂地涌了出来,但是并不是像暴雨一样倾盆而下,而是无视着重力,在空中张成了巨大的透明水幕。 这是镜树之叶复制来的守护之风的力量,用风牢牢地操纵着每一滴水,自如地改变着水幕的形状,将这透明的布在高空拉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薄。在祝福法阵与神圣之恩的双重增幅下,镜树之叶完全握有了四级大部分力量的尤利西斯做起这件事非常迅速。水幕最终变作了像伞一般的形状,不过这把伞比千万把伞拼在一起还要巨大,接着强大剑气如巨龙咆哮般从这薄薄的伞中心散发,转瞬便将水幕割得四分五裂。 ――刀剑风暴! 籍着白银蔷薇大驱逐阵的借力,尤利西斯用从中心向外爆发的刀剑风暴,将数百升的圣水完全向外推了出去! 以黄金蔷薇塔为中心,爆发出圣水飞转的风暴!同时一朵巨大的绚丽幻象之花在罗斯玛丽的上空飞起,绽放得无比耀眼! 城外的四个方向,夏离罗和她那些非人的侍女轿夫,看到那美丽的幻象之花的同时,便一起拔去手中小瓶的塞子,用尽全力向上抛出! 四道门外,东陆的邪眼持有者正气急败坏地使用他们各自的能力强行攻城,城墙与城门在这些破坏性不容忽视的邪眼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有些士兵隔着门受到了一些暗系能力的影响,痛苦到自己跪在地上用头撞地,听着外面邪肆的笑声持续不断地响着……然后忽然断了。 伴随着“哗啦”的水声。 刚刚被西方的小火药玩弄了的二十三个人根本没有心思抬头看天,只顾一心发泄和狂暴地进攻,没有想到忽然一阵“暴雨”从天而降!别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淋,就专门淋到了城门这一片地方,像是雨丝编织的牢笼,对准了自己的位置就大力地扣了下来! 从黄金蔷薇塔顶被风推出来的圣水,很快就飞离了尤利西斯的风所能支持的范围,因而倾斜着下落,受到更外围夏离罗的瓶子的魔法引导,便很快集中到这四个方向,把几乎所有的水量都狠狠地砸到了那二十三个人的头上! 前一刻还想象着城门里的人如何疼得满地翻滚而猖狂大笑的人,下一刻自己就在地上满地打滚! 平均每人几十升的圣水就那样狠狠地连续砸在头上,乃至有人在仰天笑的时候直接浇了他们的眼睛! 除非是光系,否则越是高级的邪眼越是要被圣水灼伤,这就是早在乌特雷城中随着夏离罗转的时候,尤利西斯几乎不假思索便想到的应对方案――用圣水!就像对付异端一样,用光明来裁判这些中高阶的邪眼!就算不是暗系,只要不是光,有四阶之高就足够被圣水腐蚀,何况这二十三个人里,竟然有二十个都是暗系的! 小瓶落在了地上,夏离罗淡然地扫了一眼,把它踩碎了,随便翻起几脚土盖了起来。在另外三个方向,她那非人的侍女和轿夫们也把瓶子都销毁了,那人造的身体有着巨大的物理力量,将瓶子直踩成粉末。 “大意了……大意了……”有几个恢复速度比较快的人痛苦地捂住脸艰难地低呼道,“他们竟然有这么多……这种液体……简直见鬼……不过这种招数是不能再用第二次的了,等……恢复好了以后,再……” 仿佛特意为了反驳他那句“不可能再来一次”的推论,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暴雨”凶狠地砸了下来! 这次不再有那么多辅助,也不需要夏离罗在外引导,这完全是尤利西斯以镜树之叶将刚才的攻击复制的结果。 不需要更多的圣水,只需要他尤利西斯还在,这个技能就可以千百次地重复下去,混杂着圣水的风会千百次地吹起,透明的天幕可以再千百次地坠落,变成恐怖的烧灼之火! “哎,你们看!”罗斯玛丽城里有人叫了起来,“黑蔷薇的天使!是黑蔷薇的天使和厄休拉公主在黄金蔷薇塔上吧,他们一定是在对付敌人!” “为黑蔷薇的天使欢呼!为厄休拉公主欢呼!” “两位一定会打败敌人!” 看着塔下逐渐聚集起来的沸腾的人群,看见有人几乎想马上爬上钟楼来,尤利西斯尴尬地用力抹脸:“阿斯,快来救我……” 他可以应对猖狂大笑的敌人,但是始终不会应对想要扑上来拥抱他的崇拜者。 城外那二十三个人都抱着他们被烧伤惨烈的脸,口中发出了不成语句的哀嚎。东陆的军队都被吓傻,想来刚才那从天而降的奇怪的雨又是什么妖法,连国师大人派来的神人尚且被伤成如此,他们又该怎么办?自然又是四散奔逃。 而对教廷比较熟悉,知道那圣水只是在烧灼黑暗力量,于是东门大开,又一次绝对的胜利,罗斯玛丽的军队追亡逐北,乌特雷的守军抓住时机发动反攻,蔷薇帝国一举夺回银星之城,连带着收获了大量的东方装备和俘虏,包括伤势还没有回复的那二十三个人。米迪利亚・戴博利亲自带着白银的锁链把他们关进了特殊的监狱,用浸润过蔷薇汁的银短刀插在他们的头上,让持久的腐蚀将他们困在那里。 尤利西斯没有去看,他知道这很残忍,所以不愿去看。他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教廷此刻会把这二十三个人都烧死。 ――嘛,以下是作者我的话―― 说用分割线会影响阅读,那我以后就不打那么长分割线了【以前有影响的话真对不起,鞠躬】 战争的气氛没有出来,作者我很遗憾,我最近已经努力阅读了很多描写战斗场面的书,不过一时之间自己不可能进步得那么快,当然更不能照抄别人的描写,非常抱歉,我的水平实在有限,希望大家原谅 第五十五章 棋盘(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夏离罗以及她的侍女轿夫们从四方分别进城,很熟路地找到了他。那时尤利西斯正一个人坐在树下,脸上是透过枝叶的斑驳光斑。茵陈和安德兰娜都和医师们一起去处理乌特雷城里的伤员了,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异色的双瞳里沉浸着难以排解的悲哀。 “夏离罗姐姐。”他轻声地说了一句,然后依然沉默地坐在那里,并没有起来。 “你很难过的样子。” “我们把那二十三个人都抓了,用浸过蔷薇汁的银短刀从眼睛那里插进去。因为邪眼是不会毁灭的,它会不断地复生,不需要治疗,所以就用不断的腐蚀去消磨他们。”尤利西斯简单直接地说,以叙述的口吻,“那很痛,而且很长久,很残忍,即使枢机卿威尔兰对他们下了大量的昏迷、麻痹效果的魔法,还是很痛……他们本来是应该烧死的,会这样是因为我说不杀人,可是这比火刑要可怕得多了…… ……也许我比想烧死他们的人还要残忍。” “那么你为什么要他们活着呢?”夏离罗问。 “因为我想在战争结束之后放了他们……”尤利西斯抬手捂住了脸,他的自责简单但是深沉,“其实我不知道究竟怎样才是对的,可是我想至少让他们活下来,将来才有希望。” “不要太难过了……”夏离罗上前,语气舒缓,“他们会受这样的伤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要来侵略你的国家、以折磨你的同胞为乐,是他们自己选错了道路。你让他们痛苦就这样自责,可是他们让你的同胞痛苦的时候却哈哈大笑,以为自己毫无过错,他们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你能劝说威尔兰先生给他们施麻痹的魔法以减轻疼痛,已经做得很多了,尤利西斯。” 错在他们,她想,发动这场战争的皇帝和贵族都不可原谅,主动投身战场以破坏和杀戮为乐的这些邪眼持有者也不可原谅。 “谢谢。”黑发的少年埋头回答。 ――数月后,帝都―― “这些人偶做得真棒!不近看的话真的不知道是假的。” 贝尔维亚兴致勃勃地看着夏离罗的“侍女”和“轿夫”们,带进城中之后夏离罗拆卸了它们的大部分伪装,就把它们像人体模型一样摆在房间里。 房间是黑道为她准备的。 借着这场战争的机会,贝尔维亚将从茵陈那里买来的火药卖给帝国军队和外地的黑道,迅速整合了周边混乱的势力,再次扩大了“奥特里斯”的影响范围。 “谢谢夸奖。”夏离罗靠在豪华的床上,看着年轻的黑帮老大一边抽烟一边像小孩子一样把玩着她带来的那些人偶,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安陵家可是掌握着妙不可言的机关术,东陆无双……不,天下无双!” “东陆无双也就是天下无双了。”贝尔维亚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那真人般大小的假人的精致关节,“因为我们这边根本就没有这种技术嘛!叫什么……机关术?多讲一点可以吗?还是需要付钱买?” “不需要付钱。”夏离罗噗嗤地笑了出来,“因为我不是机关师,所以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你付多少钱也买不到任何信息的。” “我想你也不是机关师。”贝尔维亚挑眉,“你的手和身材,都不是做这种精细工作练出来的,你只是个喜欢舞刀弄剑的人而已。” “是啊,奥特里斯先生的身材和手,一看便不是我这种粗俗之人。”夏离罗戏谑地说。 指的是他纤细白皙如美女一般,而且远比她这个“美女”要柔软轻盈。 贝尔维亚黑了脸:“不许说这个!那么不谈商业机密,简单地说一下机关术如何,夏小姐?” 除去作为商人,对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商品的控制欲望之外,他也有作为一个年轻人,对于来自遥远异域的事物的天然探索之心,这也许是人性的一部分:喜爱窥伺、解密与追寻,无论是什么问题,都自然地想要得到答案。 “机关术就是,简而言之,为了偷懒,既不想使用力气,也不想使用魔法而发展起来的技术。”夏离罗指着那人偶的关节道,“这些连接之处的机械设计都非常复杂,不仅模仿了真人可以做到的动作,连真人绝对做不到的动作也在考虑之中,只要形状造得符合道理,拼接的方法也符合道理,就不需要任何胶水,也不需要用魔法固定,只要用这些零件拼合在一起,就可以……” 她说着,伸手旋转那些关节:“就可以做出范围内的各种动作,范围外的动作很少的,除非那些动作刚好符合把它拆散架的流程。” “也就是说,这东西造好了以后不需要人出力气、也不需要施魔法自己就会动?”贝尔维亚敲了敲人偶的表面,“那它的动力是什么?现在为什么不动了?” “动力是‘势’,”夏离罗解说道,虽然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但是还是把她所知道的都大概地说了出来,“在一开始制造好了之后,就在这身体的某处给它上发条,就是旋转一块小板,里面就有东西一圈一圈地缠紧,那之中就积攒了名为‘势’的能量,它一圈一圈地放松下来,就把能量向外释放,放完之后这个人偶就停止活动了,要重新给它上发条才可以。” “所以说还是需要花点力气的吧?”贝尔维亚眯起眼睛,“而且既然用人力就可以蓄上让这么大的机关活动起来的‘势’,那么如果用魔力的话,想必可以更加强大而持久。” “您的思路真是开阔……”夏离罗惊道,“没错,虽然说是自动的,不过其实只是指它行动期间不需要持续不断供给能量,而是提前一次性充满能量来行动。上发条是可以的,魔法也是可以。 用魔法蓄能的机关确实更加强大而且持久,和这种都不是一个分类,称为‘魔动机械’,那是个很有前途的方向……不过目前还在探究当中,没有这种上发条的技术成熟。而且我没有魔力,所以不用那种,能量半途用完我就麻烦了。” “魔动机械……”贝尔维亚摩挲着指尖,单听这些话当然是什么也推断不出来的,“你说安陵家的技术天下无双,那么这是安陵家的机关人偶?那个‘安陵明华’是机关师?” “明华只是书生……”夏离罗再次解释道,“造这些人偶的是他的妹妹安陵琴――我们一般叫她琴儿,她可是绝顶天才的人,这些人偶、还有她的很多机关,都是在前代的基础上大有改进的,比她的姑母们都厉害多了!” “机关道只传给女性?”贝尔维亚的动作意外地一滞,夏离罗说的是“比她的姑母们厉害”而不是“比她的父亲厉害”。 夏离罗点点头:“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但是其实儿子也可以学的,但是你不知道,东陆男子要专心于读书、考试和政治,明华家的男人们都纷纷喜欢琴啊画啊之类,他们哪里还有时间学机关术?女人嘛,既不用读书考试,也不用管政治,当然有时间学啦。” “有没有搞错,竟然为了音乐艺术之类的东西放弃这么神奇的技能不学。”贝尔维亚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些僵在墙边的人偶,“这个用好了很强大的啊,是可以握在手中的力量啊!” “您果然很看得起这些东西。”夏离罗低眼,轻声说,“很强大也没有用处的,因为他们要握在手里的是另外的一种力量。 就像您和尤利西斯先生,虽然知道在更南边的战场上,蔷薇帝国的不利局面一直在扩大,但是并没有火急火燎地去到处救场,而是淡淡地跟着你们的军队,慢慢地往四处开,一点一点地反攻……已经几个月了,我敢说,这并不是您真正放开手在做事的行动,这是您和尤利西斯先生……在浪费时间。” 自从开战以来已经过去了五个月,夏离罗留在罗斯玛丽也有五个月了。她看着贝尔维亚始终留在罗斯玛丽,不曾到任何地方参战,而从帝国尚未沦陷的地方赶来愿意参加军队的“异端”们则听着他和尤利西斯的安排,在慢悠悠地跟着正规军一点一点地在那些沦陷区域转,遇到东方的邪眼持有者才小小地打上一场。东方为这次战争派出的人多还是和乌特雷城一次一般的,破坏性强而明显的元素系的邪眼,带着很高的黑暗属性比例,几乎每当尤利西斯用出圣水天幕,战局就轻易地定型。 即使如此,要夺回一座城往往需要花上不少日子,而且越来越长,因为尤利西斯始终坚持着他“不杀人”的誓言,所以无论跟着哪支正规军作战都会极力地劝阻他们不使用破坏性强的或是比较粗暴的战术――分明那些打法效率更高一些,但是有尤利西斯在就不能用。奥兰多几次想要甩开这个少年,却无奈教皇命令他们听从这少年的建议。 东陆的军队很快也发现了这件事:蔷薇的反攻从来不采取任何粗暴的战术,总是用各种较为平和的手段拖来拖去,所以他们也就有着大胆和蔷薇对着拖的底气,因此取回每一座城的时间如此被拖得越来越长。五个月里他们取回的城市屈指可数,但尤利西斯并不心急,水寒星征伐西陆为的是臣服而不是死亡,所以东陆的军队并没有做出大肆屠杀或者严重破坏社会的行为。 看着这种情况长达五个月,夏离罗想自己就算是白痴也知道该做什么评价。 “被你发现了……不,应该说你们早就知道了吧?”贝尔维亚坐了下来,黑色的眼里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海玲珑对我说,她的主人清楚过去、掌握现在、测算未来,就算百分之八十都是假话,怎么着也猜到我们会做什么了才对。你的具体分析如何?说来听听。” 毕竟和对方的妻子相处了五个月,尽管最开始对“安陵明华”毫无所知,最后尤利西斯他们还是告诉他了。 “嗯,你们就是故意在拖时间,正好拿那个不杀人的承诺当挡箭牌,给自己磨磨蹭蹭的行动找理由,为的就是尤利西斯先生的镜树之叶要在这场战争中变得尽可能的强大。”夏离罗分析道,“因为你们还在想着,对外战争结束之后你们势必要与教廷决战,镜树之叶的成长必不可少。所以第一最好把能拿来的东方的力量全部拿来,而不能说一路杀回去不等东方的魔法师出手,一般人的考虑是在敌人出手之前就抢占先机制服敌人是最好的,但是尤利西斯先生的最佳考虑则是务必要敌人把牌翻过来,这样牌也就变成他――你们手中的牌了,而且还是永久性的……” 就比如圣水天幕。圣裁骑士团被教廷调去无事之地,尤利西斯无法拿到他们任何一人的力量,所以只好选择耗竭他们数十年的圣水储藏。 “嗯,真棒。”贝尔维亚拍了拍手,“夏小姐也不完全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夏离罗瞪了他一眼,克制住自己骂他“你四肢比头脑还要简单”的冲动,继续说道:“你们要慢慢地在被占领的区域来回晃,就算夺回来的城在背后再次被圣元夺走也无妨,甚至说那还比较好,因为那样你们又可以再复制一次了,你们要用这种慢慢的行动诱使东陆不断地派来新的或者说更强的邪眼持有者、武将和魔法师,越多样越好,反正只要镜树之叶达到七级,你们随时能把胜利抓在手心,教廷到时候也奈你们无何,至于中间会花上几个月、几年,根本不要紧,拖得久只对你们有利,尤利西斯先生只会变强不会变弱,而且‘黑蔷薇的天使’的名声会因为持久的战争而越加响亮,你们本是黑道令人畏惧,却可以借着对外的战争赢得民众的支持……” “打住,”贝尔维亚皱眉,“把什么黑蔷薇天使这段给我去掉,我们可没有这么恶心的打算去编造那些狗血的流言,那都是拜你们所赐。” 第五十五章 棋盘(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们给你们的这多少也是个意外之喜吧?”夏离罗毫不畏惧,眨了眨眼睛,袖中摸出了漆黑无光的铁扇,哗啦一声打开,“为了编出最早的那些流言,我们可是召集了二十个秀才和二十个说书的一起躲在密室里开会哦,我们精心选择了各种动人的情节……” “说书……是啥?”贝尔维亚头大,他有时候觉得和东陆人打交道比和教廷打交道要危险,对方会说自己的语言,自己却不会说对方的,对方了解这边的饮食、服饰、礼仪和舞台剧之类的日常,但自己对东陆一无所知。 “说书是一种讲故事给人听的职业。”夏离罗简单地说,“因为他们靠这个吃饭,所以最清楚怎么讲故事别人爱听,我平日里觉得这种人不学无术,不能靠本事吃饭,不过多亏这帮不学无术的人,玲珑在这边散布的流言可是传得比我们预计得还要好。” “我说那些蠢话怎么能长了翅膀一样地到处飞,原来你们还是用心扯出来的,真是辛・苦・了!”贝尔维亚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在这里说得这么大声,这里多少也是你们的帝都之中――不担心隔墙有耳什么的吗,奥特里斯先生?” “没人会来偷听这些的,教皇都懂,他把我们摆在他的棋盘上,我们也把他摆在我们的城市,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贝尔维亚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气,“因为是他心里清楚地算到了的情况,所以他不会那么勤快派人来偷听的。听到了呢也无所谓,因为就像我说的,他只是听见了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东西。” “那么,先生的棋盘也并没有全部给我猜中吧?”夏离罗的铁扇在床上轻轻地划出浅浅的痕迹,勾勒出四方棋盘的模样,“否则您就给他算计了不是?这不过是套在了对方的大棋盘里的小棋盘,而输一小块也是无妨的,只要全局可以赢下。” “你――还有你的男人,没资格说我对盟友保密,分明你们的棋盘,最不知道长什么样子。”贝尔维亚冷冷地用烟斗扫平了她画在床单上的图案,“你们想要什么东西――在东方、在西方,我没无聊到要拦你们,但也没有义务帮忙,我们只是在做生意,如果你们让我不能信任,我随时把你扔到教廷的地牢里去。现在要做这事很容易的。” “所以说,我们不会做让你们感到那么不快的事情。”铁扇架住他的水晶烟斗,这个女人的腕力并不比贝尔维亚那双纤细的手要差,“请相信,奥特里斯先生,您不会后悔的,我们也不会。拜托不要再讲这么严肃的话题了,我很乐意继续和您谈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比如历朝历代机关师们的奇闻趣事,或是你我身边的八卦,比如我看您和那个埃莉・迪恩的近日来往相当不错,她为了您大老远地跑到帝都来。” “我和埃莉只是在做生意。”贝尔维亚无趣地想,这真是女人天性,那么喜欢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会莫名其妙地喜欢听男人和女人的浪漫故事。他的母亲也喜欢关注这些无聊的花边消息,整日看一些描写公主和王子或者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爱情的舞台剧…… 他忽然心里一动,表情阴沉得像积满乌云的天,没有一丝阳光。 水晶烟斗上失去了和铁扇相抗的力量,啪地落到了地上。夏离罗抬起头看着年轻的黑帮老大,面具后的半边脸一如既往地莫测,而露出的半张脸上浮现起名为“记忆”的哀伤。 “奥特里斯先生?”她放下了扇子,有些担心地问道。 尽管她从小舞刀弄枪,但她终究是个善良的女人,所以她才会支持着这些本应是她的敌人的西陆人――因为他们那为了尽量减低伤亡的努力,她也是认真地赞同。 “你,很喜欢那个安陵明华,但是他并不是很爱你吧……”贝尔维亚突兀地说。 “你说什么……我……”夏离罗被他忽然这么一说,顿时六神无主,“我……”虽然想要辩解什么,却甚至不清楚自己要往什么放心辩解。 “从前我认识一个人,他受着家族长辈的安排,十四岁的时候和十六岁的新娘结了婚。这个年龄还是很般配的,新娘很漂亮,出身能配他,上过贵族学院、读了很多书、能欣赏音乐美术也能欣赏文学,而且新娘很喜欢他,一直都很喜欢。”贝尔维亚以消沉的声音说着,眼睛看着夏离罗,但是看见的是一重重模糊的影子而不是她。 “别人眼里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婚姻了,只有他不这么觉得,他不喜欢他的妻子,他连她的手都不碰,更不要提和她同床共枕,他不去她的家里,也不喜欢她登门拜访,分明是早就结婚的两人,见面的时候却每次都是在吵架,他的妻子一直很痛苦,问他为什么不能接受她,问得再多也没有用,因为他始终都没有接受她。” “那……后来呢?”夏离罗听着贝尔维亚的简单的叙述,浓浓的哀愁却从字句之间透露出来,她也明晰地感觉到这个人的目光在她身上追寻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影子,但是她不确定那个女人是不是他正在讲的那一个。 “后来他和妻子离婚了,但是她始终还纠缠着他,再后来他死了。”贝尔维亚说,“即使他已经死去,那个女人始终不能放弃这一执念,所以她疯了,失去了理智。然后大概有什么臭男人设法欺骗着她夺去了她的贞操,她怀了孩子,但是她不清醒,所以妄想着那是她所爱的人的孩子,孩子一开始就死了,她的意志却不能接受,死去的胎儿被她的执念所沾染,在她的腹中化为魔物,最后撕开她的身体杀死了她。 夏小姐,你看……她多么爱那个人,一直到死。” “真是……很不幸的女人。”夏离罗叹息着回答道。她想贝尔维亚必然还有话要说的,因为这个女人的故事分明和贝尔维亚没有关联。 “不,那个人已经很分明地拒绝过她了,一开始他们两人都很清醒,到最后他们两人也都很清醒,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贝尔维亚沉声说,“不幸的女人,是在男人很清醒的时候,自己不清醒……比如……我的母亲。” 夏离罗心里一动,她知道贝尔维亚看着自己的那份目光是什么了,也知道他在寻找的那个旧日的影子是谁了。 “我的父亲是个老混账,我一点都不想管他叫父亲。他其实不爱女人只爱她们的身子,但是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口口声声都说他爱她们爱得要死,然后还专门欺骗纯情的小女孩。 我的母亲遇到他的时候才十五岁,他二十八了,你想他们的经验差别有多大,母亲被他骗得神魂颠倒,后来还为了和他――一个做尽坏事的黑道――在一起而决绝地离开了自己的家庭、离开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因为和他的关系而卷入黑道的争斗,她单纯又无知,一次又一次地被人伤害,父亲是她唯一的依靠,但是父亲却连她是谁都没记住,只知道这是和自己搞过的女人。 母亲亲眼看着他一个又一个地找女人,却还是天真地以为他心里一定是真爱着自己的,她觉得她能为所爱的男人生个孩子真是太高兴了,可是父亲根本不需要她也不需要我。母亲被他的敌人抓去,他没有为救她付出一分的努力,因为她没力气没魔法什么都没有,对他来说没有多的利用价值,他知道母亲被杀的的时候哈哈大笑说那个脑残女人总算不会再缠着我了!” 贝尔维亚的怒火已经溢于言表,夏离罗看着那双眼睛,分明是黑色的眼睛此刻看起来也好像变回了红色,燃烧着地狱的火焰,也许随时会扑出一头火龙什么的,利爪獠牙都在燃烧。 她知道贝尔维亚不是兰斯宠爱的少爷,但是并不知道更多,因为安陵明华他们告诉她的也仅限于此,而背后的原因并不详尽。她也知道贝尔维亚虽然到处找女人,但是从来不会诱拐不懂事的少女,他只和风月场的老手一起玩,他找的女人都很清醒,从来不会对哪个相好动起痴恋之心。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母亲。 “别太恨过去了,那个混蛋已经死了,人要向前看。”她勉强地说,人人都知道要向前看,但是人人都会有无法遗忘无法放下的事情,特别是仇恨。 “我没恨他,他不值得,我想说的是我的母亲。”贝尔维亚的眼里一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表情,他执掌奥特里斯的事务多年,情绪的收敛只需刹那便不露痕迹,“我想说的像你这样的女人,为什么把人生都放在要握住爱人的手这种目标之上?你为什么不觉得会用刀剑、把刀剑用得好是一种巨大的成就,反而说因为它对你追上那个安陵明华没用,就是种没用的力量?你要那个安陵明华做什么! 我的母亲追逐父亲,放弃了一切,最后被她根本不认识的人折磨致死;玛尔维娜・斯普林霍尔追逐着微微安,最后被她自己执念所化的魔物杀死;教廷的公主露西追逐着圣裁骑士长丹尼尔・林德,她拼命想要帮到他的忙、想要追到他的身边,结果丹尼尔越来越不想见到她、定下了十多年的婚约至今也没有兑现,虽然暂且没有结局,我想他们两个以后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利西斯那个朋友叫安德兰娜的也是,不知道想着哪家的小子,整天心神不安,但是说自己追不到,所以连开口去找人告白也不敢……” 贝尔维亚慢慢地说着,越来越低沉:“然后是你,夏离罗,为了能够帮到那个安陵明华,你冒着危险前来西陆――如果是我爱的女人,是我的妻子,我才不会让她轻易地到东方去冒险,你说呢? 你不觉得好糟糕的吗,这些事情?为什么女人的幸福一定要是和某个男人在一起?埃莉就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自己做生意、自己打架,赚钱都是为了自己吃好穿好,那不是很好吗?” “你可是个男人,竟然会说出女人不需要男人就能幸福这种话……”夏离罗有气无力地说着,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输了。贝尔维亚问出了那句“如果是我爱的女人才不会让她轻易地到东方去冒险”,她就知道她一直以来的梦都被敲碎,安陵明华不是爱她而和她结婚的,她分明比谁都清楚,但是又比谁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我没说女人不需要男人,就像我没说男人不需要女人一样。”贝尔维亚不满地说,“我说的是你们都是一群笨女人,人生的目标都歪了,女人当然是需要男人的,但那怎么说也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吧?只有为了你的人生否定那个安陵明华的道理,没有为了那个安陵明华否定你的人生的道理,什么叫不能追到他就是没用的,难道你是为了他出生的嘛,开玩笑,你可是为了你自己出生的!” 夏离罗想她真是小看这个人了,身为四处找女人的男人竟然会为“女人的人生幸福”而说这么多话,虽然这到底不是因为他道德高尚,而是因为幼年时看见母亲的悲惨遭遇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说穿了又是另外一种执念,像仇恨一样深重。 每个人都有无法放下的执着,每个细节里都有无法遗忘的过去。 夏离罗想起西陆的年轻女皇还沉睡在冰棺里,尤利西斯他们似乎都认为她死了,才用冰棺保持她的尸身不腐。但是出行之前安陵明华就告诉她西陆女皇没有死,因为某种强大而深刻的执念,她的灵魂拼命地念着“我不要死”而留在了身体里,虽然竭尽全力,虽然沉睡不醒,但是她还拼命坚持着那份不知来源的信念,坚持着没有死。 那又是什么样的执着呢?是对她的国家的责任心、对她的人民命运的忧虑,还是……别的什么呢? 自称为“茵陈”的神秘人和尤利西斯一起随军出行了,并且很早就告诉她:“我知道你是清楚苏妮娅没有死的,不要说出来,谢谢。” 又因为什么而不能说出来呢? 第五十六章 东西方的棋手们(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借这个人偶回去玩可以么?” 两人在房中沉默了许久之后,贝尔维亚随便找了个话题打破了寂静。 “先生随便拿吧,我不担心泄密的。”她随口说着,倒在了床上,听着他把人偶拖出去,砰地一声关上门。安陵明华的影子在她的心头浮现,挥之不去。 贝尔维亚说的没错,她知道她的爱又是一场愚蠢的、不清醒的追逐,但是男人怎么能理解女人呢?有成就又有什么用,有力量又有什么用?贝尔维亚大概觉得手握力量的感觉很好吧,大概觉得世上的“幸福”很多、“爱情”根本无所谓吧,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呢?说什么不要管安陵明华,只管自己幸福就好,对于她来说,再没有比安陵明华更大的幸福了―― 为了他,为了自己的爱,这个棋盘里无论有多少人的算计,自己这一方一定是最不吃亏的。绝对。 ―――――――――――― 离开皇城五个多月之后,尤利西斯总算有了一次回到皇城看看的机会。前线形势看起来不需要他的出场,暂且就让他们僵持着无妨。而他刚刚从东陆的对手那里得到了四阶的邪眼“空间之轴”,可以从此轻易地在皇城和前线之间跳转。 空间之轴不像微微安的空间之钥,是没有杀伤能力的,不过他也只是要用来做快速行动而已,他现在复制来的有杀伤力的技能只嫌太多不嫌太少,很多东西他其实复制来根本就没用。不过鉴于镜树之叶复制越多越是会升级的没道理的修炼方式,凡是遇到不一样的能力他都一概“学”来了。 “苏妮娅,我们现在所做的有些拖时间,真对不起,要让大家多受累……”转移回到蔷薇皇宫之后,他立刻向放着苏妮娅的冰棺的花庭走去,“不过如果不拖些时间争取多获得一些力量的话,我也许等不到你复活的那一天就死了。” 虽然说他和苏妮娅两人同死或者同生,在舞台剧里都属于同类的结局,但是没有人会一开始就“努力争取”死在一起的结局,一起自杀的恋人们也是被逼到无路可走,才会绝望地选择一起死的抗争方式的。 而他不能那么向命运低头了,他曾经被夺走了安德兰娜和阿斯,后来被夺走了微微安,那两次他都没能阻止也没能挽回什么,这次如果苏妮娅死后他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殉情自杀,那他就输得太惨了。 宫里没有多少人。为了不出现将来苏妮娅醒来、新皇地位尴尬的问题,他和茵陈一早便留言不要立新皇,在他与贝尔维亚向教皇谈判的时候,也同样提到了这件事。教廷对于没有皇帝指手划脚非常高兴,当然是转了几道弯子拖泥带水地答应下来,对外宣布女皇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教廷的高级牧师会照看她。所以皇宫冷清了很多,只有男女仆人还在做必要的打扫,等待着它重新热闹起来的一天。 皇宫的花庭有专属的大型魔法持久保护,无论什么季节都百花盛开。西陆在这方面的研究远胜于东陆,夏离罗在东方帝都生活多年,说过东方是没有如此的花庭的,虽然皇帝也想要,可是做不到。 尤利西斯轻轻地走在花草之间,几个月前被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破坏得不成样的花庭现在几乎恢复得和原来一样华美繁荣,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每一丝风都温暖而柔和。 冰棺就和一百七十天以前它被设在那里的时候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茵陈刻在上面的花纹繁复精巧,没有一分的融化,那些是魔界的符号,合成挽留她灵魂、保护她身体的咒语,是魔鬼对他人类朋友的承诺。因为不懂得爱,所以想要继续观察。 冰中的女皇还是那样绝美动人,淡金色的长发与雪白的长裙裹着她纤细柔软的身体,晶莹的皮肤似乎仍像昔日一般细腻温暖,只是一旦触碰便会让人知道那没有温度。她绝美的容颜在冰棺之中依然焕发光彩,神色安逸如普通的睡眠。她那精致得不能更甚的、他印象深刻无法磨灭的五官身材都美丽依旧,只是不能活动起来,再次开口对他说话,她发间的香气仿佛依然萦绕在他的身旁,可是她却静静地躺在那里,并不知道他此刻的存在。 尤利西斯苍白的手抚上冰棺的表面。茵陈的力量是完美的,虽然是封冻的棺材却不会向外散发一丝冷气。但他摸上去还是感到彻骨的低温。 其实与触觉无关。 “苏妮娅……苏妮娅……”他叩着这副精致的棺材,轻声念着她的名字,“一百七十天,我一天都没有忘……” 一刻都不可能忘记的,他最珍重的人。 忽然他感觉到脸上一阵凉风吹过,异样的触感直达心底。冰凉的一点,好像冰雕成的纤细手指,或者冷库里取出的小葱。 【尤利西斯……】 带着轻微的回响的声音响起,这动听的声音尽管他总共也没有听过几次,却熟悉得不能更快地认出来:苏妮娅的声音。 “苏妮娅!”他惊异地拍打着冰棺的表面,虽然冲动,但是下意识的举措,“苏妮娅!你还好吗?你能发出声音来?” 【我……不知道……】空灵得听不出方位的声音回答说。 冰棺里的苏妮娅并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可能有任何动作――因为她的身体完全被坚固的冰紧紧包围着。尤利西斯短暂的冲动过后很快清醒地意识到,他在做的事情傻透了而且毫无意义。 和他说话的是苏妮娅的灵魂…… “阿斯!阿斯!”他太激动,以至于连续叫了两声,“苏妮娅的灵魂对我说话了,这种情况怎么看?!” 茵陈从地下的阴影中钻了出来:“苏妮娅的灵魂的声音?你听得到?” 【你是谁?】察觉到陌生的神秘人物的来访,苏妮娅疑惑地发问。 “我是魔鬼茵陈。”茵陈毫不避讳地回答道,“你被东陆来的杀手百里天华与风怜夜打成濒临死亡的状态,我顾及尤利西斯的心情,所以用冰棺把你的身体保存下来,也刻了有利于你的灵魂留在这里的法阵,不过没有想到你只用了几个月,意识就重新苏醒过来了。” 【魔鬼……】苏妮娅下意识地发出了充满忌惮的声音,带着一些命令和质疑的口气,【黑暗深重之物,你怎会和他认识,又怎会进入这圣洁的花庭?】 “哈哈哈哈哈……”茵陈不由得大笑起来,“女皇陛下,这些事情早晚都会告诉您的,但是您的事情比我的事情要紧得多,我们先说您吧。” 他本来不想让尤利西斯知道苏妮娅没有真正死去,但是现在尤利西斯自己跑回来听见了她的声音,那他也没有办法,毕竟他并不想随便就动用抹消记忆之类的力量,那么就给这事一个解释好了。 【我已经死了是吗?】苏妮娅平静了下来,尤利西斯信任这个“魔鬼”,那么她也就勉强先信任着,毕竟情况看起来似乎是这个“魔鬼”让自己的灵魂从一片空白的状态醒来,虽然身体不知为何完全不能动,但是思考的能力恢复了。 第五十六章 东西方的棋手们(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说了你的事情很要紧……”茵陈挥手在冰棺上加了一道复杂的法阵,“指的是你再继续沉睡下去。” 【……?】苏妮娅的声音发出了轻声的疑问,然后就消失了,空气里留下了绵长的颤音。尤利西斯不能控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茵陈。 “你这个笨蛋,不要轻易呼唤她。”茵陈迅速地添加了其它魔法,瞥了他一眼,“你可知道什么是死亡?就是灵魂完全离开身体,她的灵魂好不容易才凭着强大的意志保留下一丝微弱的与身体的联系,你,这个她最牵挂的人,却在外面呼唤她的名字,结果把她的意识叫出来和你对话!你要记住,如果你们一直对话下去,她的意识活动越来越大,她的灵魂就会完全离开身体,她就会完全真正地死了!你最好不要以为她死去之后你还能救回来――无论她的灵魂去向哪个死后的世界,或者是立即转世轮回,你再去救她都是破坏生死秩序――会害死很多无关之人的。” “那……”尤利西斯大惊,连忙问,“刚才还没有出问题吧?” “没有,我已经把她的灵魂压回到她的身体里去了,虽然有点粗暴。”茵陈道,“我保留了一点和外界的关联,她可以听到我们现在的对话,会理解情况的,不过不能让她和你有过多的交流了。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和一个幽灵相伴的话,她也可以就这样离开身体,永远做一个幽灵和你对话,不过你要知道,幽灵不仅没有实体,不可能再和你握手拥抱、共进晚餐之类,也会永远困在她死去的地方,不可能再前往别处。” “我不会让她变成那样的。”尤利西斯安下心道,“多亏你了,阿斯。” “谢什么。”茵陈挥手,“回去吧,在这里看着很难过的,而那边也不知道是否情况有变,你还是不要轻易离开前线的好。” 说完他便将尤利西斯按进了地上的影子里,不待他用空间之轴转回去就直接把他传了回去。 冰棺里的灵魂对他发出了一丝怨言,但是这次已经是人类听不见的,属于魔鬼和灵魂之间、亡者之世界的对话了: 【即使不能说话,也让我多看他一会儿啊。】苏妮娅说。 【何必呢?将来你们要看多久有多久。】茵陈笑道,【他如果取得了所有他想要的成功,你会一直看着他看到烦的,他如果做不到大约就死了,反正你也死了不是么?】 【那……魔鬼,我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苏妮娅对这个在冰棺外注视着她的魔鬼还是感到不安,语气也没有改变。 【请魔鬼做事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茵陈回答,【你想要如何?】 【请给我一丝和他的联系,让我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感觉得到。】苏妮娅小心地说,【付出代价是……?】 【就是做交易:我给你货,你给我钱,我们在合同上签字,违反合同的人要受到惩罚。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魔鬼十指交叉,笑容暧昧,【不过你提的这个要求真是小啊,小到没必要签合同做生意的地步,我原以为你们这些给奇怪的爱情冲昏头脑的年轻人类,会不惜代价地想要马上重逢呢。】 【我原以为他和你关系好,你应是个善良的魔鬼。】苏妮娅不悦地说,【你在蛊惑我。】 【我是在蛊惑你。可是那又怎么样?】茵陈轻轻地在冰棺上加了一重魔法,【好,你的要求达成了,以后他如果有了危险你就会感觉得到,有效时间是到你复活之前。不过我认为这没有必要,当你感应到他有危险的时候我想多半是他在削苹果不小心伤了手指头。】 【不懂的魔鬼不要发表评论。】苏妮娅更加不悦。 茵陈微笑着化成阴影,混入地下的影子消失:【不懂的魔鬼走了,再见,小女皇。】 ――分隔线―― 贝尔维亚看着眼前已成定局的棋盘,抬手抓住棋盘的边沿,然后动作麻利地把它倾斜了过来,棋子哗啦一声全部从棋盘上倒了下去,黑白混成一团凌乱地散在桌上。 “你在走神啊,奥特里斯。”棋盘对面的女人翘着脚,托着腮,垂眼看着他,眼影是妖异的绿色,一抹淡淡的诡异。 埃莉・迪恩。 “因为没意思。”贝尔维亚说着轻快地把棋子分开收捡起来。 “不对,是因为在想着另外的棋盘,觉得意思快要出来了,所以别的棋盘都没意思。”埃莉说着站了起来,俯身,单手撑在桌上,“你在想,差不多到了东方出现不害怕圣水天幕的人的时候了吧?已经吃了这么大亏,他们研究得再少、再是不知道圣水为何物,也该大略猜出来什么人不会被灼伤了。” “那个根本就不需要想。”贝尔维亚大笑,“不过差不多是他们开始放弃全线推进,改为重点推进的时候了。一开始可以像斩马刀一样地扫过来,不过终于到了要变成匕首的时候……但是他们会选择插进哪座城呢?” “圣水天幕的问题不需要想吗?”埃莉却不想管东方的战略,“到目前为止,民众的信心最大的来源就是圣水天幕哦。” “什么啊,这只是异端裁判的办法,不过是因为方便才这么用的,真的在对方出现光系的时候,那才是我们真正上场的机会。”贝尔维亚仍然觉得那不是问题,他倒想上场打一架。奈何他是暗系双邪眼的恶之子,尤利西斯用圣水天幕对他也得投鼠忌器。而圣水天幕其实是为了不杀死对手用的招数,只要双眼被严重灼伤对手就失去战斗力了,总比杀了他要好,但光系上场的话就不会如此,那时候东西方的邪眼真正较量起来,就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伤亡情况了。 第五十六章 东西方的棋手们(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你太讨厌教廷了,所以没想到这点……”埃莉严肃地说,“你们当然觉得圣水只是个工具罢了,但是你们不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圣水天幕能在战场上帮助我方的军队夺回失去的城市,那正是神在天上保佑我们的象征,一旦你们遇到了圣水天幕不能应对的光系对手,对你们来说当然无所谓,可是对于民众来说他们的信心会大打折扣的:他们会想,为什么神保佑我们的光竟然还保佑敌人呢?” “你想太多了,埃莉,没几个人会那么想的。”贝尔维亚拿起了他放在一边的烟斗,摸出火柴点烟。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埃莉说,“你要注意啊。我所在意的是你不肯卖我配方的那个药,到时候如果那个来源的人被打击到然后自杀了什么的……” 唯有那家伙绝对不会因为圣水天幕无效而被打击到的……贝尔维亚在心里暗暗发笑,埃莉所说的药是茵陈卖给他的,也许谁都会因为对神的信仰动摇而意志恍惚精神崩溃世界崩塌,但是茵陈的“信仰”?昔日身为天使的魔鬼还剩下这种东西吗? 他所在意的是圣元的攻势转为重点进攻之后,究竟会将重点放在何处…… ――分隔线―― “国师,五个多月了,在西方的进展一点都不迅速……朕实在看不得他们这种效率,国师可能出个主意。”水寒星在精致华贵的藤椅上半躺着,虽然椅子是优秀的匠人兼顾着美观和舒适为他一人设计的东西,他还是觉得硌着了,要垫上丝罗套的棉垫在身下。 “策略谋划,自有前线军师运筹帷幄。”水清梦道,“陛下应多加信任,派去西方的不乏曾经为先皇统一全国的功臣。” 水寒星回以鄙夷的眼神:“那帮家伙都是沾了光的饭桶,真正的功臣先辈们这些年有的死有的病,都离朕而去了啊。”比起他派出的人,他要更信得过水清梦。 “陛下请放心,这些事情前方必定已经想到,马上就会进行调整。”水清梦安慰着急躁的皇帝,“我方能够在一开始旗开得胜,主要的原因便是,在西陆数百年未经战乱的前提下,他们没有想到会突然面对陛下您的进攻,所以一时之间仓促不得应战,自然节节落败,至此数月时间,情况已不比当初。 数月下来,西陆已经人人尽知我们的大军指向,不复先前完全不知道我们的行动,我方奇袭的优势几乎已经丧失,再者,他们在最初溃败得过于狼狈,心中对我方的军队充满忌惮,所以自然是到处严防死守。 陛下您想想看,这好比您在山上遇见一只从未见过的兽,以为它不会伤人时被它咬了一口,此后当然是立即严加小心地提防那只兽不是么?” 水寒星毫不犹豫地打断说:“提防什么!朕还不马上杀了它!” “……只是打个比方,不要认真,当然不会容许什么兽类伤害陛下万金之躯。不过现在您的军队对于西陆来说就是如此值得忌惮,因为害怕所以谨慎,因此最近行进迟缓、战果寥寥,您只要平静下来,重拾您还是皇太子那时的耐心与恒心,最后的胜利必定在您的手中。” 水寒星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人的野心只有越来越大的道理,人的耐心也只有一天天磨光的道理,还是皇太子时他只有皇位这一个东西能够时时用来警戒自己,此刻没了这种目标,他哪还剩下什么当初的意志,满心只是好大喜功。 “他们处处皆严防死守,我方如之奈何?” 过了半响,他又问了水清梦一句。既然现在西陆已经全线警戒,那么自己又拿什么来取得最后的胜利?难道在别人的国家主场作战还拼消耗?那岂不是自找死。 “您着什么急啊,都说了那是前方之人的思量,我和陛下所做的就是,把应该派到前线的人派过去,而打仗都是他们的事情。”水清梦慢慢地摇了摇头,由于皇帝的宠信加上他本人的皇亲身份,即使在水寒星充满了烦躁不安情绪之时他也敢始终如此悠然自得,“我方乃是进攻者,西陆乃是防卫者,他们可以在某处重兵把守,我们可以不去打,但我们一旦去打,他们必须得要防守,您明白了吗?” 西陆为了平均地防御东陆给各地带来的风险,势必要均匀地摊开蔷薇帝国以及它的诸多邦国的军队,就算在各地都是一样的严防死守,也做不到重兵防卫,而只能做到纪律严密而已,因为他们不敢留下任何的空洞―― 他们无法集中兵力防御,圣元却可以集中兵力进攻! 各处都一样厚的盾,怎么能挡得住只刺一个地方的锐利长矛?! ――两军的前线,约科尔城。 “夏离罗?”尤利西斯刚刚从帐篷的阴影中爬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正好掀开帐子的东陆女人,虽然穿着西陆制式的服装又染了头发,可是他还是轻易地认出了她,“你从罗斯玛丽来找我?什么事情?” 他本来还想抱怨茵陈那么不通情地把他直接从阴影里以魔鬼的传送方式扔回了前线,此刻看来还必须感谢魔鬼的淡漠,否则夏离罗千里从帝都前来,自己却跑回帝都,简直太过滑稽。 “也不是完全耽误不得的事情……”夏离罗吃惊地说,“你怎么从地下爬出来……身上也没有泥的?这是哪里复制得来的能力吗?” ……啊哈,大概是从蚯蚓那里复制得来的吧……尤利西斯默默地想着,回答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值得你从帝都赶来,究竟还是关系到战争的重要事情吧?” “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才对,这几天奥特里斯先生都在想这件事呢。”夏离罗说,“从拖延时间的角度来讲其实我们耽搁一下也无妨,不过从我们共同的愿望――即是尽可能地少死人来讲,有必要赶那么一赶,所以我才到这里来,因为情报的传递最要不得的就是时间差。” “你知道东方的利刃将会指向何方吗?”尤利西斯惊喜地问道。 “正是知道,所以才必须到你的身边来即刻地告诉你,以后我国的军队不会再如此展开全线的攻击,必定是集中主要兵力专攻于某地,以你的国家难以分兵不均为优势条件,进行重点的突破。”夏离罗道,“他们接下来会攻击哪里,还有再接下来……如果你们相信我,按照我所说的去调动军队,安陵家对你们郑重地承诺,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那当然,”尤利西斯幽默地摊手,“我们不可能失望的,如果我们赢了我们会很高兴,而如果你骗我们我们就都会死得很难看,没空失望的。” “请不要取笑。”夏离罗认真地说,“如果我们未能履行承诺,等待着我们的也不是什么好的结局――你不会认为我们是受着水寒星的命令来蛊惑你们的吧?” “我不会。”尤利西斯直视着她墨色的双眼,充满了信任和友善,“虽然一开始是有个我自己的理由,不过我也相信你们的承诺,夏离罗姐姐。” “谢谢。”夏离罗鞠了一躬,然后说:“那么我现在就先说吧,他们接下来一定会重点进攻的地方有这几个……嗯,下一步会是哪里也有大约的范围,不过具体的位置要等到他们这一轮攻击得到具体结果之后才能知道……” “但是我们也不能防备得太明显了吧……”尤利西斯有点担忧,如果自己这边防御得过于明显,刚刚好就卡住了圣元所有重点进攻的位置,那对方岂不是马上就会怀疑自己出了内鬼? “不,当然要全力防御。”夏离罗摇摇头,“你去和你们的人说吧,只要不说出怎么来的就行,你现在被传得神乎其神,你说保密他们也不敢多问的。” 我被传成那样究竟是怪谁啊?尤利西斯干笑两声,夏离罗既然说要他们放心地尽全力防御,想必安陵家有自保的方法,他就暂且放心吧。而且确实,要他明知哪里会遭到重点进攻还要故意装作不知道,实在是不能符合他的性格。 尤利西斯迅速地把这几个地点通报给了军方,没过两天全部不出所料,夏离罗所预言的位置全部遭到了东陆的重点进攻,好在由于预先防备得及时,这些城市或者重要堡垒都守住了,守军虽然疲惫不堪,但是对于打赢了敌人充满自豪。圣元的军队同样疲惫地暂缓了进攻,而夏离罗很快又提供了下一批地点的预测,再次全中,安陵家的情报看起来完美无瑕。 圣元变换了策略之后尤利西斯对战局的预言如此百发百中,外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东陆贵族夏离罗的存在,于是对黑蔷薇的天使的崇敬仰慕之情日益高涨,大家都说原来年轻的绅士剑客还是军事家谋略家,竟然聪明到随时知道敌人下一步会走到哪里,尤利西斯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所以只好干脆闭嘴不跟人谈这愚蠢的话题。 圣元的每一步进攻都被人猜透,一开始还以为巧合,两次之后便开始到处抓内奸叛徒,三番五次之后圣元军队内部的整理搜查几乎彻夜不休,风声连西陆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知内情的人说我们的黑蔷薇天使尤利西斯大人强大绝伦怎么可能需要他东方的几个叛徒,再说那些预测岂是有几个叛徒就能做得到的?知道内情的尤利西斯心里一直充满了焦虑,他当然不能容忍东陆的侵略,但是身为东陆人的安陵明华与夏离罗如此不顾安危地帮助他,他又怎能让他们因此而落得有一天被东陆以通敌叛国之名杀害的结局? 但是他那么担心夏离罗的安危和安陵家的处境,当事人自己却优哉游哉好像“通敌叛国”这事和自己完全无关一般。 “你给了我们这么多情报,安陵明华那边真的不会被查出什么危险吗?”经过了近一年这样的时期,尤利西斯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询问他问过多次的问题,而夏离罗依旧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怎么查都不会出任何问题的,放心吧,我们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 绝对明媚的笑容,绝对的自信。 “再隐秘的手法都一定会留下线索,你们那么安心?”其实尤利西斯也觉得,那些推测不是买通几个小人物就能解决的事情,能够让那些预言百发百中的一定是大人物,可是虽然夏离罗的父亲是东陆的武官,却是没有参与这场战争而是在家养老之人,安陵明华一介书生,他们又从何处得来情况,自然只有用了些偷窃催眠之类的伎俩,这种伎俩在初期可以非常顺利地瞒天过海…… 可是只要使用了手段,早晚有一天会被人看出来。 “当然,因为只要不使用任何手法,就不会留下任何线索了。”夏离罗笑着,摇着铁扇,风声飒飒。 只要使用手段,早晚有一天会被人看出来。 其反面也就是――只要什么手段都不用,任是再高超的眼睛又怎么“看出来”? 安陵明华不可能被查出窃取情报,一则根本没有人去查他一个怎么想都与军营八竿子无边的人员,二则他在事实上根本不曾窃取过情报。他告诉西陆的同盟者的所有消息,都是他自己演绎推理的结果!他将圣元行军的所有可能详细地写下来交给了夏离罗,嘱咐她看着情况的变化从中找到符合事实发展的应对,圣元的统领在多次被人料到先机之后为了不让情报走漏曾经故意试着去打一些毫无战略价值之地,完全是随兴而起,就是如此仍然被猜中,他们再怎样也想不到一个根本不曾亲临战场的书生会想到这些! 这就是将两片大陆作为棋盘的,贵族之中的黑道头脑。 第五十七章 太阳之火(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东陆,皇城,一处地处郊外的宅院门前。 身着高贵服饰的男子站在斜射的阳光下,本是一副高妙的图景,但他神色太差,破坏了气氛。 “百里天华!”他大声地喊道,看起来很急促,就差砸门。 “陛下?水寒星陛下?”从宅中飞身跃出的人有些疑惑地看着高贵的男子,不过动作上还是连忙来给他开了门,“您这么快就忘记了吗,天华已经和风家的姑娘一起被您派到西南方的深山里去找您听说的那个什么宝藏了,那地方又远又偏,现在我们都联系不到他们……怎么,陛下需要把他们召回来吗?” 他是百里天华的叔父百里英年。百里天华之父百里荣年已经在水寒星还是皇太子时便为了保护他而死。百里天华年少,既没有家长的气质也不喜欢做家长,所以百里英年即是当今的百里家大家长。 “啧,这时候谁还管什么深山里的宝藏!”水寒星气得跺脚,真希望自己听说那些传言的时候没有发疯地把他优秀的杀手派出去干这么无聊的事情,“你们不是联系不上吗?还召什么!” “如果陛下需要,臣等当然会尽力尝试各种办法,千方百计也要把天华和风家姑娘叫回来。”百里英年恭敬地回答,“不过,陛下是有了什么样的烦心事?天华一时之间是一定回不来的,若是一直等着,只恐耽误了陛下的大事,即使臣等才能不及天华,陛下有托,定当誓死效劳。” “那就快试着去找他们两个回来。”水寒星立即说,“至于事情……这也要问?当然是西方的事情!一年多了!那帮蠢材自己打不出什么功绩便乱找理由搪塞,无奈这一时间朕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替代他们去东方的人,所以朕要把他们的借口抹杀掉!让他们认识清楚,事实就是他们很无能!” “西方啊……”百里英年差点脱口而出问“西方是指什么事情来着?”,他是模糊记得几年以前侄子学习了一门不知哪个民族的奇怪语言,说要去西边刺杀什么人,可是别的他没在意更没记住,此刻完全不知道水寒星在说什么,于是便稀里糊涂地说:“陛下英明,失败者是不该找借口的,但陛下要我等如何将其‘借口’抹杀掉?您知道,刺客只能杀活人,‘借口’是不能杀的。” “也许不是活人,是妖人。”水寒星恨恨地说,“那群废物、蠢材、酒囊饭袋,一年多以来进攻的推进无比迟滞、已经到手的领地也让人再拿了回去、进攻的方向给人家猜了个一发不漏,然后便到处找理由推脱。又说有内鬼,叫他们捉,捉了一年鬼影也没有捉出来;又说对方有妖人,他们不是妖法的对手,恨不得把那妖人说得普天之下没有对手,来表示他们输得情有可原——简直是废物中的废物!比一切无能更加无能的表现!” 百里英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原来如此,‘借口’是妖人啊……但是我泱泱大国奇人甚多,国师大人也选拔了不少跟他们共同前去,这样他们也能找妖人做借口?” 水寒星闻言,火气更大:“连带那一帮都是酒囊饭袋,所以才能给他们找到借口,说那些什么奇人在西方的妖人面前都成了废物,寻常的士兵见多了斗法的场景已经觉得自己上战场便如飞灰一般毫无作用……天知道是不是真的,朕又不准备去看妖人。” 百里英年屈膝半跪,但上身挺得笔直:“臣下明白,百里家以世袭黑衣卫为荣,会为陛下前去西方探明实情,如果不存在那般强大的对手,百里家将把辜负陛下、编造推诿的酒囊饭袋就地处死;如果存在那般强大的对手阻碍陛下一统天下、平定四海的道路,百里家将为陛下清除阻碍!” “朕知道你们定然不会令朕失望。”水寒星非常欣赏地看着他,“那么就劳烦你们了,无论那个借口几分真实,几分虚妄,从今往后,看谁还在朕面前找借口。” 说得仿佛十分厚爱,但另外的意思便是,百里家此行也不能失手。百里英年自己亲口讽刺嘲笑了找借口的圣元将领,但若百里英年自己也在那个“借口”上折戟铩羽,那又有何面目回见水寒星! 便装出行的皇帝离去,百里英年抬头起身,卷起舌头,吹出了锐利的细长哨音。 ——西陆,伊什戈尔城。 “我说,我已经快要无聊到死了,莫非因为东陆不信神的缘故,神不喜欢他们,所以那边根本一个光系也没有?”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换了更加精致的水晶烟斗,烧着更加昂贵的高级烟丝,却还是穿着一身便宜的地摊货,看起来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会为了说这几句无聊的话从帝都跑到这里来,我已经看出来你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空虚了……”尤利西斯无奈地看着他,“还有,你舍得在抽烟上花钱,为什么不舍得买件更好的衣服……” 一年多来东方的邪眼持有者几乎都败在了圣水天幕之下,百分之七十的人现在都在枢机卿威尔兰的控制之下,其余的人有的跑了有的自杀。尤利西斯每次为他们的死而叹息半天,有时候精神恍惚就会把这些人的遭遇都归咎于自己,不过因为夏离罗第一次便已经开导了他所以没什么大的问题。 有问题的一是教廷,二是贝尔维亚。 教廷的期待是以贝尔维亚为首从全国聚集的“恶之子”以及其他“异端”会共同上场,这样他们便能够期待异端的损失,而不是一直让尤利西斯一个人在战场上蹦跶,不仅没损失镜树之叶还越来越强。 而贝尔维亚的期待是多少出现几个不害怕圣水天幕的高级光系邪眼,这样尤利西斯一个人就未必足够,他们就可以有点激战的机会。身为异端大半都混黑道,对于找个好的敌手痛快一战都非常有期待,特别是如果对手是和教廷一样的光明力量又是侵略国家的敌人,打起来分外有劲……问题是这种人一直没出现。东陆看起来最不缺的就是暗系邪眼,其次是火和水,再次是土,再次是风,幻术虽然不怎么强后来多少也出现了两三个,可是竟然一年多过去还没有一次有人免疫圣水天幕。 贝尔维亚在帝都处理商务找找女人,因为战争的关系国内的矛盾比较缓和,环境轻松,麻烦很少,他每天空闲的时间大把,把帝都周围的城市全拿下了也还是一样没意思,这当儿也没人闲心逸致要暗算他玩儿,所以他就每天等着前面消息什么时候来一个光系的。等来等去也等不到,他就跑到前线来跟着尤利西斯一起等敌人直接出现,为防声东击西他们也时刻注意那些没有被大举进攻的地方有没有光系敌人的消息,不过理所当然的什么消息都没有,黑道白道的情报都一无所获。 贝尔维亚在帝都留下了替身,让蜘蛛也留着在那个替身身边装模作样。众人都知道蜘蛛是潜行在贝尔维亚·奥特里斯身边的杀手,所以那个替身被拆穿也不会是很快的事情。尤利西斯在军营里看见贝尔维亚时大吃一惊,问他把帝都的商务怎么处理,听说完了之后哭笑不得,可怜蜘蛛先生总是一片热诚想要保护贝尔维亚,却给他安排在那里保护别人来掩饰贝尔维亚的行踪。 “花了钱的烟味道更好更享受,”面对尤利西斯的问题贝尔维亚回答得振振有词,“可是衣服反正都是几块布而已。” “东陆没有出现光系的道理可能和我们也差不多。”尤利西斯说,“你想,我们攻击性的光系,首先是教皇和枢机卿中的几人,他们都得坐镇中央,在我们处于防御的状态下,他们还没有出过场呢,何况东陆是处在进攻态,他们坐镇后方的人更不会出现; 然后我们这边就是圣裁骑士团了,丹尼尔至今都无聊地守在北海——我敢说他比贝尔你还要无聊一百倍,因为在千眼之巢那里他连处理商务和泡女人的事都没得做,就一天到晚看着什么动静都没有的海面。安陵明华是东陆贵族却来帮我们,本身就说明圣元帝国内部的麻烦也很多,所以攻击性的光系也和骑士团一样,还为了国内的一些斗争而待在国内也完全可能。” 然后他想起贝尔维亚那句玩笑:“啊哈,如果因为不信神而根本没有光系,我倒是挺开心的。” “我不开心,而且那样就直接承认神存在了……”贝尔维亚翻白眼,“我才不要承认教皇死老头宣传的东西。” “可是神是存在的吧?阿斯在天上的‘父’。”尤利西斯脱口而出,“虽然我不怎么喜欢那个神,但是确实存在那个等级的某种意志,即使阿斯能够骄傲地开口说自己是‘天空战斗的支配者’,却只能被斩断了羽翼从天上坠落的强大存在。” 如果是那么强大的存在,能够干涉这地面上凡人的命运是理所当然的,但正是因为太过于强大遥远,所以尤利西斯反而毫无顾忌地随口对那个“神”进行评价。因为自己只是浩瀚星空中一颗普通的星球上一个生命而已,即使是自己的整个星球,在那个“神”眼里大概连沙子都不是,没有哪个无聊的灵魂无聊到刻意来干涉比自己渺小那么多的存在的。 而且他也不认为,高居众星之上的那个伟大存在,会“为了回应渺小的地上生命的信仰而赐予光明”。 西陆有光系的力量或者东陆没有光系的力量都自有原因,西陆整体魔力气息浓厚超过东陆也肯定有其中的道理,和信仰未必有什么关联。再说就算论信仰,在西陆有强大的信仰,还不是出了自己和贝尔维亚这样的“恶之子”,要知道这一年多来,那不和他们信奉同一个神的东方来的人之中还没有出现双生邪眼的。 ——伊什戈尔城邻近,亚路勒斯城。 这里是东方军队的占领区,人们已经习惯了有东方面孔的人在这里来往。 不过很多东方人来的时候并没有学会蔷薇帝国语,本地人绝大多数也从未想过要学东路语言,不少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甚至从小不知道在海的东方还有一片大陆存在,所以即使在占领区里也没有多少真正的文化融合与交流。 比如街上一群吵嚷着的穿着制服般同款黑衣的男女。他们那些或背在身后或挂在腰间的刀剑都十分抢眼。 “父亲大人,我们实在来得太过草率了。”年轻的百里瑞思量着跨海一路前来,耳中听得几乎全是鸟语,搞得他想大骂在这个地方人怎么活。作为一个从小练刀的杀手他除了学过可以帮助杀人的知识,别的什么都没学过,一直以为世上所有人类天然讲同一种语言。 “原谅我,父亲大人,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百里瑞思的弟弟百里祥也说,“结果我们来了之后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杀什么人,这可是第一次,没有目标的话,难道我们对着不知所谓的人大开杀戒不成?” 百里家前来的其他人也叽叽喳喳地抱怨这次行动草率无脑,要是真能来了以后随机应变也好,现在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变个鬼啊。 百里英年十分不悦,这群人一点不照顾他家长面子:“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个人叫做黑色花的使者啥的……是黑发。” 黑发是见过尤利西斯的人都能写出来的特征,但双瞳却因为隔得近看见的人目前几乎都没能回来所以知道的人不多,而“黑蔷薇的天使”是勉强学着西陆语言的人打听的情报,只是这门外语学得基础不牢,要听清楚有点困难,更加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即使知道他姓甚名谁也没用啦!”百里瑞思道,“因为我们根本听不懂啊!至于黑发……虽然这里人的头发眼睛都有些花哨、有些奇怪,但黑发的终究还是满地都是啊父亲!” 第五十七章 太阳之火(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在东陆,乌黑深邃的发色和瞳色几乎属于每个人,除了那些颜色不同的邪眼之外,只有感染少见的疾病才有可能导致改变,百里家年轻的杀手第一眼看见西方城市的景象,差点以为自己已经走入病魔之国。 “我们总会等得见他的。”百里英年乐观地说,“等他们下一次进军的时候,如果‘黑色花的使者’和传言里一样神机妙算又强大,下一次肯定会出场的吧?” 由于军中的证言过多,他基本肯定确实存在个什么妖人,不过这妖人够不够格成为军方行动迟滞的“借口”,那还有待观察。 想到这里他又骂道:“就算他真的很强大好了,每次我们又不是只打一个地方,那个人难道会分身不成?却每个地方都给陛下打不下来!难道所有人都想怪到妖人头上?哼,我们马上就让他们没有借口可找。” “不过,家主,如果对方真的很强大,我们也不一定就会赢。”另外一个年轻的家族成员百里世容道,“万一失败了,我们怎么复命?” “百里家岂有失败的道理,荣年兄虽然身死,到底保得水寒星陛下性命,不算失败。”百里英年坚定十足地说,“纵使死,我们也要让他们再没有借口可找。不只是什么黑色花的使者,再来些白色花、红色花、黄色花的使者,只要是陛下天下大业的障碍,我们必将为陛下全部清除――以光耀大地的金乌之火带给我们的荣幸,我们的火将烧尽那一切!” “如果这样的话……”家族中的女杀手百里青夏淡淡地望了一眼对面的伊什戈尔城紧闭的大门,“我们不要在这里耽搁,就从对面的那座城开始,寻找一下有杀气的对手怎么样?相信让那么多人吓傻了的黑色花的使者,身上的杀气和血腥一定很浓重,凭我们的直觉,应该很快能锁定几个有点感觉的对象才对。” 她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就算是刺客,其实也并不以无缘无故到处杀人为乐,就算一次杀了许多人,那也必定和任务有关而有原因的。所以她的建议也只是锁定几个感觉符合的强者来对付。 再说百里家这两代的人出来了大半,如果就为了杀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贫民那可太亏了,就算实在不知道“黑色花的使者”究竟是什么,也得要找到足以和他们过招的高手才算不虚此行。 “好,那么瑞思,你先去弄点动静,看看对面有没有我们细看的价值。”百里英年立即做出了决定。 百里瑞思颔首,自信地微笑着,飞身快步,几下便来到了伊什戈尔城的门前,守门的士兵眼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出任何惊讶的情绪,就看见一道莫名的影子冲向自己,不能开始思考,意识就已经模糊了。 两下踢翻了守门的人、不等周围隔得稍远的士兵扑上来,百里瑞思眼里金色的光斑点亮,炽热的气浪冲天而起,门里的人隔着城墙都感觉到了不对劲,但又没听见东方军队的进攻号角和大规模的动静,心里正觉得非常奇怪,一颗燃烧的大火球就忽然破门而入! 那火球并没有砸在地上,而是到处飞舞,火花四射,大有东陆书法家笔走龙蛇肆意挥洒的气势。小范围的区域内骤然暴增的温度损坏了周围的几乎一切,包括人的身体。 被烫伤的蔷薇军士自然知道这情况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他们见魔物、裁判所、邪眼都比东陆人多,恐惧和意外也就不那么大,所以他们迅速后退着大声报告,唯一的疑惑就是这次东陆的魔法师怎么不是和东陆军队配合作战的。 “又是火系啊……”贝尔维亚正从里面走出来,一出来刚好撞上了这个场景,没心情想干嘛在两边相持的时候忽然一个东方魔法师不和军队配合就自己杀进来,先打再说! “奥特里斯”在黑道中的对手一个个被打败之后,他可是对于自己遇不上好的战斗感到厌倦了! “尤利西斯你不要着急,我不会弄死他的!”他一边发动了他腿上那高速弹跳的技巧,一边大声地喊了出来,要是尤利西斯一个圣水天幕洒过去火浇灭了人也抓了,那他又没得玩的。 杀气!早在贝尔维亚冲过来之前,百里瑞思就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因此贝尔维亚出手的时候他已经闪开了,同时对着杀气袭来的方向重重地击出! 这人在喊什么?百里瑞思一面打一面想,听不懂鸟语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啊。 贝尔维亚以他那令人看不见诡计的速度扑向一团火球,速度太快,当然来不及改变,但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左眼中赤色的圆环毫无延迟地亮起,能够将视线所及的无生之物粉碎的“破坏之环”的力量对着百里瑞思的攻击直接撞上! 轰!火球爆裂瓦解,但贝尔维亚还是扑入了一阵余热之中,但他在动用左眼的同时也动用了右眼,一层脆弱的水晶在承接了那份热量之后在他周身分崩离析,但他本人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不用武器,也是用神法、奇术?百里瑞思已经在短短刹那间拔了刀在手,没看见贝尔维亚的武器,知道他大概和自己差不多了。 “五阶七级!”尤利西斯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贝尔你要小心!”他跟着贝尔维亚走出来,晚一步看到了百里瑞思的入侵,因为贝尔维亚的战力不错,所以说让他不要急用圣水天幕他也可以暂且不用,但是他还是用镜树之叶复制了百里瑞思的力量。 不敢多看苏妮娅,于是白天复制别人的力量、晚上冥想修炼,他的镜树之叶早就到了六级,现在不仅可以复制,基本上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阶位和魔力了,当然仅限于比现在的镜树之叶低的,但是现在比他的镜树之叶高的只剩下七阶,而人类的七阶邪眼只有三个,其中一个就是他自己,还有一个是百里天华,这他都已经知道了,再来一个他复制不了的他就自动知道那就是第三个了。 那个人又是在喊什么?他们这两下是在对话吗?百里瑞思想了片刻,没有答案。不过那白衣少年虽然是黑发,可是看起来很清爽,也没有多少血腥气和杀气,应该不是自己想打探的人,而眼前的戴半边面具的诡异男人,发色显然不能算黑的――除非是晚上没光的时候,才会给人误会那红色是黑的。 “七级啊……我会好好对待的。”贝尔维亚舔了舔嘴唇,故意地阴笑了两声。原来对方也是邪眼,不知道是不是双生的,不过既然对方的武器――眼睛――不是无生命的物质,那水晶之章的用处就不大了,破坏之环虽然也是五阶的,但是贝尔维亚知道自己双眼的等级加起来都不到七级。 因为他的邪眼从前是不能怎么用的,所以几乎一直只有一级,若不是魔物攻城那次借了尤利西斯的血,他现在也不能多用这双眼睛的力量。 “XX的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啊!”百里瑞思挥刀,他还没看见他感觉是“黑色花的使者”的人,局面并不危险,那些普通士兵都听见了尤利西斯和贝尔维亚的话,他们可不想卷进五阶邪眼的战斗之中,所以现在其实是百里瑞思和贝尔维亚的一对一。 他还可以弄出更大动静看有没有“黑色花的使者”在这里。 “那个东陆人在说什么?”尤利西斯也很困惑,当然贝尔维亚也听不懂,只是他们在交手,没空问问题而已。 “他说他听不懂西陆语言……”有个优雅迷人但是语气里带着难忍的丝丝笑意的声音在旁边说。 茵陈交叉双臂出现在尤利西斯的身后。 “……”尤利西斯也无语了。 “东陆的,”茵陈又看向百里瑞思,当然开口说的是东陆语,“他们刚才说的是他们不懂东陆语言所以不能和你谈话。” 百里瑞思挥刀之时发现刀忽然变成了脆弱的水晶玻璃然后哗啦地掉了一地渣子,又忽然听见有人对自己说东陆语,脑子有点混,被贝尔维亚靠得太近了看,连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水晶玻璃。 防御力下降其实倒不是很打紧,但是……再然后衣服也碎成一地渣子的话,难道他要裸奔吗! 这侮辱他尊严的可恶西陆人! “混蛋!”百里瑞思怒骂了一声,连忙抽身跑回了亚路勒斯城。圣元的守军正觉得非常纳闷儿,国师派来的人不是都说好和军方好好合作的嘛,哪里来一个人忽然没和主将打招呼就自己窜过去攻城的,然后又忽然莫名其妙跑回来了。里面声光激烈,他们只透过对面大门的缺口,什么也没看见。 “跑啦……真没意思。”贝尔维亚无趣地耸肩,眼里的光芒已经熄灭,“还以为能好好打,结果就这样……下次就得看他被圣水天幕收拾了吧?” “不……”尤利西斯迟疑了一下说,“其实贝尔你期待的人来了……从太阳那里用水偷来的一点温度,怎么能灼伤得了,直接从太阳那里得到的火焰啊!” “你说什么?”贝尔维亚不解。 “奥特里斯,你一直期待的光系邪眼来了。”茵陈带着优雅的笑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那个人,按照你们的排法,五阶邪眼・太阳之锤,光系,攻击性。” 亚路勒斯城里,迎接百里瑞思归来的是他的亲戚们的一阵大笑,笑得连百里英年都想现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笑什么笑,一群混蛋。”百里瑞思飞速地打开包裹披了件宽大的衣服救急,虽然他自己气贝尔维亚再也不过了。他不像西陆的人一样能把各种邪眼的分类知识弄到,因为东陆在这方面几乎可以说毫无总结,所以他不知道水晶之章只对无生命的物体起效,对于对方只毁了自己的衣服却没伤到人感觉大为挫败,认为那个戴面具的红发分明是在用高超的实力嘲讽和羞辱自己。 “那么你看见黑色花的使者了吗?” “有能力的我就见着了三个,”百里瑞思回答道,时间太短了,他想多看也没门,“一个黄发的,一个黑发的,还有一个红发戴半边面具的――真是可恶,这样耍我玩。” 对于那个黑发少年,他心下肯定那是有战斗力的人,虽然没有多少血腥气,可是带着古怪的华丽佩剑,又能那样站在旁边看自己和那半边面具人交战而不逃跑,还有心情说些话,是普通人才怪。后来出现的那个懂东陆语言的人他其实搞不清楚,在他的感觉里那人身上没有杀气剑气或者别的什么――什么都没有,但是从容优雅地笑着,和激战中的双方做翻译,这太奇怪了。 西陆的怪人真多。 “你觉得那黑发是黑色花的使者么?”百里青夏马上问。 他摇摇头:“不像。但是那红发的我倒感觉满厉害,而且也够恶劣,兴许他们在晚上打的,所以把他传成黑发――不过也不知道,因为我们还没打几个回合――” “是啊还没打几个回合哥哥你就逃回来啦。”百里祥仍然取笑他。 “臭小子……” 百里世容四面望了望,脸上流露出些许紧张的神色:“我觉得好像听见有人在笑……” “你瞎折腾什么,天下这么大,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笑。” “……” 对面的城里尤利西斯等人看着那些被百里瑞思打坏的东西进行修补和替换。圣水天幕无法应对的敌人终于出场,不过第一次交手有些乱七八糟,那人直接为了衣服打坏而逃跑,看来不是认真在进攻。 “百里家族。”茵陈悠然地望着对面,尤利西斯知道即使隔着两城的墙和中间相当的距离,茵陈想看见的东西一定看得见。 “那个……那个人的家族?”尤利西斯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激动,他已经说过了不会用直接粗暴的方式复仇,但是他知道这份情感是无法冲淡的。即使他一直按照微微安的话要求自己成为一个有原则的绅士,即使他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要远离恶念,但是欲望、私心和冲动的情感,是每个人类都不可能完全绕开的弱点。 他不能否认,在看见苏妮娅倒在花庭里的时候,在摸到她凉得像冰雪一般的时候,他确实有要杀死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的念头,而且后来也时时有,就像他常常也有要杀了教廷高层的念头一样。不过他还是把这些阴暗的东西都压下了,这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战场。 “当然是那个人的家族。”茵陈的语气没有起伏,“否则我说出来做什么?弗尼瓦尔告诉我,他的整个家族都是圣元皇帝的御用杀手‘黑衣卫’的成员,不过这次百里天华没有来,那些都是他的亲戚,他也已经没有直系的亲人了。” “打住,你们刚才说那是太阳的力量吧?”贝尔维亚忽然反应过来,尤利西斯说“从太阳那里用水偷来的一点温度怎么能灼伤得了直接从太阳那里得到的火焰”,偷了太阳温度的水指的是圣水,而直接得自太阳的火就是指百里瑞思的邪眼了,“百里天华是‘太阳之剑’,他的亲戚里能出‘太阳之锤’?” 第五十八章 教会与教会(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除了蔷薇的高贵皇室阿伊纳德,西陆再无第二个能力世袭的家族。除了阿伊纳德之血这个无解的特例,魔力是不能随着血缘流传的,这是常识,一个家族里如果出了两个属性一样的人物都是难得的,不要说百里家那两个人都是少有的进攻性的光系,从前期战况来看,光系本身在东陆都不多。 即使具有“白银化瞳孔”的、曾经被誉为“光之子”的教皇纳森尼鲁・布拉尔,他的女儿露西・布拉尔,还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普通女人! “不仅能出‘太阳之锤’,而且还能出‘太阳之刀’、‘太阳之矛’、‘太阳之盾’……应有尽有。”茵陈微笑着说,好像在讲哪里的奇趣笑话,“阿伊纳德之血,如果起个名字叫‘光之血脉’或者‘神圣血脉’,那他们就叫‘日之血脉’好了。” 东陆的刺客家族……竟然也是魔法世家! “我是不是该说,还好他们和阿伊纳德代代继承‘神圣之恩’不一样,不是个个都出‘太阳之剑’?”贝尔维亚用力抹脸。尤利西斯也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 光系、圣元、刺杀苏妮娅、毫不在意地杀人…… 属性的相反,国家的敌对,私人的怨怒,原则的冲突…… 百里家族几乎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他的敌人。 “唔,还有一个笑话……”茵陈看着有点严肃的气氛,“此刻他们觉得比起尤利西斯来,奥特里斯你更像‘黑蔷薇的天使’。” 沉默了一秒钟之后,贝尔维亚的高声怒吼“我要去宰了他们竟敢把那个恶心的绰号联想到我身上一群混蛋”就打破了原本的严肃和隐隐的不安。 “什么……百里家的人来了?!” 战争发展到如今的阶段,尤利西斯第一次看见夏离罗惊慌失措的模样。 “怎么?、清楚地知道过去、掌握着现在、算得出未来的安陵公子,没有算到这一天吗?”贝尔维亚带点讽刺地说,他并不觉得这需要夏离罗帮忙,就算圣水天幕无用,他对自己这边能够叫来的人都是有信心的,所以夏离罗惊慌也好,他一点也不紧张。 “明华他说了,和百里家的人战斗对于你们西方来说非常危险……”夏离罗的神情显出从未有过的焦灼,“因为那是金乌之火!” “什么?”贝尔维亚和尤利西斯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金色的火?” “就是太阳。”茵陈轻叹一声,这两边的交流还是有点费力,不过……他提起唇角的弧度,早晚有一天问题会解决的,“在东陆有说法认为那是金色的鸦在天上飞。” 这哪里危险了……尤利西斯疑惑地着等茵陈或者夏离罗的后话。 但是贝尔维亚已经明白了:“是‘信仰’,因为他们是太阳,所以对我们这边相信圣神的人打击很大。” 早在一年前,在帝都,埃莉・迪恩从棋盘的对面站起来对他说,民众最大的信心来源就是圣水天幕哦。那时候他嘴上说着埃莉你想多了,心里已经大概地明白怎么回事。 阳光对于黑暗之物来说是有伤害的,所以被自然而然地当作神的力量来崇拜。如茵陈等级的存在,由于昔日背叛天国的罪责,只要站在阳光下仍会被灼烧,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伤害,甚至看不出茵陈有因此而受到丝毫制约,但这种象征本身证明了阳光的神圣性―― 如果被帝国的民众知晓,这一次来到他们面前的敌人,拥有的是太阳的力量,能够洗礼罪恶的圣水这次对敌人无效…… 如果被帝国的民众知晓,他们那拥有着高贵、神圣、光明血统的女皇、受到神恩眷顾的阿伊纳德继承人,被不信神的杀手,几乎置于死地…… 对阳光的信任、对神的崇拜、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会被颠覆!就像懵懂孩童第一次看见火焰在水中燃烧一样,他对自己生活的印象、常识的积累、对自己感知和思维的能力的确定,都会崩塌! “……隐瞒他们是太阳这点很容易。”茵陈说着,表现得很随意,“但是,如果蔷薇帝国的原本便对教廷心怀不满的人发现这点,马上西陆自己就会大乱,我可以想象得到,被打压得不得不隐忍多年的异教终于找到了可以支持自己的证据,激动到连呼吸都会停滞。很快就会带着满天飞的谣言站出来高声说,教廷才是异端,信的才不是真神,不能拯救你们,我们才是拜的真神、我们才能拯救你们……嗯,很好猜的事情呢。” 全国整体情绪低落、宗教争端于此发生,蔷薇的军队和魔法师都开始自相残杀之际,圣元帝国便再不需要苦恼推进得不够快速。 “明华他不知道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夏离罗忧虑地说,“所以他告诉我,一旦百里家的人来了,务必请诸位小心谨慎。” 安陵明华自然不可能知道怎么办的,贝尔维亚笑了笑,因为东陆没有如此强大的教廷,教权既被自称“天子”的皇帝与王权同握手中,信仰与忠诚就被融为一体,一个东陆人再聪明,也无法理解这些信仰的。 这让他很安心,他讨厌东陆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那种完美和冷静,仅仅看见夏离罗在情感问题上的纠结也不能让他放松对东陆的警惕,但是这次他终于能够彻底地相信,安陵明华到底还是说了大话的,一切的发展并不是完全在安陵明华的手中的。 他又看了一眼安静的魔鬼。 从尤利西斯告诉他“阿斯”的存在至今,他都无法信任茵陈,而茵陈毫不在意。 “没关系。”尤利西斯却说,“大概这种事情会发生吧,不过,它一定会马上结束的。” 简单而充满信心的发言,发生的可能性用的是不确定,结束的语气却干脆利落,意思很明确――谁现在起来闹宗教分裂信徒争夺国内战争,我都会让他们结束这些蠢事的。 茵陈似笑非笑,没有说话,但是看起来比任何时候更加美丽妖异。 “尤利西斯有信心就好。”夏离罗似乎稍微安心了一点,“但是明华……” “你的人生真的只剩下安陵明华了吗?”贝尔维亚低声说。夏离罗听见他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吓了一跳,但周围人似乎都没有听见,贝尔维亚也并没有离开自己原来的位置,只是默默地含着烟斗…… 含着烟斗…… 原来如此。夏离罗稍许松了口气:“好吧,因为明华平时总是很有底气的样子,无论多么险的情况他都没有像对这个一样直接说没有办法的,所以我才很担心。” 贝尔维亚取下了烟斗:“那么你最好也记住,尤利西斯从来不说没有办法,并且他一定是真的有办法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响,而且从任何意义上来说这话带的都不是好意。 尤利西斯担心他们两个关系弄得不好,于是又说了几句调转话题的话,最后总算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茵陈则在那随意地简单预测了未来图景之后一直笑着不说话,再后来干脆半途就消失在座位上了。夏离罗被这个她始终弄不清楚的人搞得有些迷惑,应该不会小看西陆。 ――蔷薇帝国西方城市,费思顿城。 一位身材高挑、性感撩人的美女行走在街上,男女都难掩对她注视的目光,尽管各人的眼光之中蕴含的意味并不相同,但她吸引人注意力的能力无需多言。无论是她的细腰还是腰以上的部位或腰以下的部位都足够迷人神魂,何况她的容貌也同样艳丽,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女子走进了一家小酒馆,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点任何东西,便径直走向厕所,轻车熟路地在墙壁上触动机关进入了暗门,熟练得好像做过了千百次一般。 瞬间无数的新的陷阱被她触动,各种颜色的魔法弹都向她弹来,各种形状的刀剑在最适合的方位射出,一切都没有声音,一切都为了干脆利落地夺走入侵者的性命。 她并不是应该进入这里的人。 女人精致的容貌上扬起了嘲讽的神色,她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径直向前踏出步伐,所有碰到她的魔法弹都汇入了她的体内,有的是直接吸收,有的则带着一丝挣扎,光系的魔法发出了强烈的反抗和攻击,但是最终所有能量都被她吞噬,就像远比所有星辰都广大浩瀚得多的黑色夜空,深不可测。 至于那些袭向她的刀剑,若是真的触碰到她的身体,都在瞬间变成了垃圾,不管它们本是耗费了多少昂贵的物理或魔法材料炼制出来的武器。 “魔法陷阱很贵的,”女人开口,吐息里都是魅惑,长长的睫毛上下轻扫,“你们这么有钱,却只能制造一些躲躲藏藏的东西来保护自己,整天过着下水道里的低级魔物一样的生活,不觉得很可悲嘛?干脆把你们的理想都抛掉,然后安心过有钱的日子,多好。” 嘲讽的意味只有缺少脑组织的白痴才听不出来。 魔法陷阱的主人本来就对昂贵的陷阱损失感到气闷,但是对方的强大已然是自己所不可招惹,所以他必须要保持相对平和的态度面对这个女人,他根本就不认识她,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类似长相年纪的人物,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了这道暗门的存在,触动了几乎所有的机关,自己感应到机关被启动急忙赶出来的时候,已经看见她使自己的昂贵魔法陷阱报废的一幕。 给自己带来嘲笑和耻辱的敌人是可恨的,但是太强大的敌人再可恨自己也拿她没有办法,美丽的女人是勾起人欲望的,可是这美丽的女人太过可怕,连容貌和身材都魅惑到不真实,让他的色心几乎全被恐惧和迷惑压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听闻女皇苏妮娅容颜绝世,可是那多少也是为了她是皇帝的缘故而出现的假想吧,毕竟世上才有多少人见过苏妮娅?而眼前这个莫名出现的女子,他敢说这是大陆上最妖娆的女人。 “你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想绕弯子,对手太过强大,他是没可能杀死她的。既然对方不是一见面就马上要他的命,那么八成是需要他的效劳。 保命要紧。 “放心,我不仅没想给你制造什么麻烦,还想给你一个好消息,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了。”女人半眯着眼,幽深双眼中透露着无限神秘的流光,“在东边的战争里,教廷长期地使用圣水对付来自东陆的异端,而现在和‘太阳之剑’同源同脉的光系进攻性的力量出现在了战场上,不止一个,你想如果他们继续使用圣水的话会怎么样呢?当然他们没有这么傻,是不会用的,但这是你的机会,埃德蒙。嗯,再多给你一条好了,虽然教廷对外宣称女皇重伤昏迷,但是事实上女皇已经被‘太阳之剑’杀死了,她的尸体被小心地保存在冰棺里,连再想转移都做不到。” 埃德蒙很想大大地张开嘴巴,但是他惊讶到没力气张开嘴巴了,一方面吃惊于女人所带来的消息,另一方面是对女人本身……几乎不能理解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 他,埃德蒙・达姆森,是带领着一群崇拜着不同于教廷所宣扬的圣神的神灵,躲避着教廷的异端裁判,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日夜筹划着壮大自己力量、反抗教廷的组织领袖。陌生的女人带给了他空前的好消息,可是他完全不知道她想对自己图谋什么。 仿佛看穿他傻傻的双眼后的无知的心思,女人轻轻动了一下睫毛,歪着头说:“我对你可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是我不能看着纳森尼鲁太成功了,因为他是个很可恶的人,你说对不对?” 埃德蒙勉强地笑着说,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希望我们暂时合作愉快。然后他便看着眼前的美女化成一团漆黑粘稠的胶状物质融进了地面,转眼之间什么都不剩下,踪影全无。 不过他那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魔法陷阱告诉他,刚才真的有那么一位让他付出了巨大损失的不速之客,曾经盈盈笑着立在他面前,漂亮得让人想要把她扑在床上,却又害怕地不敢靠近她。 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从来没有人搞清楚过究竟是什么东西的魔物,是世上一切魔物的古老源头,北海千眼之巢的君主,“无所不在的伊帕拉”。 他是教会的大教宗,却被“魔物的君主”震慑,他忽然感觉到他的人生一阵幻灭与无力,他一直以为自己带领众人和几乎握有天下的正统教廷拼搏反抗具有莫大的勇气与决心,但是伊帕拉让他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畏惧。 魔物不仅可以有人的灵智,而且这灵智还高到了让他不敢相信的程度。 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伊帕拉绝对、永远不可能是同伴,纳森尼鲁是一个教会的领袖,他埃德蒙也是一个教会的领袖,无论世上当权的教会是哪个,魔物都是绝对的敌人,伊帕拉并不会支持任何一个教会,但是她会非常乐意看到某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教会互相指责对方是异端然后互相残杀。 那样对魔物最有利。 埃德蒙深深地埋下头叹气,魔物给他带来了绝好的情报,但是显然不可能到足以让他的教会取代当今教廷、让他取代纳森尼鲁的程度。 就如伊帕拉所说的,他需要好好想想…… 可是他也不需要马上做到取代纳森尼鲁,他只需要动摇纳森尼鲁的地位,他现在只想取得光明正大的存在资格,想要不再继续带领着所有人过着“下水道里的低级魔物”的生活…… 从下水道里爬出去…… 爬出去…… 第五十八章 教会与教会(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五日后―― 百里家的人还在一座城一座城地潜行着寻找“黑色花的使者”当中。由于没人想和百里瑞思一样损失一身衣服,所以就不再直接冲进城去了。 而他们发现这几天西陆的城市开始变得有点又乱又吵,可惜一点也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教皇欺骗世人,圣神不是唯一真神!” “教廷的圣水不能净化所有的罪恶,连杀死女皇的凶手都不能净化!” “都是因为他们不让我们达姆森教会的真神祝福女皇,女皇身上只有那一种祝福,才会被杀死的……” 来自更西边的、一直以来活动范围极其有限的隐秘教会“达姆森教会”忽然冒了出来,大量的宣传者到处拉人一起反对教廷,眨眼间够格拉去烧死的人就超过了目前为止在这场战争中的死亡人数。鉴于国家目前的状况,教廷并不想把那么多有力气的人直接拉去烧死,所以处理这件事就变成了文官们的工作。 “教皇阁下的教诲没有错,你们才是在欺骗世人!” “圣水可以净化罪恶,女皇根本没有被杀死!女皇只是受伤昏迷,一直在教廷接受治疗!” …… 于是民众的反应就是―― “什么?开玩笑吧?” “什么?圣水不能对所有的罪恶有效?!” “女皇陛下已经逝世?!” …… 因为百里家族无人正面攻城,也没有闹出大的动静,本来以为来到前线城市便很快有机会证实圣水无效的达姆森教徒非常失望,但是女皇的消息起到的作用却很大,不少人精神恍惚、信念动摇,教廷虽然极力辩解女皇未死,却无法出示有力的证据说明她还活着。 世代领受着神恩的阿伊纳德家族成员,蒙圣神感召升入天堂离开大家而去,也就可以理解,可是圣神怎么会容许这神圣的皇族、他们最敬爱的皇族被邪恶不端的外国刺客刺杀身亡!苏妮娅・阿伊纳德,她可是光耀大陆的蔷薇花啊! 这只能说明神恩不靠谱!不能保护他们的女皇! 这只能说明圣神不值得投入信仰! 连强大得到女皇面对敌人时都未能得到保护,那么民众面对敌人又能得到什么保护?脚下这“神赐”的土地又有什么用处? 还好这几天没有迎来圣元的大举进攻,否则定然是一溃千里,现在不止是普通民众而已,军队中也不乏因此而终日恍惚满脸空洞的人。对于西陆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对现在广泛承认的神的崇拜支撑起了他们的生活,习惯性的祷告、习惯性的礼拜,都是必不能少的,女皇的长期不出现和没有消息动摇了他们一直以来与“太阳东升西落”等同的人生常识…… 连精神的基础都在动摇了,谁还有工夫想什么战争!死就死吧,输就输吧,反正世界都疯了! 当然尤利西斯等人作为临时和教廷结盟的“异端”,也很快知道了这场从西向东传来的无聊争论。两个教会互相谴责对方是异教徒,高级的教士们唇枪舌剑地劝说对方放弃歪理邪说改加入自己的教会,其讨论的内容已经让尤利西斯完全不知是什么东西。而群众的左右摇摆与痛苦困惑他不能理解,只能觉得事情非常荒唐。 贝尔维亚对于“达姆森教会”名字的出现比这件大事更惊讶:“虽然说会有异教徒什么的起来闹事已经猜到了,但是……埃德蒙那个下水道里的魔物也能出来干这事,还真是……” “你的熟人?”尤利西斯看着被人群团团围住的争辩中的教士们,“你还认识这种人啊。” “是认识作为商人的埃德蒙・达姆森。”贝尔维亚道,“他们无论在真正的神学上、还是说在武力上完全干不过教廷的,你也看得出来吧,如果不是趁着这个特殊时期,他们手里又拿来了特殊的证据,一毛钱的波浪都激不起来。要我说他们根本算不上教会,算邪教就差不多了……平时也敢这么干的话,林德早就把他们都劈死了……所以他们躲在西边的小地方攒钱攒人头,我还卖给他过一些东西。” 若不是圣裁骑士团全员不在、教廷此刻也不想杀许多人,哪里容他这样挑战圣神在人间的地位! “不过他们有点儿……浪费了,”尤利西斯踱了几步,“圣水那条证据,没有百里家的人来,他们是空口无凭的,虽然苏妮娅那件事看起来效果很好,但是他们难道以为教廷编不出胡话来应付他们么?” 他说过如果有人搞出这些事他就要解决掉,但是从目前来看因为百里家的人没有出场,完全犯不着动手的样子,教士们的唇枪舌剑他都已经听不懂了,但是埃德蒙能不能干过纳森尼鲁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出手是建立在教廷自己应付不了这种事的前提下…… “教廷就是希望他们这么以为啊,”贝尔维亚挑眉,微笑,“我都说埃德蒙他就是下水道里的魔物,他哪里知道教廷有多聪明?教廷不知道他手上到底能拿出多少东西,所以才这样陪着逗他玩的,要不了几天他还不抓紧时间躲起来,所有的证据都会被驳得一塌糊涂地然后关到威尔兰那里去的!” 尤利西斯沉默了片刻,睫毛轻轻地垂了下来。 “那我们先去把他们应付掉好了。”他拉起贝尔维亚就向人群的中心走去。 “你改变主意了?喂你们这些人给我让到一边去!不要疯过来!”贝尔维亚费力地推开围上来的一拨黑蔷薇天使的热情拥护者。 “黑蔷薇的天使来了!” “黑蔷薇的天使支持哪一方我们就跟着支持哪一方!” “黑蔷薇的天使说的一定是对的!” 尤利西斯苦笑着用风把自己和这群人的距离保持起来。茵陈幽灵般地悄然出现在二人的身后,带着玩味的笑容:“恭喜二位成为此星球历史上最初的为教廷说话的异端!” “魔鬼你有本事把这群人的脑子都洗干净!叫他们不要再嚷黑蔷薇天使了!”贝尔维亚恼火地压低声音说。 “可以啊……价钱是把你的记忆卖给我。”茵陈的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脑后,触感冰凉。 “滚!” “黑蔷薇的天使……”达姆森教会的人听见这称呼愣住了,他们不记得教廷里有这个称号的圣徒或者圣裁骑士,“你是新晋的枢机卿?圣裁骑士?” “尤利西斯。”尤利西斯上前,右手按胸行礼,“我不是教廷的成员,但是我想让你们不再争执。” 他差一点就要开口说出“我是无信者”这样的话来了。 “你能解决什么问题?”双方都很奇怪,教廷这边的人尤其担心,这恶之子该不会开口把苏妮娅已死的事情抖出来,然后鼓动着大家把教廷推翻吧……达姆森教会的人则非常困惑,什么时候教廷容许这些多余的人身加“天使”光荣称号了,他分明什么都不是。 “我说你们的辩论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苏妮娅女皇活得非常好,东方也没有来任何我们对付不了的敌人。”尤利西斯浅笑着说,“你们都不能相信对方阵营提出来的话,那我并不是你们之中的任何一方成员,你们能不能相信呢?如果达姆森教会执意说我们遇到了对付不了的敌人,那请把敌人找出来,然后用你们的神力消灭掉;同样的,如果执意说苏妮娅女皇已经身死,圣神保护不了她,那就请你们的真神出现,把女皇复活。如何?” 达姆森教会的人瞬间都呆了。 他们终于意识到,教廷一直以来都故意没有提及这一点:假设我们做不到,你们能做得到吗? 教会的成员们互相看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点头,然后便集体不说话了,换上了悠然看好戏的表情。 “敌人一旦出现,我们的真神自然可以打倒他们!”达姆森教会的人当然不能直接认输,“至于女皇,她已经死去,灵魂升上高天,到了我们的神身边了,当然没有复活的道理,只有另外请真神祝福皇族的合适继承人,让新皇加冕的道理。” “女皇没有死。”尤利西斯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说出女皇正在干什么,因为这是一个重要的国家情报,教廷的诸君也一直在极力保护这个情报,才如此宽容地让着你们,换丹尼尔・林德在此,你们早就上火刑台被烧死了。如果你们一定要女皇出现,就会产生不好的后果,你们届时要为此负起责任,如果到了按照法律要烧死的程度――我们可是早就劝说过你们的,对不对?” 贝尔维亚强忍着没笑,这都是什么谎话啊…… “女皇已经死了,她的灵魂已经被召唤到神的身边!否则仅仅是出现,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 “你们确定要和女皇见面吗?”尤利西斯问道,“我说了,如果产生不良的后果,你们是要负起责任的。” “那你就试试看吧!反正你要是三个小时之内请不出女皇,我们就打进皇宫去亲自验证!”达姆森教会的成员带着讽刺的口吻说,他们难道不清楚这种胡说八道的手段是什么?只要自己等人不被吓到,一会儿对方就只好乖乖承认女皇已经被刺杀的事实。这是来自绝对可靠的情报源的消息。 就算女皇真的出现,那也绝对是阿伊纳德家族的另外替身,教宗埃德蒙大人早已做好这种准备,无论是多么高明的幻术或者替身都有破解的方法――他们一定会说明苏妮娅・阿伊纳德已死,然后教廷的威严就岌岌可危了…… 反正三个小时之内,谁能弄出完美的替身来? 想到这里他们不自觉露出了充满得意的神色。 但是对面的黑发少年也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尤利西斯你想做什么?”贝尔维亚咬着烟斗轻声问,他的声音只有尤利西斯听得见。茵陈无声无息地走到人群里消失了,贝尔维亚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也对他去干什么毫无兴趣。 “放心~”尤利西斯轻声地回答,随后自然是放大了声音:“你们既然不畏惧后果,那我也不畏惧打扰女皇陛下,只是你们的要求冒犯了高贵神圣的皇室威严、有损于帝国的荣光,当你们受到帝国法律的惩罚时,是不要想拉着我一起的!” “我们并不是无事生非!”达姆森教会的成员们嚷道。 “哦,当然不是。”贝尔维亚冷笑着,从半边面具后露出了相当“可怕”的表情,“你们是有事生非、火上浇油。” 周围的观众都哄笑了起来。相当多的人都已经迅速恢复了精神: “没错!黑蔷薇的天使一定不会说错的,这些人一定是在造谣生事!女皇陛下没有死!” “黑蔷薇的天使都说不会有问题,那世界就没有疯!” “一切都还是正常的!” “女皇陛下会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战争会取得胜利,神赐的荣光不会被可恶的外国异教徒玷污!” …… 罗斯玛丽。 一大群人就这样拥到了皇宫的门前,广场被挤得水泄不通,但是围来挤进的人只是越来越多,变得黑压压一片。达姆森教会的成员们有点难以喘息,但是看到宫门前圣火并没有燃烧,圣台安安静静,顿时觉得自己把握充分、底气十足,人多一点挤一点也丝毫不影响气势了。 圣火和皇帝的生命直接相关,无论你们让什么人假冒女皇出现,看你们怎么解释圣火没有燃烧的这个问题! 女皇如果还在,你们拿什么理由来告诉大家圣火熄灭了?! 第五十九章 魔术与舞台剧(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彬彬有礼地向宫门的宫廷侍卫说道:“先生您看见了,这里有一些人致意要亲眼见到女皇陛下,虽然对陛下来说实在是打扰了,但是我们无论怎样极力劝阻都没有办法让他们放弃,逼迫我们说如果不能三小时内见到女皇就要武力袭击皇宫。所以,拜托您去通知陛下,请她来解决我们的麻烦吧,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贝尔维亚很清楚,苏妮娅沉眠在花庭里,圣火也没有燃烧,这几乎是不可能蒙混过关的情况。他原以为尤利西斯会用幻术之类伪装圣火,但是竟然也没有,那他到底想让外面的人看见什么“苏妮娅”?! 尤利西斯和侍卫装模作样地纠缠了许久――最后侍卫终于进去开始了层层的通报。 “你准备怎么解释那个圣台上没有火的事实,不掩饰一下?”贝尔维亚对于这个分明不应该提前知道尤利西斯“剧本”的小人物能和他配合好丝毫不惊讶,尤利西斯现在可是六级镜树之叶,六级以下几乎所有的幻术、催眠、控制、混乱之类的能力他都“学”来了。 “不用,谎话也得有一半真的。”尤利西斯微笑,圣火没有燃烧是一年多来凡是路过都会清楚看见的事实,要核查太容易了,干脆不要伪装为上,否则难道要解释说一年多来路过这里的每个人都记忆错误? 在若干分钟后,迎着达姆森教会众人完全呆傻的目光,身着海蓝色长裙的苏妮娅从宫门中缓缓步出,那风姿堪称高贵优雅的典范!她的金发、金瞳,她的比例完美的五官身材,她那精致的轮廓线条,无不印证着“大陆最高贵最美丽蔷薇花”的称号! 女皇的美貌只是恭维皇室的传说? 只是浪漫的猜想? 不,苏妮娅・阿伊纳德,比一切传说和猜想,更加美丽而耀眼、更加高贵而光芒四射!单单是这样注视着她,就仿佛看见了神恩的光环和纯洁的羽翼,仿佛闻到了来自天上的百合花香! “什么样的平民竟然闹到了教廷也没有办法阻止的程度?是谁说三小时便要攻打皇宫?” 无比动听的年轻女声,带着皇者的威仪,所有人都一片肃静,同时震于她的美貌和气势。 贝尔维亚在短暂的错愕和震惊之后,迅速地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即使临时找来一位替身,总会有无法模仿的东西存在;即使使用七级的幻象,总会有无法完善的地方存在……因为这些都是人类的缺陷,人类能力的禁锢和限制,创造出来骗人的把戏,无论再怎样高妙,必然也会被人的眼睛揭穿…… 但一切的前提是前提是:耍把戏的同样是人类! 来自永夜的极致黑暗之中的魔鬼贵族,超越了人类的限制,如果他不想暴露出来,便可以欺骗所有人类的眼睛,不要说区区的几个没几分实力的达姆森教会成员,即使纳森尼鲁・布拉尔,也无法拆穿这个伪装! 茵陈! 这家伙所说的不出手,仅限于会对人造成直接杀伤的范围,医疗、翻译和窥探的事情都做过了,再加一次假冒女皇也无所谓! “女女女……女皇陛下……您的圣火为什么会……”达姆森教会的众人惊得一身冷汗,他们半点也看不出这个女皇的瑕疵。神圣之恩的气息波动,阿伊纳德之血的纯粹纯净……再加上女皇的威仪,谁敢在无法提出证据的情况下开口说我们觉得你是个假货? 感应幻术的魔法物品?没有反应!一点也没有! 感应什么加持魔法的物品?没有反应! 什么都没有反应! 什么都探测不出来! 跟在“苏妮娅”身后走出来的一个人用极为严厉的语气说:“女皇陛下遭受东陆刺客袭击之时,圣神降下奇迹之光,让女皇与圣火产生了直接感应,圣火与神光已被吸入女皇的身体,目前正在逐步成为她的力量。这是女皇陛下一次非常重要的修炼,由我们教廷的众多人员守卫着她日夜不断地进行,为了不让修炼被打断,陛下始终不曾外出,而今本已到了关键时期,由于这次打断,恐怕又需要重新开始才能完成。修炼完成之前,女皇陛下力量不稳定。因此为了保证我方士兵平民的安全,陛下不能在修炼完成之前上战场。” 李欧,教廷的高级牧师,名义上负责女皇医疗的人。 “苏妮娅”抬起左手,让一团圣火一闪而灭,算作一个简单的证明。 感应物品发出了确认的信号,那确实是象征着历代蔷薇皇帝的圣火!确实是! “明白了吗?女皇陛下身上的神恩不仅不是什么浅薄不足以保护她安全的伪神恩,而是让她即使遇到刺客,也能够从危机之中握住幸运的钥匙,得到重要的考验、锻炼和提升的神恩!”尤利西斯用手指着达姆森教会的那群吓得脸色惨白的人,声音很大,“原本陛下的修炼已经到达紧要关头,你们这些没有耐心的人却如此逼迫,致使陛下又要重新来过,能够上战场的时间也要大大地推迟,这是国家和人民的损失!你们!要如何负起这么大的责任?!” 围观的人开始了阵阵议论: “原来如此,怪不得陛下始终没有消息,原来是为了保密修炼提升的事情……” “这些家伙还说陛下已经蒙神感召……” “教皇阁下不仅不是骗子,这些家伙才是骗子!” “都因为他们,打乱了陛下的修炼!泄露了陛下和帝国的秘密……侵犯了帝国的荣光!” “玷污了神的恩赐!” …… 事情完美地落幕,尤利西斯和贝尔维亚等人重新返回了前线,皇宫再度封闭,这次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没有疑问,知道内情的李欧等人则在告别时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出手简单地解决了教廷的麻烦的竟然是恶之子和魔鬼……但是这个解决确实简单有效,不仅轻易击垮了达姆森教会,而且还对苏妮娅的继续不出现、圣火的持续未点亮提供了充分的理由,甚至于借着这个伏笔可以在战争结束之后再宣布苏妮娅的死亡,那时还可以说由于艰险重要的修炼在紧要关头被打断,陛下在后来的修炼中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天父不忍她继续痛苦,于是将她感召到身边…… 无论苏妮娅以后能否真的如冰棺留言一般再次醒来,都完全可以解释!她日后归来便宣布修炼成功,未能归来便宣布失败! 至于能力有没有提升……平民谁知道女皇原来的力量和后来的力量的差别! 教廷只对完美地表演了苏妮娅的茵陈感到了深深的忌惮,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料到会有真正来自地狱的“魔鬼”出现,这是千年、万年都没有记载的事情,看见一名怎么探测都只会风魔法的男性忽然变身为女性纷纷大惊,而且如茵陈从前所言的,教廷的武器对他并无作用。 “我会恭喜埃德蒙终于真正过上下水道生活的……”从茵陈的影子里爬回伊什戈尔,贝尔维亚一开口便说。埃德蒙在弄出了这件事之后已经算是彻底完蛋,从此如果不想死只好躲得比从前更隐蔽,不过教会预先承诺了,不会把他公开烧死的。 “茵陈你扮女人真是毫无破绽……”尤利西斯表示了对表演艺术的赞赏。 “我不是男性。”茵陈的回答差点让他下巴掉下来。 “你们反应太大了……”茵陈见他和贝尔维亚都大惊,掩口而笑,“高阶的天使与魔鬼都没有性别,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因为一般都喜欢高大和运动方便的平板身材,所以看起来像人类女性的很少,通常看起来更凹凸有致像人类女性的,天国只有加百列,魔鬼中只有拉哈伯与贝尔菲格鲁……” “阿斯你说出全名加上外貌能力我们也还是不认识的。”尤利西斯笑道,他已经跟着茵陈去了几次魔界冥想,不过因为是去冥想的所以当然没有认识任何魔鬼或者其它什么生物,就只是在什么动静都没有的地方坐着,对周围一无所知。 贝尔维亚也说:“我们又不是那个林德,天使和恶魔的名字可都不知道。”,茵陈昔日的“圣名”早已失落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反正无论茵陈从前叫什么现在叫什么,在通过尤利西斯认识茵陈之前他都不知道。 “说到丹尼尔・林德,李欧他们给……” 尤利西斯正准备说出什么来,他们就忽然听见了城门外东方军队的战鼓擂响的声音! “XXX,忘记了他们好几天没进攻了!”贝尔维亚握拳,“刚好搞在这个时候!” “还好是在这个时候……”尤利西斯迅速地用空间之轴把自己和贝尔维亚都拉到了阵前,“否则我们还没解决异教的事情他们就打过来,那以军队的状况只好赶快逃跑了……” 因为是关系亲密的人之间的戏言没有多少思考,他就没有用“撤退”这种相对委婉好听得多的词来形容。 “不过他们这几天在干嘛?”贝尔维亚下意识地说。东陆确实拖得够久,两个教会互相攻击的整件事情都过完了这波攻击才来,简直是浪费时间。 “在学习蔷薇帝国语……你信吗?”尤利西斯开玩笑,反正他不担心会输,自己除去圣水天幕有数不清几千种手段,百里家的日之血脉固然不同寻常,但是没有百里天华“太阳之剑”,他不觉得自己的胜算小。 东方的阵前竟然正是之前和贝尔维亚打了一场的那个百里家杀手,他此刻正用极其生涩不标准的蔷薇帝国语大声喊着:“城里的人!快在开战之前出门放弃!如果不的话,太阳会烧死你们!” 百里瑞思以为自己虽然学会的词没多少,语法也很不熟练,但是这番大喊意思应该到了……可是为什么对面那两个眼熟的家伙听了以后对视而笑? “哈哈哈哈哈他竟然真的是在学习帝国语……”贝尔维亚笑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还不如不学呢这是什么呀哈哈哈哈哈……” “我也认为他还不如继续讲东陆语言为好……”尤利西斯的表情虽然也是在笑不过收敛得多。 “你们两个混蛋在说什么!金乌在天上保佑我们,你们只有被烧死的份!这次我要把上次丢的脸都找回来!”百里瑞思冲动之下哪里还会想这番话用西陆语怎么说,操着东陆语就大声地骂了出来。以他才学习几天的工夫总共就死记硬背学会几句口语,他当然还是和原来一样完全听不懂尤利西斯和贝尔维亚在说什么。 茵陈的声音适时在尤利西斯耳边给他做了百里瑞思的翻译,同时说:“我也会把你的声音在他耳朵里翻译成东陆语的,所以你接下来放心地秀台词吧~魔鬼最期待看好戏了,我的朋友~” 尤利西斯勾起了嘴角。 百里瑞思眼中金光跃动,天上的太阳光似乎变得更加炽烈炎热,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觉,恐怖的力量蓄势待发,连东陆的军士都在百里瑞思身后不断后退,害怕自己被金乌之火波及焚烧。 然而―― “啊哈哈哈哈哈――” 百里瑞思看到数日前曾经见过的那黑发少年仰天爆发出一阵可称猖狂之至的大笑,姿态放松到不正常,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可是同时全身上下都流露出了一阵阵明显的血腥之气,这和当日自己与那戴着半边面具的红发交战时感觉到的完全不一样! 杀戮、死亡、极度恐怖的铁血之气,像狂潮一般地袭来!虽然那个人全身干净得一尘不染,可是百里瑞思却觉得自己眼里看见了尸山血海,看见了无数散发浓烈腐臭味道的肮脏之物! 这个人杀过多少人?! 这股气息为何如此黑暗阴森?! 莫非这黑发的真的是“黑色花的使者”,自己那天的判断严重失误?! 第五十九章 魔术与舞台剧(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太阳在天上保佑你们是吗?好可怕啊……实在是太可怕了!”大笑之后,尤利西斯的眼神便转回到百里瑞思,那一蓝一紫的诡异双瞳正好与他相对,文雅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萦绕的都是嗜血的暴虐,“来吧,被太阳保佑的小子,我看看你的太阳给了你几分的保佑!” 百里瑞思才不会等他把长长的台词说完,早就从左眼里唤出了一大堆火球向他撞去,火球封锁了每一个可能的闪避方向――在他的经验里,这样对方就难以逃开,只能硬抗,除非有着和那红发一样高速移动的本事!那正是他站在原地观察的理由。 但是所有的火球呼啸上前……全部扑空!冰凉的寒意从背后传来,百里瑞思还没来得及动上一步,层层的寒冰就从脚下结起,把他冻在了地上! 邪眼・空间之轴! 邪眼・寒冰之锁! “你的太阳真的是好热好热啊,让我不得不用出一点降温的力量了,否则脑子烧傻的话,我就会当场变成僵尸魔物,只好用非常不雅观的方式咬死你,那实在是太不尊重你、也太没有美感的场面了……”尤利西斯站在百里瑞思的身后,以阴阳怪气的语调悠然地说着比之前更长的台词,“我……” 他没有说完,百里瑞思已经熔化了自己双腿的寒冰,而百里家的其他人也纷纷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出现!火焰铺天盖地向尤利西斯卷去! 邪眼・太阳之锤! 邪眼・太阳之刀! 邪眼・太阳之枪! 邪眼・太阳之钩! 白痴!在战场上讲这么多台词,你是来送死的吗?!到地府去支付你自负的代价吧!西陆的! 一模一样的形状、一模一样的颜色、一模一样的温度和惊人的气浪从正好相反的方向对着百里家众人的攻击冲了过去,眨眼间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完全抵消! “这不可能……”百里英年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虽然它确实已经发生,他却完全无法接受,他是看着百里瑞思试探出了尤利西斯的“瞬间移动”和“结冰”这两条的能力,认为此人绝对不可能还有另外的实力才出手的,可是为什么,他也有金乌之火?! 他的眼睛也不是金色的啊!为什么竟然有和自己所有人一模一样的金乌之火?! 一个人是不可能同时有许多门本领的,何况眼前这么年轻的人,他才有几分时间、几分精力?怎么会又有“瞬间移动”又会“结冰”又会自己等人的金乌之火!而且他还有一把佩剑! 这不可能!百里家的众人都带着满脸的震撼看着黑发白衣的少年。 不可能! “你们这群没有耐心也没有道德的渣滓,几乎将我的耐心与礼节都消耗殆尽!”毫发无损的黑发少年正以无比冷酷的眼神看着他们,西陆人突出的面貌轮廓导致了他的双眼都在眉骨的阴影之中,深色的发丝下深色的阴影里,邪恶和残忍毫不掩饰地释放,让杀手也觉得胆寒,“我要把你们的皮活剥下来,我要折断你们所有的骨头,我要把你们丢进万蛇缠绕的黑暗巢穴,让毒虫爬遍你们的全身!你们要互相看着彼此的痛苦,要永远清醒地沉沦!我要把你们的一切都碾为齑粉!投入到最深的黑暗之中……” 他的动作神态豪放而夸张,好像身处万人围观的巨大舞台,每一个眼神都对着台下,情感激烈无比。 这番丧心病狂的发言连身为真正黑道、杀过不少人的贝尔维亚都震动,他掩饰着自己表情的变化,小声地评论道:“他可没经过专业训练啊……真是绝世的反派。” 蔷薇帝国自己的守军都呆住了。 这是谁啊? 这是他们的黑蔷薇的天使吗?这个疯狂地说着又长又华丽且诡异残忍的话的神经病……是那个自从战争开始就用圣水天幕横扫战场的人吗?! 这是有人冒充,还是魔鬼附身?! “金乌保佑……”百里英年焦灼地低声念了一句,此刻他忽然无比感谢这个神经病一直执着地在念台词,否则他要是一句废话都不说直接展开疯狂扫荡,自己等人连带东陆不少军士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金乌保佑……”百里家的众人都念了起来,一次又一次地。 这不是贪生怕死的祷告,而是要拼命,他们在出发之前说过,百里家族赌上一切代价,也必须要为了皇帝陛下的天下大业扫清障碍。 不成功便成仁! 太阳的光芒更盛,双方的军队都纷纷后退,普通人几乎被烧得发痛,接连扬起手臂,遮挡自己直接暴露在炽热阳光下的皮肤。邪眼不会轻易因为强光而出问题,但贝尔维亚也不自禁地眯起了双眼,并且微微低下头来避开太阳。 看起来太阳真的在“保佑”百里家族! 只见刚刚念完了一大段华丽而恐怖台词的尤利西斯再一次仰天大笑:“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我早就知道,分明身为黑夜潜行的刺客,却在盛烈的阳光之下如同正规军一般在城门口挑战的理由――那就是,你们仰仗着太阳的保佑与庇护,所以在白昼比在黑夜更加强大!只要有阳光,你们就不会面临枯竭和死亡!哈哈哈哈哈!你们以为这样盛大隆重的场面就可以压倒我们吗?你们以为黑暗阴影的化身只要被请入了光芒四射的黄金宫殿,就无法发挥力量,只能任由你们用光的利刃分割了吗……” “金乌保佑……”百里家的众人谁也没有搭理这神经病的台词,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一模一样的东陆语,阳光越来越灼热越来越耀眼,贝尔维亚撩下了自己长长的额发,感觉通过空气看见的景象已经在扭曲,而大地几乎要干裂。 “没有用!躲在金色的鸦羽翼之下的渣滓们!”尤利西斯以暴虐的态度高声咆哮,平日的温文一扫而空,亏得他那平日不怎么大声说话的嗓子一直都受得住,“没错!我不可能摧毁天日,但是事情也非常简单!渣滓们,只要太阳不再继续庇护与保佑你们,你们就全都是任人践踏的垃圾!” 说到这里他总算停下来,稍微收敛了一点,表情从暴虐转为阴邪,唇角的弧度非常愉悦:“只要太阳不再照耀,黄金的宫殿也要失去色泽和荣光……” 这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在渐隐中消失,分明四下开阔,但仿佛有缠绵的回音,意味深长。 百里家的杀手们正心里数着就快要说完最后一段话,谁有心去听对面的神经病讲神秘兮兮的台词,可是他们没有料到神秘兮兮的台词说完之后,黑发的年轻人终于从腰间拔出了黑色的精致华丽如工艺品般卓绝的细剑,高高地指向了天空! “受到太阳的保护,真的是好可怕、好可怕啊……”在天空一层层地迅速阴暗下来的时候,年轻的剑客这么说着,笑容越来越张扬,双眼越来越深邃,“所以我只好说――太阳啊,请不要再保护他们了!”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百里家的众人早就已经惊愕地停止了口中所念的内容,因为他们已经那么分明、那么清晰地看见了不应该出现的场景! 天黑了…… 天黑了! 不是日蚀,是日落! 天幕比任何一次昼夜交接的时刻黑得更快,完整的黄昏在不足半分钟的时间里就全部过去!现在众人的上方已经是月与星!它们的位置完全符合按照天文历法与经验推算出来的今天的位置,不是可以轻易伪造的! 刚才灼热得仿佛足以炙烤大地的温度,在日落之后转眼便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已经变得凉到让人的身体不适――刚刚的高温骤然下降,夜风吹袭,人类的身体不能这么快地接受这种环境变化! 黑色花的使者,原来不仅仅是有着黑色的头发,也不仅仅是拿着黑色的剑而已…… 他还可以将白昼变成黑夜! 黑夜之花!黑夜使者!黑夜的妖怪!连他们最后可以依赖的、引动太阳之力的秘法都被如此强行中止! 还没有理解这是怎么做到的,百里家的众人便都感到身体一软,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尤利西斯长长地出了口气:“总算没自杀……还好他们能力性质这么特殊,所以都选择太阳底下光明正大地出来打,否则要阻止他们自杀可难了……” 天很亮,也很热,百里家族召唤出来的远超平时的热量还没有散去。尤利西斯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他也觉着晒得不舒服。 而刚才那是幻术。 从爆发一阵血腥气开始,百里家的众人都在被蒙蔽的范围之内。他不是很确定哪种幻术对光系最有效,不过想到自己当初仅有幻羽之纱也曾经在视觉上骗过了丹尼尔・林德,他还是抱着七成的把握动用了他目前拥有的最强的幻术邪眼“混淆之钟”,六阶,据说其幻力仅次于天下最强幻术邪眼“黑暗之梦”,是公认的有力,另外也有“幻星之芒”等辅助了一下。 不过能够骗到百里家的人,最主要的是因为“幻术本质”。 微微安的教导他可没忘,幻术的本质就是欺骗。面前的黑发剑客首先从“毫无血腥气”突然转成“血腥气大发”,又从“只会一两招”突然转成“实力强大”,从“文雅平和”突然转成“癫狂残忍”,在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转折都接连出现的情况下,百里家的众人都已经逻辑混乱了,才会在看见突然天黑这么不合理的事情的时候没有怀疑这是幻术。 他们都是有残酷意志的杀手,都有七级的魔力,要是认真地动念头怀疑这是幻术,再加上他们和太阳的密切关系,又是一群人对一个幻术师,早就拆穿了。 可惜他们都被欺骗了,下意识地认为无论再发生什么不可理喻之事也都是事实。 而尤利西斯真正拿来对付他们的是五阶的暗系邪眼“沉默之毒”,又长又华丽夸张的台词起着两个作用,一个是“欺骗”他们,让他们感觉更加混乱,以铺垫日落的幻象,另一个就是掩盖自己拖延着时间给他们下毒的事实。尤利西斯不想杀了他们也不想让他们自杀,可如果不把这些人打昏,那么自己那些残忍的话就都白说了,所以他选择了“拖延时间越长,毒发效果越好”的沉默之毒。 教廷的人员照例把百里家的昏迷者“收拾”了起来,并且趁势夺下了费思顿城――太阳异变、黑夜混乱之后,蔷薇当然明白大约发生了什么,圣元原本就不清楚邪眼的知识,自然更加恐慌。 “你花了那么长时间,成功地骗他们一起出手,不仅把那些太阳什么什么的都‘偷’了过来,而且连后来那个和太阳共鸣的秘法也‘偷’了一大半,真是大丰收啊。”贝尔维亚在愉快的晚宴上评论道。 要打败东陆的邪眼持有者,现在的尤利西斯有无数种手段第一时间解决,之所以拖那么久说了那么多话,为的自然是复制那些冠名太阳的邪眼。镜树之叶即使已经晋升六级,要求依然没有丝毫改变:一定要亲眼看见释放过程才能复制,而尤利西斯需要复制的东西越多越好。他还没有到七级。 “嗯,不过我们又增加了好多对方的伤员……”安德兰娜弱弱地说,“倒是有几个爱开玩笑的人一直在说,按照阿斯的说法,我们这可是会在战后大赚一笔的节奏……” 茵陈在医师们面前公然说过的,我们给对面治疗花多少钱,有一天他们都得十倍地赔我们。 “没请阿斯来看,也有点遗憾。”尤利西斯笑道,“我的演技要是没有他指导可到不了这水准。” 茵陈会被阳光灼伤,就算茵陈本人说不介意,尤利西斯也不可能刻意请他来旁观引动了太阳异变的战斗。 “你刚才那些台词是什么剧本?我可不知道哪个写舞台剧的敢写出那样的反派来。”贝尔维亚吃了一口食物,拿起了水晶的酒杯。 “不是写剧本的,是丹尼尔・林德。”尤利西斯非常平静地回答,平静得好像“丹尼尔・林德”不是圣裁骑士长的姓名一般。 噗―― 贝尔维亚一口把嘴里的酒都喷了出去:“……什么!那个林德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不,他什么时候写这些东西给你了?!”他差点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第六十章 暗示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开战之前我正要说,李欧他们转交了丹尼尔写给我的信,他在信里就写了那些东西,说如果我遇到东陆的光系就好好嘲讽他们,我结合百里家的‘太阳’的情况稍微改了一些词,基本上都是他写的,我还删了不少……嗯,贝尔你不知道,丹尼尔很能扯的,真的。” 丹尼尔胡说八道拖时间的能力,早在花庭中那一次尤利西斯就清楚地认识到了。 自从那一次他也清楚地知道,那是真正的天才,和镜树之叶的“天才”的差别。自己的剑术天赋有多差自己心里最清楚,即使被自己戏称“暴力无比”的克莱尔的相当高效的指导方法,自己的剑术进步速度堪称龟爬。 换了自己在丹尼尔的位置上,即使把十年、二十年的人生全部投入于各种刀剑的修炼,也未必有一种能达到九级。 “呵、呵……”贝尔维亚嘴角抽动,笑声断断续续,原来天才的圣裁骑士长竟然会写出那么阴暗古怪的戏剧语言,虽然说没人禁止圣裁骑士研究舞台剧剧本,但是他还是觉得世界观有点动摇。 “我理解你们两个不希望遭到窃听而连累林德的心理。”茵陈突兀地说着。他虽然坐在晚宴的座位上,但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人都清楚他是魔鬼,所以对他只坐在那里而不吃任何东西毫无异议。“但是你们还是开诚布公地交流情报吧,有我在这里,保证不会被监视,无论是人类或魔物。” “没问题吗?那就好,尤利西斯,丹尼尔说了什么?”贝尔维亚立即严肃了起来,表情也完全恢复正常。 除非他的脑子生锈腐化,否则怎么会想不通,丹尼尔・林德这么久才写了一封信给尤利西斯,难道为的就是给他展示自己在阴暗戏剧台词上的文学天赋?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那只能说明丹尼尔在北海待得太久,神经都冻结了,或者是魔物太强大,已经吃掉了丹尼尔的脑子。 “他说……北海很危险,还有,要我做好日后必须杀人的准备。原因没有交代。他在写下那些表面上的文字的时候用风魔法在信纸上刺了极小的孔,对着光看才能看见这些话,我想他这封信写的时候就被人监视,教廷也是查了一遍确认里面什么不能给我看的东西也没有才给我的,大概担心有被看出来的可能……所以他没有给我任何解释。”尤利西斯有些犹豫地说。 “必须杀人?”贝尔维亚挑眉,“他在想什么?” 如果是劝导尤利西斯在和东方的战场上杀人,贝尔维亚觉得非常正常,但是丹尼尔说的是做“日后杀人”的必要准备……那是什么意思?日后干掉归来的圣裁骑士团?丹尼尔的脑子真的给魔物吃掉了? 至于北海很危险,那没什么好惊讶的,如果北海真的一点危险都没有,就算不消灭“魔物君主”,教廷也得找点手段制住它吧。 安静的魔鬼开口道:“在原则和原则之间的选择而已。” 使用风化成针来刺出文字非常麻烦,到了处心积虑要写成这样的东西传给尤利西斯的程度,丹尼尔和教皇之间的关系已经不需要多说了。这封信其实代表着极其糟糕的一种情况,那就是教皇对北海仍然说了谎,千眼之巢的秘密超出尤利西斯与丹尼尔所预计的范围,而教廷的阴谋连丹尼尔也一并算计、不容脱出。 不要说化敌为友的渺小的可能被碾成齑粉,连保持相对平衡的希望都几乎不复存在。 “原则和……原则……”尤利西斯低声重复。 “尤利西斯,丹尼尔是想问你,阻止更多的人死亡和不亲自制造死亡都是你的原则,但是你会不会为了其中一条而放弃另外一条?”茵陈继续说,“举个极端的例子,有一个人类非常危险,只要他还活着,世上就会不断有人死去――你不用管那是怎么做到的,因为这只是个极端的例子――解决方法只有一个,杀死那个人类,听好了,只有这一个,别的任何方法都不存在。面临这种情况的时候,你选择什么?” 尤利西斯的瞳孔骤然放大,他从未想过这个危险的问题。 “指的是教皇?”他想了想,直接地说了出来,“不,我不会放弃任何原则,因为我不相信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存在,不可能必须杀死谁的,无论如何一定有第二种、第三种方法……” 茵陈的态度看不分明,不知道他是否满意这个有些固执和天真的回答:“你会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尤利西斯,‘死亡’有时候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糟糕的。” 贝尔维亚结束了用餐,拿起了烟斗。来自永夜的黑暗中的魔鬼,自身都未必算得上是“活着”的存在,再加上这番话,茵陈对尤利西斯那个不杀人的誓言看起来其实一点都不支持,但又不是贝尔维亚所预想的那种态度。 “你希望他杀了谁?”他含着烟斗问茵陈。 魔鬼没有理会他,而是问尤利西斯:“就到这里?没有别的文字吗?” 尤利西斯回忆了一下,那封信为了保密起见他读完记住就烧掉了,反正有一个一阶邪眼“记录之手”的存在,他不担心自己忘记那封信:“别的他没写什么,但是他……写了非常多的错别字。” 贝尔维亚差点把烟斗咬坏:“非常多的错别字?!” “是的,他的信写了大概三千个单词,有五十多个都是错的。”尤利西斯说。 “你难道不懂得这种情况的含义吗?”贝尔维亚疑惑地问,正常点的思维都知道那不合理,和藏头藏尾的字谜一样都属于暗号的表达方式之一。 把写错的字母挑出来重新组合,应当会发现有什么另外的表达才对! “我有试过看它是不是什么暗号的形式,但是失败了,它们无论正着读、反着读都读不通顺,甚至组成不了几个单词,更不要说语句。我想这是为了瞒过教廷的检查而耍的花招,因为教廷的人看见他写了通篇的剧本一样的东西肯定会觉得有问题,他不如写一堆错别字来误导他们,否则被发现了针孔的信就不好了。” 如果什么都不写,那么要在白纸上制造那么多针孔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长时间拿着白纸专注地发呆,教廷绝对会怀疑丹尼尔,所以就在上面写了大量不需要多动脑子的剧本长句;写得这么长又没有道理,如果不“表示”一下一些暗号的存在而被仔细检查,针孔还是一样要被发现的。 “反了,尤利西斯,针孔才是用来误导教廷的。”茵陈严肃地说,“教廷会马上发现那些文字毫无道理,即使没有发现,他们也会检查信纸的。针孔这种透光的把戏,眼力好的人很快就会明白,审判长就是个眼力很好的人。” “但是如果那些错别字是真正的信息……”尤利西斯有点呆,“那他确实成功瞒过教廷了,可是这样一来我也看不懂啊!” 保密成功地瞒过了监控者的情况下也瞒过了联络对象,那“成功”有什么用?! “把你记住的那封信用幻术或者随便别的什么能力给我显示出来。”茵陈说,“我来看。” 尤利西斯点头,也许丹尼尔考虑到这里有凌驾众人之上的魔鬼,所以才特地编出了非常麻烦的暗号。反正大家都知道北海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丹尼尔一天到晚无事可干,编个暗号写信的时间非常充裕,哪怕他编得再复杂意外性也不大。而教廷恐怕三五天也解不出这些可算得是闲得无聊编出来的东西。 茵陈看着那封信的投影图像,众人都非常安静。 几秒钟后魔鬼便开口念出了一串无人理解的音节,如果那是一种语言的话,那么这桌上没有一个人听懂了。 念完这串音节,一把闪着纯净光芒的长剑出现在了茵陈的手中,它通体银白,是骑士经典的十字剑制式,剑柄和剑鞘看起来都没有多少装饰,线条简洁流畅而有漂亮的力度。 安德兰娜以“我什么都不明白”的目光看着他们,这些男士的话题没过几句就让她变成彻底的听众,一句也插不进去。想到自己一年多来刻苦努力地学习医术,但是和尤利西斯还是距离得那么遥远,难以真正和他分担内心的一切,她的苦恼就难以掩盖地流露在脸上。 而贝尔维亚与尤利西斯都是以震撼的目光看着那把剑! 看起来有些过于朴素和简单,又是相对比较优雅的十字剑式,和一般勇者传奇之中沉重霸道的狂刀巨剑差距很大……但是,这把剑虽然安静地握在茵陈的手中,却并不代表它没有气势! 看似优雅而没有力量,并不代表它不够给人震惊! 他们两个都知道它的名字!传承了远不止千年时间的“裁决之剑”! “雷鸣”! “他他他……他身在千眼之巢,却把雷鸣剑寄到这里来?!”贝尔维亚惊得没稳住他的烟斗,差点连语言都组织不起来。微微安把黑蔷薇留给尤利西斯的时候说,你拿着我的剑打败敌人,就像是我打败了一样,我感觉很好……难道丹尼尔也想这么说了?丹尼尔也想说,嘿,恶之子,你把裁决之剑拿去用吧,这样我也感觉你打败的敌人就像我打败的一样! 他不知道茵陈怎么解读丹尼尔的暗号的,反正那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丹尼尔的真实意图,原来他竟然把裁决之剑如此转交给了他们! “骑士的绝响……最后的圣裁……”茵陈抚摸着银白色的剑,轻声说着语意不明的话。 尤利西斯被冲击得不小,他不仅见过丹尼尔拿这把剑使用“闪电熔炉”,也见过至今他也没有绝对把握接下来的“刀剑风暴”……半天他才组织过语言说:“阿斯,无论如何我最后都会争取一下的……” 丹尼尔把雷鸣交给他,那意思就是丹尼尔可能没有机会――不管什么理由――消灭他想要消灭的东西,所以,他把这唯一可以转移的力量,这柄传奇的长剑,交给了另外一个有机会消灭那个东西的人。 也许“魔物的真正操纵者”不是“无处不在的伊帕拉”,而是某个人类……的意思吗? “你争取吧,不过做人永远要懂得接受现实,即使你到了不得不杀死某人的一天,你即使自杀也不要精神崩溃。”茵陈平静地说,他不介意给人类友人送葬,但是他很介意给疯子收拾残局。 如果精神好好的谁会自杀,贝尔维亚在一边腹诽。 “发生了什么……很大的事情吗?很不好吗?”安德兰娜带着一丝恐惧看着他们,感觉气氛有些不好。 “我们的安德兰娜请不要担心‘很大的事情’,你只需要担心患者的康复情况就可以了。”茵陈深沉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变得温柔。 “但是,雷鸣只在它所承认的主人手上才有用。”尤利西斯打量着这把看起来非常安静的剑,“它只承认丹尼尔不是么?即使我拿着它也没有用,我可以用各种幻术伪装自己的外貌、模仿他的剑术,可是我不可能真的把自己变成丹尼尔啊。” “不是给你用的。”茵陈看着丹尼尔的信,然后把剑丢给了贝尔维亚。 贝尔维亚看见东西丢过来,条件反射地抓在了手里,然后愣了:“什么?” 茵陈浅笑:“丹尼尔・克尼尔・林德,以裁决之剑的主人名义下令,将使用它的权力,移交给贝尔维亚・兰斯・奥特里斯。” 三秒之后激荡的电光雷霆随着黑道商人的咆哮而绽放―― “林德那个家伙一定是脑子被魔物啃掉了对吧!!!!!” 第六十一章 亡灵之夜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第一件,无论对谁都要有防备之心,尤利西斯。在你还没有确认自己的环境安全的时候,即使是厄休拉、即使是苏妮娅,你不要因为‘看见’了你所信任的对象就轻易放松――即使现在也一样,你看,我在这里对你说话,你就一点防备都没有,如果我是敌人假扮的,我现在随便拿什么都能杀死你,”茵陈保持着警戒的姿势,声音低沉,“有魔力也不代表你可以对任何突发状况都有信心,再强大的对象都可以被简单的小伎俩毁灭,比如我趁你睡觉的时候施加诅咒,让你在梦中因为鼻腔破裂血液堵塞气管而死,无论你有多强大,这种死法是不是觉得很憋屈?” 尤利西斯听见这个“梦中流鼻血而死”的憋屈死法,噗地大笑起来。 “第二件,我始终不认为过多的关心是一件好事。”茵陈没有理会他的发笑,“你虽然遇到厄休拉神志不清的攻击,可是厄休拉是没有那个实力正面杀死你的,苏妮娅根本没有来救援你的必要。而她为了来救援你,把她沉眠至今积累的精神力消耗得一干二净,现在再次停止了思考,无法感知到外界的一切情况。你说这哪里是一种理智的做法?” 人类少年不由得沉默,没错,苏妮娅沉眠在那里是因为她的状况极度地差……但是即使如此,她就因为感应到自己有危险,甚至连这个危险是什么都不清楚,就抢先冲了过来保护他。 也许是对她来说比他更危险的情况呢?她有没有想过? “我没有谴责的意思。”茵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知道换你睡在那里她也这么做,而且还要加上爱情总是降低双方的智力水平。不过也不算特别糟糕,因为这个星球上,没有人能这样杀死她投来的那个影像,而且谁也料不到攻击你的时候会突然冒出一阵金光来,还勉强算是出奇的。” 魔鬼说完在空气中像溶解一般消失。尤利西斯猛地想,自己和魔鬼的关系并不是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自己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理解魔鬼的心性了,其实没有。 茵陈完全可以拒绝苏妮娅布置那个和他的“危险”的联系的,但是茵陈没什么考虑就答应了,分明他一开始就知道苏妮娅打什么主意、也不赞成这个主意,他还是答应了她。 魔性中对于友情的理解,一向自认温和的自己也觉得有点难以包容…… 10月11日,蔷薇帝国夺回安格那城及附属地区。 10月17日,圣元帝国夺回艾希丽城。 10月21日,蔷薇帝国夺回艾希丽城。 ――威尔登历1504年,10月22日。 蔷薇帝国百年最庄重阴沉的亡灵节,随着黑夜的到来而拉开了帷幕―― 夜幕如同黑色的天鹅绒,弦月宁静,光华微暗,波澜不惊的河水染着银白色的光芒向东流去,河底跳跃着迷离的光波。 沉稳的男性声音缓缓地念诵着以千年流传的格式写下的圣言,带着哀悼与寄托。 “四年来,我们中的许多朋友,离开了我们。 有些朋友们,在安详的梦境中永远地沉睡,不再睁开眼睛看一看我们; 有些朋友们,在意想不到的事故中受到了伤害,未能走出死神的阴影; 有些朋友们,因为疾病的折磨而痛苦,得蒙圣神仁慈赐予解脱…… 今夜我们远逝者安息,生者振作。” 在刚刚回归帝国控制的艾希丽城,作为其城主及周边地区的领主,阿朗索・韦尔林伯爵穿着传统的黑色长袍,在城市的中央,河水边传统的地点进行传统的节日仪式――按照长期以来的历史风俗,一地的贵族在水边为所有人主持亡灵节的开幕和落幕。教廷没有派人插手,因为在很大程度上这个节日与神无关。 帝国之河凯梅洛特河的分支从艾希丽的中央穿过,河的两岸聚集着几乎全城的贵族和平民,也有大量的军人。只有少部分必要的守卫在城外。 韦尔林伯爵的乐师们演奏了宏大的安灵曲,使用的是城内核心教堂的大管风琴,由本地的教廷人士施法保证了音响的传递,虽然不能持久,但至少,象征着“寂静之夜”、“亡灵之夜”的到来的乐曲能够完美地演奏完毕。 这一夜应当尽可能地不要说话,不要打扰逝者,而是安静地与逝者共同度过,没有人能轻易看见亡灵,但是这一夜每个人都与亡灵同在。 平时看似普通的微暗月光今夜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宁和圣洁,晚风也格外地清凉。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和凝滞,天幕比四年来的任何一个夜晚更加深黑沉稳。 呼吸之间仿佛闻到尚未离去的“故人”的味道。 尤利西斯端着蜡烛站在河边,静静地看着流动的河水,他似乎在河水中看见了多年来每一个从他的生活里离开的人,未必是以死亡作永别,但也未必会再相见。 微微安的影子在水里看着他,笑容美好而又优雅;玛尔维娜的影子也在水里看着他,脸上是悲哀凝重的阴影;苏妮娅透明的影子浮现出来的时候他想狠狠地摇晃自己,但是他端平了蜡烛站着,一动不动。 这时旁边有人走了过来,同样谨慎地端平着蜡烛,这件事情上没有人会用偷懒的办法,偷懒就表示不出自己的心意,而如果没有诚心怀念的意思,那干脆就不要参加亡灵节,没有法律强迫你装样子。 走来的人是陌生的年轻男子,相貌气质都很平凡,想总结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也做不到。不过这显然是一位魔法师,因为从他手上的蜡烛火焰里升起了一道温和的光芒,缓缓地在空气里“写”下了一行行的文字,他的技巧有些拙劣生疏,但写的字还是看得懂的。 “尤利西斯先生,您好,我是在宾塞城参加了战斗的魔法师,那次战斗非常激烈,对方派的人很多,如果不是因为您预先知道他们会去攻打宾塞,我想我们一定会输的。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您可以复制我们的力量,仅凭一个人就守住另外一边的奥布鲁城,我们也抽调不出那么多人来,我非常感谢您。” ――这一夜应当尽可能地不要说话。 尤利西斯慢慢地读完了这些字,他在亡灵节想起苏妮娅便会有些恍惚不在状态,于是他勉强地笑了笑,不能失礼。然后他以幻术回话: “镜树之叶是天赋,并不是我创造出来的本领,所以,能起到作用是我的幸运,而不是我的功劳。” “我仍然非常尊敬您,先生,您是应当被称为‘黑蔷薇的天使’的。在这样的时刻,您没有像达姆森邪教的人一样利用您的力量忙着和教廷敌对,而是宽宏地与教廷不计前嫌地合作,为我们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挫败了入侵者,您的风采已经使敌人闻风丧胆了。”这位魔法师继续写道,“我不打扰您了,再见。” 字迹消失后,这位魔法师便端着恢复原状的蜡烛向自己走来的方向走了回去。尤利西斯没有来得及想,其实你理解错了,我不是宽宏,教廷也不是宽宏,我们不是真诚合作,敌人也不算丧胆,倒不如说被我吓多了,已经神经麻木。 不过当然,这些话就算只是写出来,已经会破坏掉九成的气氛。 然后又接二连三地有类似的人出现,用无声的种种方式,简单地表达了尊敬或感谢之后离去。 尤利西斯忽然觉得很安心,亡灵之夜的气氛特殊,将一直以来有些崇拜“黑蔷薇天使”的几乎丢了自己脑子的人的情绪镇了下来,大家的交流都很平静,风轻夜暗,安宁的氛围始终都包围着每个人……仿佛灵魂面对面的交流,也没有声响,也没有大的动作和表情,非常令人安心和得到冷静的个人空间。意识的触角仿佛可以无限地延展一般,每个人此刻都与整个世界同在,而且感觉到亡者们都在自己的身边,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但是心相信那个存在。 贝尔维亚拿着蜡烛坐在河边,他的身边只有他的手下,其余人没有什么敢坐到或者站到这附近来的,宁可和其他什么不认识的人挤在一起,也会避开这些气质独特阴暗的家伙们。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还带来了纸折的小船,那纸上会写有他们对亡者的寄托和对未来的祈愿,他们将把这些承载着对过去四年的回忆、执着、遗憾等一切情感,以及对未来四年的期待和追寻之心的纸船放进凯梅洛特河里,这些特殊的纸和墨水都会在河水中消融殆尽,和离去的亡灵一样彻底地去到另一个世界。 这里只有他没有带纸船。只有他对亡者没有什么寄托,也对未来没有什么祈愿。 他给母亲的纸船早在前几届亡灵节里就送进了河里,那时还是在帝都;而微微安曾经说过,不要纸船。 夏离罗此前就学习了亡灵之夜相关的知识,她似乎也有这四年内的执着和将来四年的希望,因此作为东陆来客的她,从贝尔维亚那里学来了制作这特殊纸船的方法,然后和蜡烛一起带来了。 她端着蜡烛站在河边,但是没有看着河水,而是看着如弓的月亮。 贝尔维亚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尤利西斯,好像有很多人去找他“聊天”的样子,时间都很短,不过人来了一个又一个,自己不在他旁边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不过从亡灵节一开始,就没有看见茵陈和安德兰娜,魔鬼来自“死者的世界”,想来对这个节日不屑一顾,但安德兰娜不知为何没有来,他也不想多在乎。 火焰静静地燃烧,蜡烛缓缓地变短。 贝尔维亚收回视线,凝注在烛火之上…… 艾希丽城外的一座小山丘之上,一位俊美文雅的白衣金发的男子坐在草地上,分明是如此不严肃,却还是显得那么优美圣洁。月华与星光点点晕染他的周身,似乎比明亮的阳光更能够体现出出尘的圣洁。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因而显得更加淡漠高雅。 他手中拿着一支黑管,并没有吹,单是手指在活塞上按动,音乐便神奇地流露出来。 乐章哀婉而绵长,像是送葬。 一位银发黑衣的少年站在他的旁边,同样手握着黑管,正模仿着金发男子的手法在演奏,虽然略显不连贯,但以模仿学习而言,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与效率。 “茵陈前辈……” 过了一会儿,少年以微弱的声音开口唤了一声。 茵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少年的脸:“什么?” “您和他签个契约吧,把女皇复活过来,代价可以晚些让他付给您,我想……按照目前的发展,有一天他一定可以支付得了代价而且也不伤及根本的。”少年以不太自信的声音说,中间停了几次,但是还是在茵陈说话之前自己接了下去。 茵陈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带着教导意味的温和微笑:“不,我亲爱的弗尼瓦尔,你这个主意对他来说叫做‘出千’,而且是‘出大千’。我变成女皇帮他蒙骗了许多人已经是小小地作弊了一回了,这是我的底线,我不会白白帮他复活女皇的,你也只是个可爱的孩子,还钻不到契约的根本漏洞。而且其实你根本不认识他,你的目的是为了他不要和百里天华相遇。” 被说穿了真正考虑的弗尼瓦尔低下头。 茵陈重新开始按动手指,黑管再次奏出幽幽的、不合理的哀婉之声。 弗尼瓦尔脸上短暂掠过一分痛苦的表情,很快收敛起来,继续追着茵陈的节奏开始练习。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景色出现了变化。 在暗月的黑夜之中,魔鬼的视力不需任何质疑,非常清楚地辨得出远处河水中浩浩荡荡如同“舰队”般的大量纸船看得一清二楚,它们都在渐渐地变软变透明,在随着河水到达大海之前便会消失瓦解。 这时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有些颤抖却带着极大的勇气和决心:“我听见了。” 第六十二章 愿望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红发的少女依然穿着朴素的衣裙,但这次是她对颜色和样式搭配得最好的一次――尽管她根本没有多少资产,所以也没有多少衣裙可以对比着换。 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飞舞的发丝下双眼中透出了纯洁和牺牲的信念。 “我早就说了,我们的安德兰娜是很漂亮的。”茵陈站了起来,迎向正面走来的人类少女,手中的黑管不知道收去了什么地方,已经消失不见,“放弃他,一定会得到新的幸福的。” 安德兰娜没有停步,他们一直向前直到几乎相撞。茵陈低头看着她,她也抬头看着茵陈,也许震于魔鬼不分性别的乃至依然带有昔日圣洁之感的美貌,她并没有立刻开口。 但她早已做好准备说出最后的决定: “对不起,阿斯,你一直在劝我,但是我做不到放弃。你说的没错,我是因为那些……很傻的想法……而喜欢上他的,如果我早就遇到了其他让我动心的人,我也许早就把他遗忘了。”少女的声音沉重坚决,已经听不出什么困扰挣扎和思考,只有陈述事实的肯定,“可是那是如果,而我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不会放弃,也没有办法放弃了。” 茵陈见到她此时前来就已经大概知道,刚才说的话也只是最后的唏嘘,并不是认真:“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道路可以通向‘幸福’?” “茵陈前辈……”弗尼瓦尔试图在一边说些什么,但是那两人都无视他的存在。 “只要有人和你签个合同,她就可以回来了对吧?我都听见了的。”安德兰娜说,“我来签。” 她会写的词不多,但至少会写自己的名字。 “你会死的。”茵陈说,直接而简单。其实当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一切无法挽回。 “我知道,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握住他的手,那我的‘幸福’就只剩下他的幸福……”安德兰娜没有丝毫动摇和犹豫,这也是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要付出的代价,“他只喜欢她一个人,哪怕有一天我变成她的容貌、学会她的魔法也毫无意义,所以我只能有一个愿望,就是实现他的愿望:让她醒过来。阿斯,拜托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合同我来签,生意我和你做,这样一切就都很好了,我也很高兴,他们也会很高兴的。” 如果他们无法重聚,他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如果他们重聚了,依然是她的痛苦,因为那个女人不是她。 那么唯一的选择,她要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们,这样她就会带着欣慰和满足死去:他的幸福是她给予的,没有战斗力的她终于为他完成了一件大事。 也许将来尤利西斯会有其它机遇复活苏妮娅,可是那和她无关,和她的人生不会有交集,她只能永远无望地看着他们到死。 那么还不如现在就用自己去换那个结局。 “那不对!”弗尼瓦尔在一旁叫道,“你是他的朋友!就算情感不一样,他不会希望你死的,就像他不会希望苏妮娅死一样!” 用朋友的死换爱人的生,脑子正常的人类都不会这么做! 安德兰娜苦涩地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他不希望我死,所以我不会让他知道的,现在他还在河边送他的纸船,苏妮娅连意识都在沉睡,趁着这个时候我来找阿斯,这样他们两个都不会知道是我做的……都不会知道,这样就很好了。我知道阿斯一定可以瞒过去,因为阿斯是魔鬼啊。” 既无私又自私的愿望:苏妮娅,我希望你的幸福是我给你的,这样你就欠我的…… 茵陈闭上眼又睁开眼,浅色的瞳孔里翻卷着乌云:“我越来越不明白了。她是你的情敌,你却要牺牲自己去换她回来?” “阿斯有一天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就会明白了。”安德兰娜淡淡地说,“好啦,阿斯,把合同拿出来吧,我也不用看,马上就完成吧。” 弗尼瓦尔急切地想要阻止,但是无形的障壁把他的动作和声音都阻隔在空气里,人类少女的面前浮起了空灵的文字,繁复优雅,茵陈没有翻译,因为无论翻译成什么语言她都看不懂,他轻声地把主要的内容读了出来,或者说简单地介绍给安德兰娜。 “我,‘苦毒公爵’茵陈,向你承诺,苏妮娅・埃德赛尔・阿伊纳德将会与尤利西斯重逢,他们都不会知道付出代价的人是你。代价是,我将你的生命力回收,你的灵魂将重入轮回。同意交易时,请签下你的真名,人类。” 唤醒苏妮娅需要的生命力极大,为了不毁坏此地的生死秩序,必须有另外的人死。 安德兰娜伸出手,在虚空之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不漂亮,但是很规整。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母,她的手指垂落的时刻,脸上的苦涩变成了一抹欣慰和解脱。 空中的文字飞舞重组,化成了一个个幻觉般的神秘符号在上下沉浮,构成旋转的七芒星,渐渐地淡化消失。这是以“地狱”的力量见证的契约成立的仪式,魔鬼接受人类付出的代价,然后实现人类的愿望,传统而经典。 “会痛吗?”安德兰娜随口说。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这样做一点都不对!”弗尼瓦尔用力地敲着茵陈的屏障大声呼喊,但是人类少女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茵陈平静地说:“不会。” 他再上前一步,和人类少女真正地贴在了一起,他的唇落在她的额头,青春的一切活力都被魔鬼的吻吸走,形成疯狂的漩涡涌进了永夜的黑暗。月光下这一幕看起来颇像传说中吸血鬼袭击可怜的人类受害者,但是没有血腥也没有恶念,双方都平静得像人偶一般。 安德兰娜仅仅来得及感觉到额头一凉就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生命被完整地剥夺,瞬间一切依然生存的迹象消失、意识湮灭。茵陈抱住她,却没有看。无形的障壁消解,弗尼瓦尔停止了大声的呼喊,有些敬畏地小声唤道:“茵陈前辈。” 他的前辈很难得的失神了。 “前辈?” “我觉得很挫败……非常挫败。”茵陈的声音里固守着一贯的清冷,但是并没有掩抑情绪,他怀中的少女身体化成了萤火虫般的万千光点,一颗颗地熄灭,“如果不是这个话题,如果是别的什么,我很有信心说服她不选择死亡,但是一谈到爱情,我就像白痴一样无法说服任何人,从贝利亚那时候开始就这样……到今天还是这样,最后我只能说‘我不明白’、‘我还是不明白’,而什么都不能改变。” 他叹了口气,他知道安德兰娜的决心必定来自于夏离罗,那个同样守着一份希望渺茫的等待的东陆女人,因为二人相似,所以夏离罗才能够和她交流。而始终认为应该按照理智行事的茵陈,即使和安德兰娜谈了一次又一次也没有能改变她的心态。 魔鬼善于辩论,但是再强大的辩手也无法在自己不理解的题目上取胜。 少女的身体完全消失,不过这并不是苏妮娅归来的时刻,如果一个人的失踪和另一个人的归来同时发生,和二人皆有亲密关系的尤利西斯不可能不察觉,而且此刻也没有让苏妮娅从长眠中醒来的理由,他还要再拖一阵,至少要让尤利西斯想不到,她们之间的关联。 弗尼瓦尔沉默地按动了黑管的活塞,比之前更加流畅哀婉的旋律倾泻而出,月光朦胧,艾希丽城里子夜的钟声应该敲响了。 茵陈也按动了活塞。这次他奏出的乐音沙哑而沉重,像是撕裂了喉咙的歌鸟滴着血在唱最后的祷告词,阴暗、压抑、诡谲。 ――我们的安德兰娜,分明是很漂亮的,再找一个男人不好吗? 尤利西斯心里蓦然一动,感觉似乎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弥漫在心头,他手中即将燃尽的蜡烛闪动了一下,然后终于消失了。 河边的众人都已经在目送着自己的纸船,于是他也从怀里取出了自己的纸船,轻轻地放进了水中。教堂里再次传出了宏大的风琴奏出的乐章,韦尔林伯爵庄严肃穆地站在河边,以沉稳威严的声音念诵着亡灵之夜落幕的每一句宣告,以及代表领地内的所有人共同许下的愿望,读完之后,伯爵将纸折成了船,将没有烧完的仪式主蜡烛放在了这条相当大的纸船上,沉进了水中。 特殊的烛火并没有熄灭,而是在水下分裂成了数不清的七彩光点,浩浩荡荡地随水流去,凯梅洛特河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河边的所有人都闭上眼,依旧沉默,这一刻同样浩大的亡者的队伍同这些光芒一起顺着河流走去,而上游城市沉入水中的光芒也从西方飘来,上游的亡灵也一同浩荡地穿过艾希丽,看不见的场面恢弘壮观,沉默的亡灵们从生者之中重叠着走过,一边走会一边变得更加遥远飘渺,最后整个亡者的世界与生者脱离消散,进入到不同的未来之中。小小的光球会渐渐从河里飘起来,飘到很高很高,最终脱离众人的视线。 人群睁开眼沉默地四散,即使沉默的守则已经过了时间,没有人愿意轻易地打破宁静的氛围,尤利西斯睁开眼看见微暗的月光下埃莉・迪恩的手臂缠着贝尔维亚随后她就吻了上去,而贝尔维亚反手抱住她,迅速地夺回了主动。 他想起他和苏妮娅最近的距离也没有到这一步,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两个人才只是见了两次而已,最近的时候也不过相互面对着说话。但是那时候他曾经相信,如果两个人都愿意的话,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们在一起…… 死亡也不能…… 【你也想试试么,恋人的行为?】茵陈的声音毫无前兆地响起,虽然并不是实质的音波,瞬间一切气氛都被打破,一种严酷的冰冷侵袭进他的头脑。 【阿斯……】他揉了揉自己的头,【不要在这个时候开这样的玩笑,我知道魔鬼看不上这个节日。】 茵陈的音调并无改观:【安德兰娜拜托我转告你一件事,她觉得她还是无法帮上忙,心里不好受,所以她决定从这里离开了,因为不舍得和你当面告别、害怕自己动摇,所以我来告诉你,她走了。】 尤利西斯心里闪过了一道电光,原来之前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似的,是安德兰娜离开了啊。 他细细地想了想,确实为难那个可怜的女孩,因为自己旧日的执念,而让她掺和一些她根本没有能力加入的事情,每次他和贝尔维亚、茵陈或者夏离罗谈话,安德兰娜连听都听不懂,更不要提能插入他们之中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简直被排斥在一切的中心之外,只能每天默默地学习着医道…… 自己确实没有能够好好地关心她,让她一直生活在这种帮不上忙无能为力的困扰之中,也难怪她会选择不声不响地离开。 谁愿意永远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活跃地讨论着什么,自己虽然很想加入、很想深入地和每个人交流,却根本没有那份力量? 【对不起。】他想他知道茵陈为何如此冰冷,【阿斯你有办法联络她的话,就告诉她吧,我真对不起她,让她困扰了。】 笨蛋,茵陈默默地想,你确实让她很困扰,可是你自己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你究竟是什么方面困扰她。 【我会告诉她的。】魔鬼仍然以冰冷的声音回响在尤利西斯的脑海中,【不过你的愿望……和从前不一样啊。】 【你看得见?】尤利西斯下意识去望自己的纸船,但是它当然是早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可以说它‘死了’,如果纸船有生命的话。】茵陈半开玩笑地说,【所以我看见了。】 被他这半玩笑的话一激,尤利西斯瞬间恢复了精神。 另一处河岸,刚刚为不幸的侍女南希哀悼完的厄休拉公主抬头看着满天的光点。双手合在胸前做着无声的祷告。 亡者安息,生者振作。 两个约定,已经完成一个了。奏完了黑管,茵陈默默地将这乐器收了起来,望着有些暗淡的弦月。还有一个…… 骑士的绝响,最后的圣裁。 第六十三章 异样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西陆威尔登历,1505年;东陆康明纪年,二十六年。 “国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情况变得这样糟糕?天命难道不站在我们这边?!”水寒星将至今的所有报告摊在桌上,最初的意气风发和如今的几乎末路让他觉得无比痛苦又困惑,这完全没有道理。他水寒星应该是受命于天一统天下的皇帝,名垂青史千古一人,但是为什么他在西陆占领的土地人财都被对方一点一点地夺了回去?!难道是因为他没有御驾亲征的缘故? 说什么蔷薇帝国的医者为圣元的伤者治疗,蔷薇的军队会收拾安葬圣元的死者,以至于军心动荡不安云云; 说什么西方的妖人“黑色花的使者”以及其他不同的妖人法术过于恐怖,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想象,甚至使分明照耀高天的太阳坠落,转瞬将白昼化为黑夜,是最恐怖的妖魔鬼怪也不能比,西陆一定不是人国而是妖魔之国、诡秘之国,根本就不能收入帝国,只能任它在那里云云…… 水清梦竭力不让自己满身大汗,他已经年纪大了,除了眼神够亮不会退步,身体现在并不怎么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连百里英年出去都再也没有回来……西陆究竟有些什么?” “臣一定会尽力为陛下看清楚……”水清梦有些畏缩地回答,他从未感觉到如此的不安,虽然早就知道西陆真正反攻之时的力量不是开头一帆风顺时可以想象的,可是做梦他也没想到,圣元的军队竟然在各种原因之下节节退后,很快就退到了蔷薇帝国的海岸线上! 情况几乎返回了战争开始之前的状况,不同的是蔷薇帝国气势高涨,如果不是因为不明原因蔷薇帝国没有发起狂风暴雨式的最后攻击,圣元的军队必定在海岸附近被碾压成尘!要和开战之前比几乎颠倒。而且想到蔷薇帝国治伤病时并无区分平等对待,被抓也不会有怎样的下场,现在部队斗志涣散,前景堪忧。 而在一座东陆古典风格的大宅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人手里握着黑色的折扇信步行进,他轻车熟路地从自己的卧房走到一间储藏室,随后动作一丝不差地开启了接连出现的一道道机关,进入了地下的暗门。储藏室没有窗户,任何人从外面看都不会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琴儿,你那几件完成得怎么样了?”年轻人唰啦一声展开折扇,悠然地扇了几下风。地下室里有点闷,对于他这种身体素质不是很优秀因此对糟糕的环境很敏感的人来说不大好。 少女的声音回答道:“尽管放心,已经到最后了,在真正动用之前肯定会有时间进行调试的……当然,多亏了那位的帮助,否则三年很难做到这一步。” “嗯。”他摇着扇子,笑着挡住自己的下半边脸,墨色的眼里亮着光,“那位确实值得感谢。不过琴儿你也很勤奋,这才是你成功的必要。” “琴儿只要帮到哥哥就好。”少女毫不犹豫地说,“哥哥的事情也很顺利吧?” “很顺利,西陆的麻烦没有我预计的那么大,他们很轻松就解决掉了。”年轻的男子走近了忙碌的少女,但她一下都没有回头看他,“至于我们这边……我们还能遇到比他们更多的麻烦么?” “夏姐姐一切都好么?” “离罗她好得很,不过她说西陆有人超出了我们的情报和猜测范围……‘茵陈’。” “茵陈?那种卑微的草?怎么了?” “不……没什么,琴儿。” “琴儿小姐天赋极其值得尊敬,”原本就坐在这地下室里阅读着一卷古书的黑衣男子开口说,“不过小姐太拼命了,虽然天才是好的,勤奋也是好的,可是更重要的是身体健康。” 他的话里仿佛有着很深的追忆,似乎从前已经亲历过因为不珍惜健康、透支自己身体而导致的悲剧。 “没有关系的,请不用担心我。”少女急忙表示自己不需要担忧,“琴儿只是想要帮忙而已,生命原本就是为了工作而存在的,否则琴儿终日慵懒无为,固然身体健康、享乐持久,可是毫无意义。计划很快就可以完成,琴儿还没有身体差到支持不到那时候。” 黑衣的男子没有否认地说道:“好吧,符合自己心意的话,别人就没有什么插嘴的余地了。” “国师,你这次占卜用的时间也太长了……难道是有些不能对朕说的话?究竟你看见了什么结果?”看着眼中光芒流转,却迟迟没有说话的水清梦,水寒星急切地在旁边发问,又充满了深深的不安。 水清梦的眼睛可以看见过去未来,而且速度是很快的!他这个皇帝最清楚! 为什么这次这么久?为什么迟迟不说话?连部分内容都不肯说吗……那会是怎样了未来?! 水清梦像是从泥泞的深深沼泽之中猛地被一股大力扯出来一样,突兀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水寒星,身体猛地一颤:“陛下,臣看见了疯狂的未来:头戴冠冕的女子从地下爬出来,她的身体朽蚀腐烂,爬满蛆虫,但是她还是带着无数幽魂亡灵从地下归来,到达了陛下您的面前……使国家的未来混乱不堪、无法预言!” 水寒星被这预言猛地击中,感觉天上的日月星辰都砸到了自己的头上―― 头戴冠冕的女子腐尸从地下爬出来?!头戴冠冕…… 是一个……女皇…… 是西方的女皇!她将会从阴间复活归来报复自己!西方的女皇将会复活归来报复自己!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不可能!”水寒星一把抓住了水清梦的衣襟,颤抖着咆哮了起来,不知道究竟几分是愤怒几分是惊恐,“是国师你说,一旦她到达朕的面前,朕就会遭遇厄难,朕才让百里天华去杀了她的!可是为什么她还会从地下归来、还要来报复朕?!难道她到达朕的面前也是天命、难道朕注定无法夺得完整的天下?!这不可能!” 他是天子!他是天命最眷顾的人!他应当是千古一帝的存在,西方女皇阻碍了天命给自己带来灾厄,她该死,为什么他派人解决了这个灾厄之后,命运却告诉他,这个灾厄将会从死亡之中归来?! 眷顾他的上天抛弃了他吗?! 之前水清梦说,不告诉他战争的未来是为了避免破坏他的惊喜,现在只有惊,哪里有喜!万一今晚就寝时西方女皇的僵尸挖开地面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办! “陛下冷静……咳咳……”水清梦被他这一怒吼,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天命并不是不可避免的,天命告诉我们灾厄的到来,是为了警示我们躲避灾厄。” 按照东陆的命运观,占卜不是为了掌握既定的未来,而是为了改变既定的未来,因为如果未来的发展不可改变,那占卜不占卜又有何意义? “怎么躲避?”水寒星继续拽着他咆哮,“她若不知不觉勾走了朕的魂魄,朕怎么防备?!” “咳咳……只要……咳……”水清梦掰开了皇帝的手,躬着身断断续续地回答,“只要您不见到她就可以了……咳,即使我们在西陆……全线败退,也没有关系,您只要及时地谈判,不与她见面就可以了……一旦、一旦我们全部失败,我们就和西陆谈判……保持现在的领土,约定不再进犯,赔偿一定的……一定的损失,您就可以不与她见面了……咳咳……” 水寒星焦躁地踱来踱去,他想这场游戏玩得可真是失败,他在别人的主场上白白地丢掉了许多英勇的战士和许多装备,而最后还是被别人打了回来――他的军队将狼狈不堪地,被碾压着逃回东方!而且这是他对西陆发动的突然侵略,于情理于战果他都不讨好,势必要支付给西陆巨额的赔偿! 他想要的是千古一人的威名永远流传,可是这么一来他只能留下穷兵黩武下场黯淡的愚蠢之名…… 可是如果不和谈而是坚持在如此局势下继续战争,他又会怎么样?他还能再次翻盘吗?他能躲过那个“从地下爬出来”的西陆女皇吗?!如果堂堂天子竟然因为僵尸而蒙难,那他留下的愚蠢之名岂止兵败而已? 他那焦灼的形象牢牢地烙在了水清梦的双眼之中―― “老师?老师?” 他听见了自己学生的连声呼唤,于是从桌上支着自己坐了起来,堂堂国师竟然趴在摆着棋盘的桌子上睡着了,水清梦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滑稽过。 “老师……您心情非常不好的样子……”蓝风涵小心地说,没有问自己能否帮上忙。在他的心里,他是不可能帮得到他高贵强大的老师的,老师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自己怎么可能解决? 水清梦带着一丝恼意重重地捶在桌子上:“蓝风涵,你读的那些西陆的书上有没有讲过怎样颠倒白昼和黑夜?” “颠倒白昼和黑夜?!”蓝风涵大吃一惊,“那是不可能的!那不是人类能做得到的,除非把自己出卖给魔鬼,否则只能用昼夜颠倒的幻象来骗人,是不可能做到真正颠倒昼夜的!” “幻……幻象?”水清梦眼中愕然,“你说假的?” 蓝风涵点头:“是造假的法术,在西陆很多见,但是在我们这边……几乎没有几个人有这种天赋,您选去西方的两三个人倒是会这种伎俩,可是他们的水平都很低,完全不足以和西方的那些会造假的人相提并论。” 正是因为西陆幻术的过于普遍,易容之类的手动技巧才没有发展起来――易容哪里有直接幻象完全伪造来得轻松简便,而在东陆这没有多少幻术师的地方发展得蓬勃兴旺。 水清梦长叹一声:“他们只要造假就可以使我们可怜的战士们被吓得节节后撤,而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蓝风涵低下头,知道了老师在苦恼的东西是在西边的战事。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他的邪眼只是“时间之星”而已,占卜能力一点不如“历史之轮”,更不要说什么幻象,那种能力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不能帮到老师…… 不能帮到长久以来自己崇拜的老师……看着自己敬爱的人皱着眉深深地陷于苦恼,蓝风涵也烦躁得难以自拔。 除非把自己出卖给魔鬼,否则只能用昼夜颠倒的幻象来骗人,是不可能做到真正颠倒昼夜的…… 除非把自己卖给魔鬼…… 等一等!把自己卖给魔鬼的话,不是颠倒昼夜什么的,要换到别的能力也是可以做到的! 当他夜里坐在床上苦苦思索时,这个思路像晴空霹雳地划过了他的脑海! “桀桀桀……桀桀,”阴森的笑声几乎是瞬间就在房间里响起,不知道发自何方,“恭喜你,蓝风涵,你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是你的机会!重要的机会!” 这本该是一道相当动听的女子声音,可是语气和内容实在过于阴沉,听来充满了使人难以信任的感觉。 “你是西陆的魔鬼?!”蓝风涵惊愕地抬起头,自己才刚刚想到那条路,魔鬼就出现了?!而且说的还是东陆语? “桀桀桀……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要足够帮助你的老师的力量?”女子的声音在房间里强力地震荡着,“只要你不害怕死亡,我就把力量借给你,让你帮助你的老师!如果你能不死,那这份力量就无偿送给你,我不会另外收取代价;如果你用得不好,自己死了,那我也不负责,很公平吧?” ――此时的西陆,大陆东侧,拉德米森城。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在1504年亡灵节后便回到了帝都,连续不断地单独与枢机卿七人会议进行谈判,因为对外战争眼看走到尽头,异端与教廷的合作已经脆弱得岌岌可危。作为当初缔约临时合作的主要推动者,贝尔维亚此时完美地显示了黑道商人在“生意”棋盘上的力量。 他似乎理解了丹尼尔・林德为什么会把“雷鸣”长剑交给他,由于身上带着这把神圣的长剑的缘故,枢机卿七人会议几次在谈判时安排了圣光等魔法陷阱暗算均未能得手――在这把“裁决之剑”的面前,那些陷阱根本无法发挥威力。枢机卿七人难以理解这种局面,混乱的猜测中暂时不敢再对他做什么。 怪不得不是把这剑交给战场上活跃着的尤利西斯,而是交给大多数时间都在关心政治和商业的自己…… 蔷薇帝国的诸多属国的联军已经从各个方向加入了战场,最后的战线就在帝国的东边境上。尤利西斯登上了六级的巅峰,“黑蔷薇天使”的传言也热烈得空前,夏离罗的情报一如既往地出色但是已经近乎不需要,茵陈从一开战便进行的柔化拉拢的策略非常有效,面对着蔷薇医疗者的无差别救治,东陆很难不人心动摇。 而医生们非常激动,他们总算很快就可以摆脱这一切,并且代表自己的国家十倍地向可恶的入侵者讨要代价了。 经过了亡灵节的思索、回忆与展望之后,蔷薇帝国的每个人都有着明确的目标。 “阿斯,安德兰娜呢?” 茵陈从药材堆中抬起头,看见了自己认识的那位女医师,于是淡淡地回答道:“她走了。”没有提理由,对这个女人没有必要。 女医师非常激动,那个幼稚的女孩终于离开了! “那阿斯……”她正想开口说些别的话题开始发展,忽然觉得全身无力,眼前一黑,就这样倒在了茵陈面前的药材堆里,发出一声巨响。 但是没有什么人被惊动。 军营里每个人都在昏迷和倒下。 茵陈站了起来,魔鬼的感知范围迅速扩展,笼罩全城,情况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中―― 整个拉德米森城的人都陷入了沉睡!虽然只是睡眠般的状态,看似不会危及生命,但是这大面积地同时进入睡眠的状态显然不正常! “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出现呢……”茵陈抬起一只手,玩味地自言自语,“不过尤利西斯终于遇到对手了……也许因为这一次他可以明白‘界限’的所在……不过也许……我这一次要给他送葬了。” 尤利西斯原本正在小睡之中,却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气息,感觉告诉自己这非常熟悉,可是想不起来。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随后表情就变成了石雕一般。 他一向不认为自己有多强大,但是至少还认为自己是属于比较冷静的范围,可是睁开眼睛看到周围的景色之后,他一点也无法保持冷静! 他看见了他印象无比深刻的孤儿院,一切开始的那个孤儿院,早就已经拆迁了的那个孤儿院! 这是幻觉吗?他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额头,试图调动幻羽之纱的力量,但是……他失败了,他的双眼一点力量的感觉都没有!没有什么幻羽之纱、也没有什么镜树之叶!他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十三年前一样幼小而瘦弱,他的手只是小小的没有长成的手! 这是梦还是幻象?他困苦地调动了思绪,他已经见过了世上几乎所有的有格式的幻术力量,那些不能成为邪眼的零散力量他大概认不全,可是那些力量也不可能超过邪眼…… 没有什么幻术能封闭他的魔力,尤其是竟然还封闭了他的镜树之叶。他掐了自己一把,也并没有从梦中醒来…… 难道他十三年的人生才是虚幻和梦影?难道他十三年来经历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而他――一个既没有力气也没有觉醒什么邪眼的孤儿,此刻才真正醒来? “听说了嘛,今天异端裁判所的人来哦。” “异端裁判所?那是什么啊……” “哈哈,土包子,你这都不知道?是从哪个偏僻荒凉的镇子里的孤儿院来的?异端裁判所就是那些消灭魔物的英雄啊!可厉害了!拿着这么大的剑比划,刷!刷!刷!魔物都被消灭了!帅呆了!” “切,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好帅!如果……如果我这辈子能去异端裁判所工作……哪怕为英雄们扫地也是值得的!” …… 和记忆中一字不差的对话从空气中传来。尤利西斯震撼地看着眼前的世界,模糊的记忆一丝一缕地复苏,周围的人和环境都和记忆中的那个日子一模一样。 1492年,7月11日,在罗斯玛丽。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四章 黑暗之梦(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如果一切都和记忆一样,那显然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自己也许可以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梦见“未来”发生的事情,但是除非自己身负强大的预言之力,否则怎么可能现实刚好和梦境一模一样? 那这里究竟是什么? 冷静下来,至少自己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那晚的噩梦还远未降临。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处在此,但是至少先按照自己的记忆把这段度过,也许完全按照记忆里来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又或者按照自己如今知道的信息,提前避免那些事情的发生就可以离开。 无论如何,既然又面对着十三年前的情景,自己现在又没有什么力量,那只有当作自己回到十三年前、重新开始了。 暂时先这么想吧……这好比面前摆着一个棋盘,自己既然被困在座椅上无法离开,面前的棋盘也不会自动换成别的游戏,什么提示都没有,那自己只好试着下这盘棋看看。 而且有一件事可以作为参考判断的条件:魔鬼茵陈。 如果自己十三年的记忆是真的,那么茵陈就是真实的存在,以那真正魔鬼的实力,如果自己现在是被困在了什么极度危险的地方,茵陈不来帮任何一点忙的话,是说不过去的。茵陈虽然说了不出手,但稍许说几句话来和自己通信应该还是同意的。 “阿斯。”他低声唤了一句。没有人回应他。 茵陈是他梦中的产物,或者,这里不是极度危险的地方。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个稚嫩的声音说:“你叫我?” 他一转脸便看见瘦小的金发男孩,样貌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十三年前的“阿斯”…… “听说今天异端裁判所的人要来……”他下意识地想问“这是怎么回事”但是还是克制住了,如果茵陈自己要变成这副模样自然有他的打算。 “为什么要跟我说,”阿斯态度很不好地回答说,“我又不认识你!” 不认识…… 不认识?!他忽然意识到之前那句“你叫我”也一样冷淡而且莫名。 茵陈没有用任何特殊的方式和他通话,而这两句话已经让他觉得事情发展难以理解。他原本以为一切都和自己记忆里的相同,但是这次“阿斯”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他,虽然不知道茵陈的打算,甚至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不是真的茵陈。 既然和记忆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那也不可能再来一次那种发展――何况他本身就不愿意重现那份记忆,那岂不是在自己明知一切的情况下再伤害安德兰娜和阿斯一次? 那么就自己重新来吧。 “抱歉,阿斯……”他顿了顿,然后站了起来,郑重地拜托道,“这次我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以后拜托你照顾好安德兰娜。” 然后他就轻车熟路地悄悄从孤儿院里翻了出去,逃走了。他消失的时候阿斯还站在原地带着一头雾水的表情,不过那不要紧。 如果是茵陈,一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真的是完全不认识自己的另一个“阿斯”,很快就会把这回事完全忘得一干二净…… 总之这一次他不会再去面对那场来自异端裁判所的测验了,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当年自己看着那测验的场面心里就升起了恐惧之情,现在虽然没那么多恐惧,但是他也知道去面对那测验是没有意义的,除非自己想被直接挖掉眼睛。 挖掉眼睛后还会再长一次,听起来显然比上火刑台要好,但是已经见过了世界广阔的灵魂,怎么可能甘心从此就永远做一个满足于孤儿院生活的人?而且如果能够重来一次,那微微安也好、玛尔维娜也好、苏妮娅也好,那些他在记忆里没有能够挽回的事情,他这次绝对不能让其再次发生! 脏兮兮的小孩在街上东奔西跑并不是什么难见的景象,所以他跑出门去并没有什么人在意。但要到温德拉去,他觉得还是有些麻烦,如果没有那场追杀的话,他和微微安根本不会相遇,因为微微安是不会轻易出门的,而他也没有能力“入侵”温德拉。 只能尽力尝试,他只能找微微安而已,其他的贵族他都不知道性格如何。 在那熟悉的庄园门口,他看见了不认识的守门士兵,他是认得微微安雇佣的每个人的,就算关系不是特别亲密,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完全认不出脸来。 “温德拉这边和记忆里的差别也太大了点……”他郁闷地想。阿斯只是不认识自己,至少还存在,看这门口的架势,估计温德拉里面一个自己认识的人都没有,不过要是微微安也不是微微安的话……那就太糟糕了。该不会自己是十三年真的全是梦来的吧,所以才和现实差别这么大……可是认识阿斯不是那十三年里的事情啊…… 越想越乱,他还是压了压心思走到了庄园的正门前,大声地对门前的人说:“有位先生叫我送个信给住在这里的人!” 他很想用看起来更神秘的口吻说:“我带来了给温德拉亲王的秘密消息”,可惜自己这个年纪,只能说更简单的话。只希望自己这表演看起来像是真有什么人给亲王殿下带话一样……希望这些守门的能理解这种意思。 “什么样的先生?”门口的人以低沉的声音发问。尤利西斯顿时一滞,守门的比他想的聪明多了,为了确保派这个小孩子来带话的人不是对亲王殿下有恶意,所以先问那是个什么人来确定是否亲王殿下认识的贵族…… 我怎么知道!尤利西斯回答道:“是一位金发的穿黑衣服的先生。”符合这个描述的贵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小鬼你进来。”由于描述很快并且符合作为小孩子的立场,他成功地混进了温德拉。 客厅里俊美的男人端正地坐在长椅上,看着他走了进来。男人看着他,他也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对方,还好微微安先生就是微微安先生,不像其他人一样不认识,他看见了黑蔷薇之刺,这是相当让他安心的证明,只有微微安一人拥有的剑。 不过微微安看起来竟然没有给他一点陌生的感觉…… 没有一点十三年前的回忆的感觉…… 他恍惚地想哪里不对,他已经不记得十多年前微微安的模样了,只记得淡金色的长发和华丽的黑蔷薇之刺,他熟悉的是后来他长大了所见的微微安,但是眼前看到的微微安和自己熟悉的那个样子一模一样,但是十多年以前……和微微安初次相逢的时候,他应该只有二十二岁的,不应当有这么成熟的气质。 可是那淡金的长发,那美丽的双瞳,那副身材和气质……他并不觉得自己认错了。 “亲王殿下,请不要留太多人听见。”他语气严肃地说。 微微安的表情有些疑惑:“你刚才可不知道我是亲王。”虽然如此他还是挥手散去了所有人,单独和这个陌生的小鬼谈话。 ……因为看见微微安而失神,以至于他忘记了掩饰自己无知小孩的身份,语气变得像成人,也忘了自己刚才表现得不知贵族为何物。 太失败。 “抱歉,刚才说了点小谎,因为事情非常重要,所以不得不如此。”他低下头说,“请求殿下去告诫皇帝陛下,要多和东陆来往,鼓励重新学习东陆的语言和东方的知识,还有……防备东方的军队。” 如果在那场战争前有十年的时间来往,水寒星也许就不会发动战争,因为他会认识到西陆和他想象的不同。 “你喝错了魔药把自己变成小孩子,还是你故意把自己变成小孩子?”听了这番话没有哪个人会以为尤利西斯真是看起来那么大的年纪,微微安也不是傻子。 “我……是个有些……奇遇的人。”尤利西斯不知道如何解释,于是含糊地说。 微微安站了起来:“你关注了东方的情况,皇室感谢你的忠心,不过你小看皇室了,陌生人,皇宫已经抓了三个东陆的探子。”看起来是把他视作忠心为国而不小心遇到什么大麻烦而变成小孩的倒霉鬼。 等等……微微安先生……那个叛逆的微微安先生会说出“皇室感谢你”这样的话?!他会承认自己代表皇室?! 他还没想明白,微微安又对他说:“你就暂且留在这里,我想要研究一下你身上的力量……世上从来没有人真能逆成长,你值得研究。” 能有个理由赖在这里也好,他想着又说:“非常感谢,微微安殿下,有点冒昧地,我还想说……” 他正想说要向微微安学习之类的话,便停了口,因为他看见微微安盯着他,眼神很奇特。那张漂亮到近乎妖异的脸上不断地发生表情的微妙变化,猜忌、疑惑、惊讶、恼火……种种情绪一闪而过,始终不变的却是浓浓的笑意,冷得仿佛刀剑一般。 “‘微微安’殿下?”微微安慢慢地以玩味的口吻重复,一字一顿,音调转折古怪,“你认识‘微微安’吗?你认识我吗?” 很慢很慢,每个音节都慢慢地射穿了尤利西斯。 自己知道他的名字很奇怪吗?阿伊纳德皇室成员的名字,不要说在帝都之内,大陆之上都说得上尽人皆知吧? 微微安大步地靠近了他,仔细地看着他的双眼,眼光锐利而刻薄,似乎想要用视线把他的心刺穿――如果这个奇怪世界的目的是让他痛苦和迷惑的话,现在已经做到了,以微微安在他心中完美无缺的高贵形象,竟然会有做出如此诡异举动的一天。 “幻羽之纱。” “镜树之叶。” 不紧不慢地念出了这两个单词之后,微微安收回目光漠然地后退:“真棒,恶之子,你差一点把我都混过去了。” “微微安殿下?!您在说什么……”尤利西斯愕然,这样就给他看出了自己尚未觉醒的天赋?!而且这种非敌非友的暧昧态度是什么?! “我在想,看你对我的遣词……你分明是不可能认识‘微微安’的,可是你从哪里认识了‘微微安’呢?” 黑蔷薇之刺的剑鞘狠狠地将瘦弱的孩童身躯撞倒在地,金发的男子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骨骼支离破碎的声音通过大地传入了他的耳,手上传来的痛苦超过了记忆中的任何一次受伤。 为什么? 那不是黑蔷薇之刺吗? 那不是微微安先生吗? “我那完美的弟弟,比你高贵一千倍、一万倍,你这么卑微低贱的存在,连亲吻他的衣服的资格都没有,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呢?嗯?” 仿佛专门为了回答他的问题,男人转动着他的鞋子,一点点的地把他的血肉模糊的手压进了破碎的地板里,看着他的血在地板上蔓延,用听起来非常温柔的语气对他说。 “埃德……赛尔……”他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世界疯了。 这确实是温德拉亲王,那确实是黑蔷薇之刺,是帝国赐给温德拉亲王的佩剑,但是温德拉亲王却不是微微安,而是埃德赛尔,是微微安的唯一兄长。难怪看起来不像二十二岁的气质,因为埃德赛尔比微微安大了一截,难怪温德拉没有他认识的人,因为他认识的人都在皇宫不在温德拉! 埃德赛尔是亲王,那微微安就是皇帝!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恶之子。”埃德赛尔眯起眼睛看着他。 ――艾希丽城内,蓝风涵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地前行在城中,无人阻拦,因为所有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不管是噩梦或是美梦,他们都不可能来阻拦蓝风涵的。 “黑色花的使者……”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称呼,“黑色花的使者……” 都是因为你的缘故,破坏康明皇帝陛下的天下大计!都是因为你的缘故,让我的老师水清梦日夜烦恼、不得安息! 都是因为你! 他到处在找可能的目标,黑色花的使者是黑发的,但是这样的人即使在西陆也不少,而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做事的时候忽然倒下的,睡相都一样难看,他完全不认识对方,不知道怎么找才可以。 所以,感应到有魔力的人,他就动手去杀! 反正我都不认识,杀错了也无所谓!反正都和黑色花的使者一样是阻挠皇帝陛下的军队、让老师心烦不已的敌人! 很快就有好几个人在睡梦中倒下,血流满地,蓝风涵没有管,就让他们那样继续躺在地上,死不死也无所谓,弄成这样就算不死也上不了战场了。 若不是他从诡秘的存在那里得到的这份力量相当地不分敌我,他就带领大军来屠城了。他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要为得到这力量付出代价,更不在乎是否要为杀人而付出代价。 他没有多大的力气,但是要杀死睡得无法叫醒的人,只需要一枚小小的、薄薄的刀片即可,蓝风涵自问自己割得还是不错的。 忽然他听见了另外一人的脚步声。 这很荒唐,现在虽然全城的人都睡了,但城中并不是没有声音,恰恰相反是有很多声音的,比如许多无人照料的工坊里锅炉崩裂。但是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另外一人的脚步声,而且这个音量分明不大,他却听得非常清楚,诡异得难以言说。 那个给予自己力量的诡秘存在――那天晚上响起在他身边的女声分明告诉他,在他施放这力量的时候,周围是没有第二个人还能好好站着的! “谁!”蓝风涵怒喝道,“出来!” 第六十四章 黑暗之梦(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你是黑色花的使者?”蓝风涵下意识地问道。不过心里也不信,这家伙从头到脚都没有一点黑色的地方。但是都说只有黑色花的使者最可怕,为什么还有一个白色的家伙,在分明连自己都控制不住、敌我不分的力量影响范围内还这么好好地站在对面和自己说话? 难道自己也陷入了梦境,所以遇到了一个妄想人物? “我不是。”茵陈笑道,“我知道你在找谁,但是我奉劝你,赶快逃跑吧。” ……啥?! “你在说笑话。”蓝风涵恼道,“你能不受影响也就算了,难道你能叫醒他们不成?还是你想来杀了我?” 他可以随时操纵城里昏倒的人作为自己的挡箭牌。 茵陈毫不紧张,也不像放弃说笑话:“深陷的迷宫,华丽的梦魇,它的名字是‘黑暗之梦’,在你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最强大的幻术力量……” 作介绍? “你要说什么?我为什么要逃跑?”蓝风涵稍微平静了下来,开始觉得对面的人虽然神秘,但是看起来好像不算敌人。 “因为你编织的梦境,把某个东西唤醒了,那不是你能够对付的。你赶快逃跑吧,否则会被碾碎的哦~” 轻描淡写的态度。 “开玩笑,我的力量是让人做梦。”蓝风涵感到难以理解。 “你的力量是让人做梦,但清醒的人陷入梦中,原本封印在梦中的真正怪物不就醒来了么?被你的黑色钥匙开启大门,只要一条缝隙,远远超过你想象的梦魇就会伸出它的触角来,抓住外面的一切东西哦~”茵陈抬起一只手指,竖在了唇边。 这是“警戒”。 “我懂了,你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蓝风涵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眼中蓝光越加梦幻,“你没想对我怎么样,那我也没兴趣把你怎么样,你最好快从这城里滚开,否则我照样杀了你。” 这种面对自己这样明显的入侵者还不发动攻击的,肯定不是西陆的敌人,只是个无聊的路人甲。 “我是好心在劝你。”茵陈道,语气中已经出现了嘲讽的意味,“我的朋友常常说,众生平等,医者仁心。即使完全不相干的人,也应当阻止他就那么轻易地掉下去才对。” 说完,他便化成了破碎的光之羽翼,四下飘散熄灭,很快就一片也不剩下。蓝风涵揉了揉自己的头,想自己一定是真的被自己控制不住的力量弄昏了脑袋。 刚刚想不会再冒出一个人来,就又有一个冒了出来! 这次出现在面前又是一个穿白色的人影,然而令蓝风涵心中一动的是,这个人是黑发的,佩着黑色细长的剑。 这次是……黑色花的使者? 蓝风涵充满警惕地靠近,但是黑发白衣的人毫无反应,他垂着头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双眼紧闭,脸上只有发丝的阴影,身体动作看起来僵硬滑稽。 ……梦游症?蓝风涵有些奇怪,别人都是死睡而已,这个人――也许就是令人苦恼的黑色花的使者――竟然会梦游,不过不管这个是不是黑色花的使者,反正魔力的波动蓝风涵感受到了,而且看这个人的样子……他现在显然并不是处在什么可以防御还击的好状态,杀掉他也不会比杀掉那些死睡的人难很多吧? 为了让这摇摇晃晃的家伙倒下去,蓝风涵抽出了刀片扔了两枚过去。 但是……刀片径直飞了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人影摇晃了一下之后,分成了两道!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这不可能……这是幻觉……”蓝风涵惊愕地张大了嘴,“可是他现在在我的幻术里,他怎么可能对我用幻术?!” 黑暗之梦可是天下第一幻术邪眼!公认的最强幻力承载,除了能够破开幻象的“真实之镜”之外,这最强的幻术邪眼,同样也不可能被其它低级的幻术蒙蔽! 他发呆的当口,两道人影已经变成了四道、八道、十六道…… 蓝风涵瞪着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一圈一圈地被一模一样的人包围了,他们身上的气息都是一样的,分不出哪个是真的,又或者全部都是真的?对方是把灵魂卖给了魔鬼的丧心病狂之辈?这真是那个掀起了各种诡异传说诸如日升而落的黑色花的使者? 他的幻术这么强大? 猛地,那些人之中的一个抬起了头,这一动作在一群僵尸般的复制品之中显得十分突兀和醒目,一下吸引了蓝风涵的注意力。 是正品?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对方从黑色的剑鞘里迅速地拔出了剑,漂亮又利落,下一刻就挥剑砍来! 喂!没有你这样梦游的!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啊!蓝风涵大惊之下连忙躲避,他原本有占卜用的邪眼“时间之星”,但是在得到黑暗之梦后他原本的力量就被黑暗之梦的力量覆盖以致他一时占不出来要怎么应对这种完全不在计划之内的状况。 应该出现的情况是无论黑色花的使者也好还是什么人也好,在他的范围之内就该赶快去睡觉啊,然后他就可以轻松拿下了!可这到底是什么!对方确实睡觉中,可是为什么分明闭着眼睛还会那么果断地挥剑攻击他啊! 黑暗之梦没有什么实体化的攻击手段,又没有办法带来帮手,蓝风涵正在焦灼,忽然发现对方的攻击也是像空气一样穿过了自己! 纯视觉幻象?他下意识地上下摸自己,确认自己身体衣服都是完好的。 他很想拽个人问他对周围的感知是不是出问题了,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但是来不及想过多的什么东西,那一个又一个长得一样的人就各自发出了各种不同的攻击。 各种火魔法、冰魔法、风魔法、土魔法、黑暗魔法……各种刀、剑、棒……各种他不知道是什么名称的力量胡乱地发出,没有目标,四处冲撞! “对了这家伙是在梦游啊!”蓝风涵欲哭无泪,对方根本不是在认真攻击他,只是在幻觉中梦游。而且更见鬼的是,原本只是纯视觉的幻象,竟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带上了听觉……这等到带上触觉的时候,就算自己不会真的受伤,也不会好受啊! 救命……他真想仰天大呼,不过没那么弱智,还是先寻找方向逃跑再说…… “出来吧……”尤利西斯低声说,“我知道这是什么了,不用继续下去了。” 瞬间他周围的世界分崩离析,包裹着他的是一团虚无的黑暗。他的身体恢复到他真正的年龄,完好无损,也没有残留下任何痛感。 埃德赛尔已经消失了,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镜像般的他自己。黑发,白衣,蓝紫双瞳,毫无二致。 “你早该想到的,”镜像微笑着说,“幻术就是欺骗,但是假的不一定要逼真才能骗到人。” 一般用假的来蒙蔽真实的时候,都会尽力造得完全一样!但是按照这种思路,只要在幻觉中揪出了和真实不一样的地方,一切就会被打碎,欺骗就会被揭开而失效! 如果故意造得和真实千差万别,那么就会误导人走向另外的方向:错的不是这个世界,是你!因为谁会造出错误这么多的幻觉?! “你是谁?”尤利西斯看着这个“自己”,想着刚才的情景,非常不满。 对方愣住了,紧接着便咆哮了起来: “我是谁?我就是‘你’啊,你分明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却一直在骗自己说不知道。你以为你用力地压住我,我就永远没有盖过你的一天?!” “你是‘我’?!” “我当然是‘你’!你这个混账!XXX!XXXXXX……”镜像尤利西斯暴怒地大吼着,遣词极其恶劣,“你以为谁还能这么清楚地知道你的记忆,谁还能为你还原那些场景?这些事情只有‘自己’才会明白!你以为你为什么无法破开幻象?因为所有的梦都是你的梦,所有的现实也都是你的现实啊!你这个XX……” “你……”尤利西斯漂浮在虚无的黑暗里,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回应“自己”。听着无数以为绝对不可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种种恶劣刻薄、毫无修养的话这样狂暴地向自己卷来,心里乱得像雷电激鸣的骤雨。 你以为你不说脏话,心里就不曾有过说脏话的念头吗?! 你以为你没表现什么,心里就非常善良! 你以为你压住了“我”,你以为你寻求着来自他人的爱和关注的光明,就可以消灭你心里的阴影吗? 不可能! “我一直在想,怎样才可以把身体的控制权夺回来,你制造的梦境过于强大,作为你半身的我只能沉睡其中……直到今天你沉入了黑暗之梦,我才终于得以醒来!”镜像的动作都极有力度,充满了张狂的意味,其实他也想表现得更冷静,但是那又不符合他心里的冲动。 “你一直以来的动力,就是做些看起来很好的事情,讨好你身边那些人!你现在就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从你一直以来的梦里醒过来!其实你讨不讨好他们根本就没什么用处!” 他大力地挥手,周围的黑暗里立时浮现出了无数张画面。 一张画面上是一对装扮高贵的夫妇,他们正打量着刚出生的孩子: “他满身都是黑暗的气息……” “他一定是魔鬼送来的罪恶,我们的孩子一定早已被魔鬼害死了……” “这样的孩子才不是我们的孩子,把他扔出去吧!就当作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对贵族夫妇没讲几句话就确信这孩子是鬼子,于是把他扔了出去,再也没有关注过。也许没有把他直接烧死已经算是辛苦孕育他而起的遗憾之心了…… 一张画面上是幼年的安德兰娜和尤利西斯: “你的眼睛好可怕,我才不要接近你呢!”小女孩紧张地后退着,而她面前的小男孩表情空洞,只有双眼放光,正带着一种诡异凶残的意味向小女孩接近…… 一张画面上是在那孤儿院里,阿斯通过了异端裁判所的选拔,时光飞速地快进,他已经是年少有为的正式猎魔骑士,正庄重地发下了誓言: “我愿同伴的剑在刺穿自己之后斩断魔鬼的咽喉,我愿以我的生命守卫圣神的荣光,以我的剑建立起地上天国……” 微微安・阿伊纳德是完美无缺的皇子,他尊敬长辈团结同辈关爱后辈,是蔷薇帝国英明的皇帝,他和皇后玛尔维娜・斯普林霍尔的关系非常亲密和睦,生下了可爱的小皇子和小公主,皇室幸福美满,温德拉亲王埃德赛尔身体非常健康,他和皇帝兄弟之情深厚无比,不可动摇。至于东陆派来打探消息的人一早就被皇室察觉,水寒星的突袭战不可能成功,教廷和宫廷的关系也非常和平合作……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冷漠而残忍,他对邪恶黑魔法的实验超过了他的父亲兰斯,他折磨实验体诱骗纯情的少女,以杀人为乐趣,他从来不说什么自己是黑道的贵族,更不会说什么贵族要保护领民之类的话,他只会踏着他人的牺牲独自向前…… “你要见他们吗?你心中的光明和希望!还有爱!”镜像张狂地大笑,“啊哈哈哈哈哈!微微安!茵陈!你梦里的强大而可以依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实在是太糟糕了――你从来都不怀疑吗,‘我’啊!难道你可以造出那些幸运到夸张的梦,我就不能让你看到比一切残酷的现实都更加残酷的梦吗?!” 深陷的迷宫,华丽的梦魇,“黑暗之梦”? 不,你自己心中的残酷一旦揭开,是胜过别人编织的任何恐怖的恐怖! 想要爱!想要被爱!想要自由!想要幸福! ――你凭什么要?! 尤利西斯泪流满面,难以自制,那一幕幕的画面对他来说都是地狱。没有微微安和温德拉的那段时光,没有真正的友人,也没有任何能够追求的意义,他浑身沾满了别人的鲜血,眼中放出异色的光芒,杀戮从需要理由变成单纯的习惯,欲望如同失控的风暴……真实和虚假交错在一起,他根本不知道究竟什么才应该是他的记忆,无论“自己”所主张的每一点温暖和每一分哀伤的遗憾,还是“镜像”所主张的每一点残酷和每一分冷漠的嘲笑,他都已经无法相信。 有没有过老师的存在?没有!那是你梦里创造出来的,微微安・阿伊纳德,看也不会看你一眼!有没有过阿斯和安德兰娜的生死相护?没有!根本就没有人想要救你!自己有没有杀过人?你好好想想吧……在你的心里难道没有跳跃着,舔舐鲜血的渴望?! 什么东西造假都不比整个人生的造假更令人动摇、震撼和崩溃。 在以无数的画面相逼迫的“自己”面前,无法冷静!无法思考! “如果……” “如果……你醒来,那我……将会如何?” 他艰难地吐字,看着得意的“自己”。 镜像的尤利西斯双手交叉,微微一笑:“你醒着的时候,我被迫沉睡……” ――所以当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去死吧!你就永远地死在黑暗的梦中,让我来接管你的身体吧! 痛苦吧!哭泣吧!毁灭吧! 黑暗里所有的画面合并在一起,然后拼成了全新的世界,尤利西斯站在火刑台上,像木偶一般僵硬。他的面前是丹尼尔・林德,银白的长剑闪烁着电的光芒。 “我们早就告诫过你了――‘恶之子必被烧死在火刑台上’,”丹尼尔冷冷地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雷鸣”,“这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决定好了的,你的命运。” 裁决之光照耀,一人多高的火焰升腾,温度疯狂地增高,连灵魂都仿佛被熔化―― “这是黎明之前,最后的黑夜,最后的圣裁。” 蓝风涵几乎要哭了,现在他遇到的幻象已经进入了带有“触觉”的阶段,被火烧伤、被冻得麻木、被雷劈、被刀砍等各种感觉都反应在他的头脑里,身体虽然完好无损,却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杂乱飞来飞去的痛苦的侵袭,这种远远超出了预估的情况让他有了咬舌自尽的冲动。 这时之前出现过的金发俊美的男子忽然再度降临在他身边,白色的装束换成了一身漆黑,只有胸口点缀了一朵白色的玫瑰,娇嫩无比地绽放着。 “疯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蓝风涵一边大喊一边在心里怒骂那个和自己做交易的神秘存在,这根本就不符合他们的交易约定!不是说自己得到这能力就可以解决一切的吗?! “我不是和你说了两次,要你抓紧时间逃跑么?”茵陈瞥了他一眼,“放心,你死不掉的。” 说完他离开了蓝风涵,悠然地穿行在无数个发动着各种攻击的尤利西斯的幻影之中,这些对他都没有丝毫影响,他步伐轻捷如入无人之境。 “要为你送葬了么?吾友啊……如果不能从‘自己’的梦里醒来,等待着你的,只有死亡了啊……”他低声说。 如果艾希丽的情况就这样发展下去,教廷还有机会杀了尤利西斯――而且这次理由非常正当充分了。 黑衣和白玫瑰都是用于送葬的装扮。 第六十五章 女皇归来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灼热的火焰包围了全身,尤利西斯仍然出身地直视着正前方,身体麻木而僵硬,焚烧的痛苦根本就无所谓。 更可怕的疼痛来自于他眼前的微微安,那身皇帝的服饰他从来都不曾想象过,但是穿在微微安身上果然十分地和谐适应。那副高贵的仪态和记忆里叛逆的仪态出奇地相衬,尤利西斯的一半意识想要避开他,另一半又忍不住继续看了下去。 “对不起……”他茫然地说着,“对不起,微微安先生……” 我杀人了…… 有违您的教导…… 我不能做您的好学生…… 对不起…… 不知何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不可以!” 忽然一道明亮的光芒降临,刹那间耀眼的金色染满了整个视野,火刑台和微微安的身影都被打得支离破碎,尤利西斯僵硬的身体立刻恢复了知觉,他舒展了一下手脚,漂浮于一片金色之中。降临在他身边的人穿着洁白的长裙,浅金色的发随风飞扬,绝世的容貌看起来充满了神圣和救赎的气息,表情柔和但不乏坚定。 “你忘记了你曾经的信念和决心了吗?” “你竟然承认自己按照命运的预定杀了人、并且应该被按照命运的预定烧死吗?” “不可以,尤利西斯。如果你死了,我们就无法重逢!” “苏妮娅!”他猛地一惊,急忙向着她“走”了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有危险,所以我就来了。”苏妮娅向他伸出了手,她的身影还是蒙着一层恍惚的金色,但是其存在却显得很真实,“我又看见了,你眼中的哀伤。” “对不起。”他知道她的这些话已经成为了梦境破碎的理由,“我也许可以战胜很多对手,但是对手是我自己,所以我一时慌乱,不知道从何反抗。” 他刚才早该意识到的,镜像给自己展示的人物之中遗漏了苏妮娅这个重要的女孩,但是当时他被突然倾覆的世界打击得头脑一片空白无法运转,连自己认识什么人都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单纯被动地被那个“自己”用伪造的记忆骗得几乎精神崩溃。 “那是因为你很孤独。”苏妮娅伸向他的手就坚定地悬在了空中,“我希望以后我可以让你不再孤独了,尤利西斯。” 正在幻象中挣扎的蓝风涵忽然发现,自己面前无数道人影都在渐渐地变浅,最后终于完全透明消失在视线中,幻觉造成的疼痛几秒钟便全无迹象,只有他狼狈地在大街上兜着愚蠢的圈子。 这是对方使用幻象过度于是透支了力量……幻象就消失了么?他想,那么夸张的到处乱打的幻象,消耗过度也很正常。 可是周围沉睡中的人中又站起来了一个! 拜托!西陆到底有几个奇葩?!蓝风涵在心里悲愤地怒吼了一声,正想观察这个新出现的对手,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醒、一个接一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难道消耗过度的其实是自己?!这不对啊!今天不对的事情为什么这么多?! 穿着黑色礼服的茵陈注意到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睁开了茫然无知的双眼,然后带着疑惑自己为何忽然睡着的表情爬了起来,露出了一丝优雅的微笑。 他在发现“黑暗之梦”的到来的那时候,就直接唤醒了皇城中的苏妮娅,并且跨过空间把她拉到了艾希丽城来。他知道黑暗之梦对于尤利西斯来说本身威胁并不算很大,但是它唤醒了尤利西斯压在心中未曾给予成长空间的恶念人格,而自己和自己的战斗,困难程度远远地超过了和别人战斗。 他礼服上的黑色一片一片地退去,玫瑰花迅速地枯萎,花瓣从胸前飞走,很快变成无迹可寻的飞灰。 大面积的金色光芒从城中的某一点爆炸般地亮了起来,像金属的罩将艾希丽城笼罩其中,尽管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受到光芒照耀的人几乎立刻就从梦中完全清醒了过来,并且精神饱满、身体也丝毫不疲劳,一些倒下时受伤的人、甚至被蓝风涵用刀片割伤的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恢复着站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 “女皇陛下!”有人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而更多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消息却一层层地得到了传递! 尤利西斯在光照的中心醒来,而苏妮娅就在她的身边,所有的光芒正是她发出来的。 每个反应过来的人,情绪都像沸腾了一般!那美丽的金色、那超凡的治疗和祝福力量,大陆上有几个人――天下又有几个人?! 阿伊纳德的继承人,苏妮娅女皇归来! 神恩浩荡! 蓝风涵看着一个又一个本该由于自己的力量而沉睡的人纷纷站了起来,艾希丽城迅速地恢复到原来的活动当中,越发地头痛而难以理解西陆的情况。而他由于什么人都没有带,独自前来,因此没有引起城中居民的注意,他们只是看见一个垂头丧气的家伙、服装有点非同寻常而已。 可恶……可恶……他不能理解,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虽然那些折磨人的幻象终于全都消失了,可是失去了黑暗之梦的力量,他一个人又能在西陆做什么?! 为什么会失去力量?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诡秘存在没有给予自己完整的力量,还是敌人有特殊的消除之法? “尤利西斯,敌人在哪里?”看见尤利西斯醒来,苏妮娅虽然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心中纠结了一下,还是先问出了眼下最要紧的问题。 尤利西斯感应着新的、之前未曾见过的六阶气息,猜想那就是这次出现的邪眼“黑暗之梦”,承诺道:“我去找他,保证安全,等一下。” 随后马上他循着自己的感应找了过去,由于苏妮娅的神恩加持,破开了黑暗之梦在艾希丽城的幻境,但对方似乎是个菜鸟,并不懂得如何处理这种局面,也不懂得怎么把自己好好地隐藏起来,几乎一下就找到了。 “之前我们还总结说,东陆没有一个像样的幻术师,结果到了这个时候,总算出现了一个。”他一边走一边想,“但这显然不是稳当地练出来的力量吧?否则怎么表现得这么生涩,遇上神圣之恩都不会应付……” 蓝风涵正想出城逃走,右眼剧烈地疼痛了起来,蚀骨的强烈刺激直接触及了大脑,他痛得大呼一声之后便咚地一头栽了下去。 “喂?你怎么啦?”旁边有几个路人看见这个原本就感觉状态不怎么样的家伙忽然倒地,以为他有重病发作,围了上来,“喂喂?醒醒啊?” “谁知道这人是什么反应?” “喂?” 昏迷不醒的蓝风涵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右眼中流下了两道细细的血迹,他的身体则像被电击一般地痉挛着,一些人虽然围在旁边想要帮忙,但是一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二来心里也有些害怕,不敢动手碰他。 忽然有人喊:“让一让!黑蔷薇的天使来看情况了!” 于是人群很快让开,尤利西斯第一次想那个给自己带来了无数烦恼的称号原来还是有好处的,怪不得许多人都很希望出名。他也没想到循着感觉来找东陆的入侵者,找到的却是一群人围在一起看热闹。 已经变了一副打扮的茵陈很快跟着过来。 尤利西斯走到蓝风涵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停止了所有的痉挛,也没有了其他任何的症状。 因为他已经死了。 “我和苏妮娅都没有杀他。”尤利西斯蹲下来细细地打量蓝风涵的尸体,“在他使用黑暗之梦的时候,我本来就在睡觉,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但我的恶念人格被他唤醒,此后我就被自己的幻象困在了梦里,直到苏妮娅来找我我才醒来,可以说我和这个人都没有产生什么交集,苏妮娅更没有。但是谁杀了他?” 虽然之前陷入梦境的感觉让他混乱,但是在明白了自己的镜像的意义之后他很快理清了思路。 “他自己。”茵陈微微地皱着眉头,俊美的脸上难得的显示了明显的不愉快,“他在黑暗之梦制造的幻境被打破之后,右眼的力量反噬自身,因此暴亡。你看他眼里流的血。” “他的黑暗之梦有七级。”尤利西斯分析道,“但是他运用得太生疏了,而且战争已经进行到如此地步他才出现,显然不是他真正天生的能力。” “嗯,我们回去讨论这件事……” ――十分钟后―― “对于那个东陆来的‘黑暗之梦’的讨论到此为止,不过我觉得他真不幸,所以默哀半分钟。”尤利西斯简短地结束了关于众人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东陆来者的讨论,蓝风涵则被直接埋在了公墓里。 他更关注的有两件事,一件是苏妮娅的突然归来,另一件是关于邪眼自身――由于恶念人格的出现,他开始想要探讨这份魔力的存在源头。 “阿斯,为什么苏妮娅会醒来?而且还到了我身边?她的身体和灵魂应该都在冰棺里沉睡才对。”他觉得这事很难理解,因为茵陈正是让他确信了苏妮娅不可能自己归来这种印象的人。 苏妮娅表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忽然醒来的时候满心只感应到了尤利西斯遇到危险,所以满心也只有去帮他这一个念头,就凭着这个念头她的意识进入了尤利西斯的梦境里,在她的呼唤中他才摆脱了自己的恶念纠缠,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而他们一起从这个梦中醒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竟然连人都到了他的身边。 茵陈用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的语调平稳地说:“我想这是基于我所难以明白的爱情的关系,当尤利西斯遇到危险的时候,苏妮娅会全心全意想要去他身边,你们两个的爱情超越了压制着苏妮娅生命的那个界限,所以本来就不算真正死去的她就醒了过来,然后引动了我的冰棺的力量,把自己整个转移了过来。” 他一点都不担心被看穿,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其实都很好骗,只要这么几句简单的谎话就足够蒙混过关,如果解说过多、过于详细,反而会让他们想起什么。 安德兰娜已经“离开”很久,而且尤利西斯对她的离开毫不怀疑,此刻绝对想不到她的身上。而扯出“爱情”来则更容易让这对年轻的恋人接受,茵陈才不会告诉他们,在地狱里比这残酷得多的悲哀的恋情里,也不曾出现过爱直接让差不多是属于“死人”的对象复活的情况。 果然,苏妮娅点头,脸上略有羞涩的红晕,轻声地说道:“爱虽然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但是果然有着伟大的力量,难怪能够给人以最接近天堂的享受……” 尤利西斯则有些郁闷:“为什么会是她想要帮助我而复活?我可是直接想要复活她,都没有发生任何事。” “……因为她的愿望影响她、‘你’的愿望只影响‘你’啊,”茵陈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死亡或者生存,这取决于苏妮娅,因为深陷危机的人是她不是你,只有自己才能掌握自己的选择,怎么可能因为你和她关系密切就让你来影响?那你如果是她的仇人,一直希望她死,她早就消失在世上了不是吗?” 魔鬼的辩才使人类少年哑口无言。 想到茵陈一点也不明白爱情,尤利西斯和苏妮娅都没有一点怀疑他的话,对彼此之间的联系能有如此之紧密而充满了欣喜:由于重逢的时机过于奇怪,毫无浪漫的气氛可以出现,随后话题又上到了对谜团的研究之中,他们没有说什么“恋人间的话语”,但对能够重逢的喜悦都是不言而喻的。茵陈调侃说等仗打完了你们两个就好好过二人世界吧,现在可能是有点时间不够。 苏妮娅的归来让蔷薇帝国的民众热情高涨,虽然她和尤利西斯的关系从此瞒不下去,但是由于“黑蔷薇天使”的缘故,广大的舆论并不反对这层关系。 “女皇陛下提前修炼结束归来!” “神恩如海浩瀚!” “苏妮娅陛下参战,最后的事情不过是转眼就会解决了的小问题而已!” 贵族们也感到非常欣慰,这么长时间皇廷没有主人,教廷统管一切,贵族们都有自己变得无关紧要之感,此时女皇终于归来――看来当年冰棺上的留言果然是神谕――宫廷将会有机会把权力从教廷那里重新取回,贵族的地位和作用都要恢复,他们当然纷纷前来慰问女皇。苏妮娅很快就忙着接待这个贵族那个贵族,不过圣裁骑士团没有从北方传来关于此事的任何反响。 第六十六章 溯源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入夜―― “今天东陆最后的军队一直紧张地守在那里,他们看起来一点不知道那个黑暗之梦的潜入。”茵陈悠然地在月下迈着步子,夜色中他那纯洁的配色看起来更加干净,“那个人一进来我就看见他了,他在找的对手是你,还好你在和你的镜像对战的时候,身体的支配权在你们之间摇摆,没有固定给谁,否则的话,也许你就已经爆发出力量,把艾希丽城夷为平地了。以你现在的水准,肯定可以做得到。” 尤利西斯直接地说:“虽然没有爆发出太多力量,但是幻羽之纱爆发了对吧?” “没错,你的幻羽之纱在你身体支配权的激烈争夺之中被激发,那个人被你爆发出来的幻象吞没,本来就搞得自己精神状态极其糟糕,又被苏妮娅打断了力量的释放,他才在反噬之下直接死亡。”茵陈的手指轻轻在右眼下比划了一道,模仿着蓝风涵脸上的血迹,“当然这都是他自找的。而你应该感觉到了,你的幻羽之纱究竟是几级。” “是的,所以我说这违背了常识。”尤利西斯点亮了右眼的光芒,那片羽毛此刻已经更进一步地华丽细致,“我的幻羽之纱现在是八级。” 微微安告诉过他,邪眼的成长等级只有七个。 他从小读过的无数相关书籍都告诉他,邪眼的成长等级只有七个。这是上千年的多少代人共同积累的经验。 他三年前就有七级幻术了,那时候的成长是切切实实的,但是这次由于面对自己的“镜像”,知道了“自己对自己的欺骗”,幻术本质的深化带来的巨大影响,让他非常显著地感觉到自己跨过了七级的最后门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三年前他提升到七级的时候就有微妙的感觉:这并不是自己的极限,可那时候他以为那是因为自己尚未达到七级巅峰水准的缘故,但此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幻术已经超过的七级巅峰。 否则二阶的幻羽之纱,哪有能力对六阶的黑暗之梦反向制造幻觉?这可是一个微末的幻术邪眼和天下最强幻术邪眼的区别,而对方已经是七级黑暗之梦,那自己必定真正地、彻底地超越了七级。由于从来没有听说过七级之上还有更高的等级,他只好含糊地把自己称作“八级”。 “违背常识?”茵陈笑了起来,抬起了一只手,“只是违背你的过去经验,但经验是根据事实总结出来的,你凭什么认为‘八级’就不能存在呢?你应该想的是,你为什么会达到‘八级’。” “因为我无法得出答案……不,因为我连思路都出不来,所以才问阿斯你的。”尤利西斯困扰地说,“突然告诉你在你习惯的七级之上竟然还有更高的等级,我根本就无法接受。我什么都不知道,想不出任何理由――我只是和自己的‘镜像’吵了一架,并且输的人是我,如果没有苏妮娅,我现在已经变成另外一个模样了。” 魔鬼放声大笑:“虽然说对你而言,那个显然是充满了恶念和执着的、是你所不能接受的人格,可是你至少接受了那个人也是你对么?” “是的,那个也是我……因为我做不到没有恶念。”尤利西斯老实地承认道。 “你之前不曾承认过这件事,你把那些恶念封在心底,你用你所寻到的生活中的光明去压抑那些心思,你不承认那是‘你’而是把它们当作一些外部的邪恶在排斥,所以才会出现那个聚合了它们想要从你这里夺取身体的镜像。”茵陈收敛表情,开始了严肃的叙述,“你今天终于承认,那不是你能够排斥的东西,而是确实的你的一部分,尽管你被那个‘自己’造出来的梦境很是折腾了一番,但是你最终明白了那是由你自己造出来的。这就是你达到‘八级’的理由,你不必奇怪,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会想这种事情和升级有什么关系?因为你不知道‘邪眼’的历史。” “我不管你从前看的书都是怎么介绍邪眼的,我现在告诉你邪眼的历史――你的星球上的邪眼的历史,比它们都真实……” 天国的神高高在上,他没有心情细细理会这个世界里众多星球。他派遣使者随意地在各个星球洒下了最初的种子,然后就任由它们自己发展成长。无论长成什么,其实神并不在意。 神不需要被信仰,但这些生命需要信仰神。它们崇拜自己的造形之主,以此求得心灵的安慰与寄托,以此期待获得拯救、脱离痛苦。天国充满了光明,光明让生命兴旺,所以生命以光为神的象征。 比如在这个星球上发展起来的人类,就为此而建立了拜神的宗教,以光为圣、以纯洁为尊。神既然不需要被信仰,神也没有义务回应生命的信仰,但是生命依旧祈祷,对着光。 因为生命对光过于崇拜,阴影中滋生出不满的灵魂,它的名字是“无所不在的伊帕拉”,它是阴影的化身,最初的魔物。因为光之所至必有阴影,所以它无处不在;因为整个世界的生命都偏向光而阴影的意志不满,所以诞生出这样的“魔物”侵袭世间、调平光暗。 弱小的人类没有魔物的力量,每当魔物侵袭的时候都难以反抗,只有不断地受到伤害。越是受到伤害越是要向着光祈祷,越是祈祷平衡越是倾斜,越是倾斜魔物就越是强大,但是人类不知道这件事。人类只是寄希望于天国的拯救。 月天使沙利叶是天国最善良悲悯的天使,他在天国听见了这些人的祈祷,他悲伤并且同情人类,但是清楚地知道他的天父并不会在意这些卑微的生命。 这些人是那么地弱小,他们甚至一直不曾真正理解他们所崇拜的是什么、也一直不曾理解魔物是什么,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魔物就是黑暗,而能拯救他们的只有光。 沙利叶想要拯救他们,但是他的天父并不会这么想。尽管生命的种子是神派遣使者洒下,可是神这么做也并没有任何要长期观察的意思:他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或者说,他那个层次的存在想要做什么,下面的层次要如何才能够猜透? 沙利叶站在天上,落下了一滴怜悯的泪水。 那滴泪水落到了这个星球上、落到了人们的中间。受到天使之泪的影响,人类开始拥有了超凡的力量。邪眼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人类的身上,因为沙利叶就是“邪眼之君”。 沙利叶的双眼具有全知全能的力量,无论是光明、黑暗、地、水、风、火、幻术……人类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沙利叶的邪眼,没有例外,没有谁是特别的馈赠、也没有谁是恶意的诅咒。因为沙利叶只是落下了一滴泪,直接沾到了他的化散成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小滴的泪水的人类,从此获得了邪眼,而间接受到这泪水的气息影响的人,则获得了较为不稳定的各种其它魔法。 但是由于人类依然崇拜着光,所以下意识地把光系的作为了更神圣高贵的存在,并且产生了各种传说,说那都是神的恩赐;而相对的,那些偶然地得到了暗系或者偏暗系的能力的人,却被认为勾结了黑暗中的生物、犯下罪恶。 因为确实有很多人以光之外的力量犯下许多罪恶,所以事实和传说互相影响,最后形成了整个世界压倒性的舆论倾向。事实上光系没有什么犯罪者,主要是由于攻击性的光太少、又受到尊敬,谁会无聊到自毁生活? 于是舆论塑造人格,新的人制造新的舆论,历史往复。 人类得到超凡的魔法,终于在和魔物的战斗中占到上风,由于自身的力量开始变强,对神的崇拜也有所淡化,无信者的数目增多,魔力犯罪者也增多,光暗的对立由此激化,变得越来越固执和难以调和。 尤利西斯听到一半,眼中已经出现了愕然和震惊,听完茵陈的话之后,更加难以平复心情:“所以所有人类的魔力、所有人类的邪眼,都是来自于……天使的怜悯?!” “准确来说,沙利叶已经不是天使了。”茵陈低垂眼帘,浅色的眼里浮起了哀伤,“他的力量这样干扰下界,是有违我们的父的意志的,所以,沙利叶在做了这件事之后,就自己离开了天国,和我一样坠落,成为了黑鸟、堕入了地狱。他和我一样是昔日为天使的魔鬼,是我的王的左右手,与我的等级相同,是我最亲密重要的友人之一。” “黑鸟……”尤利西斯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曾经听过沙利叶的名字的。 早在丹尼尔对自己说了那番黑鸟必定坠落的话的时候就提到了,路西菲尔之后的黑鸟的名单…… 沙利叶是坠落星辰…… “沙利叶有世上最善良悲悯的心性,所以他完美地驾驭着全知全能的‘邪恶之眼’而从来不会出任何问题。”茵陈说,“我要告诉你的就是,邪眼的强弱程度,由于这种来源的特殊性,事实上只取决于一点:和沙利叶的相似程度。” “镜树之叶分明不能直接操控任何一种力量却如此强大,因为它从‘全能’的方向接近了‘全知全能’的沙利叶,所以它比那些单独从某个方向接近沙利叶的邪眼要更加高贵,你学习得越多就越‘全能’,这就是镜树之叶提升的本质。” “光系的邪眼之所以大多数都以治疗和祝福为主,就是因为身为天使的沙利叶纯洁无暇,我曾经告说过,我的朋友常常说‘众生平等,医者仁心’,那就是沙利叶的话,所以光系少有攻击的力量。‘太阳之剑’和百里家的那许多‘太阳’力量的邪眼,则是从天使的光耀特性上接近了沙利叶,所以太阳之剑强横,会被你们誉为破坏力最强的邪眼,因为沙利叶当时的特征之中,第一是全能,第二便是他的天使身份,但终究也是第二。所以,太阳之剑虽有强横的破坏力却无法超过你的镜树之叶,因为你的本质更加接近他‘邪眼之君’。” “我记得你描述你三年前在帝都应对魔物的入侵时,你最后对魔物们‘下达命令’,使用的不是幻术,而是用你左眼的力量震慑。你也好、林德也好,大概都认为,你当时表现出来的是‘与魔物君王相似’,事实上你表现出来的是‘与沙利叶相似’,你可记得你当时所说的话?” 尤利西斯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沉默地回忆。 ――如此弱而无力、渺小而不幸的你们啊,抬起头来,沐浴在我的父的光芒之中吧。 自己当时说的话,确实一点都不像是什么魔物君王,而真像是一位天使…… 自己当时使用的力量,使黑暗突然变化为光明,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当时通过急切地想要拯救城中人们的心思、借着你七阶邪眼的先天优势,自然地模仿了沙利叶当年流泪时的动作,带着那份哀伤与怜悯,加上你那句与沙利叶当年相似的话,你才能够对帝都的所有魔物下达了它们整齐执行的命令。因为沙利叶是邪眼之君,他既可以以光明照耀一切,也可以化为比伊帕拉黑暗得多的深暗吞噬一切,他的命令超越伊帕拉的命令,这就是你那次取胜的真正理由。” “这一次,你面对着充满了恶意的‘自己’,终于承认了那些恶意与自己的归属关系,你与你的镜像同化,成为了完整的你自己,在‘虽然充满了邪恶却始终可以控制自己,看到不幸仍然会产生悲悯’这方面成功地接近了沙利叶,同时加上理解了自己欺骗自己的幻术本质,你的幻羽之纱自然会超过寻常人所总结的‘七级’。事实上,我保证,你们这个星球上历史上超过七级的人应该是相当多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茵陈说着微微一笑,“其实我有点小遗憾,我还没有和那个全是恶念的‘你’交谈过,他就被你完全同化了,以后我应该也见不到他。” “哈哈哈哈哈……”尤利西斯用力地敲着桌子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都一样是坠落星辰的赐予!原来都一样是坠落星辰的力量!” “就为了那个荒诞的信仰,我们自己制造了魔物,自己制造了异端!哈哈哈哈!什么光之子,什么恶之子,原来都一样……原来都一样!” 什么光之子!什么恶之子!没有人应该得到尊敬,也没有人应该被烧死! 什么命运什么正义和罪恶!原来他竟然是为了那么无聊荒诞的理由要被挖掉眼睛要被烧死,原来那些依仗着属性与他不同乃至相反而自命不凡的人和他都一样,原来所有用魔力犯罪的和未曾犯罪的都一样,原来口口声声审判着他和他的朋友的人和他们都一样! 他没有一点克制,近乎癫狂地发泄。茵陈默然地走到帐外,没有让任何人进来。 历史的真相和世界的秘密,有时候出人意料地简单和残酷,以至于曾经想要更加近距离地探索真实的人在知道真实之后,往往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尤利西斯癫狂地笑着,脸上无声地流下了泪水,语气也一点一点地变得低沉和悲哀:“原来都一样……原来都一样……到底要残酷到何种地步……才称得上真相呢……” 第六十七章 无法谈判(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黑衣卫统领,百里天华、风怜夜,参见陛下。目下已经打探完毕,在传言所说之处确有诡异山洞一座,然而其中并无宝藏,唯有新旧尸骸无数,想来皆是历年误信流言前往探险之人。”百里天华再次站到了水寒星的面前,“但不知陛下召臣二人返回,所为何事?” 水寒星前几日知晓了水清梦的弟子蓝风涵收受“天命之力”助他前去西陆解除自己的危险,早已把自己日前的狼狈忘得一干二净,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回来得晚,他便只记得新打的主意,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了什么才把他们叫回来了:“百里天华,朕又听闻在……有一处奇异的……不知此事真假,希望你继续与风怜夜为朕探来。” 百里天华竭力忍住嘴角抽动,应对道:“遵命。” 自己和风怜夜千里迢迢地急速赶回,还以为水寒星有什么重大无比的任务要寄托在他们两个身上,唯恐回报不及,然而他辛苦得来不及喝口水来到皇帝面前,却是又一次被派去做件无聊的事情。 快步离开,他的表情有着掩抑不住的阴暗。 “天华,你的脸色很难看……”身旁的少女关切地说。 他也知道很难看。 “我觉得有点烦……”他面无表情地说。 黑衣卫的男女领袖离开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水寒星翻开了最下面的文件中的一份,表情骇然大变:“什么?!” 西陆的女皇正式地复活了!她直接出现在了边境,出现在了蔷薇的军中,蔷薇女皇发出的光芒像日月星辰一般难以掩盖,那金光连东陆的士兵几乎都看见了!而且这个消息几乎不用打探,据说那座城疯了一样地举行着为女皇亲临作纪念的欢乐仪式,根本不用派人去听就知道蔷薇女皇复活了! 曾经被百里天华和风怜夜联手杀死的苏妮娅・阿伊纳德复活了!她已经死了三年了,这时候忽然回来了! ――当西方女皇到达我国、眼见陛下之时,充满血腥的阴霾就笼罩在陛下的头顶,翻覆的灾厄就降临在皇宫! 水清梦的声音如丧钟一般回荡在他的耳边。后面的报告他几乎看不下去。他脑子里都被从地下爬出来的女人尸体占满了,什么都想不出来。死了三年的人是什么样子的?除了骨头还剩下什么?那样的女人复活了,她的国民竟然还兴奋无比?! 那是什么样的国家! “不行!百里天华!风怜夜!给朕回来!”他拍案而起,全身战栗,声音颤抖。 杀了她!必须杀了她!不管那是什么东西!那是危险,是他的大危险!她从死后的世界归来,带着充满血腥的阴霾会到他的面前!什么传闻什么宝藏他才不管,要担心的是西陆的女皇啊! 没有人回应。 “百里天华!风怜夜!” 皇城中正向外赶路的风怜夜忽然觉得有点想打喷嚏:“天华,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叫我们?” 百里天华面无表情地摇头:“我们反正有皇命在身,谁也耽搁不得!无论谁叫,我们都先去完成陛下的任务再来理会!” 讽刺和埋怨毫不掩饰地流出,风怜夜心中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也不再管是否有人叫他们两个。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杀、杀……”水寒星在座椅上紧张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身体绷紧得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崩溃,“杀……” ――罗斯玛丽―― “东陆有黑暗之梦?女皇复活了?而且她和尤利西斯的关系……”贝尔维亚内心有些错愕地接收着来自艾希丽的消息,表面上还是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语气,“尤利西斯幻术八级?幻术哪里来的八级……女皇的决定是要谈判?那就让他们谈判好了,都到了这个程度。” 他咬着烟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雾:“可惜啊,我们多少人都还不曾好好地出场就结束了……而且三年的时间,镜树之叶最终也没能到七级……” “可惜吗?”漂亮的女商人翻开了他没有销毁的纸张,“但是没有关系吧?因为你们都不曾损失,而圣水天幕那第一次已经让他们有很大损失了。” “哼,如果圣水那件事没有教廷的什么算盘,我并不认为我们能这么顺利。”贝尔维亚道,“埃莉,你说东陆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会输掉?” “因为他们对邪眼和魔法的了解太少了。”埃莉托着下巴笑道,“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邪眼,也不怎么会用它们,我猜啊,他们甚至都没有像我们这样系统地给邪眼命名――如果有的话,那恐怕也是从我们的书籍翻译过去的吧?看他们选到战场上的都是什么人就知道了。 直观的破坏力显然是他们选择的第一要素,那也正说明他们对多少了不起的邪眼都毫无所知。尤利西斯在那边估计已经形成了恶魔的名声吧――我敢说他们不认识镜树之叶。” “嘿,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贝尔维亚没有笑,“但是埃莉,他们连一个像样的三阶幻术邪眼都没来过,却突然来了一个七级的黑暗之梦啊――还是个不会用自己力量的菜鸟。” 埃莉敏锐地问:“魔鬼的交易?” “哪个魔鬼这么笨,给予力量的时候连怎么用也不说一声?”贝尔维亚翻了个白眼,大概是想起了至今令他不满的茵陈,“而且你觉得东陆那帮人真知道怎么和魔鬼做交易,会做白痴交易的么?” “那么……” “我们这边的‘魔物’去给他们的吧?”贝尔维亚推断,“虽然能弄出黑暗之梦已经是高级魔物长了脑子的,可惜弱智中的智者到底还是个弱智。” 魔物的脑子不如人类,这是经验也是常识。 “魔物去东陆给他们力量?绕这个弯干嘛?”埃莉的表情没能控制住。 “我不知道啊……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高兴不起来。”贝尔维亚阴阴地说着,继续吐出烟雾,手指似乎有些无聊,飞快地旋转起了水晶烟斗,“而且往前推,达姆森那个下水道里的魔物,哪里知道的苏妮娅在冰棺里沉睡不醒的事情?要跟我说下水道里的魔物还懂得派人来这边打探情况,我不如跳下水道里算了。这件事上谁告诉了达姆森?贵族看得上和他合作?教廷脑子进水泄露给他?” “这……也都是魔物做的?” “只能是魔物吧?就如林德所说的,无所不在的伊帕拉是看不住的,仅仅守在北海也没有什么用处。”贝尔维亚说到丹尼尔,不禁伸手轻触藏在黑风衣下的“雷鸣”,虽然被它最承认的主人直接把使用它的权力移交给了贝尔维亚,它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经常会用微弱的电流刺激他,弄得贝尔维亚常常想把它丢进垃圾桶。 “魔物之中出一个阴谋者并不要紧。” “嗯,魔物之中出一个半调子阴谋者并不要紧,”贝尔维亚认为如果这些都算预先谋划的话水准还太低,所以又在前面加上“半调子”的修饰,“但是埃莉……无所不在的伊帕拉也许是半个白痴,自以为自己的阴谋很了不起,可是教廷呢?” 教廷是真白痴到不知道伊帕拉在干什么,还是因为伊帕拉的阴谋只是半调子,所以懒得理会? ――前线,艾希丽。 “女皇陛下,您善良高贵,愿意和他们谈判,这自然是您的超越常人的品格,可是我不得不向您进谏,东陆的异教徒们是一群极其无耻的人,他们不值得浪费您的时间去进行谈判!”阿朗索・韦尔林伯爵非常激动地在苏妮娅面前发言,认为自己的愤怒是正义而理所当然的,不需要丝毫掩饰,“陛下想一想,我们数百年无冤无仇,他们就突然派出了杀手刺杀陛下您!就突然地谋夺我们的国土!要不是陛下您继承着高贵血脉、神恩庇护,终于在此时归来,我们已经失去了我们的皇帝!” 贵族们的态度大致也都是如此,不像被各种谎话瞒来瞒去的平民,几乎所有的贵族都知道苏妮娅三年来真的沉睡在冰棺里,魔鬼“茵陈”的那次假扮在事后也由尤利西斯和教廷人员向贵族进行了特别的解释。 他们知道东陆来的刺客确实杀了女皇,他们的愤怒也是货真价实的! “伯爵,您的关心我明白,贵族们的心意我都明白。”苏妮娅抬起手,示意韦尔林冷静,“但是我们在天上的父教导我们,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要执着于愤怒,局势如此,相信东陆无论如何会接受和谈,我们并不要求他们的领土和臣服,我们只要求他们的道歉和赔偿,天经地义,如果他们还保持着理智,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女皇陛下,”韦尔林伯爵难以放心,“那么您和尤利西斯先生都务必当心,绝对不要轻易相信东陆的那些无耻之人!还有那个名为茵陈的魔鬼,我也不认为他诚心地在帮助我们!” 他对尤利西斯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他已经知道那是“恶之子”,并且直接地、半公开地和魔鬼“茵陈”来往着,一方面他也知道那是“黑蔷薇的天使”和“女皇的情人”,这让他不知道拿什么立场去看待那个少年。不过在女皇面前,暂且尊称他先生为好,而且他对这场战争的作用也是有目共睹的。 “魔鬼之事不消说,我也是不会信任它的。”苏妮娅平静地回答道,“至于谈判之时,已经有过被刺杀的经验,这次怎么可能还中一模一样的陷阱?我们会确认对方谈判的诚心的。” 她对尤利西斯很信任,但并不会为了那层连带关系信任茵陈,那可是真正的魔鬼,何况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复活原因何在,不可能对茵陈有任何些微的感谢。 “谈判?谈判?!”程立阳觉得自己要疯了,“康明皇帝陛下说要杀了她,而她要和我们和平解决!这算是什么?!”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令人感到压抑的事情发生:在己方已经陷入了困顿的情况下,西陆的女皇看起来非常大度地表示可以不计较自己被刺杀的事情进行和谈,那么战争也许可以较为安定地结束;可是皇帝陛下给出的意见却是无论如何要再次地刺杀她,连续两次刺杀西陆女皇的话,西陆的愤怒就再也不可能以任何理由克制了啊! 怎么会有占有优势的一方主动和谈,自己这边却还想打到底的情况?! 如果苏妮娅・阿伊纳德直接领军反扑,程立阳倒觉得自己直接战死还是跑回国都无妨,可是给夹进了这样的处境里,让他觉得自己不如干脆先自杀算了。 威尔登历,1504年,11月6日夜。 尤利西斯与苏妮娅单独相处,但并没有一点温存的气氛,因为两人正忙于交流关于邪眼的起源、世界的真相的事情,讨论得很认真,一点也没有想到别的方面去。 “所有的魔力……人类所有超凡的力量都来自于堕落天使沙利叶?”苏妮娅的震惊其实还要超过尤利西斯,因为她本是圣神的信徒,对于教廷的“魔鬼用邪眼蛊惑世人”的说法更接受,但是和尤利西斯不同的是,由于人生遭遇的差别,即使心中受到极大的震动,她也没有感到那股癫狂的悲哀。 “是的,但是这样一来我就不明白,苏妮娅你的家族凭什么代代传续‘神圣之恩’?阿伊纳德之血又是什么情况?因为按照阿斯的说法,所有的魔力应该都是随机的才对。”尤利西斯严肃地说,“那我们就不太可能有你的家族、还有对面那个百里家族一样的力量同源的世家――虽然论概率,还有微小的可能,但是那也太微小了。” “你以为当事人就一定很理解吗?”苏妮娅一边回答一边进行着对自己力量的回忆、思考,“我家的人从很小就被告知了关于自己家族血脉的独特性,我们比谁都更相信这是我们得到了独特的可以遗传的馈赠,你突然告诉我其实一切都是随机的,我才是那个最不能相信这件事的人啊!‘茵陈’没有告诉你这种家族遗传的理由?” 同时她心里也有些郁闷:为什么他那么相信那个魔鬼? 正在二人疑惑的时候,忽然从地下钻出了一道强力的剑光! “刺客?”苏妮娅和尤利西斯同时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太过专注竟然没有意识到有人偷偷地接近,还好二人都并未陷入危险―― 花剑八级・月光祭礼! 第六十七章 无法谈判(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刺客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武器四分五裂,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对付他的攻击竟然来自看似弱不禁风的西陆女皇!那纤细柔美的手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那穿着裙装怎么想都不会适合战斗的年轻女子竟然在极其敏捷地躲过了自己攻击的同时拔出剑,把自己的攻势直接粉碎! 难道真的是从冥府归来的怪物?!而且她的身体看起来如此完好,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样爬满蛆虫什么的? 疑惑和惊讶太多直接导致他被紧随着苏妮娅攻击而来的尤利西斯的“黑暗之梦”击中,没来得及自杀或逃跑就睡了过去。 “从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人那里拿来的这个能力还挺顺手的。”尤利西斯评价道,“不过他看起来已经被苏妮娅你吓到了。” 他一点都不惊讶,十年前微微安就说过了,皇族的人六岁学花剑八岁学重剑,而且他已经见识过花剑天才的微微安和全系天才的丹尼尔,相比之下苏妮娅的爆发力并不强,重在出乎敌人的意料。看见美丽少女的外表,多少人都会被迷惑啊? 她会被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突袭得手,主要是她完全没有想到几百年不来往的东陆直接出手攻击自己的可能,这才毫无防备地被“杀死”。 “这个人没什么意思,那么我们接着讨论……嗯,阿斯他不想告诉我,说……”尤利西斯确信自己有让这家伙一直睡下去的把握,所以也不着急把他怎么样,而是继续和苏妮娅探讨着之前的问题。 但是似乎韦尔林伯爵的判断非常正确,想和东陆和平解决这件事看起来是不大可能的。 十分钟后。 “所以说,只要我们找到更加接近沙利叶的――” 谈话再次被打断 这次从上方砸下了一道火焰,刺客的身影随风暗动,尤利西斯吸了口气表示无奈,然后继续用黑暗之梦把这家伙困住。两人继续谈话。 十分钟后又是一个…… 很快又是一个…… “看起来‘命运’不怎么希望我们能度过一个安定的夜晚,也不希望我们讨论出任何结果来……”在解决了不知道第几个刺客之后,一直充满耐心地压抑着自己的尤利西斯也忍不住抱怨了起来,“这些人就不能组队一起来吗?虽然他们先后来和一起来没有什么分别。” 先后出场的方式在东陆称为“车轮战”,试图使敌人在严重的疲劳和紧张之中崩溃而落败,但是尤利西斯和苏妮娅超出了他们想象的范围,“镜树之叶”原本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强大力量,何况他现在又得到了苏妮娅“神圣之恩”的加持? 后来动静越来越大,驻守艾希丽的军官大多数都被惊起,韦尔林伯爵等贵族军官尤其愤怒:第二天女皇陛下就要与对方谈判,他们却在这一晚上接二连三地派人来刺杀!这摆明了就是不要和解!这摆明了就是东陆对西陆的极大的挑战和蔑视――这帮无耻之徒真的丝毫不值得女皇陛下的宽容!真是浪费! “陛下,谈判已经毫无必要!请直接把他们的军队都赶回去!把他们的船都击沉在海里!” “陛下!宽容对于这些无耻的异教徒没有意义,只有用魔法与剑才能够让他们懂得厉害,退出我们神圣的国土!” “陛下!他们如此不知死活,如果不给他们教训,蔷薇帝国的尊严与荣耀何存!” 贵族们的态度激烈而且坚定,这不仅仅是出于他们的尊严与骄傲的考虑、不仅仅是在道义上为祖国的思考,而且是他们对新的利益的探求与渴望。东方的铁骑毫不留情地踏上西方土地飞一刻,西陆的贵族们已经在冷静的愤怒之中思考着反击到来的那一天,从被俘获的东陆士兵的装备上他们已经初步看见了东陆技术的先进所在,他们对那片大陆上其它的技术、其它的物品有着十足的兴趣。 无论有没有理由,他们都想向东陆出兵,何况现在师出有名!为了他们的女皇,为了他们的圣神,为了帝国的荣光! 东方的军队中完全是另外的气氛,派出的刺客连一个带伤回复的都没有,西陆的军队也毫无动静不见出发也不见撤离――完全无法判断自己做的事到底有没有用处。 “绝对不能见到西方的女皇!绝不!”这就是水寒星的意志。 无比地荒谬无比地可笑,这位野心吞天的皇帝此刻理智尽失,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诸如“西方女皇复活的消息纯粹是谣言”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莫大的恐惧把他心中的安定感摧毁,何况这个消息是谣言的可能实在不大――如果西陆会用这个谣言来鼓舞人心,他们应该早就这么干了才对,没理由一直拖到战争的最后阶段才突然宣布说女皇陛下复活了,这实在太晚,几乎已经失去了价值。 既然她从死后的世界归来,那将要降临在自己和自己的宫廷之中的阴霾也就无可避免,水寒星只能找到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再把她送回去!再一次杀死她! 什么谈判!他不要!什么和平!他不要! 他只要那个恐怖的死而复生的女人再去死!要她的名字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各位,请保持你们高贵的理性。”苏妮娅缓缓地抬起了左手,皇权的威仪凌冽地压下了高声坚持着自己意见的贵族们,这些比她年长得多的男人和女人们不由得住了嘴。虽然是看起来纤细美丽的少女,事实上是手握着权与力的君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忘记这一点。 “我原本的决定是,在明日与东陆进行最后的谈判,让他们返回东方,但是今夜他们的所做所为充分地证明了我原本对形势判断的错误。世上实在很难有人想到,在战争对他们不利已经如此明显的情况下,他们竟然还要再三派出刺客试图垂死挣扎。” “东陆是不可以与之谈判的!” 说到这里,苏妮娅的目光慢慢地转过了一周,贵族们都安静地听着:“很好,现在请各位听我说。我知道各位心中的所想,东陆与我国数百年不曾来往,而初一来往便是如此的局势,无人可以不愤怒、无人可以不涌起复仇的冲动,但是,利益完全可以通过更加平缓的手段来获取。我们有对魔法的更广泛也更深入的理解,从本质的层面上,我们的力量压过东陆的力量。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浪费珍贵的鲜血在异国的土地上,我们只需要允许商人前往,很快我们便能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非常简单,因为更详细的话就不必要说出来了,大家都懂的,不需要浪费时间。 只需要“允许商人前往,很快……” 所有贵族都知道女皇陛下说的并不是使用什么光明正大的竞争手段,所以很快便纷纷点头,虽然程度都不深,但是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同意态度了。 “至于东陆对我国的侮辱,断然不能容忍。”苏妮娅提高了音调,双手发力,贵族们面前的长桌甚至微微地震颤了起来,“所以,我会亲自帮助我们勇敢忠诚守卫国土的战士们,把来自东方的敌人从大海上赶回去!我将和‘黑蔷薇的天使’一起前往东陆皇廷,向那龟缩在自己壳里的皇帝水寒星讨要明面的说法,我将要亲手从那里取回他对我们三年来所有损失的赔偿!这是我作为皇帝的责任和使命!” 大门缓缓地打开,尤利西斯向恋人伸出了手,苏妮娅的手很快放在他的手中,温软美好,丝毫感觉不出是练了多年剑术的人。 “按照你的提议,我们会亲自去‘教育’一下东陆的皇帝。”年轻的女皇微微一笑,“奥特里斯说你从前的理想是做老师?可惜你只来得及做了个图书管理员就遇到了战争,你所在的那个图书馆不知道对‘黑蔷薇的天使’反响如何?” 我把他们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尤利西斯闻言有些惭愧地想,自己自从知道苏妮娅遇到东方的刺杀,东方的军队如暴风一般卷向内陆之时开始,就把自己的“本职工作”统统抛在了脑后:“嘛,我从前是那么想,不过现在……” “我知道。”苏妮娅打断了他,“奥特里斯说你在学习东陆语,我就猜你的想法已经变了很多了,东陆语学得怎么样?也许到时候不用我翻译给你了。” “怎么可能……我现在只会说几十句简单的话,而且基本上不会写字。”尤利西斯无奈地耸肩,他这才学了几个月的东陆语?而且东陆语和蔷薇帝国语的差别太大了,让他根本无从借鉴从前学习的经验。 “所以我会和你们一起去的。”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茵陈淡淡地说。只要有他在,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和对方完全同步的翻译。 尤利西斯微笑默许,其实茵陈不需要任何人的准许就可以自由行动,他想不让你知道的时候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的。但是能得到一个大魔鬼的友情――就算和人类寻常的状态不同,也没有必要再做奢望了。 布拉温德宫,枢机卿七人会议。 “微微安知道他教出来的是什么人吗?”一位枢机卿冷冷地发问。 巨大的棋盘就像多年前一样摆在七人的中央,棋子的数量和格局似乎是现实在某种程度上的映射。 其他的枢机卿们纷纷开始回答:“确实是一个值得忌惮的人,虽然不确定他从哪里获得准确判断东陆军队动向的情报,但是他对这些情报的判断和行动都令人惊叹。” “绅士游戏论。”又有一人说,“微微安说战争也是绅士的游戏,绅士就应当坐在棋盘之后,即使全军覆没也要保持风度迎接死亡。” “可是他并不是军事家,也并没有表现出指挥许多人一起行动的才能。相反他很喜欢自己拿着黑蔷薇之刺玩。”最开始说话的人以低沉的音调说,“而尤利西斯三年来的表现堪称深究过东陆兵法的情报专家了,这算什么?这几乎一点没有道理。” 其余六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也都知道当年组织、调控着温德拉庄园里的众人对抗魔物、后来建立了白银蔷薇大净化阵的人不是微微安而是尤利西斯。 这个年轻人的谋略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体现出来了?而自己等人都没有注意到吗? 已经死去的亲王给他们放出了一头远远超过亲王本身的怪物!尤利西斯本身的剑术天赋分明不怎么样,这么多年也没有达到完满,还是因为和不明情况的露西公主叫去的骑士打了一阵才“偷”到手八级的剑术,可以推断完全不是微微安那类的剑术天才……但是这个缺点对于“镜树之叶”来说根本就不是缺点!就算他剑术实质上只有一级或者零级也完全无妨,反正他可以“偷”! 他就是魔鬼的镜子,映出镜子之外每个人的力量。 枢机卿威尔兰在沉默了一阵之后开口道:“我会跟他去东陆。” 其余的六人向他投来了各不相同的目光。 威尔登历,1504年,11月10日。 在11月7日的凌晨,蔷薇帝国皇帝苏妮娅・阿伊纳德已经亲自带领军队将东方的残部从海上赶了回去.他们当年以震惊西陆的姿态突然出现,三年后像垃圾一样被西陆的主人亲自扫了回去。在士兵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女皇至上”“神恩至上”的呼声里,苏妮娅重复了对贵族们说过的那句话,“和‘黑蔷薇的天使’一起前往东陆皇廷,向那龟缩在自己壳里的皇帝水寒星讨要明面的说法,亲手从那里取回他对我们三年来所有损失的赔偿”,然后简单地准备了出发。 她自己、尤利西斯、茵陈和夏离罗,还有从帝都直接前来的枢机卿威尔兰,将会直接依靠空间魔法转移。尤利西斯用他“偷”来的能力从夏离罗的记忆里读取关于目的地的信息,即使他发现做不到,有茵陈在,也可以保证五人不出大的问题。他们将会比东陆的败军更快一步地见到水寒星,也许等他们返回西陆的时候,圣元那些狼狈撤退的船才会停靠在自己的港口上。 “想想他们垂头丧气地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发现他们的皇帝竟然在他们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签了最后的协定,就觉得一定会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幕。”苏妮娅随口说,“可惜我们没空在那里等着旁观这件事。” 茵陈接口道:“如果非常想看的话我可以布置投影。” 尤利西斯默默地听着他们轻松的对话,然后严肃地看着他们两个:“为什么水寒星始终不愿意谈判?我们决定去好好‘教育’他,但是我甚至不能理解他在想什么。” “我们会亲口问出,他在想什么的。”苏妮娅故意用鬼魅般的声音说,表示她对水寒星的“恶意问候”。为了这位东陆皇帝的野心,她无缘无故就要“死去”,在魔鬼的冰棺里沉眠。 “教育啊……”茵陈转着浅色的眼睛,“因为微微安的缘故,你的那已经废弃的理想就是教育别人,没想到第一个对象会是异国的君主吧?” “嗯……确实是个有趣的意外。”尤利西斯翻起了黑色的兜帽――现在他们的装束都一样简洁朴素,因为遮挡了身上太多部位,也带上了几分神秘。 夏离罗始终没有说话,她在此地的使命已经终结,她就要回到她日夜思念的人身边。安陵明华并不曾对西方的女皇前往东方的事情进行过任何预判,他说因为他们是不会遇到大麻烦的。 周围的空间在被撕裂,夏离罗产生了身体破碎成千万片的微妙错觉,呼吸间对空气的把握也变得一片混乱。 关于魔法、关于邪眼……她想到,她和她背后的人们目前为止,最好的最清楚的了解都来自于翻译西陆的书籍。东陆在这些知识的欠缺上太多,而且长期忽视幻术之类,很难弥补。 明华,你有把握对付这群人么?她在心里不安地问着。 没有回答。 第六十八章 安陵家族(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恢弘壮丽的都市展现在眼前,喧闹的人声充斥在耳中。东陆的建筑多是二三层的木质楼房,房顶铺着各种颜色的瓦片,房屋的整体造型都与西陆不同,它们的构造上运用了大量优美和谐的曲线,配色也几乎跳出了一个西陆人所能想象的范围之外。 即使作为皇族从小学习关于东方的情况,苏妮娅也依旧感叹道:“真正的东方和书上画的、描写的有很大的不同。” 她本以为自己是不会惊讶的,因为她分明学过那么多关于东方的知识。她最初的设想里她将能指着东陆房屋的各个结构对尤利西斯说,这个叫什么、那个叫什么,可是当东陆宏伟的城市出现在面前,望着规划漂亮的街道伸展到天边、望着高低错落风格迥异的数不清的房屋,她的表情和尤利西斯没有多大的差别。 “这里就是东方的帝都……”尤利西斯喃喃自语,眼睛睁得前所未有的大,似乎想要变成一张大网,把东陆的一切风情全部兜起来带走为好。 他对东方的了解很少,因为在微微安那里读书的时候他没想到去翻这方面的书籍,一直难以想象的纯木质结构的房屋、形状奇异到从没考虑过的建筑与雕塑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对一个天生便喜欢新奇有趣之物的年轻人的吸引力不言而喻。 从夏离罗的记忆里他只是得到了模糊的地理位置,然后跳转了过来,但是真正盛大的场面,还是要身临其中时才能知道。 “你几个月的东陆语学得如何?”茵陈也调侃他,“那些卖玩具的、卖小食品的吆喝你听懂了几句?” 他尴尬地摇头:“什么也听不懂。” 东陆的热闹在他的耳中几乎全是噪音。眼见无数穿着那东陆长袍、面容柔和、普遍黑发黑瞳的人们在街上来来往往,但却希望他们都是哑巴。 苏妮娅也感到处在这繁华之中却难以有些不快:“连我也不能把每句话分辨得很清楚,何况是他?这些喊话多半比较俚俗或者是有地方口音之类,若在这里住上几个月,必能学会。” “夏离罗小姐。”枢机卿威尔兰突然开口道,“你会带我们去见安陵明华么?” 枢机卿们一直很疑惑,尤利西斯从哪里得到关于东陆的情报,威尔兰前来要求一同前往东陆的时候也没有指望他们会告诉自己。没想到他们竟然光明正大地让威尔兰知道了夏离罗的存在,夏离罗也坦诚到连背后的安陵家都抖了出来,这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由于不知真假,他很希望能亲眼一见。 “当然不会让各位直接去皇宫。”夏离罗回答,“原本便要为诸位带路去见明华的。” 威尔兰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他知道不可能直接给他们去皇宫,就算夏离罗和安陵家都傻了他威尔兰也不会傻,他们对皇宫一无所知,虽然说以实力来看是死不了,但找不到那个水寒星又有什么意义?他们可是来向水寒星“讨债”,不是来东方皇宫参观游玩的客人。 前进之时苏妮娅又问道:“你们为何对我们如此放心?倘若我们这些西陆人出于报复,在见面之时杀死你们的皇帝,你们的宫廷难道不会大乱?” 夏离罗嫣然:“你们又为何对我们如此放心?倘若我们这些东陆人一直出于阴谋在玩弄你们,等你们进入皇宫就发动陷阱,将你们全部坑杀在里面,你们的国家难道不会崩溃?彼此彼此啊,女皇陛下。” “那是另一回事。”茵陈含笑,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空中画出意味不明的蜿蜒的线条,“只要有相应的准备就可以无所畏惧,即使你们在皇宫里布下坑杀所有人的陷阱,我也会把他们完好无损地带回西陆——啊,枢机卿阁下,我有点不想带上你。” 包括威尔兰自己在内,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带着东方古韵的幽雅庭院安静地坐落在没有多少声音的城缘。许多人曾经为此盛赞安陵明华不爱浮尘喧嚣,但为什么把庭院修在此处,只有安陵家的人才会清楚。 门前都是精心挑选过的香草,陪在身边的是令众多男子艳羡的美人。 白衣的翩翩公子端坐在藤椅上,黑色的折扇在手中轻摇。 “公子,无论怎么算,西陆之人不可能今天到达啊……”侍女并非有貌无脑之人,知道安陵家在做的事情,以温和的声音劝主人进屋安歇,“连我方的船队返回,都还需要不少时日,他们不可能冒着和那些船队开到一起去的危险,在决战后直接前来吧?即使是飞鸟、是最快的鸟也做不到的。” 白衣的公子温文一笑:“琳琅,他们可以做到比任何飞鸟更加迅捷。” 侍女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然后愣住了,嘴型无声地开到最大,像是被无形的惊愕胀满,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披着西陆风格的黑色斗篷的年轻女子站在正门前,缓缓地摘下了兜帽,美丽温婉的容颜展露,那双眼睛对着安陵明华的眼睛。他们相视而笑,无比地默契。 “尊贵的客人在此。”夏离罗目光一偏,指向自己身旁同样罩在黑色斗篷之中的人,“还不开门迎接?” 安陵明华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手中黑色的折扇瞬间收拢,向上一指,动作流利漂亮。大门立刻开启,美貌的侍女们从建筑物的门柱之间走出来,端着盛有各种物件或者什么也没有盛的光滑精致的盘子,她们收起了诸位客人的黑色斗篷,然后为他们献上了新泡的茶水。 “东方的树叶啊……”威尔兰品着口中的特别的饮料,“果然名不虚传,令人有神清气爽之感。” “能够得到客人您的一句满意,我们无比欣喜。”白衣的公子以熟练的口音完美的蔷薇帝国语做出了十分谦逊的回应,然后他转头看着有些石化的侍女琳琅,又用东陆语道:“你看,琳琅,比任何飞鸟更加迅捷。” 对威尔兰的回应展现了他对西陆语言的学习,按照东方的惯例,在得到赞美的时候是会用“谬赞”“承蒙错爱”一类的谦词推脱过去的,只有在西陆,才会在接受的同时表示感谢。 “先生就是‘安陵明华’?”苏妮娅将茶杯放回到依然托着盘子等在面前的侍女处,审视这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她看得出他的英俊,可惜以她惯常的审美标准,他看起来还是太柔和了,缺少一种能够打动她的锐利。 白衣的公子点头致意,苏妮娅走到他面前抬起了右手,指尖下垂,他便俯下身,温柔地捧起她的手,轻轻吻在她的手背。 常言说入乡随俗,但此番他们来到安陵明华的庭院,却是让主人使用客人们习惯的语言和礼节欢迎他们的到来。 “今日请暂且留在此处。”安陵明华抬起头,轻轻地说,“我们会为诸位详细地解析皇宫,入夜之后诸位便可以去进行你们的行动,我们并没有对你们有任何要求和希望,就像一开始所说的一样。” 他停了停,又说:“有点小小的遗憾,不能够面见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先生。” 你不应该想要见他的,尤利西斯忍不住在心里念道,他一心想先扇你一巴掌、再踹你一脚,然后XXX你一脸什么的。 “我们如果每个人都到这里来,教廷就会在背后动手动脚了。”茵陈温和地给出了回答,“奥特里斯比尤利西斯更适合做领导者,所以他必须在罗斯玛丽看着。” 他一点也没考虑就在旁边的威尔兰的心情。 “在这外面说话,不会被人非常简单地监视到吗?”苏妮娅看着无论怎么看都毫无保密性可言的庭院围栏。 “没有人会认为在门外说的话有值得监视的分量的。当然,我们也不能无礼到让尊贵的客人们站在门外,请进吧,就像自己平时一样随意放松。”安陵明华笑着展开了扇子,黑色的扇面上有着细腻的鸟状图案,是金色和红色的线在一起描绘出来的,每一片羽毛都像燃烧般给人光与热的触动。那种鸟在西陆称为“不死鸟”,在东陆称为“凤凰”,因为其“永恒生命”“浴火重生”的神圣特性而成为天命的象征。 他一手微微抬起,指向了大门的内侧,看起来他要等客人们都进入之后自己才会进去。 威尔兰阴森地看了他一眼,跨步走了进去——他释放了幻象,没有给安陵明华看清楚自己行动的意思。 “像平时一样”对于苏妮娅来说可丝毫不能放松,她依旧以高贵的姿态迈步进入,就算身上现在穿的是相当低调的简单黑色长袍,也如穿着白色宫廷长裙一般。 安陵明华一直带他们走到了一间地下室。 不认为需要保密的时候就干脆站在大门口说话,认为需要保密的时候就进到不见天日的地方,尤利西斯暗想这真是有够极端的人。 地下室里的一位少女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在他们还没有看见她的时候就突然冲了出来,用兴奋的声音叫道:“你们就是西陆来的客人是吗?真好!这身衣服果然风格很有意思,看起来也很不错的样子,哪里像玲珑姐姐说的那样便宜低劣,不愧是西陆的贵族,这品味格调就是不同于我周围的一群腻烦的家伙……” 她过于兴奋,话中同时混杂着东西的语言,语速极高,音节一串一串地像从火器中轰出来。除了眼含笑意的茵陈全部听懂了,尤利西斯等人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位少女。她天生的姿貌值得赞美,但她穿着一身稍显凌乱的单衣,发型也显得有些仓促不整,如果能好好整理打扮一下,本应是一位极其传统的东陆淑女。 威尔兰十分警惕,他不觉得那看起来心机深沉的白衣公子能和这看起来脑子长得和寻常人不同的少女联系起来。 “琴儿,不要把什么话都讲了出来,多么失礼。我早已提醒过你了。”安陵明华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而且这些衣服不是贵族的装束。” 听到他的话就把刚刚少女的话猜透了八成的苏妮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姐,你们东方的东西有许多优点,你只是因为见多了所以才觉得无趣,在我们看来,实在是些非常有趣的物件呢。你们的制衣风格也有许多亮点,我们从没想过衣服可以这样做呢。” 尤利西斯则只在意“琴儿”这个称呼:“小姐你就是安陵琴?” “没错,她是我的妹妹。”安陵明华介绍道,“琴儿天生喜欢那些机械,在进行了系统学习之后更加痴迷,所以每日不修边幅,不思茶饭,只专心地扑在这里深究机关道,她的造诣已经超过了我家族的历代先人,所以除了她之外,已经没有人可以解释清楚她所制造的东西了。” 安陵琴骄傲地扬起头:“我都是为了哥哥而在努力的。” “你们家的人真是了不起。”尤利西斯看向安陵明华,“都把我国的语言掌控得如此之好,开口便能和我们这些本土人士流利对话。” 他自己学了几个月的东陆语言,还不知道这座城里的小贩们在吆喝什么。 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竟然是安陵明华的妹妹,这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家族里教出来的同一辈的孩子。威尔兰觉着自己的下巴有些不对劲,所以用力地揉了揉。 这时又一道沉稳的女声从上方传来:“明华,陛下忽然发病,召了御医,今夜恐怕没有去见他的机会了,让客人们多住几天吧。” 威尔兰禁不住嘴角抽动。 从上面走下来的女人更加美丽成熟,仪态端庄,安陵明华介绍道:“我的姐姐,安陵琇。” “琇姐姐可厉害了!”安陵琴兴奋地插话说,“琇姐姐是非常、非常厉害的预言者哦,她……” 少女的发散思维难以想象,她七拐八弯地提到了许多安陵琇的丈夫的邻居的同事之类其实和琇本人没有什么关系的话题,而且激动之时东陆语便不由自主地蹦出来,使整体不伦不类。直到安陵明华扇子向下一指叫她安静,她才终于安分下来。 “琴儿向往西陆的文化,有时候态度偏颇。”他笑着对西陆的众人说着,看起来并不担心暴露家族的任何弱点,反而十分坦荡,“她安静时不说话,但一开口便很难止住,请各位理解。” 第六十八章 安陵家族(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默默点头,心里觉得这位小姐很有意思。他也觉得东陆的许多东西看起来颇为有趣可爱,但也没有到因为喜欢东陆文化便觉得蔷薇帝国比不上圣元的地步。 “离罗告诉我,尤利西斯先生始终贯彻着他不杀的义理,我们对此深表敬意,虽然三年以来,我们双方互有损失,但如果不是能够与你们合作,我们双方的伤亡都一定会在这个数字的三倍之上。” “这方面我们要感谢你们。”苏妮娅颔首道,“你们冒着远超过我们的风险为自己的政治理想而努力,我深表钦佩。” 由于暂时不能悄悄接近水寒星,他们在谈过了皇宫的结构和人员布置之后就展开了诸般话题。枢机卿威尔兰一个人在客房里不出门,他既听不懂东陆语,也没有和东陆人交谈过多的打算,他只是等着看尤利西斯等人的举动,以及思考尤利西斯和安陵明华真正联手的目的。尤利西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多少有点数,但安陵明华却让他觉得没底。 ――这些人当然没有把海玲珑当初那些“推翻教廷”之类的话告诉威尔兰。 安陵明华的政治理想便是万众成平安乐,他曾经多次进谏水寒星却没有什么效果,这位皇帝不是他理想的主君。 作为安陵家族当代的家主,他与夏豪熙通过联姻来结盟,双方秘密地发展势力而互相联系。尤利西斯想不出所料的话,在自己等人“偷入”水寒星所在之处,与他要来了“赔偿”的正式文件之后,安陵家为首的文职者与夏家为首的武职者就会联合起来再次向水寒星提出要求。 如果与西陆的战争取胜、水寒星成功使天下一统,那他必定会变得更加骄纵,更加不可能听安陵明华的意见;所以安陵明华不惜亲手制造自己国家的退败,让水寒星被西陆狠狠吓上一吓,唯有恐怖足够才能改变一个一直以来骄傲自大的人的心态,让他以后小心翼翼。 夏离罗如是说:“发动战争的皇帝,支持他的大臣们,都不可原谅……” 安陵明华如是说:“我国已历数百年战乱,四方不安、田地荒芜。才稍一安定,便又向外兴起兵戈,如此下去,必定惯于征战掠夺,而遗忘民生之本……” “真是残酷的人呐,虽然他都不会用剑。”看着面前精致的小茶杯,尤利西斯感叹道,“不过,至少他还是希望他的国家变得更好的。” 苏妮娅想着另外的方面:“我看得出,夏离罗小姐是真心迷恋他,但是他与夏离罗小姐的婚姻却是为了和夏将军的政治同盟,难怪分明已经成为夫妇,夏小姐的眼里还是常有忧郁的颜色……” 结盟是秘密的,婚姻也是秘密的,外界都以夏离罗为未婚的贵族美人、以安陵明华为独身的贵族公子,多少男性女性还在期待成为他们的伴侣。 想起微微安和玛尔维娜,尤利西斯的语气变得悲哀:“但至少他主动选择了夏离罗,这件事没有微微安先生的婚姻那么糟糕。”玛尔维娜是完全值得写入歌剧的悲剧人物,她的大半生都在对微微安的追逐之中,而且至死也没有解脱。 苏妮娅柔声道:“所以我们两个是幸运的……”她的美丽的金色瞳孔望着尤利西斯,渐渐弥漫起一层甜蜜的温柔。 “是的……我们很幸运。”尤利西斯沉思着说,“我本来想,先完成你的愿望:打退东陆的入侵、守住你的国家,然后我再想办法唤醒你。没有想到……为了帮助我,你的灵魂竟然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突破了生死的界限回来和我重逢……我那时候看见你,心里就一片空白,连可以用语言来表达心情的能力都被震撼得一干二净了……” “爱情虽然很没有道理,但是它却很强大,”苏妮娅没有多的羞涩和矜持,而是像讨论数学问题一样平静地展开话题,“我也没有料到自己能这样醒来,也许这是一种最为接近天国的感情,所以神秘、难以理解却如此有力……” 才不是呢。 弗尼瓦尔的意识弥漫在阴影之中,他“看”着他们两个,也“听”着他们两个,但尤利西斯和苏妮娅都不知道。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弗尼瓦尔痛苦地想,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的爱情力量强大到超越生死让你们重逢?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又以为你们的爱情有什么比别人的爱情更伟大的地方? 接近天国?我的父根本不会看你们,在他的“注视”里你们的星球只是一粒沙子,他根本不会知道沙子上渺小尘埃的爱情。 你们觉得你们很幸运、很幸福吧?可是你们不知道,有一个女孩为你们而死了。为了你,光芒四射的苏妮娅,一个比你平凡得多、弱小得多的女孩为了成全你的幸福牺牲了生命,而你和他都不知道。她就那么沉默地离开了你们,你们甚至都不去追究她具体去向何方,因为苏妮娅回来了呀,神恩浩荡从天而降,所有人眼里都是美丽高贵的女皇,没有人会去想那个在战争中没有做过什么大事的普通又朴素的少女的…… 他以不同于人类的存在状态弥漫在阴影里,一直在看。 但是这两人的相处越是好,他就越感到痛苦压抑难以忍受。他在那个安灵的夜晚竭力想要阻止茵陈取走人类少女的生命,但是茵陈和那个少女都不认同他。 正当他想要从阴影里走出去,让那两个互相说着幸运幸福的人知道一个比幸运幸福更加残酷理性的真相的时候,冰冷的声音叫住了他: “弗尼瓦尔,你不能那么做。” “茵陈……前辈,”他克制着说,“这是难以容忍的事情、是难以原谅的事情。对于那个几乎什么都不明白的少女来说,她是带着多么大的勇气与牺牲的决心去找到您的啊,可是她的牺牲却无法被任何人纪念,受益者本身还以为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功劳!这是多么难以容忍啊。” “而难以原谅的是我对么?”茵陈冷冷地说出了他没有说的话,“想要复活她而不使秩序失衡,我原本不需要牺牲安德兰娜,而是可以另外找一个你认为‘该死’的人,用他来换苏妮娅的苏醒,但我就是答应了安德兰娜,用她的死换苏妮娅的归来。对于你来说,这么做的我比任何人更不能原谅,如果我不是你的老师,你就要向我动手了。” 弗尼瓦尔垂下头:“因为我父的禁咒,这种转移生命力的权力,我只有在千禧年6月6日才有。可是您分明不同!分明可以不用她的生命的!让一个女孩用自己去换她的情敌的幸福,这么残忍的事情,您分明可以不做的!” “所以我身上没有那种禁咒。”茵陈说,“不会为这些理由去杀人才没有禁锢的必要,而你,弗尼瓦尔,你只是个孩子,总是这样冲动而感情用事,所以才要限制着你。你告诉我,使用那个女孩的生命换苏妮娅,和使用其他人的生命究竟有何不同?只不过是你觉得她值得同情,而认为换一个‘该死’的人就可以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弗尼瓦尔恼道,“茵陈!战约!如果我打败你,你就允许我去告诉他们真相!”他已经不再对茵陈使用敬语。 魔鬼的一切行事,以“约定”为重。 茵陈面无表情:“好,如果你输了,你就对此事永远沉默。” 墨色的阴影从地下钻出,两道身影同时融入其中,这是魔鬼和魔鬼之间的战斗,为了避免对周围波及过大,他们把彼此的战场拉入了另外的空间。 三分钟后,正在书房里独坐沉思的安陵明华面前的阴影颤动了一下,金发白衣的俊美男子从中步出。 “我见到你便知道你非人。”安陵明华像是早就料到会有如此的会见,抬眼微笑,“离罗对我说西陆有难以判断深浅的人,那就是你吧,魔鬼?” “我是我王路西法的臣子,从永夜的王庭里来,我是空气中的毒,风中的恶意。”茵陈嘴角的弧度十分微妙。 “真有趣。”安陵明华道,“我有没有荣幸知道那能够召唤你的‘真名’?” 唯一的真名召唤唯一的魔鬼。安陵明华从夏离罗的信中知道了众人呼他为“茵陈”,但他并不认为这是茵陈的本名,因为这种植物过于卑微低贱,看不出一个强大魔鬼应有的自负与骄傲。 “轻易出口的,不是真名。”茵陈回绝道,“不过倘若我们此刻立下约定,你自然会知晓我的名字。” “即使知道魔鬼的真名,我也没有轻易召唤你们的意思。”安陵明华摇着扇子,“魔鬼毕竟是魔鬼啊,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知道‘空气中的毒、风中的恶意’阁下来见我,是要讨论一个怎样的交易?” “是个非常简单的交易。”茵陈白皙的手指直指安陵明华的脸,这是个极其无礼的动作,但是他做得理所当然,毫无歉意,“你知道自己的家族是什么,也知道百里氏、风氏是什么,对不对?” 安陵明华不笑了:“阁下在说什么,原谅我对这些超凡能力了解甚少,不能明白。” “所谓‘魔动机械学’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学习的天赋,夏离罗被你们骗了,它之所以传女不传男,不是因为你们这些男性后裔醉心音律文墨、无暇学习,而是因为你们学不会。机关道是只有女性后裔才能传承的,正如‘真知之判’只有男性后裔可以传承一样,这是安陵家族血脉的先天限制。你们,一代一代都非常清楚这件事。”茵陈的手更进一步地悬在了安陵明华的眼前,“多个世纪之前,‘邪眼之君’沙利叶站在云端俯视人间,因为看见人类受到魔物的侵害而感到悲哀,他的泪水承载着邪眼的力量,跨过天地间的距离化散人间,那些力量也分成了无数碎片,聚集到他那悲哀的对象――人之子的身上,从此人类拥有魔法,少数的人类拥有邪眼,那是一切的起源。不过,那只是一部分的起源。” “沙利叶的泪所承载的力量是难以通过血脉继承的,它从外附在附近什么人的身上,在此人死后便自动化散,再聚集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这也就是为什么世上没有几个传承力量的世家。西陆只有一个,‘白银蔷薇’阿伊纳德,而东陆有三个,安陵,百里,风。百里家和风家的传承者都不知道他们传承的由来,这很正常,因为他们的能力都是用来破坏的,他们也都是杀手。但你的家族却没有不知道的理由,因为你们所传承的邪眼,按照人类的命名,是六阶的‘真知之判’,这是六阶最高的邪眼。 如果说镜树之叶是从‘全能’的方向接近沙利叶而强大,真知之判就是从‘全知’的方向接近沙利叶而强大,所以你们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另外根源。 你的家族中男性全部拥有真知之判的潜能,女性全部拥有魔动机械学的潜能,这不仅仅是因为沙利叶的泪而已,你们的身上还有其它的力量:我的力量。” 安陵明华的扇子遮住了自己一半的脸,但他的表情还是控制得非常好:“你?” “我是世上最初坠落的星辰、抛弃本名离开天国,是天国最为不可言说的耻辱,因此审判天使乌列持雷电圣剑追到第九日的黄昏,斩断我所曾经拥有的羽翼。”茵陈平静地说,“我的羽毛化散成无数的碎片,有一些碎片飘到了这里附近的空间,和你们的星球融合,隐秘不显。直到沙利叶为这星球上的人类落泪之时,有部分他的力量,将我的力量也唤醒,当时处在其反应附近的人:阿伊纳德的先祖,百里的先祖,你的先祖,风的先祖都同时获得了这两种力量,是因为我的羽毛碎片融于人类的血脉,才能连带着沙利叶的力量一同在亲族之间传承。 想一想,沙利叶是悲悯仁爱的天使,哪里会给他们‘太阳之剑’这样纯粹破坏性的力量?‘风神之弓’这种全能性、全知性都一样低下的邪眼,为什么能压过‘审判之锤’等相对更加全能的邪眼位列六阶? 他们更相似的不是‘邪眼之君’沙利叶,而是作为‘天空战斗支配者’的我。 你的家族无疑是其中接受我的力量最多的一支,所以你们甚至出现了‘魔动机械’这门和邪眼完全无关的天赋、所以你们能够稳定地传承六阶至高的邪眼,放眼你们的整个星球,这都是独一无二的血脉。” “白银蔷薇”阿伊纳德家族的神圣之恩也不过是五阶的邪眼而已,论与沙利叶“全知全能”的相似度,它也只有光这一种属性,一点称不上全能。 之所以没有向尤利西斯解释世家的由来,正是为了这一层。“我乃初始”的话并不是单单指最初坠落的星辰而已,茵陈并不想让尤利西斯与苏妮娅等人知道,她那光明神圣的血脉能够代代传承,其实都是因为他这个黑暗的魔鬼。 “原来如此,也许我还要呼您一声茵陈先祖。”安陵明华说笑,“好,那么您想要和我进行交易,就是因为我身上,您那零落的羽翼么?” 第六十九章 交错的寒意(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黑衣银发戴着蓝宝石坠子的眼镜的弗尼瓦尔站在阴影里,听着书房内茵陈与安陵明华讨论一场新的交易,茵陈来到人间的这些年做了很多“约定”,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完成。 每一个他都觉得一样的残酷,但是他没有办法,他打不过茵陈,就没有要求茵陈改变态度的资格。魔鬼是自由而且实际的,任何人都别想单凭口头劝说改变魔鬼的主意,即使是另外一个魔鬼。 很快茵陈浅笑着从安陵明华的书房里走了出来,直接穿过了墙壁。 “您又立了一个新的约定?”弗尼瓦尔问,在刚刚和茵陈交战之后,那些压抑与怨念都被发泄了出去,他又重新用上了学生对老师恭敬的态度。 他本以为茵陈会回收安陵、百里、风这三个家族血脉里传承的力量,这样既不会干涉任何秩序――因为只是合理的回收自己的力量――也从侧面极大地帮助了尤利西斯所在的西陆,但是茵陈却和安陵明华做了另外的交易。 “你以为我会回收自己的羽毛么?”茵陈反问,“又不是失去了翅膀就不能飞行。” 在另外一边,尤利西斯饶有兴致地看着安陵琴调试她的机械作品。他对贝尔维亚也赞叹不已的、夏离罗带去西陆的那几个机关人偶已经觉得很有意思,没想到安陵琴正在做的那些东西都更加灵活也更加超乎想象。 “刚才,那个……好。”他试了试自己生硬的东陆语,惹得安陵琴大笑起来。 “你还是说西陆语吧。”少女拍着他的肩膀说着蔷薇帝国语,把东陆男女相处的分寸控制都抛在九霄云外,“我觉得你们的语言写起来非常漂亮,发音也很动人别致,你干嘛要学我们的无聊语言。” “啊,还是不要说自己的语言很无聊吧?”尤利西斯劝说道,“其实所有民族的语言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下,无论是书面语还是口语,大家都各有各自的优点嘛。”这时候他只能用蔷薇帝国语,因为他对东陆词汇的掌握根本不够。 安陵琴一甩头,明显类似的劝说已经在安陵明华等家人那里听了无数遍,故而耳朵生了茧子的:“哼,什么啊,我就是觉得我们这里的东西都好无聊,我们头发眼睛的颜色也都一样,真没意思。” “曾经想要做老师来教育小孩子”的尤利西斯今天结实地认识到了教育小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只好岔开话题道:“刚才那个实验体看起来非常好。” 安陵琴立即得意地笑了起来:“那当然,为了研究出最终成果,我已经在地下室里待了五年!虽然最后也只会有一击之力,但是一定会有用的。” “五年只换一击之力……”尤利西斯感叹了一声,“你们的决心真大。” 他没有问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如果是与西陆无关之事,想必即使看似大条如安陵琴也不会愿意透露秘密,而如果它与西陆有关,自己总有一天会知道。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尤利西斯你知道的,我们这边整体的魔力气息比你们那边要薄不少,像我就没有邪眼。”安陵琴认真地说,“因为魔法不足以和你们相提并论,我们才唯有用这种技术来弥补,假如我们也有你的镜树之叶,那用多少年换来一击之力都无妨了,只要有强绝的一击,就可以从镜像中重复。” 听得出来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现实,她对西陆的向往之中,应该也包括对一个魔法发展得更好的社会的追求。 尤利西斯一怔,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你似乎想要说什么。”安陵琴敏锐地说,“从前我曾经见过……”她又发散地讲了一大堆无关的话。尤利西斯正在心里松了口气想还好你没有问我本来想说什么,但是她在说完了许多废话之后再次郑重地直视他异色的双瞳:“所以你刚才想说什么?” 她是很大条,但不傻,否则安陵明华是不会让她见客的。 “我……不能说……” “可是你本来想说的。” “这个……” 想当老师绝对不会容易!自己以前想得太好了! “我不管,你一定要说!” 尤利西斯后悔自己反应过大:“安陵琴小姐,事实上,东陆之所以魔法不能和我们相提并论,就是因为你们的技术发展过头了。” 铛―― 少女手中的机械部件落到了地上。 安陵琴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为什么你们的军队里没有几个出色的幻术师到战场上,我一直很疑惑,后来我想起了,你们的使者海玲珑见我的朋友贝尔维亚的时候使用了你们东方的‘易容术’,然后我就明白了。”尤利西斯苦笑着说,“你知道吗?魔法啊,是从前天上的星辰怜悯人类没有力量,降下给人类的东西,是为了让人类变得强大而从外到来的力量。如果人类通过其它的手段得到了力量,魔法自然就会‘退让’位置,从人类身上退化消失。东陆邪眼很少,却都是等级比较高的,就是这个理由。因为那些低级的邪眼受到你们所发展的‘技术’的取代,发挥不出什么作用,所以自行退化消失了,剩下来的是一些因为高级、因为强大而暂时无法用‘技术’取代的力量,比如太阳之剑、比如风神之弓。” 在西方,因为幻术太好用,所以易容技巧没有发展兴盛起来;而在东方,因为幻术师原本就少,易容术蓬勃发展,而既然有了好用的易容,没人练习幻术,幻力便就这样弥散消失……那个反噬死在西方的“黑暗之梦”持有者也很明显不是先天拥有这份力量的。 在西方,因为魔法太好用,所以机关技巧也没有发展起来;而在东方,因为机械相关的技巧太普遍,所以魔法也渐渐地没落消失…… 在西方,因为对圣神的信仰更深更稳固,所以“世界平衡”效应也更明显,魔物年年肆虐,所以魔法的发展始终没有任何人敢遗忘,魔法的重要性没有任何人敢忽视;而在东方,因为自称“天子”的皇帝淡化了民众对“光”的崇拜,所以东陆也没有多少魔物,没有需要对付的对象,沙利叶那原本就是为了救助人类脱离魔物侵害的力量自然也就消失…… 当人类自己发展出力量,外来的力量便会退让…… 一层层毁掉安陵琴无比向往的更大更神奇的魔法世界的人之中,也包括她自己:一位天才的魔动机械师…… “怎么会这样……”安陵琴的眼里闪过一片灰白的恍惚,“怎么会这样……” 所以我才不想说啊……在发现你那么喜欢西方的一切之后。尤利西斯垂着眼望向她,淡淡的悲伤如月光般流动在二人之间。 “尤利西斯!那么只要我们废弃机关道,我们引进你们的那什么教,我们全面地学习西方的书和知识,我们大陆上的魔法是不是也会恢复起来?”安陵琴忽然激动地说,“只要建立对光的信仰,就会有魔物出现,只要失去机关道的力量,魔法的力量就会重新恢复!是不是?” 尤利西斯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能那样想,魔物可是害人的、吃人的,我们的目的应该是一同消灭所有的魔物,从此之后即使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拥有魔法,也比让人类的魔法总与魔物同在要好。” 何况,都是因为那对光的执着不理智的信仰,都是因为那信仰导致的没有道理的偏见,自己等“恶之子”从出生开始就遭受世界的恶意,被诅咒为“必有一天被烧死在火刑台上”,怎么能在另外一片大陆复制这些悲哀! “可是失去了那份力量,世界变得多么无聊而令人腻烦啊。”安陵琴不满地抱怨道。 他从来没有觉得和人沟通还有这种问题:完全无法互相理解的人,比如异端裁判所那些他已经遇到过了,部分难以理解的人比如茵陈他也遇到了,但是像安陵琴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们分明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可是他却不知道怎么和她说那些话。 “安陵琴小姐……”他斟酌着说,“当你亲眼见到魔物的时候,你一定会改变所有这些看法的,当你见到魔物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它们必须被消灭。” 第二天。 黑衣卫风无光接到了七卿之一的安陵明华的通报,要求黑衣卫立刻赶到他的庄园杀死来自西方的入侵者。在正副统领百里天华与风怜夜都不在的情况下,风无光就是黑衣卫的最高指挥。 情况紧急,安陵家没有任何战斗力,如果自己等人还去向分明病中混乱的康明皇帝陛下请示这请示那,必须立刻去安陵家解决掉来自西方的入侵者。这件事上安陵明华没有造假的理由,安陵家没有任何人能拖住任何武者,如果去的晚了,不仅这百年望族有可能遭到灭门之厄,来自西方的侵略者也很可能趁机消失无踪。 风无光想这件事上安陵明华真是受苦了,他一介文官还能在危难之中想到通知黑衣卫这样的手段应变。高居七卿的朝臣是有资格在紧急状况下调动本只属于皇帝的黑衣卫的,这并不算违法。当然,如果同时接受了超过一道的命令,黑衣卫必定优先听从皇帝。 来自西方的入侵者……是什么样的人? 来自西方的入侵者出乎意料地,看起来只是个大孩子。他有着黑色的发和异色的双瞳。风无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带着风家精英的刺客们冲到了安陵家的宅院里,做好的准备是看见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怪物,但是他们推开了危险的门之后看见了穿着非常干净的白衣的大孩子,清秀但是算不上英俊,但是气质独特高贵,那不是杀人者的危险气息,如果是真的便让人困惑,如果是伪装则令人畏惧,这种演技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孩子而已……大孩子。风无光看见对方的第一刻就犯了杀手的大忌愣住了,虽然只是片刻,以前给过他这种感觉的人只有百里家的百里天华而已,他以为百里天华那样的“怪物”世上不会再有,但是没想到西陆有一个比百里天华更怪的孩子。 片刻之后他眼中流出了红色的光芒,他觉得有点可惜,和这个西陆的人没有多余的交流时间,但是杀手本来不需要那么多交流的。安陵家的人都不在旁边,大概躲藏了起来,算他们聪明了。 “邪眼・风神之针。” 他听见对方念出了几个含义不明的词语,用的是东陆语,很纯熟。但是不像在对谁说话,而是自言自语。 风无光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自己发动的攻击就完全消失了,红色被一股莫名的蓝色牢牢压制住,后续的进攻套路一瞬间全部被打乱,装饰华丽的黑色长剑轻轻地挑出来,把他的武器甩飞在远方。 风无光身后跟着的族人没有丝毫犹豫,一点也不管代行家长会怎样而是径自向着那黑发少年发动全新的攻击,毫无停顿。杀手是不会在战场上为了无聊的情感因素耽搁自己行动的,那是第二禁忌,只有觉得死了也无所谓的疯子才干得出来。 “我们可以不打架吗?”黑发的少年从容镇定地说,好像他没有被许多加持了“必定命中”的红光的武器围攻一样。 在杀手们的眼睛里映出了巨大的红色圆环―― 轰―― 其实没有巨大的震响出现,出现的只有无数哐啷破碎坠落的声音,少年已经收起了他黑色的剑,可是这无声地释放出来的力量似乎远比他的剑恐怖。 这短暂的时间里风无光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他从来没有感觉到敌人这么恐怖,每次当黑衣卫们用出了自己那骄傲的眼瞳中所蕴藏的力量,被刺杀的目标都应当毫无反抗能力地去死!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 而且这个人还说什么“我们可以不打架吗?”这样愚蠢的话!这个黑发的年轻人,真的是西陆来的危险者吗?西陆的来者不应当是怒火连天地来向他们――向东陆的皇帝、向东陆的杀手们,乃至向东陆的一切表示无比的愤恨,并用铁血的手段来进行报复吗?! “我相信你可以杀死我们所有人,但是你没有这么做,这就是你的弱点。”他把自己那尚未破碎的武器插在地上,手指迅速轻捷地一划,血滴在地上,和他的族人们的许多血一起――他们在和那黑发少年说话的同时齐齐地割伤了自己。 “弱点?”少年微微地闭着眼睛,他的瞳孔看上去变得半透明而发光了,那蓝色和紫色都浅得不可思议,简直不像是生物可以拥有的眼睛,他的声音里也含着浅浅的笑意,大约是因为过于强大的实力而有绝对自信,“我不想和你们打,因为我认为世上许多事情分明是可以用更加平和的方式来解决的。先生们、女士们,我看出来你们使用了某种众人联合的法术,就像百里家族一样,但是即使这样,你们也不会威胁到我的生命,我是不会做威胁到我生命的决定的。” 他见过百里家族的大杀阵?!那他必定真的是来自西方的危险人物,竟然能够在百里家族的杀阵之下完好无损地归来?!那可是金乌的荣耀直接降临的高危之术,跟那个相比,风家的“风神之阵”完全是小菜一碟! 第六十九章 交错的寒意(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知道你……”他心一沉,但并没有放松放开阵法的行为,“你令头顶的日头降落,将白昼化为黑夜!” 这种名声也传到了东方啊……尤利西斯在心里郁闷地想,白昼日落的那个“魔术”其实完全没有圣水天幕等伎俩有技巧性,但是结果却很有影响力。还好东方听说没有“夜妖”等的传说等,否则自己恐怕连在东陆人心目中都会变成“恶之子”了。 风氏的族人十分庆幸他们的阵法不会因为昼夜颠倒而被打断,除非这次对方展露出“将流动的风也固化”的力量,而没有人会这么做的,因为没有人能在不流动的空气里活下来,谁能救得了一个呼吸不到空气、而且肺里被凝固物质填满的人? 接二连三的攻击连接顺畅地攻向被围在阵法中间的西方少年,在“风神之阵”中对手无法移动而风家的杀手们被增强,这个阵法的建立与维系则在在场的每一个杀手的身上,在他们全部失去意识或者生命之前,被困在其中的西方少年都不要妄想走出去。 依旧从容的少年再次拔出了那柄漂亮得不像实战武器的长而细的黑剑,蛛网般密集的攻击从他手中挥舞盛放,每一道轨迹都华美得不可思议,他游刃有余地挡下了风家的杀手们全力的进攻,看起来事情就像他所说的一样,他被小看了。不想和他们打架不是他的弱点,因为他是不会被他们威胁到的。 风无光想真该死,大概他的人生和他家族的价值都会就此结束,但是既然从许久之前开始他们成为皇帝座下的杀手,他们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怪不得百里家族的人都没有回来! 怪不得前线发回的报告中充斥着无数可怕的描述,说西陆的是恐怖的妖人! 是即使他们手握着非凡的力量,还会被轻易地压制、还会被轻易打败的妖人! “为什么不能同意我的话?”少年继续问,“我们并不想伤害你们的皇帝,我们可以谈一谈。” 你在开什么玩笑。风无光甚至懒得和这荒诞无比的人谈话,但是心头的恐惧又让他觉得自己无比矛盾,他恐惧得不得不在心中腹诽对方,但是却无法驱散任何一点阴影。 这个大孩子的容貌也好语言也好看起来都那么单纯,可是配上了强绝的实力之后就变成了足以遮蔽太阳的阴霾,风无光从未如此深切地觉得自己的名字起得贴切心情,他现在心里一点光明都没有。 风神之阵在持续大量地抽取每个风家杀手的力量,即使风无光也渐渐感觉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但是黑发的少年还是游刃有余地应对着他们,而且不出任何可能造成严重伤害的招数,单纯防御…… 单纯防御…… 墨色的瞳孔忽然放大,因为那双异色的发光的眼睛里露出了太过明显的笑意,好像已经忍了很久终于爆发出来一般。 混乱的深渊就在此刻突然出现,他的头脑中那么突兀地出现了巨大的黑洞,旋转着又咆哮着,将他的理智扯得支离破碎―― 在真实的世界里风家的杀手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教廷的枢机卿威尔兰神色肃然地把冰冷的银短刀刺进他们的眼中,浓雾一般的魔力气息精确地覆盖了他们每一个人,现在他们都在威尔兰的掌控之中。 自始至终他们看见了什么威尔兰都不知道,安陵明华和他们商量好了将黑衣卫骗到此地,这样尤利西斯便可以前往守卫空虚的皇宫。威尔兰则干脆地把这些杀手都囚禁在他的掌控之中,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会把风家的杀手一起带回西陆,和他之前监禁的人放在一起。 在把所有的人都控制住之后,威尔兰缓缓地站起身,看向尤利西斯,吐出了阴沉的长句: “战争是人把自己弄得越来越脏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很脏,杀戮会比任何手段更有意义,道德则只会带来负担、成为牵绊你手脚的枷锁。你是手握着力量的恶之子,分明可以将它们统统碾碎,你却为什么像白痴一样仁慈,又为什么竟然一直没有遇到最惨烈的失败?” 尤利西斯抬起右手放在了胸前: “我是不会把自己弄脏的,战争也不过是绅士的游戏,绅士们从最初到最后都必须保持风度,即使为了游戏的失败付出死亡为代价,也要心平气和地看着那个结局降临――当然,我指的是自己的结局,如果因为我个人的失败,还牵连了原本可以避免厄运的其他人,我会表示哀悼。” 他很平静。只表示哀悼听起来好像很对不起亡者,但是问题是自己都死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补偿”的方法。 在生命的最后几个瞬间,哀悼、回忆,此外还能做什么事情呢? “嘿……”威尔兰的表情苦涩而又疑惑,“那么你曾经拖的时间呢?为了你的利益而牺牲了的人呢?” “我又不是歌剧里塑造的纯善无比的英雄。”黑发的少年偏过头,他的双眼现在看起来都深暗接近黑色,仿佛翻腾着毒药,“我尤利西斯是自私、自我中心的,我爱我自己,当然偏袒我自己,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事情我很难做到,只除了对方是我爱的人的时候。” 爱不是专指男女的爱情。 威尔兰的瞳孔放大又收缩:“你竟然将这些邪恶不端的言辞这样公开地讲出来!” 对自己心中的恶念竟然毫不掩饰地坦白,枢机卿们更加熟悉也更加难以容忍的黑道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也没有这样说过! “从前我也不会讲出来。”尤利西斯微笑,并不惭愧,“从前我一直想逃避这些,想要表现得像我是个完美的绅士,不过现在我认为讲出来也无妨。” 他融合了自己的恶念人格,因此可以真诚地承认自己的一切卑劣之处。每个人都无法逃脱心中的阴暗,不同的只是每个人面对这份阴暗的态度。 真的是绅士游戏论……威尔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你这种既善良又邪恶的人我不能理解,它们在你的身上存在得那样分明又对立,在此前我不会认为刚才那两段话是同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尤利西斯……你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人啊。” 少年收敛的笑容:“您呢,威尔兰先生?您难道不是一个残酷冷漠、却又非常善良的人吗?您分明可以完全不理会与我的承诺,把所有‘浪费您魔力的东方异端’统统杀死而不是把他们留在您的监狱里,可是因为我说不要杀他们,您承受了来自枢机卿会议以及教廷其他方面的压力延续着他们的生命,并且决定同意我的意见,将来让他们返回东陆。” 威尔兰的目光凝滞在什么都没有看的方向,然后他猛地转向了西边,似乎在遥望他根本不可能看见的故国。 “威尔兰卿?”苏妮娅轻声说。 枢机卿猛地回过神来,用恢复了淡漠的语气说:“尤利西斯,有些道路是无法回头的,有些道路是无法掌控的,能够反抗命运的先决条件是有能力反抗。” “在许多歌剧里,难以反抗的男女主角们选择了死亡。”尤利西斯应道,“即使命运的威力无比强大,我们仍然有这最后的反抗手段。” 黑鸟会获得自由,或者撞死在钢铁的围栏上,头破血流。 威尔兰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意,那是一个理智的人看待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又有怜悯又有一种微妙的羡慕的神色:“不不,尤利西斯,反抗命运的先决条件是有能力反抗……”在他重复了这句话之后,他稍微详细地进一步说道,“用死亡来反抗的先决条件也一样――首先你要有能力自己选择死亡,才能进入寂静圣洁的安眠,才能在亡灵节的圣歌中升天离去,而真正的命运,会将生和死都锁在它的安排里,会将你的灵魂牢牢握在它的控制之下,会剥夺你一切做出选择和决定的权力。尤利西斯,年轻人们,特别是你这样拥有了力量的年轻人,总是轻视这个世界。” 苏妮娅奇怪地看着他:如果说在绝境中想求得生存是困难的,难道想要寻死也是困难的吗? “看起准备工作结束了,你们的速度超出我的预料。”白衣公子的声音响起,安陵明华摇着黑色的折扇,淡淡地审视着躺倒了一地的黑衣卫,从他们眼中流出的血看起来有些惊骇,但这个只会弹琴和作诗的书生却十分自若坦然,从头到脚看不出一丝可以算得上“惊惧”的情绪,更看不出他刚刚玩弄了这些御用的杀手。 威尔兰皱起眉头看着优雅的东方公子:“我想这些人最好不要返回东陆,即使要放他们回来也要消掉他们的记忆。” 受到安陵家的紧急呼唤出动却被对方俘获的黑衣卫、分明直接受到威胁却毫无伤亡的安陵家。如此局势如果被直接摆到东陆皇帝的面前,皇帝只要还没有被疾病或心病缠得思维混乱,不用一秒就会明白安陵家故意诱骗了他的杀手们。 “无妨,对他们的处置诸君可以随意决定。我方的行动仅在我国境内展开。”安陵明华悠然浅笑,并不在意,“但是尤利西斯先生,你太相信我们了,我能问一个理由吗?” “我信任你们难道不好么?”尤利西斯没有正面回答。 “呵呵,极好极好,只是令人心生不安。”安陵明华道,“世上岂有无缘无故之信任?” 西陆的少年剑客玩味地看着东陆的书生公子:“世上没有无缘无故之信任……所以我对你乃是有缘有故之信任。” “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安陵明华大幅度地摇了几下扇子,“真是愧不敢当啊,那么等到你真正信任我的那一刻,请告诉我那个理由吧?” 然后他便离开了,大概是知道这一次得不到他想要的回答,亦或是已经听出了对方真正的答案。事实上尤利西斯想,如果自己的信任是正确的,安陵明华一定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同意和东方贵族的结盟。 “我已经把地图记得很清楚了,”苏妮娅对尤利西斯说,“我们晚上去见水寒星或是白天去见呢?” 这番话说出来好像打家劫舍的盗贼团在商量今晚下手的目标,一点不像西方大陆的君主前去与东方大陆的君主谈判,但是这个情景却无比地和谐,威尔兰暗暗地吸了口气,他们的女皇和恶之子的思想都已经脱出了教廷的预料范围,他们光明正大又事事诡异,显得时而聪明时而愚蠢,更糟糕的是这两种切换之间完全没有规律。 完全不可控。 “原来如此……”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长叹,苏妮娅、尤利西斯乃至威尔兰都惊讶地看向那个人,他们的心情在此刻出奇地一致,也许从来没有这么一致过、以后也不会再有这么一致的时刻。 说出这话的人不是安陵家的人也不是西陆的客人们,而是一个早就在极度的惊愕之中被潮卷而起的黑暗梦境吞噬了意识的风家的年轻杀手!他应该已经不清醒了,他连思考的能力都几乎失去,不可能还有说出完整句子的能力,更不可能还有行动的能力,可是他却站了起来,并且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这句话!用纯熟的蔷薇帝国语! 能力被破带来的反噬让威尔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他控制之下的人挣脱了他所施与的枷锁,并且反向带给他巨大的冲击。他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渐渐昏迷,最后浮现的意识竟然是希望那个恶之子再次华丽地如游戏一般打败未知的强敌。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经是有罪的,那个连战争都看成绅士游戏的少年不愧恶之子的称号,完全是个冷酷又难以理解的恶魔,可是他那么希望尤利西斯能够胜利。 “世上有很多可怕的人……”那个年轻的杀手继续慢悠悠地说,他的眼睛好像什么都没有看着,又好像包罗着一切,“但是像你这样分明善良仁慈又可以理直气壮地邪恶得判若两人的人,比什么人都可怕……” 第七十章 至强秩序(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这个出身东陆传统杀手家族的年轻人从哪里学来这么好的西陆语言?最为疑惑的就是苏妮娅,她对百里天华与风怜夜的出使还有印象,那两个杀手的蔷薇帝国语已经学得很好了――作为没开始多长时间的外国人、而且其母语与这门语言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是都还没有面前这个人地道。 而且,这个还不是最大的疑点,最糟糕的是,刚才轻易地被尤利西斯的幻象蒙蔽又轻易被威尔兰的操纵捕获的、这个分明十分弱小的少年,此刻不仅轻易地挣脱精神上的所有枷锁,让威尔兰受到了巨大的反噬昏迷倒下,还展露了一身十分霸道的气息! 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难以逃避的危险!一股混沌得分不出属性的力量笼罩在那年轻杀手的四周,这是完全不同于之前这个家族所使用的风系邪眼的力量,她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不分属性的力量,更不曾体会过。那种莫名的未知让人感到了真切的恐惧……一直以来他们这边都掌握着强绝的力量,只有对方小看自己、没有自己小看对方的,所以从来只有他们带给敌人这样的恐怖……这次是第一次,他们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个杀手的力量,他远在那个指挥者风无光之上,甚至也许远在曾经联手刺杀她的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之上! 尽管刚才他在表现弱小的时候只展露出了低级的“风神之刃”,而百里天华与风怜夜有着顶级的邪眼共鸣融合带来的超越七级的破坏力,可是苏妮娅敢肯定,此刻带着那股奇怪混沌气息的年轻人,同样超越了寻常认知中的巅峰力量! 东方来的杀手们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他们以为尤利西斯是可以被缠住的人。尤利西斯在西方的战场上一直被缠着,西方的军队缓慢无比地用了三年才夺回了当初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被夺走的领土,但事实上尤利西斯最会用的是花剑,他本人也像花剑,花剑的优点正是可以灵活轻巧地避开对手,花剑的长处正是刺和挑,一柄好的花剑不会轻易被什么缠住,他会灵活地避开他们的纠缠,直接刺进水寒星的寝宫。 在战场上之所以会被缠住,是因为所打的主意完全不同,要不是因为从前对东陆的所知实在太少、实力也还未必足够,尤利西斯三年前就会直接跑去找水寒星了。 而尤利西斯也犯了错误,他一直以来过于顺利地享受了镜树之叶的强大、他一直以来过于顺利地步步攀升登上高阶,顺利到他竟然忘记了,镜树之叶也不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何况他到目前为止还只是六级。 在关于邪眼的学术争论中,有关于邪眼排名的无数说法,但镜树之叶在无数种排名之中都是第二位,仅有的三种七阶邪眼之一,从不改变。这从一个侧面反应了镜树之叶的强大与高贵,但从另一个侧面来看,这无疑也是另一件事实的证据――那个有资格始终凌驾在镜树之叶之上的邪眼,还要更加强大、压倒性地强大! 苏妮娅担忧地看向尤利西斯,却发现他双眼茫然,看起来根本不会听见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她试图更加靠近他以与他并肩作战,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一步也迈不动,就像被钉子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一样。 尤利西斯本人已经深刻而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了,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一直以来以理解了幻术本质得意的他此刻被困在了无解的幻象之中。他从没有哪一次这么深刻地觉得,永远谦虚是非常有必要的。 现在他身处于星辰沉浮的神秘宫殿,这座宫殿宽广华美,远远胜过罗斯玛丽的那两座高贵的宫殿,那些灿烂的星光也远胜于平时仰望夜空所能想象的最美的情景,有无数意义不明的华丽符号在他的眼前飞舞,在透明与不透明之间交替着闪烁,令人眼花缭乱。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幻象的中央是漆黑无光的高大座椅,椅上一个孤独的朦胧人妖若隐若现。 未知的力量召唤他向着那座黑色的椅子前行,越前行那座椅便越显得漆黑诡异。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他的魔力失去了感应,他转动着脑子却只思考出一片空白,他想要违逆那种召唤却无能为力。他总算知道当年被他强行下令然后遭受了丹尼尔闪电熔炉的魔物们的滋味了――现在正是他自己变成了被强行控制着的对象! 那道朦胧的人影渐渐变得可以仔细审视,至少可以看出黑衣银发,但由于端坐于那仿佛可以吸收周围一切光照的黑色座椅之上,那人从头到脚都在阴影之中,面容模糊不清,唯令人直觉应是圣洁的美貌。男女莫辨。 尤利西斯已经像个关节锈蚀的破旧木偶一样缓慢迟滞地走到了座椅的正前方,离它仅有一步之遥,可是他仍然看不清楚所有的细节,相反的他身旁那些神秘的浮沉不断的符号和迷离的星辰更加令他晕头转向、难以集中。 尤利西斯!尤利西斯! 苏妮娅徒劳无功地呼唤他,但是她却连一点最最微弱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这种无力感像极了她当初遭遇百里天华与风怜夜的刺杀的时候,被那突如其来的凌厉一剑夺去了生命力,只能躺在地上等待死亡的时刻。她拼命地挣扎――这一点甚至无法从表象上看出来,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在、自己的一切都还在,可是她却无法自由地行动了。那股混沌的威压将她震住了,连她身上的白银蔷薇之血都没有丝毫的反应,而是温顺地配合着那股力量在制约着她的所有行动,除了维持生命必需的基本生理活动还没有被压制之外,看起来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像。一尊可以看、可以听、可以想,但是什么都做不了的雕像。 早已经昏过去的威尔兰看起来倒是很幸运的,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必体验这番无比糟糕的感觉了。 尤利西斯差不多也什么都不知道,他当然听不见苏妮娅无声的呼唤,他仍然站在那个无解的幻象里,这个幻象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是无法解释的现象,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个简直是粗制滥造的幻象为什么竟然能如此真实地“欺骗”了他,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站在那黑色的高大座椅一步之前,那种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强力的召唤在诱导他伸手去触碰什么东西,他的前方只有那椅子和那个人影,但是他直觉它们都不可触碰。他的身体处在一种极为矛盾的混乱状况之中,他的意志在坚决地压着自己的手,而那种呼唤让他的手有着强烈地向前向上的冲动。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身体不止一个生命,而是每个部位都有自己的生命的,现在他身上的小生命都不理会他的指挥了。 他二十年人生里首次有这样的感觉,他是拥有着极其浓郁的黑暗力量的人,一直以来他的邪眼所至便能够君临天下,可是如今他眼前出现了一种分不出属性的奇怪力量,竟然死死地压住了他,不要说给他一分一毫的优势,简直连一分一毫的生机都不想给他,要不是这种奇怪的力量看来并不具有直接的粗暴破坏力,恐怕他此刻早已碾为齑粉。他倒不恐惧,只是有许多遗憾和许多疑问,他觉得还没有到了结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什么东西了,在他发现连他那一向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巅峰存在的邪眼的力量竟然同时失去了感应、在他发现镜树之叶都完全掌握不到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它就是他唯一不该碰到的对手。 它没有别的名字,它甚至不曾有过现实的记载,它只存在于古代的传说和诗歌之中。可是它一旦出现在面前,每个邪眼的持有者都会清楚地确定,那就是王者之力、那就是天下最强的邪眼。它强得不需要另外起名字了,它就是“邪恶之眼”! 镜树之叶的持有者是不需要保留底牌的,在其他人面前是因为可以肆无忌惮地收取敌人的一切力量,在“邪恶之眼”的面前却是因为完全无能为力!无论你有什么样的底牌,当你的敌人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邪眼的时候,当你被那双眼睛带着恶意注视的时候,你在劫难逃! 苏妮娅无法调动任何语言或者行动,她只有带着极度的担忧审视那个突然之间产生如此大的异变的年轻杀手,非常显然的那风的力量已经消失不见了,此刻剩下的全都是那份莫名的混沌力量。她已经亲身行走过死亡的边缘,知道死亡本身并不可怕,但她不能不对死亡抱有恐惧,因为那种终结无疑使她目前人生的许多愿望都永远地落了空,那才是死亡真正令人害怕的地方。 而那个年轻的杀手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他的神色充满了哀伤,好像他现在不是在对周围的人施加攻击,而是在怜悯着他们一样。 但是她心里那么清楚,不存在任何误解,就是这个年轻人在驾驭着那种混沌的疯狂力量,就是那种超越了她一直以来想象的力量将她和尤利西斯都分别控制住了,也许方式是同样的,只是由于对象的不同导致了作用程度的不同。尤利西斯现在就像个傻瓜一样,一点也看不出什么“要从游戏的开始到结束都保持风度”的绅士模样――他那番宣言现在看起来真是可笑滑稽极了,可惜周围没有一个可以嘲笑他的人在。 接着苏妮娅目睹了对她来说是从来不曾想象过的魔力的释放方式,但是当那年轻人的墨色的双眼里浮起了一种悲伤深沉如海的灰影的时候,她马上就明白过来:到目前为止牢牢地将她钉在地上、让她失去了语言行动能力、也完全无法调动身上的任何魔力、甚至自己的白银蔷薇血脉力量反抗自己的奇怪压制,让一向以高明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原理的幻象闻名的尤利西斯本人陷入不可自拔的幻觉之中的奇怪气息,其实都只是这个年轻人真正攻击之前一些微不足道的前兆,好像暴风雨之前低飞的蜻蜓一般。 它们只是“龙的苍蝇”,真正的龙的威力和苍蝇比起来……那当然是无须言说的。 在真正调动这突然出现的混沌力量之前,年轻的风家杀手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取得了对他们的压倒性的优势,而一旦他展开全力,自己等人恐怕是死无全尸。 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安陵家族一定从头到尾都操纵着阴谋,他们和东陆的正统皇室配合演戏,为的就是把自己等人全部杀死在东方,然后成功地一统天下,让她的国家并入水寒星的国家之中。安陵明华之前的问题都是欲擒故纵,而自己等人则太过轻敌。 她睁大着眼睛看到那年轻人眼里灰色的影越来越浓厚深重,然后,带着她无比的忧虑与人类与生俱来的强烈好奇心,她看见一滴浑浊的泪水缓缓地脱离了年轻杀手的眼眶,缓缓地划过他那柔和的面庞,轻轻地滴落在地上。 那一轻轻的滴落显然远比它的表面要可怕,地面顿时变成了生机断绝的灰色,土壤飞速地变得无比贫瘠近乎裸岩,并开裂出一道道深深的缝隙,深处已经全部是黑色,根本看不出有多深,只能看见一道道让人明显感觉到危险的灼热气浪从这些缝隙中激烈地涌出,而且这滴泪水的影响范围显然远远不止是年轻的杀手脚下的一点点范围而已,这片灰色的区域以令人战栗的速度疯狂扩张,所到之处万物凋零。安陵家的典雅庭院里不乏他们精心培养的名贵花草,但是转眼之间它们全部都枯萎死亡,变成了瘫在地上的比最破旧的垃圾还没有价值的废物,那些大概是费了大心思从有名石的地方收集来的奇石也纷纷破碎开裂,变得丑陋无比――尽管在苏妮娅等人眼里它们原本就不怎么符合自己的审美,但现在无疑更丑了――在那可爱的明显人工设计制造的小湖里情况也没有多少差别,那池水变得无比寂静毫无波澜,其中的植物和动物全部变成了连遗骸都很难称得上的烂渣滓。 苏妮娅知道这恐怖的力量影响早已爬到自己脚下了,只是碍着自己并非那些弱小之物所以一时还没有把自己也变成渣滓,但那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了。 对于安陵家的阴谋这件事,她已经自己推翻了,非常显然这个年轻杀手的力量是威力巨大外加敌我不分的,如果东陆早就想动用这份武器,一开始就不会派出任何军队,而是会直接让这个人带着这仿佛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跨过瀚海征服西陆! 怎么办? 有任何办法吗? 面对着他们谁都无法反抗的敌人,能想到任何办法吗! 可她越是焦急,就越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第七十章 至强秩序(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幻觉中尤利西斯也看到了一些变化,他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只是看见他眼前的星辰和宫殿都陡然融化为虚幻的海洋,海水中又升起了一轮皎洁的明月,漫天飘下了无数黑色和白色的羽毛。它们几乎转瞬便碎裂成灰四处流散,随之月光驱逐了所有的阴影,一切都变得光明和清晰起来,那黑色的座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透明了,而端坐其上从未歪过分毫的绝美人影此刻也无比清晰,果然是男女莫辨的神圣魅力。 无形之中浓重的悲哀席卷而来,尤利西斯感到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巨手大力拉扯着,穿过了时间与空间之后,无数朦胧的血腥场景重叠着出现在他眼前,被魔物残忍撕裂的支离破碎的人体在他的视野里交错,惨烈的哀嚎几乎震动了他的灵魂。 “沙利叶……” 他念出了这个名字,他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也知道这像月亮一样散发着圣洁光辉又有着比瀚海还有深沉无边的悲哀的人是谁。 是昔日的天使,当今的魔鬼―― 是他的力量的本源,是这份力量的君主―― 邪眼的沙利叶…… 肆无忌惮纵横天下的镜树之叶之所以永远只是排在第二而不是第一,正因为有“邪恶之眼”这个人类最强的邪眼存在,不知道为什么,它和沙利叶最为相似,所以比人类的其它任何邪眼都更加强大,这就是镜树之叶唯一无法复制的力量,即使尤利西斯今天站在七级巅峰,他也无法复制“邪恶之眼”,甚至他从前复制来的一切力量都无效,在那份混沌之前他的剑术和他的魔法都沦落到了一种可笑可怜的境地,而他还不过是六级的力量而已。 “但是。为什么?”虽然并没有一个可以回到他问题的人存在,他禁不住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个人究竟哪里像沙利叶?” 七阶的镜树之叶,是从“全能”的方向接近沙利叶而强大;六阶的真知之判,是从“全知”的方向接近沙利叶而强大,而东陆的年轻杀手忽然爆发出来的邪恶之眼,虽然确确实实就是那至高的难以抵抗的力量,但是这却是什么道理?它看起来既不全知也不全能,它只是限制、压抑和枯萎,它究竟哪里相似与当年因为悲悯人类而决然地离开天国的那位坠落星辰、邪眼之君? 是哪里像? 是什么给他力量? 究竟是哪里? 几乎再次陷入深深无力的绝望中的苏妮娅,已经感觉得到她的生命力再一次开始流失的开端,她知道这是她所无法逆转的了,她知道曾经在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的刺杀之下救了她的那种情况是绝难重现的了:她此刻可是在敌国的土地上,在敌人的都城之中! 但是,看来圣神并没有剥夺她所有的希望,在那种无力感从脚下向上蔓延的时候,在她的体内,忽然有一种更加激烈的东西醒来了,那是一份显然长久存在于她的身体之中、她的精神之中的力量,可她却长久忽略其存在:一片残缺的小小的羽毛,一份像风一样冷彻却鼓动着伟力的意志忽地宣告了自己的存在,它的强势甚至压过了她为之骄傲的传承千年的血统,那已经背叛了她的神圣光明的力量在这残缺羽毛的威逼之下重新回到了她的掌控之中,她流失的生命以难以置信地速度逆流并且牢牢地锁在了身体里,被来自邪恶之眼的灰色混沌力量压抑了许久的酝酿顷刻之间像火山一般喷发―― 苏妮娅只感到无数美妙无比的文字一下从灵魂和记忆的深处涌现出来,她的身体也瞬间获得了解放,从她微启的双唇之中飘出了十分动听的乐音,每一句唱词都那样神圣崇高。 淡金色的长发烈烈飞舞,淡金色的双瞳光焰灼人,苏妮娅带着一片纯洁又美好、且充满了希望和生机的颜色傲然立在一片死亡、寂静、破败的灰色之中,这一刻仿佛天上的阳光被她召唤了下来,使她闪闪发光。她原本就有着惊人的美貌,而此刻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像一位降临人世的天使,那神奇美妙的歌声、那焕发的耀眼光彩,是多么技艺卓绝的画师都无法重现的传奇一幕。 一阵清新的风随着她的歌声飘荡开来,很快便与那风家年轻人的灰色领域分庭抗礼。 尤利西斯忽然猛地全身一抖,双眼瞬间从空洞茫然变得十分清醒、神采飞扬。 “蔷薇圣咏!”他一眼就认出了苏妮娅正在使用什么技巧,或者说只是他自认为他认出了这种技巧,“我曾以为这只是微微安先生编造出来的东西,原来你的家族真的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可以使用,竟然能够同世上最强的邪眼相抗衡!” 他显然非常欣喜,不知道单纯是因为看见她的“圣咏”,还是在刚才的幻觉中得到了别的收获。苏妮娅心中稍微宽松了些,至少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敏感紧张,被自己竟然中了幻术这个有些滑稽的事实严重打击到――当初那个黑暗之梦已经是个足够沉痛的打击了,而邪恶之眼显然并不是个专门释放幻术的邪眼,仅仅被一点气息影响就进入了难以破解的幻觉,她还担心自己的恋人会变得无比消沉和沮丧。现在看来都是白担心了。 至于自己目前使用的这份力量,她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蔷薇圣咏”,那想必真的是不正经的皇叔胡编出来的东西,竟然蒙过了他的这位了不起的学生。自己现在唱的这首歌甚至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份怎么看都是“风与天空”的力量也完全和自己家族传承的光明之血毫无关联,自己体内那片残破的羽毛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想到这些苏妮娅有些混乱,从前她以为只有尤利西斯是个天生有许多奇怪的性质在身的人,可是现在看来,自己身上奇怪的性质也不少,甚至比他更奇怪。 受到这“圣咏”的治疗,连早就吐血昏迷的枢机卿威尔兰都迅速地转醒过来,一睁开眼睛他就看见了他一点也不能理解的一幕,而尤利西斯既没有意愿也没有闲工夫对他解释自己等人遇到了什么,既然恢复了对身体、语言,以及最为重要的对魔力的掌控,他一把抓住威尔兰的衣服,然后飞快地带着苏妮娅跳离了这个空间。邪恶之眼如此强横无理的破坏范围相当小,而且显然是新得到力量的年轻杀手还没有熟练地将这力量运用自如的控制力,因此他们轻易地就逃出了邪恶之眼的影响范围。至于安陵家的人是不是有危险,这就不是眼下有能力去顾的事情了,这时候还想太多只有所有人统统死掉的一种后果。 转移到一处应当相对安全的野外之后,威尔兰一头雾水地问道:“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七阶至高‘邪恶之眼’觉醒。”尤利西斯尽可能简洁直接地说,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忽然觉醒了和原来完全不同的邪眼,也许是和自己当年一样为了自保而使生命本身自动自发地做出了反应、唤醒了更强大的魔力,反正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拿什么来打败这个对手。这是在人类范围之内,他们能在世界上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了。 “你在开玩笑吧!”威尔兰毫不犹豫地表示怀疑。 “我是七阶六级双生邪眼,我有什么必要认为我打不过除了邪恶之眼之外的敌人?”尤利西斯也不客气,这种状况威尔兰要是不接受他可没准备说更多话,威尔兰不听的话他不如让威尔兰继续睡下去了事。 “女皇陛下那是什么力量?我从未听闻过皇族还有那样的力量。” “那是我。”冷漠但优雅十足的声音插入,却意外地十分和谐。身穿纯洁白色长袍扎着金色腰带的金发魔鬼不知何时已经身在三个人类的旁侧,他依旧漂亮得超凡脱俗而且光芒四射。 苏妮娅恍然大悟,难怪自己刚才用出来都是“风与天空”的力量,原来是“天空战斗的支配者”帮助了自己,那曲神圣美妙的歌一定是真正天国的圣歌,所以才能够有和那混沌灰色能量相抗衡的威能。难怪自己不知道它们从哪来忽然冒出来,原来这个魔鬼为了救他的人类友人,终究还是亲自展露了一分魔力。 看来这个茵陈也并没有自己从前以为的那么差劲,而且大概自己能够从死亡的边缘归来,真正的原因不是和尤利西斯的爱情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地方,而仅仅是这个魔鬼不希望自己的人类友人再伤心下去而编造谎话复活她而已吧?分明是魔鬼的礼物,自己却一度当作了神的恩赐,实在是荒唐可笑。而且这样想来自己一直以来对茵陈的态度都太差了,竟然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份友情的真实性,实在是相当愧疚。 这样想着,她便给了茵陈一个温和的带有歉意的微笑。 而尤利西斯对于茵陈的协助也是几乎相同的理解,因此表情也非常好。 威尔兰的脸色则相当难看,教廷一直清楚苏妮娅女皇的信仰,知道她一直猜忌着恶之子身边那位“真正的魔鬼”阿斯,但是今天这个魔鬼借力量给他们脱困,恐怕女皇陛下的信仰动摇是很难挽救了。 “阿斯,我很困惑,邪眼越和沙利叶相似就越强大,可是那个邪恶之眼究竟哪里和沙利叶相似?它既不全能又不全知。”黑发的年轻剑客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话题。 沙利叶?威尔兰心头有根弦一崩。这样听来邪眼的力量竟然是来源于堕落天使沙利叶?!这真是个令人难以接受的说法,特别是对曾经好好地学习了教廷的典籍的人。 “他落泪了……”苏妮娅以仍然带着不可思议的音调说,尽管她刚才与那个人对抗,但是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茵陈,她必定会死,而且对于以一滴泪水令万物枯萎的这种从未想象过的做法,她的内心十分地惊讶,“我想那就是理由……” “他落泪了?”尤利西斯因为一直在面对着看见沙利叶的幻觉,所以对于对方的邪恶之眼具体如何发挥作用一无所见,“原来如此,就因为这个动作最为逼近了邪眼的起源,所以它就是最强大的邪眼,这可真是一种没有道理的力量……” 事实上镜树之叶已经是非常没有道理的力量了:给他看过的技巧都落到了他的掌控之中,原本在众人的心目中,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所有游戏作弊的能力中最作弊的一种,通过这种毫无道理的“全能”接近了当年的坠落星辰而强大,可是现在看来,“邪恶之眼”分明还要更加作弊,它哪里也不像沙利叶,只除了通过落泪来释放力量这一点,可是只这一点却让它登上邪眼的王座,让他们所有人都不得不被压倒。 “我不得不说,我的朋友,你正是世上最没有资格说他没有道理的人。”茵陈笑着说,他显然并不担心什么情况发生,这让苏妮娅有时感到困扰,不知道这个魔鬼究竟是决定保护自己的友人还是其实认为他们统统死掉也没有令他担心的价值。 尤利西斯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你们运气已经不错了。”茵陈又说,“对方只是一半的邪恶之眼,如果是完整的,你们才没有那么多时间呢。” “一半的?!”苏妮娅控制住了表情,声音里却是难以抑制的大惊,“那不算最可怕的?” 茵陈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算,那个人的左眼是假眼,他实质上只有一只眼睛,但邪恶之眼可是唯一一种天生应当为双眼邪眼的能力――我是指,在人类的范畴之内。” 人类的邪眼那唯一难逃的弱点便是,如果在觉醒之前就被挖掉眼睛,一切魔力也都不会存在。即使这种魔力原本应当具有强大的治愈能力、即使邪眼在觉醒之后就算被挖去数百次也会重生,但只要在觉醒之前就失去眼睛,力量也就一同失去。因为毕竟不是真正属于人类本身的力量,而是沙利叶的泪。 苏妮娅马上就反应过来,尽管那位年轻人双眼中都同时浮起了一片灰色,但最后他只有流出了一滴泪水,显然那正是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是邪眼的缘故。 “他原本的双眼都是邪恶之眼,那他如何在同一只眼睛上拥有复数的能力?”她没有忘记那人还有一个“风神之刃”。 第七十一章 秩序挑战(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他原本并没有这种力量。”尤利西斯猜测道,“他被人强行赋予了这种力量。既然邪眼不是人类可以天生的东西,那么只要找到一种转移的手段,就可以将在其它地方找到的‘邪恶之眼’放到他身上,并且覆盖他从前的能力。我们已经见过那个‘黑暗之梦’,他的能力显然也是外来给予的,所以他自己也不熟练――和这次很像。” 这样解释虽然解决了一个问题,却另外搞出了一大堆问题:在他们的注视之下,谁把这份力量交给了那个原本已经昏迷的杀手?而且为什么偏偏给了这个只有一只眼睛、只能发挥一半力量的杀手?给他力量的人亲自使用这份力量不行吗? “这件事很简单。”茵陈悠然地抬起双手,在他的十指之间浮现出透明虚幻的高大座椅,“对于你们来说,邪恶之眼无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靠近王的御座,因为你们的力量不可否认地全部来自于沙利叶――苏妮娅你另外有我的一点力量,但你和我之间的相似远远不够他和沙利叶之间的相似――所以你们必败无疑。你们现在有很多选择,考虑到其中大多数选项你们根本就不会想要,我只说两点:第一,请继续你们当夜的谈话,找到比那个人更加接近御座的道路;第二,直接走上和坠落星辰无关的道路,只要沙利叶不再是你们的王,那个人也无法压制你们。” “使用了这么多年的力量,直接放弃的话,我们还剩下什么?”苏妮娅苦笑着,“但是我们不会有多少时间的,足够我们找到更加相似与沙利叶的道路?我们甚至连如何通过落泪来释放魔力都不明白。” “不明白的话就去想啊。”茵陈冷淡地说,虚幻的座椅熄灭,他放下了手。显然刚才的帮助已经让他觉得十分挫败,他再也不想过多地帮助他们――他所期待的似乎是看他们如何表演,就像在一个舞台上一样。可是舞台剧都是安全的,他们现在却遇到了完全有能力夺去他们生命的对手。 “阿斯你故意藏掉了其它的选择来逗我们……”尤利西斯慢慢地说着,他的眼光停留在威尔兰的身上,令后者感到一阵心惊,虽然知道这个以绅士自居的年轻剑客不是一个会采取过于粗暴的方式的人,可他却是一个会毫不掩饰地表达恶意的人。 他不知道这样可怕地盯着他的尤利西斯其实只是个幻象,真正的本人则悄悄地绕到了他的背后。 “那个人的力量是外来给予的,这说明那个本身给予他这种力量的人是个无法使用这种力量的人,如果我们找到这个人,然后使用一点技巧把那邪恶之眼剥离出来,我们的对手自然就被打败了,他不过是一个风神之刃而已,没有邪恶之眼他挡不住我们任何一个人。”尤利西斯继续慢慢地说着,同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自己、苏妮娅、茵陈都不可能给予那个风家的年轻人那种力量。 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威尔兰。 也许这位枢机卿之前所发表的种种关于自由和束缚的看法都是认真的……总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制造了那个强大的敌手,之所以没有选择一个双眼完好的对象,恐怕正是因为不知道对方会变成什么样,不想把自己也弄死在邪恶之眼的影响范围内。 毕竟镜树之叶这样的传说,几百年里还是出了好几个,但邪恶之眼在确切可靠的记载里从未出现过。 但在他出手之前,威尔兰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一股黑烟从里面冒了出来,直直地冲向了悠然自得的魔鬼茵陈! 就像锋利的黑刃,它带着一阵狠毒的紫色光亮,直接穿透了那单薄的白衣、撕裂了金色的编结腰带,一刹那茵陈就像被裁纸刀划开的白纸一般。 “嘿嘿,您在这里令我们的棋盘几近崩溃……”黑色的烟里有个充满了发泄的得意情绪的声音高声说,“所以――暂且回地狱去吧,茵陈殿下!” “阿斯!威尔兰!” 自从知道了茵陈的身份之后,尤利西斯就再也没有在任何考虑当中加入茵陈被攻击的可能性,因此眼前发生的事情令他的精神片刻之间混乱,而邪眼不像真正具有实体的刀剑,一旦蓄势待发想要收住都困难,邪眼收住实在过于容易――他混乱的一刹那所有的准备也就消散了。 威尔兰本人在那阵黑烟脱离了身体之后变得非常虚弱恍惚,连自己的表情都控制不住。 茵陈的身形开始晃动,就像晃荡的水中倒影,很快便支离破碎,然后无声地化散在了空气之中。就好像他自己的自我介绍“我是空气中的毒,风中的恶意”一般。 尤利西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茵陈消失了也不要紧,因为茵陈仅仅是消失了而已,自己如今需要担心的只有自己的安危,而绝没有为自己根本没能力担忧的魔鬼的安危操心之必要。 他下意识地拉住了苏妮娅的手,如果有任何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他就拉着苏妮娅一起传送离开。 现在的第一个问题,对方的身份,他有百分之六十的猜测,同时几乎可以肯定,对方马上就会自己把有价值的信息都抖出来。 果然,黑烟几乎立刻就开始发出狂喜的声音: “你是不是很惊讶,我竟然可以击中这个魔鬼、最初坠落的星辰?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它不属于这个世界,它将自己的存在投映在这片大陆上,本身已经是动摇秩序的行为,何况它为了帮助你,还使用了更进一步的力量,这种情况下一切消除它存在的举动都可以得到这个世界的支持!这家伙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来屏蔽伊帕拉对你们的行动的掌控了,这样我们的棋盘就终于重新建立起来了!怎么样?你不考虑重新做打算么,尤利西斯?” 果然如此,尤利西斯暗自想,这些魔物始终都没有长进,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神秘又全知的存在,每次都自己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以为这样人类就会害怕,事实上人类更害怕的是它们吃人的事情,而魔物的智商……尤利西斯都不想多打击它们什么了。 “呃……你一点都不惊讶吗?”魔物非常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失望。 “我更关心你的名字。”尤利西斯撤去了幻象,因为对手不是原来想象的威尔兰,所以也不需要太警戒,“你是哪一位?” “嘿嘿嘿……”魔物似乎对于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伊薇拉,千面的伊薇拉。” “之前一直是我在猜你想做什么,现在你来猜猜我想做什么如何,伊薇拉?”尤利西斯一面使用着温和的语气一面想,伊法拉、伊帕拉、伊薇拉,你们真的不是兄弟姐妹么? “嘿嘿,我不需要想――”伊薇拉依然保持着一团黑雾的模样,它的声音因而无处不在,“我知道你肯定在嘲笑着想,魔物为什么都这么多话?伊法拉和伊帕拉在你面前说那么多话是因为它们都小看你,但是我,嘿嘿,我一点都不必忌惮你,因为那‘邪恶之眼’在我的掌控之中呢。我之所以在这里等着你做出选择,是因为无论我如何对着你浪费时间都不要紧,只要你做出正确的选择,一切都会向着,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最后一句似乎经过多次特别的练习,比之前面都要来得动听,可惜叠在一起只能给人以不和谐之感,并不能让人有所动心。 尤利西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从前不想和魔物合作,现在也不想。” “为什么?”黑烟稍微凝聚了一点,变得更加浓重稠密,“为什么?伊帕拉已经告诉过你了吧,我们――我们已经找到了一条道路,只要有你的加入,我们的方法就可以完善,那个人的邪恶之眼才只是一半而已,可是如果有你的话,尤利西斯!如果有你的话,我们一定可以将这条路开拓得更加容易,我们一定可以把一直以来追杀着我们的所有的力量都打碎!尤利西斯!你想一想,一直以来教廷是怎样把异端和魔物等同的,难道你竟然觉得他们比我们――和你几乎同样处境的我们――更加值得合――作?!” 它的声音在最后凝固了,尤利西斯的左眼里点起了华丽的金色光芒,就像有一只全身披覆黄金羽毛的大鸟在那里闪动翅膀,它翼下的风中都是灼热的温度。燃烧的弯刀刺进了这团黑烟里,黑烟则发出了嘶嘶的仿佛被烧焦的声音。 尤利西斯使用从百里家族那里得来的力量攻击了它。 “人类和人类,优先对付魔物呢。”年轻的剑客轻声说,“真对不起啊,伊薇拉。” “混蛋!混蛋!”伊薇拉猛地化成了极其稀薄的黑烟逃走,然后在更高处尖叫着重新凝聚起来,声调暴怒,“你不答应就算了!你不答应又为什么要攻击我?!你不要忘了那个邪恶之眼在我的控制之下,就算只是半个,那也不是现在的你可以对付得了的对手!” 尤利西斯沉默地看着它在那里发怒,突然松开手,将苏妮娅单独传送离开。苏妮娅猝不及防之中便跌进了空间的缝隙,然后从完全陌生的地方站了起来。 “他竟然这样做?”她惊愕地看着周围的环境,不敢相信他竟然没有选择和她一起对敌,而是单独把她传送离开。 “你不会以为他是要自己寻死的笨蛋吧?”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点不屑的味道在身旁响起。苏妮娅转头看见了一位从未见过的黑衣银发的少年,戴着一副白银镜框的眼镜,纤秀文雅,但表情看起来相当不满。 她脑中冒出了无数的话语,但还是先关心那个人要紧:“他要如何才能够打败对手?我们根本没有更加接近沙利叶的办法!” “就是因为身边有个这样想的你,他才要先把你传送离开,否则他就做不到。”眼镜少年淡然地说着,苏妮娅注意到他和地上的阴影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相接之处,只能看见一片漆黑,“问题有时候要倒过来想比较方便。” 听到这样的说法,似乎尤利西斯的胜算很大,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苏妮娅多少放下心来,开始对眼前的陌生人本身感到疑惑:“那么……你是谁?” “他竟然没有和你介绍过。”少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我是弗尼瓦尔,茵陈前辈的学生,坠落的星辰,来自永夜之地的魔鬼。” 茵陈的学生……苏妮娅眉头一皱,她刚刚才看见那个因为投映于此本身破坏世界原本秩序的魔鬼像被搅动的水中倒影一样破碎消失,却马上看见了一个小魔鬼,这真是一件蠢事。 “为什么要选择坠落?星辰在天上放光,这是一件多么美好崇高的事情?”她直截了当地发问道。 “美好?崇高?你为什么会那样认为,何谓上与下,何谓坠落?”弗尼瓦尔的身形在虚实之间变幻,他的声音在同一时刻仿佛响起在四面八方,但他又确实地存在于她身旁的某个位置,有时离她近有时离她远,态度玩味得让人胆寒。 而在尤利西斯的面前在她原先的位置上,那个风家的年轻人在黑烟笼罩之中宛如君王降临。一层薄薄的、单调的、枯萎的灰色将他环绕,连伊薇拉也不能真正地靠近他。 在知道自己拥有了这份强大的力量之后,这个年轻的杀手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简单的杀手而已,因为他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必要服从水寒星的命令了,现在皇帝与他无关,国家也与他无关,他甚至没有说服自己在安陵家多杀几个人,他想要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东西―― “你就是‘镜树之叶’么?”他对尤利西斯说,声音沉稳,尤利西斯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语言,只知道自己几乎本能地听懂了这种语言,但那既不是东陆也不是西陆的语言,他一点也不明白自己是靠什么听懂了这种语言的。 “没错。”尤利西斯回答道,“你果然得天独厚,竟然直接得到了一种神奇的语言能力,我从来不曾听过这种语言,但是却能够马上听懂它。” 第七十一章 秩序挑战(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是风怜水。”年轻的杀手面无表情地说,“只要杀死你,我就可以变得更加强大,我就可以更加接近那颗古老的星辰――我的眼睛这样告诉了我。” 古老的星辰不出意外应该是指沙利叶吧?为什么杀死另外一个邪眼持有者可以变得强大?这种行为可没有任何相似于沙利叶的道理……尤利西斯一面飞快地想着,一面回答道:“我的眼睛并没有告诉我这种规则。” “你不明白,因为这是更高层次的秩序,超过了你的限度。”风怜水冷漠地说,“当我感应到古老星辰的呼唤,无数的知识与力量瞬间涌入了我的脑海,我现在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我在进入了全新的层次之后才明白的,就在今天,就在片刻之前,我还对这个世界的真实一无所知,但是此刻,既然我已经看见了一线光芒,我就必须要知道更多。而你,‘镜树之叶’的持有者,你应当很乐意参与这个过程,你会失去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可是你将能够有机会和我一起进入更高的层次,当你看见这个伟大的秩序,你将会感到你身不由己地要来执行,这就是伟大!” “为什么呢?”尤利西斯微笑着问道。 “因为它就是如此书写的。”风怜水的声音毫无情感起伏,“因为我比你强大,所以我想做什么,你是不能阻止的;因为我比你更相似于那古老的星辰,所以我注定比你更加高贵。” 他看见对面的白衣黑发的年轻剑客轻轻地抽出了华丽的黑色花剑,锐利的弧度上流过优雅的锋芒。 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你,应当是个很聪明的人才对嘛,为什么又要做无用的事情呢?” “我想一个杀手大概没有欣赏过舞台剧――无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所以不知道,直接去死和战死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尤利西斯轻轻弹了一下剑身,“嗯,或者在你看来两者并没有区别。” “本来就没有区别。”风怜水冷冷地半闭双眼,那片枯萎的灰色立即向着尤利西斯的方向蔓延过来,“因为结果一模一样,你在我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这就是秩序,这就是规则。这是最强的规则。” 他今天在瞬间得到了超过他之前全部认识和积累的力量,他看见了古老的辉煌和最初的悲哀,他比这里的任何人更接近古老的星辰,所以他也有最轻易地超过他们每个人,登上更高的顶峰的资格。 但是黑蔷薇之刺那精致的剑锋上,也轻轻地泛起了一抹混沌的灰色,像是细细的火焰一样开始蔓延。 “哦?”风怜水微微挑了一边的眉毛,“你到七级了?” “这要感谢你,若不是你之前调动力量的时候尚不熟练,让我看见了沙利叶的幻象,有些东西我不会很快明白。” “真有趣,达到七级之后,你调动你所掌握的带有不同属性的力量,将它们混在一起调成了类似于我的状态的混沌。”风怜水首次露出笑容,似乎有着几分欣赏,显然尤利西斯的应对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你这么做能持续多久?你这种半调子的混沌又怎么和我真正无所不包的力量势均力敌地抗衡呢?” 两人很快就被相似的灰色缠绕包围,那两种灰色的差别是如此地微小,以至于在任何外人的眼里都很难看出分别,像黑烟一样飘荡着注视这场战斗的伊薇拉就无法读懂他们的战斗,它现在只能看见下方一片朦胧的灰色,既看不见风怜水的身影也看不见尤利西斯的身影、听不到二人的声音。由于所有这种看不出属性的诡异力量都纠缠在这一处,周围“枯萎”的范围便没有那么大,可是对于在面对之前的场景时尚未清醒的威尔兰来说,眼前发生的奇怪战斗再次令他心神震动,他觉得自己的常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好像已经被摧毁了,以至于此后无论再发生任何新的事情恐怕都不会再使他过于惊讶。 另一边,苏妮娅与弗尼瓦尔之间的争执已经使她暂时地忘记了这场战斗,因为那个小魔鬼所说出来的话让她意识到,并不因为弗尼瓦尔比茵陈年幼便显得更加稚嫩,这个在情绪控制上怎么看都比不上茵陈的小魔鬼在某些方面的头脑让她困扰,也许诡辩是所有魔鬼共同的天赋,逼得她要动用全副的心思来和弗尼瓦尔对话。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被排除在尤利西斯所进行的战斗之外?因为若你在的话,也会对他造成阻碍,所谓问题要倒过来看,于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于你却十分地不容易。”弗尼瓦尔站在她面前,又仿佛是飘着的,“苏妮娅・阿伊纳德,你曾经说过他是你的眼睛,让你从一个全新的角度看见了世界,可是这个角度究竟有多新呢?比如说,为什么你不放弃自己皇帝的身份?” “你在开玩笑!”苏妮娅的第一反应便是这魔鬼恶意地戏弄人,“我的家族承蒙神的恩赐,便承担着不可推脱的责任,身为皇帝,对于丢下自己的人民这样的事情,是想都不应该想的!一刻都不会想到这种事情!” “我之前曾经问过,何为上而何为下,我等乃坠落之星辰,此为万众之积习,然后若颠倒概念、重立名称,我等亦可称为由下界升到高空。”弗尼瓦尔淡淡地反对道,“为什么你觉得那是你的责任?为什么你觉得就应当由你来领导人民?他不曾告诉过你吗,你在天上的父根本不会看你的,因为你对他来说太渺小了,而你的神恩也不过是来自沙利叶的那一滴怜悯的泪水――和他的力量的来源,和那个风家的年轻杀手的力量来源都是完全一样的啊。” “但是,这是我的家族历来传承的责任!”苏妮娅坚持道。 “嗯,你的家族……”弗尼瓦尔向后退了一步,“你的家族的责任,说得好极了,但是凭什么是你的家族?你无论怎么说只是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罢了,单是帝都之内比你更加深沉睿智经验丰富的人也一定找得出来,你凭什么说你来担负起你的人民的责任就比别人做得更好?” “这……”苏妮娅愣了愣,立即道,“你这个魔鬼怎能问出那些超出我们人类能力范围的问题?如果一定要找出世上最适合领导这个国家的人,我们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去寻找?那期间我们的国家如何安定?” 弗尼瓦尔微笑着击掌,就像在说她落入了他的圈套一般:“没错,你很清楚,事实上并不需要找到最优秀的领导者,只需要建立一种始终使国家保持安定的制度就足够了,规定一种简单易于执行的步骤,按照这个步骤迅速地确定领导者,这样就能够维持稳定。而稳定这个国家的并不需要是你的家族,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是符合规则的,什么人都可以。” “基于同样的考虑,教廷的规则也同样简单易于执行,比如‘恶之子必被烧死在火刑台上’,这个简单的规则让你的尤利西斯痛苦至今。他一直在反对宿命论、他一直在说要把命运打倒、他讨厌一切被说成是规定好了的东西,你想那是因为什么?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事值得他产生这样的情绪?如果他的人生和你一样,苏妮娅,他想必会非常乐意支持宿命论的,而他的人生告诉他命运是个很糟糕的东西,所以他才反对命运:按照他所处的这个世界,他一出生就应该在死和被挖掉眼睛一次之间做出选择,但是更糟糕的是要挖他眼睛的人所拥有的力量本质上和他并没有差别。分明是同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不同的遭遇呢?为什么有人应当被囚禁而有人高坐在宝座之上光芒笼罩呢?” “啊……”苏妮娅轻轻地颤了一下。 “为何要从天坠落?为何一代又一代的黑鸟不惜撞得头破血流也要继续撞向牢笼?因为那个秩序令人痛苦但是无可奈何,沙利叶一方面认为给予这里的人们怜悯是不对的,一方面又认为对他们的祷告祈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是不对的,正因为两边都是错,所以他犯下错误然后自己放逐自己。”弗尼瓦尔定定地站在阴影之中,他的语气里染着回忆性的悲哀,不知道为古老的坠落星辰或是为了他自己,“苏妮娅,你想一想吧,其实你的人民不需要什么领导,你是死是活其实对他们的实际影响有限,而让你始终看不清楚这一点,觉得这个国家失去你是一件怎样的大事的东西就是你头脑中所铭刻的规则――这种为了保持世界的稳定而不可避免地到处剥夺人的自由和幸福的规则,你是不满的,你经常想要无视宫廷的礼节,可是你之所以从来没有从皇宫出走反抗,因为你在这规则的约束之下乐意牺牲自己的自由来换取你所以为的国家的幸福――不需要派遣士兵看守你,因为那个约束根植在你的脑中。” “魔鬼!”苏妮娅虽然有些愤怒,却不知道如何辩驳,“你想蛊惑我做什么?!” “这可不是‘蛊惑’!”弗尼瓦尔严肃地说,“这是因为你是他所爱的人!你该不会连他将来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吧?到了那个时候,你究竟是一个自由的女人还是一个被你的皇位永远束缚在蔷薇帝国的女人有什么区别,你想不到么!” “那种事情……” 在另外一边,威尔兰面无表情地看着纠缠在一起尚未分开的朦胧灰色和天空中黑烟般的伊薇拉。 “魔物,”他扬起头扫视那团黑烟,因为不知道对方的“脸”在哪里,所以也只能漫无目的地看,“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要和尤利西斯等人一起来的时候,其他的枢机主教们就用种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而这个他从不曾听闻的魔物竟然附在他的身上,见他所见、闻他所闻,这令他感到自己身上的枷锁远比自己曾经以为的还要强大得多,而且更加令他迷惑。但是从前的威尔兰是没有胆量问出这些问题的,唯有到了此刻,那可怕的能够带来枯萎死亡的灰色只要蔓延过来他就马上会死,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问题再不问的话,就永远没有得到解答的机会了。 “嘿,你以为我们魔物都是白痴,会回答你这样的问题?”伊薇拉在不知何处嬉笑着回答他,骄傲一览无遗,“威尔兰先生,你不该妄想背叛你没有办法背叛的人。” “反正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让我死得更明白一点?”威尔兰摊开双手,“反正你会获得胜利,就不能把胜利者的名字施舍给我?你也许还能看见我更加震惊的表情――尽管我此刻觉得自己的惊讶都用光了,但是至少――你说说看啊,伊薇拉――我背叛了……谁?” 他的问话在最后迟滞了,因为他好像看见了那场灰色混沌战斗的结果,那团恐怖的纠缠在一起的能量同化了,开始缩小为灰色的一团,越来越小,直至两个人形重新显现出来,他想原来自己还有机会看见那场天下第一的邪眼与天下第二的邪眼的战斗的结局,虽然那个结局他大概已经有了猜想。在这片灰色里帝国的那黑蔷薇应该只能凋零,那位年轻的剑客、温德拉亲王的学生终于以自己的生命反抗了秩序的枷锁,在某种程度上获取了永远的解脱,如果尤利西斯死后下地狱,大概那个自称茵陈的魔鬼还会在地狱里微笑着伸出双手迎接他――在那个充满硫磺味道的恐怖的“乐园”里,叛逆的黑鸟们终将可以无视曾经束缚他们的一切。 “我真想给你念一段祷告词,如果我天上的父不会因此而降下雷电惩罚我的话……”威尔兰轻声地说,他看见了伤痕累累的那把剑,帝国优良的武器,它依然是漆黑的,但是已经失尽了光彩,看起来无比枯槁,也许下一刻就会化成飞灰。 “他不会的,他根本就不会看你。”年轻的男人淡然地回答道,“你知道‘圣子’是什么?‘圣子’就是魔鬼拿来调侃人类祖先的话,可不是圣神亲爱的儿子,你给阿斯念一段祷告词神也不会打雷劈你的,但是阿斯也许会,因为他不想听。” 黑蔷薇之刺没有化成飞灰,而是在下一个瞬间忽然焕发出明亮的银光,虽然转瞬即逝,但从此它在威尔兰的眼里就不一样了,此刻它给人的感知神秘而强大,而且莫名地,他看着那细细的黑色的剑身,竟然觉得自己看见了无边的相连的镜子组成的迷宫,需要避开视线以逃离那份诡异的迷惑。 “等一等……” 威尔兰呆了三秒,忽然反应了过来:用“阿斯”称呼那个魔鬼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东陆的杀手可不会这么称呼那魔鬼,他根本不认识它。 “尤……利……西斯?!” 第七十二章 坠落星辰的纪念(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他活着?!这怎么可能?!他们两个不是应该杀到你死我活吗?!永远天下第二的镜树之叶,难道竟然打败了天下第一的邪恶之眼吗?可是那――从任何方向去想――有什么可能?!可是黑蔷薇之刺看起来好像得到了一种神秘的升华,而尤利西斯从那个毫不留情的杀死一切的东陆杀手的灰色漩涡中安然地脱离了出来……这算什么?! “嗯,我没死,不需要你的祷告词,风怜水也不需要。”尤利西斯轻轻地收剑入鞘,完全没有声音,却快得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轨迹,随后他指了指同样安然的东陆年轻人,做出了和平的手势。不过后者的表情有几分灰暗,不知道是动用他那半调子的力量留下的后遗症还是他内心某种灰暗的反映。 威尔兰这下彻底觉得自己表情不够用了,他原来以为尤利西斯突然达到了七级就已经足够令他目瞪口呆、当那两人以他几乎分不出差别的同样的灰色纠缠在一起对攻就足以让他表情呆傻目光空洞,可是他们两人战斗的结果竟然是和解?!那个满口重复着要杀了尤利西斯的东陆杀手驾驭着邪恶之眼恐怖的混沌黑暗的力量前来,最后所做的选择就是摆着一脸灰暗僵硬的表情站在尤利西斯旁边和他平静相处?! 我XXX的这是何方不靠谱神灵安排的命运?!威尔兰心里骂了一句,嘴角抽搐着问:“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风怜水冷冷地吐出了一句毫无意义的答语,随后斜眼朝空中黑烟般的伊薇拉瞪了一下,顷刻间混沌的黑色就像无数从地下涌出的蝗虫一般扑了上去。威尔兰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觉得不对,自己怎么可能听得懂东陆语,自己之前从未听懂过,但风怜水说的也绝对不是西陆语…… 威尔兰没有想到这种诡异的发展,但是更加想不到的是前一刻还骄傲得意的伊薇拉,风怜水对它而言一直是掌握在它手中的小小棋子,可是这一刻这枚棋子竟然反扑了!那灰色的混沌能量此刻像网一样从四方逼近了它! “你你……你怎么回事?!”伊薇拉的身形迅速从一片黑烟转成一团极小的看似浓郁胶状物的东西,试图从风怜水的灰色罗网中冲出去,但是风怜水的操纵精密敏锐,那些灰色的“虫群”仿佛有生一般围绕着伊薇拉,在它改变方向时也迅速地随之调整,使它无路可走,要离开就要冒着被那灰色接触而永远“枯萎”的结果。 “我说了,没怎么回事。”风怜水轻蔑地微笑着,他现在对自己的力量运用得越来越好了,“伊薇拉――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回答我,魔物之主的名字是什么?” “伊帕拉!伊帕拉!你们都知道的!”伊薇拉高声嚷道,魔物的优点之一是没有什么羞耻心,即使刚刚它表现得不可一世,此刻也可以迅速地转化成无比丢脸的状态,魔物不像人类般在意什么尊严荣耀,它们总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 尤利西斯飘到它的身侧,同样的灰色与风怜水的灰色相缠绕:“我也知道伊帕拉,可是我想要知道它的另外一个名字。就是那个,让它一直躲在人间的名字,那个以‘路西’开头的名字……别骗我,我知道伊帕拉肯定用着一个固定的名字躲在人类之中,虽然它是‘无处不在的’。告诉我它的名字,我会让你死得比较干脆利落。” 他没有想到要和这魔物更多地讨价还价,他已经在和伊法拉的讨价还价里被耍了一次,何况这次他已经预先看见了伊薇拉的残忍无情,他只想杀了这家伙。魔物和人类完全不同,它们是从人类对光的信仰里生出来的反面的东西,是永远不可能与人类和平共处的。 当年那个在他面前爆炸的鬼子曾经说过“路西……”是它的君王的名字,伊帕拉显然不适用这个发音,而那个鬼子是在魔鬼茵陈的逼问下回答问题,它应该没有说谎的可能,因为茵陈远比伊帕拉更加可怕。 伊薇拉沉默了半晌,不知道在考虑什么,但是尤利西斯并不担心它在考虑什么,现在自己这边掌握着那份令万物凋零的灰色能量的人可是有两个,它无路可逃。 “路西……西…………”被困在灰色的罗网中的魔物忽然断断续续地吐出了混乱的音节,它的声音越来越尖细,最后变成了几乎刺穿耳膜的鸣叫:“不!不!不――我不要死!它是路西――西――西!!!” 刺耳的尖叫中响起了惊人的轰然之声,变得只有一点点小的伊薇拉爆炸了,从那小如芝麻般的体积里释放出了巨大的能量,风怜水头上的发带散开,黑色的长发漫无方向地飞舞,他对此显然相当不悦,所以下一刻那一切都被枯萎的灰色吞没,就像掉进无底深渊一般,没有激起任何多余的波澜。 尤利西斯抬起手来回摩挲下巴,他没想到自己会得到如此的答案,几乎所有以路西这个发音开头的名字都被排除,在蔷薇帝国和它的众多属国的语言体系里,从来没有人会起名叫“路西西”或者“路西西西”,而从风怜水那一副嘲笑的表情来看,这种奇怪的名字显然也不会属于东方。而且伊薇拉竟然也像当年玛尔维娜的鬼子一样爆炸了,虽然不知道它的魔晶是不是也同样消失,但这件事所显示出来的伊帕拉的力量非同寻常。 假如它可以随意知道自己的魔物面临什么处境并且随意使魔物爆炸,那么它为什么不让当年的伊法拉爆炸以阻止那块珍贵异常的魔晶落入自己手中呢?伊法拉的魔晶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威尔兰已经在旁边傻了半天,现在只觉得自己脸上肌肉无比僵硬,于是他用力地按揉着自己的脑袋再次发问:“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在为没能念一段祷告词而遗憾么,枢机卿先生?”尤利西斯脸上浮现起一丝微笑,“其实没有发生什么,风怜水之前被伊薇拉骗了,而我只是告诉他真相而已。” 风怜水冷淡地接道:“杀了你们对我毫无用处,所以我就不再管这件事了,仅此而已。接下来我要把我家的人都带走,你们去做你们的事情,如果我家的人以后还有去找你们的,你们爱怎样怎样,水寒星的命运还是圣元的命运,我都不想理会。” 威尔兰打了个寒颤,轻微地。东陆的年轻人披散着凌乱的长发,面色像死人一般,说着如此漠然刻薄的话,分明在日光之下却像夜晚的妖魔。风怜水转身就走,他的杀手身法依然在,虽然看上去与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的高速移动的技巧不同,但他确实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了,带着他那些始终未曾醒来的亲戚们。风无光也许是其中最倒霉的一个人,他不仅早早地输掉,而且醒来之后就不得不面对着一个年轻又刻薄的后辈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大、自然而然地取代他家主地位的现实。 “好,那孩子已经走了,你差不多给我解释详细一点吧?”威尔兰迫不及待地问,“之前不是根本想不出来伊薇拉如何给予他力量的吗?不是说这种敌人根本无法打败的吗?你们两个把自己缠在那团灰色里面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我而言确实无法打败,而且我现在也没有打败他。”尤利西斯笑着交叉双手,“在里面的时候嘛――” ――“你并不是真的像沙利叶,你不知道黑鸟真正的悲哀所在,也不知道我们的痛苦。” 威尔兰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会相信这种话?那个死人脸?!” 尤利西斯无所谓地轻描淡写:“事实上他相信了,就像你刚才看见的一样。我之前一直在想,为什么伊薇拉本身没有邪恶之眼的力量,却可以把这种力量交给一个人类;为什么明明在场那么多人双眼完好,它就偏偏把这力量交给了一个只有一只眼睛、只能使用一半力量的人;又为什么风怜水自己明明本来就有另外的邪眼,却又有第二种邪眼……但是后来我想起了幻术的本质,然后我很快就想到了,虽然不能打败他,但是我却有办法让他不再是敌人。” “幻术的本质?” “嗯,微微安先生教给我的,幻术的本质就是欺骗,只要欺骗成功,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至少在你的感知里是如此。 伊薇拉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赐给人类,它只是催眠人类而已,它当时应该向在场所有的风家的杀手输送了关于沙利叶的幻象,骗他们相信自己有‘邪恶之眼’,它当然希望一个更加强大的对手来杀死我们这些人,但是幻象不是每个人都能骗到,风怜水恰好是其中唯一一个被这份幻象迷惑、相信自己真的有邪恶之眼的人。他当时处在人生的危缘,精神状态与我们完全不同,那种情况下被强行‘获取’了一份浓重的悲哀,让他得到了那份令万物枯萎的力量,事实上那可能不算邪恶之眼――不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算是真的了,因为这是欺骗了他本人的技巧,所以这份新出现的邪眼就覆盖了他自己真正的‘风神之刃’。 我会想到这些,是因为他第一次调动他的力量的时候,我和他之间产生了高阶邪眼的共鸣,我看见了沙利叶的幻象,星辰的宫殿和漆黑的御座,看见了沙利叶为之落泪的东西。当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为那场景的宏大、神秘和美丽而惊叹,所以没有细想其中不合理的地方,后来当我为风怜水的情况困惑的时候我再次回忆起这些,忽然发现风怜水对沙利叶的悲哀的理解偏差极大,而且他有个奇怪的观念,就是杀死我可以让他变强,这和沙利叶一点关系都没有,枢机卿先生,您有没有想到什么呢?” “杀死你可以让他变强……杀死另一个邪眼持有者可以让这一个变强……”威尔兰喃喃地念了半分钟,很快地抬起头来:“魔物的互相吞噬。” “没错,我立即就明白了一件事:他的理解不对是因为这些理解都来自魔物,魔物杀死另一个魔物来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伊薇拉把这种经验也连带着一起给了他,所以他产生了这种滑稽的误会,事实上他杀死一百个我也不会让他有百分之一的提升的。以此为基础我可以逆推出之前伊薇拉对他做了什么,以此我们就可以解释我所有的疑惑,特别是,威尔兰先生,以您对圣神和天使、对魔鬼和地狱的看法,您恐怕很难理解我的心情,但是对于我而言,风怜水之前对沙利叶的理解非常可怕。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还很难想到他的力量来自催眠和幻象。” 不出所料,威尔兰一头雾水地问:“非常……可怕?” 回忆起当时幻觉中交叠在眼前的血腥无比的情景,尤利西斯带着几分沉重地回答道:“我在那个幻象里,看见了古代魔物侵扰人类时的许多残酷的吃人场面,听见了痛苦的哭泣号叫……我想这些东西都来自伊帕拉,毕竟它是世上最古老的魔物,所以它会记得古代它们如何攻击人类吧……它以为沙利叶所以落泪,是因为人类这些凄惨的遭遇。” 困惑的枢机卿问:“难道――不是――吗?” 他是因为跟着尤利西斯和苏妮娅一同前来才知道邪眼的历史,到目前都还没空思考那位坠落星辰为何而落泪。 年轻的剑客叹息着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人类难道没有把其它生物作为食物?人类难道没有做过残酷的事情?其它生物又难道没有‘凄惨’的遭遇?沙利叶有什么必要专门为我们感到悲哀、有什么必要因为专门对我们的怜悯而离开天国?沙利叶确实善良悲悯,但是他并不会为了死亡而悲悯,因为在我们的星球上,生物互相吞食本来是非常正常的,这是我们的所有生命发展下去的基础,如果羊不吃草就会死,如果狼不吃肉就会死,人吃其它的东西,也会被其它的东西吃,这是正常不过的,无论被捕食者多么‘悲惨’,都根本不会是天使悲哀的理由。沙利叶所以为我们感到悲伤,是因为那侵袭人类的东西……是我们人类,自己造出来的。而且,我们自己不明白。” 第七十二章 坠落星辰的纪念(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痛苦的不是魔物带来死亡,而是人类分明自己制造了魔物,却不理解魔物的存在,并且又为此走上恶性的循环,崇拜光而产生魔物、因为魔物而更加崇拜光……所有的兔子都很清楚狐狸会吃它们,它们从来不因此祷告,但是人类向光明祷告从而为自己带来越来越深重的阴影,只有在这个意义上,人类比兔子更加无知而且可悲。 “黑鸟的悲哀,在于清楚地知道规则和规则存在的意义,但还是想要抗拒这种规则。沙利叶清楚地知道,人类自取灭亡与他毫无干系,但是他却想要阻止这种可悲可笑的循环,他因此而痛苦,最后选择坠落来解脱。 我想,当他落泪的时候,他原本的愿望,是希望人类得到了魔法、能够以‘人自己’的力量与魔物抗衡之后,对光的崇拜就会渐渐消失,这样魔物也就会渐渐消失,他希望这些下界无知的灵魂能够醒悟,从此跳出那个绝望的循环。可是他后来发现他错了,他平淡地降下的包含着全部属性的力量,原本就希望众人能够平等看待它们,可是其中光明的力量依然受到崇拜,黑暗的力量依然受到诋毁,人类依然自己制造魔物又再次祷告于神……月亮之所以是冷的,也许正在于此。他对这个星球失望,所以再也不为我们而出现。” 威尔兰沉默地看向那异色的双眼,尤利西斯半闭着眼睛,无论是蓝色还是紫色里都沉着一分寂静的灰影,给人以深沉的不安。 “……多么……残忍的真相?”他低声地感叹道,“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对着我……对着我说出来的你……多么残忍啊,尤利西斯!” ――你并不是真的像沙利叶,你不知道黑鸟真正的悲哀所在,也不知道我们的痛苦。 怪不得这句话有那么强大的作用,因为只要有它就能够击碎魔物们自以为是的谎言,真相残酷而沉重,人类一向自认为聪明无比,但有的时候却可能比世上其它一切生物更加愚笨,“圣子的后裔”们高傲如此,所以才会被从自己信仰的反面生出的黑暗之物不断的攻袭。无所不在的伊帕拉,其实也就是无所不在的世界的意志:世界真正需要的不是光,而是平衡,可是聪明无比的人类,和它斗争了万年、百万年,都没有领悟其本质,而是在自己编织的陷阱里越陷越深。 地下一片狭窄的阴影里两条细长的影子钻了出来,很快弥漫开来化成纤细的人形:黑衣银发的眼镜少年与蔷薇帝国的女皇。 “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年轻的恋人们异口同声地对彼此说出第一句话,然后相视而笑。他们热烈地拥抱,并不在乎威尔兰还在旁边。 “对了,阿斯他……暂时不会再出现了吗?”和苏妮娅分开之后,尤利西斯问弗尼瓦尔。威尔兰则充满戒备地看着这个银发的少年:弗尼瓦尔身上的诡异气息抑制得并没有茵陈那么完美,他让人看一眼就会感觉到不是人类。 “茵陈前辈只是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回去了,但他会看着你们的。”弗尼瓦尔礼貌地对每个人都笑,“前辈偶尔会变得比较可爱:他觉得自己和你们待在一起会变得奇怪,所以他就回去了,不必担心。” “我倒也没有资格担心他。”尤利西斯说,“那么,我们已经可以没有多少阻碍地见到东陆的皇帝了,在此之前我有件事要去问安陵明华。” “即使那件事也不必着急,何况我想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待安陵家一句确认而已。”弗尼瓦尔难得地提出了一个主动的建议,“我有另外一件事,跟我来,尤利西斯――马上、此刻、现在。我不是命令你,但是这件事非常重要。” 尤利西斯一阵好笑:“你甚至不告诉我要做什么?” 白皙的手向他伸了出来,乌黑尖利的指甲带给人有毒的感觉,苍白的皮肤下也看不出血液流动的迹象,弗尼瓦尔以一阵破烂风箱般的难听声音说:“来了你就知道。” 一秒钟之后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连一向显得比较优雅的苏妮娅都为弗尼瓦尔的奇异口技笑得失了风度。尤利西斯的指尖碰到弗尼瓦尔的指尖的时候,小魔鬼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恭喜,我的朋友,你终于变成了教廷一直在说的那种东西:你现在从头到脚都不算是人类了!” 无论苏妮娅还是威尔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叹,魔鬼的身形和年轻剑客的身形都在眼前消失了,就像眨眼间蒸发了一般。 很快威尔兰哈哈大笑:“真棒!今天之后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了!我觉得我的思维都已经被你们碾成渣了,我现在什么都不相信。” 苏妮娅微微皱眉,但不久她的表情便舒展开来…… 尤利西斯只觉得自己脚下地面陡然一动,差点他就没站住狠狠摔到地上,但是他眨眨眼便看见自己脚下已经没有“地”了,弗尼瓦尔漂浮在他身边,头朝下脚朝上,但无论头发还是衣服眼镜都没有往下掉: 他们现在在一种奇妙的状态、或者在一处奇妙的空间里。 “这里不是我的星球吧?”他开口说话,声音听起来和从前有极大的差别,好像在水中发声一样古怪,夹杂着许多不清不楚的声音。 “噢,当然不是。”弗尼瓦尔拉着他飘,他看到周围有许多事物,有些好像瓶瓶罐罐、有些好像桌子椅子……但它们全都是飘着的,有些朝这个方向有些朝那个方向,这里似乎没有上下之分。 “这里没有土元素,也就没有大地的力量,所以不分上下。”弗尼瓦尔解释了一句。 “这些东西是什么呢?” “嗯……它们是各种东西……而且你都不必在意,因为你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只带你看一样东西:到了,就是这里。上来吧。” 弗尼瓦尔说这句话的时候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拱门,它的后方什么都没有,它只是一道单独存在的门,尤利西斯不知道在这没有方向分别又没有地面的地方一道单独存在的门有什么意义,但茵陈的学生会告诉他的。 那座拱门有十人宽三人高,它的材质说不清是金属还是石,不过因为它看起来沉重、坚硬、冰冷而光滑,应该不会是木质的。它的颜色是黄昏的颜色――美丽的、不同深浅的金色、红色、蓝色和灰色,以令人赏心悦目的比例,构成了一幅不断变化的画卷,自然地流出诡秘的光泽。 小魔鬼悠然地把自己上下倒转过来,轻盈地和他同向,面对着这拱门漂浮。苍白的细长的手指轻轻一点,大门随之徐徐开启,就像风吹动纸片一般,远不及它表面上那么沉重。小魔鬼开了门便跳了进去,令人多少有些意外的是在那门后竟然有坚实的黑白格子的地板,但是从这个空间来看它分明是一扇无所依持的独自存在的门――尤利西斯没有想太多,跟着迈出步子踩在了那黑白相间的花格之上, “这是什么?” 也许他该问“这是哪里”,因为进入之后他发现这拱门里的空间远比他预估的要大上许多,从内部观察它似乎是一座皇宫般的建筑,但是既不同于蔷薇的皇宫也不同于圣元的建筑风格,它是金色的又不是金色的,视线只要短暂地离开再返回时就会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在改变,半透明的帘子悬挂在云雾之中,上面有漩涡状的图案在运动,一刻也不停息。 “你听说过吧,路西菲尔的叛乱?”弗尼瓦尔只在黑色的方格上行走,他的身法妖异而独特,“他是我的前辈,是我的君王,他不满于被束缚在美丽纯洁的监狱里,毅然地举起剑反抗他全知且全能的造形主,抛弃神赐的荣耀、离开永恒的乐园,穿越天与地的距离到达无底的深渊。这也是从前茵陈前辈坠落的理由,是后来贝贺莫斯前辈坠落的理由……每一代坠落的星辰之所以都化为魔鬼,是因为魔鬼没有任何规定的日程,也不再有任何禁忌,所以茵陈前辈宁可被太阳的火焰灼烧、宁可失去他的羽翼也要逃出故乡,对他来说……对他们来说,想要的东西只有自由,自由至高无上。” “嗯,至高无上。”尤利西斯应声说,“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这里是我伟大的君王,在他离开天国的第九个黄昏、在他坠落的尽头建造的纪念,这是魔界自由意志的象徽,黄昏的神殿――因为每一颗坠落的星,都是燃烧着、历尽了九度昏晨的交替才穿越了天与地的距离。顺带一提,我所说的地不是你的星球那样小小的土地,我所说的乃是无底的深渊所在的,沉重的、坚实的、处在一切星空之下的唯一大地,地狱的最重要的入口、永远燃烧的火焰之湖就在那地面上存在着,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 听了小魔鬼的介绍之后,尤利西斯再打量着这个地方,忽然觉得给人的一切感觉都不一样了,那如同变幻的流云一般的颜色,那沉重的质感……一切都变得十分地悲伤,每一座高大得几乎看不见顶端的柱子都像是腐烂的尸骨,而每一点颜色都是万千年不曾消褪的血痕,一代又一代的黑鸟坠落于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来宣告与过去的生活告别。 走了许久两人都没有再交谈,尤利西斯审视所见到的每一件物品,他跟着弗尼瓦尔走在好像永远也走不完的长廊上,这里的帘子虽然飘荡却没有风流动的感觉,自己所说的话也依然是那种奇怪的像在水中一般的声音,但弗尼瓦尔少年人类感觉的声音没有变,大概因为他是个魔鬼。 漫长的寂静之后弗尼瓦尔终于再度开口:“你知道沙利叶前辈的真意所在,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老师――茵陈前辈――他也觉得很意外,尤利西斯,你知道能让他意外的事情是很少的,你算是一件。而且你大概不知道,你实际上打败了‘邪恶之眼’,更不知道这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 “我没有打败那个人……”尤利西斯觉得奇怪,“我只是说服了他和我合作,我自己只是镜树之叶,如果我失败了风怜水早就杀了我……他只是自己放弃了而已。” “因为你不明白,才带你来看的。”弗尼瓦尔否决了他的辩解,“仔细看着,尤利西斯,沙利叶前辈的悲哀、我的君王的悲哀,用你的眼睛来见证吧,这会是你最重要的日子的。” 尤利西斯便跟着他继续往前走,神殿的长长走道冰冷而光影迷离,飘忽的半透明的帘子常常令人感到眼花,落日的霞云时隐时现地出没着,以人类的常识完全无法解释的方式,分明感觉不到任何空气,却会诡异地听见飒飒风声般的动静。 沉默一直持续到这长长的走道的尽头,在这里所有的半透明的帘子都不胡乱飘动,但其上漩涡状的图案激烈地变化,金色和红色的羽毛般的光芒一片一片地从上面落下飞散,雕琢华美的银色和黑色的锁链从高得看不见的天顶垂下,一层又一层,掩映着水晶的七角的高坛。那座祭坛看起来就给人炽热之感――虽然没有来由,尤利西斯却觉得自己看见了不熄的烈火,而不是水晶的坛。 高坛上插着倾斜的刀剑,边沿刻着一行繁复的花纹,古奥森严。 “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奴。”小魔鬼在祭坛前低头致意,轻轻地念道,尤利西斯这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一行“花纹”而是魔鬼们的文字,或者是天使们的文字,是这些坠落的星辰刻在这里的纪念。 “这是‘永恒的黄昏’,”弗尼瓦尔转过身来介绍道,“插在这里的九把剑,有两把属于我们伟大的君王,是他从前还为天上的星辰时所使用的剑;另外的七把,属于七位向君王致敬的臣子,包括沙利叶前辈、包括茵陈前辈,他们自己也是坠落星辰,所以对此格外在意。这座神殿是用来做纪念的,这些东西尤其如此,它们和主人之间的联系被完全割断,已经没有一分一毫的魔力,但是,如果你去触碰的话――那正是我的老师和我希望你做的事情――还是有用的,尤利西斯。你已经成功地超越了许多秩序,但是你仍然有两道阻碍,其中一道只能由你自己以后解决,但是另外一道,今天就可以解决了。” 尤利西斯走上了水晶坛,仔细审视那些武器。 第七十三章 月华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环绕在七把剑之中的一套双剑,纤细而富有灵动之感,装饰典雅; 一把比他自己还要高的巨剑,宽刃分成两片,凶猛凌厉; 一把优美的弧形长剑,在剑柄上缀着一个漂亮的独眼图案,当中是蛇一样的细长瞳孔; 一把扭曲地分成九刃的带着锯齿的、几乎不能称之为剑的怪物; 一把光芒点点闪烁的气息热烈的剑; 一把朴素简洁的重剑; 一把灰暗的短剑,剑柄上雕刻着枯萎的花环和交错的羽毛; 一把透明的奇异的剑,剑柄上缠绕着一缕缕游动的黑丝。 走到路西法的双剑之侧,环视一圈,青色、金色、红色……诡诈、沉默、温柔……无数不同的印象在精神之海里骤然扑入,几乎令人头痛。尤利西斯思忖片刻,伸手按在了那柄有着独眼图案的弧形剑之上,它的触感清凉,就如月光一般,冷静而带着淡淡的哀伤。 这应该是“邪眼之君”沙利叶的剑。 对于这位自己星球上所有魔力的源头、对于这位为了可悲不自知的人类而落泪的天使,尽管素未谋面,一个持有邪眼的人却必定怀有特殊的感情,这是绵延了万千年的羁绊。 他轻轻地加力,想要把这把剑拔起来,但是在他用力的时候他手中的触感猛然消失了。 尤利西斯抬起头来,神殿的布置毫无变化,但是水晶坛上已经没有了坠落星辰们留下作为永恒纪念的武器,坛前也没有了黑衣银发的小魔鬼,有的只是另外一个尤利西斯,那个尤利西斯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穿着花童一般的衣着,配着原本的黑蔷薇之刺――现在的尤利西斯身边的黑蔷薇之刺一直携带着那股诡异的镜子般的光彩――那双眼睛却不是异色的,而是同样的淡棕色。 他几乎快要淡忘掉的,他真正的瞳色。这个颜色被他的魔力覆盖,化成了神秘又强大的蓝和紫,几乎已经没有人认识了。 “你好,‘我’。”年少的尤利西斯首先说。 这种一人分裂为两人的场景感觉很像“黑暗之梦”袭来的那次,自己的恶念镜像制造出从头到尾的虚构人生来迷惑自己,但是眼前年少的自己和那个充满恶念的镜像不同,显得温文尔雅而充满善意。 于是他回答道:“你好。” “‘我’啊,你讨厌命运吗?”年少的尤利西斯直接地问道。 “你不讨厌吗,年轻的‘我’啊。”尤利西斯以和“自己”相似的声调反问,“你应该十分清楚,我的愿望,不是从这一时开始,而是从十三年前开始的。” “那是因为命运说,恶之子要被烧死在火刑架上吗?”年少的尤利西斯微微一笑,“如果命运说,你要成为一位教师――就像你在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还梦想着的一样,你也讨厌命运吗?你还会支持黑鸟们吗?如果命运说,尤利西斯生来就是要成为一位教师,他将教出无数好学生、带动社会和时代的前进,你还会承认微微安・阿伊纳德吗?你还会承认茵陈、路西法、沙利叶吗?” “这根本就没有关系,我也许想要成为一位教师,但是阿斯他不想做天使所以他就离开了,我认为他做得对,这和我的境遇如何无关。” “看着我的眼睛。”年少的尤利西斯淡淡地说,“看我……我问的是,假如命运说,你必须成为一位老师,你会怎么做?” “我想我会努力去当一位老师的,因为我觉得当老师很不错。”尤利西斯坦诚地回答,“但是此刻的话和那时候又不一样,我现在不再那么想了……可是,如果一开始我就能当上一位老师的话,我此刻又未必会有这些想法……我是说,如果当年没有发生一些事情,如果我成为了老师而不是用邪眼去战斗,我不会知道很多事情而会知道另外一些事情,所以很可能我会永远做一个老师的。” “可是,如果你那么做的话,你就是一个屈从于命运的人呐,‘我’。” “如果事情的发展和我自己的愿望一致,那怎么能算‘屈从’?”尤利西斯不禁笑了起来,面前年少的“自己”固然有些出人意料,但并不像那个恶念镜像一般讨厌,只是显然有几分诡辩的心机。 “那么,假如事情的发展和你的愿望一致,那究竟叫做‘命运的决定’还是‘你的决定’呢?” 年少的尤利西斯的双眸清澈明亮,但这番话却完完全全是十足的诡辩。 “那是我的决定,至少对我自己来说,我可以这么认为。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会发生。”尤利西斯肯定地说。 他看见年轻的“自己”抬起左手,在右眼的前方虚晃一下,放下手时,那只眼睛就变成了海一般的蓝色,晶莹细腻的羽毛状光斑在瞳孔中闪烁。 “那么,如果我说,命运注定的是,尤利西斯必定会生出反抗之心,必定会战斗会坚持,那么,尤利西斯对命运的反抗,究竟是他自己的意志,还是命运的意志呢?命运说,恶之子必被烧死在火刑架上,然后又说,但是尤利西斯会击碎这个结局,而是走到自己的另外的结局,那到底是尤利西斯的力量,还是命运的力量呢?” 莫大的恐怖忽然让他身不由己地战栗了片刻,无比的阴寒从灵魂的最深处涌起:如果连对命运的反抗本身都是注定了会发生的一切,如果他每一分叛逆的心思都被他叛逆的对象掌控着、利用着,那么多么勇敢的口号都是滑稽到让人想哭的笑话。 “这个问题太难了,但是不着急,因为你现在都还没有真正遇到它。”年少的尤利西斯淡棕色的双瞳里透出轻微的冷意,“我们暂且提另一个概念,那就是‘秩序’。对你来说,囚笼其实可以划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命运,这个你以后想就好,另外一部分是秩序:你现在就不得不开始想这个问题了,‘我’啊,因为东陆的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而返回蔷薇帝国之后,除了那个‘命运’的问题之外你还有别的事情呢。贝尔维亚・奥特里斯违反蔷薇帝国法律的地方用上人的双手是数不完的,一个甚至连合法籍贯都没有的人和皇帝的结合也是破坏秩序的,这些事情都到了必须要考虑的时候了啊。不过从那里开始讨论是没有意义的,我知道,对于‘我’来说,贝尔维亚是绝对不能动的人,苏妮娅也是,他们总是对的,就像那个魔鬼,他分明是个恶劣极了的家伙,可是你始终真诚地对待他,你总是支持他的。” “我以为你会说阿斯的好话。”尤利西斯道,“你不是沙利叶的剑幻化出来的么?” “你凭什么那样以为呢?我也是‘我’,我没有必要是那把剑弄出来的,也没有必要和你的恶念镜像一样,可是我也可以和你处在同等的境况上。”年少的尤利西斯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好了,我想到从哪来开始了,‘我’啊,你说,镜树之叶能不能被打败?” “当然可以。”尤利西斯毫不犹豫地反应,“在我低级的时候,失败了无数次。” “不是那样的,‘我’啊,我是在问,七级巅峰的镜树之叶能不能被打败――如果敌人限定从你的同类、从这个大陆上选择?” “当然可以……只要有风怜水那样的人……” 年少的尤利西斯摇了摇头:“不,‘我’啊,七级巅峰的镜树之叶,能不能被一个什么魔法都没有的人打败?被一个瘦弱的、什么战斗技巧都不懂的小孩打败?” 尤利西斯愣了愣,回答道:“如果……如果有一些合理的理由……在一些合理的状况下……我想是有可能的。” “为什么要有理由呢?”年少的尤利西斯笑了起来,他那淡棕色的左眼里有着特殊的光芒,“你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维吧,其实你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你觉得镜树之叶成长起来就不可战胜,就像你看见风怜水的邪恶之眼的时候认为它不可战胜一样,你觉得你只能说服风怜水这个人,而不能打败邪恶之眼这种力量,这就是存在于你心中的秩序。你也许挣脱了许多束缚,你在心中给予弱者平等的地位、你在心中将道德置于胜败之上……但是有一些秩序你始终在遵循,依着人类所划分的那七个阶位和七个等级你衡量着你所遇到的每个人――你敢说你没有在心里遗憾安陵明华是个书生而不会用剑么?你敢说你不是下意识地觉得安陵明华是个十足的弱者么?‘我’啊,在你的心里,低级不能战胜高级、低阶不能战胜高阶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你要求那场胜负有理由,但是为什么要有理由呢?你为什么不能对自己的观念发出新的挑战呢?打败你的对手不一定要比他更高级,你比他低级也是无妨的,除非你改用胜负来评级,那就另当别论,不过,我觉得呢,其实低级完全可以打败高级、低阶也完全可以打败高阶,比如说,现在、立刻、马上,来攻击我吧!” 他说到最后挑起一边的眉毛,左手在左眼前轻轻一晃,那淡棕色的瞳孔立刻变成了淡红色,好像滴进水中的一滴血,而他的右手拔出了黑蔷薇之刺,优雅地横在身前。 尤利西斯不明其意,于是随意地调动了三年前在罗斯玛丽的城墙上借来的万箭阵,银光如雨射向那个年少的“自己”。 可是当他射出了这道攻击的时候,那个自己竟然义无反顾地高速地冲了上来,那是贝尔维亚的弹跳技法,配合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黑蔷薇之刺直接刺穿了尤利西斯的身体,没有痛感,但是可以看见喷溅的鲜血,他往后一仰,脑中忽然浮现起一副古老的图景:在温德拉的花园里,小小的少年挥舞着玩具般的花剑,不顾一切地冲向自己的恩人和老师,因为幼稚,以及想要一把真正的剑的冲动…… 刺进他身体的黑蔷薇之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那把弧形的长剑,弗尼瓦尔的身形重新出现在面前,交错插在“永恒的黄昏”水晶坛的另外八件武器也重新出现,弧形剑的剑柄上那只蛇一样的眼睛正直直地注视着他,狭长的瞳孔是金色的,流溢着隐隐的悲伤,光芒纯净。 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尤利西斯爆发出一阵狂笑,他笑了半天,弗尼瓦尔看起来并不吃惊,一直默默地望着,等到他笑够为止。 “这把剑叫什么?我觉得它非常有趣。”大笑之后,他拔出了自己身上的剑,不出所料前后伤口都立即愈合,没有流一滴血。 “月华,它是沙利叶留在这里的,我就知道你会去选择它,作为一个从全能方向接近他的人类,你会第一个碰邪眼之君的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嗯,其实真正的人类不能碰它们,不过我说了,你现在不算。”弗尼瓦尔面无表情地说。 “若我能使用它就好了。”他轻轻地把剑抛着玩了几下,感觉不是很称手,“阿斯的剑是哪一个?” “最大的那一柄,它的名字是‘天空裁决’。”弗尼瓦尔指着那个简直可以把一座山劈开的巨剑,没想到茵陈看起来清秀文雅,从前使用的武器竟然如此粗暴。尤利西斯虽然凭着镜树之叶有相当高的重剑水平,但他到底不喜欢用这种武器,所以还是放弃和魔鬼友人使用同一武器的美好猜想。 “对了,”弗尼瓦尔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即使再去摸其它的剑,用处也不会很大,不过月华的诡辩性很强,原本老师曾有一种期待,你会摸‘决疑者’,它破除一切诡辩,不会让你干出把自己刺穿之类的事情。”说着他指了指那柄透明的奇异武器。 “它确实很会诡辩。”尤利西斯苦笑道,刚才那个“自己”可真是充分地再次吓到了他,那番连反抗命运都是注定的问话,让他至今无法安心思考。 在返回的漫长行走之中,尤利西斯问为何重要的黄昏神殿并无什么人来往、看守或朝拜,弗尼瓦尔则回应道,魔鬼的信念不同于人类,神殿虽是永恒纪念,用人类的眼光来看则可称遗弃的废墟,无论那些已经永远不会再为其原主人使用的剑还是那高大宏伟的建筑,都已经和让它们存在于此的魔鬼毫无瓜葛,若非要为尤利西斯点一句话,连茵陈自己都不会多看这个地方一眼。 尤利西斯由此产生了一个新的主意,原本他还曾经担心弗尼瓦尔等不会支持这个想法,因为这听上去有些“亵渎”黄昏神殿,几乎把它原本存在的目的改写了,可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群魔鬼是真的没有禁忌、随意行事的,弗尼瓦尔听到自己的建议之后不仅没有任何愤怒甚至一点点反对,反而表现得非常有兴趣、非常热情。 他想这真是不可思议,要是他建议把皇宫或者大教堂改装成杂货铺或者安一个杂货铺在里面,恐怕苏妮娅都会反对他,可是把极其重要的黄昏神殿改成那种用途,魔鬼竟然半点犹豫没有就会十分欣赏地接受这种建议。弗尼瓦尔则表示,只要觉得有趣,路西法的皇宫都常常做出难以理解的布置安排,何况是一座纯纪念意义的神殿。 “这主意简直妙极了――以后,它的这个用处必将超越它作为纪念品的用处。我和茵陈前辈一定会很快把它改造完毕的,即使是君王听说这件事也只会欣赏你的,我的朋友。”小魔鬼如此总结道。 第七十四章 风花葬列(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回到现实之后很快便到了可以前去水寒星的皇宫的时候,所有的准备几乎都已经完成。最后出发之前尤利西斯和安陵明华短暂地谈了几句,一半是想打探安陵家在东陆的政治意图是否真的在于和平,另一半是想要问他一直没能问的那个问题。 安陵明华肯定地表示安陵家的追求在于真正的太平盛世,军队这种东西世上没有才最好;而对于他的那个问题,这位东陆的公子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而是交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木盒,承诺在他从水寒星的皇宫那里解决了两国的大事返回之后,一定会再给出正面的答案。 安陵琴教他使用了那个小木盒,那是一个复杂精巧的机械装置,会奏出固定的乐音,尤利西斯开启它的时候里面传出了一曲诡异的乐声,低音浑厚而高音尖细,它们互不相容且不论,两个声部的节奏也完全打在不同的拍子上,这是一首极其疯狂的不和谐的曲子,就像百千个幽灵在身边徘徊、百千个妖怪同时低语和咆哮。苏妮娅和威尔兰都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尤利西斯几乎要哭出来,难忘的回忆像风暴般袭来,让他差点捧不住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是……什么?”苏妮娅看着恋人难过而又恍惚的表情,小心地问。 水清梦做了他人生里的最后一个预测,在命运之海的倒影里他看见自己即将死去,那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从一切之中解脱了,从来没有哪一个预言使他如此轻松。 死亡会是一件怎么样的事情呢?水清梦躺在床上想,他已经见过很多人死了,而自己的死究竟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他想起了蓝风涵,那个可怜的孩子前阵子离开都城,至今还没有回来。大概是因为对自己的老师失望了或者对自己的国家失望了吧,自己确实很失败,连蓝风涵那样曾经无比崇敬自己的人最后都离开了――可是不能怪那孩子,因为自己这些天来只会心烦意乱地乱发脾气,是亲儿子都会烦得受不了的,何况蓝风涵只是在他这里学习解读预言而已。 蓝风涵崇拜的只是一个伟大的国师,而他自己曾经骄傲的、曾经执着的,也都是那一个伟大国师的形象:高贵、莫测、掌握着历史之轮,推动着时代变化、操纵着国家大事……其实清醒过来,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可怜人。镜中那苍苍的白发,那憔悴的容颜,那干瘪的身体,其实一点高贵伟大的气质都没有,即使穿着华贵的服装,他看起来也只是个枯槁的衣架。 “枉活了一世,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枯干的手指轻轻扣着镜面,圣元的国师发出了他人生里最后的一声叹息。他从前一直嘲笑那些晚年有了“觉悟”的人,认为他们明白得太晚太可笑、已经毫无价值,可是今天他终于明白,其实自己明白得还要更晚、更可笑。 水寒星会死,关他什么事? 圣元会倾覆,又关他什么事? 在来杀他的人进入他的房间的时候,水清梦放声大笑,无所畏惧地看着那一对年轻人:那是帝国最精英的两位杀手,前不久才被康明皇帝派出去探究一些无聊传闻的黑衣卫首领,百里天华、风怜夜。 两位年轻的杀手都很不理解,这个老头儿为什么面对死亡还疯一样地笑,而水清梦根本没怎么在意他们的存在。他刚刚发现自己是世上最可笑的人,所以现在没有任何心情感到惊讶,他想自己已经活够了也傻够了,他懒得为这两位杀手的反叛表示惊讶,也懒得为被背叛的水寒星嘲笑或者悲哀一句,他在最后淡淡地望了百里天华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年轻人,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受够了。”年轻的杀手说着,乌黑的左眼中猛地燃烧起了太阳的金色,“都是你这个混蛋国师,在一开始做些无聊的预言,才把事情弄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你的妖言把我们的国策弄得乱七八糟,皇帝对你偏听偏信,把他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混账,做些蠢到不可救药的事情,他还想连续杀西陆的女皇两次……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有你的缘故,水清梦。如果不是你这个混蛋国师从他是皇子的时候就在他那里,他今天才不会弄成那样狼狈。” 水清梦毫不反抗地死去,百里天华与风怜夜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房间。 水清梦的宅里没有人生还,男男女女的鲜血几乎流满了地板,火焰灼烧的痕迹到处都是,风刃的切割迹象也随处可见,这场景在后世成为了无数鬼怪夜谭的源头和素材。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信步走在皇宫里,他们的黑衣浸透了新鲜的血,全身黏糊糊的感觉非常糟糕,但是他们现在不想多管这一点,灼热的温度将那些血液迅速烘干,流动的风也让衣服变得更加清爽,但一眼便能看得出来他们刚刚干了多少逆乱之事,单是杀了一两个人的话完全不足以溅出如此之多的血。 他是任性的但也是认真的,当水寒星随意派他去做那些无聊的任务又随意把他召回来叫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今天这一步的想法,而这次回到都城,他才终于知道自己的家族和怜夜的家族所遭遇的惨败,淡漠的风怜水变得像陌生人一般刻薄毒舌,所说的话几乎让人听不懂,而且他说西方女皇带着侍卫来寻仇了,当下百里天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叫嚣,然后就带着风怜夜一起做了这件事。他们两个人都很清醒,而且一点也不后悔。 杀戮是他们的罪,但不是他们的错。 惊惶的宫女们、侍卫们、只是路过的大臣们、贵族们……不管是什么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百里天华就以燃烧的剑将他们从中间劈开,或者由风怜夜以稍微小幅度一点的动作来做。他们并不在乎杀人,他们并不是没有其它的本事,只是继承着世代的责任担当皇帝的杀手,直到今天他们终于觉得这个皇帝已经不再值得。 “你曾经是个好皇子,虽然那时候我还很小,记得不很清楚……”站在水寒星的书房里,看着躲在桌子下面的皇帝,曾经忠诚的杀手冷冷地把刚刚割下的侍女的头扔在地上一脚踩烂,“但是你现在真是个废物,水寒星,我们刚刚把那个满口胡说八道的国师老混蛋剁了,他死的时候还在笑呢,你连那个老混蛋都不如。一国之君即使在死的时候也应当穿戴整齐端坐或者肃立,否则哪里配得上天子的威仪?!你给我滚出来,否则我就把你连桌子一起劈了。” “为什么……为……为什么……” 曾经野心吞天的男人此刻颤抖着声音瑟缩在桌子底下,他那身高贵的衣袍现在凌乱不堪,他那张曾经傲慢至极的脸上此刻挂着无比的慌乱和恐惧,他一直以来都小看了自己坐下的杀手们,百里家或者风家对他而言都只是工具,而且用起来还蛮顺手,他只记得自己是天子,是上天派来统治这国的人,他忘记了他的工具黑衣卫其实远比他强大――这些杀手可以无视国家的强权杀死这位君主,他们平时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没有充分的理由。但是现在这对年轻的恋人找到了什么任性的理由,他们决定不再做水寒星的工具了,这时候水寒星没有一点对付他们的方法,因为他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他竟然要对付他们。 “为什么?看在你曾经是我的雇主的份上我大概说上两句吧,从前老混蛋说西方的女皇一旦到来我们的宫廷,血腥的阴霾就会降临你就会死,所以你叫我们去杀了西方的女皇,我告诉你西方女皇比你有样子多了,她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比你好一百倍,你觉得杀了她你就不会遇到血腥的阴霾了,可是她又活了过来,你连消息真假都不分辨就把我和怜夜叫来叫去的,我一早就想杀了你。”百里天华咬牙切齿地说着,血污从他的脚下蔓延,书房里渐渐蹿起了东一点西一点的火星,“你知道你那种态度有多讨厌?我们为了你这个混蛋天天过着毫无享乐的日子,打架打架又打架,杀人杀人又杀人,我们白天晚上都辛苦,可是你却随随便便派我们去打听那些民间瞎编的宝藏传说,我们来回奔波没有休息,可是你的理由却一次比一次随便――水寒星我告诉你,马上给我滚出来,我真的受够了,你就不能在死的时候更像话一点吗!老混蛋说西方女皇会带着你的死亡和血腥的阴霾到来,现在算他说对了好了,西方女皇已经来了,而你的死亡和血腥的阴霾就由我百里天华送给你!” 水清梦已经看透了自己的人生,他大概即使复活过来也不会有过多惊讶,但他一定也没有想到,自己昔日的预言是以如此的方式成真。 水寒星最后也没有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完全失去耐心的百里天华把他连桌子一起劈成了两半,那颗头满地乱滚的时候还带着一脸的惊恐无助和绝望,百里天华对着它狠狠地踢了一脚,它就在屋里四处撞来撞去,面目全非。 这时候西方的女皇走了进来,她的容貌和三年前一样,没有什么蛆虫没有什么腐肉,长发犹如黄金的瀑布,双瞳如同璀璨的星辰,百里天华三年前就想杀死这样一位绝世的美人实在有些遗憾,但是遗憾归遗憾,世上能让他下不了手的女子只有风怜夜一人。 西方女皇带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年轻男人,两个人的表情都一样震撼,百里天华想着这两个人自从进了皇宫满眼看到的都是残缺的尸体受到了多大的冲击,假如他们一脸平静地走进来他反而会觉得奇怪。 “你们……杀了水寒星?”尤利西斯眼神里都是错愕,他倒是对这场战争有过不少戏剧性的猜想,但那些都不是认真的……而出人意料的是,这场战争真正的结局竟然比他那所有戏剧性的猜想都更像戏剧! 他在来之前设想了十几种与水寒星谈话的言语,有的缓和有的强硬有的狡猾……可是最后一种都没有用上,因为那个他准备来与之谈判的人的脑袋已经面目全非地在地上滚了。这个曾经希望将来当教师的年轻剑客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教育”水寒星,想着能够教育一位异国的君主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可是异国的君主已经身首异处,让他曾经所有的准备都变成了笑话。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水寒星御座下的杀手,亲自杀死了这个皇帝、他们的雇主! “没错,他实在太不像话,要土地要财富要美人也要臣服,想要的东西那么多却不愿付出什么代价,身为一国之君说过的话却会改来改去。杀人的时候本该做好随时偿命的准备,他却恨不得天塌下来别人也拼死为他顶着,真恶心。”百里天华毫不犹豫地一口气说了一串的谴责,他的蔷薇帝国语就像他在假作使者出访时一样流利,“我可不想再待在这么恶心的家伙手底下了,此后我和怜夜要归隐山林。” “……虽然我不认为杀人是个好的解决办法,但也许该庆贺你们想通了,从此有了自己的道路,祝你们从此幸福。”尤利西斯有些无奈地说着,看了一眼苏妮娅,苏妮娅的表情还有些茫然,但看起来她并不反对放走这对杀手。 他们曾经都以为要见到水寒星,也许最后一层阻拦就来自百里天华与风怜夜,这是曾经杀死了苏妮娅的凶手,是他们二人回忆起来就难以释怀的噩梦,可是今天百里天华与风怜夜却杀了水寒星然后准备永远归隐,这让曾经的寻仇或者另外的“教训”的想法也几乎都落了空,从政治立场上来说,现在百里天华与风怜夜和苏妮娅已经不存在任何冲突:他们只是两个没有身份的东陆游民,而苏妮娅是来自西方的皇帝。尤利西斯压制着自己复仇的恶念,他知道这两个杀手是恋人,他不想让年轻的恋人们受伤然后互相痛苦。 第七十四章 风花葬列(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不对吧,西陆的,你和你的皇帝,不是来找我们报仇的么?” 百里天华却把他们的宽容踩得粉碎。 “……我不想进行没有意义的战斗,二位还是赶快离开吧。”苏妮娅缓缓地说。 “我不急你急什么,人都杀完了,没人会过来打扰的。”百里天华冷冽地挑眉,杀气四射,“你们没意思来打我们?抱歉,我有再打一场的意思。” 尤利西斯感到十分头疼,很多时候他发现和对方沟通远比打败对方要来得困难:“……这没有道理,我们何必再打下去呢?” “很有道理的,第一,我很想知道,皇帝苏妮娅陛下是有什么不死的秘密,今日能否再接我一招;第二,我们曾经杀了她,你们理所当然应该报复;第三,你们已经接连在战场了折了我和怜夜家族的荣耀,我们也很想试试看我们能否超回来。” “这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你和风怜夜打不过我们。”尤利西斯严肃地一字一顿地说。 风怜夜不屑地咧嘴笑了起来:“哦,别那么清高,这三年里多少分明打不过你的人你都欺负过来,再加上我们两个曾经杀过你皇帝的仇人,不多吧――除非你对你的皇帝和我们一样不满,不过我觉得看这架势不可能。” 尤利西斯叹息道:“……如果你只是想比个高低的话,我们说好点到为止,否则不要打。” “笑话!”百里天华背后抽出长剑便直接冲了过来,原地留下他一晃而逝的残影,“我自己要和你交手,我出招了还怕你不接不成!至于什么点到为止……不好意思,西陆的,我是个刺客!不会点到为止,只会杀人啊!” 转瞬间两方金属相击的声音响起,百里天华与尤利西斯、风怜夜与苏妮娅分别撞在了一起,狂暴的气流很快将书房中的物件撕得粉碎,变化无常的温度更使尸体和杂物都变得破烂不堪,双方进退的技巧都无可挑剔,闪烁的人影交叠隐现,但是没有谁受伤,尤利西斯与苏妮娅控制着出招的力道,希望拖到对面的两人疲乏时劝说他们放弃。虽然使用幻术直接让他们两个睡过去可能是更方便快捷的做法,但是尤利西斯知道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是带着一份求胜的执念在纠缠他们,如果不是真的交手的话,这两个人大概是到死都不会放弃的。 百里天华原以为对面那个黑发的男人是风怜水所说的“西方女皇的侍卫”,但是很快就察觉到这个人远比苏妮娅还难对付。苏妮娅能够举剑与风怜夜分庭抗礼多少是在预料之中的,因为尽管她在被自己二人刺杀之时没有来得及反抗,可那是因为毫无防备,而此刻她想必是做了充分的准备而来;但作为自己对手的黑发男子却诡异得可怕,他的剑法多变到让人摸不着头脑,有许多动作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那把细细长长的工艺品般的剑能施展出来的,但那理论上早该坏掉的剑却始终轻盈柔韧地完成着每一个不可能的动作,而且――该死的――它是漆黑的,却好像闪烁着一些晃人眼睛的光彩,让百里天华觉得好像看见了无数面镜子里无数个自己一样…… 怪不得这人能够在战场上制造那些诡异的成绩…… “黑蔷薇的天使阁下。” 尤利西斯差点一口喷在他脸上,他早就知道这个糟糕的绰号已经传到了东方人那里,但是语言还没学好的许多东陆人只是把他称作“黑色花的使者”,听见百里天华正经的发音,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爆笑。 东陆的杀手又接着说:“为什么不施展你那些奇诡的手段了?那个太阳升起又落下的手段、那个随意借用别人力量的手段?你只用剑,是想要嘲笑我们没有让你动用那些力量的资格?” 在西陆一切都在热闹地恢复当中,以征服为目的的侵略没有毁掉太多的财物也没有消灭太多的人口,因此在重建和振兴的契机之下各项产业都蓬勃发展,许多地方贵族和百姓共同举办了战争刚刚结束的纪念活动――由于战争,他们和平民几百年间渐渐拉开的距离又缩小了,领主的家族不惜生命身先士卒的英姿使他们在领民心中的地位大大地提升。在某种意义上,三年的防卫战争是一件好事。 曾经因为事情紧急被召入军中的医师们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许多女医师都很遗憾那位阿斯先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另外也有不少医师还斤斤计较地记着阿斯曾经说过的“战争结束之后让他们十倍地还给我们”的话等着女皇陛下带着谈判结果从东方归来。 “今天天气真差。”枢机卿洛蒂斯望了一眼天空咕哝道。 “天气不是你在天上的父决定的么?”有个声音冷冷地讽刺道,“无论什么天气你都该赞美它才对。” 洛蒂斯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在心里一百次地提醒自己面对这个黑道要冷静,然后才转过来面对那个戴着半边面具的讨厌家伙:“你这异端少玷污圣神的名。” 他很想杀了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的实力在这三年里的膨胀令教廷不安,这是就扎在帝都的毒瘤般的非法商会,联动着许多令人心惊的制造危险品或者走私各种货物的地下组织,生长在阴影中的灵魂不在乎蔷薇帝国和圣元帝国打仗,只在乎抓紧时间赚到钱。洛蒂斯知道等到女皇和尤利西斯他们从东方归来,接下来不可避免的就是因为这场战争而暂时与教廷结盟的异端们再次与教廷的决裂,而那时候奥特里斯的地下军队几乎可以动摇帝都的格局,倘若苏妮娅为了爱情支持他们,那还要加上帝国的正规军队……越想他就越头痛。 贝尔维亚耸肩,满不在乎地吐出一个个大烟圈。 洛蒂斯本来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大地忽然猛烈地摇动了起来,然后一枚火球轰然破开地面冲向天空。 贝尔维亚第一时间敏捷地跳了起来躲开,但洛蒂斯作为一个施法者没有那种身手,他的高贵的袍子差点烧了起来,十分狼狈。 “XXX的你们在下面养了什么东西?!”黑道的男人气急败坏地骂道。 “威尔兰关在下面的东陆人……”洛蒂斯脸色阴沉地回答着,在他说话的同时下面就挤出了几名囚犯,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满脸血痕――刚才他们拔掉了威尔兰的银短刀,忍受着双眼复生的剧烈痛苦要从此地逃跑。 “那刚才那就是太阳之火……”贝尔维亚扫了那群人一眼,但并没有看见他印象深刻的百里家人,“见鬼的威尔兰那家伙干了什么……” 威尔兰出事了,否则困在他的幻梦之中的人哪里能这样集体逃跑。不能让这些一方面神志不清一方面又有着极大的痛苦和怨念的家伙出去搞破坏,贝尔维亚抽出了左右的一刀一剑钉在地上,从这两柄武器的锋刃上飞起了两种不同方向的紫色光芒,漫天的紫色交错成网,将包括贝尔维亚本人在内的附近区域全部框定起来,每个网点的所在都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像被雷劈过的树木。 洛蒂斯也在狼狈之中迅速地冷静下来,飞快地念诵着咒文施展出了大型的风魔法,那些想要逃跑的人也纷纷施展出各自的力量,一时间各种颜色和声音爆炸一样地接连出现,帝都的天空都被映照得变化多端,不知道贵族区发生什么事情的平民们望着天空,还以为是哪位老爷夫人举办了风格特殊的宴会活动。 “双生邪眼……那个烟斗……这对刀剑……还有那副身法……”洛蒂斯一面操纵着变化的风与那些东陆人激烈对战一面用余光瞥着贝尔维亚,“在那个人在的时候你多少有点不起眼,可是我忽然发现你好像也很可怕,不比那个人好多少……” 那个人指的是尤利西斯。 事实上洛蒂斯说这番话都有点困难,他看不清楚贝尔维亚的位置,风中的残像帮助他大致找到贝尔维亚跳跃的诡计,可是残像太多了让他目眩。 “你个XX有空讲话不如赶快把这群脑残都放倒……”咬着烟斗的贝尔维亚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堆骂人话,他高速地闪开了那些东陆人的攻击,象征纯粹破坏的圆环一次次在深渊般的黑色双瞳里点亮,他也不管自己究竟是把对方打死了还是打残了,总之依仗着自己在技巧和经验上的优势让这群躁动的逃犯一个个不得不“安分”地趴在地上。洛蒂斯很清楚自己作为一个没有邪眼的传统魔法师不擅长参加这种战斗,所以他精明地转成了操纵风来辅助贝尔维亚。 并不是每个被威尔兰幽囚于此的人都在努力逃亡。百里瑞思始终都站在地下,默默地仰望着头顶上激烈的战斗,他看得很清楚,所有的能量变化都被那道紫色的嘶嘶响的网锁住了,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牵制住了所有交战的力量,不让这份破坏传达到帝都的其它区域,这本身就是其占据绝对优势的证明。 即使没有那个“黑色花的使者”、没有那个用银短刀刺进他们眼中的人,他们也没有从此地逃离的能力。百里瑞思摸了摸自己的脸,从他的眼中流下黑红的泪一般的细线。 东陆的皇宫深层已经一片狼藉,建筑的整体破坏得不成样子,残砖瓦砾堆满人的视线。现在随便看到一块或者一片什么,都很难说清楚它原本的形状颜色。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看起来已经精疲力尽,尤利西斯想这差不多是劝说他们的时候了,虽然他对劝说的成功可能抱有很大的担忧。他好像天生没有这方面的才华,他劝说别人的每一次尝试基本上都失败了,就只有对切斯特讲了几句废话是有点作用的,其他人从来没听过他的。 苏妮娅的金瞳轻轻一扫,神恩浩荡,光明的力量消除他们的疲惫,提升了实力与气场。这倒不是为了防备什么,而是因为他猜想对于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也许显得比较强硬的劝说成功的可能性更高,至于防备,那没有必要。 “你看,还有什么必要打下去?”尤利西斯收起了黑蔷薇之刺,向着百里天华摆出了一副高傲的姿态,“我一开始便说了,你们无法取胜,还是尽早离开、归隐山林吧。” “嘿……”百里天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但他还是强撑着站得笔直,尽管他的身体轻微地发颤,他的声音却还是平稳无比,“黑蔷薇的天使,你知道吗,在我们的国家,我们说,一个人可以死,但是不可以受到侮辱。你不要可怜我,如果你是个男人,你就来复仇,今天我们必须有人死,否则我是不会收手的。” 这该死的东陆家教!尤利西斯在心里大骂,但表面上还需要表现得有风度:“活着就会有希望,请珍惜生命――你怎能带着女孩一起赴死呢?” “你指责天华?可是你的皇帝被我们杀了,你何不为她复仇?你算得上一个忠心的侍卫吗?”风怜夜冷笑着说,她也同样疲乏,已经支撑不了和苏妮娅的战斗,但她也强撑着站在百里天华的身旁,就动作而言双方的形势和战斗开始前一模一样,但来自西方的女皇和剑客依旧神清气爽,他们的魔力在量和性质上都占优势、利于持久,而东方的两位杀手看起来都是低谷,短时间内恢复不得。 这时候当然没有时间去说一句我不是苏妮娅的侍卫,尤利西斯感到深深的无奈,这下只有动用幻术让这两个睡过去然后把他们送走的办法了。至少这个解决途径还是比较和平的,他想。 最高级的“黑暗之梦”启动,华丽的迷宫在眨眼间就侵占了两位年轻杀手的精神,尤利西斯看着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迷惘,便调动另外的力量准备将他们从这里拖出去随便扔在哪个地方――他也想做得更负责任一点,但是无奈他不识东陆地理,又不能指望作为这两个人敌人的安陵家族与其同盟的贵族们会帮助这两位杀手。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那么做,那两双空洞的黑色眼睛忽然绽放出夺目的光华,一股滔天的热浪从两个杀手的身上冲了起来,金色和红色的美丽光芒交错着升腾,在虚空中编织出华丽的花朵,黑暗之梦输送的力量被强行打断,尤利西斯意外地看着那两个原本已经疲惫到几乎站不稳要摔倒的人的身体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所有的疲敝,散发出了强大的活力与激情。 炽烈的火焰和不息的风缠绕着,向尤利西斯和苏妮娅攻袭而来! 第七十四章 风花葬列(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黑暗之梦真是个用不得的能力!在调动水晶之盾给自己和苏妮娅架起防御的一刻,尤利西斯哭笑不得地想,看起来无论谁用黑暗之梦都会激出糟糕的效果。那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在艾希丽制造大面积的幻境袭击自己,结果触动了自己的恶念镜像人格,紧接着就被那个镜像制造出来的八级幻象吞没,最后又被苏妮娅打断了力量释放,在大街上反噬而死;而自己这次对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用黑暗之梦,本来想让他们安分地睡上一觉,可是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黑暗的梦,竟然爆发进入了一种比刚才最巅峰的时刻还要强大的状态!‘’ ‘ “莫非这黑暗之梦专门用来压榨出人的潜力?”苏妮娅也歪着头提出了同样的问题,“那尤利西斯你可以回去给每个人都使一次,看看能不能让每个人都有这种提升。”她之所以能这么轻松,是因为她自信他们不会因产生这变化的百里天华和风怜夜遇到危险。 复苏的百里天华与风怜夜挽着手,二人的眼中都像有星辰在燃烧,布满着金色与银色火焰的刀剑不断在空气中成形又不断地攻袭过来,带着太阳之剑强绝的破坏力与风神之弓绝对命中的特性,尤利西斯都找不到一个足以平静拦下这越来越猛烈攻击的办法,只有使用“邪恶之眼”的那份枯萎的灰色能量来防卫——理论上七级的镜树之叶也没有办法复制邪恶之眼,但是尤利西斯稍微不一样,他知道了风怜水邪恶之眼的本质,在自己这方面也跨过了巅峰的门槛,可以说,现在他的镜树之叶和幻羽之纱一样,是超越了七级,进入“第八级”的程度,虽然只是稍微超过,但小范围地调动那份没有属性的混沌力量还是做得到的。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狂热地发出了越来越强大的攻击,这份力量似乎同样也超越了七级,以至于这片残砖废瓦都很快彻底化为齑粉,更远距离的皇宫建筑也同样受到影响分崩离析,宫中的尸体鲜血在激烈的震荡下破坏得更加完全,再持续上几分钟大概就称得上荡然无存,其中也包括那位曾经骄傲的、如今身首都残破的君王。 尤利西斯只有带着深深的无奈注视着自己的对手,他一直以来的信条都是不杀人,就算有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某人去死、或者有的时候他把这个原则当作了巧妙利用的道具,但是他此刻确实不想杀死百里天华和风怜夜。这对奇怪的男女让他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虽然他们是曾经杀死苏妮娅的凶手,虽然他们今天杀了这国的许多人,虽然他们自己主动找碴和尤利西斯与苏妮娅决斗,可是尤利西斯不希望就这样看着他们死在眼前。 一对一直过着充满烦躁的日子的恋人,终于下定决心要斩断枷锁、逃离这个糟糕的生活一起归隐山林,他多么想要支持他们…… 可是现在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正飞速流失着生命和自己作战,他们冲破尤利西斯的黑暗之梦、摆脱疲劳、用更活跃更强大的状态再次展开战斗……这一切都是以他们的寿命在飞速消耗为代价的,不用一个小时,这两个杀手必定会耗尽自己所有的生命力。 危缘重生、战魂燃烧!这是从极其年幼的时候就开始战斗的灵魂,虽然在阴影中行走却也有武者的尊严,他们不愿意接受“西方女皇和她的侍卫施舍的宽容”,他们宁愿在最后的决斗里粉身碎骨战败而死,也拒绝从战场上逃走。太阳之剑和风神之弓在共鸣,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的全部灵魂和生命都仿佛融为一体,他们共同燃烧着自己,以同一人般的视角持续着这场绝望的战斗。 杀死他们、或者拖死他们。 西陆的剑客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仅有的两个选项,竟然没有多大的本质差别。 这时候那个会发出乐声的小木盒从他怀里飞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咔哒。 尤利西斯明显地一滞。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以为抓住了机会,所有光焰炽烈的刀剑都在这一瞬间合并为一把巨大无匹的大砍刀,简单粗暴,直直地冲向尤利西斯。苏妮娅不知道尤利西斯在愣什么,因此也短暂地失神了片刻—— 扑通。 “什么……” 东陆的两位杀手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方才的气势尽失。他们的表情凝结在一份不可思议之中,但是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他们都栽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坐在地上,拔起了自己的刀剑收入腰间的鞘,然后取下烟斗,重重地喘气:“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XX的竟然会和教廷狗并肩作战……” 他不得不承认刚刚和洛蒂斯合作把所有逃犯都收拾掉的那场战斗淋漓畅快,他从来没有想象到风魔法和他的武技、邪眼的结合能够有如此痛快的效果,因为尤利西斯不怎么使用风的力量,而那个“天空战斗的支配者”茵陈他又很讨厌不想接触。 “我才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和黑道并肩作战守护帝都的和平……”洛蒂斯恼火地瞪着他,“奥特里斯你这混蛋……” 尤利西斯从地上捡起了那个小木盒,音乐欢快地流淌出来,粗重的低音和尖细的高音还和当初一样,一点都没变…… 还和当初一样…… “结束了。非常感谢您,尤利西斯先生。” 他转过身看见废墟里站着身着东陆传统淑女服饰的少女,她的温婉美貌犹如月华流照,但那张脸上冷漠的表情却令她看起来那么陌生。在小木盒的乐声里,安陵琴站在倒下的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的身后,黑色的瞳孔里像是落满了雪一样寂静。 他默默地把小木盒握紧在手中,然后为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制造了一场华美的幻象,他让层层的柔软花瓣掩盖废墟,让香气驱散了死亡的污浊。 黑色和白色的花瓣漫天飞舞,不和谐的音乐持续地回旋在崩塌的皇宫上空。 而在真实的世界里,整座东方帝都都风雨交加。 “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尤利西斯问道。 安陵琴指挥人手将两个昏迷的杀手抬了出去,随后解释道:“他们为了战胜二位,使用了一种古老的秘法,此法乃是不惜代价、付出自己的性命换取暂时的力量。” “这我看出来了。”尤利西斯皱眉道,“但是他们为何昏倒?” “琇姐姐早已做出了预言,明华哥哥也猜到他们会这么做了。不过他们这样的人,在平时暗算一下还是比较容易的。”安陵琴淡淡地说,“我们之前给他们下了点药,不是很厉害的药,否则他们会发现,但是在他们使用那种燃烧生命的秘法之时,身体被抽空到一定程度,那种药效就会发作,而那木盒中的乐声,就是其发作的引子。如此一来,他们也就昏倒咯。” 尤利西斯与苏妮娅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你们会杀了他们么?” “不会。”安陵琴浅浅一笑,笑容转瞬即逝,“明华哥哥和那个与你们同来的金发先生做了约定,会让这两个人活下去的,因为哥哥知道,你们不会想杀了他们的。” 心里一紧,尤利西斯追问:“你可知道他和你哥哥交换的是什么?” 安陵琴摇摇头:“琴儿不知道细节,琴儿也不想关注那些。总之,非常感谢你们为我们除去了所有的障碍,日后我国与蔷薇帝国当永世交好、永不离弃。” 后来尤利西斯看见百里天华和风怜夜被封进了十分眼熟的冰棺,那冰棺几乎和苏妮娅沉睡其中的那具一模一样。茵陈果然是真正的魔鬼,他看起来好像是被那个魔物伊薇拉送回了地狱,可是事实上茵陈所做的安排都照着其预想的方向发展了,这就是魔鬼对人类的棋盘的影响力。 安陵琴说,如果不出意外,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将在这冰棺中沉睡上千年,慢慢地恢复他们之前在与尤利西斯和苏妮娅的战斗里失去的生命力,同时,他们将会失去记忆、逆向成长,等到他们千年后醒来,将会变成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新生的孩童,他们的人生将会重新开始。 而等到那时,又会发生什么事,就全不是千年前的现在,他们所可以预料的了。 “也许对那两个人来说,这样比较好。”苏妮娅评价道。 “……也许吧……” 威尔兰不怎么了解那两人,因此没有做多少评论,但最消沉的人竟然是小魔鬼弗尼瓦尔。他数次拍着百里天华与风怜夜的冰棺,满脸都像写着深深的遗恨和痛惜。 尤利西斯不知道弗尼瓦尔从前和那对男女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显然小魔鬼有一些相当重的执念未能成行。 他们原以为安陵家族会从皇族之中拥立一位符合他们理想的新的君王统领圣元帝国,可是他们非常意外地发现猜错了。 “神秘的皇宫崩塌事件”震惊了圣元全国,水氏皇族在这件恐怖的事件发生之后就共同向全国表示了从皇位上退位让贤的意向,他们下了自责的诏令,称水寒星乃无德无智之君,之所以天降如此灾厄,皆因水寒星狂妄自大、胡乱发兵西陆、对内待人暴虐无道云云。现天不容水寒星为君,降下神雷,把昏君连同皇宫一起夷为平地……总之,在经历了三年糟糕的对外战争之后,面对着这莫名的灾难,水氏皇族认为自己已经不堪重任,无法继续领导国家,天命必然垂落与新的皇族,新君将能够重现太平盛世……水寒星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他那被后世永远铭记的心愿,可惜不是以统一两片大陆的雄主而是以被上天惩罚的愚人身份。 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苏妮娅就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了。而接下来,不出所料。 凤凰现世,吉兆频出,七卿之一的安陵明华受到凤凰神火的眷顾,步生光华,安陵家的宅院夜发异彩,美丽的通体闪光的神鸟聚集歌唱,当安陵明华走进成为废墟的皇宫,他所到之处奇迹般地重新恢复起一座座宏伟壮丽的殿堂……当万众都亲见天命所降的辉煌神奇,当安陵明华身前身后“瑞气”蓬勃冲天,东陆的男女老少都被感染得泪流满面——上天收了那个水寒星之后,让早已美名远扬的英俊风流才华横溢的贵族公子成为了新的天命之君,让他来带领众人重回太平盛世,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只有来自西陆的三人对此并不感动,只是感慨不少。他们难以理解百姓对皇帝的这种情感,就如东陆人很难理解西陆对圣神、对光明的那种情感一样。 水清梦的历史之轮早已预料到了国家的倾覆,可是他一定不曾料想到这倾覆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于国内,来自于那个水寒星长期以来捉弄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水寒星和水清梦都一样太过迷信权与力,对那看得见的力量过于信任,因此毫不在意既不会舞刀弄剑也不拥有超凡神力的安陵明华。 可是即使是书生,也会想要握有天下,即使是拿不动刀剑,每个男人都会有刀剑之心。 水氏皇族连续三次请安陵明华登基,帝都的百姓倾城请愿企盼天命之人接下天子之名,安陵明华按照东陆的传统礼节风俗再三辞让,最后面对着跪倒一片的满朝文武,终于接受了天子的冠冕仪仗。 圣元帝国的历史终结,东陆唯一的帝国更号天辰,第一代君主安陵明华乃是数千年来王朝交替之中第一个以书生身份登上皇座者,千古一人,独一无二,年号昭德,意为昭显美好的品质、教化四方以求天下大同。于此改朝换代的传奇年代,有无数小说家与诗人显露他们的才华,安陵明华本人亦是卓绝的才子,其风流传说不下万千,说书人们将这个年代的传说流言合编为《天辰风云纪》十篇,流传后世。历史的真相虽然隐晦,然而碎片零零落落,都在其中。 第七十五章 谋断天下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事实上早已成婚的安陵明华与夏离罗于此时公开举行了他们大婚的盛典,美男子与佳丽、文武奇绝的搭配是为千古难得的美谈。夏离罗号天辰明仪帝后——这个称号的含义与昭德大同小异,坊间皆信新帝与帝后恩爱无比、共掌天下,乃十全十美、上天注定的姻缘。 当看见那场豪华壮丽的婚礼的时候,尤利西斯没有一点为夏离罗高兴的心情,他只想起了在西陆的那些日子里,夏离罗独自忧伤的面容;他没有偷听过夏离罗与安德兰娜或者与贝尔维亚的谈话,可是任谁也想得出来,一位有心在未来成为皇帝的男人,让自己未来的皇后涉险去遥远的异国,无论这把握有多大,他都不是真的爱这个女人。 安陵家在这件事当中需要政治利益,这是所有人从一开始都很清楚的,可是即使这样也很难想到,他们竟然是要东陆的皇位。怪不得安陵明华不在意使用那些非常危险的日后很容易被揭穿的手段,原来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登上最高峰,只要水氏皇族不复掌权,又有谁能来向他们寻仇? 昭德皇帝、昭德皇帝……昭显的都是阴诡之德吧?尤利西斯暗暗地想,安陵明华果然是聪明极了的人,贝尔维亚说得对,这个人是可怕的,而他竟然误以为这是个翩翩公子,他简直被这个翩翩公子欺骗了。 “我要问的问题,您应该有答案了吧,皇帝陛下?” 在安陵明华成亲之后,尤利西斯在他的书房里等着他,拿着那个小木盒,听着那段荒诞不经的音乐,反反复复。 “答案,从一开始就在。”安陵明华优雅地笑着,手中一柄精致的折扇,会在适宜的时候适宜地遮住他的表情。 “微微安……微微安·阿伊纳德……在陛下这里……是吗?”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没什么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了,可是当这个名字出口的时候,尤利西斯意识到它对自己来说还是那么地沉重、那么地悲伤,以至于声音出口就显得艰涩,甚至于哽咽。 那小木盒所奏响的乐声,分明便是当年微微安在与他告别之时随手弹出的钢琴曲,凌乱肆意,离经叛道。那一夜在当时看来还只是略有些好笑,可是当他获悉了微微安在北海沉海自杀之时,那荒诞的一夜告别突然变成了悲惨的永别,其意义便完全不一样,因为这疯狂的琴声,竟然是老师留给他的最重要的记忆片段之一…… “蔷薇帝国的温德拉亲王吗?”安陵明华神色毫无变化,冷静一如往常,“他三年前死了,在西陆,在北海。这件事连我都知道。” 东陆的皇帝似乎有另外一种自称的方式,但在苏妮娅等人面前,安陵明华还是保持了“我”的自称。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因为那个自称翻译成蔷薇帝国语不太方便。 “不……”尤利西斯艰难地说着,尽管安陵明华的回答已经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在北海跳海之后,被你们带回了东陆吧……琴公主告诉我,三年前她曾经去过北海……那一定是皇帝陛下您以及琇公主的意思吧……微微安先生没有死,正是因为他的缘故,你们才会知道我和贝尔维亚的事情、你们才会来找我……你的瑞气难道不是微微安先生的幻象吗……你们的宫廷腔调的蔷薇帝国语……不是因为微微安先生的缘故吗……”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有气无力,但是他还抱存着些微的希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会想到这种可能的,分明他亲眼看见千眼的伊法拉在他面前夺走了微微安封在冰中的遗体,可是自从知道海玲珑出现在贝尔维亚的面前,他就觉得自己看见了恩师的影子。他想不出有什么手段能让微微安活过来,可是——哪怕为此让他向神祈祷也行——他希望微微安活过来,他那么希望微微安活过来—— “没有那回事,只是你那么误会了而已。”安陵明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尤利西斯惨淡地笑了笑:“那么为什么要给我这个音乐盒?这段音乐是从哪来来的?” 三年前贝尔维亚说不想信任东陆的贵族,他站起来说我觉得东陆的贵族可以信任;夏离罗是个有战斗力的人,她带着机关人偶到西方来本身也是一种威胁,可是尤利西斯一直信任她;安陵明华透过夏离罗向他们传递情报,尤利西斯也一直无条件地相信那些情报…… ——对我们的情报……掌握得很多? ——是的,知道关于我的能力和经历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倒是非常正常,但是对方甚至知道你的身世经历,这点即使在我们这边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啊,因为这帮混蛋在外面到处散播流言的关系现在知道的人很多了。而且单是你发誓从不杀人也知道就很奇怪了,你又不是公开大声吼出来的。你的血帮助这双眼睛补完,连这种消息都知道,而当时在旁边并且看懂了的人一只手都可以数完。对方自称知道过去也能看见未来,是天命化身,一切顺利…… …… ——贝尔忘记了一件事……清楚地知道你我的过去、清楚地知道你我的能力,并且还能把它们都告诉东方的贵族的人……这种人不是有一个嘛? 那时候他大笑了起来,因为他觉得一件糟糕的事情变得光明了,因为他觉得他从某一幕噩梦里解脱出来了:知道贝尔维亚的能力和经历的人、知道尤利西斯的能力和经历的人、知道尤利西斯绝对不杀人、知道尤利西斯的血帮助贝尔维亚变成了完全黑暗的恶之子的人、有可能接触到了东方贵族的人……有一个不是吗?只有一个不是吗?!微微安·阿伊纳德只要没有死在北海,一切都可以说得清楚的不是吗?! 可是现在安陵明华残忍地说,你误会了,没有那回事,你们的那位亲王早就死了。 “那音乐盒与温德拉亲王有什么关系?”安陵明华略略皱眉,摇了摇扇子,“那只是为了激发毒药而特地编出一段节拍不合的曲调,仅此而已,难道你从中听出了温德拉亲王昔日使用的暗号?那一定是种巧合。”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双手抱住了脸,世界一片漆黑,命运总是给予他希望然后又夺走,他可以认定安陵明华说谎或者用魔力逼迫安陵明华给他详细的解释,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如果微微安真的在这里而安陵明华却要坚持说他已经死了,那唯一的意义就是——微微安自己不想见尤利西斯。而如果他不在,那安陵明华就没有说谎。 “哈哈哈……哈哈哈……”他干干地笑着,没有如自己预想的一样哭出来,“我明白了,先生他不在这里……不在这里……” 他们沉默了很久,直到年轻的剑客重新振作起来,引领了另一个话题:“阿斯跟我说了一点关于皇帝陛下的事情,您有七级的真知之判的天赋……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您是这个世界上天赋最优秀的邪眼持有者,只要您选择唤醒这份力量,不用多久您就能够称王,您能够从全知的方向接近邪眼的沙利叶,我认为如果您那么做,成就必将在我之上。” 他小时候以为镜树之叶很神奇很厉害,可是自从知道了邪眼的本质,他就确信其实真知之判远比镜树之叶甚至邪恶之眼都更加强大,因为它代表着正确的知识。他一直到了幻羽之纱八级,才从茵陈那里知道了邪眼的历史,可是如果是一个持有真知之判的人,他将会在觉醒的第一时间就得到历史的真相、第一时间就明白这力量的来源,无需多言,将会比任何人都更“作弊”。尤利西斯猜想历史上没有出现一个持有真知之判的人说穿邪眼的真正来源,可能一是对教廷的忌惮,二来大概就是出于自私的心理而故意掩藏了。 至于安陵明华七级真知之判的天赋,这简直是惊世骇俗,这个消息要是扔到西陆,教廷一定会疯掉……一大批人都会疯掉的。那意味着安陵明华只要觉醒,第一时间就是七级的真知之判,他将掌握这个星球的一切真知——这在西陆所记载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先例,想来东陆也不该有过——他将知晓世上一切语言文字、包括动物的叫声和植物的信号,他将深通天文地理,能够预言每一天的气象变化,他将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洞察所有人战斗的行为,精准地找到每个人的弱点,无论那个弱点多么隐蔽,他将能够一眼说穿击败对手的方法。 只要走上这条道路,安陵明华将会成为这个星球上最可怕的人类。 安陵明华闻言抬手,轻轻地在右眼边晃了一下:“事实上我经常想这件事,但是,我不敢。” 尤利西斯愕然:“不敢?” 有人会害怕获得力量、害怕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我年幼的时候,只想要饮食;”东陆的新皇帝忽然说出看似不着边际的话,“稍稍长大的时候,我又想要得到宠爱;后来,还想要名誉、想要财富、想要美人……想要水家的皇位,要做我的家族的主人,也要做我的国的主人。” 尤利西斯默默地等他讲下去。 安陵明华摇了摇扇子,停了停,才继续说道:“你看……我想要的是,我所知道的每一件东西。我的欲望看似随着年龄而增长,实则随着我的认知而增长。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觉得非常恐惧。 我一向主张和西陆和平共处,因为我始终不曾理解西陆的许多事物,西陆对我而言还是神秘未知的,我不对神秘未知的东西抱任何占有欲,可是,尤利西斯——如果我把西陆的一切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果我深刻地、清楚地理解它的一切,我会做得比水寒星更深入,我会把西陆也计入我的目标之内。而且远不止如此,假如让我清楚地知道关于瀚海的一切知识,我就要把瀚海全部置于我的控制之下,就像大陆在我的控制之下一样……假如我知道关于日月的知识,假如让我知道关于星空的知识,我会想连日月都摘下来、我会想连星空都占领。 尤利西斯,你没有这种野心,所以不知道抱有野心的人的痛苦,我不知道自己将会变成什么东西,假如我拥有这眼睛里那份超凡的力量,我不知道自己的野心将会膨胀得多么可怕、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智将会变成此刻的我多么难以理解,我害怕变成那种东西、害怕自己超出自己心神的掌控,我实在是太害怕这件事了,所以,我永远都不敢选择这条道路。” 年轻的剑客觉得有几分疑惑和几分遗憾,其实他没怎么听懂安陵明华的恐惧,他倒是遗憾一份七级真知之判的天赋就这样永远浪费:“可是,如果你选择这条道路,你就会知道永生不老的方法,这种愿望都不曾让你动心过吗?” 安陵明华面对这个问题笑得反而更加明朗:“不,我没有这种愿望,我的愿望虽然很多,不过有些偏偏就不曾有过。而且,为了不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即使是那样的前景,我也不敢去碰它。” 他给自己的这种感觉可能和威尔兰对自己的感觉一样吧,又邪恶又真诚,把许多正常人不会承认的心思都坦然说出,甚至不管听的人是否因此觉得难受。 天辰昭德皇帝一生都是普通人、一生都是书生,他到死也不曾用过武器、不曾觉醒过魔力。但是每一位认识昭德皇帝的人都评价他强大并且恐怖,那种恐怖不存在于他漂亮的外貌或者精绝的才华,而是存在于他的冷静的、矛盾又古怪的贪婪之中。 原本是秘密前来的苏妮娅等人在最后将要离开时干脆公然地出现在了公众的面前,对公众的说法自然便是由于新帝登基,蔷薇帝国愿意与东陆捐弃前嫌、重修百年旧好、从此友谊长存、共同发展,务必使两国友谊之树枝繁叶茂、千年不灭…… 天辰帝国将为旧日圣元无故暗杀苏妮娅女皇、并征战三年之事致歉,两国多方缔约,给予双方的国民种种利好,天辰为蔷薇大开方便之门以期长期分期地赔偿蔷薇在这场突如其来而毫无道理的侵略中的损失;天辰的贵族将与蔷薇的贵族联姻,国家层面的交易将会以十年为单位持续;两国将会重新推广学习对方语言、普及常识的教育…… 第七十六章 利益永恒(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无论从名义上还是实际行动上,安陵明华与苏妮娅都谈得非常好,对于新坐上宝座的昭德皇帝来说,他有无限的热情处理每一件事,而对已经暗下决心从皇帝之位上离开的苏妮娅来说,这很可能是她能为她的国家和人民所做的最后一件大事,她也以空前的严谨专注于此。尤利西斯不擅长谈判,因此他没有过多干涉这件事,而每当看见那两位年轻的君主在一起商讨各种大局或者一些敏感的细节,尤利西斯都会欣慰地微笑。 他在战场上主导、而苏妮娅在谈判桌上主导,他对此觉得很高兴,他们二人没有哪一个是没用的,也没有哪一个是全能的,但是他们在一起一定可以解决各种问题。 闲来无事的时候他想起了从西陆兵败撤军的东陆军队――由于航海路途遥远且十分艰难,他们至今尚未在祖国登陆。等到他们登陆的时候必然会吓傻: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的皇帝就死了,国号和年号已经变成了全新的,曾经的朝臣已经变成了手握至高权力的天子。一切都这样突兀地降临,不知道那些回国的军人们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苏妮娅与尤利西斯等人归国的那一夜,安陵明华在皇家的竹园里布置了简单的小桌为他们送别。夏离罗没有到场,安陵琴公主倒是到场了。皇家的歌姬舞女们为他们献上了东陆最华美绚丽的表演,两百人的大型乐队奏出隆重的音乐。 金杯,银盏;玉露青莲酒,乌梅桂花糕。 “这种食物非常奇特……嗯,这种口感……怎么说呢?”威尔兰在从学院毕业之后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语言技巧无比拙劣,连句话都不会说,只好含含糊糊地在那里发表对东陆点心的评论。 “若能把这植物、这技术都马上引进我国就好了……”尤利西斯也赞叹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一无所知的时刻,面对着问他要不要来一块蛋糕的克莱尔和凯瑟琳问蛋糕是什么东西。 “不行的。”苏妮娅说,“此套工具、技术传去也许还算快速,但草木引进未必适宜,东陆整体地势、水文、气候……各方面皆不同于我国,即使引进,其效果也不会理想。” “噢……”尤利西斯颇为遗憾地说,他从小时候就学不进生物地理那些东西,现在更是早就连微微安曾经教过他的那一点点都忘了个干净,恐怕只有给他个真知之判让他复制,他才有可能把那些知识记住。 新掌权的皇帝喝了一杯又一杯,笑眯眯地看着来自西方的客人们,那种眼神几乎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在算计他的客人。 在沉默地听客人们左一言右一语许久之后,安陵明华才突然开口道,然而说出来的却依旧是本该在谈判桌上出现的话题,他直白露骨地以安陵琴还有其他公主作为生意的筹码,愿以和亲和机关道的传播换取魔法相关的知识与技巧,分明安陵琴就在场,他竟然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来,尤利西斯差一点捏碎了自己的杯子。 “我会答应你的,但是不要把你妹妹的幸福拿来做筹码,她可是一个人啊。”苏妮娅也感到心寒,虽然她自己清楚政治联姻的存在、也亲眼见过、甚至差一点自己本人也缠了进去,可是安陵家现在并不缺少必须要如此换取的东西,安陵明华却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口,而且和一般政治联姻的拐弯抹角不同,这位东陆的皇帝直白地把自己的亲人和她们所代代承继的机关道都当作金钱同类的东西量化计算。 可是安陵琴却反驳她:“琴儿不能在别的方面帮到哥哥,只能为哥哥做这一件事而已。而且琴儿真的很想嫁到西陆去。” 苏妮娅默然,随后她取出了自己的首饰盒,郑重地交到了那个即使成为了一国的公主依然不修边幅的少女手中。安陵琴的手不比苏妮娅的手温软细腻,但苏妮娅紧紧地连衣袖握在手中。 安陵琴太过纯良天真,虽然是个聪明的女孩掌握着强大的战斗力量,却被她的哥哥当作棋子冷漠地摆弄而不自知……她那么迷恋着西陆的一切却被告知自己正是有力地摧毁东陆与西陆相似性的机关师之一……她因为太简单所以不为自己悲哀,但是尤利西斯禁不住叹息,苏妮娅也禁不住叹息。 安陵琴打开首饰盒便欣喜地叫了起来:“哥哥,我便说西方的物事精巧漂亮得多,我现在身上这些简直是俗气极了。”说完她就当众佩戴那些苏妮娅的首饰:只见她取下自己的头花,然后把一双宝石胸针戴在了头上,又把一些戒指别在了腰间,将项链挂坠和耳环都缀在裙摆上,而把那里原来缀着的东西都扔在地上表示鄙夷。末了安陵琴兴奋地提着裙子在草地上转了一圈,看着她的新的装饰物高兴地大笑。 尤利西斯不知自己究竟应该说什么,但安陵明华只是用扇子遮着自己的半边脸看着他那单纯的妹妹,墨色的眼睛里有微妙的笑意,他的扇面翻过来上面依然是灵动的凤凰,天命的象征。尤利西斯后来想,其实一开始看见凤凰的时候,他就应该猜到安陵明华有自己取代水寒星的意图。安陵家对掌权的人不满,而改变权力控制的最好方法,莫过于把它收入自己的手中。 尤利西斯默默地垂下了眼,不再看那个其实上演着闹剧的少女。即使安陵明华今天不提把她嫁出去换取利益,早晚也会那么做的,而她还会以为是为了她好。 琴公主啊,我愿你永远不要亲自前去西陆。 因为你太迷恋那里了,而梦和现实总是有距离的。 喝了很多酒之后安陵明华把扇子丢在地上,和着皇家乐队的演奏,随口唱出即兴的歌曲: “允文与武,分地与天。 飞袖凌云舞,丝竹送客别。 笑看刀光,迎风仗剑。 叹英雄年少,误春花秋月。 玉觞三转,离情九结, 论江山百年威名万里究竟一世梦里烟。 无心更问何日见, 墨夜赋永诀。” 他的表情昏昏沉沉,却远比他清醒的时候令人安心,安陵琴上去扶他道:“哥哥他喝醉了便做些不通的文词,还请不要笑话。” 谁能笑话他。威尔兰心里哼了一声。根本听不懂好嘛。他安陵明华喝醉了以后哪里还会特意用西陆语唱这即兴之曲,那歌词全是东陆古语,他一个连对话都听不懂的人能笑话这首歌什么? “他唱的什么?”尤利西斯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阴影中的小魔鬼,弗尼瓦尔则噗噗地笑了半天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他说你们两个都这么年轻,却不知道要及时行男女之乐,应该趁着这好时光,多快活一些;他还说权力财富都是空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真没意思;他还说他觉得你们是他的好朋友,你们要走了他心里非常痛苦,所以他就喝很多酒来排解。” 尤利西斯越发觉得安陵明华可怕,他刚刚还是一个会面不改色地把亲妹妹拿来当交易筹码的人,可是转眼间喝醉了唱的歌却是利益虚妄;他自己对夏离罗情意淡薄,却说尤利西斯和苏妮娅不趁着年轻多行乐;他冷漠又残酷不可能把他们几个当成了重要的友人,却说为了他们要离开他内心痛苦…… 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弗尼瓦尔看尤利西斯脸色不好,低声说道:“你不要以为他这么过很舒服,他算计周围所有的人、猜想每个人怎么算计他……其实很可怜的。” 聪明的人都不想喝醉,安陵明华一生也没有几次喝醉过。 后《天辰风云纪・昭德帝篇》记载此夜: “天辰元年冬……昭德皇帝与西域女帝及其亲卫宴于竹园,彻夜不出,明灯不落。帝本猜忌之人,乃与外客饮醉而终不设防,生平唯此一夜而已。” ――尤利西斯曾经很想把教廷翻覆,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想到,最后完成这件事的人既不是他也不是贝尔维亚,而是教皇自己。异端们曾经不认真地或者半认真地说过的话,最后由“圣神在地上的代言者”认真地做到了。 返回罗斯玛丽的时候他就知道贝尔维亚已经和教廷决裂并且开战,现在帝都的大量人口都在向城外涌出避难。其实这些都是他可以预料到的,但是许多细节他一点也没有预料到。 枢机卿希克破除枢机卿威尔兰留在地牢中的魔法,释放了被关押的东陆的囚犯们,而对此枢机卿洛蒂斯不仅一无所知甚至还感到愤怒和惊疑。洛蒂斯与恰好在当时与枢机卿会议争执一些法律细则的贝尔维亚共同解决了这次突如其来的“越狱”事件,随后就意外地和贝尔维亚一起遭到了自己同事的袭击。 其中一个被囚禁的百里家的杀手没有在这越狱的事情中战死,他在贝尔维亚与洛蒂斯应对希克攻击的时候出其不意地调动太阳的力量偷袭打倒希克,而此时洛蒂斯才知道,自己和威尔兰在枢机卿会议中早已被边缘化,根本不知道教皇和其他枢机卿们的真实意图,而是长期被蒙蔽,并且准备于此刻除去。 教廷在与异端们再次决裂之后重新将所有人都定为死罪,但是经历过这场战争之后他们的仲裁公信力大大降低,源于东陆人的“黑蔷薇天使”系列流言在此刻发挥了无比巨大的威力,贝尔维亚都发现自己的名声好得不像话。罗斯玛丽的许多居民和从较为靠东的土地涌来的大量的人否认教廷的指控,因为无论当年帝都的万箭交锋、日后战场上的圣水天幕、落日魔术、艾希丽的全城幻梦,对于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简直就是奇迹。而且黑蔷薇的天使不仅自身力量强大、文采斐然、气质优雅高贵,还赢得了身为绝世美人的苏妮娅女皇的爱情、感化了冷淡的黑帮为友、认识一位神秘而高明的无双的医师掌管战时一切治疗事务……贝尔维亚除了对那个糟糕的“感化”的说法表示郁闷之外,第一次感觉到东陆人在当年的先见之明。 这场战争使得教廷和恶之子们之间的舆论天平和战前相比完全倾覆。“黑蔷薇的天使”赢得了超过历代君主的人气支持,许多支持者只是凑热闹,也有许多崇拜者几近疯狂,虽然这并不是尤利西斯或贝尔维亚所习惯的情况、也不是他们做过准备或有过期待的情景,毕竟算是一种意外的优势。 对于尤利西斯和苏妮娅的关系,教廷公开指责恶之子勾引女皇、罪大恶极,但于黑蔷薇的天使暂且不提,女皇的支持者们也基本都认为:在战争一开始就被卑劣无耻的东方刺客谋害的女皇哪有机会被“勾引”,他们分明是在女皇苏醒之后才一见钟情,比起让女皇和许多不相配的男人进行政治联姻,他们宁愿苏妮娅接受这段“神赐的缘分”――他们大多不知道苏妮娅和尤利西斯在那次暗杀之前早已相识,见面不多却早就算得上熟悉,更不知道那把她封在冰棺里保护的就是尤利西斯与茵陈。 也是因为洛蒂斯与威尔兰的立场在这样的局势下被迫转变,尤利西斯与苏妮娅终于得知了三年前皇位继承之事的实情:教皇与枢机卿会议曾经深入北海寻得一种神秘材料,符合他们研发的一种控制魔法,他们在其上铭刻了持久的法阵然后藏于皇座之内,它对每一个变异失去神圣之恩的阿伊纳德的族人起作用,能够控制那个人的绝大部分语言和行动――那条件当然不是他们的本意,但要对一个正统的阿伊纳德的族人起作用太困难他们没有研究出来――由此他们可以将皇帝变成摆布于教廷指间的傀儡,只是藏在皇座中的魔法吸取了皇帝的生命力,会导致急速的虚弱、衰老和死亡。不过这也不是很要紧,因为谁在意傀儡老得快还是老得慢呢,只要傀儡后继有人就可以了。 第七十六章 利益永恒(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埃德赛尔陛下和微微安殿下的异变都是纳森尼鲁主导的……是用药物刻意诱发他们的血统偏离天生的方向,这种手段对苏妮娅陛下您也使用了,可是您没有发生任何变异,当年我还对此感到无比遗憾……我此刻诚惶诚恐……”威尔兰颤声讲述着,中间常常会停下,一方面有畏惧一方面也有惭愧,因为他从未想到一直以为自己是计划者的时候忽然变成了被算计的人,教皇和他的同事们的棋盘实在是太大了,至今他也不敢说自己明白了教皇全部的意图。 苏妮娅的眼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皇叔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却来不及撤销继位,所以就自杀了?” “是……是的……纳森尼鲁发现陛下您提前觉醒、没有变异,以为是微微安殿下看穿了这件事,但殿下没有拒绝继位,纳森尼鲁误会他找到了破解魔法的方法,所以深夜在皇宫监视,果然……遇上微微安殿下不知何故在半夜一个人走到皇座旁边做些意义不明的动作……纳森尼鲁以为自己猜想正确而出声,而微微安殿下聪明绝顶,马上就知道他不能这样继承皇位……可那一番对话之后他竟然就跑去了北海跳海,我们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这点……”威尔兰恐惧地看着苏妮娅,她震怒之下帝国势必整体与教廷决裂,那时候将会到来的是血雨腥风。 “圣神在上!我的父亲……之所以会那么虚弱……那样地死掉,是因为你们!”苏妮娅双眼望着天空,语调悲戚而肃杀,“而我的叔父……之所以会跳了海,也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不……不……” 热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还没有忘记她最后一次和微微安见面的时候,是她在竭力地劝说微微安不要拒绝成为新皇,可是当天晚上微微安就沉了北海……假如她当时没有去劝说他、假如她直接自己来当这个皇帝,微微安就不用去自杀了―― “不,是因为我……”她颤抖着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苏妮娅……苏妮娅……”尤利西斯抱住她,轻轻地捂住她的眼睛,“不要伤了自己,他们都会难过的……” 腥风血雨确实到来,可却不是以威尔兰猜测的那种形式:在他看见布拉温德宫竟然散发出浓黑的烟气、在他看见万千双血红的眼睛在那曾经神圣的建筑内带着嘲讽盯着他们的时候他终于明白,教皇和他的同事们究竟做了多么大的一件策划。 圣裁骑士团历时三年从北海归来,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有菲拉斯塔・伊斯特布鲁克,当他摔倒在尤利西斯和贝尔维亚面前的时候昔日的圣裁骑士切斯特惊得说不出话来:菲拉斯塔的独角兽已经濒临死亡,而菲拉斯塔自己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位曾经快活的年轻骑士现在只剩下了严重伤残的身躯,双腿不复存在,双手也只剩下上臂而已,而遍布他身体的都是腐烂的侵蚀痕迹:极高浓度的黑暗毒素正在扩散,这样下去要不了两天他就会去见圣神或者魔鬼。 “别救我……绝对……”当苏妮娅等人惊愕而又痛心地想要为他治疗的时候,菲拉斯塔以他的意志坚定地阻止了任何人,“听着……圣裁骑士团……现在……必须……去死……一个人也不要留下……连丹尼尔也不能!” “噢,圣神在上!伊斯特布鲁克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变成这样?!”苏妮娅感到今天的打击太大了,她早就知道教廷和尤利西斯他们是不会和解的,但是会在自己还没回来之前就和贝尔维亚撕破脸还是太快了,尽管在战时的结盟只是双方不得已、尽管在战争中培养互助的友谊然后在战后和解是只能存在于美好戏剧中的发展,可是教廷竟然对皇廷、对贵族都有阴毒的算计,而身为枢机卿的威尔兰与洛蒂斯、身为圣裁骑士的菲拉斯塔都遭到了背叛,教廷又竟然勾结了魔物……这些已经是人所不能理解的行事范畴。 “圣裁骑士团……全部……要死……杀了他们所有人……全部……”菲拉斯塔重复着这个要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们必须死,因为……我们不能这样活下去……” “到底为什么?别的人也就算了,丹尼尔・林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不知道吗?”尤利西斯追问道,菲拉斯塔的状况本应是不容耽搁的急救,可是其本人如此一再地拒绝甚至要求杀死自己所有的同事,这让众人无比地为难。 “丹尼尔……咳咳……”菲拉斯塔痛苦地念着昔日好友的名字,然后坚决地摇头,“他已经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人了……所有人都变了……丹尼尔也变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也不要救我……拜托了各位,请一定……咳……啊……啊,丹尼尔!” 贝尔维亚原本对丹尼尔毫无感情,但此刻他拿着那柄“雷鸣”严肃而缓慢地说道:“林德把雷鸣剑的使用权转给我,是他给这把剑下令让我足以使用它,而他直至今日尚未撤销他的命令。伊斯特布鲁克,丹尼尔・林德至今仍然没有违背他的信念,因为他现在依然是裁决之剑的主人,也许整个圣裁骑士团都背叛你,可是林德不可能背叛的。” “啊……”菲拉斯塔痛苦地说,“那一定是裁决之剑……也背叛了我们……” 说完他就彻底昏了过去。因为这时候他自己不知道,苏妮娅急忙动用神圣之恩为他进行了紧急治疗:这是效果极好的邪眼,尤利西斯又复制了她的神圣之恩在旁为她加持,菲拉斯塔应该不用死了。可是他那在极度痛苦之中还坚定不移的态度令众人都感到了无比的压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逼得菲拉斯塔连曾经无比亲密的友人都不相信、连神圣的裁决之剑“雷鸣”都不再相信;身为圣裁骑士,最后能够嘱托的人反而变成恶之子们? 尤利西斯可一直记得,三年前,因为丹尼尔・林德选择相信自己这个恶之子而被关了禁闭,菲拉斯塔为此意气用事地追着自己到了北海。他和自己的关系、和丹尼尔的关系由此都可见一斑。可是到了今天,他以极其糟糕的状况出现,向分明应该是敌人的自己提出了悲哀的请求,希望自己给予圣裁骑士团彻底的毁灭。 魔物的大军如浪潮一般浩荡地从教堂中出现、从布拉温德宫中出现…… 此刻保护平民、指挥撤退的,除了帝都的贵族们,就是听令于贝尔维亚的黑道。而本应出现的其他的圣裁骑士团的成员却不知道在哪里…… 眼看菲拉斯塔即将好转醒来、心想也许可以打听出详细的情况,苏妮娅和尤利西斯都欣喜地稳定着魔力的输送,无论菲拉斯塔本人如何说要死,他们都坚信他所遇到的困局一定是有办法用另外的方式解开的,要留着生命、留着希望。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雷电忽然劈了下来,毫无前兆地,直接夺走了这个不幸的年轻人的生命。 尤利西斯和苏妮娅都认得这道闪电的性质:它来自于著名的邪眼“审判之锤”,是一种难得的可以在几种属性之间自由变换的力量。 而当世最著名的“审判之锤”的持有者,缓缓步出了布拉温德宫的正门,站在那迎风飘扬的圣灵十字旗之下。他今日穿了从头到脚一身的漆黑,犹如一只送葬的乌鸦,而他的几近透明的金发凌乱,散出水晶的光彩。 金发下是异色的瞳孔,一蓝一紫,但和尤利西斯相反。 黑衣对白衣,金发对黑发,左蓝右紫对左紫右蓝。今天的丹尼尔・林德与尤利西斯仿佛相对而生。和以往有很大不同的是,那张英俊的脸变得无比苍白、仿佛毫无血色,而那副曾经无比严肃、庄重、公正的表情,现在却十分地邪异,一点不下于以此闻名的贝尔维亚:现在如果让不认识二人的人从丹尼尔和贝尔维亚之间挑选一个更邪气的,那人说不定会选丹尼尔。 “你怎么能?”尤利西斯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时隔三年,他竟然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丹尼尔了。 “林德(卿)……你……”切斯特、洛蒂斯、苏妮娅等人也都愕然地看着他。当亲眼见到这位圣裁骑士长毫不留情地斩杀了自己曾经亲密的友人之后,再也没有人怀疑他性情大变的事实。 “我怎么能?”丹尼尔笑着反问道:“我怎么不能?从前我的前辈们就说过,做人不能只懂得如何解开谜题,必须要懂得更大的道理――也就是,怎样做是正确的,有些谜题就不应该被解开。那时候我不懂事,但是现在,我终于懂了,这都要感谢亲爱的露西――” 银白的电蛇和青蓝的风蛇在他身边游走,撕裂着空气。 听见最后那个名字的时候,所有人都差点忘记了呼吸。 在黑烟笼罩的布拉温德宫里,穿着纯洁白裙的金发美人悠然地飘了出来。露西・布拉尔应该是没有魔力的,但她确实自己飘了出来,而且所有的魔物都向她拜服,她停在丹尼尔的身后,紧紧地贴着他,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张开口伸出蜥蜴般的舌头,以温柔而诡异的方式舔着他的耳后,她吐出了灰色的雾气,就像使一切枯萎的混沌。 无论她还是丹尼尔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微笑。 细小的雷电噼啪作响,但显然并没有对露西造成任何的伤害。 在高扬的圣灵十字旗下,他们做着亲昵而邪恶的动作,就像对圣神无声的嘲笑。 “你……露西・布拉尔……你把他变成了这样?!”尤利西斯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舌头打了结:他对自己人生的记忆都变得不可信起来了,也许那个恶念镜像给自己展示的世界相比之下都更加真实。 露西那清纯美丽的笑容洋溢着一份甜蜜:“是的,尤利西斯卿。而且,你原本也应该如此才是!” 紧接着,她的声音变得愤怒而尖锐:“枉我多方地帮助你,你却最终还是不肯和我站在一起!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对你的关注,远比那个混蛋微微安和那该滚回地狱的魔鬼要高得多!” 她的金发和她的圣女般的外貌渐渐地消退了,在众人眼中出现的露西很快变成了另外一位女子:更加妖娆魅惑、更加张扬、也更加阴暗―― 那正是时隔三年不见的魔物之主化成人形时的样貌。 ――无所不在的伊帕拉。 ##以下是我个人的话: 到后面的展开非常快而且仓促,这确实是我的错,而我本来也不想如此,但是我在原本的布局上有很大的问题,现在想要把剧情进展下去就必须用这种极其概括的语言来写……当然,一口气把从前所有包袱全部抖出来的感觉还是非常爽快的,感觉前面挖的坑到这里总算全部照应上了,没有白费时间和精力,而且这本书快要进入结尾的感觉也非常好。 结局对于黄昏神殿的故事来说是不重要的,因为这里的重点并不是那个明面上的邪眼如何升级也不是尤利西斯如何得到了女主角或者别的什么,这里的重点就是揭开一层又一层的诡计、暴露一重又一重的真相,就像那个旁观的魔鬼一样。 至于每个人的结局,也许在他们出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现在会走到如此的地步了。非常残酷地,虽然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都讨厌命运,但是实际上,他们所有人的命运恰恰都在我的手里,这就是真正讨厌的地方。 第七十七章 露西军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世界几乎变得不真实了,一直以来所有人都用悲哀的目光注视着露西,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个心怀无望之爱的少女痴于追逐丹尼尔・林德的背影,以为她既无力战斗又无谋略,只能日夜哀叹无法与爱人携手并肩。一直以来多少人带着一丝遗憾说丹尼尔不懂得珍惜纯洁的爱情,多少人感叹他们是世上最相配的人―― 可是露西追逐丹尼尔,竟然是为了害他? 露西・布拉尔,就是伊帕拉,“无所不在的伊帕拉”?! 几个人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压抑,他们不难想象丹尼尔在北海遭逢的背叛是何其恐怖和阴暗扭曲。身为圣裁骑士,雷鸣剑难得承认的主人,这个不惜一切想要消灭魔物的人,竟然为整个教廷所欺骗和背叛。也许当一个人绝望到了一定的程度,心理会扭曲成什么样也不算过分。 最相配的人? 最不相配的人! “其实教皇根本没有女儿?!”苏妮娅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个诡异的、气息犹如无底深渊般的对手,她不曾亲眼见过伊帕拉,可是这样她也认得出来,“他一直以来都在和魔物勾结?!圣神在上!你们怎么敢污辱圣灵十字!” 伊帕拉发出了一阵嚣张的狂笑,随后她变出了三个头来,露着不同的几种表情轮流说话: “露西・布拉尔这个人确实是存在过的,不过她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早在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 “至于教皇老头子,你们以为他是什么人,他处处看不起我们魔物,其实自己又怎么样?虽然他也玩了不少阴谋,可是他哪里有我玩得大?污辱圣灵十字旗算得了什么!我伊帕拉活的时间比你们加起来还要长,我会在意你们画的一个小小十字?” “尤利西斯卿,我还是期待你的加入的,无论你杀了几个魔物,反正都还可以再造出来,我不介意,只要你帮我最后一步,我们马上就能够掌握一切!” 她的语气热烈狂放,充满了信心。在她的尖利的声音里尤利西斯用力地捶了自己一拳,从前的无数个线索串连相接,曾经不能理解的谜题纷纷豁然开朗―― 为什么魔物会是露西军…… 为什么即使面对魔鬼茵陈的逼问,只能说出实话的鬼子说出的答案也不是“伊帕拉”而是“路西……”…… 为什么教廷的露西公主关注着自己、并且用一番愚蠢的说辞让异端裁判所放弃了对温德拉的监控,使自己有极大的自由成长的空间…… 为什么刚刚好在帝都的三个月怪谈流传起来的时候,这位露西公主要跑去档案室,而且刚刚好她一去档案室,就发现了所谓阿斯在十年前早就被淹死的档案,甚至发布十字圣令急着把阿斯当作魔物除掉…… 为什么露西公主如此胡闹、妨碍公务,教皇却始终没有限制她参与这项公事…… 为什么自己曾经在面对魔物的时候会有头痛作为提示…… 为什么在冰海下黑暗的长廊,会是类似蔷薇宫廷建筑的风格…… 为什么伊帕拉说它需要镜树之叶的时候,说它已经找到了方向…… 为什么伊薇拉在回答风怜水的提问的时候,念出了“路西”这个音节之后就只是一直拖音…… 而最重要的就是,为什么蔷薇帝国和圣元帝国的战争持续的三年之中,北海的千眼之巢毫无动静、魔物们一点也不准备趁火打劫,反而几乎没有骚扰人类…… 因为真的只有这个名字而已!就是露西! 不是路西法、不是路西安、不是路西尔或者别的什么,就是露西;她保护了尤利西斯,因为她需要镜树之叶;她想杀死微微安、想把茵陈弄走,因为无论微微安还是茵陈都破坏了她的棋盘…… 她不是露西・布拉尔,不是教廷的公主,而是教廷最大的、最为公开同时又最为隐秘的盟友;她不是纳森尼鲁的女儿,而是与纳森尼鲁互相算计的魔物伊帕拉。 从四面八方都不断传来人和动物的哀鸣,尤利西斯和苏妮娅都分出力量去对付在帝都肆虐着的魔物,可是出乎意料地,那些魔物竟然变得空前难杀,而且在杀死之后立即就能够复活,其间甚至没有几秒的空当。这和之前的经验完全不一样,苏妮娅和尤利西斯都试图摧毁它们的魔晶来进行阻止,可是…… 它们没有魔晶。 “这不可能……”两位枢机卿最先震惊不已地说,“没有魔晶的魔物不可能这样连续地复活!圣神在上……纳森尼鲁他们究竟干了些什么啊……” 他们已经不再称呼教皇,而是直呼其名了,就连声音里都带上了浓浓的厌恶和后悔。 在罗斯玛丽的一处城门,贵族的军队正指挥着平民赶快逃离,但是魔物看起来越来越多、天空都变得黑漆漆一片,许多人还是禁不住发出了绝望的悲泣:“女皇陛下和黑蔷薇的天使什么时候才能从东方回来?圣裁骑士团什么时候才能从北方回来?没有他们……我们根本就不能活下去……” 由于帝都形势混乱一团,尤利西斯又是带着同行者直接用空间之力跳跃回来没有什么路程,除了贝尔维亚的手下,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苏妮娅等人已经归来。 就在这时,忽然,穿着异端裁判所的高级制服的一名高大男子提着闪光的剑出现了,他身上沾满了血迹,从魔物的浪潮中接近了慌乱的人群。无论平民还是军人看到他都兴奋极了:圣裁骑士团竟然在这时回到了帝都,这真是一大幸事,也许很快骑士长阁下就会用闪电熔炉把这次的危机解决掉了…… 可是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欢呼,那名男子眼神一冷,提起剑就砍向了平民们! 这时候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名男子身上的红色血迹,都来自人类!那不是砍杀魔物的证明,而是残杀同胞的证明! “这一定是魔物变幻的敌人!大家杀死它!”一些勇敢的士兵冲上去攻击那“圣裁骑士”,对方的眼神冷漠而残忍,毫不犹豫地连连挥剑,用巨大的实力差距迅速抹杀了这些勇敢的人。 而在城中各处,由于圣裁骑士团那充满了迷惑性的制服在第一瞬间令人们充满了信任和欣喜,相似的毫无防备的惨剧接连发生。理智而警惕的有战斗力的人们很快便开始组织对这些怪异敌人的进攻,但是他们又似乎是货真价实的圣裁骑士――那份令人绝望的实力,连较为低级的裁判所成员都毫无招架之功。只有曾经得到良好的教育的强大贵族能够在此刻保护自己的领民,而那些以诡秘和零碎的技巧见长的黑道成员从一开始就保持着对圣裁骑士团的戒备,故而没有上这种当。但他们也很快发现,这些诡异的骑士们性情大变之后,实力也暴涨到了毫无道理的程度,即使几个人对战其中一个,也还是感觉相当棘手――这还是在苏妮娅女皇陛下、以及尤利西斯同时用神圣之恩在为他们祝福提升的情况下。 极大的不祥笼罩在人们的心头: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帝都出现了铺天盖地的魔物、为什么本应是人们的救星的圣裁骑士团变成了如此模样? 始终没有给多少人看见的雷电和丹尼尔・林德更是让这份不安变得更加揪心:今天魔物群非常古怪,即使杀掉也会迅速在原地复活、实力一点不损,而在这种状况下如果连那位都变成如此恐怖嗜血的“东西”、万一连那位都变成了可怕又杀不死的魔物……那事情还能如何解决?圣神为什么不降下雷电把这危机消除? 难道人们的信仰都错了吗…… 魔物也开始向城外涌去,人们的心情越发灰暗,许多人已经不再逃跑而是在原地默默等死,因为这种局势下即使逃跑又有什么用?即使战斗又有什么用?谁能从不断复活的魔物手中逃离、谁能和不断复活的魔物战斗? 可是在移动得最快的魔物将要伸出触手抓住城外离它最近的人类的时候,一道炫目的白光从破损的城墙上冲了起来,直将魔物的触手干脆利落地斩断,那白色的帷幕则绕着罗斯玛丽、完完整整地画了一个大圈,把全城都框定其中,罗斯玛丽的魔物们很快就发现它们已经被困在了里面,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出不去,甚至连向上和向下的打算也一样是失败的。 城中的人依然可以逃离,但魔物却相当于被囚禁在了城中。 几乎在瞬间,希望和信念重新点燃了每个人的眼睛,没过多久全城大半人都冲出了这白色的帷幕,只有极少的有战斗能力的人在安排弱者离城之后坚定地选择了留在此地,比如受了贝尔维亚安排来疏散人员的切斯特和蜘蛛。 ――对于切斯特来说,曾经与魔物战斗的信念不容他退却,即使这次敌人强大可怕而且看起来无解,对于蜘蛛来说,前面多次贝尔维亚遇到危险时他都没有在贝尔维亚身边,失去了报恩的机会,如今贝尔维亚坚持留在危险至极的罗斯玛丽城中,他也必将在这一次守护贝尔维亚到最后一口气。 “你对主人的心还是可以的。”蜘蛛看了一眼切斯特,说完便向着贝尔维亚的所在――布拉温德宫的门前冲去。 “你们对正义的心也还是可以的,我没有选择错人生的方向。”切斯特默念一句,架起了他的魔法弩箭。 在一处城门外,一个已经走到外面砍杀平民的诡异的圣裁骑士注意到了那道不知怎么回事的白色光幕,于是丢下了眼前惊恐不已的人们往回走:“是谁?!出来!” 一道少年的声音哈哈大笑。随之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城门边沿,黑衣银发的少年从阴影中大步跨出,蓝宝石的眼镜链轻轻晃动,优雅而自如。 “魔鬼的奴仆,也在我面前放肆?”弗尼瓦尔戴着白手套的手做出了上级谴责下级的手势,“本君在此,何敢造次!” “你算是什么东西?”那位圣裁骑士不屑地举起剑攻了过来,没忘记加上几分魔法力量,他从没见过眼前这个自称本君的少年,想来不是什么人物,砍掉就可以解除这个白色光幕、让魔物们出城继续杀人了。 弗尼瓦尔随手一指,光幕中射出一道光箭,将这人牢牢钉在地上、全身都动弹不得。 “风云天象,乃吾仪仗!光耀晨星,乃吾君王!”小魔鬼骄傲地抬起一只手指天高呼,“我是坠落星辰弗尼瓦尔,是‘天空战斗的支配者’茵陈殿下的学生!” 随着他这一喊,光幕猛烈地震动了一下,亮度更甚,城中的魔物不分强弱、动作都变得迟缓了起来。 天空和风的力量,现在正压制着罗斯玛丽的魔物们。 小魔鬼看了看被钉在地上的男人,又看了看魔物们依然大肆破坏的城市:“伊帕拉大概以为把它所有的力量都派到罗斯玛丽是个集中优势的好主意,可惜,它这样做只是方便我们把它关起来罢了。” 在圣灵十字旗下,蜘蛛已经赶到了贝尔维亚的身边:“贝尔主人,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这一次,我誓与您同在!” 希罗、蜜蜂等人也从其它方向到来,虽然并不是贝尔维亚的每个下属都到场,但是较为高级的有战斗能力的人几乎都在:“老大,您要么赶快离开,要么留下遗言,等我们出去部署清楚,就回来和您共同进退。” “回来干什么!你们这群没脑子的!”贝尔维亚骂道,“我又没有继承人,我部署个XXX啊!你们统统给我立刻滚出城去!记得带上钱!” 这些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连应答都没有就拔腿逃跑,完美地执行了贝尔维亚的命令,在黑道需要决断和牺牲的时候从不拖泥带水,贝尔维亚放弃了自己,那他们也就放弃贝尔维亚。要是像舞台剧一样两边扯来扯去“快走”“不”“走”“不”到最后只能一起死而已。 贝尔维亚又抽了一口烟道:“好像想起当初下面哪个管酒馆的跟我说该早点生个继承人,我说那是为了赶快挂掉吗,没想到最后果然挂得很早。” 他这是提前留遗言,即使尤利西斯现在强大得远远超过了三年前,他也只是觉得尤利西斯活着大概没问题,自己就不一定了。 第七十八章 最后的圣裁(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林德……丹尼尔……”尤利西斯依然望着那位现在满脸苍白邪异笑容的金发男子,“你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 “‘为什么’有什么用?”丹尼尔讥讽地看着他,“如果你愤怒的话,就来杀了我吧,恶之子。不杀人的恶之子啊,如果你为圣裁骑士团的堕落感到愤怒的话,就由你来行使圣裁、净化人间、建立地上天国吧?” 尤利西斯握紧了黑蔷薇之刺,却始终不愿把它拔出来。贝尔维亚手中的雷鸣此刻虽然身处无数魔物的包围之中,却异常地沉默,躺在剑鞘中一动不动。 也许它也知道,它又失去了一位主人。 从布拉温德宫涌出的魔物暂时没有攻击他们,因为伊帕拉还在等着尤利西斯对它的再次提议的回答,而尤利西斯还犹豫不决地看着丹尼尔和贝尔维亚,贝尔维亚则一直看着雷鸣。 尤利西斯不想杀人,这是原则,不应动摇,可是现在他却被逼着杀人。许多邪眼都有能力知道刚才圣裁骑士团干了什么,现在他们都深切地明白为什么刚才菲拉斯塔说必须要杀死圣裁骑士团全员了,因为他们都已经变得残暴而难以理解了,他们的骑士身份已经被自己的罪恶玷污了:他们胡乱地杀伤平民、贵族和自己在裁判所的低级同事…… 这些曾经以狩猎魔物为终生荣耀的人,在从北海归来之后,自己变成了魔物的同类…… 猎魔人与魔物变成了同类…… “告诉我,恶之子。”见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丹尼尔又说,非常荒诞地,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称呼尤利西斯为恶之子,“你曾经告诉我,魔物和人类不一样,你只杀魔物、不杀人类,即使到今天也如此吗?” 到此尤利西斯终于拔出了黑蔷薇之刺:“如果你变成魔物,我也会杀了你,丹尼尔・林德!我不管你在北海遇到了什么,你辜负了所有人的信任!” 那张英俊而苍白的面孔上浮现了胜利的微笑,如同送葬的乌鸦一般的圣裁骑士长轻声说:“好极了。” 银白的裁决之剑忽然颤动起来。被忽视又被间接拒绝的伊帕拉脸色很难看,她挥了挥手,魔物的黑色浪潮向着几个人冲了过去,而在魔物中自由行走丝毫没有任何问题的丹尼尔・林德径自离开了布拉温德宫,天上开始盘聚起浓重的乌云,白昼的苍穹变得越来越阴暗―― ――直到帝都黑如暗夜,直到太阳的每一点光都无法抵达地面。 “真是可笑,”魔物的包围网中,尤利西斯一面调动着空间的力量让那些魔物支离破碎无法行动,一面以比哭还难听的声音说,“很多年以前教廷说我会杀人的,为此要烧死我,可是到了今天,曾经要烧死我的人竟然逼着我杀人。” 有着超越七级的力量,尤利西斯和苏妮娅没费多少功夫就撕开了伊帕拉包围他们的网,追着丹尼尔去向不知道在何方的目的地。现在这座城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这是弗尼瓦尔能够给予他们的最大的帮助――而且这个帮助不是没有条件的,为了调用魔鬼的力量,威尔兰与洛蒂斯都和弗尼瓦尔做了魔鬼的约定――也就是那足以送人下地狱的交易,被教廷谴责得无比肮脏和黑暗。 两位枢机卿都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愿意付出十年的生命,就换取小魔鬼把所有魔物封在罗斯玛丽城范围之内,仅仅是24个小时的时间。但尤利西斯已经不是人类,他的生命不能拿来做交易,而他们并不希望女皇牺牲――贝尔维亚・奥特里斯除非疯了才会选择优先牺牲自己的。 他们必须在弗尼瓦尔的帮助过期之前,也就是在这24个小时之内,消灭掉伊帕拉的这支魔物军队,就算它们看起来是杀不死的怪物,他们也别无选择。 贝尔维亚今天才知道,为什么当年教皇会把所有的圣水都借给自己等人施展圣水天幕,原来从一早教皇就和魔物之主勾搭在一起,正好把所有圣水消耗完了的现在,除了尤利西斯没人能再用它对付这些魔物省去了不少麻烦。 但他至今也不明白,丹尼尔给尤利西斯的信函的意义。 在那封信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圣裁骑士长如何艰难地在与教廷抗衡;在那封信里,丹尼尔把自己最重要的、最克制邪恶的佩剑送给了贝尔维亚;在那封信里,丹尼尔说,尤利西斯要做好日后必须杀人的准备。 ――阻止更多的人死亡和不亲自制造死亡都是你的原则,但是你会不会为了其中一条而放弃另外一条? 这是魔鬼茵陈给出的问题,而尤利西斯那时的答案是“我不会放弃任何原则,因为我不相信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存在,不可能必须杀死谁的”;但尤利西斯刚才的答案是“如果你变成魔物,我也会杀了你”而丹尼尔的回应是“好极了”…… 贝尔维亚忽然想了起来,当年他问那个魔鬼,尤利西斯要杀谁,魔鬼没有理会他,魔鬼还说“到了不得不杀死某人的一天,你即使自杀也不要精神崩溃”。 丹尼尔・林德是自己把这把剑转交给恶之子们,他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可能没有机会完成某件事了,他拜托他唯一可以找到的人代替他完成,可是再次见面的时候,丹尼尔自己和魔物同流合污了―― “尤利西斯,你听着,你没有错!”他刹那间贯通了前后的所有线索,“你一点错都没有,你明白吗?!” 他的友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而走在前方的丹尼尔回过头露出了更加莫测的笑容,不过那只是转瞬即逝。雷鸣剑在鞘里疯一样地震动,贝尔维亚几乎想把它丢出去。 圣裁骑士长一直走到了黄金蔷薇塔,这座塔因为其上白银蔷薇大魔法阵的力量暂且没有受到魔物的侵扰,丹尼尔扶着栏杆走了上去,隔着一定的距离尤利西斯都能看见他的手在栏杆上被灼伤起泡冒出黑灰的气体,但每次灼伤之后又迅速地恢复,而丹尼尔本人就像毫无知觉一样对此不予理会,他轻轻地敲着栏杆一路向上,尤利西斯就站在塔底抬头看他向上攀登,一点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黑蔷薇之刺虽然出鞘,泛出阴森华美的气息,却始终没有发动一次进攻。 虽然时间在流逝,虽然要不断地施展一些力量把源源不绝涌来的魔物群打飞打退,可是尤利西斯忍不住想要看下去,想要知道丹尼尔的真正意图,难道他想在黄金蔷薇塔上击碎弗尼瓦尔的光幕?可是他不可能做到这么高难度的事情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始终难以接受,那个曾经那么严正地面对他的人,那个以除尽魔物为生命追求的人,那个从北海花费心机把雷鸣寄给他们的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为什么会率领着心性大变的圣裁骑士团屠戮无辜的人民、为什么会和嗜血的魔物们勾搭在一起―― “恶之子,你刚才是说,如果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掉,你也会杀人的话,现在就开始你的圣裁吧。”登上了钟楼的最高层之后,丹尼尔回望着站在下面没有上来的尤利西斯,好像早有预料地说,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流动的风清晰地让下面的人都听得见。 “林德。”白衣的剑客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为什么到这里来是吗?因为黑蔷薇的天使和厄休拉公主就是在这里击退了敌人的。”丹尼尔微笑着说,他的面容愈加苍白阴森,他的黑衣烈烈招展,那幅情景美丽而独特,充满了颓废和灰暗的味道,“如果堕落的罪人也死在这里的话,不是很相称吗?为了不让罪人的血污染黑蔷薇的天使以及高贵的女皇,你们就不要上来了,就在下面开始吧。” 给读者的话: 今日二更 第七十八章 最后的圣裁(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谁……你说谁?”尤利西斯依旧摸不着头脑。 丹尼尔的笑容冰冷地凝固在脸上:“原来你甚至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还以为你很聪明。恶之子,你给我听着――所有人都给我听着――” 天空中翻滚的乌云间开始电花闪烁、火光四射。 接着,比黄金蔷薇塔的钟声还要大的音量慢慢地向四周进行宣告,那声音就像惊雷般一声比一声宏亮: “圣裁骑士长丹尼尔・克尼尔・林德在此,以我的姓名起誓我接下来所说的话是真实的,教皇纳森尼鲁・布拉尔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他勾结了魔物之主‘无所不在的伊帕拉’,将魔物军团的魔晶融入圣裁骑士团的生命:骑士团一日不灭,魔物一日不死,圣裁骑士团除菲拉斯塔・伊斯特布鲁克尚有品德、拼死抵抗之外,其余人等道德沦丧、不堪重任、背弃誓言、与魔物同伍、屠戮人民、毁生灭物,死有余辜!” 用魔法完成了这道连城外的所有人都听得见的传音之后,丹尼尔再次微笑着看向下方的尤利西斯:“好,黑蔷薇的天使阁下、女皇陛下、还算有良心的两位枢机卿阁下,还有奥特里斯的继承人,请行使圣裁。在圣裁骑士团全灭之前,那些魔物永远都会复生,即使你们全灭骑士团,它们都还有三次复生的机会,而且由于融合了魔晶的缘故,现在的骑士团比当初要不好对付――我想你们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 尤利西斯等人呆在原地还没有回过神来,叫嚷起来的是美女模样的伊帕拉:“丹尼尔!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哦,亲爱的露西,在阴谋这方面,你不过是个弱智而已。”丹尼尔讽刺地说。 “不要这样!”尤利西斯很快清醒了过来,什么要必须要杀人、什么原则和原则、什么只有杀了某人才能保证更多人活下去……丹尼尔要杀的就是他自己,为了把骑士团是魔物复生的基础这一点告诉他们,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活了下来、假装自己是个背德的混蛋甚至杀死了菲拉斯塔,可是他仍然是丹尼尔・林德,是那个圣裁骑士,执着而又骄傲,虽然他不得不低头,可是他终究要以死来反击。 “你刚才说了,如果人变成魔物,你也会杀的,恶之子。”丹尼尔在上面摆出了歌剧独白的动作,“我就是想看一看,你的原则在这个时候,究竟哪一条更重要一点?现在你如果不令圣裁骑士团覆灭,你所面临的唯一后果,就是人类的覆灭。” “胡扯!”尤利西斯将风度都抛去了九霄云外,“下来!林德!不可能没有解决的办法的!不可能必须要杀了你的!你给我下来!我们消灭掉魔物、消灭掉伊帕拉,问题一定可以解决的!你不要胡说八道,什么不是你们就是人类?!能把它放进去就一定可以拿出来!” “你不会有机会的,恶之子。你知道为什么要把圣裁骑士团调到北海三年吗?三年前他们就等着今天这一天的到来了,你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做到他们做了三年的事情,而且,现在的骑士团不可原谅。”丹尼尔冷冷地回答,“你知道他们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知道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难道没有看见,他们刚才杀了多少人!” “就让那些人交给法官处理吧,可是你!林德!给我下来!”尤利西斯咆哮了起来,他调动了各种风的力量试图把丹尼尔从那高高的钟楼上拽到地上,但是他发现周围的风元素都不听他的调遣,一种熟悉而又强大的力量操纵了周围所有的空气甚至所有的元素,让它们拒绝执行尤利西斯一切想要救下丹尼尔・林德的命令,尤利西斯对这力量不是一般地熟悉――魔鬼茵陈的力量,那曾经带着他和安德兰娜两个人类在空中飞行着做童年游戏的力量。 茵陈支持丹尼尔・林德。尤利西斯绝望地想那个魔鬼之所以任由伊薇拉一刀把自己送回地狱,正是因为早就准备在这一刻用这个借口避开尤利西斯的质询:丹尼尔在寻死,茵陈却阻止尤利西斯去拦他。 “不,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恶之子。” “我刚才不知道你都是在胡扯!该死的!我早该知道你有多么会演戏――我早该知道你都是演戏的,只是我没想到你连菲拉斯塔也骗!”尤利西斯嘶哑着声音大骂了起来,“混蛋!林德你不能死!你死了以后谁来继承你们的事业?谁来主持正义?连你都没有了的话,谁来重建以后的秩序!谁来建立地上天国!你这个大白痴!快给我下来!” “一个杀死了自己亲密战友的人主持正义、建立秩序?那简直是不可原谅。”丹尼尔固执而骄傲地站在钟楼上,黑衣临风,如果能够换一副不那么阴森的背景、换一张不那么可怕的表情,也许算得上潇洒漂亮,“会负起这个责任的勇敢又优秀的人很多,并不差我这个白痴。至于你说你刚才不知道……你可以当做你现在也不知道。你的时间不多,赶快杀了圣裁骑士团,否则你怎么杀掉伊帕拉和纳森老混蛋、怎么阻止他们登上世界的王座?” “所有人都会原谅你的!”尤利西斯声嘶力竭地喊,而苏妮娅也一起喊了起来。 丹尼尔最后笑了起来:“别人可以原谅,我自己不能。我就知道你到最后还是不会破坏你的原则,那么也没有关系,我不破坏了――” 他轻轻一跃,敏捷地翻出了栏杆,站在了毫无防备的高处,青蓝的风蛇激烈地在他身边舞蹈,他的黑衣翻展作响,无比地夸张。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异端裁判所、再也没有圣裁骑士。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恶之子必被烧死在火刑架上’。” 他高高地举起了右手,此刻贝尔维亚所佩戴的雷鸣自行从剑鞘中挣脱出来,飞向高空,而丹尼尔在虚空中握拳,向下单纯地一劈! 刀剑风暴! 炽热的风、光、火、电的力量汹涌澎湃地从遮蔽天日的乌云之中奔流倾斜而下,以雷鸣为中心巨大的能量漩涡席卷全城,尤利西斯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根本不会受伤的眼睛,无比灿烂的景象将他的记忆拉回了初见雷鸣的那一日,无数道长鞭从天空坠落,强力地击打在罗斯玛丽城的各处,没有一声惨叫、只有建筑分崩离析的轰鸣,丹尼尔・林德斩杀了自己作为圣裁骑士的所有下属,让他们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用完这一记之后丹尼尔再次看了他一眼,但这次已经没有任何的表情,乌云已经支撑不住开始消散,冰冷的阳光刺破天幕从背后照来,在这种光照之下那几近透明的金发和苍白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不清。 尤利西斯拼命地调动各种力量尝试阻止,希望有那么一点点的机会能够冲破茵陈力量的封锁,但是丹尼尔已经从那毫无防范的高处跳了下来。一个人从一座几十米的钟楼上跳下来是不需要多少时间的,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尤利西斯没有取得哪怕一点的突破,他只能看着那个黑色的影子在空中掠过,加速加速再加速……直到死亡。 这是骑士的绝响,最后的圣裁。 “黑夜天使”丹尼尔・林德陨落。 鲜血四溅的一刻尤利西斯的胸腔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随着风与雷的巨响,痛苦的悲哀迸射而出,像是因为失去了同类,哀鸣的黑鸟挥动着翅膀发出撕心的叫声,长得犹如被钝刀一点一点割开的锦缎。 黑色的羽毛沾了血,到处纷飞…… 白色的骨骼沾了血,断成一截又一截…… 幻觉和现实同样狰狞而刺眼―― ――那个林德其实…… ――我的正义是神,不是教皇…… ――破坏秩序的黑鸟,结局只有坠落…… ――别人可以原谅,我自己不能…… 三年前后的景象与声音交错,新的记忆与旧时的记忆重叠,尤利西斯到了丹尼尔的身旁,转瞬之间。苍白的手指轻轻触及生机断绝的尸体,那黑色的风衣为红色染透,带着尚未冰凉的温度。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这个人所不能原谅的究竟是什么。三年前他曾对丹尼尔说,我们道不同而相为谋。 他错了,他完全错了,那些话都错了,从一开始。 丹尼尔・林德今天穿着一身乌鸦般的与寻常风格截然不同的衣服,不是没有理由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同道。 固执地守卫着以神之名义建造的牢笼的,其实也是渴望展翼的黑鸟,所有的愤恨和所有的不甘,都是庄严的自责――他从前想丹尼尔为何骂起来分明是假的却那么认真深刻,原来骂的都是丹尼尔自己当然深刻得不能再深刻――如此日夜折伤着自己的羽翼,最后终于痛苦到撞死在他们的面前,流尽鲜血来终结无法逃避的苦恼。 自由高贵而残酷,第一是你会在笼子上撞得头破血流,第二是虽然你撞得头破血流,你还在笼子里。被囚禁的黑鸟认为前后都是罪,只有在坠落前就选择死亡。 阳光短暂地露出之后就再次被遮蔽,这一次是真正的浓重的乌云,暴雨倾盆。尤利西斯捂着胸口,惨淡的雷光一闪而灭,蓝色和紫色的瞳孔里,千万条毒蛇激烈地互相噬咬着缠绕。 他的眼睛亮得像蛇长大了口,露出满嘴滴血的獠牙。 苏妮娅也走了过去,俯下身在那具死状恐怖的尸体旁边轻声地歌唱,淡金色的瞳孔温柔放光,仿佛被照耀的海面徐徐起伏,两片美丽的唇轻轻开合,唱出悠长动人又充满哀切的歌来: “在枯骨堆积的地方,愿你得蒙我父慈悲的拯救。 在真实和虚假碰撞的时刻,愿你寻回圣子的荣光。 今夜的天空是白色,月亮是黑色。 今夜为你而奏响葬歌。 在我的梦里依然邀请你前来,尊敬的逝者。 愿你的灵魂在天国得永福。 我的父会听见你的祷告, 会为你打开光明的大门。 圣洁。 安宁。 和谐。 美丽。” 第七十九章 1505年的机关道(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随着哀婉动听的歌声,那具尸体上的伤口渐渐愈合、血液回到身体……最后皮肉和服装都完好一如他生前的时候,只是苏妮娅虽然修复了他的尸体,却无论如何不可能再次给予这尸体生命。她能做的只是温柔地抚过那张脸,丹尼尔最后的表情并不绝望也并不充满怨恨地扭曲,他安静地像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一般。 刚才曾经疯一样震动的雷鸣剑,再次变得安安静静。 贝尔维亚苍白纤细的手指在那银白的放光的剑柄上反复滑过,每滑动一次那光芒都变得更加冰冷凛然,随后他的细长的手指猛地抓住了它,虽然雷鸣显然并不乐意这位新主人,尽管它原来的主人曾经对它下令要求它遵从贝尔维亚的命令、尽管那位真正的主人已经过世。但这柄骄傲的剑爆出激烈的火花电光反抗贝尔维亚。 不顾手指和手掌受到怎样的火烧电击之痛,贝尔维亚狠狠地握住它掉头向布拉温德宫的方向冲了回去:“你这个没用的破烂神剑!你叫什么叫啊!给我听话,你的主人已经把你送给我了知道吗?!” “主人!”蜘蛛立即追了上去。 尤利西斯望向贝尔维亚的方向,眼中紫光一闪,立刻将许多试图阻拦贝尔维亚的魔物卡在迷乱的空间之中动弹不得,他一手伸向苏妮娅,拉起她的手,一手轻点剑鞘,黑蔷薇之刺飞出悬浮,灰雾环绕。 “丹尼尔・林德阁下已经消灭圣裁骑士团!”他调动了类似丹尼尔方才传音的力量向着城外喊话,“现在魔物已不会无穷无尽地复生,如有人愿意进来便进来吧!” 他并不希望增多任何伤亡,但是24小时内他必须消灭罗斯玛丽城中所有魔物,这些魔物恐不下于亿万之多,且有着三次复生的机会,即使以他现在的力量,一天之内砍得自己头晕眼花也极难完成这个宏大的目标――那些覆盖范围很广的能力基本都是幻术、祝福,他不能指望神圣之恩消灭它们,而丹尼尔死前也没让他有机会借来当年曾经两人合力完成的闪电熔炉。就算是那个闪电熔炉,消灭当初的千万魔物尚可,如今伊帕拉派来的恐怕是北海多年积蓄的力量,它们对闪电熔炉的抵抗力也绝对不是当年那支小小军队可比,何况它们还有如此数量,不等他杀完他自己就会累死。 喊完这段话,他便和苏妮娅一同浮空,开始寻找伊帕拉和教皇纳森尼鲁的所在,不知为何,伊帕拉在因为发觉丹尼尔的做戏之事大吼大叫了一阵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纳森尼鲁的气息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在罗斯玛丽城中感觉得到…… 莫非他俩都用什么方法跑出了这座城?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伊帕拉在当年就曾在冰海长廊中对尤利西斯宣告,它已经找到了同时手握光明与黑暗力量的方法,那极有可能就是在它冒充纳森尼鲁的女儿的时候找到的,纳森尼鲁本人是“光之子”,虽然比不得白银蔷薇血脉,但也是大陆上光明体质极强的人了,而伊帕拉无疑是大陆上最黑暗的存在――来自地狱的魔鬼不算的话――他们长期勾结一处,虽然互相算计互相看不起,但是都让彼此找到了新的提升力量的方法完全有可能。 威尔兰与洛蒂斯对看了一眼:“我们可以在边缘攻击魔物,直到魔力耗尽了就出城去。” “魔物已经不会无穷无尽地复生了。”城外,黑道的女商人平淡地说,“我进去找贝尔,如果我不回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的。” 说完,她便面无表情地走进了白色光幕笼罩的帝都。现在这座繁华的城市已经称得上一半废墟,假若事后人们还有命来修补它的话,单靠人力必然要花不少时间。所以不仅要祈求城中战斗的人成功地战胜所有魔物,还要祈求他们最好没死,留着强大的魔法以助事后的恢复――就眼下这种损毁程度,帝都的颓废已经远远超过在战争中受损的东部城市了。 贝尔维亚没有多长时间便从黄金蔷薇塔返回了布拉温德宫,他沿路高速地跳跃,没管遇不遇到任何魔物,正好在他移动路线上撞上的魔物无不被暴怒的破坏之环炸得稀烂,而他跳上了布拉温德宫正门前的层层台阶的瞬间便扬起了那始终用雷火之刺抗拒着他的裁决之剑,一剑将那屹立千年的旗杆斩断! 飘落的圣灵十字旗没有降到地面,就被交错的银光劈成了无数碎片漫天飞舞。贝尔维亚没有多看它一眼,不等碎片纷纷落地就冲进了宫内,无论是石墙石柱还是深红色的沉重幕帘他都统统劈开,在一番肆意挥舞之中这柄剑似乎脾气也小了一些,但贝尔维亚手上还是有一阵阵焦糊的味道。代表着苏妮娅神圣之恩的金黄光点从身后追来在他手边飞舞,但却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给他治疗:一片死肉已经不会再过多地感受痛苦了,可如果不停地给贝尔维亚治好又任由他握着雷鸣剑受伤,他就等于承受着世上最惨烈的酷刑之一。 他很快从踩踏地板的声音敏锐地找出了他要找的地下室,在随手用雷鸣将地板打穿跳下去之后,他第一眼便看见了躲藏在此的枢机卿们和一张看起来象征意味颇多的棋盘,棋盘上还摆放着诸多各种颜色的棋子。 “奥特里斯!”一位枢机卿连忙高叫起来,“救命!教皇疯了!我们都被他骗了,他要杀了我们!救命啊!” “我们不是和他一起的!你不要冲动!”其他四人也连忙叫了起来,看他们穿着那高人一等的漂亮华贵的制服瑟瑟发抖的样子,贝尔维亚阴邪俊美的容貌扭曲得前所未有地可怕: “又见面了高贵的枢机卿诸君,你们现在的样子真是比我之前见你们的任何一次都更加高贵啊……” 雷鸣剑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抗拒,反而从中涌出了一股强大的气息,贝尔维亚感觉到那股力量在手中开始与自己的血、与自己的生命相交缠,苏妮娅的治愈力量也抓住机会,迅速地为他完成了手上伤势的治疗。 “不不不……”看见黑道的商人那副阴森扭曲的表情、听见他口中吐出的是如此富含讽刺的话语,几个人都慌忙求饶,“奥特里斯!你不能这样……我们只是被教皇骗了……我们……” “洛蒂斯和威尔兰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会在外面杀魔物保护平民!而你们在这里干了什么?!”贝尔维亚一脚踹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随后也依然是疯狂地踢踏和怒吼,“你们被教皇骗了,所以你们一起害皇帝,埃德赛尔给你们弄死了,微微安也给你们逼死了……对,微微安,我记得你们里面也有一个叫微微安的是不是?” 只见剩下三个个人都转头齐齐地看向其中某一个,那人满面惶恐地趴在地上:“我是微微安・阿克顿……奥特里斯先生……” “你也配和他一个名字!”贝尔维亚踩着脚下之人,一剑将那名叫微微安的枢机卿劈成两半,“你们这帮人渣!XXX!你们当初给教皇死老头怎么骗的?他说我们把皇帝做成傀儡吧你们回答说好啊好啊,他说我们把骑士团做成魔物吧你们也回答说好啊好啊!是这样吗?!你们的脑子在哪里?你们的心在哪里?! 林德他死了!他刚才从黄金蔷薇塔上跳下来死了!你们这群把他当棋子玩的人知道吗?!你们真的为你们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的话,你们就给我滚出去跳塔呀!” 暴怒的雷电力量充斥着整个房间,风元素剧烈地四处冲撞,房间里的压力瞬息万变,此刻裁决之剑的审判和黑道商人的愤怒一同倾泻,瑟缩在此处的身败名裂的五人都尸骨无存,而贝尔维亚仍然无法释怀地在布拉温德宫中大肆破坏,魔物的死亡在此刻都是以百计数,尽管它们还有着三次复生的机会,但是看着新得到雷鸣承认的暴怒的男人跳来跳去,稍微有一点智慧的魔物都已经远远地逃开。 无论破坏之环的爆发还是雷鸣的爆发都让它们畏惧,何况贝尔维亚身上还带着来自尤利西斯和苏妮娅的双重祝福,而且这个男人刚刚得到雷鸣的承认,新生的力量正在渐渐充入他的灵魂和身体,短期内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会不知疼痛和疲倦,这一时期内他无可阻拦! “伊帕拉,出来!”苏妮娅正在城中一面巡行一面大喝,虽然魔物的肆虐破坏令昔日繁华的帝都千疮百孔、加上暴雨使得视线不清,但尤利西斯与她进行了灵魂共鸣,将镜树之叶所借来的能够消去这些麻烦的视觉与她暂时地共享――这种技巧也是从前微微安和尤利西斯所用的,不过那时靠的只是两人的幻羽之纱乃同样的邪眼,而此时靠的是恋人的心意相通、生命羁绊。 在沿路杀死了许多魔物之后,二人发现了一件事:绝大多数魔物确实只能复生三次,随后就会被彻底消灭,但依旧有少数魔物,分明已经杀死了三次以上,竟然还会复活! “伊帕拉或者纳森尼鲁必然藏了别的手段,魔物虽然是白痴,纳森尼鲁应该不会真的相信丹尼尔投靠他们。”尤利西斯一面使用较为长期的空间系或光系的力量大幅削弱或者持续固定那些棘手的似乎仍然有着无穷尽的复生能力的魔物,一面分析情况,“他们两个不知道在哪里……定然是因为丹尼尔的动作太惊人,所以他们打算做出更极端的行为来了。原本也许认为只要放出这些魔物军团,在众人不知道骑士们才是它们复生关键的时候,他们就有充分的机会掌控局面了,不过丹尼尔动作太快了一些。” “更加极端的行为?” “噢……我竟然还有许多来不及告诉你的事情,我习惯地以为我身边的人都知道了。”尤利西斯这才想起来,自己前去北海和伊帕拉第一次正面相遇时身边只有茵陈,回来以后苏妮娅就已经遭遇了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的刺杀,而她归来之后两人又直接上了战场去了东陆,谈论的话题都是涉及邪眼的历史、高层次的道路等,完全忘记了要提起那次深海长廊的见闻,“从前我和伊帕拉有过一次谈判,它对我说只要我和它联手,就可以‘推翻现在的王,登上世界的王座’。 它是我们的星球上黑暗之极的代表,一直以来带领着魔物与保持着光明信仰的一切生物为敌,尤其与我们人类进行了上千年、上万年的争战。大概这个古老的魔物感到非常厌烦,所以它决定结束战争――只要魔物与教廷联手,我们星球上最黑暗和最光明的权力合二为一,它们自然就会变成至高无上。 而你一定可以想到,伊帕拉肯定不会愿意和教廷分享权力,所以它想要找个方法独自握有光明和黑暗的力量。当它找到我的时候就说它已经有方向了,我猜那就是它和纳森尼鲁打交道而找到的方向:也许那个真正的、早已过世的露西・布拉尔其实是有魔力的,她可能和纳森尼鲁一样是光明体质,而伊帕拉将她的尸体用作研究材料,找到了将自己这个黑暗的存在融入那具身体的方法,之所以平时都对外宣称露西公主什么力量也没有,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于她。” “教皇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罪恶的主意?竟然将自己的女儿的尸体送给了魔物!”苏妮娅倒吸了一口气,当然两人在对话的同时没有忘记消灭周围的魔物,为了保证对话的顺利进行,在两人的附近尤利西斯直接布置了“邪恶之眼”的灰色混沌防护网,以备有什么出其不意的攻击打断两人的交流。 “这种问题要去问他了,我从前以为他只是个很陈腐的人,后来发现他非常有创意。”尤利西斯苦笑两声,这位教皇的“创意”简直是要人命,不,是已经要了许多人的命了! 可是想一想,如果能够在与伊帕拉的互相利用中占到上风、到时候成为将不灭的魔物大军掌握手中的人、成为无论在光明面还是黑暗面都站在世界巅峰的人……那种权力、那种得意,即使是已经拥有了许多东西的教皇,恐怕也会觉得动心吧? “这时候我忽然觉得安陵明华真可爱。”苏妮娅一边斩杀着魔物一边说,她的邪眼不用于战斗,而她又不愿意做单单依靠尤利西斯的花瓶,所以她自己也始终在挥剑。 魔物们继续摧毁着这城中的财物,有的魔物互相吞噬,更多的魔物聚集成大群包围选择留在城中的人――这样的人总共没有一百个。 短暂的暴雨已经快要止息,阳光再次透了出来。不过对于此刻在战斗的每个人来说,风雨都根本是无所谓的背景。手握“雷鸣”的贝尔维亚、有混沌能量包裹的尤利西斯与苏妮娅甚至一滴雨都淋不到,稍不注意都会忘记现在正在下雨的事实。 从被自己砍得一团糟的布拉温德宫里出来的贝尔维亚没有被多少魔物缠着――因为他外放的气息太过强大而且暴烈不可控,魔物都感到下意识恐惧而逃避,相比之下尤利西斯和苏妮娅控制着自己气息内敛,还能招致魔物源源不断地向他们那里聚集――进城寻找贝尔维亚的埃莉・迪恩反倒被魔物围得除了魔物的肢体什么都看不见,连路都找不到更不用说找人。 糟糕……看来这两只魔物有异常……在她发现包围自己的魔物中有两只总会不停复活、不管死了多少次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慌乱。现在她已经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才能离开罗斯玛丽了,这两只甩不掉的东西在眼前该怎么处理?她的体力眼看就要耗尽了! 就在她心中越来越灰暗的时候,一缕炽热的红色光芒骤然点亮了她的视野。 第七十九章 1505年的机关道(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什么东西?”埃莉一惊,只见那两只可以不断复活的魔物被两根粗大的金属刺猛力刺穿,接着,铭刻在那金属刺上的许多文字发出白光,伸出了万千道白色触手插入魔物体内,在魔物的嘶声痛呼和拼命挣扎之中,白色触手迅速地吸取着它们的力量,很快它们就干瘪而死,但又马上复生、于是继续被吸干而死……循环往复。 接着,一道道红光从地面的裂缝里钻出,其壮观不亚于此前弗尼瓦尔在城墙边沿升起白色屏障的那一幕,伴着这些红光,数不清的粗大的刺从地下破土而出,几乎形成了一座金属的树林,而那些大刺上很快像树木分支一般长出许多分叉、分叉上又长出更小的分叉……粗细错落的金属刺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很快便有无数魔物被刺穿其上灰飞烟灭、而少数诡异的仍未失去复生能力的魔物也只能周而复始地在上面哀嚎不已,没有挣脱那些白色触手的力量。 “天啊……真厉害……这是谁?”埃莉左右环视,却什么人也没有找到。 “在上面。”一个十分动听的陌生声音说,这个声音是属于年轻女性的,十分柔和,但在柔和之中又有着绝不动摇的意志。 埃莉抬起头,看见那些红光共同汇聚在半空中的某一处,在那里竟然聚合成了一个渐渐清晰的形状:初看时只是感觉好像一头什么运动的东西,略有些刺眼,但稍微过了一会儿便清楚地看出了一只大鸟的轮廓了,那是一只非常美丽的大鸟,羽毛纤秀而绮丽,从头到尾无不流溢着金红的美丽光芒,而且让人一看便觉神圣不可侵犯地高高在上。 燃烧的不死之鸟! 那火焰凤凰的虚影十分华美,其炽热的光芒透过了弗尼瓦尔所设的屏障,令围在罗斯玛丽城外的人们都伸长了脖子希望看得更清楚。 埃莉一直出神地看着那燃烧的虚影渐渐变得透明消失、而从天缓缓落下一道优雅的身形站立在那有无数尖刺的金属树林最密集的中央,当这身形出现的时候,没有生命的金属就像活物一样为之让道。 那是一个仪容秀美的东方少女,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穿着一身金色的轻盈软甲,胸前挂着一串却是蔷薇帝国流行款式的项链。她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纤细、那么文弱,可是她站在金属的树丛里、站在罗斯玛丽的半废墟里、站在痛苦挣扎的魔物里,神态自然高贵,看不出一丝本能的惧怕,而只有如水的不可思议的平静。 “你是谁?你是什么?” 少女平展双手,好像登上山巅、一吐胸中之气,当她开口的时候风云变色、日光黯淡,唯有她的声音宏亮地响起: “天辰平安公主安陵琴,奉皇兄之命前来蔷薇,助蔷薇君民除魔卫道、捍天下公理正义!” 就像万军阵中的女战神一般,这位东陆的公主化身不死鸟,操纵着恐怖的机关道,君临西陆! 尤利西斯等人就在城内,自然更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事实上,早在安陵明华摆竹园夜宴、饮酒送别之时,他和尤利西斯早就在相对间通过幻象文字与漂浮在酒杯上的糯米纸片进行了无声的交谈,那时尤利西斯就已经心知肚明安陵明华将会派人跟着他们返回西陆以应对教廷与他们的翻脸。 但是彼时尤利西斯以为教廷不会翻脸这么快、安陵明华的人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如今事实说明纳森尼鲁与伊帕拉对利益的追求比原先的预判还要急切,而东方那位千古第一的书生皇帝对过去的把握与对未来的猜测都准确地令人畏惧,也许他确实有资格自命为凤凰现世、天命化身。 而且,来的人竟然不是夏家的武将们,而是安陵明华的那个一直向往着西陆的妹妹。她的出现甚至比夏离罗再次出现都让人感觉震惊。 琴儿,你第一眼看见的西陆就是如此模样,真是辛苦了……尤利西斯和苏妮娅都在心里叹了一声。 贝尔维亚听到安陵琴的传音便禁不住浑身一震:三年前海玲珑带着安陵明华的书信来到他面前说做个交易吧,你们帮我们处理我们这边的问题,我们帮你们扳倒教廷,那时候贝尔维亚回答说你们胡说八道;可是没想到尤利西斯和苏妮娅去了一趟东陆就引发宫变搞死了东陆的皇帝让安陵家坐上了皇位,随后教廷的真面目也暴露出来、而安陵家果然前来协助他们扳倒教廷! 那些话竟然不是玩笑! 那些话竟然都在郑重地变为现实! 在城外万人欢呼,他们当然不认识这位东方公主,但他们感觉自己差不多懂了发生什么事情:之前女皇陛下等人前去东方的谈判一定非常成功,现在东方的强大贵族已经成为了自己这边的盟友、前来帮助他们战胜魔物、打倒堕落的教廷了! 但是,在一片欢呼之中,也有不少人表情十分黯淡悲伤、充满了对未来的怀疑和迷茫。 教廷都堕落如此……教皇都和魔物联合了…… 那圣神呢? 神真的看着人们吗? 神真的守护着人们吗? 神真的能帮助人类打败魔物、守卫家园和亲人吗? 立国以来的根本、立国之前就存在的信仰、大陆万千年的传统……一切随着枢机卿们和教皇的形象轰然倒塌、随着圣裁骑士团的沉沦和毁灭,正在变得无比脆弱…… 难道一直以来一切都是错误的吗? “天辰国的公主殿下,您的援助我们将永远铭记在心。”埃莉简短地说着,没有行礼,而是自己投入了一轮休息调整,之后迅速继续开始消灭魔物。 安陵琴的巨大机关抽取那些不断复生的魔物的力量来补充她自己的消耗,在这时,魔物们的不断复生反而成为了它们最大痛苦的根源而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优势。 这正是她的机关“钢铁荆棘之森”的恐怖之处:转换了思考问题的角度之后,她出手剥夺了魔物自身的力量,使之不但受到剧烈的痛苦又求死不能,反而只能成为让她减少消耗的良品! 虽然类似剥夺的力量尤利西斯也能够使用,但在看见这“钢铁荆棘之森”以前他也一直只限于使用破坏性和限制性的力量。此刻一见,不得不感叹东方的思维精妙独特,这才开始使用类似的力量。 而钢铁荆棘之森在这一次现世之后,便成了机关道历史上空前绝后之物,安陵琴一生只使用它一次,安陵琴死后,再也没有一位机关师曾经造出如此大规模的武器。 千年后安陵家族的后人安陵静模仿着古书记载,制造了仅限于攻击、固定单体并剥夺力量的“钢铁荆棘之囚笼”,已经是安陵琴之后难能可贵的一次成就。 也许最强大的天才,只会出现在最强大的时代。在尤利西斯与纳森尼鲁这两个全西陆仅有的八级邪眼持有者的斗争之中,能够插手的安陵琴突破了人类的传统极限,驾驭着足可与最古老的魔物伊帕拉相抗衡的复杂精密的机械,在异国留下了绝美的传奇:她在西陆停留的时间还不足半日,但在后世的无数舞台剧中,用大量的戏份来表现这位外表纤柔实则刚强的公主。 一次性的钢铁荆棘之森展现了它的全貌之后,就没有了再次攻击的能力,不再有红光从地下涌出,也不再有凤凰虚影从天空出现,但已经被穿刺在其上的魔物们无论如何挣扎显然也不能再脱离出来。而这部分魔物和全城黑漆漆的一片相比,终究还不是大多数。 无数异形的异色的眼睛转来转去。聪明的魔物们绕着安陵琴所在的一大片区域转圈仔细审视她,希望能够寻到突破的机会;而那些智力过于低下的魔物仍然不看路地往钢铁荆棘之森里撞,一个接一个、十个接十个地被安陵琴的力量所碾压。 显然是来自仍在搜索最重要的敌人的苏妮娅和尤利西斯的“神圣之恩”的金光从天而降,让她的机关很快蒙上一层奇妙的光华,威力瞬间增加了一倍以上、对魔力的消耗却极大地降低了。 至于年轻的东方公主,她的脸上始终没有多少表情,她美丽又冷静就像是前来收割生命的死神使者。 贝尔维亚很快赶到了附近,急促地开口:“琴公主,我是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如此情形下我也不想多礼,尤利西斯和苏妮娅正在到处寻找魔物伊帕拉与纳森尼鲁的位置,东方的机关道对此可有办法?” 安陵琴看见戴着半边面具的贝尔维亚不自觉掩口而笑:“这当然有办法,但我记得那两位都是极其聪明之人,难道不会把所有主意都已试过?” “他们确实已经试着用所有寻物的邪眼探知过了全城,但那魔物伊帕拉应该相当于有八级魔力,完全可以屏蔽这种探知;对魔力气息的定位则被城中的太多魔物干扰,难以确定在何处。”贝尔维亚无奈地说,他平日也相信尤利西斯与苏妮娅,但是无论从物质上还是从力量上都找不到伊帕拉与纳森尼鲁,这根本没有什么破解的途径了。毕竟那个伊帕拉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存在形式、怎样才能使无法杀死的它真正消亡他们都还没有想通。 安陵琴评价道:“你们真是直接啊。”说完取出了一个小木盒抛向高空。 小木盒在雨后返晴的阳光下,开始奏出盛大的乐音。简直不能相信那么小的盒子竟然能够储存着这样一首音域宽广、音量恢弘的乐曲,而且释放出来的效果竟是如此之好,直逼现场演奏。 只听到其中的鼓声铿锵有力,声声如雷,而且仿佛是千百面鼓同时擂响一般响彻云霄,听了使人感觉血液沸腾、肌肉兴奋、意志强盛; 其中的管乐勾出了鲜明的主旋律,似乎在描绘巨浪翻涌的大海,又似乎在描绘雷电绽放的云层; 弦乐则精妙地点缀了每一个细节,就像海浪中纷飞的浪花与碎石,就像云层中飞旋的寒风; 那激昂雄壮的节奏、那恰到好处的每一个音符,带有自古以来千百音乐难有的震撼力,仿佛叙写着铺天盖地的艰难险阻、倾诉着厄难相连、灾祸相接的不幸命运,但从未有一刻失去过希望,而是每一刻都在搏斗、每一刻都在抗争,其意境有如地动山摇、巨龙咆哮! “好一首战歌!”尤利西斯轻叹一声,知道这曲子必然是安陵明华所谱写,是那个充满着矛盾的男人,才会将那一颗书生的刀剑之心在曲谱中抒写得如此淋漓尽致。 而他当然不可能因为赞美这首战歌,就搞不清楚安陵琴丢出音乐盒的真实目的――他们可都听了出来,若不是其中融入了安陵琴的魔力,一个小木盒也不可能发出这样了不起的声音。 海一般的魔力很快随着安陵琴的一起融入了这音乐之中,尤利西斯从自己斩杀的许多钢琴妖怪那里用镜树之叶借来了这种与音乐相关的能力,他的精神触角便随着这震动天地的战曲一起伸向罗斯玛丽城的每一个角落……从东转到西……从南转到北…… 终于,在城中的某一处,感觉到没有任何东西在震动、这恢弘的战曲也无法到达。 安陵琴的聪明便在于这思路的独特:她知道伊帕拉与纳森尼鲁必然在进行不能被打扰的事情才躲起来,于是故意用这震动全城的战曲去打扰他们,何处是个打扰不到的空白区,何处就是他们的所在! ##以下是我的话(50字限制太少了,经常写不下而且另外起真麻烦啊) 对于到后面展开来的都是诡计我再次抱歉,我也说过我这个人只擅长从一开始到最后不断揭开诡计 当时没有认真写尤利西斯和安陵明华一边喝酒一边做什么动作就是为了不让人猜到他们又在玩暗语游戏,就像尤利西斯曾经和丹尼尔玩的一样……嗯 最后揭开的东西是最早写出来的。如果有兴趣的话猜猜吧。 第八十章 1505年的战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不好意思,琴公主,本来应该有骑士拿着这把剑来保护公主的,但是骑士已经死了,所以,暂且容我来做你的骑士。”贝尔维亚站在安陵琴身前,横起了雷鸣剑。 贝尔维亚本来想说,骑士里那一群败类已经都杀光了,不是败类的那个笨蛋则跳塔自杀了,可是他转念一想那群为了自己活下去竟然愿与魔物同谋人命的渣滓背叛了几乎所有人的信任,哪里还配再称骑士,说他们是林德的同僚还玷污了亡者的名字,最后的骑士只有林德一人而已,那群渣滓!耻辱!XXX! 那银白的剑本身常常显得不怎么华丽也不怎么豪气,但此刻贝尔维亚的周身电光环绕。这已经不是破坏之环或水晶之章的力量,这代表他真正操纵了审判的闪电、是丹尼尔・林德在真正意义上的后继者。 “嗯,好啊,黑道的骑士。”东方的公主再次展露了笑颜,肃杀之气一扫而空,看起来和刚刚降临之时完全是两个人。 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和人交流,很快女战神就变回了那个纯良天真的小女孩,对西陆充满了没有道理的迷恋和向往。 “把这玩意卖给我们吧……不,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想把你买下来!安陵夫人说得不错,你们确实是天下无双的机关师、是我们这里难得的人才!”贝尔维亚背对着安陵琴说,他担心转头专心说话就会遭到偷袭,虽然蜘蛛还在他的身边。 “嘿,西陆黑道的贵族奥特里斯……”安陵琴一边开始拿出其它的不知是什么的玩意摆弄一边与贝尔维亚交谈,“我们是东陆贵族中的黑道,这真是般配啊。” “公主说得好。”贝尔维亚并不知道这位公主有多单纯,以为她只是和自己一样在说笑话,所以也跟着一起说,在战场上也许是需要紧张,可是在这种形势糟糕的、有着不知怎样才能杀死的敌人的战场上,也许在死前多讲几个笑话还比较有意义,可以死得不那么绝望和惨痛。 “不要买我们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发展起来,魔法就会衰落消失的!”安陵琴认真地说。 贝尔维亚差点回头看她:“魔法和这些东西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是从那边来了,见多了所以不知道它们的意义!如果人类掌握着这种技术,魔法完全可以扔掉了!” “但……我所使用的都是魔动机械。”安陵琴道,“如若没有魔法,只能使用势的话,机关道也不过会变成一种造玩具的技巧……” 说话间,他们像绞肉机一样绞杀着周围的魔物,和雷鸣相合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刚才因为丹尼尔的自杀而激愤无比的心情也稍微平静了下来,贝尔维亚此刻更加冷静和高效地应对着来自各种方向的攻击: “琴公主,等战斗结束以后我们来谈生意,认真地。”贝尔维亚两眼放光地说,商人的热情甚至盖过了战斗的激情,“你会看见的,机关道的巨大力量远在魔法之上,也许它看起来条件苛刻,也许你觉得没有魔法它就什么都不是,但是我是双生邪眼,我知道魔法是怎么一回事――你会看见的,也许就在我们有生之年,我们就会看见,机械遍布这两片大陆、魔物消失、魔法衰退的那一天,那绝不是人类的不幸,而是时代的高歌!” 他的语气充满了期待乃至热切的盼望,对未来的信心、对金钱的追求、对技术的好奇、对进步的向往都迸发出来。安陵琴觉得自己听得有些头昏脑涨,她有着这些西陆人所没有的聪明,这些西陆人也有着她所没有的眼光和头脑,贝尔维亚所看到的东西她实在是一点也想象不出来,但是今天降临在这废墟般的城市、想到它曾经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盛国家最伟大的城市,她就承认了尤利西斯说过的那句话: ――当你见到魔物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它们必须被消灭。 她并不害怕,可是她厌恶、她憎恨。怪不得那西陆的剑客对她坚定地说,宁可永远失去一切魔法,也希望换取魔物永远不再出现,那份丑陋、狰狞和残忍,纵使人类可以凭着勇气去面对,也终究不愿面对,因为魔物正像是人类拼命抗拒的天性之恶的显现。 深层次的恐惧不是对伤痛和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人类整个族群本身缺陷的忧虑和动摇…… 带着祝福光芒的银白的电蛇嘶叫着攻向了黑暗的浪潮,被撕开的缺口很快又被填补起来,但黑气已经明显地变得稀薄。 安陵琴手中的东西已经拼合完毕,世上除了她本人没人看得懂那是一件什么物品,但见她那灵活的十指在里面以人眼难以追踪的速度翻飞舞动,那根根钢铁的荆棘便扭动舞蹈着开始聚合在一起,许多上面还刺穿着魔物的金属刺融成了巨大的立方体,将魔物封闭其中,而它们的如此收紧便在原本紧密层叠的林间露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缝隙,从每一道缝隙里隔着坚硬的金属机械都可以看见魔物们贪婪的转动的眼睛。 “暂且不要放电了,黑道的骑士先生!”她高喊一声,贝尔维亚立即灭了雷鸣的光芒,改用破坏之环轰飞身边的魔物,知道雷电碍着她接下来的行动。 而安陵琴抓紧时间,手指继续飞快地动作,很快从她手中那小小的装置里一层层越来越大的机关展开折叠,最后形成了一套类似高椅的机关,她轻轻一动便靠在上面,纤细但坚实有力的机械臂环环相扣,很快东方的公主看起来便与机关椅连成一体,但她的行动看起来没有受到丝毫阻碍,先前飞快的动作只限于双手,而此刻她全身都像舞蹈一般飞快地旋转动作起来。 贪婪地从钢铁荆棘之森的缝隙里涌进来的魔物们以为驾驭这机关的人魔力耗尽将可以成为粮食,挤成一团地扑向贝尔维亚、安陵琴等四人。 但它们还远没有扑到一个人的时候,新一轮的巨型机关墙就像从虚空之中生长出来一样猛地交叉封住了钢铁荆棘之森的每一道缝隙,无数魔物被活活压死、碾成稀烂,而那些被夹在其中还未死的魔物自然又遭遇了吸取能量和生命的白色触手的噩梦,虽然它们拼命挣扎,但这些厚厚的城墙纹丝不动,其情景简直如同小虫子用头撞巨石一样滑稽。 “这就是她在东陆所筹备了多年的东西……”尤利西斯一面用空间魔法将自己转移到刚刚探测到了伊帕拉与纳森尼鲁位置的地方,一面禁不住体会了一下从安陵琴所在的位置为中心播散出来的强大的波动,望着那个方向,想起在东方的时候看见她对一些小细节的多次调试,瞬间对安陵明华的布局规划感到了更进一步的敬畏。 那个书生皇帝的棋盘,竟然比任何人都更大。而安陵明华竟然让妹妹来到这危险的战场上,其冷静到不近人情的头脑也令人叹息:倘若那个人更加通情达理更加温柔,也许就是世上最完美的男人了。 “你做好传送出去的准备,苏妮娅。”他又看了看身边的恋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成功,如果成功,纳森尼鲁也许超越八级到达九级――我也预料不了会发生什么――你就传送出去吧,那时候只有我能试一试和他一战而已,你们有问题只好去问弗尼瓦尔了。” “真不吉利!”苏妮娅断然道,“你若死于此处,我当然随你一起!谁去问那个小魔鬼!” “嘿嘿……”尤利西斯抬眼看了看天,“如果死在黄昏,我觉得比死在现在要好,可惜弗尼瓦尔答应我改造黄昏神殿,我却有可能看不见他改造的成果了呢。” 无论这个星球的格局将来变成怎样都与真正来自地狱的魔鬼无关,就算纳森尼鲁与伊帕拉胜利之后弗尼瓦尔火冒三丈,他已经被天国限制了杀伐的权力,在这个星球上做不了什么事情的――尤利西斯想天国的决定确实正确,弗尼瓦尔一激动就会说要杀人,茵陈就不会。即使自己今天战死,茵陈也不会为此做任何大的举动。 “伊帕拉,我在此奉劝你一句,不要再和纳森尼鲁合作了,赶快把你所有的魔物都收起来,发誓永远不来侵扰人类,你还有回到北海的机会。”他站在探测位置的正前方,没有进入,只是淡淡地说着。 安陵家恢弘的战曲仍然响得震天。 白色的光幕外,弗尼瓦尔看着围在那里伸长脖子试图观望城中发生什么事的人群,只感到好笑。这些人一点都不理解这场危机,这让他觉得里面的人简直是浪费,也许他弗尼瓦尔应该把光幕放开,让这群看热闹的家伙回忆起不久之前才被魔物在城里追赶得绝望地逃命的感觉,才会为里面的人而表现得更严肃和紧张一点。 不过,既然做了约定,自己承诺封城24小时,那就会封城24小时,一分不少,当然也一分不多。 “喂,你们,想不想看看刚才那火焰不死鸟是怎么回事?想不想知道你们的女皇和黑蔷薇的天使在做什么?”他调侃地居高临下地对人群发问,没想到下方立刻传来海量的欢呼叫好:“好耶!请大魔法师告诉我们!”“请大魔法师告诉我们!”“我们都很想看他们打败堕落的教皇的场面!”“没错!”“正是这样!” 大魔法师你个头!弗尼瓦尔心里气得冒火,但为了茵陈教他的礼仪风度,他还是克制着表现得较为优雅平缓:“我不是大魔法师,我是与两位魔法师做了交易的魔鬼,不过给你们看见那些场景是很容易的事情,还没有到需要写合同来交易的程度,想看的话就说一声,我就免费送你们好了。”反正茵陈也给人们免费地当了许多次翻译,如今前来的人是安陵琴不需要翻译,他给这群人一点场景看也行。不过最后看见的是输是赢可不是由弗尼瓦尔决定的,要是这群人亲眼看着希望落空、绝望重临,他只好说我在地狱里等着你们中的一部分。 这样想着,弗尼瓦尔轻轻击掌两次,于是两方巨大的屏幕就在空中浮现出来,上面投映出两个位置的情景:一处是尤利西斯与苏妮娅,一处是贝尔维亚和安陵琴。 “哦哦,女皇陛下!女皇陛下还是那么美丽,虽然经过了一番战斗,可是她一点也没有被弄脏!” 苏妮娅和尤利西斯有那层灰色屏障笼罩,怎么可能沾到任何东西,虽然其本意是为了避免偷袭或者空中弥漫的毒雾之类,不过这确实使二人看起来分外洁净出尘,不像这城外围观的众人,单是之前丹尼尔死时的暴风雨就让城外的人们一片狼狈,甚至不少人淋雨受寒正在发烧。 “当然!陛下那么高层次的战斗怎么会被弄脏!” “黑蔷薇的天使阁下真是越来越高贵优雅了!” 弗尼瓦尔听了这种评论都感到无奈,尤利西斯那表情分明是混杂着无奈忧伤的艰难,因为不好表露如此消极的情感才竭力压着,没想到被人认为是个超然高贵之人,想起老师茵陈曾经介绍尤利西斯说:这个人其实非常好耍爱玩,差点就大笑起来。 “奥特里斯先生的风采也越来越迷人了!” “等等!你们看!奥特里斯先生手上拿的是不是雷鸣剑?是那把神剑啊!看来林德阁下陨落之前将他选为接班人了!” 贝尔维亚如果听见外面对他的印象还是如此“奇怪”恐怕要吐血,对于他来说,他宁愿外面传他是残忍的街头恶霸也不喜欢听那种“奥特里斯先生虽然是黑道其实是个好人”的说法,何况还把他和丹尼尔之间的关系说得那么好笑:丹尼尔可没有他年纪大。 不过在这一片看热闹的人之中,还有少数始终冷静的人,表情变得越来越暗淡。 第八十一章 光之阴影(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最大的反派除了有魔物之主,还有本来绝对不可能的教皇。 拯救众人的英雄除了有人们倾慕的美丽高贵的女皇陛下,还有两个恶之子,而恶之子的同伴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和背叛教廷的枢机卿。 多么荒诞的现实…… “光之子”纳森尼鲁…… “恶之子”尤利西斯…… 难道一直以来人们都错了吗?一直以来人们都崇拜着恶人宣扬的神,而迫害着被污蔑的好人吗? 难道对光明的信仰……其实是错的吗…… 难道这个世界,其实是错的吗?! 不过贝尔维亚此刻正专注于安陵琴的巨大的机关墙,他原本以为这机关墙和钢铁荆棘之森一样是一次性的范围杀伤机关,可是没想到它竟然并非如此,钢铁荆棘之森只是以安陵琴为中心,呈圆形散布开来的一个范围有限的机关阵,但这次伸展开来的墙壁却是呈蛛网状,放射线形地向着每个方向仿佛延展到无限远,一直超过贝尔维亚的视线范围、抵达了弗尼瓦尔封城的白色光幕才停下来,并且在接触到罗斯玛丽城墙的瞬间就和城墙融化合体。 在近处贝尔维亚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一次那些被杀死的魔物都没有来得及灰飞烟灭化散消失,而是几乎直接被这机关墙吸收了进去、然后飞速地生成了新的墙面、攻袭着其它的魔物,魔物不消失,这墙恐怕也就还很有延展新生的潜力。虽然这墙明显没有钢铁荆棘之森那么坚固,在许多魔物力量强大的地方它被一次又一次地击碎、毁坏,但是全城所有的墙哪怕明明没有互相接触也像是融为一体一般,从任何一个地方吸收的魔物力量都可以用来加固或者再生任意一个地方的墙体,看情形如果不是全城所有墙体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严重损毁、或者不是安陵琴本人出了问题的话,它也是无穷无尽的。 “竟然能够学习魔物不断复生的本领!”贝尔维亚赞叹道,同时继续驱赶任何试图通过杀死安陵琴、破坏核心来解除这套机关的魔物,在雷鸣剑下即使是那些拥有着不知多少次复生能力的魔物也要隔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复生,而许多过于弱小的魔物直接被完全消灭、连一次都没有能够复活过来。 埃莉・迪恩在新一轮战斗耗尽体力之后就再次躲回安陵琴身边休息调整了一下,同时望着这位东方的公主和正作为她的骑士战斗的贝尔维亚,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强都毫无意义,她还是太弱小了。 弱小得不能和贝尔维亚以及那位叫蜘蛛的保镖先生共同作战。 贝尔维亚现在是和东方公主一样耀眼的人……是和东方公主共同作战的人…… 这个男人找过多少女人两人心里都清楚,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她觉得像东方公主这么有竞争力。 埃莉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道:“贝尔,其实一个女人想要的幸福里,总会有一个男人的。” 贝尔维亚一直以为,她是一个不需要男人的女人―― 第八十一章 光之阴影(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贝尔维亚并没有听见,他在战斗之余都专心致志地去看安陵琴的机关是如何消灭魔物的,那些城墙不仅有着再生和联系甚至有着移动的功能,他看着一些墙体缓缓沉入地下发出涌泉般的声音,然后又从另外一处土中慢慢升起、带着一层碎土。 他感到新的时代的光芒已经近在眼前,几乎可以伸手摸到崭新的未来的热度:那必将是一个远超当今的时代。也许罗斯玛丽的严重损毁将是一个机会,在重建罗斯玛丽的时候,他愿意不惜代价支持来自东方的机关师们参与工程,他要让帝都变得超时代地先进、超过这大陆或者另外那个大陆上的一切城市。 安陵琴的动作冷静而有条不紊,没有任何人能从她此刻的表情看出她到底消耗了多少底牌、又到底还有多少底牌。这里只有安陵琴自己清楚,她在东陆每日每夜茶饭不思专心致志地精研提升破坏力的技术、剥夺吸收魔力的技术、衔接转动的技术、储存魔力和提升效率的技术到底耗费了多少精力;只有天辰的最高的府库算师们才知道她多年来为了今天究竟消耗了多少精炼的金属、多少珍贵的其它材料……但是,无论花费多么巨大的代价,她今天要在这里获得胜利。 因为人类和人类,优先对付魔物! 因为绝对不能让魔物占领西陆,然后与东陆开战! 如果事情发展到那种程度,哥哥的理想就全部付诸流水,国民的安居乐业就全部化为泡影! 她必须要获得胜利! “嘿,你在说笑吧,尤利西斯卿?我要是放弃和他的合作,你们哪里可能放过我?你竟然说我放弃了才有回到北海的机会?”伊帕拉的声音带着不屑传来,“我懂的。如果我输了,我就只好逃回北海去,可是如果我赢了,我就要把罗斯玛丽作为我的帝都,我就要把它的名字改成‘伟大的伊帕拉城’!我哪里还有什么回到北海去的必要!哈哈哈哈!” “不是这样的,伊帕拉,如果你还不赶快退出的话,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而最后的赢家只有纳森尼鲁而已。”尤利西斯没有对它的嘲笑表示任何情绪,依旧没有起伏地说着,推开了暗室的门。 暗室里苍老的教皇和依然是绝美女子外形的魔物之主站在一处,带着同样不可捉摸的笑容看着开门的尤利西斯。 “少骗我,我知道你有幻术八级,这样说下去很快催眠就会成功。”伊帕拉冷冷地挑眉,“没有任何人能杀我,我伊帕拉是世上最古老的魔物,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古老。”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会死,因为人类对光明的信仰始终不曾泯灭,甚至越来越深,而你从这信仰的反面出生,你就是光的影子,所以无法消灭。”尤利西斯没有攻击,看起来他似乎想要纯粹使用语言,以至于许多在外面通过弗尼瓦尔的投影观看这一幕的人都急切地在城外大呼“说什么说,快动手啊!” 当然,尤利西斯所说的伊帕拉的来源也让许多人由于大吃一惊而暂时闭了嘴。 “嘿嘿,即使这样你还认为我会死无葬身之地?”那充满风韵的美女挑眉勾眼,城外许多观看者都觉得自己会把持不住,连声道魔物真可怕。 马上就要结束了,而我希望这本书多存在几天,这样多少可以多一两个人看,所以,对不起,我这几天更新都会很少的。 第八十一章 光之阴影(三)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没错,你想纳森尼鲁他为什么会同意让圣裁骑士团做了魔物军团复生的关键?”尤利西斯慢慢地说道,“如果他真的想利用圣裁骑士团增强你这支军队的力量,他才不会把性情大变的骑士团放到战场上、让其他人没过几分钟就看出不对,而应该把他们全部藏起来,比如继续藏在北海,这样我们无法消灭骑士团的话,你的魔物军队也就是不灭的军队了。而且你问他,他是不是早就猜到丹尼尔会做什么事情?伊帕拉,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人类的黑暗之影而已,你能动的念头他都能,利益是永恒的。你不会和愿意和他分享世界的王座,他也不愿意和你分享,他任由丹尼尔消灭骑士团、也任由我们消磨你的实力,那些魔物的死亡都反应为你的虚弱,他就可以趁机连你也算计了,伊帕拉,你想一想吧?” 伊帕拉哼了一声:“你们高傲的人类啊,一直以为我们魔物是弱智!没错,他确实猜到丹尼尔会做什么,但是他那时就已经告诉我了,是我坚持要把丹尼尔留下来的,因为对于魔物来说驯服丹尼尔那种骄傲顽固的家伙是一种荣誉的成就,我想取得这个成就可惜没实现而已;至于我的魔物们无限复生的关键,并不是只有骑士团一个的。” 说到这里它十分得意地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外面观看弗尼瓦尔投影的人又感到把持不住而一片片地扭头避开这个场面,让弗尼瓦尔躲在暗处长笑不止。 “我自己在这里,有些魔物就永远不会死,它们的魔晶哪里也不在,就在我的生命之中!除非你们消灭我,否则永远不可能消灭我那些军队,但是,只要还有一个人类信仰光明,你们就不可能消灭我伊帕拉!你要怎么做呢,尤利西斯卿?”它舔了舔嘴唇,“去外面杀光你的所有信仰光的同族吧,这样你就可以消灭我了,怎么样?”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一种……怜悯。令人困惑的怜悯。 “伊帕拉,”年轻的剑客低声说,“即使是弱智中的阴谋家……即使是再聪明的弱智……终究也还是弱智呀!” 此刻的东陆皇廷中,一位身着白袍的年轻公子正小口地饮一杯酒,当他放下酒杯之后,随手在身旁的湖水里盛了满满一杯水,随意洒在面前地上,重复了几次。接着,他凝神看了这些水痕几秒,便伸手以折扇的末端去连接那些乱洒的水滴,最终竟然将所有的水滴连成了几行字,而且字体漂亮工整,绝难想象它是这么写出来的: “汐落月方寒, 风烟下冥川。 歌响花初暖, 血染红牙板。” 魔物和人类比,不过是弱智而已。 魔物的阴谋家和人类的阴谋家,也不过是弱智而已―― 背后过于强大的吸引力,让伊帕拉都一时没有站稳,而且当她想要从这丢脸的状态里恢复过来的时候,它已经做不到了。 教皇纳森尼鲁・布拉尔身上有着过于强大的、漩涡般的吸引,正在吞噬着世上最古老的魔物的每一分力量,以整日分裂力量化生魔物为乐的魔物之主,第一次感受到了自身被强行撕裂的疼痛。它曾经以为自己没有痛觉,但是现在它知道自己是有的。 “纳森尼鲁……你……” 第八十一章 光之阴影(四)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尤利西斯都说出来了,我还等着你反应过来不成?”纳森尼鲁笑道,“伊帕拉,人类从来不做赔本的生意,我女儿的身体都给你了,你还觉得我会由着你来?” 一丝丝颜色各异的光芒从伊帕拉那渐渐变得透明的身形里飞了出来,很快地进入了纳森尼鲁的体内,后者的身体也变得有些奇异的透明感,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黑白交缠的漩涡在他的心脏附近旋转,尤利西斯眯起眼睛,仔细地注视着这个过程。 从弗尼瓦尔的投影中看到这一切的城外的人们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如果说教皇和魔物之主的联盟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世界崩塌,那么教皇“背叛”魔物之主让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合适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世界。许多人都带着连串的疑问和惊讶在发问,哪怕根本无人回答他们的问题: “怎么回事?教皇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 “魔物之主死了,是不是就没问题了吧?” “黑蔷薇的天使为什么只是看着、什么也不做?” “为什么不趁机出手?” “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弗尼瓦尔在白色光幕中隐去身形,只是默默地听着众人的连串发问,这种混乱之下人们的思维都不怎么清晰,各种重要的不重要的问题混在一起杂乱地提出来,而且提问的人自己也不知道问出来能得到什么解答,也许可以说他们只是单纯地在表达自己心中的混乱罢了。莫名其妙地被事实逼迫着从家里出来不知道该干什么,任是平时多么聪明冷静的人也会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他们这是怎么回事?”苏妮娅十分困惑,虽然她是和尤利西斯关系最紧密的人,但是在如何修炼这件事上她一直没有听懂怎样才能通过与沙利叶相似而进入更高的层次,纳森尼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八级,现在他对魔物之主所做的事情她完全无法理解。 “这是他们找到的所谓通往世界王座的道路。”尤利西斯任由纳森尼鲁吞噬吸收伊帕拉,没有任何出手阻拦的意思,目光冷淡仍然带着那些微的一丝怜悯,“世上最古老的魔物所找出来的修炼之道,那就是魔物成长的方法:吞噬、融合、进化。伊帕拉是我们星球上的光之影,也即是能够天生存在于我们星球上最黑暗的力量,而纳森尼鲁是‘光之子’,虽然说和你的家族的遗传性没得比,可到底也算是一种相当彻底的光明体质了,只有像他这么强大的光明体质的底子才能够吸收伊帕拉这样的力量。在我看,他似乎是将伊帕拉的有生的力量剥夺了活性,然后强行吸纳进自己的身体,正常的人类这么做是会死的。 而我们这些拥有邪眼的人一般这么做也毫无用处――虽然死不了,但是也吸收不了。他现在能吸收伊帕拉,想必是从伊帕拉那里学到了一些魔物修炼的方式,然后改进了用于自身吧?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年来学这种东西,至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做的人。”他看起来颇有耐心地慢慢解释着,“不过,要吸收伊帕拉这么极致的黑暗,就算是八级,如果是出身在我们这个星球上的生命,总会有点困难的。因为它是我们每个人心中黑暗倒影的集合体,吸收它容易引动自己的人格动摇、灵魂崩溃,我猜从前有人尝试过要吸收伊帕拉来消灭它,但那些人都因为这种极其糟糕的反应而死。纳森尼鲁这么做的底气就是他把自己本身的光明之力全部浓缩起来保护自己的灵魂不被伊帕拉的黑暗侵蚀,这恐怕除了你的家族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做到了。当然,如果换我来的话,使用混沌力量也是可以保护自己灵魂的。” “那你还不打断他?”苏妮娅一惊,便出剑想要阻止纳森尼鲁吸收伊帕拉的过程,但一层刺目的红光把她的剑锋弹了回来,红光本身则没有丝毫动摇。 “苏妮娅,放心吧。”尤利西斯拉住她让她没有摔倒,“我不想打断这个过程,即使打断了对纳森尼鲁也没有坏处,只对伊帕拉有好处,它只要有那么一点儿没被吸收而是逃走了,给它足够的时间它就能把所有的力量夺回来,而我觉得一个敌人总比两个敌人好,特别是如果少了的是伊帕拉那个无法消灭的对手。我很乐意面对变得更强大的纳森尼鲁,因为无论他这样吸收力量变得多么强大,他还是会死的,他不敢把灵魂和伊帕拉的力量融合,虽然保护了他自己的人格安全,可是也意味着他永远利用不到伊帕拉无限复生的特性呢。” 苏妮娅皱眉:“那层红光是什么?” “魔物进化的标志,我小时候见过。”尤利西斯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教皇与魔物之主之间磅礴的能量纽带,“这算是我们星球上的秩序之一吧,魔物一进化就会有这种红光护着它们,恐怕伊帕拉的军队在北海的三年里都在干这种事情哩――我们的星球大概没什么智慧,把纳森尼鲁当成了一个吞噬同类来提升自己的魔物,所以给他上了一层进化的红光。” “听起来我们的星球――如果有灵魂――倒是个白痴。”苏妮娅失笑道,“好吧,也许一个敌人胜过两个敌人的情况,可是伊帕拉是个白痴阴谋家,我觉得它应该更好对付一点。” 尤利西斯摊手:“说是那么说,但是我没办法指望那个白痴阴谋家算计到眼前的阴谋家。” 第八十一章 光之阴影(五)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你到底有多少把握?”苏妮娅不能安心。 “我不能说出来。”尤利西斯神秘地做出了噤声的手势,眨眨眼,“但是,苏妮娅,你相信我吗?” 一瞬间无数回忆汹涌倒流,深夜里少年和少女的相遇,几次充满了好奇和疑惑的互相质问,面对着截然不同的人生的感慨和开导,秘密的安慰和陪伴…… 在我们独处时,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人…… “我相信。”女皇微微一笑。 淡淡的红光包围中伊帕拉已经无法维持人类女子的形貌,它变成了一股无味的浑浊的深色液体,翻动着冒出沸腾那么多的气泡,尤利西斯第一次见到伊帕拉的时候就看见过它的这副模样,不过那一次那些气泡里放出来的都是狂妄的笑声,这一次只有惨叫。 失去了美女动听声音的遮掩之后伊帕拉本身的声音非常奇怪,它好像没有固定的声线,从每个破裂的气泡里都放出各种族类的哀嚎,有听起来像人叫的也有像牛羊叫的也有像狮虎吼的…… 从弗尼瓦尔的投映中见此情景,外面的人又聒噪了起来。 “根本听不清楚……” “黑蔷薇的天使刚才说的话你们谁听懂了?” “哪里听得懂?反正教皇还是坏人要打就对了!” “快上杀了教皇不行吗!” “黑蔷薇的天使是不杀人的……” “这次情况特殊!都搞成这样了还不杀人?林德大人都白死了不成?” 另一方面,随着钢铁荆棘之森与青铜城墙的完善,站在安陵琴身前的贝尔维亚变得相当清闲,他便开始细细地审视那些机关,东陆皇朝对此真是不惜血本,他不得不赞叹,不过同时他也想到了更多的事情:要准备这些材料是要付出高昂代价和相当长的时间的,他甚至可以推想,三代之前,安陵家族就在谋划取代东陆皇室,而和西陆关联的每一件事,他们想必都有所准备…… 历史之轮、真知之判或者其它什么天赋……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安陵明华竟然早就知道西陆会有魔物和人类决战的这一天,可是那根本就是个不懂得圣神和光明的信仰意味着什么的家伙,根本就不知道,光明的影子伊帕拉是什么样的东西,就这样也敢把妹妹派到西陆来…… “琴公主啊。”他没有回头,只是高声地说道,“我一直觉得,所谓光,如果它照在什么东西上面会有影子的话,那它自己也该有一个才对呢。” 纳森尼鲁不是什么光之子,他又是光又是影子,安陵明华也一样。 “嘿,奥特里斯,我也想把你买回去呢。”安陵琴高声地回答着。如果贝尔维亚回头看上一眼便会清楚地发现,她仍然没有停止手中高速而准确的动作,这一次她手中之物还要小上许多,也复杂和神秘许多,上面隐隐有一点金色银色混杂的光芒闪现。 贝尔维亚下意识地以为她在开玩笑,正准备回她几句什么,忽然地面猛烈一震,那些倒塌的瓦砾仿佛海洋的波浪一样不规则地向着众人扑面而来,他来不及说出什么话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突然之间仿佛天地倒转,只来得及双眼光芒一闪,将所有自己周围扑来的废弃建筑和厚重的泥土化成脆弱的水晶,然后用破坏之环统统打碎。 “离开!”他一把抓住了安陵琴,这时候已经没得顾忌了,“离开!” 没有时间解释,里面尤利西斯苏妮娅他们一定弄出了什么大动静,战斗的层次超出自己等所有人,如果不想当炮灰的话,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现在必须马上从罗斯玛丽城里撤出去,否则就这样毫无价值毫无意义地死了,那可真是没有用处! 第八十一章 光之阴影(六)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以埃莉的身手根本无法应对天地倒转的状况,她只看见大地急速向着自己接近,仿佛自己是在跳楼自杀一样,这可不是平时柔软的地面,这是无数砖石瓦砾和沉重的土层从天上向着自己倾倒下来、是重重地拍了下来,随便就可以砸死人的! “埃莉小姐!” 这是她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甚至没记得这个声音属于谁。贝尔维亚那个长期隐藏在不知何处的保镖在贝尔维亚试图拉走安陵琴的时候扑向了她,用自己的生命换了她活下来。 蜘蛛对于自己能否救到埃莉不是非常确定,即使他一向为自己的力气而自豪,也不知道能不能暂时地抗拒着天翻地覆的威力,但是一直以来他没能成功地为贝尔维亚做些什么,这一刻终于让他用生命兑现了他的承诺。 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痛苦了,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他想这份冲击不是埃莉小姐有可能承受的了的,而如果埃莉小姐死了,贝尔主人不会再找到另一个合他心意的女人的。 很多年以前他的家人陷于危难,而他引以为傲的力气却不能够拯救他们,那是他第一次认识到魔法的强大,在魔法的力量面前,肉体的力量根本就不算什么,魔法师们也许有着过于脆弱的肉体,可是他们对于一个没有魔法的人来说却是那么地恐怖。他的人生那那一天极度地黑暗而绝望,因为疯狂、傲慢、无所顾忌的魔法师们,让他感觉自己看见了一个血腥的未来。 那时候贝尔维亚出现了,一个俊美但单薄的少年、戴着半边脸的面具,拿着水晶的烟斗,救助了他这个陌生人、夺回了他最爱的亲人们。 他一直记得很清楚,戴面具的少年为了救人使用了强大的力量,但是那双眼睛放出了光芒之后,少年本人就受到了相当的伤害,乃至于事后吐出鲜血几近站立不稳。 那也是魔力、那也是魔法……但是,那却不是一位传统的魔法师,而是一个从黑道的监禁中逃亡的男孩,孤单漂泊无依无靠。但是这个男孩却不顾自己的安危,帮助一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对他的意义,并不仅仅是拯救了他所爱的家人们的恩人而已,贝尔维亚是他的光明、是他人生重新燃起的希望。贝尔维亚让他感觉到,在将来的时代里事情并不会变得那么糟糕,这个男孩打起架来不惜代价,可是事实上有着出人意料的温柔善良的灵魂。贝尔维亚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会真心想要希望改善妓女们、底层的贫民的生活的黑道商人,在他自己之外,根本就没有一个。 “您一直是个无信者,但一直是我的光明……”他看着那柄银色的剑想,“若我死后灵魂能够附在那把剑上,此后永远成为和您片刻不离的助力,那就太好了……” 黑道的贵族,只有一个名字。 安陵琴甩开贝尔维亚的手,准确地说是她的机关推开了贝尔维亚,黑道的骑士无可奈何之中忽然震惊地意识到他忘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两个人,但是当他把他们一起拉出了这座癫狂的震动摇撼着的城的时候,他就看出他忠诚的部下已经不可能活命。即使来自苏妮娅的治愈之力的光芒始终未曾消散,也只是在做无用功。 他回头看向白色光幕之中的罗斯玛丽,多亏弗尼瓦尔,没有什么震动和飞出的建材泥石会伤到外面的人,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看清楚那光幕里面发生什么了,就连弗尼瓦尔给人们特地放出来的光屏上也只能看见一片狂暴翻涌的飞沙走石。光幕里的场景混乱无比,那就像是小孩将自己的积木城堡大拳打散一样,强大的力量把罗斯玛丽连同下面数百年的地基、管道统统翻了起来,在这片空间里每秒钟都在进行着上下颠倒与方向混乱的旋转。 “哦,我没想从下面开始修一遍的……”他咬了自己一口,“不过看起来好像没办法了……” 埃莉・迪恩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的第一刻,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低头抱着她,他的暗红色的长发垂落,看起来无精打采,就像枯萎死亡的红花,过不了几天便要缩成黑色小小的一团。 “蜘蛛死了……”贝尔维亚低声说。 他们都不在罗斯玛丽,她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安陵琴不在旁边,这里只有她和贝尔维亚,雷鸣剑插在地上,泛出银色的光,它还是那样地纤尘不染。 “什么――发生了什么――罗斯玛丽――一切――怎么样了?!”她语无伦次地问着,脸色无比苍白。 “……地震……”贝尔维亚喃喃地说着,轻轻把她放在地上,然后提起了雷鸣,从她的依然模糊的视野里离开。 第八十一章 光之阴影(七)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里面这是怎么回事?地震?地震哪只是这样的?” “这下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你们还想看见什么?弗尼瓦尔在阴影里笑了笑,这样刚好,场面很大,足以给外面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时根本就没有人看得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谓传奇就是这样造出来的啊,”小魔鬼在没有观众的地方伸展双臂,像是迎接着盛大的天光,“人类的诗人、剧作家和伟大的艺术家们,辛苦你们为了里面所发生的一切劳动你们的脑子,创作出足以在后世长久传言的东西吧!” 在罗斯玛丽的城中发生了如此变化之际,只有威尔兰与洛蒂斯感到了一阵欣慰,他们从来没有觉得少活十年是如此值得的一件事,现在就算马上死掉也值得了。 “各位。请不要动摇,仅仅是在说,教皇是隐藏的恶人,他不是神的使者,他只是冒充神的使者,所以大家任何人对神的信仰都没有错!” ――提着雷鸣的贝尔维亚回到了人群之中。 他难得地没有在脸上表露出对那些黑蔷薇天使相关的传说等的厌烦,也没有抗拒人群围到他身边,但无论是看在他自身的阴邪妖异的气质,还是看在那把剑的凛冽威芒,没有人敢离得他太近。 “我知道大家现在的心情非常低落、混乱、你们对于发生了什么感到非常震惊和难以接受,但是,请相信一切困难都会过去的,我们会重建罗斯玛丽城,我们的国家也会重新兴盛……” 他的声音并不慷慨,但是有着吸引人的注意力的诡异魅力。对此洛蒂斯或威尔兰都毫无意外,如果他在演讲方面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那反而是一件值得吃惊的事情。 何况,他刚刚斩下了圣灵十字旗、杀死了其余的枢机卿,以东陆公主的骑士之姿参与了对魔物们的战斗…… 在那一片模糊飞沙走石的投影上,猛地再度出现了清晰的图像,那是一只火红的鸟,它双翼所到之处停息了一切! 安陵琴没有从城中撤出来! 根本看不懂里面发生什么的人们看见不死鸟从一片混乱中重现身形的一幕,都纷纷高呼了起来,也是因为这一幕,东陆公主在后世传说中的强大难有人相与匹敌,但是贝尔维亚却非常清楚地感觉得到,安陵琴在这次调动的机械上滴了她的血,而且不是一点点,恐怕从若干年前她就用东陆的一些方法开始持续地收集自己的血液,积累到今天来使用吧? “安陵明华你这个混蛋,你真的知道她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东西么!”他在心里追着骂了一句,对那个他素未谋面的东陆皇帝。 下一刻苏妮娅的身影被从城中推了出来,想来是尤利西斯使用了空间系的力量送她离开战场:即使是她也已经不能留在里面了。 “陛下!他们在里面做什么?”贝尔维亚立即暂停了演讲迎向苏妮娅,“我以为无论他们两个哪一个,都不会做如此浪费力量之事!” 大范围的地震与两个人的战斗毫无作用,贝尔维亚可以判断那两人现在都把自己的身体元素化成了无数魔力的浪潮在互相缠斗,应该没有那么无聊制造罗斯玛丽的混乱异象。 “哦,是我们的星球……”苏妮娅伸手按着头说道,“纳森尼鲁吸收了伊帕拉被我们的星球当作新的魔物进化突破,因此形成了范围巨大的异象,如果没有弗尼瓦尔把所有能量波动都锁在罗斯玛丽,现在我们整片大陆都会如此。” 众人听到自己差点就要在地动山摇天塌地陷之中血肉模糊地死掉,连正在发烧的人都有吓醒了的。 ###已经拖了这么几天,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剩下的正文我会一次发完的。【鞠躬 【拖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第八十二、八十三章+完结感言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第八十二章神殿黄昏 “我们的星球可真是白痴!”贝尔维亚皱眉,“那么多长时间能解决掉?” 在飞沙走石之中,安陵琴精密地操纵着机械杀死了最后一只魔物后,再次带着凤凰的异象撤出了罗斯玛丽城,几乎刚一出门便踉跄了一步。 并不如贝尔维亚猜想的那般元素化,在城中交战的两人都还是人类的外表,不过纳森尼鲁已经从一位老者变成了一位三十多岁的正当壮年的男子,他的相貌确实说得上英俊,无怪能够生出露西那样美丽动人的女儿――那个被他交给了魔物的可怜的女儿! “青春的感觉很不错么?或者其实你也没想变回来?”尤利西斯看着对手的模样,要不是那身衣服和那份魔力丝毫未变,他差点不认识眼前的人就是那个老教皇了。 男子伸展手臂、踢了踢腿:“你们年轻人都不明白自己处在多么宝贵的时期――啊,你已经不会再变老了,当然更加不会明白,时间流去本来是多么无情的一件事!” 接着他又说:“不过在你们成长起来之前,它还要更可怕一些,我至今还记得小微微安二十五年前的样子,嘿,没有人会想到他大了以后是那种性格的人的。至于你,你小时候的样子我没见过,伊帕拉说你的变化不可思议,因为你分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我确实什么都不懂,”尤利西斯笑了笑,“我生活在一颗如沙子般漂浮于星海的星球上,在它上面的一片大陆的一个小小的角落上每天想着能喝上一碗热粥将会是多么地幸福,然后你的人出现了,说恶之子必须被烧死,我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差点死掉了。相比之下你们简直是无所不知的,你们知道如何制造新的魔晶和新的魔物、你们知道如何控制人的语言和行动、你们知道如何接近世界的王座!纳森尼鲁阁下,您是‘光之子’,我是‘恶之子’,可是那又怎么样?您所想出来的这个大胆、勇敢、无人能比的登上王座的计划,我再邪恶也不曾想到过,我我以为您比我要天才得多、也强大得多呢!” 长剑、短刀、元素魔法……一项又一项蓄势待发的能力在他的背后浮现,紫色瞳孔中明亮无比的镜树之影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晰,灰蒙蒙的雾气在他身侧缭绕,黑蔷薇之刺上依然流动着镜面般迷离的光影。 “谢谢夸奖。”英俊的男人面上没有丝毫惧意,反倒一副对取胜十足把握的模样,“但是你这样使用邪眼,差不多也该反噬了吧?”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年轻的剑客身后的一项又一项的镜影般的能力都剧烈地震颤起来,似乎想要从他的掌控之下脱离出去! “你将自己的恶念吞噬融合,以为就不会再受到来自内心的困扰了吗?相信你之前早就发现了吧。”纳森尼鲁快活地抖了抖他的小胡子,“之前分明又机会打断我融合伊帕拉却不打断,还在那里胡扯,就是因为你知道,一旦你出手阻断了那个进程,伊帕拉那四处分散的力量就会侵蚀到你身上吧?没有本源光明之力保护的你,是不能像我这么自在的!” 尤利西斯捂住左眼,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但是十分地严肃:“你知道?” “我和伊帕拉在一起那么久,当然会知道!”教皇得意地说着,慢慢飞近了他的身体有些僵硬的对手,可是在他说出更多嘲笑的话之前,少年剑客放开了捂住眼睛的手,眼里紫色的光华如明月般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逗你玩的。”尤利西斯带着恶作剧小鬼的狡黠笑意,轻轻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从小在椅子上乱转都不会晕的,这是个天赋,即使现在地震,我也不会晕到你说什么我都信。” 纳森尼鲁和伊帕拉对邪眼的理解再深入,难道他们的研究能胜得过从一开始就清楚知道一切的魔鬼们?能够胜过造成了这一切的沙利叶本身? 尤利西斯难道到了今天还会不清楚,邪眼的本质中根本不含有任何可能导致“反噬”的东西? 令人堕落的都是人性中的种子,不是魔法中的种子…… 魔法是身外之物,决定一个人性格的,才不是魔力,而是他自己的灵魂! “啊啊啊啊啊――” 白色光幕中的翻天覆地的变化猛然停止,一切都被淡紫色的光华压制得平平静静、安安稳稳,所有人都看得非常清楚,天空中的人影像流星一般砸回地面,没有激起任何一点尘埃。 这是决定了整个星球将来走向的一击,然而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巨响,甚至也没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来,尤利西斯的黑蔷薇之刺贯穿过纳森尼鲁的身体――二人一同落下―― ――“黑蔷薇的天使在高空举起了他战无不胜的剑,将堕落的罪人从上劈下。” 在下落的短暂的时间里,他眼中流转起其它的颜色,稍微地看了看这个对手对过去人生的记忆,纳森尼鲁曾经也是个有着理想与豪情的正直的少年,甚至颇像是今日的丹尼尔・林德,但是面对着教廷前辈们的种种“教育”、面对着变成美女的魔物之主、面对着光暗王座的无上权力……他最终说道:“做人要懂得做出正确的选择,那就是在人生里,怎么做才是对的。” 怎么做才能得到利益。 他看着那个穿着纯洁的白色制服站在高处俯视罗斯玛丽的少年人,看着那个豪壮而正义的少年人,也看着他是如何醉心于那些原本被他斥为堕落的东西,看着他是如何一次次坐在黑暗里,和美女般的魔物之主共同商量着一个巨大的棋盘。 看完之后尤利西斯轻轻挥手,黑蔷薇之刺深深地钉进了地面的废墟之中。 “我真为你感到可笑和可悲呀――从前你说,我将来一定是罪人,我一定会杀百万人的,所以你要杀了我。可是,纳森尼鲁,你害死皇帝、害死微微安先生、玛尔维娜夫人……你害死了多少年来死于魔物的人……我说,你难道不觉得,按照那个‘秩序’来看,应该被审判的人是你吗,纳森尼鲁?!” 黑蔷薇之刺锋刃下的人正不断地变得憔悴和虚弱――因为他那多年积累的力量正在顺着那柄黑色的剑被吸走,尤利西斯的成长超乎他的意料――他有气无力地道:“难道王座放在你的面前……你就……真的会拒绝?” 尤利西斯抽出了剑,他并没有刺穿什么致命的部位,即使到了此刻,他依然不想杀死这个人:“我想要的东西在我面前我当然是不会拒绝的,可是我并不想要王座。很多年以前微微安先生救了我并且收我做他的学生,那时候我想我将来也要收好多学生然后看着他们成长起来;而现在我想去看看我国之外的国家、想去看看我们的星球之外的星球……我要看的东西很多很多呢,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坐上哪里的王座,因为我知道以我这种到处去玩的性格是做不了王的,我只能做个旅行者,并且希望路上能遇到我的好学生。” 接着他那恶念的人格忽然露出一丝微笑:“至于你,我首先要好好地感谢你,纳森尼鲁,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是不会遇到微微安先生、也不会遇到苏妮娅他们的……我应该说,我今天会在这里打败你,那都是你的栽培功劳,我要为此向你深深地致敬和表示感激、献上谢礼呢。阿斯教过我如何沿着人体的每一丝皮肤纹理动刀子,我倒没在战争中好好用过它,今天我就来为你服务吧,同时再感谢你让我有了除去魔物的机会,若不是你把‘无所不在的伊帕拉’吸收到自己体内,我还得费上一番功夫去收它,但是现在不用了,因为它的生命在你这里呢。” 黑蔷薇之刺的尖端微微变形,尤利西斯绕着纳森尼鲁走了一圈,剑尖沿着他的皮肤纹理滑过,将他所有的魔力都吸取得一分不剩――无论是他吞噬伊帕拉得到的力量还是他自己光之子的力量,全部都顺着黑蔷薇之刺流走。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夺走我的魔力?!”纳森尼鲁惊骇地挣扎咆哮,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他的愤怒和不甘完全无法阻止事实的发展,年轻的剑客笑意盈盈地俯视着他,居高临下! 邪眼那自从觉醒之后就无法被夺走的力量,此刻竟然无可逆转地流向尤利西斯!这怎么可能!镜树之叶只不过是“复制”而已,什么时候变成了“剥夺”?!什么时候尤利西斯握有了这样的底牌?! “哎呀,教皇阁下年纪大了,连我的能力是什么都不记得。”尤利西斯收走了最后一份光明力量,看着纳森尼鲁的白银瞳孔飞速褪色变成浑浊的暗褐色,“你刚才不是说我跟苏妮娅解释你吸收伊帕拉的那一幕是胡扯吗?我确实是在胡扯呀――那都是和丹尼尔学来的,他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但是您多少也要想想,我既然不会遭到什么愚蠢的反噬,那我为什么还要看着您吞噬伊帕拉呢?因为凡是这双眼睛所看见了过程的每一种力量,都会属于我!” 邪眼・镜树之叶! 他复制了纳森尼鲁对伊帕拉魔力进行的“吞噬”!现在以此剥夺了纳森尼鲁的力量! 黑蔷薇之刺入鞘,颓废的教皇面色惨白,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从地上站起来――失去了魔力又受了满身的伤,这具身体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好用了。 “恶之子……恶之子……” “到现在还叫这名字……您还真是执着。”尤利西斯干脆继续使用着恶念的那些语言,没有变回少年绅士的意思,“那么,恶之子尤利西斯来告诉您,我对您的审判、黑暗对光明的审判吧?我不会杀你的,尽管我那么想杀了你,我想杀你一万次,但是我不会的,贝尔所受的苦、丹尼尔所受的苦……还有你对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你今天把这座城变成这副废墟的模样的事情:你毁掉了我的每一个珍贵的回忆所在的地方,从孤儿院到温德拉到皇宫…… 你所做的这些事情单让你死了是不够的,纳森尼鲁!你应该一直活着,把你剩下的生命都在屈辱和痛苦之中度过、把你剩下的力气都用来恳求别人的原谅!正好你现在这身体只有三十岁吧?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再活下去,只是这一次你休想再得到尊敬和景仰、休想再得到你曾经的辉煌,我要你活着并不是我宽恕你,而是因为我恨你,所以不会容忍你轻易地、迅速地、以干净利落的死亡得到解脱!” 他转身不再看向满脸灰暗、教皇长袍又脏又破的男人,他握着黑蔷薇之刺,连鞘把它举向了天空,动作无比地随意:“女士们!先生们!如果连光之子都有可能走上自私的犯罪的道路,你们还有什么必要把光明看得那么神圣高贵!如果连我都可以打败它,又有谁不能!如果这一切都可以发生,谁还要在意什么光之子和恶之子?!谁还要在乎什么命运?!贵族的继承人们,如果你们想要逃跑的话,那就逃走吧!平民的孩子们,如果你们想要成为贵族的话,那就去努力吧! 如果跟我说,一定要守规矩才能生活在幸福的天国,那就让天国见鬼去吧!只要是我所不喜欢的规矩,哪怕下地狱我也不会遵守!如果有人说我和苏妮娅在一起是不对的,我只当做没有听见! 自由不朽,乃吾光荣!” 当他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上方的天空瞬间变成紫黑,下方的天空染得一片金红,在当中燃烧的流云里,本该是太阳的位置傲然矗立着一座宏伟高大的宫殿,虽然它离每个人都是那么地遥远,可是那一刹那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仿佛近在眼前一般清晰无比地看见了它的恢弘的建筑和变幻的神秘浪漫的色彩,看见了那句古奥森严的铭文“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奴”――虽然一切都只出现在一瞬间又在一瞬间消失,但是那份灵魂的震动是如此真切而持久。 那片神秘、华丽又让人感觉无比向往的金红色之中,降下了温和的光辉――那也许是每个人的错觉,不过后来发生的一切一定不是错觉――它包拢了罗斯玛丽周围的人们,在它的温和如母亲的手般的照拂之下,众多在之前受了或轻或重的伤的人、因为天降暴雨无处躲闪而受寒的人都迅速痊愈、精神振作。 “自由不朽,乃吾光荣!”有几个目睹一切的人情不自禁地喊道。 “自由不朽,乃吾光荣!”受到带动,旁边的一圈人也纷纷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自由不朽,乃吾光荣!”更多的人像是受到鼓舞一般振臂雀跃。 ……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一声声涌出,尤利西斯不再感到拘谨和不知所措,他只是径直地走向了他的恋人和友人。 “苏妮娅,贝尔,我想去其它星球旅行,如何?” 苏妮娅微笑着把手伸给了他,但贝尔维亚轻轻摇了摇头:“我乐意继续在这里当一个商人,直到我觉得厌倦了的那一天为止,你们可以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写信给我。” 无论实力的突破还是眼界的开拓,贝尔维亚都坚持要依靠自己的付出,而不是由一个朋友捎带,何况他还有许多事要在这个星球、在蔷薇帝国完成。 “诸位,我苏妮娅・阿伊纳德不是一个好皇帝,我愿意为了爱情放弃地位,请原谅我无法担负领导你们走向新的生活的责任,因为我想我这一颗自私的心已经不适合作为皇帝继续跳动了!”苏妮娅高声地公开宣布,“而且,一直以来帝国的制度,也许使得许多优秀的人终生都被埋没在民间,在魔鬼弗尼瓦尔的见证之下,苏妮娅・埃德赛尔・阿伊纳德发誓,此后将帝国权力交于贵族及平民共同组成的会议团体,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只要是有心为国家承担责任的智者都应加入这个会议,成为国家的引路人,蔷薇帝国从此,不再是帝国、永远不再是帝国!” 女皇之言震动了全国、乃至震动了东陆,天辰昭德帝安陵明华知晓苏妮娅永远退位之事后都曾经惊得失神片刻。苏妮娅・阿伊纳德在历史书中的英明地位也在此刻被牢牢奠定、无可颠覆。 尽管对于后世的民主制度而言,苏妮娅的提议仅仅是贵族统治的一次有限让步,但是,它确实是民主推进的重要开端。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在战后主导了议会的建立,而新的议会整合了从前的政权机构,将西陆的所有国家合并为蔷薇联盟,更新历法、引入东方的技术并与东方交流语言文化。 “黑蔷薇的天使”尤利西斯和苏妮娅・阿伊纳德都从此失去了一切消息,似乎再也没有人曾经遇到过他们两人。贝尔维亚・奥特里斯虽然与联盟的建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他本人到死仍然是黑道的商人,在联盟建立初期发表了一些关于宗教改革的演讲之后,就重新退入了社会的阴影,在地下世界继续他神秘的生活。 宗教改革是由于魔物本源的公布随之而来的必然,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与从前的枢机主教洛蒂斯、威尔兰商议,将从前单独把神描绘为无比光明的形象修正为:神是全知全能的,无论黑暗、光明、邪恶、美德……一切都在神眼的注视之下、一切都在神的控制之中,神用痛苦调剂快乐、用磨难考验人们的心智,让人们知道不仅仅光明,黑暗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由此来引导人们放弃对光明的单一信仰,理解整个世界的元素力量互相依存、削弱对光明的单向崇拜同时也就削弱魔物之主伊帕拉存在的根本理由。 尤利西斯临走前将伊帕拉的魔晶从黑蔷薇之刺中分离留在这个星球上,因为他不想带着一个魔物之主去到另外一个星球。作为雷鸣剑新主人的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与当时未归国的天辰平安公主安陵琴共同将它分割开来,封印在大陆的十个不同位置。如果宗教改革有实在成效,过上万年它们就会在封印中淡化消失。 贝尔维亚与安陵琴之间的纠葛则从此持续了一生,这位公主不知道究竟看上了这位黑道商人的哪一点,不顾自己比他小了十多岁也想要嫁给他,多次说动自己的皇帝哥哥出面。贝尔维亚生平最忌讳老男人勾引不懂事的小女孩,多次地拒绝她,他想不通这位东陆公主迷恋自己的哪一点,可是他显然一直没改掉。威尔登历1550年,贝尔维亚・奥特里斯逝世后,安陵琴便在东陆自杀殉情,两国都为之哀悼,然而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终究无解。 纳森尼鲁・布拉尔并没有赎罪到死,事实上,决战之后不到三天他就因为自己研究试图恢复力量的黑魔法而死于实验事故,许多人都感叹坏人就是坏人,完全辜负了黑蔷薇的天使的高贵的宽容,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的贪婪自取灭亡,就算没有尤利西斯这个人也未必能走到他想要的那一步。 “自由不朽,乃吾光荣”四处流传,连同着黄昏神殿的传说。据说尤利西斯和魔鬼们商议,将那座神殿改造成了一座对邪眼持有者来说有着特殊效果的东西――让那份魔力变得更加混沌,不必再害怕圣水和光明,或者不必再害怕黑暗,总之变得不必再有原来的忌讳――这是为了削弱从前异端审判留下来的影响,也有人说这是尤利西斯收学生的一种游戏,但是虽然说法许多,却很少有人说自己知道怎样找到那座神殿、怎样打开它的门。 机关道在引入西陆之后疯狂地发展,很快就诞生了无数与之相关的新学科,魔法由于机械的发展而渐渐衰落,旧的艺术形式也随着时代的前进而变得越来越不受欢迎,新的事物层出不穷、日新月异……而旧日的一切都开始缓慢地被遗忘,包括蔷薇帝国的语言,也渐渐演化得和原来不一样…… 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脚下的大地其实是球形之后,人们都同意把自己所在的星球就直接命名为“地”,虽然学者贝利斯・奥特里斯说这个名字非常烂俗,一定被每个有人住的星球上的居民用烂了,但是根本没人理他。 在西陆结束帝国的时候,东陆正在建立起它的最后一个、也是延续时间最长的大帝国,这段历史对于后世的两个国家来说都完全无法理解:一边是支持民主的阿伊纳德末代皇帝、开明的君主,另一边是加强集权的安陵家族第一位皇帝,这两个人竟然关系不错、这两个国家竟然关系不错……这简直是不能想象,而最不能想象的便是,苏妮娅・阿伊纳德这位末代皇帝在西陆的民间所享有的声望丝毫不亚于安陵明华这位初代皇帝在东陆民间所享有的。 对于夏离罗来说,曾经认识的几个人都从她生命力永远消失了,虽然不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但她还是稍微有一点失落。她清楚地知道为万人所称颂的黑蔷薇的剑客其实只是个心里矛盾又痛苦的小孩子,在西陆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坐在阴影里对她说姐姐我好难过。 无论如何,安陵明华最终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她也为他感到幸福和喜悦。可是,就像尤利西斯贝尔维亚曾经说过的一样,她最终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那份爱,安陵明华确实是个好皇帝,他不负天下,却负了他的皇后,他把整天整夜的时间都给了国家大事―― “泪沾青笺,水湿流年。 上欲问神君,此身何罪愆? 桃红村妇钗头艳,金堂花落无人念。 如何富贵守空院,怨苍天!” 安陵明华在看了他的皇后所写的文字之后,也只能长长叹息,难有作答。 很多小孩都会想象,有一天他们能够看一眼黄昏神殿,或者像黑蔷薇的天使和末代女皇一样,去亲自游历其它的星球,单单是想到世界其实那样地辽阔无边,就让年轻的心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还有很多人在想,如果纳森尼鲁与伊帕拉的那条道路没有被尤利西斯阻断,是否真的能够成就光暗的王座? 在魔物之主已经消失之后,是否真的不会演化出新的人类的敌人? 异端裁判的时代、火刑架的时代、贵族的时代、魔法的时代……都在渐渐地结束。 但是无论进入什么样的新时代,黄昏神殿将会永远在天边,在没有人看得到,但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地方。 第八十三章蔷薇祭 威尔登历,1550年。 蔷薇联邦,罗斯玛丽城,雷恩来索姆大剧院。 这是一座风格较为古典传统的建筑,和近年来许多借鉴、吸收了东方风格的建筑相比,它更给人以旧时代的气味。因此,那些有着更强的旧时代色彩的舞台剧多在这里上演。 这些舞台剧里,也包括以45年前的圣战为蓝本的《黑蔷薇剑客传奇》,这出舞台剧共有三幕,讲述一位传说中的剑客“黑蔷薇的天使”的重要事迹,大多数人坚持这位剑客是事实存在的,但是他们却拿不出证据。 1550年1月1日,这是联邦建立的44周年庆祝日,而这个庆祝日的名字是“蔷薇祭”。由于联邦的建立与圣战密切相关,因此在每年的蔷薇祭中,《黑蔷薇剑客传奇》或者和它类似的剧目都会在整个大陆的范围内上演。 一个看起来大约九、十岁的女孩穿着流行款式的长裙和小披肩坐在剧院前排的座位上,快活地伸着两条腿、不时地上下踢腾。 “塞尔维娅,不要闹。”坐在女孩旁边的衣着较为古典的男人说,他的相貌和女孩极相似,而且他们都有着暗红的长发。 “小孩子是应当闹的。”坐在女孩另外一边的一位衣着相当复古的老绅士慢条斯理地说着,他还叼着一只样式过时了几十年的水晶烟斗,在悠然地吞吐着烟圈,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受到了如此不好的“熏陶”,名叫塞尔维娅的小女孩一点都没有表现出被呛到或者觉得难闻的样子,反而带着很有兴趣的表情打量那些烟圈。 “哦,”之前说话的那名男子有些抑郁地说,“爸,您不要总这么教孩子,她将来会变成奇怪的女孩的,就像姐一样!” “你姐好得很,塞娅也好得很。”老绅士毫不客气地说,他看起来已经七八十岁了,可是岁月的痕迹却并没有剥夺了他生命的活力,他的头发还不完全是银白的,依然看得出红色的本色,他的声音也十分康健,他的体格也丝毫不虚。 这时,一个有些拘谨的少年从后排走了过来,鞠了一躬问道:“先生……您是,奥特里斯先生吗?那位建立联盟的……先生?” 老绅士没有理会他。但那名男子出声道:“你们这些小鬼总是对那些破烂事没完没了地问下去做什么?” “那就是本人咯?您看起来果然不凡!”少年的表情变得比较兴奋,但还是不敢太夸张地表现出来,也许他被吓到了,“那个……拜托了……我对当年的事情非常有……非常……那个……有兴趣……” “话都说不清楚的人一边去,我听不懂。”老绅士白了他一眼。 这少年呆了半天,转过身去清清嗓子,然后又转了过来,立正、挺胸、敬礼,然后流畅地说:“您好,奥特里斯先生!我想知道关于当年的真实情况,这些传奇剧不够真实,能允许我在这里边看边问您几个问题吗?” “你买了票吗?”老绅士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来正眼看他,似乎在想这男孩激一激就能气场大改,可能是个有点用的小鬼。 “买、买了!不过我的座位在后面。”少年一开始卡了片刻,很快又流利地说了下去。 “那你没资格坐到前面来。”老绅士转回头,吐了个大大的烟圈,“塞娅,今天我说的话要好好记着,想坐哪里就买哪里的票。” “哦。”塞尔维娅点点头,然后聚精会神地望向了拉开帷幕的舞台。 那少年并没有气馁,事实上,他做了个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了不起的决定――他钻到了第一排的座位底下,然后偷听老绅士和孙女的对话,从这出剧的开头一直到结束! 第一幕里扮演“黑蔷薇的天使”尤利西斯的少年演员用长长的独白描述了自己的身世:他是被温德拉亲王微微安捡回来在花园里帮忙的孤儿,由于一次魔物闯进了花园,他在大惊之下用出了黑暗魔法击杀魔物同时引起了教廷的注意……接下来就是温德拉亲王如何与教廷谈判保护这个孩子,又如何为此开始教导这个“花匠少年”剑术以及如何操纵他那天生的魔力…… 第一幕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尤利西斯的独白,即使是微微安亲王也只在最后才会登场。在那长长的独白里少年用极其不舒服的姿势躲在座椅下,感觉非常值得地听见老绅士对孙女说:“塞娅,你绝对不要相信遇到危险可以让你突然使出魔法来,尤利西斯当年是在孤儿院里给异端裁判所挑出来的,然后他就被追杀得到处逃跑,还好没多久就撞上微微安,否则他死定。记着,塞娅,绝对不能希望自己遇到微微安,微微安那家伙算得上是个疯子,一百年出不来一个的。” 女孩说:“我才不会抱着那种希望呢,爷爷,我会自己变得很厉害,然后要是遇到有像尤利西斯一样的人,我就去救他!” 老绅士非常赞许地笑了起来:“塞娅果然是个好极了的孩子!” 第一幕的最后是刚刚成年的尤利西斯与亲王的永别:对于既是恩人又是导师甚至也是亲人的微微安,年轻的剑客充满了依赖,为了斩断这种依赖,微微安决定永远地离开他而前去继承曾经不愿继承的那个位置――蔷薇帝国的皇位。少年躲在板凳底下看不见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没心情仔细听戏台上的微微安和尤利西斯的对话,他只希望贝尔维亚和塞尔维娅多聊点什么。 “爷爷,为什么微微安先生要离开呢?”塞尔维娅的声音问。 “嘿,当年你可是要称呼他‘殿下’的。”贝尔维亚笑着说,“微微安那家伙呢……这么说吧,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所以周围人都对他有很高的期望,不过他却是个混蛋,虽然说他很天才也很绅士。” “可是爷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塞尔维娅道。 “呃,”贝尔维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微微安为什么要离开?你以为他真的这么离开了?那天晚上他们两个说的话是将来尤利西斯随便溜进皇宫去见微微安!他们两个可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什么依赖不依赖的问题,你却要我回答你微微安为什么离开?” “哦,写剧本的又在乱编。”塞尔维娅认真地点了点头,“塞娅明白了。” 接着很快就到了尤利西斯与苏妮娅的相遇――在正史之中尤利西斯第一次看见苏妮娅时她已经在冰棺里了,而苏妮娅一醒来似乎就是他的恋人,这使得当时都疑惑不解他们什么时候发展起来,所以诗人、艺术家和写剧本的都认为他们必然在之前已经见过,于是就发挥各自的想象力来补充这段无人知晓的空白。舞台上的苏妮娅在夜里乘车出行,遇到了嗜血的魔物袭击,然后年少的剑客登场英雄救美,两人就在大街的布景前对着念台词。 “啊,好一个气质高贵、举手投足都不同凡响的少年剑客。” “啊,我看见了一位多么美丽、多么动人、比一切童话中的仙子更加可爱的女孩。” “勇敢的少年剑客啊,感谢你的相救,你那击杀魔物的英姿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美丽的小姐啊,你的容貌和你那温柔待人的心灵是我光明中的光明……” …… 塞尔维娅坐在座位上打呵欠,那长长的有着许多拖音的对唱恐怕得唱上五到十分钟,她无聊地踢了踢腿,藏在椅子下面的少年心急地想她怎么不说些什么。 “塞娅,”同样沉默了半天的老绅士忽然开口,“你喜欢这一段吗?” “不喜欢。”塞尔维娅仰头看着天花板,“这一点都没有道理嘛,公主出行在那个魔物横行的时代怎么会无人保护。我想看更像样的打斗,刚才杀魔物的动作好无聊哦,还没有爷爷你平时打人耳光精彩。” 座位下的少年心一惊,待会儿自己要是被发现,不会被奥特里斯先生抽耳光吧?听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不喜欢就好。”贝尔维亚微笑着把目光投向舞台,“我还很担心我们的小塞娅会因为这些无聊故事的熏陶而相信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有少年英雄出现来拯救自己,你要记住,有些女孩为此干了傻事故意让自己陷于危险,然后从天而降的什么都没有。而且塞娅,你不会在街上遇到一个男孩就开口‘好一个俊俏的少年’吧?” “当然不会。我又不是那些傻瓜,我可是父亲的女儿、爷爷的孙女。”塞尔维娅骄傲地回答,下一刻神色又转向好奇,“不过爷爷,尤利西斯和苏妮娅当年相遇的时候,他们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嗯……嗯嗯……”贝尔维亚伸手拖着下巴,一脸沉思的模样,“尤利西斯说,他们相遇的时候是他晚上溜进皇宫去玩了,而苏妮娅则半夜不点灯地在殿里散步,然后她看见了尤利西斯……第一句话是‘什么人?’” 座位下的少年强忍着没有噗地一声笑出来。 其实这个问题那么正常、那么理所当然,任是谁摆在那个位置都会问的,可是和舞台剧上的情节一比较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塞尔维娅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们吵了一架。”贝尔维亚摊手,“因为感觉吵得不太好,尤利西斯就跑回温德拉了,那时候他们两个都还小呢,没有舞台剧里这么大。” “听起来好像个笑话啊……”塞尔维娅若有所思地说,“尤利西斯没有救过她么?我看故事里女孩都会嫁给救了她的男孩,爷爷可别告诉我他们两个这么典型的故事竟然没有。” 贝尔维亚思索了好一会儿:“假如她从冰棺里复活那次算的话,苏妮娅救过尤利西斯,但尤利西斯好像没有救过她。” “真棒!”塞尔维娅击掌,小腿乱踢,“我喜欢苏妮娅!我就知道世上还是有很棒的女孩子,不用依靠男孩子来救她的!” “嗯……”贝尔维亚赞许地笑着吐出了一串烟圈,“你看,贝利斯,这才像话。” 于是座位底下的少年第一次听见那个“贝利斯”的声音,就只听见一阵低沉的郁闷的哼声。他觉得自己很能理解,照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先生这么下去,塞尔维娅・奥特里斯一定会嫁不出去的,而且也许她还会觉得挺高兴。 而苏妮娅和尤利西斯之间的事情着实让他震撼了一把:这对传奇的恋人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半夜皇宫里吵了一架,而不是像众人所幻想的那样一见面便相见恨晚地长谈交心……这是不是说今后他应该放弃有一天在街上遇到陷入麻烦的女孩子就来个英雄救美的幻想,而是开始试着去和女孩们吵架?是不是说他应该考虑像尤利西斯那样违反规矩闯进一些不该闯的地方,也许会得到命运眷顾在那时遇见绝世美女? 等等,他自己现在就在干蠢事――钻在别人的座位底下,怎么没有遇到和他一起干蠢事的漂亮女孩? 尤利西斯前去冰海寻找微微安遗体又和“千眼的伊法拉”谈了一场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所以剧中没有详细的关于微微安的情况,舞台上第一次响起哀乐也不是冰海悼亡,而是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前来出使、在花庭里刺杀苏妮娅。 在“百里天华”与“风怜夜”出场的时候下面的观众中就已经传出了一阵厌恶的议论,伟大的女皇苏妮娅・阿伊纳德在后世的名声太过响亮,所以这曾经谋害她的凶手自然就不可原谅,当苏妮娅倒在舞台上、百里天华与风怜夜转过身来对着观众们做出了剧本中描写的充满得意的动作时,有无数愤怒的观众差点就想要向着这两个演员丢垃圾。 “爷爷,为什么要安排那两个杀手是男女朋友呢?搞得好像他们很有人情味似的,而且这个妆难看死了,我要是杀手才不会把自己弄得这么显眼呢。”塞尔维娅翘着脚,睁大眼睛打量着台上扮相凶恶狰狞的百里天华与风怜夜。 “所谓舞台剧,如果不夸张就很难看懂。”贝尔维亚悠然地举着他的烟斗,“塞娅,如果上面每个人都长得一样、说话的声音都和正常说话一样大,你还知道他们在上面做什么么?” “唔……不知道。明白了,爷爷。” “至于恋人……他们真的是恋人。”贝尔维亚对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则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两个人,二则他从尤利西斯那里知道了那两人的悲哀,也冲淡了他对于刺杀苏妮娅之事的不满。 舞台上铺着纸剪的蔷薇花,千万片彩色的纸那样纷纷扬扬地落在灯光下,艳丽凄凉有如破碎的蝴蝶翅膀。扮演苏妮娅的女演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眼珠还轻轻地转,若不是塞尔维娅坐在第一排,她连这也是看不见的。 扮演尤利西斯的演员“匆匆地”上了台来,一见到她脚步顿时一滞,然后他的身体痛苦地抖了一下,大步赶到她的身边将她扶起,接着又是一轮对白和对唱: “苏妮娅!怎么样?” “我觉得已经……没救了,对不起啊……我马上就要离你而去了……” “不!苏妮娅!坚持住,医生……教廷的人!他们会救得了你的!你的血脉不会让你死的!不要闭上眼睛啊!” “不,我已经没有希望了……尤利西斯……尤利西斯啊……我还有许多的遗憾,请求你听我说吧,等我说完,我就要安静地闭上眼睛去睡了,能够在你的臂弯里安静地睡去,我的一个梦想也算是完美地落幕了……啊,尤利西斯……” …… “她怎么还不死……”塞尔维娅无聊地趴在椅子上,“爷爷,为什么故事里临死的人都要讲好多好多话才行?那些写故事的人不能让他们提前把话说完吗?全留到快死的时候才写出来,他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都是因为他们技巧不足的缘故。”贝尔维亚敲着扶手说,“只要有一天塞娅你需要写剧本的时候不这么写就没问题,事实上尤利西斯到场的时候苏妮娅一句话也没有说,她那时候早就冰冰凉了。塞娅你知道不能留着等到死才说的话可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说出来。” 座位下的少年被哀乐和台上的唱词搞得满脑子浆糊,虽然试图听清楚上面的祖父和孙女在轻声说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 …… “命运啊!你既然夺走我的父母亲人、让我从来没有一个哪怕残缺的家庭,又夺走了我最敬爱的恩人与师长,还要夺走我心爱的女人,那么我就必须要与你为敌!你既然让我拥有这双眼,让我灾厄缠身,我就要用这双眼看清我的前路,我就要用这份力量去打败你,我要把你赐给我的灾厄全数返还……” …… 时间在飞速地流逝,后面与东陆的战争只截取了几个片段仍然耗去了大量的时间,不过终究在塞尔维娅好几次打瞌睡又好几次醒来之后,丹尼尔・林德跳下了黄金蔷薇塔、最终的圣战拉开了帷幕,全体观众都严肃、专注、安静地望向舞台。 她小声地、悄悄地对她的祖父说:“这真是个难得的场景,换在其它剧里,穿白衣服的人看穿黑衣服的跳楼比较有可能。”为了凸显角色的属性和立场,尤利西斯的扮相自然始终是黑衣的,而丹尼尔是纯洁的白色。 贝尔维亚咬着烟斗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塞娅,这是个俗套的场景,因为当年尤利西斯在最后穿的是白色,而林德穿的是黑色!” “哎?尤利西斯穿什么大概是比较随便的,可是那位丹尼尔为什么穿黑色呢?”塞尔维娅好奇地问。 “为什么丹尼尔不能随便穿?” “这个……唔,塞娅知道了。”小女孩撅嘴,“真是的,真不好玩嘛。” 台上的尤利西斯正对魔鬼“阿斯”――许多人并不知道茵陈的真名,但是知道他是当年在战争里带领医师团队的阿斯――用充满悲伤和叹息的口吻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丹尼尔不该死的……大家都会说他不该死的。” “错了啊,我的朋友。”那从头到脚一色漆黑的魔鬼抱着双臂说,“大家都说他不该死他就不能死了?那么当年大家都说你该死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死?想救他固然是你的自由,可是,他想死也是他的自由啊!” “好玩的事情有一件。”贝尔维亚看到这里感觉正好,便以十分小幅度的动作指着那扮演魔鬼的演员,“茵陈――就是那个‘阿斯’,他其实一直都穿纯白色,他的头发是淡金色的,就像你看壁画上面的天使一样。不过戏团觉得那种扮相会让人不能接受所以把他整个弄成了黑色。 而且在决战的时候茵陈他不在,这段对话是不存在的。尤利西斯那天倒是说很想在打完之后去骂他一顿,因为他操纵风帮助丹尼尔自杀,却让尤利西斯救不成人。” 座位下的少年没有听见塞尔维娅的回应,也许她听到这番话陷入了沉思。少年忍不住想看看那小女孩沉思的表情,可是他不能从座位底下爬出来,实在是太遗憾了……太遗憾了…… “圣灵十字!这由三代的教皇所执掌的旗帜啊,这面压迫着我们的旗帜啊,这象征着我们长久以来误解圣神的存在、将光明奉为至上而令自己跌落深渊的旗帜啊――你现在就坠落吧!粉碎吧!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们要使黑暗与光明平等、要使人与人平等、要使我们的命运从痛苦中解放!” 在一步一顿地高声诵完了台词之后,扮演尤利西斯的演员高举着他黑色的道具剑,将那道具旗杆斩断,圣灵十字飘落在地,随之被他狠狠地踩了一脚。 “斩旗啊……”塞尔维娅双手托着下巴,“我喜欢这种段子,这种时候动作都挺帅的呢。不过爷爷,我听别人说,当年砍了圣灵十字旗的人不是尤利西斯吧。” “当年砍了圣灵十字旗的人是我。”贝尔维亚漫不经心地说,“我把它砍断了以后切成了碎片,然后我就没看了,因为我忙着要去把那些枢机卿和什么高级书记官高级审判官的都砍死。恐怕后来地震的时候都碾成渣了。你不会明白的,塞娅,当时丹尼尔・林德从塔上跳下来,我对教廷有多生气,对那个混蛋教皇有多生气……尤利西斯当时没空去砍这破旗子,对他来说这种形式上的东西无关紧要,他当时和苏妮娅在满城找伊帕拉和纳森尼鲁。” “为什么?爷爷不是很讨厌他的吗?为什么要为他生气呢?” “因为我从来没觉得事情会变成那样子!”贝尔维亚说着捶了一下扶手,“在那三年之前我一直觉得丹尼尔是在教廷中心的人物,是我们的敌人,我最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把他的头砍下来。可是当东方的军队开过来的时候他被扔到了北海,回来的时候变成了他最不想变成的东西,塞娅,我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对手,可是我却没有能够在我们的战场上击败他,而是在另外一个战场上作为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看着他去死,这是非常……非常不甘心的,将来你就明白了。 即使你一直讨厌那个人,可是你一想到,他比你更爱这个国家,却没有和你一样为国家战斗的机会,只能坐在那个连发霉都没机会的地方浪费时间;你一想到,他是那个时代最天才的剑客和最完美的骑士,却在最后最大的战场上连展示他英姿的机会都没有、唯一的选择就是先杀了自己亲密的友人再自杀;你一想到,这个你一直以来讨厌的人选择牺牲自己为的是救所有人的性命――连你的性命都是他的死换回来的……我的小塞娅啊,你不可能不对那些害死他的人感到愤怒!” 塞尔维娅有点懵,她正细细咀嚼着祖父的一番话,眼前忽然一黑,一片幽深的蓝色很快铺展在她的视野中,她感觉自己好像沉入了深水,但是没来由地觉得没什么可紧张的,反而很自在地漂浮在水中,不知道究竟是身体还是灵魂,反正感到一阵轻松。 这是什么情况呢?她有点迷糊地想着,思维好像有些不清晰、有些转不动,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在一片幽深的蓝色里,忽然像水落石出般浮出了无数张图景,栩栩如生,她定神一看,便发现那每张图上的情景其实都在运运动着,瞬间耳膜里就充斥着千万道来自不同时空不同人物的嘈杂。塞尔维娅竟然没有捂住耳朵的想法,只是看着那无数在深蓝的水中沉浮的图景,它们似乎渐渐开始了扭曲和旋转……扭曲……旋转……然后其中一幅图景就在她的眼前展开,一倍、两倍、三倍……终于铺满了她的视野,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她抱住自己的双臂屈身蹲下,同时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地方。 她是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房间里不是空无一人,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而是自顾自地在那里对话。那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和一个披着白袍的年轻女子,他们都是金发,在清澈的光芒中发丝闪耀。 两个都是很漂亮的人。 “丹尼尔……婚约已经缔结了这么多年,今天就让它成真吧……”那金发的女子贴在男子的身侧,手放在他的胸前,用温婉而甜蜜的声音对他说,“让我做你的女人……” 可是男子毫不领情地抓起她的手推开了她:“别来烦我,露西!” 塞尔维娅还没有来得及恍惚地想:两位真的都是很漂亮、很相配的人呐,眼前的场景就破碎消失,换成另外一张图景扭曲着放大到眼前来,这次还是在那个房间里,可是气氛已经完全不一样。 在那个曾经光明的白色房间里,现在拉上了暗红的窗帘,屋里布满深深的影子,穿着妖娆艳丽的黑色长裙的女人站在房间的中央,披着黑得发亮的波浪般的长发,扬着妩媚动人的美丽的脸,毫不介意地暴露她凹凸的身体曲线。 “林德卿,你是多么可怜啊……为什么不能放弃抵抗呢?听我的话,你就不用再痛下去了……”她俯下身,将右手抬起到他的面前,“我的林德卿啊,从前他们都说,圣裁骑士长与教廷的公主是多么地相配?以后他们也会说的,你和我,最伟大的猎魔人世家的末裔和世上最古老的魔物,多么地相配呀!” 丹尼尔跪在她的面前,这不是出于他本身的意愿,他努力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一面想要咬紧双唇不发出痛苦的呻吟一面又不得不急促地喘息,所以他只能继续痛苦下去,黑灰色的浓烟从他身上冒出来,他疲惫而虚弱―― ――但是仍然拒绝臣服。 他一口咬住了伊帕拉的手。妖艳的美女恼火地把他踢倒在地上,接着她就直接半蹲了下来,腿压到他的胸前。她如此美丽如此魅惑,可是这个人多年来都不曾有一刻动心。 “跟我在一起……多好啊?”她用诅咒般的语气说,“丹尼尔・林德,你为什么不爱我?!” 塞尔维娅在地板上走了两步,没有声音,她轻轻地伸出手去,不出所料地什么也没有碰到。 在现实中她附近几乎没人看舞台了,所有看得见塞尔维娅・奥特里斯的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因为从她的右眼之中射出的幽深微妙的蓝色太过引人注目范围又太大,连舞台上的布景都被大幅度地映成幽蓝,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可能。蓝光中的小女孩表情空洞,接着她忽然对着空气抬起了一只手―― 面色丝毫不变的老绅士握住了孙女的手,呼唤道:“塞娅,回来吧。” 邪眼・历史之轮,觉醒。 魔法在没落、在消失,但短短五十年,还不会衰败得那么快、那么多…… 座位底下的少年发觉周围一下没什么声了,连舞台上的唱词都听不见――这是因为连演员们和剧组的其他人也都被这一幕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向塞尔维娅的缘故――天知道他是多么地想要爬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他的好奇心差一点就击败了理智,但是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他吓傻了所以动不了,他不明白周围怎么一下静得可怕,直到塞尔维娅清醒过来说:“爷爷,这就是魔法吗?” “嗯,这就是魔法。准确一点,这是我们最稳定的魔法,也就是邪眼。”贝尔维亚的声音,“邪眼・历史之轮。你看见了什么,塞娅?” “我看见了丹尼尔・林德和露西……不,和伊帕拉。可是爷爷,伊帕拉……真的是女人吗?” 贝尔维亚的声音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困惑,不知道这个问题从何而来,“伊帕拉是什么东西变的我不知道,但是其它魔物不管是什么东西什么性别变的都不能生育,不能生的东西是无所谓性别的,所以理论上伊帕拉是没有性别的,不是女人,再说它的原形是一团恶心的液体,我一向不认为那种东西有性别。” “那伊帕拉就不是女的……可是为什么她还会喜欢上男人呢?” 座位底下藏着的少年大吃一惊连话都不会说了,还好这场景也不需要他说什么话,他还是默默听着就行了。 贝尔维亚这次隔了很久才回答道:“我知道你看见的是什么了……不过,塞娅,爱情是一种没有道理的东西,有的时候也许和身份无关……不,不对,塞娅,这些事情你将来再想吧,现在不要想了。” 应该是贝利斯的声音传来:“您也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可真是难得啊。” 天啊!神也好魔鬼也好!他现在真想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这就是魔法?什么伊帕拉也会爱上某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舞台剧没有传来继续表演的乐音,少年虽然用心地听着却始终只什么也没听见,好像外面所有人都哑巴了……该死的他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在一片死寂里他听见贝尔维亚的声音说:“你们这群白痴!为什么今天才送过来?!” 贝尔维亚的手上拿着一张干净的信纸,纸上写的是极其朴素工整的字:“嘿,贝尔,我们准备三天后回来一趟,大概就是在你看到这张纸的时候。” “对……对不起老大……这张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夹在了分类好的账册里,没有人会觉得里面有一封信啊……”有人非常害怕地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了从老绅士变成老流氓的贝尔维亚。 贝利斯在旁边抱怨道:“爸爸还是像从前一样,稍微遇上点事就装不了风度了。” 不料他的女儿竟然在旁边拆他的台:“我觉得爷爷比爸爸好多了嘛。至少爷爷他说要抽烟就没人拦得住他,而爸爸总是在妈妈面前发誓不抽烟然后在妈妈看不到的时候满地乱扔烟蒂――嗯,对,爸爸连抽烟都不能像爷爷用烟斗那么优雅。” 贝利斯气闷,半天没说话。座位底下的少年也半天大气不敢出,要命的谁来告诉他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贝尔维亚生什么气?什么东西他在责怪下面人没有早点送来?而且听起来这东西比商人的账本还要重要?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一大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谈话: “嘿贝尔,我就知道你今天才会看到这张纸。”戏谑的声音。 “所以你们也是故意把它塞进了那堆账本里?”抱怨但并不真的发怒的声音。 “哎呀……事实上我们送过来的时候不太精确――”带着明显的笑意的声音。 “――少胡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能精确到什么地步?”有些原形毕露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嗯,真像你爷爷小时候……咳咳,我没见过他小时候,我只是这么猜而已……”温和亲切地一听就像是在诱拐儿童的声音。 “我叫塞尔维娅。”女孩大大方方的声音。 “贝尔,我得说你在起名字这方面毫无新意,你看……克洛恩、贝利斯、塞尔维特利、塞尔维娅……”调侃的声音。 “等一等,这些名字都不是我起的……还有,你们上次去的那个星球真的是那个样子,男人们都穿得像我们的女人一样?”带着不满和更多的兴奋、好奇的声音。 “嘛,他们倒觉得我们这些都是奇装异服、难以理解……说实话,我一看见他们就想起来,贝尔你当时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还穿过女装,那个人可是给骗得昏天黑地……哎真是个可怜的家伙,贝尔你还踩了他……” “那种事情不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啊!” “真是的贝尔你只要拒不承认不就可以了?每个人都干过蠢事的。” “嗯,是啊,比如你半夜在皇宫里溜达遇见了女皇陛下――我至今都在想,喂,苏妮娅,你究竟喜欢这小子哪一点?假如当年我曾经觉得他是个绅士,你们走了以后我就知道我错了――微微安是个绅士,他只是个混小子而已,你看他长得都没有我帅。无论怎么想,我当年也应该干干蠢事勾搭女皇的。”又是一场戏谑的胡闹。 “你现在也可以试试看,如果连这点信心都没有,我们两个也不用在一起了。”同样胡闹的回答。 “爷爷你没说过女装什么的事情……”塞尔维娅的好奇心。 “我没说过的事情多了去!” “对了贝尔,座位底下那个也是你们家的人吗?我看着感觉不太像,但是他为什么趴在那里?”一开始就出现的不知是谁的女声忽然说。 ……天啊光明或者黑暗保佑!那个女人真是恶魔!她为什么要说出来?! 显然无论神还是魔鬼都没有理会他的祷告,因为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来――当然他看见的只是一双脚,但是反正那个人走到了他面前来,然后俯身把他从座位底下拽了出来,下一秒他就失神了:光明或者黑暗在上或者随便哪个元素在上!他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年轻女孩! 那暗红色的柔媚长发、那黑水晶般的深邃双瞳、那完美的面容与纤细的身段、那艳丽而高贵的配色与令人惊叹的气质!无论是在任何艺术作品里……他可曾见过这样迷人的女孩?他是多么地想要拉起她的右手吻一下,可是那似乎有些冒犯女神了,而且他现在紧张得完全想不起来标准的、优雅的动作应该怎么做,这实在是太愚蠢了……对,人们平时说得对,只有在机会到来的时候一个人才会发现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你竟然还在这里。” 美丽无比的红发女孩微微皱眉,她连这种时候都美丽得没有道理,而且很快她就不管他了,她只是把他拖了出来,可是并没把他怎么样,而是马上转向了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小塞尔维娅:“好吧,塞娅,我说了,不能留着等到死才说的话可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说出来,结果我马上就要走了,所以就像那些俗套的剧本一样,我在最后对你说了一堆话……咳,你父亲是个书呆子,你姑母和你的伯父都各有志向,那么我只能说,假如你或者塞特有这个想法的话,你们就试着去领导商会吧;第二件事,我觉得这里有个东西很适合你――你也许是现在最适合它的人了。” 少年一直恍惚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人要把他轰出去,因为事件中的人都很专注,而其他人也都很专注地在看他们,所以没人有空来理会他,他也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女神,即使红发的女神说话似乎有几分耳熟的感觉……即使红发的女神好像穿着一身男装…… 女神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塞尔维娅的小手里,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了些什么,兴许她或者周围的人还使用了封禁声音的魔法以让外人听不见这秘密的告知。少年注意到周围多出了不少他不认识的人,大概就是刚才进行了一番搅得他一头雾水、晕头转向的对话的人们,但是这些人是什么都不要紧。 塞尔维娅听完之后笑了起来,然后把小手插进了外套的口袋:“真是个恶劣的做法呐,塞娅还以为那位先生应当是个伟大的绅士。” “噢,他才不是呢。”红发的美丽女孩看着一个平凡的黑发的黑衣男子,少年不认识他,“想想吧,塞娅,一位伟大的绅士怎么会诱拐我们英明的女皇从我们的星球上离开、两个人一起快活地旅行、不再管故乡的任何责任?事实上,这家伙是个好玩乐耍的混蛋,他只是曾经假装要做个绅士而已,他早就装完了。至于黄昏神殿……黄昏神殿,怎么会有人建造那样的‘助人为乐’的东西呢?一千年开一次门的话,中间需要帮助的人早就死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所以,秘密几乎只掌握在我们手中咯?”塞娅微笑地环顾她的长辈们,“那么,除了我们家的人,除了先生和夫人,还有什么人知道呢?” “安陵明华的后人……”红发的女孩说,“啧,你们已经知道了吧,安陵明华前几年就翘掉了,他到死都是个普通人,我很多时候真不明白,在这个时代竟然有人会没有觉醒邪眼的意思。他当年和你说过些什么来着?他害怕?” 塞尔维娅走向那黑衣黑发的男子:“先生比故事里讲的要恶劣多了。” “故事是不可信的。”那外表平凡无奇的男人开口,声音腔调却都有着贵族的文雅,“我承认我是个爱玩小孩游戏的、心思不是很好的家伙,不过拿着剑的时候我多少会表现得有点像个绅士。” 很久以前他只要站在那里让人看上一眼就会猜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如今他已经可以把自己的气质收敛得非常完美、随便伪装成一个路人甲甚至一个乞丐了,可惜一开口还是习惯的文雅发音。 “茵陈呢?”红发的女神问。 “魔鬼也有魔鬼自己要做的事情,事实上我们经常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也不用担心以后常常见着他。”之前指出少年躲在座位底下趴着的那个女人开了口,少年此刻才注意到她也有着倾倒众生的风采,不过这种金光灿烂的神圣风姿尽管让他心生敬仰和崇拜,却和对红发女神产生的那种浪漫而奇异的冲动完全不同―― “那真是太好了。”红发的女神说。 少年一直恍惚地欣赏着她的容姿与声音,以至于他一直都没有什么脑子去思考她是谁,为什么和这些人在进行着这些谈话,又或许他的理智一旦思考就会告诉他那个糟糕的事实,所以潜意识把他的理智暂时封住了,免得这个大脑发起疯来…… 他就那样亲眼看着三个人从他的面前消失,没有什么华丽的技巧,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他没来得及反应、没看到什么壮阔的光芒四射的景象,只是眨了眨眼睛,他的女神和那黑发的男人、金发的女人就都不见了,踪迹全无。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的部下和贝利斯・奥特里斯还有塞尔维娅・奥特里斯都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而是分别返回或者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哪怕舞台上已经什么戏都没有了。 坐下之后奥特里斯家的小女孩看着他踢腿,表情非常快活。 他觉得很奇怪,然后他开始想刚才那是谁……其实答案很明显,从他在座位底下听见他们谈话的时候他就该猜到他们是谁的,可是从那时起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他听见了他们说什么……他也推得出来他们在说什么……那是尤利西斯、苏妮娅与贝尔维亚,惊世骇俗的、违逆常理的三人组,可是贝尔维亚・奥特里斯是一位老绅士或者老流氓,刚才他看见的却是一个平凡的黑发男人和两位风格迥异的绝色美女…… ――不,等一等,他红发的女神……其实是男人的声音; 女神其实是有喉结的,女神还穿着分明是男式的衣服; 女神的暗红的发和墨黑的瞳…… 女神和尤利西斯与苏妮娅的关系如此之好……女神说她刚刚说过贝尔维亚・奥特里斯说过的话……而且最要命的是,贝尔维亚・奥特里斯,这位传奇的黑道商人、推动联盟建立的大人物,现在不见了,而他的家人面无波澜、优哉游哉…… “哦……神或者魔鬼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他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呼喊着,然后抱着一丝小小的希望问塞尔维娅:“你笑什么,塞娅?” 拜托了不要告诉他那个是年轻版的贝尔维亚,他不知道贝尔维亚年轻的时候有多漂亮……拜托了不是说奥特里斯先生脸上有一半都是伤痕需要戴面具的吗,刚才“女神”的秀色可没有遮住一半啊! “爷爷从前经常跟我说,男人都是好色的动物,如果有平时看不出来的那一定是好奇葩的色,果然是这样。”塞尔维娅回复得很开心也很无情,“你这个没钱买前排座位票的穷鬼竟然也这么好色,看见爷爷的表情好像看见美女一样,苏妮娅站在旁边你都没多看一眼,果然是个大奇葩――哈哈哈!” 她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看呢他们现在三个一起出去旅行是更加不会回来啦,所以你以后放心,没人会知道你的蠢事的。每个人都会干蠢事!” 少年哀嚎了起来。 在罗斯玛丽城的决战之后,尤利西斯与苏妮娅治愈了在场所有人的病痛,怎么可能连多年挚友的脸上伤疤都不除去? 威尔登历1550年1月1日,贝尔维亚・奥特里斯逝世,详情奥特里斯家族并未公开,只是在这个消息传到天辰帝国之后,终生未嫁的平安公主安陵琴在皇宫中自尽,没有一句遗言。 ―END― ――完结感言(准确地说,正文完结感言)―― 应该说,黄昏神殿是个游戏,是我这个神经病对“光明之子”的反解,虽然早就不新鲜了,不过毕竟还是很好玩。因为这种游戏心理,大家见到此文的感受大概是: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儿啊真的是网文吗。 我把一千年后的“白夜”写成正文之前的序幕,又不好好写主角的升级过程,而是大玩各种诡计还有感情戏,真不像话对吧,我也觉得挺不像话的,不过作为一个游戏,我玩得很过瘾【好像哪里不对】而且胜利【虽然胜利但是一点都不顺利】把游戏全部完成了,我还是挺得意的【笑】 氛围有些压抑和诡异,因为主角不杀人,那么便有人得要生不如死,也有人虽然非死不可却不能死在他手上,其实有一个版本的设定里尤利西斯杀了很多人的,包括丹尼尔,我至今都觉得他杀死丹尼尔应该是精彩的一幕,可惜最后作废了。 死的人有一点少,所以自杀或者自取灭亡的比例就有点大,百里天华千年前后两度燃烧生命,气氛都挺糟糕的,而且这样活着的人也不好受。连最大的反派都不是主角杀的,这样好像有点奇怪,但是……暂且就请接受吧,因为我觉得他这样死才好。我这个作者写得也很郁闷,悲壮或悲哀的戏份全在主角之外,主角的运气其实一直都不错,所以他悲壮不起来,只好看到别人出事一次叹气两次叹气……最后就麻木了。 我感谢每一个看过本书的人,特别是一直看到了今天的人,不论你们是怎么看待的,你们都是我的读者。我的目的只是让人读,而不一定让人表扬。 千年前有人找到了通往“世界王座”的血腥之路;千年后依然有人重复走上那条路。 千年前为了自由而战的黑鸟阻断了那条道路上的阴谋,千年后也依然有勇敢不屈的灵魂,嘶吼咆哮、斩断悲运。 希望不灭,绝望永恒。 ――这是关于这篇文本身,如果它有主题的话,那大概就是这样。两个词,一个是自由,一个是循环,主角和配角们都一样,面对着命运在抗争,而历史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主角没成神,也没有统治什么地方,是不是有点遗憾?不过从世界观来说,不可能成神的吧~【笑】 再说一说关于我的作文技术的成长: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根本没长进多少,但是在详略方面有了点经验,黄昏神殿的详略乱七八糟不忍直视,这怪我,以后(我是说如果我还会写文的话)我会尽力使它看起来更加详略得当的。 不过老毛病没改,那就是我爱跑题。写文的时候主角地位很难保证,因为经常把摄像头都对着别的角色,比如说――也许不能相信,其实在黄昏神殿还是草稿的时候,主角是百里天华,女主角是风怜夜,那时候千年后的故事是正文,千年前的故事是浮光掠影的回忆,尤利西斯只是回忆里的一个没怎么露脸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会用那个“战魂燃烧”而尤利西斯和苏妮娅从没用过――主角的战魂配角当然从来没有过咯,就算戏份颠倒了也是一样,再说尤利西斯用会很奇怪的不是吗~【笑】 最后千年前的回忆抢掉了正文的戏份,原本的故事被我删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最后安全局与弗尼瓦尔的神殿一战――弗尼瓦尔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于故事当中的魔鬼,最初这个故事里只有一个魔鬼的,不过我没有想好他究竟是冷漠的茵陈还是情感丰富又冲动的弗尼瓦尔,后来我就写了两个。 贝尔维亚这个人在最初的草稿里是不存在的,而且后来我很后悔,我为什么写的是贝尔维亚而不是贝尔维娅。 顺带一提,即使是现在这个版本,也根本不符合我为它所定制的纲要,因为在我决定把千年前的回忆写出来的时候,编的大纲其实是这样的: 序幕:以正文千年之后的一个夜晚,一件与千年前故事有关的事件作为开场,然后开始回溯千年前的历史。 第一幕:在真正故事所处的时代,拥有着邪恶之眼并因此被追杀的主角尤利西斯与他的童年的友人分离,与他的导师微微安相遇,决定为了保护自己和所爱而变得强大。 第二幕:在十年的时间里,尤利西斯取得了各方面的进步,认识了新的友人,也与女主角苏妮娅相遇。 第三幕:微微安死后尤利西斯独立生活,并与失散十年的故人阿斯及安德兰娜重逢、也和苏妮娅确定了恋人的关系。在和反派的斗争方面,也越来越接近阴谋的真相。 第四幕:由于新的强大反派的登场,苏妮娅陷入沉睡,故乡面临危难。尤利西斯与原来的反派达成了暂时的和解,共同对抗了新的敌人。安德兰娜爱上尤利西斯,因此在他不知情时悄悄地牺牲了自己唤醒苏妮娅。归来的苏妮娅与尤利西斯一同打败了强大的敌人,并且走进了历来修炼者从未达到的境界。阿斯为此向他展示了名为黄昏神殿的古老遗迹,让他了解了更广阔的世界,并开始期望能在结束纷争之后走得更远、看得更多。 第五幕:在共同对外结束之后,揭穿了最后的阴谋,尤利西斯与原来的反派终究因为无法和解而展开了被延迟的决战,众人或生或死都在这场决战中有了结局。将邪恶之眼修炼到了巅峰的尤利西斯已经不会乐意被束缚在这个小小的地区里,他与苏妮娅携手开始了永恒的旅途。在离开故乡之前他改造了黄昏神殿作为纪念,让这座遗迹成为了一个新的精神象征。 番外(下面会提到的):解答在序幕中谜题一般表象背后的真相。 现在回头看看、和这个东西比较一下的话……是不是觉得比一开始看这文的时候更扯了? 另外还有一点失败,那就是女主角,大部分的时间里苏妮娅没有出场,而安德兰娜根本不算女主角,有时候我觉得干脆把她配给茵陈算了,还有个版本里安德兰娜前世便是弗尼瓦尔的恋人,可他找到她之后却不得不为了她的愿望而牺牲她来唤醒苏妮娅。当然你们也都看见了,虽然这么想过,最后安德兰娜还是什么也没有,我想这个人物设置的唯一意义好像就是把女主角换回来,而她的戏似乎比女主角还要多…… 所以我说早知道后来女主角像透明的一样我就把贝尔写成女的,如果是女贝尔,取代苏妮娅成为女主角妥妥的【笑】还有茵陈,我后来觉得特别郁闷的是直到我认真地清算了一下才发现主要人物都是男性,倒是很适合搅基,但是这不对!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把微微安茵陈贝尔维亚丹尼尔安陵明华都设定成女性了,见鬼。 试想一下母亲般的薇薇安公主,美貌惊人的魔女茵陈,邪魅的爱抽烟的女人贝尔维娅,天才的女骑士维多利亚(咳,Vivian是男女通用的名字,Daniel不是),东方的贵族美人安陵芷兰(咳,明华也显然不是女人的名字吧)……感觉这阵容好像比现在华丽多了啊!【摔桌】我当时为什么要写他们都是男的!男的哪里有女的好! 已经说了这么多细节我就不再继续说了,正文已经全部完结,有兴趣的亲可以接下来看一看番外,不会有很多字,但是也没有什么看的必要,因为这个番外顶多是个解密手册而已,所以我说,是有兴趣的看一看就好。就是这样。 有钱也好,没钱也好,或者别的什么怎样也好,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我还算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每天更新不多,质量也不能和高手相比,所以我从来没喊过求票求收藏,我实在没那个脸皮。 我的愿望只是希望更多的人能看到,从一开始就不求能靠写字有多少钱,只希望有人能分享我的文字。 GAMEOVER BYEBYE 解密手册1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1492寒雨之夜 男孩收起了黑色的雨伞,轻轻一抖,走进了通往地下的长廊。对于身材高大、骨骼畸形、肌肉凸起的守卫,他看起来毫不在意,甚至他根本没看见守卫。 守卫想把这不知从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小老鼠赶出去,在地下可是这种小鬼不能去的地方。可是动手扔人之前他愣了下,那拖着黑伞的男孩走过的路上没有水渍,他的鞋竟然是干的,伞上也没有水滴下来。守卫觉得自己疯了或者眼睛坏掉了,外面阴暗的夜色里雨下得铺天盖地,罗斯玛丽少有这样疯狂的雨天,凯梅洛特河都会暴涨起来,可这男孩从外面来竟然不滴水在地上? 他盯着那个金发黑衣的小少年,清楚地看见了那伞上湿淋淋一片在飞快地蒸腾弥散,比用火烤要快得多,没过多久那伞就完全干燥了,光滑的伞面泛光。他知道了为何没有水渍,所有水都被男孩蒸干了,因为他想它们干。 魔法。地狱的,或者天国的力量。 无论那究竟是魔鬼的恩赐还是圣神的恩赐,这男孩他都惹不起!他庆幸自己做出了点儿事前判断,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要被一个小男孩随手抹杀。这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老鼠,而是大人物了,地下的事情反而是小事而已。 灵魂沦落的玩物女孩、精制的武器或者药品、罕见的魔物遗留的战利品……男孩在地下拍卖行的仓库里随意查看重要的商品如入无人之境。 当然这并不是说没人知道他在这里,在同一时间有好几份报告传到了拍卖行主人的耳朵里,不过这个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的人一面搅动着面前茶杯里的冒着泡的液体一面说,小林德来玩就让他随便玩吧,再说小林德也不是随便派去什么人能惹得了的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等我喝完这杯再说!” “那个女孩是什么人?” ――此刻日后的圣裁骑士长把他的佩剑架在了下级的脖子上,因为他竟然出乎意料地看见异端裁判所的见习书记官拖着一个可怜的昏迷的女孩在这里……圣神在上,竟然捆绑着这个营养不良的六七岁的小女孩而且给她挂了号签,要把她在这个地下拍卖场拍卖! “她……她是个和犯大事的有关的,所以按照规矩把她处理掉……”见习书记官惊恐地面对着那把锋利的剑,那是被铸造出来杀魔物的东西,但是如果使用者觉得有必要那就会拿来砍人,“林德少爷……” “混蛋!哪个规矩说处理掉是在这种地方处理?你觉得她还能活?!”少年恼火地喝道,“即刻起把你从异端裁判所开除!永远地!听明白了没有?” 然后他解开那女孩的束缚,顺便一脚把这名不靠谱的下属踹到一边,他很清楚这可怜的刚刚沦落到不幸命运的女孩和那些已经沉沦太久、无可救药的女孩不一样,他要把这个小孩子带出去。 “醒醒……醒醒……你叫什么?” 虽然他摇了半天也没什么用处,所以他就背起她离开了,拖着他黑色的伞,至于他原来要做的事情,在这个不知安危的女孩的归宿解决之前,他可以暂时放一放。 守在长廊门口的守卫看见那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小祖宗居然很快就从里面出来感到十分感激命运,不管是不是神管的,但是就在这时地下传来了猛烈的震动。拍卖场的拥有者在地下室里拍着桌子跳了起来说等等你个混蛋!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刚刚想要告诉你的时候你对我说等你喝完那一杯……但是现在他已经出去了。” “如果你刚刚告诉我那会是雷鸣剑的主人和有史以来最完美的圣裁骑士我会把那杯砸烂给你看!见鬼的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听我的话?!” “听你的话还有错了?” “那过上十年我们都得死在雷鸣剑下?!” “放心吧,老板……”黑道的占卜师露出了莫测的笑容,不管自己的老板正在吹胡子瞪眼多么后悔没有在刚刚出去干掉未来的大敌,“丹尼尔・林德就是世上最后的圣裁骑士,圣裁骑士团将要毁灭在他的手中!” 白夜的剧本1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早上好,我,艾泽尔・梅特兰,很高兴能够成为你们的同伴。”清秀文雅的男孩说完,露出了温和有礼的微笑,很难想象他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儿,反而让人觉得他理当从懂事起就接受了高贵的教育,特别是在他穿着这身黑色的小礼服、戴着蓝宝石链的银框眼镜的时候,气质令在场的人都自叹不如。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都看得出神,这位新同伴让他们觉得既容易亲近又与众不同,过于稚嫩的心性还没有让他们产生一点怀疑,再说安全局早已查验过这个男孩与任何其它势力的关系是否清白。 在看向艾泽尔的目光里,只有一道是冰冷的,来自同样未长成的男孩,不过比艾泽尔大,已经有十岁左右的年纪。他瘦弱苍白,沉默地坐在最后方,座位不与任何同期连在一起。他是孤僻的。 Azel・Maintland Azel……Az 竟然把千年前的名字稍微做了点修饰就拿来用了,聪明的魔鬼在这点上可是有够懒惰的。安陵雪托着下巴沉思着,另一只手轻轻敲着桌面,声音很轻微,他想人类应该听不见,这个举动没有含义,他没有敲出任何信息来,但是艾泽尔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迅速转过头去。 安陵雪微微扯动嘴角,开始认真地敲出代表三个单词的密码。 JulicisAdranaAz 千年的历史由于文字的演变、战争的破坏等诸方面的原因被世人所遗忘,虽然有那么几个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到处收集资料、查看痕迹,也不会像他这样知道这三个名字和它们背后的含义的。看透千年的迷雾的,是他的血脉给予他的力量,是名为“真知之判”的邪恶之眼。 月华与风息,从出生的一刹那开始,就流转在他的血液之中,并且带给了他屈辱痛苦的人生。 在其他人散去之后,艾泽尔果然留了下来,单独地与他共处一室。化身人类的魔鬼虽然看起来比他小却深沉得很,安陵雪想安全局的人肯定都中了幻术,否则怎么会觉得这个诡异的“孤儿”很值得收进来? “你想说什么?”艾泽尔没有直视他而是站在落地窗前仿佛漫不经心地开口,好像只是看风景顺便说句话。 “这是我要问的话,”他冷冷地回应道,“最初坠落的星辰、天空战斗的支配者、空气中的毒、风中的恶意,‘茵陈’公爵殿下,是什么事情让您在时隔千年之后再次降临人间?是什么重要的价值,让您忍受着阳光烧灼的痛苦,行走在这个满是圣水和蔷薇花的牢笼里?” 这是安陵雪一生里说过的最有攻击性、最有挑战性和抢夺主动权的话,但他却因这番话而彻底失去了主动权,落地窗前的魔鬼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名字是弗尼瓦尔,茵陈是我前辈与导师的名字。”当下安陵雪曾经准备的所有说辞都落了空,他哑口无言地看着弗尼瓦尔控风离去。 给读者的话: 这是个现写的番外,因为一时兴起,所以每天更得都很少,见谅了【鞠躬 白夜的剧本2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弗尼瓦尔是想把茵陈再次拉入人间的,安陵雪不会知道他曾经如何千方百计想要说服自己的老师,魔鬼著名的言戏之道在这件事里表现得糟糕无比。弗尼瓦尔完全没有在诡辩上胜过茵陈的可能,即使他为此努力练习了一百年,最后采取的行动也只是赖在茵陈面前叫“老师陪我去吧去吧去吧――”而茵陈“不去”的回答听起来就像赌气的孩童。小魔鬼当然知道百里天华对于茵陈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无可奈何地自己回到了人类之中,起了个名字叫做Azel,算是对千年前的事情的致敬。 在大得令人感到过于空荡的房间里男孩和女孩紧紧地拥抱着,房间白得可怕亮得刺眼,而他们拥抱着彼此就像在黑暗中坚守唯一的光芒,他们沉默但是神情,呼吸着彼此的吐息。 洁白的半透明的薄衣之下,男孩和女孩都遍体鳞伤,有些伤痕狰狞得令人不忍直视。 那些天真无知的同期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以为安陵雪和安陵静天生体弱需要住在特别加护的干净安全的房间里,他们羡慕地说安陵家每一代都是安全局重视的人是多么光荣和幸福,可是他们都看不见平时用所谓防护外套遮住了的痛苦的痕迹:他们被拘束囚禁。被抽血和切取组织、被注射各种药物、被虐打折磨……因为安全局相信,肉体虚弱枯萎至极限的状态有利于精神力量的成长开发;因为安全局相信,他们体内的魔鬼之血能够这样醒来。数百年来每一位记载为死于研究工作的安陵家成员都不是控制不住局势的实验者,而是为了这些事业牺牲的实验材料。安全局不在乎他们的牺牲,因为还控制着他们的血脉材料。 ――廉价的实验品和工具,坏掉了也不过是再换一件的事情而已。 “哥哥,不如我们都自杀吧……都去死吧……”年幼的女孩轻声说,非常认真地。 她的复刻原型安陵美,在身体发育之后便遭到了安全局残忍的强暴对待,多次受辱之后她在自己房中自尽,为此很快上一代的男性、安陵雪的复刻原型也寻死在同一地方。每一代无论同期的少年们究竟有几人――通常是2-4人,这样外人看去不会很起疑――他们的性命都会被拿来互相威胁,若是除自己以外的人都死了,剩下那个基本上毫不犹豫地会自杀。 “别这样想,小静。”安陵雪面容沉痛,他的妹妹才多大一点,竟然就已经想到了以死解脱。 “那就小静自杀吧,”安陵静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小静死了,他们就再也不能威胁哥哥了,然后哥哥就逃跑吧!” 安陵雪摸着她的头,忍不住流下泪来:“不,小静,我们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 如果他有什么感谢自己血统的地方,那就是他们兄妹超出年纪许多的知识和理智,但他愿意失去这一切来把安陵静带出这个地方,哪怕从此辗转漂泊、风餐露宿。 他恨人类安全局―― “魔鬼,我愿意把我的灵魂卖给你,求你救她吧。” 白夜的剧本3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低声吐出禁断的话语之时,男孩仿佛听见了艾泽尔的愉悦的笑声,他不害怕魔鬼也不害怕地狱,他现在和安陵静在这个地方过得足够糟糕了,地狱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何况他不会拉着妹妹一起去的! “签字吧,安陵明华的继承人。”小魔鬼出现的时候带着完整的契约,“你可以留一份副本。” 安陵雪讨厌小魔鬼对他们的称呼,以他们当前的处境,这简直就是嘲讽和侮辱。 他也不喜欢自己千年前的先人:那个人在历史上确实很传奇,书生帝王千古一人、天降祥瑞真命之君、英明远见谋断天下、才华盖世词曲传扬……可是安陵明华是多么虚伪多么恐怖,安陵雪觉得这位先人除了一张天辰昭德帝的完美面具之外什么也不剩,甚至连人都不是。如果不是安陵明华借了尤利西斯与茵陈的力量建立天辰帝国并且使之根深蒂固,也许自己和小静不会今天沦落至此。 千年前的西陆蔷薇帝国,最后一位阿伊纳德皇室的君主在宣布了结束执政之后不知所踪,传奇的商人奥特里斯主导建立了联盟,西陆的君主制与贵族时代渐渐结束;但同时的东陆建立了它的最后一个帝国――天辰帝国,安陵家族执掌政权六百余年方于战争中被推翻,而消灭了它的根基的不是新政权是人类安全局,这个新兴的秘密组织知晓了安陵家族血脉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当年的奥特里斯卖出来的,安陵与尤利西斯和茵陈的合作始于安陵与奥特里斯的商贸联络,在天辰帝国建立之后,感觉自己一方白白被利用的奥特里斯动怒,因此将安陵家族不知道隐瞒了多少年的东西都扔进了黑道的情报市场,数百年的时间里终究为人类安全局所得。 凡事都要付出代价,倘若不是安陵明华以他的野心做出了当年的一切,奥特里斯也无从知晓安陵家族血脉中的秘密,千年前安陵明华赢得了东陆与西陆所有的棋盘时也就是他将自身暴露在众多视线之内的时刻,他本人已无法窥探的神秘之姿令任何意图窥探他的人不敢接近,但最终所有命运的报复都落在他的后裔身上。 “你好像不喜欢昭德皇帝的样子。”小魔鬼看着他的眼睛,“你讨厌你的血脉么?” “我恨死他了。”安陵雪毫不犹豫地说,“他为什么要做皇帝?他是个神经病!当了皇帝以后既没有沉湎声色也没有胡乱杀人玩,做皇帝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他胸怀天下可是我不想,他猜穿了西陆的底牌可是把自己的底牌也翻给了西陆看才换来那个位置,这一切就为了我和小静今天在这个地方!――至于真知之判,假如我真能成长到他们所期待的那个境界,我就要杀了他们所有人,一个不留!” “果然。”弗尼瓦尔眯眼笑,镜片闪过冰冷的反光,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想他也是讨厌魔鬼的,只是这话暂时没有说出来的必要罢了。 安陵静对弗尼瓦尔的存在没有惊讶没有疑虑,她几乎没有任何过程地就接纳了这个异界的来客作为“盟友”和“同道”。 白夜的剧本4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人类男孩、人类女孩和一个装扮人类的魔鬼…… JulicisAdranaAz…… 明白了这个对应关系以后安陵雪意识到另外一件事:弗尼瓦尔其实是为了百里天华与风怜夜而来,艾泽尔作为专司防御的圣裁骑士与那两位专司破坏的是绝佳的搭档,他们三个在一起训练也一起出战,艾泽尔与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相处的时间在与他的和安陵静的十倍以上。当他忍受着种种痛苦与孤独、当他一个人在冰冷的地板上痉挛、当他痛苦地望着又高又窄的窗外灰暗的天空的时候,小魔鬼在和他最讨厌的同期一起欢笑着…… 他那么讨厌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大概是出于嫉妒和愤怒,那两人太过幸运幸福。 百里天华从小有家族的全力培养,他比所有同期高大强壮,“太阳之剑”也比所有同期更耀眼。所以他初见安陵雪时开口就评价四眼弱鸡,其实安陵雪戴的是平光眼镜,因为真知之判会让他看见太多直视物品的信息,所以安陵雪在平时遮挡自己的视线――和外界所误以为的情况不一样,真知之判的正常动用是没有任何异象的,当那双墨色的瞳孔里放出莹蓝色的光芒时并非读取而是魔力的外放:这份力量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传送信息到任何地方、到无限远的地方。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白天晚上都在一起,他和安陵静一月才能共处三小时――这是为了避免他们在一起太久谈够了话就一起寻死。其实安陵雪并不想那么做,他知道即使兄妹二人都死去,新一代的“安陵”仍然会出现在众人面前,安陵家沦落三百年,不是轻易可以得到解脱的,他要做的事情多得多。而与他们家族的处境形成最鲜明对比的就,正是真正处于安全局重要位置的百里家族,他们自称参与了千年前的对抗魔物的“圣战”。如果他们所说的和安陵雪所知道的是同一场战斗那么他们在胡说八道,那件事和百里家族一分钱的关系也没有。完成了分割封印魔物之主伊帕拉力量的人正是天辰平安公主安陵琴和那个商人奥特里斯。细节,他的真知之判不够强大,还不清楚。 “我承诺你在十四岁之前就会登上六级巅峰,至于七级,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了。”小魔鬼说,没有提到八级,也不会希望他成长到八级,因为超越了那个“人类的极限”之后原来的契约就不能再用了,“可是我看你好像不喜欢去看些东西增长你的力量。你知道的,如果不看,真知之判又有什么用处呢?” 所有邪眼的关键都在于“看见”,真知之判一看见一把琴就会知道它的木材年代上漆等等诸方面的信息,可若永远都不去看那把琴,自然什么都不会知道。 “无论看什么,只有与邪眼有关,我都会看见沙利叶、尤利西斯和从前的真知之判……还有……安陵明华的影子。如果我去看了《天辰风云纪》,想必会看见他本人,而且一定会看得非常清楚全面。”安陵雪咬牙,“但是我最不想看见他,无论如何都不想。” 纵使《天辰风云纪》一定能让他看见极其重要的东西…… 白夜的剧本5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于是那天晚上他过得前所未有地好,当弗尼瓦尔拉着安陵静穿过墙体的时候,他那窄窄的地板自动向着四面八方拓展开去。梦幻超越了现实。小魔鬼在半空中悬挂了无数的风铃,那些不断变换着颜色的圆形、菱形、心形、鹿形、雪花形在闪闪发光,小魔鬼拆掉了墙壁和天花板,让延伸到无限远的地步上开出招展的花――一切都是假的,但比真的还让人相信,安陵雪从未见过安陵静笑得那么开心。她第一次表现的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高声歌唱蹦跳奔跑,就像有着无穷无尽的火力,她在弗尼瓦尔的琴键旋梯上一面向上一面旋转舞蹈,身姿如同绽放的花与翩飞的蝶,安陵雪看得眼睛痛,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年幼的女孩脚下击起美妙动听的音符,风铃和无数光点在她的周身荡漾,对于安陵雪来说,世界上的美丽莫过于此。 安陵静的笑脸……安陵静的幸福…… 那一夜他们三个都像不懂事的小孩一样疯闹。以为早就死掉或者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心又活了过来,安陵雪都忘记了一切在幻想的沙滩水池里胡闹,事后他真怀疑那个笑的人是他自己。小魔鬼竟然用这种温柔又无比幸福的方式强迫他选择力量而抑制情绪,而且他竟然认同地觉得弗尼瓦尔这种方式是对的!他大概已经疯了,可是只要是为了安陵静,地狱是无所谓的,疯到什么地步也是无所谓的。 他后来确实看了《天辰风云纪》和其它他一直不想看的东西,透过了千年的迷雾,他获知了许多对他的进阶有着莫大帮助的信息,也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安陵明华。在天辰初立的每一件事都摆在安陵明华的棋盘上,说他是千年前玩棋盘玩得最好的棋手也不为过。他白衣雪扇,火凤盘绕,无论何时气度闲雅、仪态高贵而且神秘莫测。多少人对这个形象向往而崇拜,但安陵雪这个他的正牌后裔却只想把那个欠扁的家伙从皇座上拖下来踩他的脸――在这种深重的怨念之中,安陵雪在十四岁之前登上七级的台阶。 到了这个境界他原本已经可以带着安陵静逃跑,但他觉得逃跑是不够的,他可是和魔鬼做了交易才换来这恐怖的晋级速度,他不仅要摆脱他们的控制,还要毁灭他们、要亲眼看着他们毁灭―― 千年前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用雷鸣剑分割了魔物之主伊帕拉的力量与形体,而安陵琴用精巧的附有法阵的机关牢笼“白银蔷薇”将那十个碎片分别封印在大陆十方。 只要对光的信仰依然超过对黑暗的,伊帕拉就永远不会彻底被消灭,所以他们也没有试图直接杀死它。在破碎成十份的状态下,即使其中某一份挣脱封印,伊帕拉也很难如从前全盛时一般制造魔物,再加上奥特里斯与威尔兰、洛蒂斯的宗教改革对人们的影响十分显著、信仰的天平已经比当年平衡了许多,伊帕拉的存在已经越来越弱,如果没有外力干涉,以如今的伊帕拉的能力,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碎片是能对抗那以吸收它的“存在”为能源来维持的“白银蔷薇”的。 世上既然没有伊帕拉之外第二个魔物之主,那么按此推论,当今不可能还有路西军――如果封印中的碎片也能制造魔物,那奥特里斯和安陵琴所做的一切难道是闹剧吗? 白夜的剧本6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事实上当今人类安全局要他们去对付的敌人――当今的魔物们――也不再自称君王的臣子或君王的战士,但安全局为了配合他们编造的那个千年圣战的大谎话而仍然称它们为路西军。古老的家族们联合起来欺骗众多无知的人,但他们所犯的错误就是他们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却妄图欺骗比他们知道得更多的人。 安陵雪在地下长廊里漫步前行,回响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安全局太过低估了发展到高级的真知之判,他们以为真知之判只是打开神殿之门的钥匙而已,可这是人类所能掌握的最强大的、最全能的钥匙,难道打不开人类造的门?几道机械密码锁、几道身份验证的机关,难道能让无所不知的邪眼无计可施吗? 他走在凌空的道上,脚下是分格的血池。在他的前方、他行进道路的中央,一道半透明的影悬在那里,上下左右都由黑红色的咒文围成的锁链缠绕、由平面的魔法阵旋转着环行。为了维持这些魔法阵的日夜运转,安全局那些古老的家族在全球殚精竭虑地到处搜刮宝物秘法与财富,即使这样,“路西军”的来袭也不过能应付年轻的战士们的训练而已,安陵雪嘲讽地想,百里天华怎么会猜到,魔物的巢穴就在自己脚下?百里天华甚至不明白自己是谁呢。 少年推了推眼镜,墨瞳中蓝光浮现,旋转的魔法阵放缓了速度,然后一点点破碎、虚化,最终像云雾蒸腾一般散开消失,露出了中央蛛网般紧紧相绕的锁链,黑红的咒文都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令它们也要为之恐惧,包裹其间的核心只是一枚不足指甲盖大小的晶体,即使被重重咒文束缚掩盖,安陵雪也能看得见那漆黑的晶面,它的许多不规则的截面闪闪生辉,总体的形状奇怪地难以名状,而其波动出来的魔力气息更是深沉诡异,透出危险的味道。 “都过了千年,仅仅是十分之一的碎片,竟然也如此顽强。”安陵雪感叹了一声,当然这也侧面说明了当年手握雷鸣的奥特里斯与封印碎片的安陵琴有多么强大。 不出所料,安全局将奥特里斯与安陵琴封印的伊帕拉的十分之一的碎片找了出来,破除了白银蔷薇的封印后将其送到此处制成了这座培养魔物的血池的阵法核心。为了让伊帕拉的存在更加持久以支撑他们源源不断制造魔物,安全局一直设法诱导它从以光明信仰之影为生转为以负面情绪为生,不清楚他们在这方面的进展,不过他看得出来,如今他面前这小小的碎片,就算和普通人类比起来是相当地强大,也绝不会再有昔年创造亿万黑色大军如潮压城的实力了。千年前的伊帕拉,何曾有一次为人类所囚禁、所利用? 他走近一步,抬起手,随意打散了那些黑红的锁。他体内流转着风息与月华,即使这些咒文也要敬畏他。感受到囚笼的削弱,中央那黑色晶体残片在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能量风暴,将这曾经拘禁自己的阵法完全摧毁然后挣脱了出来,享受着暌违一千年之久的自由。安陵雪将眼镜推了上去,默默地看它接下来想干什么,有点意外地看着它从一片漆黑的晶体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虽然这人形看起来飘渺而朦胧仍可以清晰地认出它的轮廓和淡淡的一层颜色。 伊帕拉在历史中的形象是苍白皮肤、有着深色的发和眼的妖媚惑人的女性,兼具有东西方女性的美。但出现在安陵雪面前的是一个纤细柔弱、并未长成的女孩,肤色浅得像是冰雪而发色浅得像透过冰层射下深海的微光。她的容貌清秀,完全说得上美丽动人而且纯洁、干净的女孩,但她笼罩在一重暗灰的阴影之中,这使她那本应如天使般的美丽变得悲哀而绝望。安陵雪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燃烧后的灰烬与苔原上的冰尘。 白夜的剧本7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真是可怜啊,”他看向女孩的双眼,她的眼睛也是淡淡的,蒙着灰,灰下是一望无际的沙滩或者漫散满天的云彩那样的图景,这浑浊而没有焦距的双眼显示她已经没有了神智、也许已经丧失了生命与灵魂,“你是什么?你的名字是什么?你恐怕连这都回答不了了吧……真是可怜啊!”他站在她面前而女孩跪在地上――她大概已经不知道人类的身体是怎样用双脚支撑行走的――没有什么动作表情,只会木头般地呆在那里。 静了片刻,当他准备进行下一步的时候。木头那空洞的眼里忽然滚出了大颗的泪珠,接着那半透明的女孩就一下扑了起来,双手拉住了他的衣服:“丹尼尔!丹尼尔!” 她的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安陵雪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种可能是因为那个年少早夭的教廷公主在历史上什么也没干甚至都没嫁个男人搞搞政治联姻就死了,连西陆人都不记得她的名字。但是他忘记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伊帕拉其实是以这副样子――这副天使般的外形行走在无比信任它的教廷人员之中、以这副外形坐在密室里和教皇谈话,并且以这副外形谋算丹尼尔・林德。 它竟然是爱他的,更惊悚的是,它竟然能在爱着他的情况下害死他并且轻狂地大笑―― “你真可怜,”安陵雪拉起了女孩冰冷的手,凑近她的耳边吐出低回温热的气息,“你杀了你爱的人,是他害死他的,是你让他在绝望中死去的,可是你竟然忘记了;别人都以为你们两很相配,其实你们最不相配了,你们注定不能共生,比尤利西斯和苏妮娅还要不般配,可是你竟然什么都忘记了。露西,伊帕拉――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这个可悲的魔物……” 那天他抱着没有体温的形体虚幻的女孩,口中说出了万千连他自己也感到可憎的蛊惑之语。安全局没有完成的计划他一个人完成了,没有多少理智的恍惚不已的伊帕拉、少女般的伊帕拉受了他的教唆和煽动而逃走,并且她将在逃走之后去袭击出行历练在外的年少的圣裁骑士们――也就是安陵雪的无知的被利用的同期们。 他煽动她去攻击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因为那两个人总是在一起,总是能得到幸福,而她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幸福可言了。如果说千年以前的漫长时代里,人类是在无知中制造魔物与自己为敌的话,现在就是十分清醒自知地这么做。伊帕拉已经不再是莫测的阴谋家了,这一块可怜的碎片在历经痛苦的千年之后变成了白痴一样的脆弱少女,是他抱着这个少女,用充满了悲哀和仇恨的话语指使她去伤害本来和她完全无关的人。是他释放了被囚禁千年的邪恶,并且让这邪恶去伤害和他一起长大的少年少女们。 他比如今的伊帕拉更像魔物,甚至他更像一个魔鬼,用言语挑动、引诱无知的孩子去犯罪,用听起来语气温和的方式,他把那个可怜的女孩当作了工具摆弄在指间――多么地邪恶多么地像一个魔鬼? 嫉妒和怨恨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只是他不想自己去面对百里天华和风怜夜而已。 解密手册2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隐藏的黑鸟 “真是漂亮,我觉得我开始理解,为什么都说夜妖是魅惑而不是恐吓的了,”站在“永恒的黄昏”水晶坛上,金发的男人微笑着扫视每一柄刀剑,“它们有名字吗?” 漫散着瀑布般的长发的白衣魔鬼站在坛下回答他:“它们有名字,不过现在它们什么都不是,所以也可以说,它们只是曾经有名字而已。” “哪一把是你的剑呐,茵陈?”水晶坛上的男人问,“我猜是最大的那一把,是么?” “这话也许你听过无数次了,不过我还是要再说一次,你确实是个非常聪明、非常善于解谜的人。”白衣的魔鬼赞许地说,“它是‘天空裁决’,因为我是‘天空战斗的支配者’,在它还在我手中的时候,一剑便可以劈开你的星球。” “嘛……真是狂妄自大的魔鬼。”水晶坛上的男人耸肩,然后指向旁边一把优美的弧形长剑,“我看见独眼的图案了,这个是沙利叶的‘月华’?” “连名字都猜对了,真不错。”茵陈轻轻击掌两下,“接着来?” 按着顺序转是一把扭曲地分成九刃的带着锯齿的诡异武器:“九刃……它的主人是九头蛇……是混沌海的拉哈伯。” “没错,因为它看起来像盛放的花一样,所以它的名字就是‘混沌海之花’,如果它能够找到它所承认的新主人,它的每一枝都可以像活的蛇一样游动。” “这方面我相信魔鬼造物的技术,嘿,这是谁的剑?它看起来可不像是魔鬼的剑呐。” “月华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像魔鬼的剑的吧,林德?”茵陈意味深长地说,“那是‘星罗’,属于‘黑魔术师’墨菲斯托・菲里斯,它适合和月华搭档,但它们不能成为双剑,所以只好期待它们的新主人会在一起行动――它们要找到新主人都是一样困难的。” 丹尼尔蹲了下来,从下往上仔细地看着这又一柄坠落星辰的剑:“我原本以为这样的名字是只属于光耀晨星的殊荣……对了,我差点忘记,你说过‘风云天象,乃吾仪仗’是你身份的一半,这是指你是‘天空战斗支配者’的事情,但是你的后面一句不可能是‘光耀晨星,乃吾辉煌’,那么你后面一句是什么?” “偷懒一点我想告诉你‘光耀晨星,乃吾君王’。”茵陈漫不经心地说,“至于‘星罗’它算不上什么殊荣,因为我们君王的完美是不需要它辅助的……嗯,其实后面一半是‘苦毒茵陈,乃吾真名’。” “你的真名不是茵陈。”丹尼尔反驳道。 “哦,‘我在天上的名早已失落――’”茵陈以长长的慵懒的拖腔说,随后又换回了正常的语气,“林德,你想想吧,他们在天上从所有名册里划掉我原来的名字,而我在魔鬼之中也没有再用那个名字的心思,在这个意义上‘茵陈’就是我的名字。” “好吧,这把剑呢?它看起来相当地简单。” “当然简单,‘阴影’,它一向是很简单的,因为拿着它的那个家伙是个没多少脑子的白痴,丢尽了地狱的颜面,更丢脸的是他也是坠落星辰。” “它看起来让我脑子里没有一点儿阴影……这把短剑看起来真是浪费时间的艺术品,比黑蔷薇之刺还要浪费……我猜猜看,枯萎的花环是‘死亡’,交错的羽毛……又是坠落星辰?” “没错,坠落星辰度玛,这是他的‘沉默死亡’,就像他本人一样安静,什么动静都不会有,但是轻轻碰到刃生命就会凋零,是必须要谨慎使用的武器。” “死神的武器。”丹尼尔评论道,“最后那个呢?我看,它好像只能属于路西弗格了?避光者路西弗格。” “正解,路西弗格的‘决疑者’,破除一切诡辩,让持剑者保持头脑清醒不会轻易上当。” “哼,”丹尼尔站了起来,拨了拨头发,“不会上当?谁能让魔鬼上当?中间路西法的双剑是什么?‘黑暗’?‘堕落’?‘尊贵’?‘王权’?” 七位臣子的剑都数完了,中央交叉的双剑必然属于他们的君王、魔鬼的君王。 茵陈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你善于解谜,但是这次都不对,这不是君王在成为王之后的佩剑,林德,这是君王在天上的佩剑,它怎么可能叫那些冒犯我们在天上的父的名字?它是‘圣灵’。” “……‘光明不灭,黑暗永存’?”丹尼尔猜测着它放在“永恒的黄昏”的象征意义。 “我们不会这么说的。”茵陈纠正道,“自由不灭,秩序永恒。” “自由和秩序?”人类的骑士疑惑地问。 “自由和秩序。”魔鬼的贵族肯定地重复道,“天国不是光明也不是希望或者正义,天国是‘秩序’,而我们是‘自由’,但是即使在天国也有一定的自由,因为它需要有自主意志来决定它做什么,即使在我们这里也有一定的秩序,因为我们需要有逻辑的思维来决定自己做什么――即使我们是作为相对的两极而生,也无法完全不同,何况在其它的地方?” “我讨厌你们的文字游戏,如果是我,我就不说你们是自由,而说你们是‘混乱’,我看你帮助尤利西斯的目的不是得到什么乐趣,你只是想把事情搅得一团糟。” “事实上天国就是这么称呼我们的。”茵陈笑道,“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想把事情搅得一团糟,否则我才不会又和尤利西斯在一起又和你在一起呢,骑士长。” “除了我之外,你还和别人做了约定么?” “如果是说没有完成的,暂且没有。” “……‘世界上最伟大的猎魔人世家和世界上最古老的坠落星辰’?听起来真是亵渎了我们在天上的父。” “好了林德,你根本就不爱他,你爱的是正义,不是秩序,你也从来不想建立那个地上天国,你承认吧。” “你说尤利西斯要把这里做成那个恶劣的游戏……那是真的相当恶劣,不过,我能把雷鸣留在这里么?虽然说我不是路西法的臣子,但看你们这种百无禁忌的行事,恐怕即使不是他的臣子,我也可以随便向他表示敬意。” “是的,天国无比狭隘,而我们比任何人都宽容,无论谁想都可以向君王致敬,哪怕你之后马上举剑来砍我们也无妨。” 于是他伸手从那纯白的长剑上抽出了一道透明的影子,那影子也和剑是一样的形状――他将这虚幻的雷鸣剑轻轻地放在了水晶坛上,然后依次移动了旁边七把刀剑的位置,让它们能够形成更对称的形状围着中间的圣灵双剑。 从此以后神殿的主人就是雷鸣的主人,得到神殿钥匙的人就能随意召唤雷鸣出现,这个钥匙他没有很在意,是茵陈造的。茵陈把钥匙造成了一个很小的玩意儿,然后交给了贝尔维亚・奥特里斯,贝尔维亚又给了他的孙女塞尔维娅・奥特里斯,而后者是同时代最恐怖的黑夜传说。 由于兄长塞尔维特利是个整天观察昆虫的疯子,塞尔维娅接管了奥特里斯的商务并且做得非常好以至于许多外人怀疑她的性别。有一次塞尔维特利被某个势力绑架去预备威胁塞尔维娅,他们刚刚抓到人还没来得及通风报信就被从天而降的巨剑连总部都劈得稀巴烂,只见清瘦但挺拔的女孩手握比她更高的凌厉霸道的武器漂浮在风中,暗红色的长发烈烈飘扬,活着逃出去的人只有一个,于是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招惹塞尔维娅。 她将神殿的钥匙传到了何人手中无人知晓,有不少人认为是和“奥特里斯的宝藏”一起埋在了她的墓中,于是一代又一代都有人去找那个墓葬的所在,直到这个说法被世人遗忘也没有挖出来。 白夜的剧本8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他让伊帕拉去对付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所以本代出行历练的圣裁骑士们遭遇了安全局成立以来最严重的安全危机,但伊帕拉还是失败了。尽管失去了所有的同期,百里天华和风怜夜还是全身浴血地归来,他们回来的时候虚弱、苍白、扭曲于悲愤和憎恨,他们伤痕累累,只剩下手握武器不放开的坚定绝不动摇。在风怜夜的剑鞘上刻上了许多新的名字:那些牺牲了自己换他们二人归来的人的名字。 Azel・Maintland的刻痕里都是她手上的血,直到昏迷在床上之前风怜夜都握着它,泪流满面。 安陵雪站在紧急救护的人围成的圈外,眯起了眼睛。他早就猜到小魔鬼不会让他弄死这两个人,不过没想到小魔鬼把“自己”弄死了。 马上安全局就该发现他们的血池已毁,然后来问他,是什么人放出了重重禁锁之中的伊帕拉。 它最后也没有被找回来,安陵雪想那个白痴般的女孩大概累了就在某处睡了起来,梦中与她所爱的人的虚影重逢。 那所有的阴谋、野心、欲望……它曾经的一切火一般炽烈的执念,孤独地燃烧了千年,终于只剩下绝望的灰烬。 安全局来找他根本不算什么,因为还有个麻烦得多的家伙要来找他呢。 “你毁了我的剧本。”当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的时候,面无表情的弗尼瓦尔翘着一条腿坐在他的椅子上正对着他说。 在那个像三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嬉闹的夜晚,弗尼瓦尔虽然和人类男孩与女孩一起翻滚追逐,但并不曾失去魔鬼的头脑,他终究并非人类,无论情感多么地和人相似、无论他是否曾与人类的女性相爱。他能做到一面同他们一起欢笑一面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冷静地想这事不对,他和这些人的关系不对。 他自称为艾泽尔,是自比为千年前的茵陈。在他的期望里百里天华与风怜夜就对应尤利西斯与安德兰娜,这种没有人对应苏妮娅的状况极好,这样这个三人组就可以稳定地存在下去:一对年轻的人类恋人和他们的魔鬼朋友。可是他竟然没有发现这种对应关系,百里天华和风怜夜至今也没有哪次和他一起玩幼稚的游戏,他们三个的亲密关系仅限于在战场上,这种关系让他尴尬,“艾泽尔”始终是个纯防御型的角色,因为天国那禁止他杀伐的限制依然存在。而且百里天华所享受的快感正在于和风怜夜一同刺穿或者劈烂敌人,抛开那层限制不谈,在本质上弗尼瓦尔也不以那种战斗为乐。 安陵雪和安陵静也不以那种战斗为乐―― 在看到安陵静的奔跑、跳跃和舞蹈时,弗尼瓦尔便愈发觉得有问题:他希望百里天华、风怜夜把安全局告诉他们的所谓责任暂时抛掉,但那两人始终做不到;他和安陵兄妹不过是签了一张契约的交易双方,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执念,却反而显得真诚和亲密许多。 ――是百里天华亲口说要自己变成人类的,弗尼瓦尔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 他不明白千年前的年轻杀手为什么拒绝自己,这是千年不灭的执念,一个魔鬼认真起来一千年的时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再过上几千年,他也还是要追问那个答案。 假如他一直都得不到答案的话…… 白夜的剧本9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你难过吗,艾泽尔?”聪明的人类女孩趴在他的面前,用他最无法拒绝的语气关切地问道,很久以前苏菲莉亚也是如此聪明敏感而温柔,所以才让天上的星辰触犯禁忌坠入无法回头的深渊。 其实他确实得到了他想要的关系,可是对象不对。安陵雪一点儿也不像尤利西斯,安陵静更不像安德兰娜。 在他重新来到人间之前曾经问过茵陈,而他的老师给出的意见是让他自己去看――就像没回答一般的答案。茵陈一点儿也不相信百里天华的“承诺”,但是因为他固执地相信,所以茵陈还是教了他,如何伪装成完全的人类。 在自己被魔物包围的时候他确实地验证了茵陈教他的伪装有多么完美:这些黑暗的奴仆、没有几分智慧的下等的家伙,竟然也敢结队攻击他这个来自永夜之国的魔鬼、竟然想要吃掉他。 聪明的小魔鬼当然在看见它们的第一刻就明白这是安陵雪干的。他当然不会真的死掉也不必要暴露身份,可是他得在这些困难之中保护那两个令他充满执念的人类。 百里天华做梦也不会想到,千年前月下的那番话让小魔鬼如此地认真:直到被完全吃掉的那一刻,弗尼瓦尔始终有着人类的痛觉,他是真的牺牲了自己,没有什么做戏的成分,他真的榨干了这具脆弱的人类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才把他们两个都推出危险、也真的经受了被噬咬和撕裂的完整的痛苦。 因为百里天华说,要他变成人类,他就认真地变成人类,来见百里天华。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逃走了,没有回头看他哪怕一个瞬间。一方面弗尼瓦尔想为此击掌赞叹:他们还和千年前一样有着惊人一致的理性,知道逃亡中没空悲伤;可是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他们就是那种绝对不去救没有希望的同伴的聪明人。他们不会救艾泽尔・梅特兰,他们不会为别的人付出生命,例外的只有他们彼此。他们不仅不会救他,甚至都不会回头看他一眼,因为他们知道没用。 弗尼瓦尔是坠落星辰而不是纯粹的魔鬼,所以才会在乎这些明知没用的事情…… 千年前金发的少年伏在黑发少年的身前对他说,马上就要死啦,你没可能赢的,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吧?黑发的少年问什么问题?那时候金发的魔鬼就笑了起来,因为已经知道了人类男孩的答案。魔鬼问人类说我不是人你相信我么?人类回答说我相信,所以金发的魔鬼就抽出银色的短刀扔了出去。多么完美的一幕。 如果是百里天华在那里就不一样了。有人在他面前中了箭他肯定丢下这个人拔腿就跑,如果没跑那一定是因为被敌人缠住了,退一步假如他也扶着那人站在那里,当同伴开口说我问你个问题他就会喝道闭嘴我没空!再退一步假如他也听了那个问题,当同伴说我不是人类的时候,他会比一个圣裁骑士更快地杀了这个人。 所以千年前的冰海边茵陈和尤利西斯相视而笑,而在东方帝都的月下只有燃烧的剑光和叹息。弗尼瓦尔终于明白一千年来他都陷在同一个错误里:百里天华也不是尤利西斯,风怜夜也不是安德兰娜,弗尼瓦尔自己也不是茵陈,他们也不是无依无靠的流浪儿童―― 白夜的剧本10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种子和土壤都不一样的情况里,他竟奢望过会开出和千年前一模一样的花! “苏菲莉亚、苏菲莉亚……”小魔鬼站在魔物群中对虚空呼唤。 这些魔物刚刚吃掉了作为人类的艾泽尔,此刻就一致向着魔鬼弗尼瓦尔拜倒臣服,战栗而不敢仰望不敢轻动。这也不能怪它们智力太低,因为它们的主君已经是个白痴了,那几乎失去了所有思维能力的半透明的少女漂浮在弗尼瓦尔的面前,面容空洞表情悲哀。 “丹尼尔在哪里?”过了半天她才问。 弗尼瓦尔拎起她把手贴在她的双眼,千年前关于丹尼尔・林德和露西・布拉尔的一切便汹涌地灌入,他也不管以后变成这样的魔物之主碎片还要干什么,便从阴影中返回了安全局的总部。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没有光的地方全部是影子。他站在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的病房外,来往的人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他而不自知。百里天华在床上沉默但恨意滔天,风怜夜在床上流泪并且有些迷失彷徨。可是直到这个时候他们都搞错了仇恨了对象,他们一直没有怀疑过安全局告诉他们的关于“千年圣战”的一切,即使“路西法的军队”看起来弱得一点儿不像话。 弗尼瓦尔想起了丹尼尔从钟楼上跳下来之前说的话,丹尼尔说的没错。光明信仰的崩塌一方面使魔物弱化消失,一方面使人类本身失去了曾经拥有的存在于精神中的力量。从他跳下钟楼的那一刻起,世上不再有异端裁判。即使安全局借用“圣裁骑士”的名号冠名给他们的工具,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始终都与丹尼尔完全不同。 他拐到了另一个人的房间里,坐在那个人的椅子上等着他推门的一刹那。 “你毁了我的剧本。”他对安陵雪说,“我真不明白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做出那种决定来?你真的那么恨他们吗?” “我只是嫉妒他们,”人类少年回答,“我恨的是你呀,是你们――你们千年前的每个人类和魔鬼! 为什么尤利西斯要留下黄昏神殿?!为什么安陵明华要做皇帝?!为什么你和茵陈都帮着他们?!为什么奥特里斯要出卖我们家族的情报?!为什么当初沙利叶要在天上落泪?!为什么太古时茵陈要从天坠落、羽翼散尽却不把它们统统收集回去?!如果不是茵陈的羽毛,我和小静怎会继承这种血统;如果不是沙利叶的泪,我和小静的先人也不会得到这些外显的能力;如果不是安陵明华谋权逆乱,哪里会结交西陆诸人;如果不是魔鬼相助,尤利西斯又岂能活到与纳森尼鲁决战的那一天;如果没有他们的成功,也不会有奥特里斯散布我们信息之事;如果没有那座该死的神殿的引诱,那群鬼迷心窍的人也不会组建人类安全局! 你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我和小静今天在这里,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是弗尼瓦尔,你为什么来到我面前? 你为什么要让我明白,我出卖自己给地狱能换来的东西,有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享受得到?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千年前是到处杀人死不悔改的疯子,如今是傻瓜一样被人玩弄的棋子,他们不相信魔鬼也不爱你,可是你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 嫉妒必源于比较,倘若安陵雪独自一人活于世上,再艰辛也无人可以嫉妒。 “不,你比他们幸福,”弗尼瓦尔幽然地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苍白的手指在空中飞舞,指尖扬起轻盈的琴音,“我已经决定换一个剧本了,这次请你配合我,拜托了,这不是交易。你会看到它们崩溃和毁灭――你会满意的,假如我们演得好的话。” 白夜的剧本11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一开始就深知自己在什么处境的人,总比误以为自己在什么处境里的人要清醒和坚强。 “你看见了吧?谁、什么人,破坏了血池?”在亮着无数刺眼的灯的房间里阴森的人问他。 “嘿嘿嘿……哈哈哈……就是我呀。”安陵雪傻笑着说,神色得意张扬,“是我在破坏嘛,多么清楚?你们想,哪家的势力和你们有这么深的渊源、会知道你们的秘密?”说完他又笑起来。 不出所料质问他的人恼火地大骂他胡闹任性浪费时间乱发脾气,对他如此真诚的坦白一个字也不相信。安陵雪心里冷笑了两声然后继续“胡闹”倾诉真相,直到质问者大发雷霆对他动用刑罚又拿安陵静来威胁他,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修正”了自己的发言几次,最后终于“无比不甘心地坦诚”了一段他胡编乱造出来的“真相”才让安全局满意地接受,还警告他以后不许再胡闹。 有时候不能怪诡计太简单,而是有些人的思维实在太容易被骗了。 他回来便劈头骂了小魔鬼一通,顺带骂了千年前的所有人,可惜没看到什么表情变化,小魔鬼面无表情。显然对于魔鬼、尤其是对于坠落星辰来说,被骂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和经常的。安陵雪觉得相当挫败,而小魔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他伸出了手。 ――我已经决定换一个剧本…… 这话让他清醒地想到即使是用着人类的外表,魔鬼究竟是掌控着全局的那一个。弗尼瓦尔恐怕早已写好了千百个剧本,他只不过毁了其中一个部分根本不够让弗尼瓦尔郁闷的,甚至就算他全毁了小魔鬼也会拍着手说你真棒,写出了我预料之外的有趣的东西呀。 ――拜托了,这不是交易…… 听到这里安陵雪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小魔鬼说这不是交易,小魔鬼这次不是契约的对象,而是他的友人。 他从来没这么想过,他向小魔鬼付出了灵魂作为代价提出要求,要帮他登上高级,让他有一天得以亲自毁灭安全局并且亲眼看着,弗尼瓦尔想要的朋友是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他只是弗尼瓦尔等待收取的报酬…… 可是小魔鬼说“拜托了”。 小魔鬼总是让他痛苦,他嫉妒的源头都被这样切断了,他以后再如何对自己说呢? 第一次转换了视角安陵雪才稍许觉得自己幸运,尽管安陵家已经受尽了折辱,但换言之就是他们的悲运无以复加,到死便结束,而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形同被蒙着眼睛行走在深渊的入口,可悲于他们永不自知。 数十年前安全局在大陆上到处搜寻古老的魔力气息,本是希望能够找到奥特里斯与安陵琴留下的另外九处封印,他们在三百年的时间里翻了他们认为有可能的每个角落但在西陆什么也没有找到,反而在东陆感应到了一种奇怪的封印气息、极其黑暗。他们挖开了一个千年的地穴,看见的不是白银蔷薇而是两具波动诡异的冰棺,表面覆盖着复杂的花纹。冰棺里沉睡的是胚胎般模糊的人形,安全局搞不清楚这是什么,带回总部之后又刀劈火烧未能破开冰棺只好任其自然。 多年后冰棺自行消解之时安全局得到了两个完全的新生儿,纯洁稚嫩就像世上所有初生的婴儿一样,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有着安全局意料之外的品质高超绝代的太阳之剑与风神之弓的天赋。 要知道安全局组建时的百里家族只是旁支,因为百里瑞思等嫡系不知所踪;风家的精英血脉也和千年前的风怜水一同神秘地消失在历史之中――在阴影的历史里风怜水是东方古代史最古怪的人――因此对于这两个绝佳的、和谁都没有血缘关系的好工具,安全局欣喜若狂地用传说中完美的杀手“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为这两个小孩命名并让他们成为百里家和风家名义上的继承人――其实连安全局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真的就是历史中“弑君屠宫,逆乱诡亡”的那两名黑衣卫。 谁会想到分明杀了皇帝的人,竟然马上就被埋在了旧宫殿的废墟之下?他们刚刚杀了水清梦和水寒星就在尤利西斯与苏妮娅面前倒下,这件事即使当年在整个东陆也就只有安陵家知道,在当今,也就只有安陵雪。 他已经可以预见,那二人再次坠入深渊时的痛苦―― “这是你们的罪,这是你们的罪。”他把手放在门框上,敲出了不和谐的难听的声响,“因为你们注定要在历史上被抹去,就像我的家族注定要被抹去一样。阿伊纳德家族的末代继承人在一百多年前一句死了,我们星球上的八支魔法世家已经消失了五个,其余的也马上就要消亡。由魔法带来的家族噩梦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就如我所看见的那样,而且我将看着你们知道真相。” 安陵雪早就知道这星球上不是只有茵陈的四片羽毛而是八片,东陆曾经有五个魔法世家而西陆有三个,只是千年前不是人人都认识这八个家族罢了。然而现在离尤利西斯和纳森尼鲁的圣战刚刚过去千年,便消失了五个之多,这足以让任何人深切地明白,魔法的时代真的在越来越显著地走向尽头,曾经坚持传承了上万载的古老血脉,也抵不过时代的洪流。 当尤利西斯从高空举剑将教皇劈落在地上,那并不是正义击败邪恶或者邪恶击败正义,而是自由意志击碎了积年规则秩序的束缚;尤利西斯的名言“只要重新命名,瞬间便可以颠倒昼夜、混淆黑白”所象征的正是魔法存在的基理“永恒的概念”与“原初的概念”的崩溃。尽管尤利西斯本人是恶之子,他的所作却使世上再也没有“恶之子”存在。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那位传奇的黑道商人敏锐地预见了魔法衰落的必然:在西陆的魔法师们刚刚看见来自东陆的魔动机械而为魔法之路的全新视野而兴奋不已时、在东陆的魔法师们刚刚看见来自西方的系统魔法知识而激动万分时,奥特里斯就发出了堪称不祥的预言:无论是看起来优势极大的魔动机械还是传统强盛的魔法,都必让位于那些使用物理力量的纯机械,变成落满尘埃的垃圾。 奥特里斯的预言只差那么一点点:不是落满尘埃的垃圾,而是湮灭无迹的垃圾。 千年后世上只剩下了安陵静这唯一的魔动机械师,而邪眼之外的魔法几乎全灭,中低阶邪眼持有者的数目不足千年前的千分之一。安陵雪敢说,以目前纯机械学的发展速度,这点东西要不了第二个千年就会被腐蚀干净。 这些事情百里天华和风怜夜都不知道,他们只是牢牢地记住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他们带着对魔物的深重的仇恨活了下来,用比从前更加疯狂的方式训练,然后在两年之后和小魔鬼重逢于漆黑的雨夜。 在那两年里安陵雪经常见到小魔鬼,这一次他们把剧本商量得很清楚了也确认他们三个一定会演得很好了,安陵雪看得出来小魔鬼还是抱着难以磨灭的执念,因为每次提到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弗尼瓦尔的表情都一样微妙:他当然不想露出空洞脆弱的样子,可是他也不想无动于衷。 “他们其实很喜欢艾泽尔。”安陵静趴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的弗尼瓦尔,“可是他们始终都没有想过,艾泽尔可能不是人类。” 几乎所有的圣裁骑士都是古老家族竭力培养的人才,是“几乎所有”,只有艾泽尔不是,艾泽尔・梅特兰是个孤儿,没有任何背景,不知道来自何方……以魔鬼的手段,想要制造一个更加正常的身份有何难度?可是即使暗示得如此明显,百里天华都下意识地确定艾泽尔是同类。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弗尼瓦尔低着头喃喃道,“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是不到最后那一天,我不能接受,也不能放弃。” “人类没有那么容易接受异族,特别是依然相信光的人类,最不相信魔鬼。”安陵雪说,“即使是茵陈和尤利西斯、安德兰娜的关系,事实上也仅限于他们三人,连和尤利西斯最为亲密的苏妮娅都始终对他保持戒备和反感――她还算得上是世上和尤利西斯的思想最相通的人呢。” 弗尼瓦尔听到这话笑了一笑:“苏妮娅也戒备我,但是……苏妮娅至少相信我,虽然是看在尤利西斯的份上。” “没有关系的,艾泽尔。”安陵静说,“等到那一天的戏演完之后,我们三个就可以在一起,就像茵陈前辈和尤利西斯、安德兰娜在一起一样。” 安陵雪眼皮一动,如果真的是他们三个相处,那成为恋人的毫无疑问不能是他们兄妹,因为这是不道德的,那么…… 不,无论怎么样都会是不道德的关系。 他眯起眼:“嗯,如果在地狱有给小静的特别的位置,我们三个就在一起……” “无论有没有,都会在一起的。”安陵静说,“我要和哥哥在一起,无论哥哥去哪里都不要分开;我也要和艾泽尔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不分开。” 莫大的禁忌、堕落和背德的感情。 弗尼瓦尔冰冷的手和安陵静温热的手交叠在一起,重复着当年那令他坠落的缘由。他们三个确实在千年后再一次组成了人类和魔鬼的三人组、恋人和友人的三人组,但是并没有对上号,因为走在一起的是小魔鬼和人类的女孩。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百里天华的答案始终都没有变,在那个漆黑的雨夜里弗尼瓦尔就像预定的一样推开了神殿之门――那时候一切真相都开始浮出水面,小魔鬼穿着漆黑的礼服戴着白银镜框蓝宝石链的眼镜出场,所有人都呆了一呆,或真或假地。然后一切都如剧本预料地那样发展,弗尼瓦尔被钉在钢铁荆棘的囚笼之中提出了那个他早就知道会被拒绝的请求,他的请求灰暗而绝望,仅仅是保持着千年不灭的执念,期待着几率趋近于零的改变发生,但是也许命运真的早就写好了:就像他们都知道的那样,百里天华做出了那个始终没有改变的决定,举起枪对着弗尼瓦尔射空了整板的子弹,让被钉在囚笼中的小魔鬼看起来整个变成了一团带着模糊血肉的弹头。 那一刻弗尼瓦尔和安陵静共同制造的幻象笼罩了全场的所有人,轻易地制造了安陵雪被集火射死在山坡上的假象。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钢铁荆棘上面,没人动动脑子想安陵雪是何时爬上那座小山坡的,安陵静很快也在同样的幻象中退场,只不过她退场之前杀死了几十个人,那时候局长就很精明地逃跑了,安陵雪并不是没看见这点,只是暂且不必和他计算而已。 因为弗尼瓦尔和百里天华、风怜夜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清算。 ――对不起……安陵静……对不起……安陵雪……但是这都是为了人类啊……这是为了今夜……斩断悲运…… 在少女颤抖着止不住地自责的时候,小魔鬼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是百里天华说要他变成人类的…… 现在百里天华为什么不能想起来…… ――你如果坦坦荡荡,何必先披着人类的皮来试探我们!你是魔鬼,如果在两年前想要保护我们不被那些魔物吃掉,我们今夜何至于只剩下两个人?!你!根本就没有诚意,甚至连编谎话的努力都没有做出几分――连你的谎话都是如此随意不堪一击的!无耻的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而凄厉的笑声在漆黑的夜空下回荡不止,弗尼瓦尔苍白的手指在漂亮的礼服上抓出蜘蛛网一般的褶皱,他的脸上挂着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一千年前百里天华说,变成人类来,我就相信你; 一千年后百里天华说,不变成人类来,我就相信你。 反正都是不相信,你为什么还要找理由呢? 是你要我变成人类的…… 现在你为什么不能想起来? 你真的以为,就像安全局所说的一样,这座神殿――黄昏的神殿里,有着圣神的宝物、圣子的荣光,只要你们拿到它,就可以获得幸福吗? “你真的以为,就像尤利西斯自己公布的那样,那座神殿――黄昏的神殿里,每一千年打开一次,为的是帮助任何想要进化的人进化吗?” “安陵你……不是……死了吗……” 局长趴在地上惶惑惊恐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文弱的眼镜青年,一个分明在刚刚死掉的人站在眼前,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天大的讽刺,局长只觉得自己思维僵硬,甚至连安陵雪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想不明白。 “局长你刚刚不是也死了嘛?”安陵雪蹲了下来,带着嘲讽的神情看着这位人类安全局的现任领袖:“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有那么点儿了不起的人,有着壁虎断尾一般的分身能力,却一直装着自己什么都不会,也是有点难度的――但是还没有我和小静演戏的难度大,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过得有多累吗,局长?你知道我打开血池放走魔物之主的碎片之后,在你们面前胡说八道的时候忍笑忍得多么艰辛困难吗?” 趴在地上的男人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安陵雪肯定早就看出了自己拥有这种金蝉脱壳般的保命手段,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除了真知之判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会在自己刚刚分身逃离安陵静的屠杀、无比虚弱之时拿着魔动枪追上来。安陵家族的强大从来不在于男人或者女人,而在于安陵家的男人和女人们可以完美地协调。安陵雪拿着安陵静制造的武器时几乎是无敌的,他随手便能精确地打中任何人的弱点! “我们……小看你了……” “你们当然小看我们,真知之判是镜树之叶之外另一个对接近沙利叶有天生优势的邪眼,你们却把它仅仅当作开启神殿之门的钥匙……而且最好笑的是,你们所知道的这个用处完全是错的。”安陵雪站了起来,一脚踩在他的伤口上,看着鲜血和雨水污泥混在一处,逆着光的面容阴森可畏。 局长无力地挣扎了几下,越来越绝望。 “我一直想着怎样才能让你更绝望,最后的结论是,我要先让你以为自己已经跑掉了,然后我再来追你。”年轻人推了推眼镜,慢慢地叙述道,“而且我会告诉你一切,特别是告诉你,多少年来你们所做的事情都是徒劳的,我还要带你去看看,你们绝佳的工具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是怎样亲手毁掉人类安全局的…… 让我想想看……你知道吗,局长?11月12日,也就是千年以前的冬日里,圣裁骑士丹尼尔・林德,当时的西陆教廷圣裁骑士长,用他著名的‘刀剑风暴’毁灭了圣裁骑士团,之后从西陆最高的钟楼‘黄金蔷薇塔’上跳下来自杀,这件事宣告了异端裁判历史的终结。 在他小时候黑道的占卜师早已进行了预言,他虽然是那个时代最完美的审判者,但也是最后的审判者当他得到‘雷鸣’剑,就注定了圣裁骑士团那一天毁灭在他的手中。 你看,局长,我要告诉你的是,丹尼尔早就说过了,从那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圣裁骑士,所以你们是不应该捡起那个古老的称号来冠名给你们的‘工具’们的,可是你们还是把这个名字给了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对,你们还把那两个传奇的名字给了他们――圣裁骑士丹尼尔终结了异端裁判,而黑衣卫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杀了自己的君主,你们怎么能同时把这样不祥的名字都加到他们身上去呢? 就是因为你们触犯禁忌,所以你们今天要沦亡,在你们给予他们称号的那时,就注定了你们今天要毁在他们的手中;在你们把那两个名字归还给他们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今天要再次行使杀伐,那不是他们的错,而是他们的罪――是你们的错。 哦,不要惊讶,就是‘归还给他们’,因为那就是他们本来的名字,他们的辈分原本比你们每个人都要高呢。” 说到这里安陵雪显得有点烦躁:“我发现你的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好像等不到百里天华开始动手你就得完蛋了,那可不行,因为你必须要最后一个死,你还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呢。” 他随手在地上画了个小型的法阵,把自己的血滴在了中央,绿色的温润光芒亮起,治愈的风的力量抚过了局长的虚弱的半残的身体,血肉新生的感觉并不比被撕裂的感觉好多少――事实上这种快速的过程又痛又痒,何况安陵雪原本就是故意要折磨他? “还有一点时间,所以我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我刚才其实已经说了,黄昏神殿其实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东西,你要知道,尤利西斯当年对魔鬼提出改造它的主意的时候,魔鬼击掌叫好,魔鬼怎么可能为了一件免费帮助人类的事情而高兴呢? 再说尤利西斯那个人,完全是个恶劣顽皮至极的人,就算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光是想一想那个愚蠢的条件你就该知道他有多么恶劣: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建造可以让邪眼进化的黄昏神殿来帮助别人,却把神殿设定成一千年才能开一次门?一千年才开一次啊,那是十几代人中才有一代能够有机会得到的恩惠,那一千年中间的人们怎么办?那开门的短短七天里,如果没人需要进去、没人用得着它怎么办? 再进一步吧,局长,你有没有想过,世上如果真的只有真知之判能够打开黄昏神殿,那到底有什么意思?真知之判在世上最多五百个人拥有,难道那位‘黑蔷薇的天使’不仅只想帮最多五百人,还是隔千年才帮一次?” 看到局长的无比惊骇的表情,安陵雪的神色才终于变得满意起来:“你明白了吧?尤利西斯最恶劣的游戏、绅士的游戏,就是这座神殿啊。” 他啪地打了个响指,于是空气里就开了一道门,和之前他花了很长时间在众人面前打开的那道一模一样:高大、华美、神秘而诡异。然后他又打了个响指,又开了一道…… 安陵雪随便比划了十几个手指的动作,周围的空气里已经开出了十几道一模一样的门,局长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还好有雨水在冲刷,否则他脸上会全是大颗的冷汗。 魔鬼“茵陈”从来不曾直接把力量给尤利西斯,它说蝴蝶一定要用自己的力量破茧才能变得美丽;作为它的友人,尤利西斯又怎会轻易把自己拿已非人类的力量借给一些陌不相干的人、让他们在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破茧”?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这样地恨你们?因为你们把我的家族折腾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因为你们害了我们三百年――为的却全是一个愚蠢而虚妄的理由。 奥特里斯说,安陵家族知道真相,可没有说,安陵家族能够打开大门,真相在尤利西斯和奥特里斯家族的手中,在这个巨大的、恶劣的玩笑背后,真正的神殿和我们毫无关系,它的钥匙按照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的意志传了出去,从来没有落到过安陵家族的手里,在真正的神殿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没有魔力的无比陈旧的武器,千年前丹尼尔・林德把雷鸣也插在了里面,算上的话一共是十把刀剑,持有钥匙的人就传承着这套刀剑,担任世界阴影中的审判官。 我看你已经死不瞑目了,这样正好,现在我把镜头切给你看,你务必要好好欣赏‘圣裁骑士’百里天华是如何毁灭他成长的地方的,我说他和千年前一模一样,什么事都会用一样的方法来解决。” 安陵明华的继承人露出了邪恶、古怪而深沉的微笑。 于此同时他的妹妹带着幻象的屏障行走在燃烧生命的太阳之剑持有者背后,用曾经碾压过百万魔物的巨大沉重的机械碾压每一个百里天华遗漏的对象,她并没有给予仁慈的、立即的死亡,而是给予了漫长的寂静和难以挣扎的痛苦,这是安陵家三百年怨恨的复仇。她毁掉了安全局所储存的所有安陵家族的血脉材料,这样就从此切断了安陵家的血脉传承。 今夜百里氏、风氏、安陵氏三个古老的魔法世家断绝传承,从今往后这个星球上不存在魔法世家也不再有一位魔动机械师。在风怜夜和百里天华都忙着悲哀的时候安陵静扫灭了安全局的建筑物,站在废墟里想象她和她的兄长以及异族的恋人的未来,她没有什么还要遗憾和叹息的。 如果三个人在一起的话,即使是地狱也没有关系―― 小魔鬼回到茵陈面前的时候心情很好,茵陈也很清楚地看出了这一点。 “你这次明白了么?” “我知道了。”弗尼瓦尔笑着回答道,“当他不相信我的时候,无论怎么样都是不会相信的。” 借口就是借口,无论百里天华有没有失忆、无论弗尼瓦尔有没有变成艾泽尔・梅特兰,他都不会接受弗尼瓦尔。 “我以为你找到的是另外一件事。”茵陈看着不远处正在试穿从未穿过的衣服的安陵静说。 “另外一件事我也发现了。”弗尼瓦尔推了推眼镜,“我和前辈一样,喜欢玩小孩子的游戏。” #关于白夜的剧本: 这个解密番外大概把看了序幕的人都吓着了,因为在序幕里安陵兄妹都只是炮灰而已,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是稍微做了一点儿铺垫的……比如说我早就说了,安陵雪是个很优秀的人,他可以解析在场每个人的战斗,而他和他的妹妹不可能没有合作,他之所以一开场就死了,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是假的。 序幕有一点失败的地方就是,序幕中完全没有提到千年前尤利西斯、苏妮娅、贝尔维亚等人的事情,以至于我后来自己看着想,很可能顺着序幕看第一章的人会觉得尤利西斯是百里天华,而百里天华一出场,序幕里的所有伏笔基本上都抖出来了……但是有点儿晚,估计看到前面人都跑了,没人等百里天华出场呢。 艾泽尔和阿斯的相似也是十分明显的事情,所以这样一来更容易让人觉得尤利西斯对应百里天华而阿斯对应艾泽尔……我得说,如果我以后还写书的话,我一定把伏笔弄得更像样一点儿。 正文里完全没提到世上究竟有几个魔法世家,我好几次用旁白宣称西陆除了阿伊纳德之外没有第二个魔法世家,我承认这点我干得很蠢,但是你们可以理解为那时候西陆的其它魔法世家都已经湮灭了……反正在2514年“白夜送葬”之后,这个星球上就再也没有魔法世家了。 贝尔维亚这个人在正文完结之后的存在感提高了很多(在正文里他很多时候都没在尤利西斯旁边,但他并不是没干事,特别是尤利西斯和苏妮娅都走了以后他还在这个星球上待了45年。)以至于我后悔当初怎么没有把他写得更厉害一点,咳,当然还有就是,假如真的是“贝尔维娅”就好了。 简而言之,“白夜”这篇一共有这么几件事: 1.弗尼瓦尔和百里天华与风怜夜要进行千年的决断,但是结果那两个人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弗尼瓦尔也放弃了。 2.安陵雪和安陵静要向安全局复仇,他们确实做到了,而且还顺带着收获了一个魔鬼恋人/朋友。序幕中渲染的“你们会后悔”在看了剧本之后就会变成无比的嘲讽,安陵雪和安陵静都不是临时相信魔鬼而是蓄谋已久要反叛;魔鬼也不是临时为安陵静动怒而是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一切发生。也许在千年前的正文戏份里弗尼瓦尔表现得像一个纯良的孩子(我是说和茵陈相比他不够阴邪),那么一千年的时间足够这个曾经是刚刚变成魔鬼的天使变成一个更像魔鬼公爵的,可怕的、绝世的演员。 3.百里天华和风怜夜要从骗局和束缚之中挣脱出来,他们也确实做到了。不过在序幕里写的不一样,百里天华以为他杀死了所有人,其实安陵静跟在他的身后给没死的人补刀,否则他那时候哪里有那么细密完善?那一切肮脏的景象之所以消失也不是百里天华的死亡带来的奇迹,而是安陵静的魔动炮把安全局整个轰平之后留下的幻象。弗尼瓦尔对百里天华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安陵兄妹,他们曾经很讨厌百里天华与风怜夜,但是看在最后一战中这对年轻的恋人如此痛苦悲惨的份上,他们也改变了一下往常对人的态度。 4.这个在序幕里完全表现不了,但是在正文里机关道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铺垫了:就是魔法的衰落和机械学的发展,因为机械远比魔法易于普及并且更加稳定和简单,所以机械时代最终取代了魔法时代,从尤利西斯所处的年份,延伸到安陵雪所处的年份,再往后延伸,魔法将变得越来越隐蔽和越来越弱小,最后就像在我们的生活里一样沦为幻想和迷信的代名词……安陵雪终结了自己的家族传承、百里家和风家的家族传承,这样魔法世家彻底消失,魔法的没落也就更进一步地符合时代的潮流……阿伊纳德的消亡只需要一笔带过即可,至于它如何消亡,根本不重要。 序幕、正文和白夜的剧本合在一起的时候,是如何在细节上互相呼应的一向是我非常得意的事情: 小魔鬼在序幕里奏响的安陵明华的战歌就是1505圣战时安陵琴带来的音乐盒的那部战歌; 弗尼瓦尔的外貌就是千年前所使用的那一副;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的性格和他们相处的关系在千年前后都一样(这也就表示他们在千年前后的结局都一样悲哀); 弗尼瓦尔遵循千年前百里天华对他做的要求,变成人类来见他; 千年前后人们都把魔物叫做路西军(哪怕尤利西斯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是错误的);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曾经被沉封千年、安陵家族的血脉力量极其强大是早在序幕中就提出的; 小魔鬼在玫瑰花海里哀悼百里天华的黑管独奏就是千年前茵陈哀悼安德兰娜的那支曲子; 小魔鬼给百里天华唱的歌就是千年前苏妮娅给丹尼尔唱的那首歌(他们在这个意义上还是有点相似的,可惜丹尼尔是黑鸟而百里天华是杀人鬼,在角色设定的根本上他们两个就不一样。);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确实做到了他想做的事:折腾安陵明华; 安陵家的女孩总是爱上不该爱的人。 应该说,白夜的剧本完结的此刻,所有应该给出答案的诡计都已经揭开了。还有一些诡计,随便看的人怎么想都行(可以当做一种智力题去想想): 1.玛尔维娜・斯普林霍尔的孩子是谁的。 2.爱上丹尼尔・林德的究竟是露西・布拉尔还是无所不在的伊帕拉。 3.尤利西斯的出身究竟如何(这个倒是无所谓的,其实只是关于恶念人格的世界和他主人格的世界到底哪个更接近真实的问题而已)。 4.微微安到底有没有死在北海。 以上。 光明神话1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警长,那件连环杀人案……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看着面色发白的下属,中年沧桑的男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整了整自己的制服,竭力使自己的面部看起来更淡定一点:“是的是的我知道了,那件该死的连环杀人案……他XXX的。” 骂脏话能够使他感觉比较正常,然而事实上那件该死的案子完全不是骂脏话就可以把心情放松下来的,事实上警长觉得,假如他不会死在这件糟糕的案子里的话――他一生都会记得这件事的。 “依然找不到什么痕迹吗?” “找不到……我们都快要吐了……” 在受害者的内脏血液肉块飞满了整个屋子的情况下竟然看不出有第二个人在里面移动过的迹象,这简直就是扯淡,没有哪位科学家能对此作出解释,也许他们想说凶手把自己吊在半空中杀了人然后飘出去了?嘿!无论是谁也好,说出这样的话来,警察还想不想做了?! 鉴识科工作人员早就要吐了好吗?他们在满屋子恶心至极的气味之中寻找看起来一百年也找不到的线索,最高新的科技面对这次的案件竟然束手无策,许多犯罪学家在旁边事不关己地评论说在这个机械学发展得如此完美的时代竟然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这才可以称得上是超越古往今来一切杀人案的完美犯罪。 当警官们怒气冲天地对犯罪学家们说你们有本事去把那个人揪出来再说这么多废话的时候他们编优哉游哉地说我们只是犯罪学家在欣赏完美犯罪但是你们想他们既然是完美犯罪了……又怎么能被抓到? 于是巴特警长这么多天都睡不好觉,一半是因为烦得要命一半是因为气得要死。 按照推算把受害者们的尸体分成如此的工具是非常大型的,因为这些尸块的切割痕迹非常整齐,就像用大号的菜刀剁一小片薄薄的肉的时候一刀重重下去就马上剁得板子都震天响……啊这个比喻有点过时了,现在谁还亲自拿起菜刀切菜啊……再者如果把人杀了慢慢割开是溅不出这么多血来的,因为死人已经没有血压了,但是屋子里到处都是血,简直不能想象这么多液体都是从区区五个人的身体里流出来的,那么凶手们必然一瞬间把他们的身体都击打得四分五裂到处乱飞――对,当然是“凶手们”,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烦人的就在于连一个凶手的痕迹都找不到,这个房间乱七八糟的但是却清楚地看得出来没有什么外来侵入的迹象,就算到处一片狼藉其实去掉血迹和肉块再看就会发现还好,不过是正常的败絮满间情况而已――现在无论是巴特还是谁也好宁愿它们都不正常也不想再看着这幅糟糕的情况了。 动用了诸般高精尖的技术手段也没有在房间里找到可能是凶手留下来的生物材料,好不容易找到的受害人之外的生物材料竟然属于有着完全不在场证明的他们的残疾人亲戚――对,那个亲戚还坐在轮椅上,手臂打着绷带,巴特就算用脚趾头思考也不会认为是这个人挥起一件重型的武器打死了五个身体健康的正常成年人。 白夜的剧本12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要知道安全局组建时的百里家族只是旁支,因为百里瑞思等嫡系不知所踪;风家的精英血脉也和千年前的风怜水一同神秘地消失在历史之中――在阴影的历史里风怜水是东方古代史最古怪的人――因此对于这两个绝佳的、和谁都没有血缘关系的好工具,安全局欣喜若狂地用传说中完美的杀手“百里天华和风怜夜”为这两个小孩命名并让他们成为百里家和风家名义上的继承人――其实连安全局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真的就是历史中“弑君屠宫,逆乱诡亡”的那两名黑衣卫。 谁会想到分明杀了皇帝的人,竟然马上就被埋在了旧宫殿的废墟之下?他们刚刚杀了水清梦和水寒星就在尤利西斯与苏妮娅面前倒下,这件事即使当年在整个东陆也就只有安陵家知道,在当今,也就只有安陵雪。 他已经可以预见,那二人再次坠入深渊时的痛苦―― “这是你们的罪,这是你们的罪。”他把手放在门框上,敲出了不和谐的难听的声响,“因为你们注定要在历史上被抹去,就像我的家族注定要被抹去一样。阿伊纳德家族的末代继承人在一百多年前一句死了,我们星球上的八支魔法世家已经消失了五个,其余的也马上就要消亡。由魔法带来的家族噩梦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就如我所看见的那样,而且我将看着你们知道真相。” 安陵雪早就知道这星球上不是只有茵陈的四片羽毛而是八片,东陆曾经有五个魔法世家而西陆有三个,只是千年前不是人人都认识这八个家族罢了。然而现在离尤利西斯和纳森尼鲁的圣战刚刚过去千年,便消失了五个之多,这足以让任何人深切地明白,魔法的时代真的在越来越显著地走向尽头,曾经坚持传承了上万载的古老血脉,也抵不过时代的洪流。 当尤利西斯从高空举剑将教皇劈落在地上,那并不是正义击败邪恶或者邪恶击败正义,而是自由意志击碎了积年规则秩序的束缚;尤利西斯的名言“只要重新命名,瞬间便可以颠倒昼夜、混淆黑白”所象征的正是魔法存在的基理“永恒的概念”与“原初的概念”的崩溃。尽管尤利西斯本人是恶之子,他的所作却使世上再也没有“恶之子”存在。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那位传奇的黑道商人敏锐地预见了魔法衰落的必然:在西陆的魔法师们刚刚看见来自东陆的魔动机械而为魔法之路的全新视野而兴奋不已时、在东陆的魔法师们刚刚看见来自西方的系统魔法知识而激动万分时,奥特里斯就发出了堪称不祥的预言:无论是看起来优势极大的魔动机械还是传统强盛的魔法,都必让位于那些使用物理力量的纯机械,变成落满尘埃的垃圾。 奥特里斯的预言只差那么一点点:不是落满尘埃的垃圾,而是湮灭无迹的垃圾。 千年后世上只剩下了安陵静这唯一的魔动机械师,而邪眼之外的魔法几乎全灭,中低阶邪眼持有者的数目不足千年前的千分之一。安陵雪敢说,以目前纯机械学的发展速度,这点东西要不了第二个千年就会被腐蚀干净。 这些事情百里天华和风怜夜都不知道,他们只是牢牢地记住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他们带着对魔物的深重的仇恨活了下来,用比从前更加疯狂的方式训练,然后在两年之后和小魔鬼重逢于漆黑的雨夜。 白夜的剧本13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在那两年里安陵雪经常见到小魔鬼,这一次他们把剧本商量得很清楚了也确认他们三个一定会演得很好了,安陵雪看得出来小魔鬼还是抱着难以磨灭的执念,因为每次提到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弗尼瓦尔的表情都一样微妙:他当然不想露出空洞脆弱的样子,可是他也不想无动于衷。 “他们其实很喜欢艾泽尔。”安陵静趴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的弗尼瓦尔,“可是他们始终都没有想过,艾泽尔可能不是人类。” 几乎所有的圣裁骑士都是古老家族竭力培养的人才,是“几乎所有”,只有艾泽尔不是,艾泽尔・梅特兰是个孤儿,没有任何背景,不知道来自何方……以魔鬼的手段,想要制造一个更加正常的身份有何难度?可是即使暗示得如此明显,百里天华都下意识地确定艾泽尔是同类。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弗尼瓦尔低着头喃喃道,“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是不到最后那一天,我不能接受,也不能放弃。” “人类没有那么容易接受异族,特别是依然相信光的人类,最不相信魔鬼。”安陵雪说,“即使是茵陈和尤利西斯、安德兰娜的关系,事实上也仅限于他们三人,连和尤利西斯最为亲密的苏妮娅都始终对他保持戒备和反感――她还算得上是世上和尤利西斯的思想最相通的人呢。” 弗尼瓦尔听到这话笑了一笑:“苏妮娅也戒备我,但是……苏妮娅至少相信我,虽然是看在尤利西斯的份上。” “没有关系的,艾泽尔。”安陵静说,“等到那一天的戏演完之后,我们三个就可以在一起,就像茵陈前辈和尤利西斯、安德兰娜在一起一样。” 安陵雪眼皮一动,如果真的是他们三个相处,那成为恋人的毫无疑问不能是他们兄妹,因为这是不道德的,那么…… 不,无论怎么样都会是不道德的关系。 他眯起眼:“嗯,如果在地狱有给小静的特别的位置,我们三个就在一起……” “无论有没有,都会在一起的。”安陵静说,“我要和哥哥在一起,无论哥哥去哪里都不要分开;我也要和艾泽尔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不分开。” 莫大的禁忌、堕落和背德的感情。 弗尼瓦尔冰冷的手和安陵静温热的手交叠在一起,重复着当年那令他坠落的缘由。他们三个确实在千年后再一次组成了人类和魔鬼的三人组、恋人和友人的三人组,但是并没有对上号,因为走在一起的是小魔鬼和人类的女孩。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百里天华的答案始终都没有变,在那个漆黑的雨夜里弗尼瓦尔就像预定的一样推开了神殿之门――那时候一切真相都开始浮出水面。 白夜的剧本14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小魔鬼穿着漆黑的礼服戴着白银镜框蓝宝石链的眼镜出场,所有人都呆了一呆,或真或假地。然后一切都如剧本预料地那样发展,弗尼瓦尔被钉在钢铁荆棘的囚笼之中提出了那个他早就知道会被拒绝的请求,他的请求灰暗而绝望,仅仅是保持着千年不灭的执念,期待着几率趋近于零的改变发生,但是也许命运真的早就写好了:就像他们都知道的那样,百里天华做出了那个始终没有改变的决定,举起枪对着弗尼瓦尔射空了整板的子弹,让被钉在囚笼中的小魔鬼看起来整个变成了一团带着模糊血肉的弹头。 那一刻弗尼瓦尔和安陵静共同制造的幻象笼罩了全场的所有人,轻易地制造了安陵雪被集火射死在山坡上的假象。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钢铁荆棘上面,没人动动脑子想安陵雪是何时爬上那座小山坡的,安陵静很快也在同样的幻象中退场,只不过她退场之前杀死了几十个人,那时候局长就很精明地逃跑了,安陵雪并不是没看见这点,只是暂且不必和他计算而已。 因为弗尼瓦尔和百里天华、风怜夜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清算。 ――对不起……安陵静……对不起……安陵雪……但是这都是为了人类啊……这是为了今夜……斩断悲运…… 在少女颤抖着止不住地自责的时候,小魔鬼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是百里天华说要他变成人类的…… 现在百里天华为什么不能想起来…… ――你如果坦坦荡荡,何必先披着人类的皮来试探我们!你是魔鬼,如果在两年前想要保护我们不被那些魔物吃掉,我们今夜何至于只剩下两个人?!你!根本就没有诚意,甚至连编谎话的努力都没有做出几分――连你的谎话都是如此随意不堪一击的!无耻的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而凄厉的笑声在漆黑的夜空下回荡不止,弗尼瓦尔苍白的手指在漂亮的礼服上抓出蜘蛛网一般的褶皱,他的脸上挂着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一千年前百里天华说,变成人类来,我就相信你; 一千年后百里天华说,不变成人类来,我就相信你。 反正都是不相信,你为什么还要找理由呢? 是你要我变成人类的…… 现在你为什么不能想起来? 你真的以为,就像安全局所说的一样,这座神殿――黄昏的神殿里,有着圣神的宝物、圣子的荣光,只要你们拿到它,就可以获得幸福吗? “你真的以为,就像尤利西斯自己公布的那样,那座神殿――黄昏的神殿里,每一千年打开一次,为的是帮助任何想要进化的人进化吗?” “安陵你……不是……死了吗……” 局长趴在地上惶惑惊恐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文弱的眼镜青年,一个分明在刚刚死掉的人站在眼前,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天大的讽刺,局长只觉得自己思维僵硬,甚至连安陵雪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想不明白。 “局长你刚刚不是也死了嘛?”安陵雪蹲了下来,带着嘲讽的神情看着这位人类安全局的现任领袖:“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有那么点儿了不起的人,有着壁虎断尾一般的分身能力,却一直装着自己什么都不会,也是有点难度的――但是还没有我和小静演戏的难度大,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过得有多累吗,局长?你知道我打开血池放走魔物之主的碎片之后,在你们面前胡说八道的时候忍笑忍得多么艰辛困难吗?” 白夜的剧本15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趴在地上的男人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安陵雪肯定早就看出了自己拥有这种金蝉脱壳般的保命手段,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除了真知之判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会在自己刚刚分身逃离安陵静的屠杀、无比虚弱之时拿着魔动枪追上来。安陵家族的强大从来不在于男人或者女人,而在于安陵家的男人和女人们可以完美地协调。安陵雪拿着安陵静制造的武器时几乎是无敌的,他随手便能精确地打中任何人的弱点! “我们……小看你了……” “你们当然小看我们,真知之判是镜树之叶之外另一个对接近沙利叶有天生优势的邪眼,你们却把它仅仅当作开启神殿之门的钥匙……而且最好笑的是,你们所知道的这个用处完全是错的。”安陵雪站了起来,一脚踩在他的伤口上,看着鲜血和雨水污泥混在一处,逆着光的面容阴森可畏。 局长无力地挣扎了几下,越来越绝望。 “我一直想着怎样才能让你更绝望,最后的结论是,我要先让你以为自己已经跑掉了,然后我再来追你。”年轻人推了推眼镜,慢慢地叙述道,“而且我会告诉你一切,特别是告诉你,多少年来你们所做的事情都是徒劳的,我还要带你去看看,你们绝佳的工具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是怎样亲手毁掉人类安全局的…… 让我想想看……你知道吗,局长?11月12日,也就是千年以前的冬日里,圣裁骑士丹尼尔・林德,当时的西陆教廷圣裁骑士长,用他著名的‘刀剑风暴’毁灭了圣裁骑士团,之后从西陆最高的钟楼‘黄金蔷薇塔’上跳下来自杀,这件事宣告了异端裁判历史的终结。 在他小时候黑道的占卜师早已进行了预言,他虽然是那个时代最完美的审判者,但也是最后的审判者当他得到‘雷鸣’剑,就注定了圣裁骑士团那一天毁灭在他的手中。 你看,局长,我要告诉你的是,丹尼尔早就说过了,从那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圣裁骑士,所以你们是不应该捡起那个古老的称号来冠名给你们的‘工具’们的,可是你们还是把这个名字给了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对,你们还把那两个传奇的名字给了他们――圣裁骑士丹尼尔终结了异端裁判,而黑衣卫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杀了自己的君主,你们怎么能同时把这样不祥的名字都加到他们身上去呢? 就是因为你们触犯禁忌,所以你们今天要沦亡,在你们给予他们称号的那时,就注定了你们今天要毁在他们的手中;在你们把那两个名字归还给他们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今天要再次行使杀伐,那不是他们的错,而是他们的罪――是你们的错。 哦,不要惊讶,就是‘归还给他们’,因为那就是他们本来的名字,他们的辈分原本比你们每个人都要高呢。” 说到这里安陵雪显得有点烦躁:“我发现你的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好像等不到百里天华开始动手你就得完蛋了,那可不行,因为你必须要最后一个死,你还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呢。” 他随手在地上画了个小型的法阵,把自己的血滴在了中央,绿色的温润光芒亮起,治愈的风的力量抚过了局长的虚弱的半残的身体,血肉新生的感觉并不比被撕裂的感觉好多少――事实上这种快速的过程又痛又痒,何况安陵雪原本就是故意要折磨他? 后传·光明神话(上)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警长,那件连环杀人案……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看着面色发白的下属,中年沧桑的男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整了整自己的制服,竭力使自己的面部看起来更淡定一点:“是的是的我知道了,那件该死的连环杀人案……他XXX的。” 骂脏话能够使他感觉比较正常,然而事实上那件该死的案子完全不是骂脏话就可以把心情放松下来的,事实上警长觉得,假如他不会死在这件糟糕的案子里的话――他一生都会记得这件事的。 “依然找不到什么痕迹吗?” “找不到……我们都快要吐了……” 在受害者的内脏血液肉块飞满了整个屋子的情况下竟然看不出有第二个人在里面移动过的迹象,这简直就是扯淡,没有哪位科学家能对此作出解释,也许他们想说凶手把自己吊在半空中杀了人然后飘出去了?嘿!无论是谁也好,说出这样的话来,警察还想不想做了?! 鉴识科工作人员早就要吐了好吗?他们在满屋子恶心至极的气味之中寻找看起来一百年也找不到的线索,最高新的科技面对这次的案件竟然束手无策,许多犯罪学家在旁边事不关己地评论说在这个机械学发展得如此完美的时代竟然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这才可以称得上是超越古往今来一切杀人案的完美犯罪。 当警官们怒气冲天地对犯罪学家们说你们有本事去把那个人揪出来再说这么多废话的时候他们编优哉游哉地说我们只是犯罪学家在欣赏完美犯罪但是你们想他们既然是完美犯罪了……又怎么能被抓到? 于是巴特警长这么多天都睡不好觉,一半是因为烦得要命一半是因为气得要死。 按照推算把受害者们的尸体分成如此的工具是非常大型的,因为这些尸块的切割痕迹非常整齐,就像用大号的菜刀剁一小片薄薄的肉的时候一刀重重下去就马上剁得板子都震天响……啊这个比喻有点过时了,现在谁还亲自拿起菜刀切菜啊……再者如果把人杀了慢慢割开是溅不出这么多血来的,因为死人已经没有血压了,但是屋子里到处都是血,简直不能想象这么多液体都是从区区五个人的身体里流出来的,那么凶手们必然一瞬间把他们的身体都击打得四分五裂到处乱飞――对,当然是“凶手们”,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烦人的就在于连一个凶手的痕迹都找不到,这个房间乱七八糟的但是却清楚地看得出来没有什么外来侵入的迹象,就算到处一片狼藉其实去掉血迹和肉块再看就会发现还好,不过是正常的败絮满间情况而已――现在无论是巴特还是谁也好宁愿它们都不正常也不想再看着这幅糟糕的情况了。 动用了诸般高精尖的技术手段也没有在房间里找到可能是凶手留下来的生物材料,好不容易找到的受害人之外的生物材料竟然属于有着完全不在场证明的他们的残疾人亲戚――对,那个亲戚还坐在轮椅上,手臂打着绷带,巴特就算用脚趾头思考也不会认为是这个人挥起一件重型的武器打死了五个身体健康的正常成年人。 还有一件要命的事情是那武器要么很巨大要么运动得很高速……无论哪一种按照什么数学模型去推算它都应该把房间的墙壁劈烂制造出很大的声响,但事实上屋里除了受害人们的尸体惨不忍睹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被破坏,连理应被劈烂或者说至少留下点什么痕迹的地方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有人躺在床上被杀害,床上还留着人体压在上面的凹陷,床单乱七八糟,可是竟然完好无损――有人在杀死那个人的时候甚至没有破坏他留在上面的褶皱,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巴特警长觉得这案子已经可以拿去拍恐怖电影了,反正恐怖电影是不需要解释的。而且这么想的显然不止警长一个人,因为有一堆传媒公司找到警方和受害者的家属表示他们希望对此案件进行取材,因为在猎奇方面这实在是一个过于完美的素材,他们想放过都不行。单是媒体的报道已经在全球吸引了不少眼球了,这些人又怎能错过天赐良机……对,天赐的,巴特警长有时候想古代人有信仰实在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情,因为有时候生活中就是会出现根本无法解释的事情,这时候拜托神或者什么东西的来给自己解释一下实在是太好不过了,这真是一个妙主意……只是,谁能给自己解释一下这怎么都破不了的恐怖的案件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说是连环杀人案可是其实只是杀人手法和现场一模一样而已,根本没人看见过凶手甚至都没找到过什么间接的目击证人,而被杀的人们之间毫无联系,他们不住在一起也不是同一个年龄阶层的人,他们互相并不认识也没有发现曾经同行过,他们没有什么普遍的共同爱好兴趣也不是从事一个行业甚至不是互相合作的行业的人……想来想去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好像就是都是人类……这种无聊到极点的总结警方已经不想和犯罪学家去争辩理论了。 “无论是神还是魔鬼为什么这个时候不能给我一个解释?我真想写个辞职信然后从这城里逃跑――” “为什么不能给你一个解释是因为无论神还是魔鬼都不爱人类,巴特先生……咳咳,我想想看,神不爱人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天国只讲究按照规矩让守规矩的人得到他们的礼物;而魔鬼只做生意,他们全是一群无聊的商人,不,这样说不正确,应该说,他们全是一群混蛋的商人,因为他们除了做生意什么都不做……除非你是尤利西斯。”在他望天胡乱发牢骚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有个人的声音响应了他,巴特骇然变色地转向背后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了一个身穿漆黑风衣的少年站在他的办公室里悠然自得毫不紧张。 那种风衣已经是非常古老的款式,一百年前就进了博物馆,但是少年竟然还穿着崭新的一件,这让巴特警长错乱了一会儿,以至于暂时没有考虑这家伙入侵警局是一件怎样天大的错误,过了几秒钟以后警长当然还是恍然大悟地回过神来然后警惕地避开了那个少年:“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和这个少年本身的诡异相比他刚刚想的案子根本无关紧要,所以他也压根儿没听少年口中说的什么尤利西斯或者什么什么的东西。 这里可是他的办公室,不是路边随便一个人就可以突然闯进来的方便亭或者移动厕所!这少年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哎呀呀,反应太大而且重点不对嘛,我是听见你说的话才进来的,刚才说不管神还是魔鬼还是什么只要告诉你真相就可以了的人不是你嘛先生?”少年依然自若地微笑,他长了一张美丽得像女孩的脸,白得像冰雪而精致得像绝世的艺术家刻刀下的作品,可以想见遗传给他这副外貌的父母生得有多么漂亮。他的红发盛烈如火,但是额前还飞着一丝漆黑的例外,他的左眼是黑色而右眼是暗红色――这点相比起他是如何进入自己办公室来的倒没有什么值得奇怪,反正隐形眼镜早就是卖得烂大街的东西,可是怎么会有人只戴一只眼镜?故意吓人的么? “然后呢,你是神还是魔鬼?”巴特恼火地看着这个少年,念在当今的小孩子被宠坏了年幼无知的份上他可以对这个没有实质上做什么坏事的孩子从轻处理,但是一定要教会这混小鬼守规矩懂法律做一个好公民,免得他将来变成飞车党在高速航线上乱飙撞死人。 白夜的剧本16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还有一点时间,所以我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我刚才其实已经说了,黄昏神殿其实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东西,你要知道,尤利西斯当年对魔鬼提出改造它的主意的时候,魔鬼击掌叫好,魔鬼怎么可能为了一件免费帮助人类的事情而高兴呢? 再说尤利西斯那个人,完全是个恶劣顽皮至极的人,就算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光是想一想那个愚蠢的条件你就该知道他有多么恶劣: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建造可以让邪眼进化的黄昏神殿来帮助别人,却把神殿设定成一千年才能开一次门?一千年才开一次啊,那是十几代人中才有一代能够有机会得到的恩惠,那一千年中间的人们怎么办?那开门的短短七天里,如果没人需要进去、没人用得着它怎么办? 再进一步吧,局长,你有没有想过,世上如果真的只有真知之判能够打开黄昏神殿,那到底有什么意思?真知之判在世上最多五百个人拥有,难道那位‘黑蔷薇的天使’不仅只想帮最多五百人,还是隔千年才帮一次?” 看到局长的无比惊骇的表情,安陵雪的神色才终于变得满意起来:“你明白了吧?尤利西斯最恶劣的游戏、绅士的游戏,就是这座神殿啊。” 他啪地打了个响指,于是空气里就开了一道门,和之前他花了很长时间在众人面前打开的那道一模一样:高大、华美、神秘而诡异。然后他又打了个响指,又开了一道…… 安陵雪随便比划了十几个手指的动作,周围的空气里已经开出了十几道一模一样的门,局长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还好有雨水在冲刷,否则他脸上会全是大颗的冷汗。 魔鬼“茵陈”从来不曾直接把力量给尤利西斯,它说蝴蝶一定要用自己的力量破茧才能变得美丽;作为它的友人,尤利西斯又怎会轻易把自己拿已非人类的力量借给一些陌不相干的人、让他们在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破茧”?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这样地恨你们?因为你们把我的家族折腾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因为你们害了我们三百年――为的却全是一个愚蠢而虚妄的理由。 奥特里斯说,安陵家族知道真相,可没有说,安陵家族能够打开大门,真相在尤利西斯和奥特里斯家族的手中,在这个巨大的、恶劣的玩笑背后,真正的神殿和我们毫无关系,它的钥匙按照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的意志传了出去,从来没有落到过安陵家族的手里,在真正的神殿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没有魔力的无比陈旧的武器,千年前丹尼尔・林德把雷鸣也插在了里面,算上的话一共是十把刀剑,持有钥匙的人就传承着这套刀剑,担任世界阴影中的审判官。 我看你已经死不瞑目了,这样正好,现在我把镜头切给你看,你务必要好好欣赏‘圣裁骑士’百里天华是如何毁灭他成长的地方的,我说他和千年前一模一样,什么事都会用一样的方法来解决。” 安陵明华的继承人露出了邪恶、古怪而深沉的微笑。 后传·光明神话(下)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我都不是。”红发的少年扬起脸,神色骄傲得像孔雀一般,“但是我知道真相,我看得见真相,我也可以告诉你真相,前提是——警长先生,知道真相的唯一前提,就是你要相信我、相信这个真相,其实这几个月来所谓连环谋杀的每一件事都简单得不可思议,但是因为你们拒绝那样想,所以即使到死也想不到。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们自己就会那样想的话,即使没有我来说什么,你们也会找到凶手的,可是,先生,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们永远都不要想抓住凶手,你们只能光荣地殉职,然后让大众挂点横幅来悼念你们……嗯,还有让那些制片公司更加开心地抓住这件事拍一大堆电影,把你们描绘成被奇异案件弄得束手无策的白痴警察。如果你看电视剧的话一定很清楚,故事里的警察首先一定会迟到而且迟到了以后还抓不到犯人。” “自以为是的侦探小鬼滚出去!”巴特实在受不了于是拍了桌子,“否则你就有得好看了听见没有?!你擅自闯进我的办公室已经违反了——” “我知道我违反了一大堆法律,你不用说,之前早就有警官告诉过我了,反正已经违反那么多了,再多违反两条也不要紧。”不知天高地厚的侦探小鬼不紧不慢地说,还撩了撩自己的飘逸的头发,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支长长的水晶烟斗,在手上把玩了起来,“听着,我亲爱的警长先生,我讨厌法律,就像尤利西斯一样,他曾经说过,假如法律不承认他和苏妮娅结婚,他就永远不承认它——然后果然事情就这样了。我也一样,我不想看你们慢吞吞地找你们永远抓不到的犯人,所以我出来告诉你们,有一种简单直接得多的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只要你相信我,至于违法,法律的公正对我来说比不上我的公正。” “你的公正应该进监狱!”巴特掏出枪来想要吓唬这小鬼一下,可是这个显然不是第一次看见枪械的小鬼依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在那里絮絮叨叨不停,在看见巴特燃烧般的眼神之后他也只是面不改色地把拿着烟斗的手向着巴特的方向挥了一挥。巴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但是确定自己看见了模糊细长的黑影从面前闪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的枪已经一分两段掉在地上。 哗啦啦…… 红发的少年手上握着的竟然已经不再是水晶的烟斗而是两把细长的剑,他的手腕自然下垂,可以看见他的手臂纤细白皙犹如美女,而他的手指却相当有力地握住剑柄,这副姿势巴特一点儿也看不懂——一千年前就没有人练这么古老的刀剑了,巴特哪里知道这姿势究竟是业余还是专业的,但是只有一点很清楚:这少年很可怕,非常地可怕。 “你携带危险物品在城里游荡还擅闯办公区域而且还准备袭警吗,侦探小鬼?”巴特其实已经不想叫他侦探小鬼了,因为从来没有哪个侦探竟然说出刚才那一番糟糕无比的话并且还摆出一副要袭警的架势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警长先生,如果我想杀了你然后干什么刚才我早就把你劈开,根本不会和你说这么多话的。”红发的少年语气也非常不爽,但很快他又开朗地笑了起来,“携带危险品在城里游荡擅闯办公区域和袭警?先生我告诉你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还擅闯过很多地方杀过很多东西呢,我拔出剑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我完全不会被你威胁到,只有我威胁你的道理,所以你没有资格否认我的公正,因为所有秩序都是依靠暴力建立起来的。即使天国口口声声说他们只用爱与和平作为武器用祈祷作为工具也好,茵陈离开的时候他们还不是用剑砍下了他的翅膀又让太阳永远地灼烧他?嘿,因为我握着比你更大的暴力,警长先生,你就应当听我说话。” 巴特意识到因为这少年的外貌自己完全小看了他,这家伙他XXX的根本就不是个小鬼,而是个嚣张至极的恐怖罪犯!那两把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起来非常漂亮又给人非常脆弱的感觉就像是工艺品,可是竟然轻松地一剑把他的枪劈成了两半!那可是经过了无数道技术考验的科技结晶,竟然毁在如此古老落后的冷兵器上! “……你说。” 不是没有骨气,是没有办法,他确实想要知道真相也确实不能接受这个少年和他周身充满的不和谐的诡异信息,可是在这两者之间他更想知道真相,即使要先向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犯妥协……只要找到机会以后当然还是要把这小鬼送进少管所,不,也许应该进重刑犯监狱,他自己刚才说了,他杀过不少东西——“东西”是什么意思?!是什么话?! “很久很久以前……请认真听我说话,不要摆出一副那样的表情来,因为我这是认真的,不是在给你讲笑话!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万年那么久!一万年你知道吗警长先生,早在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出生以前!从前这里没有陆地,这里也没有什么贝斯莫特的名字,这里只是‘北海’,寒冷得几乎没有任何生命,海岸线的几十里之内常年荒无人烟!那时候这个地方整个都在海平面以下而且还是很深很深的地方,知道它的人很少,知道的人都管这里叫做‘千眼之巢’,因为那时候传言这里沉睡着长有一千只眼睛的恐怖的大魔物——其实这个传言也差不多算是正确的,虽然不知道第一个传它出来的人是谁,不过在千眼之巢有着我们星球上最古老的魔物‘无所不在的伊帕拉’……” “等一等,”在少年兴致勃勃地开始讲什么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巴特弱弱地插问了一句,“什么魔物……那是迷信……” “迷信?你以为为什么迷信可以传播这么久?”红发的少年毫不犹豫地反问道,气势咄咄逼人,巴特警官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被这少年一逼却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我知道你们现在都不信魔法,因为机械学发展得太好了,就像贝尔维亚先生曾经说过的那样好,但是在机械学发展起来之前呢?在人类拥有引以为傲的技术之前,你以为剑与魔法都是用来哄小孩睡觉的东西吗?” “好好好,我不打断了,你说吧……”巴特无奈道,这小子看来顽固得很,不让他讲完这个故事他是不会好好做事的,那么听个故事也无妨,哪怕这个故事又臭又长。 “那时候这个星球——我不想叫它地球,这个名字实在是俗套爆了,我真不明白贝利斯先生是怎么给它起了这个名字、而且别人竟然都同意他,简直是胡闹——上有很多魔物,而西方的人类依靠魔法、东方的人类依靠机关来保护自己,在西方的魔法师之中出类拔萃的恶之子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与东方的机关师之中出类拔萃的魔动机械师安陵琴联手,将世上最古老的魔物、魔物的本源伊帕拉切分成十份,就像切菜一样,我一直非常遗憾自己生得太晚,完全没有机会看见他们做下这件伟大事情的那一幕。咳咳,我好像说了几句废话……” 你才知道自己是个话痨?我真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父母养出你这样的小崽子来,假如你跟他们住在一起的话,那真是要气疯了的一种生活……但是当巴特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许这小子没和父母生活在一块……也许他已经没有父母了。 太过孤独的人其实一开口都是话痨,巴特想。 “总之,因为魔物之源被封印,世上也就没有了魔物,没有了来自那方面的威胁,再加上机械学的发展远远超乎魔法师们的想象,机械文明轻松地取代了古代的魔法文明,坚持到现在还没有消失的魔力少之又少,但是这部分也非常顽固,毕竟它们强大到即使如今的机械学发展得空前出色也无法比及,所以它们才能存续万年之久,虽然整个星球上同一时间很可鞥只有一个人或者一个都没有,但是它们就像不能碾得更碎的灰一样始终在我们的空气里飘荡……比如说,警官先生,你遇到的这个凶手,他的邪眼是‘镜树之叶’,因为前不久我杀了一个邪恶之眼,不太可能马上又冒出一个,所以这个凶手算得上是当今我们星球上最强大的人类了,你们是永远不要指望用正常手段把他送进监狱去终身监禁的,在机械学发展到比现在强十倍之前你们都做不到——小心!” 巴特正准备问他镜树之叶是什么,就被他这一声小心搞糊了,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只见他手中那一双美丽绝伦的精致长剑就扬了起来,他的动作分明是那么地慢,可是却眨眼之间就到了巴特的身边,巴特觉得自己的思维全部冻结了,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剑在自己身侧的空气里挥过——其穿过一无所有的空气,竟然发出激烈的碰撞蜂鸣之声,剑刃上火星四射! “你——在干什么?!”巴特的喊话明显迟滞,少年在他开口之前早已飞身从他身侧掠去,红色的发丝从巴特眼前飘过,让他有视线着火的错觉,回过头便看见了一场激烈的交锋,那少年和另外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闯进来的陌生人缠斗,刀光剑影令人眩晕,他们双方的身形踪迹都诡异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巴特亲眼看着他们像是脚底下安装了强力的弹簧一样以惊人的高速在房间里弹跳冲撞,气势犹如子弹发射一般,他无话可说,只能长大了嘴愣在原地。 “你真是聪明,”那个和少年缠斗着的陌生人以冰冷的声音说,“而且剑术不错。” “嘿,那是你的不幸,我跟你说,镜树之叶放在一万年前比现在要强大,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几种魔法能给你复制了。”少年以讽刺的跳脱声音回答对方,难以想象他们在高速的战斗里竟然还有心情对话,巴特看这一层建筑都会被这两人拆掉的,他没逃跑只是因为身体有点僵动不了外加这两人打斗范围太大波及太多他也不知道该考虑往哪个方向逃走。 “哼,但是我可以复制机械的力量,我已经找到点方法了,虽然确实麻烦了些……”对方恶狠狠地说,镜树之叶确实好用,但是它在某些方面很愚蠢,那就是在复制物理力量的时候它只复制那些确定能造成破坏和伤害的东西,就算一柄强力的锤子摆在眼前,在镜树之叶“看见”它砸死人之前都会对其视而不见,“我知道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但是你别想着你在我这里占了什么便宜,就算找不到克制你的攻击的办法,我大不了用你的招数原样还你就是,不要忘了我可是七阶邪眼!我比你高阶也比你高级!是从全能的方向接近沙利叶的人!你只不过是个垃圾而已,审判官!” “你接近沙利叶?鬼扯什么,你连黑鸟是什么都不懂!”红发的少年高声道,“你是七阶以为很了不起?你比我高阶以为很了不起?!尤利西斯打败过邪恶之眼,你能吗?!我杀过邪恶之眼,你杀过吗?!” “真会乱开玩笑。”对方一点儿也不相信少年的话,巴特费尽心思去看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手上没有武器,他分明是什么都没有地空着手和红发的少年战斗,可是耳中听见的全是金属相击的声音,那他们到底拿什么在战斗?! 而且为什么红发少年的眼睛和那人的眼睛都发着诡异的光,就像大人哄小孩睡觉时所描述的黑夜的野兽?! 大约三分钟之后红发少年将那带着满脸不能理解现实也不能接受现实的表情的人踩在了脚下,巴特看见那个人的左眼被剜掉了,鲜血淋漓,而最恐怖的是少年的双剑之中有一柄剑插在那破烂的眼窝里,并没有拔出来的意思,少年砍掉了那人的双臂,带着一种可怕的暴虐踩在他身上: “尤利西斯说,何必低级不能战胜高级、何必低阶不能战胜高阶?!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我一个一阶吗?因为没有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只有当他笑的时候巴特才确定这个恐怖的家伙真的是一直在他的办公室里胡说八道的话痨少年,漂亮骄傲又随便,可是他以为少年是没有家人的可怜孤独的孩子,没有想到他是没有家人的冷酷无情的杀手! “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奴,听过吗?”红发的少年悠然把另一柄剑慢慢抵在那人的咽喉,看着那残缺的脸上露出惊恐仓皇的神色,“这是路西法——路西菲尔用过的双剑,它们的名字是‘圣灵’,你能够死在这双剑之下,作为持有镜树之叶的人,应该感到无上的荣幸!” “等一等,你不能杀他!让他受到审判!”巴特当然明白了这个冒出来的家伙就是少年之前所说的这场连续杀人案的罪犯,但是即使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也不能给这少年就这么切了,“唯有法律有权力赐予他们公正,私人没有!” “我不信你那套,我一进来就说过了。公正就在我的手里,”少年一字一顿地说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被踩在身下的人,“你,人类中的渣滓、觉醒邪眼之后满心以杀人为乐的疯子,今我谨承袭光荣前辈‘黑夜天使’之名号,于此——肃清你!” 鲜血四溅。躺着的人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你这也是杀人罪!你不该做这种事情!”巴特怒不可遏,这少年太我行我素太自我中心,简直无法与之沟通,“他已经被制服了不是吗,你干嘛一定要马上杀了他!而且你甚至没有给我解释他是如何杀掉那些人的,你甚至没有留个机会给我们询问他的同伙在哪里?!你不担心那些人报复社会?!”他至今还认为那些罪行一定是不止一个人犯下的,因为已经习惯了,暂时还改不过来。 “同伙?你觉得他还需要同伙?”少年反问道,“刚才我和他怎么打的你都看见了,你觉得几个普通人能拦得住他?他连武器都不需要!我告诉你镜树之叶是一种怎样的邪眼:它是一种眼睛,一种可怕的眼睛,只要让它看见了一种破坏性的过程或者一种魔法,它就能复制下来,拥有这样的眼睛的人就像镜子,只要你在他面前开一枪让他看见了,他就可以无限多次地让任何人由于枪伤而死,而你们将无法在周围找到任何弹头和弹痕也不会有什么硝烟反应,因为他的凶器就只是他的眼珠而已,你知道这次连环谋杀的现场除了尸体别的东西都没有受伤对吧?你知道根据监控没人进出过现场对吧?因为他当然不在那里,他就在对面的大楼里,光明正大地往这边望了一眼就杀了人,多么简单而令人上瘾的事情! 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你要记着邪眼是不会轻易废掉的,即使我剜掉他的眼珠他也会长出新的来,以至于我必须把剑插在那里然后剁了他,你以为我那么想让这剑被肮脏的血玷污?” 巴特颤抖着后退了一步:“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还记得那凶手之前对少年的称呼“审判官”。 那大概是黑道上的绰号…… “我只是个旅行者,偶尔遇到讨厌的家伙碍眼,我就砍了他们而已。”红发的少年说,“我本来想多说几句话,不过我已经知道了,其实到了这个年代,还要相信我们的存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再说这个人也已经解决掉了,警官先生,我将与你永别,除非你又碰上这类糟糕的案件,那时候请记住我的警告,挖了他们的眼睛、杀了他们,一点犹豫都不要!” 他像火焰和风一样莫名地出现又莫名地消失,巴特只觉得红色的光芒在视线里一闪,然后就永远地消失了。 连环杀人案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告破,丝毫无助于警长的安眠,事实上他越来越心烦气躁…… “……他XXXXX的!我XXX的真想剁了那小鬼!” 这是新历2001年,如果使用古老的威尔登历,则是16235年。 一万余年的变迁,足够昔日的“千眼之巢”,变作如今的繁华城市、世界的珍珠项链上最美丽的项坠——高傲的城市之中的城市“贝斯莫特”。 在新历2001年的舞台上,带着截然不同的背景,发生了与多年前截然不同的故事,比如说有红发的少年侦探,能够像魔术一般随手变出奇异的刀剑,无视法律地斩杀罪犯,而其本身也游走在法治的社会之外,他的人和他的剑都像光和火一样耀眼,被称为光的刺客、黑夜的天使、阴影中的审判官…… 这是新纪元之中的,光明神话— 白夜的剧本17(完) - 黄昏神殿 - 段杉筱 于此同时他的妹妹带着幻象的屏障行走在燃烧生命的太阳之剑持有者背后,用曾经碾压过百万魔物的巨大沉重的机械碾压每一个百里天华遗漏的对象,她并没有给予仁慈的、立即的死亡,而是给予了漫长的寂静和难以挣扎的痛苦,这是安陵家三百年怨恨的复仇。她毁掉了安全局所储存的所有安陵家族的血脉材料,这样就从此切断了安陵家的血脉传承。 今夜百里氏、风氏、安陵氏三个古老的魔法世家断绝传承,从今往后这个星球上不存在魔法世家也不再有一位魔动机械师。在风怜夜和百里天华都忙着悲哀的时候安陵静扫灭了安全局的建筑物,站在废墟里想象她和她的兄长以及异族的恋人的未来,她没有什么还要遗憾和叹息的。 如果三个人在一起的话,即使是地狱也没有关系—— 小魔鬼回到茵陈面前的时候心情很好,茵陈也很清楚地看出了这一点。 “你这次明白了么?” “我知道了。”弗尼瓦尔笑着回答道,“当他不相信我的时候,无论怎么样都是不会相信的。” 借口就是借口,无论百里天华有没有失忆、无论弗尼瓦尔有没有变成艾泽尔·梅特兰,他都不会接受弗尼瓦尔。 “我以为你找到的是另外一件事。”茵陈看着不远处正在试穿从未穿过的衣服的安陵静说。 “另外一件事我也发现了。”弗尼瓦尔推了推眼镜,“我和前辈一样,喜欢玩小孩子的游戏。” #关于白夜的剧本: 这个解密番外大概把看了序幕的人都吓着了,因为在序幕里安陵兄妹都只是炮灰而已,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是稍微做了一点儿铺垫的……比如说我早就说了,安陵雪是个很优秀的人,他可以解析在场每个人的战斗,而他和他的妹妹不可能没有合作,他之所以一开场就死了,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是假的。 序幕有一点失败的地方就是,序幕中完全没有提到千年前尤利西斯、苏妮娅、贝尔维亚等人的事情,以至于我后来自己看着想,很可能顺着序幕看第一章的人会觉得尤利西斯是百里天华,而百里天华一出场,序幕里的所有伏笔基本上都抖出来了……但是有点儿晚,估计看到前面人都跑了,没人等百里天华出场呢。 艾泽尔和阿斯的相似也是十分明显的事情,所以这样一来更容易让人觉得尤利西斯对应百里天华而阿斯对应艾泽尔……我得说,如果我以后还写书的话,我一定把伏笔弄得更像样一点儿。 正文里完全没提到世上究竟有几个魔法世家,我好几次用旁白宣称西陆除了阿伊纳德之外没有第二个魔法世家,我承认这点我干得很蠢,但是你们可以理解为那时候西陆的其它魔法世家都已经湮灭了……反正在2514年“白夜送葬”之后,这个星球上就再也没有魔法世家了。 贝尔维亚这个人在正文完结之后的存在感提高了很多(在正文里他很多时候都没在尤利西斯旁边,但他并不是没干事,特别是尤利西斯和苏妮娅都走了以后他还在这个星球上待了45年。)以至于我后悔当初怎么没有把他写得更厉害一点,咳,当然还有就是,假如真的是“贝尔维娅”就好了。 简而言之,“白夜”这篇一共有这么几件事: 1.弗尼瓦尔和百里天华与风怜夜要进行千年的决断,但是结果那两个人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弗尼瓦尔也放弃了。 2.安陵雪和安陵静要向安全局复仇,他们确实做到了,而且还顺带着收获了一个魔鬼恋人/朋友。序幕中渲染的“你们会后悔”在看了剧本之后就会变成无比的嘲讽,安陵雪和安陵静都不是临时相信魔鬼而是蓄谋已久要反叛;魔鬼也不是临时为安陵静动怒而是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一切发生。也许在千年前的正文戏份里弗尼瓦尔表现得像一个纯良的孩子(我是说和茵陈相比他不够阴邪),那么一千年的时间足够这个曾经是刚刚变成魔鬼的天使变成一个更像魔鬼公爵的,可怕的、绝世的演员。 3.百里天华和风怜夜要从骗局和束缚之中挣脱出来,他们也确实做到了。不过在序幕里写的不一样,百里天华以为他杀死了所有人,其实安陵静跟在他的身后给没死的人补刀,否则他那时候哪里有那么细密完善?那一切肮脏的景象之所以消失也不是百里天华的死亡带来的奇迹,而是安陵静的魔动炮把安全局整个轰平之后留下的幻象。弗尼瓦尔对百里天华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安陵兄妹,他们曾经很讨厌百里天华与风怜夜,但是看在最后一战中这对年轻的恋人如此痛苦悲惨的份上,他们也改变了一下往常对人的态度。 4.这个在序幕里完全表现不了,但是在正文里机关道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铺垫了:就是魔法的衰落和机械学的发展,因为机械远比魔法易于普及并且更加稳定和简单,所以机械时代最终取代了魔法时代,从尤利西斯所处的年份,延伸到安陵雪所处的年份,再往后延伸,魔法将变得越来越隐蔽和越来越弱小,最后就像在我们的生活里一样沦为幻想和迷信的代名词……安陵雪终结了自己的家族传承、百里家和风家的家族传承,这样魔法世家彻底消失,魔法的没落也就更进一步地符合时代的潮流……阿伊纳德的消亡只需要一笔带过即可,至于它如何消亡,根本不重要。 序幕、正文和白夜的剧本合在一起的时候,是如何在细节上互相呼应的一向是我非常得意的事情: 小魔鬼在序幕里奏响的安陵明华的战歌就是155圣战时安陵琴带来的音乐盒的那部战歌; 弗尼瓦尔的外貌就是千年前所使用的那一副;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的性格和他们相处的关系在千年前后都一样(这也就表示他们在千年前后的结局都一样悲哀); 弗尼瓦尔遵循千年前百里天华对他做的要求,变成人类来见他; 千年前后人们都把魔物叫做路西军(哪怕尤利西斯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是错误的); 百里天华和风怜夜曾经被沉封千年、安陵家族的血脉力量极其强大是早在序幕中就提出的; 小魔鬼在玫瑰花海里哀悼百里天华的黑管独奏就是千年前茵陈哀悼安德兰娜的那支曲子; 小魔鬼给百里天华唱的歌就是千年前苏妮娅给丹尼尔唱的那首歌(他们在这个意义上还是有点相似的,可惜丹尼尔是黑鸟而百里天华是杀人鬼,在角色设定的根本上他们两个就不一样。);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确实做到了他想做的事:折腾安陵明华; 安陵家的女孩总是爱上不该爱的人。 应该说,白夜的剧本完结的此刻,所有应该给出答案的诡计都已经揭开了。还有一些诡计,随便看的人怎么想都行(可以当做一种智力题去想想): 1.玛尔维娜·斯普林霍尔的孩子是谁的。 2.爱上丹尼尔·林德的究竟是露西·布拉尔还是无所不在的伊帕拉。 3.尤利西斯的出身究竟如何(这个倒是无所谓的,其实只是关于恶念人格的世界和他主人格的世界到底哪个更接近真实的问题而已)。 4.微微安到底有没有死在北海。 以上。 一 手机阅读本站: 本书地址: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