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红罗帐,沉香烛。 暖然轻晃的光影中,间或有细密的娇笑声息传来。罗帐轻晃,只是看着那轻柔摆动的柔波,也猜得到帐中是何等魅惑的春光。 香汗淋漓的女子抬起头,朱唇轻启,便不轻不重地咬在男子的肩头。只听得男子闷哼声,便道:“你这小妖精,真真儿让我心绪难定。眼下便是时片刻也离不得你了……” 女子妖娆低笑,却也瞬息被堵住了唇,反驳不得。 二人在帐内颠鸾倒凤,似是全然不知帐外圆桌前,个暗影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品着桌上的盏茶。 有浅淡烟雾在那暗影周身四散开来。袅袅飘入罗帐中。 不消片刻,便听得女子厉声尖叫:“三郎!三郎你怎么了!来人啊!来人啊!” 红帐飞起,女子用锦被包裹着赤裸的身体,头发散乱地冲下床榻来。而凌乱暧昧的榻上,男子则双目圆瞪,口吐白沫,没了声息。 女子方冲出罗帐,便见晦暗香烛下,个身影款款而立,声音清冷直逼她心:“美色迷香,图财害命。醉欢楼的筱玉婵,你唱的好出牡丹杀。不过时至此辰,你也未料到会有今日吧……现下在省断薄上记你笔,冤是不冤?” “扑通”声闷响,但见锦被裹身的女子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略怔忡,她便俯首:“玉婵知罪,望大人开恩……” 但见那身影冷冷撇下句:“你且先行退下。” 跪在地上的筱玉婵应了声,身体便似阵轻烟在屋内飘散。 留在屋中的那人缓缓踱步至窗边,轻启窗棂,便听到阵脚步声在暗夜中响起…… 柔润的月色下,窗棂后的身影沉缓说道:“来了。” “哐......哐......哐......”穿着灰布衫的男子拖着沉重的步伐在京城的长街上行走着,仿佛有镣铐锁在他的脚踝上,让他踏出的每步,都费力万分。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后,他在处客店前停留,与长街旁的客店不同,这里虽至子夜,却还未闭门打烊。门前悬在檐下的那盏灯笼在夜风里轻轻熄跳着,光影忽亮忽暗,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男子略犹豫,便走了进去。 客店里烛火昏暗,守在前台的伙计仿佛已经困倦,伏在木桌子上呼呼酣睡。 男人走上前,嘶哑着声音道:“小二住店。” 那伙计却没有动静。 “小二住店!”男子又抬高了声音,但很快又倦怠下来,仿佛这声,虚耗了他很多力气。 阵奇怪地“咯咯”响声传来,伏在木桌上的伙计终于动了动。 可抬起头的瞬,男人便“咚”地声吓得瘫坐在地。 桌后抬起头的伙计满脸是血,眼眶是两个乌漆墨黑的深洞,嘴唇却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在昏沉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可怖。 只见他歪了歪脑袋,便传来骨骼扭转的“咯咯”声响,勾起嘴角,露出个阴森森的笑,血水便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来,“哒哒”滴落在木桌上,溅起朵朵鲜红的小血花。 随即发出的声响,刺耳挠心:“是你要住店么?” 静默了两秒之后,男子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鬼......鬼啊......” 二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修罗!你又胡闹!” 随着一声不紧不慢地斥责,那女鬼身后的一扇木门缓缓开启。从里行出一个穿着鸦青长裙的女子,裙衫上描绘着鲜红盛开的曼珠沙华。长发虽挽了云髻,却还垂散至膝。肤白如雪,瞳眸黑亮,而下眼睑处则是一抹鲜红如痕的胭脂。妆容虽是艳丽至极,神情却冷淡的紧。 瘫坐在地上的男子看到鬼怪身后出现这宛如仙子一般的人,略略缓过些神来。也就是在一瞬间,那小店伙计忽然幻化了模样,没有了血洞眼眶,亦没有唇角残血,出现在男子眼前的竟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妙龄少女,眉眼细长,薄唇轻抿,带着几分恭顺神色起身朝着鸦青长裙的女子行了一礼,轻声唤道:“东瑶大人!” 被唤作东瑶的女子点点头,继而抬手。 男人看到东瑶一手拿着一本蓝皮书卷,一手则拿着一杆垂着流苏的烟斗,金制烟杆,翡翠烟嘴。只见女子用鲜红丹蔻的指甲拈着烟斗送到唇边,一缕薄烟便从她的唇角溢散。 从蓝皮书卷上移开视线,东瑶看着眼前的男人,朱唇一点,轻启之间,却是容不得旁人质疑的威严:“陈平乐,四十岁。子时死于京城凤祥客栈前。”说到这儿,东瑶冷魅一笑:“自己已然是一只流离鬼,竟然还被修罗的恶作剧吓到......” 男人拼命揉了揉眼,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这是梦对不对......这一定是梦......” 东瑶莞尔一笑,笑容没有丝毫妩媚,却尽显冷酷:“也对,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在黄泉途上便有所醒悟?非身至奈何,便还以为自己尚在人世。” 此时,站在一旁的修罗走上前来,吓得男子在地上拼命蹬脚朝后蹭去。只听得修罗用低哑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已经死了,这里便是黄泉路上必经之地,唤作黄泉客栈。” 修罗缓缓侧身,让出视线:“这位便是黄泉客栈的省断官――东瑶大人!” 男人惶惶然地摇头:“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是人是鬼!” 东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手中的蓝皮书卷递给修罗,然后抬手一挥,鸦青云袖在男人面前拂过,便有一片轻烟溢散开来。 而男人分明在那轻烟中看到了自己......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夜色里行进,就在走到凤祥客栈门前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身形在夜色里晃了两晃,便径直朝前栽了下去。 沉寂的暗夜里,“咚”地一声闷响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凤祥客栈的门板严丝合缝,哪还有方才半点开启的模样。整条长街空空荡荡,偶然传来几声蝉鸣犬吠的之声,除此,便再无旁的声息。 他匍匐在地的身体仿佛是被丢弃一般,在深夜里显得无比地凄凉孤寂。 “你死得突然,这一时半会怕也想不明白。”东瑶看着坐在地上的男子瘫软成了一堆烂泥,便缓缓说道,声音冷得就像是寒冬的厉风:“修罗,带他去光就居,余下的事慢慢再说......” 三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是,东瑶大人。”修罗欠了欠身,便看向男子:“随我来吧!” 那男子似乎也再无挣扎之力,只是迟钝地起身,便跟着修罗往客栈楼上行去。 东瑶轻声一叹,踱步走向客栈外。 门外京城长街的景色像是烟雾一样飘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天幕低垂的黄昏。客栈方圆数里,皆是灼灼盛开的曼珠沙华,浓的似火,烫伤人心。 东瑶的裙裾在红色的曼珠沙华上拂过,那些花便左右摇摆,发出“呜呜”如骨笛般的声响。缓步朝前行去,便见一座轻晃着鬼火萦烛的木桥横贯于黑色翻涌的河流之上。 河水汹涌湍急,像是要吞噬一切。一叶扁舟便在这涌动的黑色河水上,急急行下。 小舟里,一个穿着锦绸长衫的中年男子,紧紧攀着小舟边缘,横肉遍布的脸苍白一片,生怕在颠簸之中,被甩入黑色河水里。 东瑶缓步踏上木桥,抬眼看去,突然瞧见河水中伸出一只干枯如骨的手,猛地一把钳住了小舟边缘。坐在那里的中年男子惊吓中厉声大叫,小舟行进的速度似乎也渐渐缓了下来。 “呼啦......”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从河水中探出头来,扒在了小舟上,虚弱地朝着坐在小舟里的男子求救:“救我......救我......” 男子虽面生惊惧,但眼中却略有不忍,就在他犹豫之时,却见女人苍白的指尖渐渐生出鲜红的指甲,并一点点地延伸着。而从长发后渐渐显露的脸庞,那如纸的肌肤竟然碎裂掉落下来。 “鬼......”惊声尖叫中,没有任何的犹豫,男子抬起脚重重踹在攀着小舟的那只手上,并反复用力踩踏着,试图把那女子踹落下去。 女子发出凄厉地惨叫,双手血肉模糊地紧紧抓住小舟,仿佛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任凭鲜血滴落在舟舱里。 “贾逢源!你不得好死!”女子凄厉地叫了一声之后,重重的一脚便落在她的额上。 闷声一哼之后,女子的身体从边缘滑落,扑通一声被卷入黑色的河水之中,瞬间便没了踪迹。 “生死关头但求自保,你切莫怨我!”贾逢源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察觉小舟颠簸地越发厉害,便急忙抓紧了船舷。 可就在这时,方才还在涌动的河水,不知为何掀起波浪,径直撞向了小舟...... 小舟单薄,哪经得起这突如其来的风浪,不过瞬间,便倾覆在涌动的黑色河水中。河水流过身体,侵入口鼻,如刀割一般疼痛,贾逢源此时才明白为何刚才那女子拼尽了全力也要攀上小舟。 费力挣扎着从水面上探出头来,贾逢源便瞧见不远处的木桥上,立着一个鸦青的身影。 “救命!救救我!”拼命摆动着手臂,强忍着浑身几乎要被割裂的疼痛,贾逢源高声求救。 就在身体顺着河流急速穿过木桥下的时候,贾逢源突然觉得指尖一凉,身体似乎停了下来。 他仰头看去,只见一只纤纤素手握住他的手,毫不费力地就将他停悬在了河水中。而施以援手的主人,竟是一个绝艳的女子,云鬓上的流苏轻垂,拂过她如雪的脸颊,而眼睑下那一抹浓烈的胭脂,让她沉冷的视线摄人心魄。 四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贾逢源不知道这看上去纤弱的女子哪来这么大的气力,但眼下的处境却容不得他去细想,只急切地用双手握紧女子的手腕,连胜恳求道:“救救我!救救我!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站在桥上的东瑶看着悬吊在自己手上的男子,烟眉轻蹙,片刻舒展眉头竟露出一丝薄笑:“我且问你,方才你为何对那女子见死不救?” 落入贾逢源耳畔的声音空灵至极却又寒气逼人,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悬在半空,双腿还浸在河水中,仿佛要被利刃剜割干净,强忍着疼痛看向眼前唯一一丝生机,他颤声回应:“那小舟实在无法承下两人的重量,生死攸关之时,在下只能自保.....况且我与她素不相识......而且......而且那女子根本就不是人!” “素不相识?”东瑶眼眉一挑:“这种话你竟然也说得出口。若我猜的没错,你早已认出那女子是你的结发之妻吧......” 贾逢源冷汗淋漓地望着东瑶,诚惶诚恐地摇摇头:“不......不是......” 东瑶淡淡一笑:“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生前作恶多端,死后竟连结发妻子也弃之不顾。如今沉入三途,堕入畜生之道,倒还奢求着我能救你一命么?” “你说什么,这里是......”贾逢源话语未落,便看见女子的笑意陡然手链,腕上力道一松,整个人便坠跌下去。 “不......”贾逢源的惨叫骤然被湮没在汹涌翻滚的黑色河水之中。 东瑶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仿佛那上面沾染了太多的泥垢。看着河水旋动着吞噬贾逢源,而后渐渐归于平静,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如风:“三途河中游历一番,你可还愿轮回相随?” “是荣沁痴傻了,竟执着于这样一个寡情寡义的男子,不惜以身殉情......” 东瑶身后,一袭白衣倩影垂首泪泣,分明是方才被贾逢源踢进三途河中的女子。 “修罗。”东瑶轻唤一声,一缕青烟便现于奈何桥上. “东瑶大人......”修罗欠身行礼。 东瑶点点头吩咐:“带荣沁去孽镜台......” “孽镜台?”修罗显然有些不解,这生魂经黄泉客栈省断过往,才入十殿。怎得这叫做荣沁的女子只在黄泉客栈歇脚之后,便要前往初殿孽镜台? “敢问大人.....”一侧的荣沁小心翼翼地开口:“这孽镜台是何处?” 东瑶看了荣沁一眼,眸光里几分同情,几分淡责:“初殿孽镜台,视汝可悔心。荣沁,你在世间多行善事,原本寿终正寝后,便可渡三途,过奈何,往生轮回。可你偏偏要以身殉情,自戕之罪,无可饶恕。需入初殿,观孽镜台,赎请自戕之罪后,再来这黄泉客栈。到那时,我定会在省断薄上替你记下一笔。前罪尽消,后世轮回,只怨你莫再做如此痴傻之事……” 荣沁俯身行礼,对着东瑶盈盈一拜,却已是泪水浸眸:“多谢大人提点……” “去吧……” 看着荣沁的身影跟着修罗消失在奈何桥的另一端,东瑶转身踱下奈何,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去…… 五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奈何桥的两侧,鬼火萦烛。看似短短一座桥,却犹如万里长。 东瑶抬手搁在桥栏上,身形竟有些轻晃。奈何尽头,黄泉客栈,连她自己也不知在此处驻守了多少年岁。 这里,贯通三界。无论是人是妖是鬼是魔,只要在这世上走一遭,最终都要在这里居住,省断过往。 难以数计的年岁里,她不知看过多少爱欲贪嗔,舍离不得,原以为瞧过的多了,心结自然也能通达。可直到现在,她仍然没有勇气踏过奈何的那一端。 又有谁会知道,执掌着黄泉客栈的省断官,却是连自己的过往都无法省断之人...... 即便北太帝君早已下过旨意,只要她愿意,随时可卸下省断官一职,离开黄泉客栈。然而于东瑶而言,心头一片空白,不知过往,她又如何渡奈何,饮孟婆。 鸦青云袖轻摆,曼珠沙华上便出现一方桌榻,她倾身侧躺,一手扶撑着云鬓,继而将另一只手中的幻烟杆轻轻搭在唇边。烟雾从朱唇处溢散,她有些聊赖地注视着三途之水。耳畔骨笛声响犹如轻曲,让人沉静无比。 片刻之后,她兀自言语:“东瑶。你到底是心有不甘......” 冷眸轻阖,东瑶听着骨笛声响浅浅入眠。 浅梦里,一袭雪白裘绒的九尾玉狐霜華扶摇而来,在桌榻旁落座,妩媚神色中却尽显忧心:“东瑶,你在这黄泉客栈还要等多少时日?曼珠沙华万年一败,万年一开。你且数数已看尽了多少花期?无论你生前是人是妖是鬼是魔,如今也在三途河旁的黄泉客栈镇守了如此之久。身为省断官也可称尽心尽力,帝君开恩,许你再入轮回,你又何必......” “霜華......”东瑶清浅回应,打断了霜華:“我自是知晓你为我好,可纵起执念,怎能轻易放下?若是当真那般容易,你此刻怕也不会来这里探我,早已放下崔珏,往九重天上飞升而去了。情爱之绊尚且如此,何况如我这般,不知由来?” 东瑶提起崔珏,霜華的眉心动了动,额间正中的玉钿也随之一颤。嫣红薄唇轻启,终却是叹了一口气作罢。 将桌榻上的茶盏推到霜華面前,东瑶莞尔浅笑,全然不似素日里的清冷:“茶凉了......” 唇沾清茶,东瑶猛然察觉霜華的气息一瞬散去,她兀自惊醒的瞬间,便瞧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怔怔盯着自己。而唇上是透过那人微凉指尖传来的陌生气息。 眼前这个穿着黑衣红氅,披散着头发的男子,正目光怔忡着注视着她,并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畔。原来那浅梦里的凉茶却是这冰冷指尖所带来的气息。 东瑶眉目一凛,手中幻烟杆便重重击在这男子肩上。但听得一声闷哼,那男子的身体便径直飞了出去,撞在奈何桥上。 “大胆!”东瑶厉声呵斥,却敏锐察觉到那男子的神情有些许的呆滞。 “东瑶大人!”随着一声低唤,修罗的身影由远及近,她匆匆跪倒在东瑶面前请罪:“让大人受惊了......” 朝着瘫在奈何桥旁的男子看了一眼,便见他肩上被幻烟杆重重一击后,魂丝正从伤口缕缕溢散而出。可他似乎对伤口全然不知,目光仍是呆滞盯着某处,而手指则捏住一袢衣角,如方才那般摩挲着...... 六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怎么回事?”东瑶面色不悦,略带气怒。 “大人恕罪!”修罗垂首惊战:“是客栈来的生魂,一不留心,便被他跑到这里来,饶了大人轻眠……” 听修罗说是生魂,东瑶的神色略缓了缓。又将目光落在男子身上,但见他五官俊朗,线条刚硬,身上所着衣物倒似战袍,只可惜眼神呆滞,生生毁了那冷俊容颜。 看着男子肩头伤口的魂丝溢散愈甚,东瑶便示意修罗起身:“带他回客栈去,我稍后就到......” “大人。”修罗闻听并未起身,而是惴惴不安地又道:“他......好像是个白生魂......” 白生魂! 东瑶眼眸蓦然一圆。这白生魂冥界罕见,即便是东瑶所知,在生死薄上,也只记载着那么一个。而落在生死薄上的白生魂,修罗并不陌生,堪堪便是东瑶自己! 所谓白生魂,便是不知何由,全然忘记生前所历之事的魂魄。 这样的魂魄至黄泉客栈,无法省断过往。既无法省断,便不知该入地狱还是遁入轮回。 东瑶没料到,执掌黄泉客栈数万年,此时竟遇到与她如此相似的白生魂。 许是暗生同病相怜之感,东瑶看到男子肩头溢出的魂丝,心头不免动了一动:“且先带他回去,再做定夺。” 修罗起身,搀扶起那男子便跟着东瑶往客栈折返而去...... 暂居之中,东瑶看着修罗搀扶那男子在骨椅上落座,自始至终男子的神情都是一片茫然。黑白分明的瞳眸像是氤氲着一层水气,让人无法看得透彻。 东瑶走上前去,云袖之下探出一只素白如玉的手,轻轻落在那男子的额上。闭上眼,仔细感知着。东瑶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一阵烟雾般轻散。 鸦青裙衫在风中猎猎铺展,裙衫上的曼珠沙华在凛冽的风中轻舞犹如绽放。东瑶足尖踩实的一瞬,蓦然睁开眼,便瞧见眼前是一片白茫茫,无边无际的雪原。 天无湛蓝,地无墨。除了白,什么都没有,甚至看不到天地交接之处。 扑簌簌地白雪落在东瑶的发髻和裙衫上,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那些落雪,却觉得冷寒彻骨。 原来这就是白生魂! 她不免暗自感叹着,当初入三途,在黄泉客栈省断之时,她的魂灵之中,想来也是这番景象吧...... 东瑶缓缓握拳,朝前行去,白茫茫雪原上留下她浅浅的足迹。没行几步,风雪之后,她便瞧见那男子黑衣红氅静默立于面前。 双目轻阖,睫毛低垂。容颜中有着说不出的祥和宁静,仿佛一座雕像静置于雪原之上。 东瑶面有悲戚地走上前去,看着他,仿若看到了自己。抬手轻颤着抚上男子的脸颊,一瞬间,东瑶的身体便在雪原上消散开来。 “大人......”修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东瑶睁开眼的一瞬,竟觉得面上冰凉,转而拭去落下的一滴泪,她如往常一般清冷开口:“的确是白生魂。” “那......如何是好?”修罗看了看目光呆滞的男子,不知该如何应对。 东瑶瞥去一眼:“褪去他的衣衫......” “褪去衣衫......!”修罗一惊,顿时微微红了脸颊,难道东瑶大人她......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东瑶冷冷道:“没瞧见他肩胛伤口处,魂丝都要散尽了么?” 七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修罗褪去男子衣衫的瞬间,二人皆被眼前情形所惊。但见男子赤裸的上身布满了伤口,似乎年岁已久,但刀戟之痕纵横交错,十分可怖。 “这生魂好奇怪……”修罗在一旁喃喃说道:“这每一处伤口都深可见骨,若是搁在凡人身上,早已一命呜呼。可他倒是撑了如此之久……” 修罗低吟望向东瑶:“这模样倒瞧着像是从十殿里走了一遭……” 东瑶将手覆在男子伤口处,便见溢散的魂丝在她掌下复又凝聚,缕缕回纳到男子体内。 掌下的魂丝传来彻骨冷寒,不由得让东瑶想起方才看到的那片茫茫雪原,她唇角轻启,淡淡回应:“你可见过十殿里走了一遭还未飞散的生魂?” 微微一怔,修罗垂首应道:“不曾见过,是修罗妄言了……” 是啊!莫说是十殿里走一遭,单就是二三殿,也不是普通生魂能承受的。 看着男子肩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修罗又道:“大人,这白生魂如何处置?” 东瑶的手轻轻一顿,她亦不知该如何处置:“待我问过临泉大人再说吧……” 修罗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临泉是前任省断官,如今掌管三途河。他排除万难,将东瑶这个白生魂留在黄泉客栈委以重任,因此东瑶十分敬重他。 东瑶知道,没有人比临泉更了解该如何应对白生魂。 疗伤完毕,修罗替男子系好衣衫,却见东瑶看着他衣衫肩头破损处,低咳一声道:“去准备件衣裳给他,暂时就让他住在这里。” “是。”修罗轻应,继而便朝着男子道:“听到了么,你随我来。” 然而男子怔怔坐在那里,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东瑶一刻。 “喂!”修罗有些气怒。 不知为何,东瑶没来由地觉得气怒:“难道他没有名字么?”可话语刚落,看着修罗略带委屈的眼神,东瑶便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没有名字啊…… 想当初,“东瑶”这个名字亦是临泉大人赐予她的。 一种与过往莫名的重合让东瑶有些心悸,她看着男子黑白分明却满是迷茫的瞳眸,便低吟道:“水心云影,闲中观去,幽泉独坐,望释心忧。就唤他幽释吧!” 话语落定,东瑶便转身离开。 从暂居行出,便听得一阵刺耳的啼叫声传来。一只黑鸦扇动着烟雾般的双翅,从黄泉半空径直撞向客栈。只听“啪”地一声,便飞剁在黄泉客栈的门板上,黑鸦的身体顿时化作一滩脓血,从门板上缓缓滑落。 东瑶以袖掩鼻,微微皱起了眉头。地府用黑鸦送信一事,她始终颇有微词。无奈官微言轻,除却习惯,再无他法。 脓血滑落之后,一阵青烟从地上的一滩脓血中逸散升起,耳边便传来黄泉信使与黑鸦刺耳叫声并无二致的声音:“传帝君口谕,省断官东瑶速往纣绝阴天宫领旨!” 信使话语刚一落定,东瑶便听见裂空传来一阵银铃幽响,白骨马车便遥遥踏黄泉阴云朝着客栈驶来…… 八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白骨马车方在客栈门前站定,由术法将枯骨拼成的马儿便仰头嘶鸣,轻烟般的白色垂幔便轻柔飞起。东瑶欠身登上白骨马车,只见那马车轻跃而动,如同一缕薄雾,穿过客栈前那盏离心灯的火焰,便倏忽消失不见。 东瑶坐在马车里,漫过眼前的除了离心灯里的烛魂之外,便是那一个个遁入十殿的魂魄。或悲鸣,或嘶喊,从垂幔中穿透而去。 渡不得奈何,每次参见北太帝君,便要在这白骨马车里生生承下悲魂之怨,即便是东瑶,多少也是有些吃不消。 头晕目眩之际,东瑶闭上眼平息着心口翻涌之意,却听得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如今,还不习惯?” 东瑶猛地睁开眼,便见着了一袭竹青长衫,冠带束发的男子正眉眼温和地看着他。 “临泉大人!”东瑶急急起身,走下白骨马车,盈盈朝着临泉见了一礼。 临泉温眉浅笑:“如今看着你,再也不是初入黄泉那般惊怯的模样了。快走吧,莫让帝君等急了……” “是。” 只有在临泉面前,东瑶才能敛了一贯的疏离冷淡,露出难得的恭顺之色。 “你掌管黄泉客栈有些时日了……”临泉行在前,声音在纣绝阴天宫前轻柔逸散:“省断之事无一不细,无一不妥。眼下是不是也该好好想想自个儿的事了……” 跟在其后的东瑶,脚步微微一顿,站定之后,便轻声道:“客栈里来了新的白生魂,我正打算来向大人讨教……” 原以为临泉多少会有些吃惊,不料他也不过是身形微微一晃,背在身后的双手缓缓交握得紧了些:“可我不再是省断官。至于白生魂,如何处置是你的份内事,生死薄上记下的,也独你一人。若说讨教……”临泉顿了顿,虽没有回头,声音却愈发温柔:“东瑶。不如问问你自己……” 东瑶心下一颤,正欲开口,却见临泉侧身止步:“帝君已等了多时……” 话语哽在喉中,东瑶略有不甘地望向临泉,却见他眉目间轻柔淡然,注视着前方,再无多言。 暗暗叹了一口气,东瑶提着裙裾踏上天宫骨阶。 大殿之中,鬼烛盈盈,北太帝君红须红发,黑袍加身,双眼如铜铃一般瞪视着殿下行礼的东瑶。 “今日传你前来,是有件重中之重的事要交付于你!”帝君声如洪钟,震得天宫嗡嗡做颤。 “望请帝君明示……”东瑶垂下眼帘,静候帝君吩咐。 北太帝君在大殿高椅上微微挪动着如同山峦的身体,指尖一道光轻落在东瑶面前,冷雾溢散,东瑶还未瞧个清楚,便听得帝君瓮声道:“此处有一生魂,望你好生省断!若有差池,本帝君定当问罪于你!” 执掌黄泉客栈以来,还从未有过这般情形,听到帝君如此严厉的话语,东瑶也不免愈发好奇起来,待她看清那冷雾中渐渐清晰的一抹明黄身影,自己的也不免惊了一惊:“这不是……” 九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不错!”北太帝君应道:“如你所见,眼下人帝暴毙,凡间恰逢乱世!本君今日传你前来,便是省断人帝之生魂。你也该知,人帝五之尊,断是与旁的生魂不同,此事三界攸关,万不可有分毫差池!” 东瑶敛在鸦青云袖下的指骨微微收了收,便垂首应道:“东瑶领旨!” 从纣绝阴天宫行出,东瑶四下张望,却不见了立于天宫下的那抹竹青长影。因北太帝君吩咐之事不敢有丝毫耽搁,东瑶只得又坐上白骨马车,折返黄泉客栈。 从离心灯里跃出的一瞬,东瑶便只觉得浑身的骨骼都要松散开来。 尚且来不及缓上一缓,她便瞧见客栈前乱做一团。 骷髅阴兵持剑将客栈团团围住,但见整座客栈在沉坠下的阴云里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响,剧烈摇晃着,这分明是生魂暴乱的征兆! 东瑶飞身落定在修罗面前,便见修罗先是一惊,继而舒缓了神色,急急上前:“东瑶大人!” 还未开口,东瑶便抬手一拢,天光破云,客栈嗡嗡地声响便渐渐沉寂下来,而晃动也缓缓止息。 “我不过离开半柱香的时辰,竟然就闹得生魂暴动。修罗,你就是这般替我分忧么?”东瑶眉目一凛,不怒自威。 “大人明鉴!”修罗急急跪在东瑶面前:“大人方一离开,那男......” 话一出口,修罗顿觉不妥,慌忙改口道:“幽释便冲出暂居,四处寻觅大人。先搅了光就居,又闯入桑居度,惹得生魂躁动,引来了阴兵。若非阴兵来伏,他怕是要径直闯去陈莫居了!” 闻听此言,东瑶大惊:“不过是个新入客栈的白生魂,何来如此神力?竟然能将黄泉客栈的生魂搅得不得安宁!现下幽释在何处?” 修罗抬眸望向东瑶:“修罗拦挡不住,叫他逃了。不过临泉大人已循迹而去。” “临泉......大人么?”东瑶转身,注视着黄泉天际边的阴云,被一望无际地曼珠沙华映衬出一片灼烈的嫣红。 怪不得方才没再瞧见他,原来是知道客栈生乱,先行了一步。 东瑶觉得安稳,却也不免平生伤感。接手黄泉客栈如此之久,可出了这样的乱子,却还需临泉来替她善后。 心绪烦乱间,东瑶便已瞧见天际一朵阴云徐徐而来,竹青身影立于云头,神色淡然。而他身后,紫衣长发的幽释却在云头拼命挣扎着,试图逃开束缚。 临泉从云头落地,驻守的阴兵便缓缓避让开一条路。 东瑶走上前去,略带愧疚的见礼:“临泉大人......” 临泉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客气。而后便将手中的束魂锁递到了她的手上。 “引生魂暴动,惊扰大人前来,东瑶定会好生问责!”东瑶垂下头,不敢迎上临泉的目光。 “罢了。这也怪不得他......”临泉竟是淡淡一笑,语气中却隐藏着一丝浅淡的无奈:“你不是先行替他省断了?” 东瑶十分疑惑地抬头看向临泉:“恕东瑶不知大人所指......” 十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临泉将视线落定在幽释身上,但见方才将束魂锁递到东瑶手中,这躁动的生魂就变得异常安静,只静静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东瑶。即便眼中尚有未知一切的迷茫,然而注视着东瑶的眼神却是分笃定。 “你见过这白生魂里的景象吧,东瑶,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中你可瞧见了什么?”临泉沉缓开口,随着他的话语,方才围着客栈的阴兵渐渐散开,退避到了一侧。 “无物。”东瑶轻启唇齿:“除了雪原,空无一物。” 不料听到这回答的临泉,唇边却溢过一抹温柔浅淡的笑:“你再好生想想......” 东瑶略有些疑惑地看去,却见临泉眸光清亮。将初初省断白生魂的情景在脑海中重现,她肯定那里除了雪原之外,空无一物。如果非说要有什么,除却白生魂本体之外,便是她落在雪原上的那一行浅浅的足印了。 神情蓦然一惊,东瑶便听得临泉浅笑:“看来是忆起了,对于白生魂而言,省断已打破了他类似于结界的魂壁,即便记不得旁的人,旁的事,可独独对你,却是一时半刻也离不了的。他的生魂里有你留下的印记,只有在你身边,他才会心安。” 在临泉的话语中,东瑶瞥过头看向幽释,果然见他收敛了狂乱,神色宁和,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自方才开始,便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望着那怔忡却带着独有坚韧的目光,东瑶缓缓开口,可说的却是:“当年大人可也似我一般,犯过同样的错?” 临泉微微一怔,将目光移向别处,却依旧是波澜无惊的语调:“那你可曾像他一样,离不得我身侧半步?” 东瑶只觉得眼前有一片水雾,她垂首,抿起唇角:“不曾......” 一阵低鸣,阴兵骨剑入鞘。临泉缓缓转身,踏云而去:“帝君所嘱生魂已入枉生居,幽释之事我自会向帝君禀明,你无须忧心。” 看着竹青长影率领阴兵消失于黄泉阴云天际,东瑶不免暗暗握紧了手中束魂锁。 客栈枉生居。 枉生居与客栈旁的居所不同,因得是枉死生魂,寿数未尽,除自戕生魂须先至孽镜台定罪之外,其他枉生魂省断之后,便要留在枉生居中,直到心中怨怼消解,所以这里与生魂素日所居之处并无二致。 嘱咐修罗与幽释侯在枉生居外,东瑶推门而入。 黄昏的宫阁里,纱窗暗影浮动,桌上兽鼎炉沉香袅袅,明黄身影负手立于窗边,气息沉稳,不似旁的生魂那般慌乱惊诧。 东瑶行上前去,欠身一礼:“皇上。” 那明黄身影在纱窗前缓缓转身,注视着眼前的陌生女子,只见云鬓步摇轻垂,鸦青长裙上满是他不曾见过的灼烈之花。而下眼睑处那抹如同伤痕一般的胭脂,让这女子陡然生出与众不同的冷艳之美来,那是他在凡间不曾见过的模样。 东瑶看着面前这不过二出头的人帝,全然没有身置黄泉的慌张。他气宇轩昂,天生霸厉,片刻后,只是弯了弯唇角淡淡一笑:“若非你出现,朕还恍惚以为尚且在人间......” 十一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东瑶钦佩眼前这年轻人帝处事不惊的风范,见他淡淡一抹笑中带着些许怅然,也心生不忍。可帝君之命却也是半分耽搁不得,故而又向人帝说道:“皇上如今身置黄泉客栈,人死之后,皆要在此处省断过往。无论何种身份,在此处,皆为生魂。” “朕明白。”皇上仍是浅淡的笑。 “既然如此,那皇上也该知道,枉生居中的生魂寿数未尽,横遭枉死,心有怨怼......”东瑶缓缓说道。 不料皇上敛了笑意,神情凝重:“即便朕寿数未尽,却也毫无怨怼。朕虽算不得一个好皇帝,但承袭皇位十载,朕自问勤勉好学,克己理政,纵然也有年少无知,犯下失察之罪的时候,但所幸及时醒悟,幡然悔改,并未铸成大错。其余当如你所言,过往省断,便非朕能左右之事。若是再入轮回,朕亦无怨言。” 听到这话,东瑶的面上浮起一丝冷淡的笑:“纵然皇上这番话让东瑶动容,但生魂省断,亦非皇上一人可定,既然皇上执意不肯说,那么东瑶便多有得罪了!” 说罢,东瑶轻拂袖摆,只见桌上兽鼎炉中的袅袅沉香便侵入皇上鼻翼,他挺拔的身形晃了两晃之后,便跌坐在身侧的榻上,昏了过去。 “修罗。” 东瑶开口轻唤,房门开启,修罗带着幽释缓步入内:“大人有何吩咐?” “此番省断怕要多费些时日......”东瑶启齿。 修罗似已习惯,通常客栈若是有复杂难断的生魂,省断便耗力耗时,但却是急不得的:“我这就去请汝茵姑娘来打点。” “不。不必。”东瑶拦住她:“我想让你留在这里。” 修罗闻听,心下一沉,微微垂首:“大人莫不是还因生魂暴动之事责怪修罗?修罗愿受任何惩处!” “汝茵虽在临泉大人手下当差,但说到底不归属黄泉客栈。便是有一日我不在了,也该由你来掌管。若是什么都依着汝茵,你又何时能承下这份重担?”东瑶的语气竟意外的温柔。 这话落在修罗耳中,不知为何,却只觉得眼前的东瑶,神态中竟与临泉有了几分相像。 “难道大人......”修罗知道,渡不渡奈何一直是梗在东瑶胸口的心结。只是她从未自个儿提起,如今说出口,是不是意味着,她当真想放下一切,不念过往,遁入轮回? 东瑶笑笑:“总之客栈之事由你打理,若遇难处,去找临泉大人便是。” “可是......”修罗上前,脸上露出几分焦灼之色:“生魂省断,异常凶险,若大人身旁无人听候差遣,只怕.....” 东瑶的目光动了动,继而落定在一袭紫衫的幽释身上。既然临泉说这白生魂暂且离不了她,不如便带他一道去,或许还能察觉些什么。 “大人该不会是想让幽释前去吧!”修罗循着东瑶的目光,将视线同样落定在幽释身上:“他这般模样如何周护大人?” 十二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修罗略有愤懑,她不明白,这白生魂先前分明差点搅得客栈大乱,东瑶大人非但没有惩处,反而要将他带入省断之中。她看向幽释,只见幽释目光执拗地看着东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东瑶抬手,示意幽释走到他身边来:“你可切莫小看了这白生魂,方才不是连你也拿他毫无办法么?” 这淡淡一句,便让修罗哑口无言。 “不必担心。”东瑶说话间看向修罗:“陈平乐的生魂不是尚未省断么?我先带着他走一遭便是。” “大人说的是死于京城凤祥客栈前的那只流离鬼?” 修罗抬头看向东瑶,便听得她吩咐道:“不错,随我去光就居。” 光就居犹如牢狱。 陈平乐手脚皆被束着骨链,跪在寒冰冷地上挣扎大叫,声音已是嘶哑不堪:“放开我!我堂堂七尺男儿,行的端坐的正!从未做过杀人越货的恶事,为何拘我于此?!” 东瑶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平乐,她的脸沉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晰,只是语调亦如寻常那般清冷:“修罗,约莫半个时辰我们便回来。” 随着东瑶的话语,她手中那支幻烟杆溢出淡淡轻烟,瞬时将陈平乐包裹...... 迫近宵禁的京城普宁街,已看不到半个人影。东瑶和幽释在普宁街一角方站定,她便转过身看向幽释道:“从此刻开始,寸步不离。若是没有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你可明白?” 原本东瑶也没能指望幽释有所反应,陈平乐的省断并无多少凶险,便是他这般呆滞着,也能顺利带他出去。 但东瑶没料到自己话语刚落,幽释竟重重点了点头。 尚且还不算痴傻。 即便是这么一个断定,东瑶便也觉得知足。她不再多言,只裙裾轻摆地朝着普宁街的另一端行去。云鬓步摇轻晃,幻烟杆在夜色里溢出一缕缕浓淡相宜的轻烟来。 幽释寸步不离地跟着东瑶,即便身处之地早已变换了模样,但他却似全然无知,紧紧盯着东瑶的背影。 只有街角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让他敛在袖下的手指轻轻颤动。 “呼哧呼哧!” 粗重的呼吸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入夜的街上传来。怀抱着包袱一路小跑的陈平乐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东瑶知道,他这是赶在宵禁前回家。 “呀!”就在这时,一个清脆而惊怯的声音划破夜空。 陈平乐顿了顿脚步,便听见哀求之声传来:“求求你,放过我。奶奶还等着我送药回去。” 伴随着哭泣,东瑶已听出那女子的绝望。 但见陈平乐略一犹疑,便循声而去。 “去看看!”东瑶低语,便快步追上前。 普宁街一处夹缝巷道中,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将竹筐抱在身前,步步朝后退去。而站在她面前的是个衣衫褴褛,却满目邪光的叫花子。 那姑娘虽是衣着朴素,可生的十分白净,一双惊怯的鹿瞳噙满泪水,让人心疼。 “嘘......别叫唤......”满脸淫笑,肮脏腥臭的中年男人,一步步逼近她:“若是把旁人惊动了,于你可没有半点好处!” 说话间他搓了搓满是泥垢的手:“爷可有些日子没尝过女人的味儿了,你且权当是命吧!” 话语刚落,叫花子便一个饿狼扑食朝着那姑娘猛扑过去...... 十三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住手!” 一声厉喝在夹缝巷道里响起。 叫花子转过头去,便看到一个拿着包袱的男人站在巷道一端,正怒目注视着他。 抱着竹筐的女子看到陈平乐,便高声叫道:“救救我!” 叫花子侧头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道:“这普宁街上,谁不知道老子的名号。今儿倒是新鲜了!敢有人坏老子的好事!” 说到这儿,叫花子四下瞧了瞧,便弯下腰,捡起巷道里的几块碎石,在手中掂着,缓步朝着陈平乐走来。 陈平乐抱着包袱,不免暗暗咽了一口唾沫。 他原本没什么手脚功夫,方才一时情急,便厉喝一声。原以为那叫花子模样的人听到有人前来,会惊吓而逃。没曾想原是这普宁街上的地痞流氓。 东瑶站在陈平乐身后,微微眯起眼。 省断幻境中,这些人能不能瞧得见她,全在她一念之间。她将自己和幽释的身形隐于术法之后,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那叫花子显然有些功夫,碎石掂在手中,随时准备蓄势而发。 不出东瑶所料,眨眼之间,叫花子便投出手中碎石,力道之狠,速度之快,都让陈平乐毫无防备地被击中。 而其中一颗石子更是径直朝着东瑶袭来。 东瑶本就不打算躲避,于陈平乐的省断之中,她是虚无的存在。这石子原本会穿过她的身体,然后嵌入身后的树干里。 可是东瑶没想到,就在那石子袭来之时,一侧沉默的幽释突然上前,转身将东瑶护在怀中。 东瑶只察觉到那石子穿过两人,当的一声,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那叫花子并未察觉石子异样,只是趁着陈平乐的额头被碎石击破血流不止地时候,捡起地上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劈头盖脸地朝着陈平乐乱棍打去。 陈平乐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只痛叫着在地上打着滚。 许久之后,见陈平乐的哀叫声渐渐低了下去。叫花子便一脚踩在陈平乐的脸上:“没那本事,就别当爷的路。爷数三声,你乖乖消失在普宁街,若是敢报官的话……我弄死你全家。爷可不是说笑话给你听,只要在京城,就没有爷找不到的人!” 说着,叫花子扬了扬手中的木棒,陈平乐便吓得抖了几抖。 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浑身的筋骨也像是要散架一般,陈平乐半张脸埋在土砾中,连身哀求:“不敢不敢!” 叫花子邪笑一声,又啐了一口,松开了脚:“滚!” 陈平乐连滚带爬的站起身,在女子绝望悲戚的哀求里,迅速逃离了夹缝巷道。 “哭啊!叫啊!”叫花子转身,一步步逼近被困在死角的女子:“扯破了嗓子,也没人来救你!” 东瑶轻轻一闭眼,复又睁开,看着还拦挡在自己身前的幽释,便缓缓说道:“我们走……” 转身的瞬间,东瑶听见女子哀嚎一声,传来了一声沉重的闷响,那是她为保清白,一头撞在墙上,寻了短见…… 东瑶没有停留,只是步履坚定地朝着陈平乐逃窜的方向,款款行去…… 十四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陈平乐一路在暗夜里急奔,顾不得身上的痛。他只一心想快些回家去,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 可无论他怎么跑,都似乎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而方才那姑娘哀怨绝望的神情始终在面前晃荡:“救我……救救我……” “别叫了!别叫了!”陈平乐发狂一般地在街上挥舞着手臂,试图驱散眼前的幻影。可他却是想驱逐,那姑娘的神态便愈发清晰。 “求你了,别过来,我救不了你!”折腾的筋疲力尽的陈平乐颓然坐在街上,喃喃低语。 一抹鸦青裙摆骤然在眼前拂过,陈平乐猛一抬头,便看见东瑶冰冷的脸和那抹浓烈的胭脂。 “那女子已经死了!”东瑶缓缓开口。 “怎么会?”陈平乐颤抖着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这里不是京城……这是黄泉客栈!” “不错。”东瑶点点头:“黄泉客栈的光就居,你被束缚之地。先前你问我,你堂堂七尺男儿,行的端坐的正!从未做过杀人越货的恶事,为何被拘于此。眼下你可明白了?” 陈平乐戚戚然地抬起头看向东瑶,继而起身跪在她面前:“这绝非我本意,我是想救那女子的,无奈我敌不过那叫花子,只得……只得……” “你是敌不过他!”东瑶瓮声:“可你抬头瞧瞧,转过街角便是府衙,你只需持锤击鼓,便会惊动值夜的衙役。那泼癞定是有所畏惧。但你没有……你只是一路狂奔归家。之后对此事闭口不提!即便是府衙出了告示,你也知情不报!陈平乐,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被拘的冤枉么?” 陈平乐跪在东瑶身前,垂下头去:“不冤。” 东瑶拂袖而过,但见普宁街的一切都逸散开去,出现在面前的赫然还是方才光就居的牢狱模样。 只不过陈平乐的镣铐已被揭开,颓丧地瘫坐在地。 东瑶手中的幻烟杆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只一本蓝皮书卷。但见她抬起纤纤细指在蓝皮书卷上略过,便有一缕青烟被注入蓝皮书卷中。 “如今在省断薄上记你一笔,你自是前往十殿领罪。赎清罪孽,再入六道轮回。”东瑶的话语中没有分毫怜悯。 陈平乐俯身,低喃回应:“谢大人。” “修罗。”东瑶低唤一声,便见修罗行上前来,带着陈平乐的生魂往十殿前去。 直到此刻,东瑶才缓下神来,看向幽释。只见他与先前在奈何桥边时的茫然不同,如今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方才在省断途中,你可是要保护我?”此刻回想起那一幕,东瑶仍不免有些动容。面前这缕白生魂,即便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晓,却还是下意识地出手周护住她。 幽释眨眨眼,没有应声,却重重点了点头。 东瑶叹了一口气,将手中一物拿至幽释眼前:“在省断之中,若无我命,决不可轻举妄动。念你是初犯,暂且饶你。若有下次……” 望着幽释清澈如水的瞳眸,东瑶生生咽下“犹如此石”这四个字。将原本要捏个粉碎的石头,掷进了幽释怀中。 十五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皇上......”东瑶轻唤一声。却见皇上抬手制止了她,只转头将目光落定在她的身上:“莫忘了你答应朕的事。” 说罢,皇上便行上龙辇。 “起驾!”徐达的声音在懿祥宫前响起。 看着龙辇沿着深红宫墙渐行渐远,东瑶转过身看向幽释和藜芦道:“去寿康宫。” 皇上嘱托的事,岳紫宸自然是要去做的。只是东瑶不知,在懿祥宫折腾了后半宿的宋浅又是否能及时赶到寿康宫。 “娘娘,这初入秋的风有些凉,不如让小云子回永宁宫将您披风取来,再往寿康宫去吧......”藜芦在一旁说道。 东瑶瞥了藜芦一眼,便应:“你这么一说,本宫倒的确觉得见风了。懿祥宫离赏翠亭不远,本宫且去那里等着。小云子毛手毛脚,还是你去一趟吧。顺便把前几日抄好的佛经拿来。” 藜芦愣了愣,便垂首一应,折身朝着永宁宫匆匆行去。 “幽释,我们走。”看着藜芦远去的背影,东瑶吩咐着转身。 “妖蛊。” 东瑶正往前行着,突然听到跟在身后的幽释开口沉吟了一句。 “什么?”停住了脚步,转而看向幽释,东瑶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幽释一双清亮沉稳的眸紧紧盯着她,缓缓说道:“梅妃。妖蛊。” “你的意思......”东瑶有些惊诧:“梅妃的身上有妖蛊?” 幽释神情冷肃地点了点头。 妖蛊的厉害东瑶也有所听闻。 这妖蛊是养在妖物体内的蛊灵,若是置于凡人身上,便可操纵其心智而不为人知。 东瑶居于地府,虽听闻此物,却不也曾见过。况且传言,妖力愈胜,便能将这妖蛊隐藏的更深。怪不得她在宋浅身上,没有察觉到任何一丝异样,可宋浅却如具“慧眼”。 如此看来,宋浅口口声声说岳紫宸为妖物祸乱宫闱,并非是她本意。这一切应是那狐妖从中作梗,只怕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东瑶而来。 自掌管黄泉客栈后,东瑶从未见过如此难以省断的生魂之境。更让她略有不安的是,这省断之境中的狐妖已察觉到她的存在,如果一味寻她麻烦,到时候若是扰了人帝的生魂,才是大忌! 这番情形东瑶从未见过,只觉应唤来临泉,仔细请教一番。打定主意,东瑶便看向幽释道:“妖蛊之事非同小可,还需待我问过临泉大人,方知如何定夺。” 幽释眸光一轮,便沉缓地点点头。 二人复又朝着赏翠亭行去。只是一步一行中,东瑶的心思不免有些沉重。灵蛊这东西,即便是她都难以发现,可幽释到底是如何察觉的。东瑶只觉得在幽释身上,仿佛有着她所无可探知的秘密,可这秘密却吸引着她,不由自主地关切。她不知道自己和幽释是否一样,而当年收留她在黄泉客栈的临泉大人,又会否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心境。 想到这儿,东瑶不免自嘲地笑了笑。若是临泉大人于她有着一丝的好奇,凭借他的能力,应是早已解开她身上的谜团了吧。归根结底,自己于临泉而言,也不过仅仅只是一个白生魂而已......除却毫无前世记忆外,想来与旁的生魂也无甚区别...... 十六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妾身给宸妃娘娘请安。” 一声娇啼打断了东瑶的思绪,她抬起眼帘循声看去,才察觉自己行至赏翠亭。而从一侧小路上盈盈款款行来见礼的,正是着了桃红双蝶团花裙的沁贵人海澜格。发髻上垂落的两支海棠步摇簪,衬得她肤若凝脂,眸光潋滟。加之眉心一点生来就有的嫣红朱砂痣,让海澜格平添几分妩媚俏婉之色。 原来这就是宜妃所提到的攻于心计的沁贵人,她一出皇嗣小产的戏码,便叫皇上禁足了宜妃,之后宜妃便在倾云宫中香消玉殒。 “不必多礼。”东瑶沉声应着,却察觉系在腰间的玉佩,隐隐有动。可见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宸妃娘娘今日怎么得了闲,到赏翠阁来了?” 海澜格笑意盈盈,听她熟稔的语气,平日里似是与岳紫宸交情匪浅。 东瑶回应浅浅一笑:“正要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可是晨风微凉,我让藜芦回宫取披风来。” “原来如此。”海澜格笑意更甚。 “倒是沁贵人怎么一大清早便在赏翠亭,身边也没个人侍候。”东瑶朝着海澜格身后瞥了一眼,独行的嫔妃在宫中绝属罕见。 海澜格抬手轻晃了晃手中一个精巧的小竹筒道:“赏翠亭栽种了许多翠竹,晨时采撷竹叶上的露水,用来煮茶是为最妙,皇上劳顿时最喜饮这竹露茶。妾身这才一早来赏翠亭。香禾太聒噪,妾身叫她远远跟着,不曾想巧遇宸妃娘娘。” 东瑶浅笑着听海澜格娓娓浅言,不由得想起宜妃说的那番话,想来海澜格在皇上眼中的确是妙人无疑。 系在腰间的玉佩不安地躁动着,东瑶抬手轻轻拂过,便看向海澜格道:“沁贵人果真是玲珑剔透。” “娘娘……”怀抱披风和佛经的藜芦疾步赶来,方一站定便朝着海澜格行了一礼:“奴婢给沁贵人请安。” “不必多礼。”海澜格妩媚浅笑。 “娘娘……”藜芦看向东瑶:“时辰不早了。” 东瑶点点头,又朝着海澜格道:“那本宫就不打扰沁贵人了。” 说罢便由藜芦搀扶着,款款往寿康宫的方向行去,却并未察觉到身后海澜格渐渐敛起的笑意和缓缓显露的怨毒眼神。 寿康宫。 太后一袭墨绿如意云蝠纹宫袍倚在榻边,云髻上一支嵌金翡翠凤钗衬托出她的高贵威仪。戴了金箔护甲的手指正捻着一根细细的竹签,逗弄着玲珑架上的一只雪白鹦鹉。 那鹦鹉钳了钳竹签,便抖了抖羽毛,昂首学舌:“太后吉祥!太后吉祥!” “瞧它这小嘴。”太后笑着看向贴身宫婢岑息。 岑息年过四十,是宫里的老人了。因得自年少便在太后身边服侍,一贯沉稳。听到太后笑语,她便在一旁沉声道:“都是太后调教的好……” 听到这话,太后将手中的竹签递给岑息,叹了一口气道:“哀家能调教一只扁毛畜生至此,可哀家的旨意却也有人当做耳旁风。梅妃,你说是不是呢……” 太后话语的最后几字,落在耳中,竟是冷寒彻骨。 跪在一旁的梅妃,只垂首轻应:“臣妾知错。请太后责罚。” 十七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海澜格随着东瑶往前行去,话语却是不止:“娘娘在太常宫当真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东瑶微微缓了缓脚步:“此话怎讲?” 海澜格敛了方才悻悻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惊惧:“皇上虽下旨不得妄议,可梅妃是九爷的遗孀,并非完壁之身,非但如此,阖宫甚至还传言梅妃和九爷曾育有一子,娘娘倒是说说,九爷薨了,梅妃入宫,那孩子竟不见了踪影,到底是生是死?只怕梅妃这一次,当真是惹上了冤魂吧……只不过……”海澜格顿了顿,切齿冷叱:“自作孽,不可活!” 听到海澜格这般说,东瑶只觉得岳紫宸的思绪翻涌起来。 梅妃并非选秀入宫,因得她本不是秀女,而是正经八百的璟王侧福晋,欣太嫔的儿媳。 先帝在时,共育有十九子。而排行老九的容璟,因得性子绵软柔弱,神具女态而最不得先帝欢心。先帝曾斥他无半分男儿风采,扭捏作态。也不喜这九皇子在自个儿面前出现,故而这九皇子始终深居简出,性格越发内敛胆怯。 可也是因得如此,在皇位争夺中,他始终能置身事外。不,应该说,没有任何一个兄弟试他为对手,他于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子可言,不过似蚊蝇一般,随时都可碾了他的性命。 之后先帝驾崩,七皇子登基。因得太后与欣太嫔还算交好,皇上便给自己这性格柔弱的弟弟封王赐宅,也算是对欣太嫔和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有个交待。 然而事情却在皇上驾临璟王府的时候,悄然起了变化。 而璟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尽享荣宠的龙驾莅临,却成了他噩梦的开始。 却说皇上登临璟王府,璟王率全府家眷恭迎銮驾。皇上从坠着宝穗的銮驾上徐步行下的时候,第一眼便瞧见了跪在璟王右侧的女子。 虽是微微垂首,可肤若凝脂,也不似福晋打扮的那般招摇。而是清清浅浅,如一朵淡雅荷花,只是一眼,便已叫他的目光难以移开。 看那女子所处之位,便也知晓她正是九弟新纳的侧福晋。可是他不明白,为何此等妙人未能进宫选秀,而是成了九弟的侧福晋。 他这个一无是处,甚至连刚强些许的女子都不济的九弟,何来这般的好福气? 蹙眉沉思间,皇上整个人便也停驻在原地。众人皆察觉出皇上出神,却无人敢出声,璟王更是战兢垂首,不知自己这位皇兄到底在想些什么。 倒是跪在一旁的福晋盈盈一笑,十分大方地朝着皇上说道:“王爷与妾身等恭请皇上移驾凌风阁。” 福晋的一句话,化解了王府前诡异而静谧的气氛。皇上从侧福晋的身上移开视线,勾起唇角淡淡一笑:“都免礼吧!” 凌风阁设宴,君臣尽欢。因得欣太嫔卧病,皇上便准了璟王随时入宫侍奉。璟王俯身在君前感激涕零,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皇兄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侧福晋的身上。 十八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这话哀家听着倒是不高兴了……”太后笑笑:“岳家代代忠良,征战沙场,鞠躬尽瘁。后宫之中,你又深得皇帝欢心。哀家这么做,也不过是答谢而已,谈不上什么恩典。” 东瑶浅笑,只应了句“是”,便再无多言。倒是太后叹了口气,以手扶额:“哀家当真是老了,春夏之交,便觉乏得厉害……” “可需传召太医?”东瑶在一旁恪尽礼数。 太后摆摆手,轻唤了岑息一声,便扶住岑息递来的手道:“不必了。哀家歇歇便也无事。” 东瑶款款起身:“既是如此,那臣妾们就不打扰太后安歇了。臣妾告退。” 一侧静默无言的梅妃起身随着东瑶行了一礼,便缓缓退出了寿康宫。 岑息目光幽深地看着二人身影离去,便低声问道:“梅妃之事,太后难道就此作罢?” 只见太后将手搁下,脸上已然全无困顿之色:“难道你瞧不出,宸妃是皇帝特意搬来的救兵么?哀家若是执意责罚梅妃,只怕宸妃在皇帝面前也不好交待……” 岑息闻听淡淡一笑:“皇上的心思到底还是太后最明了……” 太后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哀愁:“哀家当年九死一生才诞下麟儿,登上这皇位有多难,你都是瞧见了的。哀家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江山断送在妖艳祸水的手中。” 岑息奉了杯茶,又替太后轻轻捶揉着肩膀:“梅妃自入宫便独得皇上宠爱,连连升至妃位,这后宫的娘娘们若说不嫉恨,那是假的。既然如此,太后便尽管静观她们争斗便是,又何必亲自出面?眼下寿康宫一有动静,皇上到底是……” 说到这儿,岑息轻轻揉捏:“如此一来,总归要伤了太后和皇上的母子情分。” 太后轻轻回拍岑息的手:“哀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岑息,若非如此,皇帝又怎会次次都搬了宸妃前来?既然要除,总归不能只除了宋浅一人,不是么?” 岑息微微一愣,才恍然意识到,从懿祥宫搬至寿康宫的太后,从未变过,还是那个运筹帷幄,谋事长远的皇后…… 香炉浅烟袅袅,岑息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却说东瑶与梅妃从寿康宫行出,点头示意后便要离去,然而梅妃先行一步,拦在东瑶身前:“多谢宸妃姐姐。” 东瑶皱了皱眉,因得梅妃与在懿祥宫时大有不同,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但却还是客套回应:“不必谢我。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听到东瑶这样说,宋浅眸中的光芒沉了几沉。她自然知道,皇上的宠爱于她而言,是柄双刃之剑。更何况如今这把利刃之剑,伤她比护她更多。 宋浅轻咬了咬唇,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 看着眼前露出柔弱神情的女子,东瑶着实无法将她与那个怨毒的眼神联系在一起。一想到妖蛊是惑人心智至此的可怕之物,东瑶便觉得见临泉一面已是迫在眉睫。 “藜芦。”东瑶朝着身侧的婢女轻唤了一声,实则是看向幽释吩咐:“回宫。” 十九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出春入夏的花开得正盛。永宁宫中栽种了不少蔷薇,色泽艳丽,香气逼人。打眼瞧过去是一番热热闹闹的景象,与居于宫中的寂寥却有相别。 东瑶无心赏玩这阖宫的繁花,在她眼中,这世上任何一丛妖冶的花朵都不及曼珠沙华万分之一。那是裹挟着命与罪才能盛开的,独一无二的花朵..... 在殿内方一坐定,东瑶便寻了个借口,支开藜芦,继而朝着幽释摊开手,淡淡说道:“骨笛。” 只见幽释略一迟疑,便从前襟取出那只精巧的骨笛递给了东瑶。 东瑶抬手设下结界,便将骨笛搁在唇边轻轻吹响。只是东瑶并未看到,在她吹响骨笛的一瞬,幽释微微蹙起的眉头。 骨笛犹如曼珠沙华摇曳时发出的轻响,听着那声音贯通阴阳之界,虚幻之实的一瞬,东瑶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抹竹青的淡影。 然而出现在结界中的却并非临泉...... “汝茵......”东瑶看着出现在眼前眼波流转的浅笑倩影,心口“忽”地沉坠了一下。 汝茵莞尔一笑,如同永宁宫里那些开得正盛的花:“大人有要事在身,之前已一再叮嘱我,如果是东瑶大人的事,决不可有半点耽搁,故而汝茵听到骨笛声响便立刻赶来。” 东瑶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骨笛,想起临泉将它交到自己手中时说过的话:“如今掌管着黄泉客栈的是你,何可为,何不可为,当由你来拿捏。只是若应付不来的时候,别忘了吹响这骨笛,无论何时,我都会来……” 无论何时,我都会来...... 然而看着眼前浅笑吟吟的汝茵,东瑶不免暗自在心中冷笑一声。原不过是临泉的随口一语,而她却是当真了...... 思绪虽是翻涌万千,但东瑶还是示意汝茵落座,随后轻启朱唇,缓缓说道:“请临泉大人来,确有要事相商。如今省断人帝生魂,除却在宫中流离冤魂误入相连结界之外,还遇到了一只会种妖蛊的狐妖。先前从未在生魂省断中遇到此般情形,一时拿捏不准,所以想请教临泉大人。” 汝茵一边听着,一边用纤纤玉指拨弄着桌上铜金香炉里升腾的袅袅轻烟,在东瑶话语落定的时候,她轻然一笑道:“狐妖?莫不是霜華来看望东瑶大人?她与东瑶大人一向交情匪浅。” “汝茵。”东瑶眸光一沉:“我无半分笑语之意。霜華是九尾玉狐,即便未能飞升,说到底也是青丘的仙家,你怎可将她与枉顾人命的狐妖相提并论?!” “大人何必动怒?”汝茵面色不改,依旧是莞尔笑意。玉指收回,绕着鬓边垂落的一缕碎发:“此事我会尽快告知临泉大人......” 说罢,汝茵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听闻这宫中的女子好斗也善斗,想来东瑶大人省断的日子也有些难熬。好在修罗将黄泉客栈打理的井井有条,若不然,东瑶大人怕也是分身乏术了。” 看着汝茵这副惬意悠然的模样,东瑶便也知她并非真心实意来帮衬,心中不免怒火郁结。她气得不是汝茵,更不是临泉,而是自己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依赖临泉,徒惹心烦...... 二十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不等皇后回应,皇上又沉声道:“尸首无伤,却七窍流血,难道张统领就从未想过,或许是被人下了毒?” “可......”张劲正欲说些什么,但一想到方才皇上那般气怒的模样,便也止了声。若是搁在寻常,他必不会说出是妖物所为这样的话来。可是近些日子,宫中的蹊跷事实在太多,即便是张劲也不得不朝着妖鬼之说去想。何况司覃的身上非但没有丝毫伤痕,便是连半分中毒的迹象也无。 皇上朝着跪在地上的张劲看去,怒气盈盈:“朕命你彻查此事!”说到这儿,他又朝着皇后看了一眼道:“从今往后,谁也不准在朕的面前再提起这无稽之谈!” 东瑶看向皇后,只见她身子一软,扶住榻椅,唇角露出了一丝苦笑。看来皇后也不曾想到,梅妃在皇上的心中竟然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位置。即便她位居中宫,也抵不过梅妃一丝一毫。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梅妃请见......”太监总管徐达行入殿内,跪在拱门处,细声细气地奏禀。 “快传!” 东瑶瞧见皇上略显焦灼的神态,便知他若非还顾忌着皇后身为中宫的最后一点尊严,只怕早已朝着殿门方向行去了。 快至天明,露水也格外深重。梅妃披着浅紫云锦披风行入殿内的时候,周身带着微凉的寒气。她径直走入殿内,尚为见礼,便听得皇上沉声道:“你的病还未痊愈,这礼就免了吧!” 即便如此,梅妃还是行了一礼,方才起身。 皇后敛了神色,扶着榻椅站起,便微微颔首看向梅妃道:“晨时露重,梅妃还是当心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免得又使皇上心忧。” 梅妃并未在意皇后锋芒如刺的话,只柔声道:“听闻懿祥宫有刺客,臣妾特意煮了压惊茶,皇后娘娘还是趁热服下……” 说着梅妃便从徐达的手中接过茶盅,递上前来。 “先搁在那吧!”皇后轻瞥了一眼,便坐在榻椅上:“司覃的事没有定论,本宫什么心思也没有。更不能似梅妃这般,还有闲时梳洗打扮后,才来这懿祥宫走一趟。” 皇后这番话有意折辱,可是东瑶在梅妃的脸上却没有看到丝毫难堪,她只是将手中的茶盅复又递给徐达,才柔声道:“其实臣妾匆匆赶来,是有一事要禀告皇上。” “皇上先前不是在太常宫么?”皇后闻听此言愈发气怒:“梅妃想说的话难道还没说完?” 梅妃并未顾及皇后的冷嘲热讽,只沉声道:“皇上。方才臣妾在殿外听到禁卫们说起此事非同寻常,恐是妖物所为……” “连你也要朕听信那些荒谬之言么?”皇上闻听,不可置信地看向梅妃:“你可知这谬言背后,所指之处,皆在于你?” “臣妾知道。”梅妃毫无掩饰地回应:“臣妾虽非妖物,可是皇上,这宫中的确有妖物作祟!” “你说什么?”皇上大惊,一时顾不得皇后在旁,便压低了声音道:“浅浅,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臣妾知道。”梅妃言之凿凿:“这宫中的确有妖物作祟,而这妖物不是旁人,正是……” 梅妃说到这儿,缓缓抬手,径直指向东瑶:“正是宸妃无疑!” 二十一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端坐在一旁的东瑶,万万没有料到,宋浅会将此事引到岳紫宸的身上。看着宋浅的纤纤玉手十分笃定地指着自己,东瑶一时怔忡。 “梅妃也不必如此急于将自己撇清吧......”皇后冷笑一声:“宸妃是妖物?她与本宫一样都是从府邸便侍奉皇上的人,怎么梅妃入了宫之后,反倒成了妖物呢?那依你看来,本宫也是妖物?” “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绝非此意!”宋浅显然没有想到皇后会如此袒护宸妃,心灼不已:“臣妾想说的是,宸妃已不是从前的宸妃了!” 东瑶心下一惊,却不动神色地抬眸看向宋浅。仔细在宋浅身上探寻了一番,确信她绝不该瞧出自己的分毫异样才是。东瑶浅浅一笑:“不知梅妃何出此言?” 就在这时,懿祥宫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叫喊:“有鬼啊!有鬼!” 张劲闻听,一个箭步便冲出了殿,皇上也大步流星地紧随其后。 几人方在廊下站定,便看见一众禁卫将一团上下浮动的白光围在正中,那白光中泛着些许沉蓝,莹莹犹如鬼火。禁卫们虽是将那团光围在正中,但却手持寒刀,心有戚戚不敢靠近。 “皇后娘娘!”一声惊呼之后,便有宫婢脸色苍白地搀扶住几欲昏倒的皇后。 而梅妃则望着那团鬼火颤声道:“这......这到底是什么......” 许是被宫婢那声尖叫惊到,原本还悬于半空的白光突然疯了一般的四处逃窜。可近至刀尖,却不知为何又被逼退! “保护皇后和梅妃!”皇上厉喝一声,近在廊下的几个禁卫,便周护在皇后与梅妃身侧。 而一旁的东瑶却在皇上这一声急喝中,微微泛起一丝酸涩。她知道,这酸涩并非源于自己,而是源于岳紫宸的本心。在如此危急之时,皇上竟无半分顾忌她的意思,这又如何能不叫她心酸。 东瑶无可奈何地暗自叹息着,却见侯在殿外的幽释不知何时已悄然挡在了她的身前。怔怔望着幽释的背影,东瑶一时有些出神,先前在懿祥宫的时候,那狐妖施术朝她袭来,幽释竟那般迅速地带她避让开来。而与在黄泉客栈时全然不同,幽释眼中的呆滞和迷茫似乎少了许多。难道这是将他带在身边的缘故么? 尚且容不得东瑶细想,便听得张劲厉喝一声,飞身而起,持刀朝着被众人包围的光团砍去。 尽管那光团四处虚浮逃窜,但似乎并不能飞至高处,加之张劲身手敏捷,不过三击之后,便重重砍在那光团上。 但听得一声刺耳的凄厉惨叫响彻上空,而伴随着这声惨叫,天光破云,朦胧的光线从浅紫色的云雾后,细密渗出。 那光团惊叫着在地上打转,片刻之后,惨叫渐息,随着光芒淡去,众人瞥见那光团正中赫然是一只身形娇小的红狐。 “是妖物!”有禁卫朗声叫道。 张劲收起刀,蹲下身去,便见那只红狐被自己砍中了腹部,而皮肉外翻的伤口处,赫然有一只样式简单的绞花银簪。他小心拾起银簪,便走到皇上身前:“这是从红狐腹中掉落的。” 皇上微微蹙眉看着那枚沾染着血迹的绞花银簪,却听得身后响起皇后虚弱至极的声音:“那是司覃之物。” 二十二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皇后这样一说,众人皆是心中一惊,如果这银簪当真是司覃之物,那么妖物之说便是确凿无疑。 “当真是司覃的发簪?”皇上自然不会在意宫婢之事,虽说司覃侍奉皇后已久,但他对于皇后言之凿凿地确认此为司覃之物不免也有些怀疑。 此时,一旁搀扶着皇后的宫婢画月轻声应道:“回皇上,这发簪的确是司覃的。还是皇后娘娘生辰宴上,皇上连同一支碎玉簪一并恩赏之物,想来内务府尚有记载。” 画月这么一说,皇上倒隐约有了几分印象。皇后生辰宴,他的确多喝了几盅葡萄美酒,兴致一起,便合着懿祥宫全给了封赏。司覃是皇后的贴身宫婢,除了例银外,自然多了两支发簪。 张劲见皇上沉默不语,便低声道:“发簪是从这妖物腹中掉落,可见司覃的确死于这妖物手上。” “张统领难道是糊涂了么?”一旁的梅妃突然开口:“虽然这只红狐有蹊跷,可既为妖物,又在禁卫重重的懿祥宫夺了司覃的性命,竟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杀?” 说话间梅妃恨恨看向东瑶:“定是有人从中作祟,混淆眼目!” 东瑶不知梅妃这般针对自己,到底为何。难道她当真洞悉了自己的身份?可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有件事,梅妃所言不假。这只红狐虽是妖物,可看得出修行尚浅,死在张劲手中,想来是早有重伤。若不然,即便张劲有再好的身手,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斩杀一只妖狐。 思及宫闱中那只妖气强劲无处可寻的狐妖,东瑶暗暗握拳,眼下懿祥宫出现的这只红狐,十有八九是那狐妖所为。可那狐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以她的修为,藏匿于宫中本不易被发觉。可她倒像是刻意引起东瑶的注意一般,在懿祥宫现身,又杀了司覃。然而又不知在何处寻了这么一只修行尚浅的妖狐,引得阖宫都知晓有妖物祸乱宫闱。 东瑶倒不怕梅妃将此引至岳紫宸身上,以岳紫宸的家世而言,即便皇上放任不理,太后也绝不会任由这流言中伤岳紫宸。至少......暂时不会...... 因为梅妃颇有所指的一句话,殿前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东瑶立于一旁,始终不曾开口,她知道,抽离事外,是岳紫宸自个儿的意思。 不料,梅妃竟从袖摆中取出一枚系着红线的黄符:“皇上,这是臣妾去求的护身之物,臣妾斗胆恳请皇上,让宸妃触及此物,若是毫发无损,臣妾便也信了!” 听闻此言,皇上微微睁大了眼睛,素日里梅妃并不是如此不计后果的脾性,怎么偏偏今日,她处处针对岳紫宸? 横身拦在梅妃面前,皇上压低了声音道:“浅浅,今日你太过任性!” 不料,梅妃竟丝毫无惧地朗声道:“臣妾也是为了皇上着想,留着这样一个妖物在身侧,若是毁了这江山社稷又当如何?” “啪!” 梅妃话语方落,皇上竟重重一个耳光落在她的脸上:“放肆!” 二十三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这一掌虽是落在梅妃脸上,可东瑶看得出,皇上心有不忍。掌掴之后,皇上拢于袖下的手指竟轻轻颤抖着。东瑶明白,皇上这迫不得已的一记耳光,不过是为了给梅妃留些后路。毕竟太后传召一事,他才向岳紫宸提过,要岳紫宸在太后面前多周护宋浅。而今两下若是闹翻,不能自保的只会是宋浅! “皇上何必动怒。”东瑶在一旁缓缓开口,她不希望人帝生魂省断之事,因为自己再旁生枝节,故而朝前行了一步:“不过是枚护身符罢了......” 说话间,东瑶已抬手轻然捏住黄符一角:“如此,梅妃可满意了?” 梅妃面露惊色,却听得皇上厉喝一声:“来人!送梅妃回宫!” “皇上!”梅妃还欲说些什么,却已有宫婢行上前来,搀扶着她往懿祥宫外行去。 皇后朝着梅妃一步一顿的身影淡淡瞥去一眼,便冷笑着道:“宸妃倒是好性子,任由着旁人折辱。” 东瑶浅笑:“皇后娘娘言重了,眼下宫中生乱,想来也是梅妃太过害怕,便也没什么好与她计较的。” 听到东瑶这般说,皇上的脸上露出些许安慰的神色来,他缓步向前,看着一众禁卫朗声道:“此事断不得传出懿祥宫去,若是日后朕听到半点风声,杀无赦!” “臣等遵旨!”禁卫们跪地行礼,但见皇上挥手轻摆,便纷纷退出了懿祥宫。 只剩下张劲站在一侧,沉声询问:“皇上,这红狐......” “烧了!”皇上冷冷撇出两个字,转身便往殿中行去:“传司天监方池!” 往殿中行去的时候,东瑶朝着立于廊下的幽释看了一眼,只见他倒不似在黄泉客栈那般,目光紧紧追随自己。只是垂下脖颈的姿势显得有些僵硬,看来是小云子的身体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幽释到底有些摆布不来。 不知为何,想到幽释或许满心不愿地别扭神色,东瑶的嘴角竟不可避免地溢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来。 随着皇后复又折返殿中,东瑶坐在椅上,不免觉得有些困倦。这一宿,事情桩桩件件接踵而至,她尚且应付得来,只是岳紫宸的身体倒是困乏不已。 以手扶额困倦了半个时辰,东瑶便听得徐达朗声通传:“皇上,司天监方池方大人正侯在殿外。” “宣!” 皇上同样带着倦意的声音落定,司天监的方池便急匆匆地躬身走入殿中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宸妃娘娘......”方池俯首跪在地上,心中不免猜测:这个时辰,本该是在早朝的皇上,怎会在懿祥宫中传召自己前来。自皇上登基后,除了祭天祭祖的时日外,鲜有传召司天监。如今竟耽搁早朝传他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一时间方池的心里也没底。 “方池。”皇上缓缓开口,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庄严:“朕且问你,司天监近日可有细观天象?” “回皇上。臣等万不可有分毫的懈怠。”皇上如此一问,方池的心中更是忐忑。与先帝不同,这位年少登基的皇上最忌妖鬼之言,素日里也从不过问司天监的官事,如今突然问起,方池即刻斟酌着回应,生怕若是说错了一句话,便掉了自个儿的脑袋。 二十四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皇后近日屡感不适,入夜梦魇......太医瞧过却只说是受惊心悸,并无大碍,朕想听听你怎么说......”皇上挑眉看向方池,只见方池俯身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起来回话。” “谢皇上。”方池应着,缓缓起身,可是眉眼低垂,仍是不敢直视龙颜:“回皇上,纵观天象,太白有入侵紫薇之势,必是殃及中宫,只是微臣更恐荧惑守心,天象将乱......” “哦?”皇上眉头微微一动:“方爱卿的意思是......” 方池从皇上不动声色的话语中,听不出君王半分喜怒来。额上的汗珠便也密密渗出,他抬手以袖轻抚,便稳了稳心神道:“天象异动......惟怕......惟怕......” 后半句话,哽在喉中,方池不敢轻易吐露。 “为何吞吞吐吐?”皇上声色渐厉。 方池硬着头皮道:“惟怕有妖艳祸水乱世!” 说罢,方池便闭着眼睛,静候皇上发落。 “方池,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皇上冰冷的话语穿透耳膜。方池也不免有些惊颤。 “回皇上,微臣知道。然司天监职责于此,微臣只能如实禀告。” 皇上看着立于殿中的方池,蹙眉沉吟了片刻,神色突然一缓,摆摆手道:“退下吧!” 方池有些意外,原以为皇上会勃然大怒,可最后竟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来不及多想,他匆匆应了声“微臣告退”,便急急退出了大殿。 直到站在殿门前,急促呼吸的时候,便见侯在殿外的徐达急忙迎上来,一脸焦灼地问道:“方大人,皇上可有上朝的意思?这勤政殿的大人们已经侯了一个时辰了......” 方池摇摇头,叹道:“徐公公,不瞒您说,皇上今儿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也实在是捉摸不透啊!难道昨儿夜里懿祥宫出了什么事?” 徐达未应,便听得殿内皇上朗声道:“来人!摆驾勤政殿!” “方大人,老奴先行一步了!”徐达说着便朗声传道:“摆驾勤政殿!”而后便急急往殿中行去。 皇上从榻椅上起身,看着面色略显苍白的皇后,沉声道:“朕传召李太医来好生瞧瞧,眼下孽畜已除,想来你也能安寝了。你若求个心安,传道士来做做法,也未尝不可......只是朕希望此事不要再殃及后宫之人,你身为中宫之主,若是任由这流言祸乱宫闱,便是失责!” “臣妾知错。”皇后在画月的搀扶下,俯身见礼。便听得皇上吩咐道:“宸妃便和朕一道离去,叫皇后好生安歇吧。” 东瑶轻应着与皇上一并出了殿,徐达早已命人备了龙辇在懿祥宫前候着。此时天色已亮,皇上晚了早朝整整一个时辰。然而他却似乎并不急于上朝,只是站在龙辇前,抬头看向天空,湛蓝如戏的碧空,连半朵云彩也不曾见。 侧身而立的皇帝,不知为何,冷峻眉眼中竟显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来。龙袍加身,却似是承着千斤重担,让他尽显疲惫。 “紫宸......”皇上竟然破天荒地唤了岳紫宸的名,而后竟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只怕世有乱起......” 二十五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皇上......”东瑶轻唤一声。却见皇上抬手制止了她,只转头将目光落定在她的身上:“莫忘了你答应朕的事。” 说罢,皇上便行上龙辇。 “起驾!”徐达的声音在懿祥宫前响起。 看着龙辇沿着深红宫墙渐行渐远,东瑶转过身看向幽释和藜芦道:“去寿康宫。” 皇上嘱托的事,岳紫宸自然是要去做的。只是东瑶不知,在懿祥宫折腾了后半宿的宋浅又是否能及时赶到寿康宫。 “娘娘,这初入秋的风有些凉,不如让小云子回永宁宫将您披风取来,再往寿康宫去吧......”藜芦在一旁说道。 东瑶瞥了藜芦一眼,便应:“你这么一说,本宫倒的确觉得见风了。懿祥宫离赏翠亭不远,本宫且去那里等着。小云子毛手毛脚,还是你去一趟吧。顺便把前几日抄好的佛经拿来。” 藜芦愣了愣,便垂首一应,折身朝着永宁宫匆匆行去。 “幽释,我们走。”看着藜芦远去的背影,东瑶吩咐着转身。 “妖蛊。” 东瑶正往前行着,突然听到跟在身后的幽释开口沉吟了一句。 “什么?”停住了脚步,转而看向幽释,东瑶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幽释一双清亮沉稳的眸紧紧盯着她,缓缓说道:“梅妃。妖蛊。” “你的意思......”东瑶有些惊诧:“梅妃的身上有妖蛊?” 幽释神情冷肃地点了点头。 妖蛊的厉害东瑶也有所听闻。 这妖蛊是养在妖物体内的蛊灵,若是置于凡人身上,便可操纵其心智而不为人知。 东瑶居于地府,虽听闻此物,却不也曾见过。况且传言,妖力愈胜,便能将这妖蛊隐藏的更深。怪不得她在宋浅身上,没有察觉到任何一丝异样,可宋浅却如具“慧眼”。 如此看来,宋浅口口声声说岳紫宸为妖物祸乱宫闱,并非是她本意。这一切应是那狐妖从中作梗,只怕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东瑶而来。 自掌管黄泉客栈后,东瑶从未见过如此难以省断的生魂之境。更让她略有不安的是,这省断之境中的狐妖已察觉到她的存在,如果一味寻她麻烦,到时候若是扰了人帝的生魂,才是大忌! 这番情形东瑶从未见过,只觉应唤来临泉,仔细请教一番。打定主意,东瑶便看向幽释道:“妖蛊之事非同小可,还需待我问过临泉大人,方知如何定夺。” 幽释眸光一轮,便沉缓地点点头。 二人复又朝着赏翠亭行去。只是一步一行中,东瑶的心思不免有些沉重。灵蛊这东西,即便是她都难以发现,可幽释到底是如何察觉的。东瑶只觉得在幽释身上,仿佛有着她所无可探知的秘密,可这秘密却吸引着她,不由自主地关切。她不知道自己和幽释是否一样,而当年收留她在黄泉客栈的临泉大人,又会否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心境。 想到这儿,东瑶不免自嘲地笑了笑。若是临泉大人于她有着一丝的好奇,凭借他的能力,应是早已解开她身上的谜团了吧。归根结底,自己于临泉而言,也不过仅仅只是一个白生魂而已......除却毫无前世记忆外,想来与旁的生魂也无甚区别...... 二十六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妾身给宸妃娘娘请安。” 一声娇啼打断了东瑶的思绪,她抬起眼帘循声看去,才察觉自己行至赏翠亭。而从一侧小路上盈盈款款行来见礼的,正是着了桃红双蝶团花裙的沁贵人海澜格。发髻上垂落的两支海棠步摇簪,衬得她肤若凝脂,眸光潋滟。加之眉心一点生来就有的嫣红朱砂痣,让海澜格平添几分妩媚俏婉之色。 原来这就是宜妃所提到的攻于心计的沁贵人,她一出皇嗣小产的戏码,便叫皇上禁足了宜妃,之后宜妃便在倾云宫中香消玉殒。 “不必多礼。”东瑶沉声应着,却察觉系在腰间的玉佩,隐隐有动。可见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宸妃娘娘今日怎么得了闲,到赏翠阁来了?” 海澜格笑意盈盈,听她熟稔的语气,平日里似是与岳紫宸交情匪浅。 东瑶回应浅浅一笑:“正要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可是晨风微凉,我让藜芦回宫取披风来。” “原来如此。”海澜格笑意更甚。 “倒是沁贵人怎么一大清早便在赏翠亭,身边也没个人侍候。”东瑶朝着海澜格身后瞥了一眼,独行的嫔妃在宫中绝属罕见。 海澜格抬手轻晃了晃手中一个精巧的小竹筒道:“赏翠亭栽种了许多翠竹,晨时采撷竹叶上的露水,用来煮茶是为最妙,皇上劳顿时最喜饮这竹露茶。妾身这才一早来赏翠亭。香禾太聒噪,妾身叫她远远跟着,不曾想巧遇宸妃娘娘。” 东瑶浅笑着听海澜格娓娓浅言,不由得想起宜妃说的那番话,想来海澜格在皇上眼中的确是妙人无疑。 系在腰间的玉佩不安地躁动着,东瑶抬手轻轻拂过,便看向海澜格道:“沁贵人果真是玲珑剔透。” “娘娘……”怀抱披风和佛经的藜芦疾步赶来,方一站定便朝着海澜格行了一礼:“奴婢给沁贵人请安。” “不必多礼。”海澜格妩媚浅笑。 “娘娘……”藜芦看向东瑶:“时辰不早了。” 东瑶点点头,又朝着海澜格道:“那本宫就不打扰沁贵人了。” 说罢便由藜芦搀扶着,款款往寿康宫的方向行去,却并未察觉到身后海澜格渐渐敛起的笑意和缓缓显露的怨毒眼神。 寿康宫。 太后一袭墨绿如意云蝠纹宫袍倚在榻边,云髻上一支嵌金翡翠凤钗衬托出她的高贵威仪。戴了金箔护甲的手指正捻着一根细细的竹签,逗弄着玲珑架上的一只雪白鹦鹉。 那鹦鹉钳了钳竹签,便抖了抖羽毛,昂首学舌:“太后吉祥!太后吉祥!” “瞧它这小嘴。”太后笑着看向贴身宫婢岑息。 岑息年过四十,是宫里的老人了。因得自年少便在太后身边服侍,一贯沉稳。听到太后笑语,她便在一旁沉声道:“都是太后调教的好……” 听到这话,太后将手中的竹签递给岑息,叹了一口气道:“哀家能调教一只扁毛畜生至此,可哀家的旨意却也有人当做耳旁风。梅妃,你说是不是呢……” 太后话语的最后几字,落在耳中,竟是冷寒彻骨。 跪在一旁的梅妃,只垂首轻应:“臣妾知错。请太后责罚。” 二十七 - 黄泉省断官 - 容嫣 “责罚?”太后眉稍一挑,依稀还能瞧出年轻时的美艳模样来:“哀家可不敢随意责罚你……如今你是皇帝的心头宝,哀家若是轻易动你一根汗毛,只怕到时皇帝可不依……” 梅妃跪在地上,既不能起身,又不敢有分毫的松懈。整个人紧绷着,脑中却混沌一片。昨日接到太后懿旨,传她今日来寿康宫。而皇上是在子时之后来的太常宫,侍奉皇上安寝后,到了后半宿,便有人通传懿祥宫进了刺客的消息。皇上和她一前一后到了懿祥宫,可之后发生了什么,她竟半点记忆也无。只是神智清醒后,发现自己呆坐在太常宫里,也早已错过了太后传旨前来的时辰。 如今太后责难,她又不能拿这般无迹可寻的理由来分辨,故而只能跪在那里,如定砧板。 有着了翠衫的小宫娥入得殿内,俯在岑息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见岑息点点头,而后看向太后:“太后……宸妃请见。” “哦?”太后怒气盈盛的脸微微有些缓和:“这丫头怎么挑了这个时辰来?快宣。” 东瑶入寿康宫的正殿,一眼便瞧见梅妃神色憔悴的跪在殿内。而太后则倚在榻桌旁,逗弄那只不停说着“太后吉祥”的雪白鹦鹉。 “给太后请安,恭祝太后福寿安康。”东瑶下意识地见礼,话语也顺口而出,可见素日里岳紫宸早已习惯了来寿康宫。 “快起来!”太后转而看向东瑶,眉眼里盛着笑:“这一大早的,怎么有功夫来看哀家?” 东瑶起身,从藜芦手中接过佛经便递了上去。 “前些日子抄写的佛经,今儿特地给太后送来。” 岑息接过东瑶手中的佛经,笑着看向太后:“宸妃写的一手好字,想来这佛经一定甚合太后心意。” 太后抬手:“这丫头一贯会讨人欢心。来,到哀家身边来。” 东瑶走上前去,自然不忘替梅妃说话:“太后只顾着跟臣妾说话,却忘了免礼……” 听到这话,太后却才似恍然察觉,仿佛刚才责难梅妃的事从未曾发生:“瞧哀家这记性,你也别跪着了,起来吧……” 说罢,太后看向身侧:“岑息,赐坐。” 岑息将圆凳摆在梅妃身边,便见梅妃神情诺诺的起身落座。 东瑶坐在一旁,打量着梅妃,见她神色与在懿祥宫时大有不同,这不禁让东瑶疑惑。难道蛊灵此物还会分时辰控人心智?亦或者此时梅妃身上的蛊灵已被撤去? 正当东瑶皱眉深思之时,却察觉太后轻然将她的手握住:“过些日子,你父亲就要归朝,也是念他年岁渐长,才让他回守陵城。不过你放心,皇帝自然还是要重用他。你们父女分别多时,想来你也十分牵挂,哀家特地吩咐,在乐韵阁设下家宴,为你父亲接风洗尘。” 听闻此言,东瑶只听见从岳紫宸内心深处传来一声冷嗤。太后和皇上分明忌惮她母家一族的势力,特地将驻守边城,手握重兵的父亲回调。可话语中,却似是处处为了岳氏一族。想到父亲每每说起当年跟着先帝四处征战的劳苦,岳紫宸心中自然难免酸涩。可即便如此,从东瑶口中吐露出的却仍旧是感恩之语:“臣妾代父亲谢太后恩典!”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