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片令人窒息的纯白。 不知第几次从昏睡中醒来,维拉斯·奎恩看到还是这幅一成不变的景象。眼皮沉重,四肢无力,他躺在那里,想叹口气都觉得艰难。 这倒不是说他受了重伤。相反,以联邦与帝国的战争激烈程度,联邦只给他这个前帝国元帅打了高浓度向导能力抑制剂、然后关在一间位于极深地底的圆形单独囚室里,这已经算是相当程度的优待了。 虽然他是故意被俘的。 不管怎么说,已成事实,维拉斯也没意愿再去分析这选择的正确与否。在发现自己一时半会儿无法再次入睡后,他懒洋洋地挪动身体,坐了起来。 以阶下囚的标准,他的生活可谓舒适。特制墙壁和床铺一样软,监视器隐藏得极好,通风口换气的声音轻到听不见,绝大部分时间没人打扰——就连照顾他日常起居的都是冷冰冰的机器人。 部分植入静脉的手环忽而嘀了一声。动静很小,奈何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以至于感官被放大了许多倍。 维拉斯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触感柔和的环形装置。它只是个后备措施,里头存有一定量的向导能力抑制剂,为的是防止在固定的注射间隔内出现什么意外、或者保证他在需要短时离开囚室的情形下依旧能定时注射药物。 不管是抑制剂、监视器、机器人还是单独关押,都说明他们确实忌惮他,或者说忌惮他那个星际第一向导的名头。 但维拉斯只想冷笑。何必呢? 帝国兵败如山倒,而被完全抑制能力的向导就和刚孵出来的小鸡一样好对付。他不知道联邦在他身上浪费森严看管有什么意义,就如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死刑判决迟迟不下一样。 该死的联邦,该死的民|主,该死的……阿尔瓦。 三个月,换做在帝国,他早成黄土了。 一个与自己信息素百分百相容的敌人,不杀掉难道留着继续给自己添堵? 西维奥·阿尔瓦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咬牙切齿地诅咒了。虽然他现在确实在想维拉斯,但那更多地基于对方的敏感身份以及被当事人自己惦记着的死刑判决。 判决迟迟未下的原因无他。因为至今为止,战后委员会还没能在对前帝国元帅的处理意见上达成一致。这是个难题,以至于被战后众多繁杂事务淹没,一路搁置到无法继续拖延的现在。 “反和平罪、常规战争罪、反人道罪……不管是哪一个,难道不够送奎恩一死吗?就算吝啬到只有条绳子?” 四星上将、特别作战部队司令希思科特粗声粗气地说。他一头花白短发,精心修剪过的唇髭随着话声一抖一抖,不乏愤怒。 对此,会议长桌上的其他人毫不意外。 特别作战部队是联邦军队精英中的精英,全是哨兵向导。这支精锐几乎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没错,维拉斯·奎恩就是那个使句子中的“完全”变为“几乎”的人。 这名向导丝毫不负他星际第一的名声;在联邦与帝国的决战中,他给联邦特别作战部队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尤其是最后一战—— 那时帝国大势已去。在帝国首都星锡尔斯玛利亚的皇宫外,联邦特战队包围了帝国御前卫队残部;如果帝国卫队负隅顽抗,那他们已经做好了全歼准备。 毕竟,卫队残部只有一百余人,而他们足有上千人。十比一,无论在哪场战争里都是绝对优势比例,优势方战损趋近于零;更别提卫队里的向导已经死光了。 但事实是,帝国御前卫队的拼死一搏给联邦特战队造成了三四倍于卫队自身人数的伤亡。若不是时任联邦元帅的西维奥力挽狂澜,伤亡数字还要更大。 在这件事真正发生之前,没人认为这是可能的。在这件事真正发生之后,全星际的人都意识到,如同他们找不出一个比西维奥·阿尔瓦更强大的哨兵,他们也找不出一个比维拉斯·奎恩更厉害的向导。 一个向导可以同时指挥上百个哨兵、并让他们协同一致到产生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杀伤力——翻番都不止——这意味着什么? 若不是处于绝对劣势,没有人能找到这个向导;而如果不能近这个向导的身,就没法制服他。更别提,这个向导还能把绝大多数靠近他的人都变成自身防卫! 联邦安防部长尤尼恩不着痕迹地瞅了一眼上将同僚,又看了看上首总统依旧没有表情的脸。“我同意希思科特的看法。奎恩是个威力巨大的人形兵器,尖端朝着我们的那种。而对于危险……”他没说下去,右手抬起,做了个短而有力的斜劈。 杀意迫人而来,长桌上一时寂静,好几个人都盯着自己面前的文件。半晌,副总统悄悄地朝众议院议长递了个眼色,而众议院议长把这个眼色传达给了联邦首席*官。 作为一个a级向导,*官伊莱娅很轻易地领会了两个普通人的意思。“我依旧提议公审。”她开口——果不其然地接收到四道瞪视,但她装作没注意——“我们现在说的不是一个人。要知道,维拉斯·奎恩不仅仅是前帝国元帅,”她停顿了一下,“他还是娜芙蒂皇后的独子,芬-德尔皇室的最后一人。” 一阵细小的骚动。事情就是这么麻烦——牵扯到帝国皇室,就不简单了。因为正常情况下,皇室成员享有常人没有的豁免权。虽然帝国战败,但并不意味着帝国下属的星球就全数归了联邦,维拉斯·奎恩依旧是帝国的合法继承人。从公正角度来说,伊莱娅的提议非常正确。 然而希思科特几乎立刻反对。“我不同意。”他说,声音更粗了些,“确实,从姓氏和脸蛋就知道,奎恩确实是皇后的儿子。但‘芬-德尔皇室的最后一人’?”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恐怕皇帝自己都不那么觉得吧?” 长桌上顿时又是一片寂静。因为众所周知,当年皇后嫁给皇帝时已经怀孕,而且…… “维拉斯·奎恩六岁时就被送离锡尔斯玛利亚,隐姓埋名地过了七年,然后以亚雷斯特·奎恩的化名进入卡庇特的白塔接受训练。考虑到卡庇特是我们联邦的首都星,很多人认为,就算皇帝再狠辣,也不可能这么对自己的亲儿子。” 情报部长白考尔不紧不慢地打破了沉默。 “你说得实在太谨慎了。”希思科特嗤了一声,“明明是所有人!” 白考尔并没有接这个茬。“正常人需要七年的课程,奎恩只花三年就完成了。不得不提,他那时假装自己是哨兵,竟没人发现。毕业后,他在佣兵公会和联邦军队中选择了前者。因为他的加入,原本b级的梵伦斯卡玫瑰团一跃成为s级佣兵团,他自己也得到了‘黑皇后’的称号。” 这话听起来就是在褒扬奎恩有多强,希思科特和尤尼恩眉梢都挑了起来,表情不虞。“真是多谢你了,白考尔,重复一遍我们都知道的东西。” 白考尔似乎没听出话里的嘲讽意味。“现在看来,奎恩毫无疑问地是个极有天赋的向导,拥有无可比拟的精神力以及信息素相容范围。只有这样,他才能用自己的能力影响周边的人,使他们全都产生他是个哨兵的错误判断。又或者说,冒着突发结合热的巨大风险,奎恩依旧要进入白塔,为的就是锻炼自己这方面的能力。” 这话说得十分客观。自发结合热通常有固定周期,容易防范;除此之外,信息素相容度越高的哨兵向导越容易引起突发结合热;而信息素相容范围越广,就意味着引起突发结合热的机会越大。 “如果不是最后一句,我简直以为你爱上了奎恩。”尤尼恩评价,嘲讽语气更强了些。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西维奥瞥了他一眼。这话说得太没有说服力了,因为不光白考尔是哨兵,尤尼恩自己也是。 白考尔微微一笑,竟带出几分天真。他年纪和西维奥相仿,是在场众人中最年轻的两个。“如果你不提爱,我想我不介意。” 没人想到他居然这么承认,顿时一片哗然。 “……所以你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伊莱娅忍不住向前倾身。她有个危险的预感,只是不想深思。 白考尔没回答,只转头望向上首坐姿笔直、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的人。 “你想招揽他。”西维奥终于开了口,语气平静。 “没错。”不等瞪圆眼睛的希思科特说什么,白考尔就抢了先。“相比接手帝国的全部星域,让奎恩合作更现实、也更容易实现。有了他,我们就拥有了掌控帝国的最大底牌!” 明白一点说,维拉斯·奎恩有皇室的象征意义,就意味着一般战俘无法企及的利用价值。 “你是在说……”希思科特很快从愤怒中冷静下来,意识到“招揽”是一种客气的说法。白考尔的意思更像是,用一个哨兵绑定奎恩为己用,就算那个哨兵是他自己也没关系。 尤尼恩也读出了这种意思。“……绑定奎恩?”他不可置信地道,“你疯了?” 第2章 所有人都看向情绪激动的安防部长,而尤尼恩觉得白考尔的脑袋一定是进了水。“没错,被抓住后,奎恩没闹出什么动静、似乎已经认命了,可这种配合不见得会延续到硬性指派一个哨兵与他结合这事上!作为帝国一员,他凭什么愿意和联邦的哨兵结合,无论是谁?” 伊莱娅难得和他站一边。“退一万步说,结合需要停止注射向导抑制剂;而如果奎恩的向导能力恢复,谁能保证他不反抗?” 话音刚落,长桌上就是一片死般的静默。因为这反问有漏洞,答案明摆着——只有他们年轻有为的总统先生,传说中已经接近黑暗哨兵级别的联邦首席哨兵,西维奥·阿尔瓦。 ……哪个哨兵都行,总统绝对不行! 接收到那些或抱歉或隐晦的视线,西维奥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基本上,尤尼恩和伊莱娅说出了他的头两点担心。而第三点,也是最可怕的一点——他有一种从未说出口的感觉,就是奎恩最后像故意被俘;不是说有人能从他手下逃走,至少对方没尽力反抗。如果这猜测是真的,那他们的反应可能早已被料到,现在正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担心阶下囚的圈套也许是太过谨慎,但西维奥相信,对一个直到最后关头才爆发出史无前例的实力的敌人,史无前例的谨慎是必要的。 副总统先生极有眼力地跳过了前一个话尾。“是个好主意,但我觉得这不太可行。”他说,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安抚,“就算奎恩同意,人们也会认定是我们强迫他。这会影响联邦政府的形象。” 这让伊莱娅找回了自己的法官本能。“也不符合联邦法律。”她说,一只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就算是战犯,也有为自己申诉的权力。而如果奎恩上了法庭,他绝不会宣称与哨兵强制结合是他期待的。” 众议长也摇了摇头。“这话要是放出去,两院吵三年都不会有结果。” “既然你们这么说,”白考尔小幅度耸肩,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提议被其他人全体否决,“我很愿意听一下更好的办法。” 给奎恩指定一个哨兵就已经有这么多阻碍,更别提杀死他。眼见已经有三个反对——联邦战后特设委员会共有七人——希思科特十分憋气。“我们遭受了惨重损失,难道还要永远好吃好喝地养着罪魁祸首?这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场面尴尬,西维奥主动收拾了烂摊子——他起了一个新话题——“奎恩近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尤尼恩回答,颇有些悻悻然,“要我说,可能过得比我们都好。”他招了招手,长桌中央立刻显出半透明的立体悬浮投影—— 几近空旷的纯白房间里,有个人正蜷坐在床脚。他低垂着头,一头黑发乱七八糟地支楞着,消瘦的肩胛骨在薄薄的白色囚服下清晰地凸了出来。 这么看实在看不出过得比他们都要好……几人正心里嘀咕着,就见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绝对不可能被错认的脸。 就和希思科特说的一样,维拉斯·奎恩长得有七分像娜芙蒂皇后。考虑到皇后拥有世人公认的惊艳美貌、甚至还有“史上最美皇后”的头衔,奎恩的容貌让众人眼前一亮也是自然。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片空洞,似乎什么都进不到里头。三个月的与世隔绝让众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最终一战里的惊人杀伤力,活下来的好像只剩躯壳。 西维奥不可觉察地皱眉。“怎么回事?” “我发誓我们给他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尤尼恩厌恶地说,“但他每次只能吃一点儿。相比于吃的,他对睡觉的兴趣更大。另外,”他摊手,“谁都知道抑制剂是怎么回事。”而他们给他注射的分量足以放倒十个超s级向导。 除了紧握双拳、眼露怒火的希思科特,其他几人都觉得奎恩状态不好,然而抑制剂是不留下伤痕的最好办法。 好像就是为了帮他们摆脱这种不合时宜、毫无用处的怜悯,狱中人的眼睛突然有了焦点。他的目光似乎确实地穿过了相隔的深深地底,知道有七个人盯着他。他张开嘴,无声地笑起来,几乎正对着西维奥—— “有本事就杀了我。” 几乎是同时,一头巨大的黑色罗威纳犬突然窜到桌上,朝着投影愤怒吠叫。几人都被吓了一跳,然后才认出那是希思科特的精神向导,而希思科特已经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成全他!让他以死谢罪!”他拍着桌子怒吼。 虽然副总统和众议长都看不见那头狗,但他们感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脸色开始发白。 作为战后委员会中唯一的向导,伊莱娅赶忙张开精神屏障,为两人隔绝那种突兀而尖锐的针刺感。 “收牢你的屏障,司令。”西维奥沉声警告。 听到屏障这词,希思科特的表情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意识到自己越了界,不由得向被无辜波及的副总统和众议长投去了尴尬的目光。“……抱歉。” 尤尼恩被唬得还没回神,而白考尔斜倚在高高的靠背椅上,双手抱胸,一动不动。“不管这是威胁还是挑衅,”他朝尤尼恩小幅度点头,“看起来安防部长说得对。” ……杀了奎恩才是正确选择? 众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西维奥身上。战后委员会的人数是单数,理论上不容易出现五五对开的僵持情况。现在三比三平,就看总统的意思了。 但西维奥还没做出最终决定。“今天先到这里。”他直接画了个暂停。 会议结束,希思科特头一个急匆匆地出门。他刚刚被刺激得失控,确实需要一些中和剂来稳定神经。伊莱娅打算继续安抚副总统和众议长,而尤尼恩还有事务要处理。 只剩两人落在最后。 “奎恩必须留在我们这里,不管是死是活。”走在通向总统办公室的高拱廊下,白考尔直截了当地表了态。 西维奥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不能回到帝国。如果他当了皇帝……”白考尔压低声音,十分严肃,“西维奥,他会让所有人乖乖地俯首称臣,包括那些反对派;一个统一对外的帝国,就是联邦的心腹大患。” 西维奥又思索了一会儿。“当你说‘所有人’的时候,包括我?” “哦,我当然不是说你。”白考尔立即否认,“如果说有谁能抵挡奎恩,那一定是你,毫无疑问。但同样,你最好不要冒那样的风险。” 白考尔会说这样的话,自然有原因—— 情报部门的特工在皇宫里找到了奎恩的专用中和剂,那味道几乎和西维奥的信息素一模一样。考虑到专用中和剂在时间和金钱上的花费都很惊人,若奎恩不是货真价实的太子,皇帝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如果联邦其他人知道两人的信息素百分百相容,那他们一定想杀了奎恩以绝后患;而如果知道奎恩确实是帝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那他们说不定更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无论是哪种,都会让西维奥的处境更加艰难——谁让这两个问题都和他有关系呢? “两件事我都没说,”白考尔道,拍了拍上司兼好友的胳膊,“但这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在那之前拿定主意,西维奥。” 西维奥站住脚,目送白考尔转身离开。然后他望向拱廊侧面,外头明镜般的湖面映着摇曳的日影天光,嘴唇慢慢抿紧。等人消失后,他拐上了另一条路。 不多久,维拉斯就意识到,他迎来了意料之中的访客,虽然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总统先生?”他轻声道,“躲躲藏藏是你的新风格吗?” 一面纯白的弧形墙壁应声变成了透明。西维奥站在后面,不甚明亮的背景掩盖了他的表情。“谁靠近你都会被发现?” “以前是这样,现在只有你。”维拉斯轻笑。“原因你知道的。” 西维奥没说话。联邦和帝国开战之前,他只和这个人远远见过一次。社交礼仪要求哨兵向导在日常交流时必须严格控制自己的感官和精神屏障,所以他们谁也不知道两人的信息素高度相容。直到上了战场,他们的精神触在他们能看到对方之前就撞在一起…… 那一瞬间的动摇前所未有,但西维奥不确定维拉斯和他一样。毕竟,他精神屏障再稳固也是个哨兵,而维拉斯才是那个可以蛊惑所有人把他自己误认做哨兵的向导。 “你正举棋不定。”维拉斯仔细端详着那张淡漠却更显英俊的脸、还有那身一丝不苟到满是精英气息的笔挺军装,饶有兴致。“刚刚我似乎看到你们吵架了。” 西维奥对这种隐晦的嘲笑无动于衷,但他不得不承认,维拉斯确实敏锐得可怕,向导能力受到抑制时也一样。 “乌提莫。”他简洁道。 维拉斯的瞳孔霎时猛烈收缩。 第3章 乌提莫是一个星球的名字。作为居住地,它的环境勉强也就打个及格分;但作为牢房,那可能是正无穷。因为它遥远、又位于漏斗形负星域的底部,如果没有联邦反引力反物质飞行器的帮助,进到里头的人再也出不来。 “宇宙终极的流放地,你可真看得起我。”维拉斯开口道,音调轻松,似乎刚被震住的人不是他。“不觉得浪费吗,总统先生?” “浪费?” 维拉斯把手一摊。“没错,就是浪费,而且是惊人的浪费。”他终于舍得从床脚边上的地面站起,缓步走近透明墙壁,“何必搞得那么麻烦呢?就地弄死不是更简单吗?此时,此地?” 西维奥这回真皱了眉,因为他看到了维拉斯眼里的光。那是一种真正的光,代表着渴望。而不管渴望什么,它出现在一个精神干枯的囚徒身上都有点吓人,搭配冷静清晰、隐带劝诱的帝国贵族口音时效果更甚。 “你……”他想到对方从未在公众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就算那可以有效地保住性命——不可避免地有些惊诧,“你说真的。你想死。” 那也就是说,他之前关于对方故意被俘的感觉也是真的?不是因为阴谋,而是因为想死? 这惊讶难以言喻,而维拉斯僵住了。 “为什么?”知道自己猜中了,西维奥忍不住走近一步。 “为什么?”维拉斯反问。他醒过神,脚下重新恢复移动。“白塔应该教过你,自杀是懦夫的行为。” 西维奥想说束手就擒、等着敌人杀死也是懦夫的行为,但在出口之前,他先想到了半年前去世的皇帝和皇后。“你凭什么觉得联邦一定会处死你?” 维拉斯已经走到了墙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无法跨越的最后一步。“凭我杀了那些人,凭我是帝国真正的太子,还有……”他很低地笑了一下,极度贴近墙壁、又背光的脸竟有些诡异,“凭你是黑暗哨兵!” 听见自己保守多年的秘密从敌人嘴里吐出,西维奥的身形依旧岿然不动。 和维拉斯恰恰相反,他的信息素相容范围天生狭窄。这意味着他精神屏障难以突破、极难受到外界影响的同时,也意味着几乎没人能真正感知到他的想法、从而无法发现他和其他哨兵的最大不同——他根本不需要向导平复情绪;他自己就控制得很好,定期购入的中和剂只是摆设。 就连白考尔也不知道。在杀掉维拉斯和留下维拉斯两条路中,白考尔以为他更偏向于留——有哪个哨兵会对与自己信息素高度相容的向导下狠手呢——才提出绑定哨兵这个想法;但实际上,如果完全照他的意思,有可能感知、甚至影响到他的东西当然要连根铲除,因为那只能是个威胁。 维拉斯完美符合威胁的定义,更别提对方在精神衰竭时还能注意到他是黑暗哨兵。虽然那一次,他们都被两人超高的相容性震惊到忘记自控。 但最后西维奥吐出口的是:“战争的伤亡是不可避免的,也没有什么能改变你是帝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这个事实。” 维拉斯紧紧盯着那张脸,试图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半分钟后,他极其失望地失败了。“你的意志就和你的表情一样坚不可摧,是不是?” 虽然这听起来像夸奖,但西维奥知道不是。 维拉斯的话果然还没说完。“早知道联邦在你心里的排名比你自己还靠前,我就该说些更劲爆的。” “你果然在蓄意激怒希思科特。”西维奥眼也不眨地陈述。 维拉斯保持着盯着西维奥的姿势往后退,直到小腿肚碰到床沿。“而我希望你没有阻止他。”他遗憾地说,戏剧化地张开双臂,然后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西维奥单方面注视着那个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把对方青白的脸色、紧闭的眼睑以及随着呼吸起伏的单薄胸膛一一收入眼底。用不着把哨兵敏锐的五感发挥到极致,他就知道这个嘴硬的向导确实被抑制剂折磨得生不如死。 但,这是拒绝交谈的新方式?维拉斯比他想象的还难以捉摸…… 他又驻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离开。“不管怎么说,别饿死自己。” 装死的维拉斯突然笑出了声。“你明知道这不可能发生。” 西维奥没回答。就在他只差一步就踏出监视门时,后头一句话轻飘飘地追上来:“一个忠告——早做决定,别等我改主意。” “你在说,你可能又想活下去?”西维奥站住并回头。 如果维拉斯想要活下去,头一件事就是先离开这个地底牢笼。而他不认为,光靠维拉斯一人能够成功。问题在于,帝国里还有谁会给维拉斯提供类似劫狱的帮助?知道维拉斯是太子的保皇派吗? 维拉斯依旧在床上躺尸,眼皮都没掀开一下。“谁知道呢?” 眼看得不到更多信息,西维奥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走了。 维拉斯睁开一条眼睛缝,发现房间墙壁重新恢复成了不透明的纯白。但这不是重点…… 乌提莫星球唤醒了他尘封的记忆。不关它本身,而关它毗邻的另一片星域,苏尼翁角。因为星际海盗频频出没,苏尼翁角可谓臭名昭著。他在公会佣兵团时曾接过相关委托,却意外发现那里并不止海盗那么简单…… 他改变主意还没什么,那个黑暗君主改变主意就很有什么了。而如果他的能力和身份暴光,那几乎是一定发生的。 维拉斯想着,嫌恶地揉掉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阿尔瓦打算送他去乌提莫?那他宁愿在联邦死一百次! 可惜的是,战后委员会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在两天后的例行会议上,西维奥把这个提议说了出来,然后得到了一致同意。没人想把一个不定时炸|弹关在卡庇特的联邦安防部门地底,更别提长期。 “流放乌提莫……”众议长若有所思,“听起来最苛刻的政客都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副总统和*官赞同地点头。在不能杀死和不能放回的前提下,乌提莫确实非常适合。 白考尔看了西维奥一眼,尤尼恩没有反对意见,而希思科特嘟哝了一句,像是“让他干脆利落地死也是便宜他”。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一个星期后,维拉斯被送上了联邦法庭的被告席。 因为是联邦政府提起的公诉、维拉斯还放弃了给自己找律师的权利,胜利天平明显一边倒。维拉斯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对各种罪名来者不拒。 这种配合态度让联邦法庭指派给他的律师都心生疑虑。“如果您全盘接受指控,那我很难为您辩护,殿下。” 维拉斯的回应是翘了翘嘴角。这动作落入观众眼里,便激起了一阵细小的波动。“终身流放乌提莫,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但维拉斯要做的可不止笑笑这么简单。“尊敬的法官们,还有在场的诸位,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 坐在审判席正中的伊莱娅以为他终于打算为自己申述,点头同意。“被告人发言。” “公诉律师刚刚罗列了十七项罪名,每个都罪大恶极,而我全部承认了。”维拉斯扬声道,不无嘲讽,“而你们最后只打算流放我,就因为皇室可笑的豁免权?” 观众席上骚动起来。伊莱娅不得不敲了敲木锤,“肃静。” 维拉斯继续道:“据我所知,联邦和帝国一样,并没有废除死刑。你们为何不干脆地处决我?”他的目光挑衅地地扫过裁决庭和观众席,“还能节省纳税人的钱,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霎时一片哗然。从没听说哪个犯人嫌弃自己量刑过低,更别提上赶着要死刑的了! 伊莱娅震惊非常,连维拉斯藐视法庭都忘记了。搞什么?总统好不容易提出一个战后委员会全员接受的折衷方案,但当事人竟然一点都不领情? 在嗡嗡的议论声中,一个黑衣女子从观众席上起身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观看审判直播的国会厅也乱成了一锅粥。没人想到前帝国元帅主动要求死刑,除了西维奥之外。 “这要怎么办,总统先生?”有几个议员大声地问他。 西维奥冷静地反问:“是他说了算,还是联邦法律说了算?” 这声音不大不小,然而成功地镇住了所有人。他们面面相觑,心道总统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临危不乱。 “裁决公告期一过,就送他去乌提莫。”总统先生撂下这句,就提前退席了。 第4章 一个星际月后,所有流程走完,准备也全部到位。 隔着航天港高大的透明落地窗,西维奥和白考尔远远地望着正在登舰的一行人。这距离远得一般人只能看见飞船的大致轮廓,但对一个超s级哨兵和一个s级哨兵而言,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走在八个押送士兵中间的维拉斯没一个月前那么瘦,但依旧安静合作。在进舱门的前一刻,他突然转过头,直直注视着他们的方向,嘴唇微动。 “他说什么……‘你会后悔的?’”白考尔愣了半天,狐疑地看向西维奥——因为不管是上次会议还是这次,对方说话时都目标明确地盯着他们的总统。“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西维奥下巴线条微微绷紧了。然后他宣布:“我要跟着他。” “什么?!”白考尔被这出人意表的发言吓了一大跳。“你在说什么?现在才准备,未免也太晚了吧?” 西维奥很淡地瞥了他一眼。白考尔立刻明白,自己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西维奥从来不是莽撞的人;雅典娜号肯定早就准备好了! “你之前说的秘密任务就是这个?”白考尔迅速地把现实和记忆对上号,“可为什么?” “因为奎恩宁愿死都不愿意去乌提莫,而实际上,他既不怕死、适应能力也惊人。”西维奥挑着重点回答,同时大步往舰船仓库走。“那只能说明乌提莫背后很可能有些奎恩不得不忌惮的东西。”他停顿一下,补充:“至少奎恩认为它比流放与死亡更可怕,而他去乌提莫就肯定会被它盯上。” 快步跟上的白考尔瞪大了眼睛。比流放和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乌提莫……“你是说,那个?” 西维奥肯定了他的猜测。“就和你想的一样。” 白考尔沉默了半晌。所以,这次行动的最大目的不是把奎恩送到乌提莫,而是用奎恩吊出暗中的人;平时也许没什么,但奎恩现在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我从没想过我竟然有同情奎恩的一天。” “那就省省。”西维奥很快回答,“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就算奎恩将功折罪。” “……什么意思?难道你打算让他回到帝国、登上皇位?”白考尔彻底震惊了,眼睁睁地看着西维奥轻轻一跃、落在足有三层楼高的母舰入口时终于反应过来:“等等,你现在可是总统!”怎么能去执行什么见鬼的秘密任务! “你忘记了吗?总统启程去弗洛斯星度假了,两周后才会回来。”西维奥笑了。然后他合上门,母舰离开地面和机坪顶棚张开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 白考尔在原地干瞪眼。 如果一切正常,在卡庇特和乌提莫之间打个来回正好需要两周。但他已经预料到,这一趟绝对有许多不可期的麻烦,而且绝对不小。想到要帮着遮掩西维奥的真实去向、还要为所谓的秘密行动向战后委员会解释,他就糟心不已。 ……早知道写作情报部长读作收拾烂摊子的,他才不离开特战队!秘密行动,他也想去啊! 联邦押运犯人有专用运输船,然而这次情况特殊,便直接派了一艘米典纳斯级军用巡航母舰。反引力反物质飞行器不适合长途星际旅行,正好放在它的机库里带走。另外,按照规定,犯人里有超s级哨兵或者向导,都要再派四艘或者以上的珀碧纳斯级拱卫舰。 阵仗依旧浩大,但现在维拉斯毫无吐槽联邦的心情。 距离判决下来已有一月,距离锡尔斯玛利亚的决战已有四五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某些人做好准备。他几乎可以肯定,在到乌提莫之前,他们一定会遭遇什么。要知道,相比联邦安防部门的地底牢房,五艘舰船真的够不上铜墙铁壁级别。 就如西维奥说的,维拉斯宁愿死也不愿意去乌提莫。在争取改判上,他已经尽他所能;没有成功,他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就比如说,硬逼着自己多吃点,最大程度地增强体力…… 维拉斯一边随意地想,一边摸索着那只手环。植入部分很微小,所以直接拔下来应该也不会出多少血;只是如果用非正常途径取下它,就会触发报警系统。 八成是立时往牢房里注入超额向导抑制剂,搞不好还是可通过皮肤吸收的微分子级别…… 想到这里,他转头打量四周。新牢房几乎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只是稍微小些。监视系统不用看就知道有,刚才送午餐来的依旧是机器人。 但在同一艘舰船上,那些人想保持距离也保持不了多远。另外,联邦米典纳斯级军用巡航母舰的构造他很熟悉,小型登陆舰机库就在他牢房的下一层。最后,离苏维翁角最近的塞尔卡星球正好隶属联邦…… 维拉斯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相比于被掳走,阿尔瓦应该更喜欢他逃走的消息吧? 紧随巡航舰之后,雅典娜号正在漆黑静谧的宇宙里无声优雅地飞行。它是一艘伪装成民用飞船的珀碧纳斯级太空母舰,火力配给自不用说,还装载了电子哨兵、隐形面板以及四推进系统,并配备高级人工智能。 “目标方位,092737.0404p,位于正常航道。”轻柔的女声定时汇报。 西维奥从起居舱钻出来,一抬眼就看到奥斯瓦尔正背对着他蹲坐在舰桥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前舷窗里的星空——准确地说,盯着五艘舰船正中。 “看来你对他印象深刻。”西维奥说,并不指望着一个回应——精神向导可不会说话。他走过去,站在那头拥有华美鬃毛的白狮旁,让远近星光洒了他一身。“屏障一开你就溜出来了,平时可没见你这么积极。” 奥斯瓦尔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儿,淡蓝眼眸锐利专注。 西维奥难得有些无奈。 精神向导在某些时候完全不受控制,尤其当涉及本能时。他知道他不需要向导也能做得很好,然而奥斯瓦尔肯定会被一个与它百分百相容的精神向导吸引。就算他们正处于飞船的隐形屏障中,就算维拉斯目前依旧不能放出精神向导…… 西维奥很想问,原来你真的喜欢那只小鸟?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答案明摆着。“别太早让人发现你,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白狮一个眼神都舍不得分给他,只动了动耳朵表示听见了。 西维奥无声地出了口气,走向驾驶席。“盯紧艾蒙莎罗,雅典娜。汇报一切异常情况。另外,距离苏尼翁角前哨站二十光年时提醒我。” ai停顿了一下。“不是乌提莫?” “以苏尼翁角为目标,校正航线。” “马上。”ai立刻回答,又接着道:“您有一封新的通讯。” 西维奥看见光电屏上白考尔的头像,毫不犹豫地道:“删除。”这时候的白考尔一定抱怨连天,他才不想荼毒耳朵! 因为雅典娜号的单向屏蔽,远在艾蒙莎罗号上的维拉斯暂时察觉不到自己已经被一个哨兵定位跟随了。更不用说,他正在潜心进行自己的计划。 每当墙壁轻颤,他就默默地记上一笔。正规飞船都会走官方航道,联邦巡航母舰更是如此。那种轻颤是空间跳跃,几年佣兵生涯更让他对星际航路图烂熟于心。准确把握母舰的位置,他才能准确把握唯一一次机会。 三天后,这个机会终于到来了。 每个星期,维拉斯都需要静脉注射抑制剂,这也是他最有可能直接见到任何一个活人的时间。最早时,会有人在墙后盯着机器人给他注射;后来发现他没有任何反抗意图,这一步就免掉了,换成监视器。 维拉斯就打算抓这个空子。他悄悄地收紧手环,借着机器人的身形挡掉摄像头;当注射到一半时,他猛地缩回手,倒在床上痛苦痉挛。 很快就有穿着全身防护服的士兵冲进房间。“你怎么了?” 维拉斯龇牙咧嘴,勉强伸出一只手。 看见手背上鼓起的极大血包,来人有点狐疑——机器人应该不至于出扎错血管这样的错——但犯人身份特殊,他还是打开了通讯器。“紧急呼叫医务官!” 医务官应讯而来,而维拉斯要的就是这个切入点—— 母舰上几乎全是b级以上的哨兵向导,正常状态他手到擒来,现在的他完全束手无策。只有医务官是c级向导:为了在一个满是高级哨兵的地方正常履行自己的职责,他一定会随身携带中和剂。 小范围淤血处理花不了多少时间,十分钟后,医务官离开了囚房。但他一点也没察觉,除了一只包扎完毕的手和注射完的抑制剂,他还留下了一支中和剂。 维拉斯装作昏昏欲睡,一头埋到被子里,摸出刚到手的小注射器。管身是透明的,显出里头液体的浅绿。他看了一眼,反手滑回袖中。 低浓度的普通中和剂,目测不到十分之一盎司,是c级向导一整天的剂量。如果放到打过缓释抑制剂的超s级向导身上,效果最多持续十分钟。 但就算只有一分钟,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 第5章 从卡庇特出发的第六天,艾蒙莎罗号巡航母舰将要抵达官方航道的末端。事实上,从第四天开始,航道上就很少能看到其他飞船了。 “燃料?补给?导航系统?动力系统?拱卫舰船?” “报告舰长,一切正常。” 主舰桥上,人员忙碌有序。在检查情况后,舰长做出了前进决定。“目标乌提莫!警戒提高两级!” “是!” 与此同时,维拉斯也得出了母舰已经逐渐接近乌提莫星球的判断。 脱离官方航道后,安全起见,绝大部分舰船都不会冒险进行空间跳跃。而在常规星际航行里,想干点坏事要容易得多。如果有人想掳走他,接下来的一天半就是最佳时段,尤其当他换乘反引力反物质飞行器时。 但这只是猜测之一。假使能搞到反引力反物质飞行器,那么,等联邦把他送到乌提莫星球上后再动手会更合适。毕竟,如果能避免和联邦军队正面交火,那就会省许多麻烦。 维拉斯想,如果是他,他肯定选择后者。但如果是那个人,对方很可能觉得前者更富有趣味。 ……真是个变态! 当维拉斯随时准备给自己扎下那针中和剂的时候,西维奥已经换好潜行服,正预备进入登陆舰。 “我必须提醒您,您在冒很大的风险。”人工智能试图劝服他,“登陆舰的各项补给只能维持三天,而来回乌提莫就需要三天。更别提,这里距离苏尼翁角很近。” 西维奥当然知道,正常情况下带双倍补给才安全。但问题在于……“如果是斯密茨,我可不认为他有耐心等艾蒙莎罗到乌提莫时再动手。” 人工智能沉默了一瞬。“那请允许我跟着您。” “保持安全距离。没得到我的命令,不许接近。”西维奥这么说的时候,他已经坐到了登陆舰的驾驶席上。 登陆舰早已接入雅典娜号的全部频道,包括艾蒙莎罗号的监视信号。奥斯瓦尔正端端正正地蹲着,视线一秒也不愿离开屏幕中那个假寐的人。 西维奥瞅了白狮一眼,又转回头。“奎恩八成也知道斯密茨的存在。”他低声道,嘴角微微勾起,“看来有好戏了。” 在艾蒙莎罗号踏上自定航线的前十二个小时里,一切正常。第十三个小时,驾驶员发现远处的乱石带里漂浮着几艘商船残骸。 舰长皱了皱眉。海盗星域有这种东西再正常不过,所以他下令小幅度修正航道即可。 然而,当他们的直线距离缩到最短时,那些残骸突然动了。 “糟糕,我们碰上了海盗!” 头一个发现问题的是领航员。刚换过班的舰长闻讯而来,还不太相信。“艾蒙莎罗并没有没有扫描到伪装屏障的存在……”这质疑在他看清残骸的变形过程后戛然而止,“生物流体飞船!竟然是皮塔图斯海盗!”他猛地沉下脸,迅速下令:“发出警告!若它们侵入安全距离,直接开火!” 生物流体飞船并不是生物体做成的,但它确实可以自由组合变化,从而显出不同的外在颜色形态。这点优势不仅体现在天|衣无缝地模仿商船残骸中,还体现在高效躲避脉冲武器和粒子束武器中—— “它们没法瞄准!不,是就算瞄准了也打不中!” 这情况已经很糟,但还有更糟的——皮塔图斯海盗带来的生物流体飞船可不止几艘;事实上,乱石带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陨石都是海盗飞船伪装的。 舰长感到自己背后流下了冷汗。生物流体飞船的超高隐蔽性是牺牲攻击能力换来的,他原本还觉得他们能够对付;但现在这蚂蟥一般的数量……“立刻请求支……” “援”还没出口,整个艾蒙莎罗号就猛烈震动了一下。“报告,它们开始突破拱卫舰的保护圈了!” 尖锐的警报声在整艘巡航母舰内回荡,而维拉斯等的就是这个。他毫不犹豫地注射中和剂,全力凝聚精神——针刺的痛楚还未过去,他已经定位到了他需要的人——囚房外有四个哨兵,监视器前两个,还有医务舱的两个向导—— “解除保险,开门。” “下层情况一切正常。” “立刻把中和剂送到登陆舰甲板。” 根本来不及反抗,这几个士兵和医务官的精神图景就变成了维拉斯想要他们看到的,一一照做。牢门洞开的一瞬间,维拉斯就冲了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奔向机库。这很容易,因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海盗吸引了。 撞击过后第十七秒,维拉斯顺利进入了登陆舰。在舰门合上之前,他干脆利落地扯下手环甩出,旋身后准确扑向起航钮,在远程操纵驾驶员打开舷板的同时给自己补了一针深蓝色中和剂——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不超过三秒。身体深处隐隐涌动的燥热被压制下去,他终于露出了微笑。 当登陆舰飞出艾蒙莎罗号时,主舰桥上正一片混乱—— “警报,新的警报!” “等等,谁把舷板打开了?” “不好了,囚房是空的!奎恩跑了!” 不管是登陆舰还是主舰桥的情况,一切都落入了西维奥眼里。不得不说,两边一对比,更显得维拉斯·奎恩这个星际第一向导名副其实,行动一气呵成到令人赏心悦目。 另外,自维拉斯注射中和剂开始,奥斯瓦尔就更加精神,眼睛圆而发亮,两只毛绒绒的耳朵跟着维拉斯的移动而转动。 西维奥紧盯着那艘泥鳅般灵活的登陆舰,暂时没空分神给自家不太听话的精神向导。“看来a级哨兵也不是白评给他的。”他低声自语,同时猛地扳下加速杆。“来吧,奎恩!” 而维拉斯这边,他一出巡航母舰就意识到,海盗们这回玩得太大了。漫天黑压压的全是生物流体飞船,各色激光和离子束遍布,无疑给他的逃脱增加了非常大的难度。 看来斯密茨对活捉他势在必得…… “该死!”维拉斯低咒一声,眼睛四下逡巡,同时张开精神图景,试图寻找突破口。 这是个很冒险的举动。因为陌生信号太多,他无法操控全局,总有人会发现他的精神触,继而发现他的坐标。但这事儿十万火急,他必须争分夺秒,顾不了那么多了—— 然后他就定位到了一艘明显刚冲出隐形屏障的登陆舰。 ……总统先生? 维拉斯不认识在场大多数人的精神屏障,但西维奥的他无法不印象深刻——因为极高的相容度,他们短暂的近距离接触意外导致了一定程度的精神结合。虽然离完全结合还远着,但这依旧使对方在他的精神图景里变成了一座灯塔,隔得很远也能看见的那种;以黑暗哨兵的敏锐程度,反过来估计也差不多。 不到一秒,维拉斯就发现,他肯定被算计了—— 联邦总统为什么会偷偷摸摸地出现在联邦星域外围?别告诉他是散步! 愤怒只是一瞬间,维拉斯迅速冷静下来。西维奥把他当成了钓斯密茨出来的诱饵,这绝对正常;事实上,用一个敌人去钓另一个敌人,不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法子吗? 意识到西维奥想做什么之后,维拉斯立刻把精神触从对方周边全数撤回。 猖狂的海盗一直在骚扰联邦边境,但至今为止还没人知道他们的老巢——皮塔图斯星——在哪里。如果西维奥想为铲除海盗这个目标打入其中,就需要一个罕见的契机——比如说,悄悄跟在把他抓回去献功的海盗身后! 没错,皮塔图斯之于苏尼翁角的地位等同于锡尔斯玛利亚之于帝国、卡庇特之于联邦。传说中,艾希利欧·斯密茨——名义上的海盗头子,实质上的黑暗君主——在上面修建了巨大巍峨的水晶宫,用最美丽的建筑来掩藏底下最黑暗的秘密。 维拉斯可以发誓,不管是豪华宫殿还是黑暗组织,他都没有兴趣,一丁点都没。只可惜,登陆舱没有配备隐形屏障,海盗的飞船已经开始注意到他,他只能来硬的—— 冲出去! 看到蝗虫一般的飞船把那艘孤零零的登陆舰围成了铁桶一般,艾蒙莎罗号舰长如梦初醒。惯常劫掠一空的皮塔图斯海盗这次如此大张旗鼓,竟然只为了一个人?! “追!”他咬紧牙关,下了死命令。如果丢了犯人,他们怎么有脸回联邦? 星际巡航舰和四艘拱卫舰几乎同时转向。但它们体积太大,一时半会儿根本插不进小型飞船的你追我赶中。就在新的登陆舰就位之前,那艘小登陆舰被围追堵截到死角,砰地撞上了好几艘紧挨着的海盗飞船。 沉闷的爆炸声伴随着漆黑背景中绽放的炫目烟火响起,全体联邦船员都傻了。 第6章 维拉斯醒过来时,并没有立刻睁开眼。 因为,不管是身下柔软的触感还是鼻尖隐约的花香,它们都暗示着,他正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更不妙的是,抑制剂状态又回来了。 唔,也许不止抑制剂……因为他完全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就像它们彻底消失了。 所以爆炸之后发生了什么?如果他侥幸存活,那应该落在了…… “亲爱的亚雷斯特(r),你醒了吗?”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响起。 维拉斯被吓了一跳。因为直到这个人出声,他才意识到对方的嘴唇离他的耳侧只有不到一指宽的距离—— 能在如此近的距离里让他察觉不到呼吸,这家伙果然是个超s级的哨兵! “啊,抱歉,看来你不喜欢这个称呼。”见他没反应,那声音十分遗憾,“那么,黑皇后会更中你的意吗?又或者说,太子殿下?” 语气可谓温柔,然而维拉斯感到一阵细小的战栗从脊椎骨直冲脑后。不是害怕,而是抗拒。但不管怎样,对方把太子殿下的名号搬了出来,也就意味着他之前的伪装已经全数被剥落。 “斯密茨。”维拉斯只得睁开了眼睛。 这个招呼干巴巴的,但艾希利欧·斯密茨(s)愉悦地笑了。 维拉斯只能这么判断。因为和上次一样,对方大半张脸都被面具遮挡着—— 纯黑质地,金丝繁复;细而流畅的水晶线条从额头一直延展到鼻下,勾勒的图案却是一条凶恶的火龙。 再往下看,嘴唇薄而精致,下巴和脖颈的线条都能用纤细形容;淡得近白的金色长发和白得没有血色的皮肤十分般配,和拥有繁复金丝的修身黑燕尾服也十分般配,和那双同样是淡金的双眼更加般配。 ……说真的?这样的人是海盗头子? “太子殿下还记得我的名字,这可是我莫大的荣幸。”艾希利欧似乎完全不在意维拉斯的视线。他直起身,用右手把左边垂落下来的金发别到左耳后,动作缓慢优雅,绝对比僵硬地躺着的维拉斯更像个贵族。“若是您上次造访苏尼翁角时表露身份,那我保证,您当时就能亲眼欣赏皮塔图斯闻名遐迩的水晶宫。” 顺着对方那个请的手势,维拉斯才真正开始打量四周—— 高得惊人的尖顶穹窿,支撑起它的则是一排排光滑立柱;墙面多彩的花朵浮雕像是某种百合,连花瓣的圆形白斑都栩栩如生。另外,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反射着耀眼的光。 ……说真的?比皇宫还豪华的海盗老巢? 其他建筑细节,维拉斯不打算冒着被闪瞎的风险观察。因为他一眼就判断出了重点——这地方没有门,也没有窗。 艾希利欧却很兴奋。“百合宫!”他尾音扬起,“高贵而圣洁,您应该会喜欢!” 维拉斯被对方刻意的敬称弄得汗毛竖起。“请允许我提醒你,帝国早四个月前就已经战败了。” “啊,没错,四个月。”艾希利欧重复,目光对上维拉斯的,“在知晓您在锡尔斯玛利亚的英勇表现之后,我就对您倾心不已,想要见您一面。”他把手按在胸前,庄重地点头,“幸好没人敢以死刑亵渎您尊贵的身份;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不管是抑扬顿挫的调子还是文绉绉到接近表白的内容,都让维拉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也许你可以直接用‘你’。”他不抱希望地提议,因为他觉得对方在故意恶心他。 艾希利欧却从善如流。“太子殿下,你真是太平易近人了。”他感叹道,然后托起维拉斯的手,爱怜一吻。 实话说,如果维拉斯手背上不是插着注射器的话,这动作十分唯美。可惜被吻的人只有毛骨悚然的感受,因为亲密程度严重超标。那么,对方掳他来果然是为了…… 维拉斯好容易控制自己不发散思维。“我怎么了?” 艾希利欧唇边的笑容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我让他们请你到皮塔图斯来,而且务必一根毫毛都不能少。但他们竟然让你遭遇了飞船爆炸,简直不可饶恕!殿下,你放心,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维拉斯默默地盯着对方面具上张牙舞爪的火龙,保证不显怯场的同时避免眼神相接——他一点也不关心艾希利欧是不是要给他“报仇”好么! 还好艾希利欧并没打算太过考验维拉斯的耐心。“你的伤并不重,因为你采取了及时有效的逃生措施;只需要静养一阵子,你就会完全康复了。”很短的停顿,他旋即补充:“为了不让你受到痛苦的折磨,所以我擅自给你加了一些缓和剂,希望你不要介意。” 也就是上了麻醉…… 维拉斯得到自己预想中的回答,闭嘴不言。抑制剂、中和剂、麻醉剂,估计还有愈合剂之类的…… 这下可好。假如他有机会逃出这里,头一个要面对的八成就是滥用药物引起的副作用! “你累了吗?”艾希利欧的声音听起来像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那就好好休息吧……” 维拉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一成不变的环境让他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他只知道有人定时照料他,而艾希利欧再也没来过。 这从一方面表示,海盗头子说不定打算把他养肥了再吃。毕竟不管是艾希利欧还是皮塔图斯,两者拥有一种相同的矛盾——奢侈华美,反差突兀,前者后者都可能致命。 另一方面,让他落到这种悲惨境地,绝对都是西维奥的错! 没等维拉斯咬牙切齿地数出一二三乃至n条西维奥该死的理由,不远处忽而亮了起来。意识到那亮光并不来自现实、而来自被抑制剂强制覆盖成空白的精神图景,他的震惊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变成了悻悻然—— 怎么又是那家伙? 或者该说,对方成功潜入皮塔图斯,他果然猜对了? 就在维拉斯打算无视时,两人之间那条从未用过的精神连接突然有了动静—— 你还好? 托你的福,暂时死不了。暂时没法竖立精神屏障的维拉斯没好气地噎了回去。 对面沉默下来,但连接并没有断。 嗅出背后的含义,维拉斯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天啊你可千万别道歉,算我拜托你? 对面变得更加沉默。再开口时,西维奥换了个话题——你在哪? 百合宫,维拉斯吐槽,到处都是骚包的糖果百合,有张挺舒服的床,斯密茨还慷慨地给我搞了点香水。 西维奥显然不关心床或者香水。你现在能动吗? 如果说前面的问答都是穷极无聊的闲谈,这就肯定不是了。维拉斯的警惕性被调动起来——你想干嘛? 西维奥的反问来得非常快。我以为你并不想留在皮塔图斯? 然而维拉斯的反问更快——难道你以为我还愿意回联邦坐牢? 西维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一个人没法离开这里;皮塔图斯是人造行星。 人造行星就意味着一切都在海盗的掌控下,很难有空子钻;这确实出乎维拉斯的意料之外,但一个被注射了抑制剂、哪儿都不能去的向导确实发现不了什么。所以他一边默默记下这条信息,一边油腔滑调地回答——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成问题。 西维奥的语速急促了一些。你在回避关键。 维拉斯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并且努力地把这种情绪传递过去。那是我自己的问题——哦,对了,我是不是还得补一句谢谢总统关心? 里头的嘲讽意味不言自明,正借助精神定位逐渐缩短两人距离的西维奥只当自己没听出来—— 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 撂下这句,他不等维拉斯回答就切断了连接。 这似乎是帮忙,但维拉斯一点也不觉得感激。事实上,他都快被这种理直气壮气笑了。“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如果不是西维奥中途阻挠,他现在搞不好已经全须全尾地回到了锡尔斯玛利亚! 西维奥大致能猜到维拉斯的想法,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就在他面前隔着两面幻彩水晶墙的地方,有一个高大的尖棱柱悬浮在半空。它足有十层楼高,从上到下浑然一体。如果一定要说它和宫殿里的其他水晶制品有差别,就是它侧壁上全是大朵鲜艳欲滴的彩色百合浮雕。 人肯定在里头,怪不得他看不到…… 在时刻注意巡逻守卫的同时,西维奥一面四处寻找那个必然存在的反重力开关,一面反手去摸大腿侧面绑着的多功能战术包——如果有人能透视,就会发现里头不是电磁弹也不是脉冲炮,而是三根细长透明的针剂。 第7章 因为药物作用,维拉斯清醒的时候比昏睡的时候少。然而这次西维奥真气着了他,以至于他恶狠狠地瞪了水晶穹窿半天都没有丝毫睡意。 ——西维奥是不是习惯了当那个发号施令的总统?但是,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在他这里行不通! ——而且话说回来,如果他一个人没法离开皮塔图斯,难道西维奥就能以一己之力带走他?是不是过分自信了? 这事儿到处都是槽点,一时半会儿根本吐不完。维拉斯撇着嘴想,直到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一头白狮无声无息地穿过水晶墙,淡蓝双眸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他。 ……还没动手就敢把精神向导放出来?他们现在可还在海盗老巢里呢! 维拉斯有点吃惊。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头见过一次的狮子走近,小幅度抖了抖鬃毛,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离他半米远的床侧,几乎是热切地凝视他。 用“几乎”是因为,维拉斯不觉得西维奥有给自己找个向导的意图。而这么个庞然大物只盯着他看,竟让他头一回觉得抑制剂也不错—— 要是精神向导们自己熟起来,那他和西维奥的精神连接还能自然消失吗? 一人一兽面面相觑,气氛颇有些尴尬。直到扭得脖颈酸疼,维拉斯才转回头,心道他怎么能和精神向导一般见识…… 但这句话还没想完,指尖就传来了一阵暖意—— 等等,他能感觉到暖意? 维拉斯惊悚了。然后他很快发现,这是因为狮子刚舔了他一口,毛茸茸的大脑袋还拱在他身侧,一副舍不得离开的模样。 ……wtf! 维拉斯没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如果被真正的狮子这么舔,破皮都是轻的。然而精神向导没有实体,它带有的淡薄信息素对他来说又相当于特效中和剂,所以他只感到了舒适—— 见鬼,他和西维奥的相容度竟然高到药物都不能阻挡了吗? 没有察觉到推拒,白狮愈发得寸进尺。它沿着手臂一路舔到肩膀,特别关照了维拉斯还没缓过来的颈椎;到这个时候,它已经是前爪扒着床沿的姿势了。 对着那双近在咫尺的、似乎还带着点扭捏讨好的眼睛,维拉斯悲愤起来。不管你在干什么,能不能先管管你这头无事献殷勤的大猫啊,总统先生! 通过电磁镜,此时的西维奥已经发现,反重力装置控制开关并不在地面上,而在水晶棱柱顶。另外,它四周和底部都布满了感应触点,轻轻一碰就会引发警报。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从上层突破,同时避开监视系统和巡逻哨兵。 借助墙壁跃上十层楼对超s级哨兵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不被发现——多切面水晶有个很大的坏处,它们会映出许多倒影。 看来只能快,越快越好! 西维奥环首四顾,迅速心算了最佳路线和需要的速度力度角度。趁一队巡逻哨兵刚走过的当儿,他飞身助跑,一下就攀上了水晶壁。由于接触面滑不溜手,他毫不停顿,脚尖轻点,便又借力跃上——简直像飞上——了两层的高度。 “……是不是有阵风过去了?”一个落在队伍尾部的巡逻哨兵疑惑地问。 “错觉吧?百合宫是交错迷宫,哪里有风?”他的同伴们并不相信,但还是四下里打量了一遍。“明明没有……” 在这几句话的短暂工夫里,西维奥灵巧而无声地腾挪转移,已经快到达十层的高度。不知道他运气是好还是坏——棱柱顶并不是光滑的,这意味着他不会滑下去;但绝不能说,群立的尖锥是理想着陆点。 忽而光线隐约一暗。整支巡逻小队都抬起了头,但上面只有高耸而不可及的雕花垂拱。 “什么也没有。”小队长嘀咕道,收回目光,“看来咱们需要换班了。” 和他料想的一样,没有海盗觉得有谁能在瞬间攀上朝着地面倾斜的墙壁……西维奥尽力压低身体,脚尖卡在两根尖锥间,防护镜就差被划成两半。等下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小幅度直起身,开始研究中央锥顶上的黑色圆球。 它就是反重力装置;如果被打坏,整个水晶棱柱将在瞬间坠落。考虑到百合宫离水晶宫中心不远,闹出大动静后想全身而退就难了。 还好他做了两手准备…… 西维奥没什么表情地想,反手一转,小臂上的粒子刀即刻出鞘。 当他以一个轻巧帅气的侧后翻加单膝跪地动作落地时,维拉斯已经不在床上——事实上,他正和白狮隔着床面面相觑,局势僵持。 西维奥不着痕迹地两边打量,然后开口:“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好。” 维拉斯简直不想回忆他是怎么被一头狮子舔回知觉的。“警报系统这么快就被你解决了?” 他试图转移话题,然后立刻发现对方只穿了一套联邦特战队专用的轻量化全气候潜行服。虽然是加强版,但单兵防护系统不可或缺的模块化头盔、背心挂载平台、浮力单元之类一个都没有,更别提枪支弹药之类的攻击装备了。 就算西维奥是黑暗哨兵,也不至于带个防护镜和战术包就深入敌后吧…… 维拉斯的一条眉毛没忍住高高地扬了起来。“——难道大家都弄错了,其实皮塔图斯的防御脆得和纸皮一样?” 听出维拉斯在回避什么,西维奥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向自己的白狮——他头一回看到它那么蔫头耷脑的,想也不想地把它收了回去——“海盗五分钟后就会发现异常。” “五分钟?”维拉斯微微瞪眼。 西维奥继续补充:“百合宫是个交错迷宫,某些部分设置了精神屏障。这里是中心,巡逻三分钟一班,十二人。最后,皮塔图斯到处都是反重力装置。” 听完后,维拉斯只抬头看了看那个刚被开出来的、对向导来说难度和登天一个等级的豁口。“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五分钟也许够西维奥带他离开迷宫;但在离开皮塔图斯之前,海盗就会发现他们、继而用反重力系统把所有飞行器控制在地面上、甚至完全逆转天地——这绝不是他长别人志气,光看生物流体飞船就知道这点;事实上,他有理由怀疑,整个皮塔图斯说不定就是一艘巨型宇宙飞船。 “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西维奥干脆地说。 “因为我落到斯密茨手里会对联邦有更大的危害?”维拉斯针锋相对。“你为什么不想想,在你设定这么冒险的计划之前,征求过我的同意吗?就算我只是联邦的阶下囚?” 西维奥抿紧唇。他极深的黑眼睛里像在酝酿一场风暴;但在风暴真正肆虐之前,又被他压了下去——他猛地走近维拉斯,瞬息间就完成了打开战术包、摸出针剂、手臂注射这个过程。 “——嘶!疼!轻点!”维拉斯想躲,然而他前一刻刚能从床上爬起来——所以他还没躲完西维奥就打完了。“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西维奥抽出空针管,后退一步。“中和剂。”这回答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维拉斯愣了一秒钟。中和剂他并不意外,毕竟如果西维奥想把他带出去就不可能让他处于拖后腿的废人状态;但问题在于,西维奥拿出来的竟然是他的专用中和剂? 难道它们全被联邦收缴了吗?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他下半生幸福生活的坚实保证啊! “这难道也算你们的战利品?”他问,尽量不显开始发虚的底气。 “不。”西维奥瞥了他一眼,果断地抢先截下话头:“其他的出去以后告诉你。” 为了幸福的下半生,就算只有一点点可能……维拉斯牙痒痒地盯着那张依旧淡漠的俊脸。“算你狠!” 一个临时组合就这么勉强成立了。虽然两人都不见得对队友有多少了解,而且前两次见面时都处于敌对状态(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过人的实力摆在那里——西维奥能清楚地捕捉三十星里以内的情况,而维拉斯能够辨别这个范围里的所有精神体并选择性地加以控制—— 不到十五分钟,他们就离开了水晶宫。预期五分钟的警报并没响起,因为维拉斯篡改了负责安保的海盗的精神图景。 第三次见识到这种能力,西维奥依旧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个非常惊人的长处。所以维拉斯一开始并不情愿和他走的原因就是这个——只要恢复正常状态、哪怕一瞬,维拉斯就能逃离这种困境,并且在彻底消失前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另一种方式的掌控全局,他安静地想,这个向导显然也不需要一个哨兵。 但目前维拉斯的注意力全在漂浮在半空中的登陆舰上。只要通过这个进入还在近地轨道高度的太空母舰,海盗们就不可能再把他抓回去了。可是…… “梯子呢?”维拉斯抱着微小的期望问。“或者你能让它再低一点儿?” 西维奥看了看登陆舰悬浮的高度,又看了看还有些病色的维拉斯,然后伸出一只手,意味不言自明。 维拉斯被这动作的暗指吓到了,因为他想起刚刚对方用公主抱的姿势把他带出水晶棱柱。“别乱开玩笑!” “你很轻。”西维奥不以为然。“也不差这一次。” 维拉斯脸色有点发绿。“这不是重——” 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西维奥再次先斩后奏——他一把揽过维拉斯的腰,原地起跳,下一秒两人就稳稳地落在了登陆舱门内。 “……先问我一句会怎样?”四周景色一瞬间就变成了滴滴答答的各式仪器、脸还好巧不巧地对着一个因紧身潜行服而凸显的坚实胸膛,维拉斯尴尬极了。 “会浪费时间。”西维奥毫不犹豫地回答。“将就一下,”他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放开维拉斯、大步迈向驾驶席,“等回到雅典娜号,你就可以休息了。” 维拉斯终于露出了生无可恋的死鱼眼。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落到如此的悲惨境地? 当海盗们发现百合宫里空空如也时,维拉斯早已毫无踪迹可循,想追回没有一丝可能;唯一有用的就是苏尼翁角外围的暗哨记录—— 虽然只捕捉到空间跳跃的一瞬间,但登陆舰对接舰船那完美的流线躯体、庄重的涂装配色、还有船身醒目典雅的“a”都明显到不可错辩。 “雅典娜(a)……阿尔瓦(alva)?” 原本懒洋洋地斜倚在高背椅上的艾希利欧终于打起了精神。他放下二郎腿,微微向前倾身,饶有兴致地盯着重新恢复成平常星图的立体投影。“怪不得……”他薄唇勾起,“这事儿竟然越来越有趣了。” 第8章 作为一艘合格的珀碧纳斯(pequeñas)级太空母舰,雅典娜号的空间对两个人来说绰绰有余到一天到头都碰不上一次面的程度。当然,除了地方大之外,还有点别的原因——维拉斯一见西维奥就心烦,索性躲在客舱里闭门不出,精神屏障也严实地竖着,来个尽全力的眼不见为净;而西维奥呢,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想和维拉斯长时间、近距离地呆着—— 因为他有点心烦地发现,维拉斯正是引起他心烦的罪魁祸首。 不能说他对这事儿没有预料。如果说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时发生了不可期的意外,后头两次基本是他自找的。他对自己的自控力有信心,可现在事实证明,本能的吸引力超出他的预想—— 和一个信息素相容度极高的向导并肩战斗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不光有能力相匹敌所产生的如鱼得水,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舒适安谧。 对,就是舒适。一种几近懒洋洋的舒适;夸张一点形容,就像婴儿被羊水包围保护,什么糟糕事情都不会发生。 这种感觉放在战场上实在突兀,但幸好只有一点点——毕竟维拉斯严格地保持两人间的界限;除非必要,对方的精神触并不会碰到他的。可这已经足够他料想,就算只有极少的精神连接,他八成也能安心地在对方身边呆上一整天、并丝毫不感到厌烦。 ……这种感觉大概叫依赖,而西维奥以前从未尝试过。 好吧,其实后头两次也不全怪他。毕竟信息素相容度这种天生的特征,本来就不在他的控制里。 然而舒适并不意味着欢迎。西维奥对这种感觉十分陌生,理智叫嚣着抗拒。而且奥斯瓦尔不可抑制的焦躁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了他——似乎从水晶宫回来之后,它就一直在他精神图景里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时常恼怒地低吼,一刻也不想停下来。 事情一反往常、不受控制,西维奥没法不心烦。他痛恨软弱,而依赖产生软弱;他也痛恨松动的自控力,一丁点都不行。所以,他也一直竖着精神屏障,时时警惕着。 不管怎么说,前三天他们相安无事。直到第四天,维拉斯似乎终于看厌了客舱单调的布景,头一回出现在公共起居舱里,径直走向西维奥。 那时西维奥已经快用完他的晚餐。维拉斯一踏出客舱的门,他就听见了对方稳定均匀的脚步声,老早把表情收拾得一点破绽也没有。 维拉斯没特地去注意西维奥。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不管是他看西维奥还是西维奥看他,相对方向和距离在精神图景里都一目了然,没什么好废话的—— 显然,其实维拉斯是踩点出门。再过两天就要回到卡庇特,有些事情他必须问清楚。“巡航母舰被皮塔图斯海盗袭击的事,现在已经传出去了吧?” 西维奥就知道会有个对话。他放下刀叉——立刻有机械手收拾了桌面——平静地回视对面两手撑在餐桌上的人:“是。” “联邦的官方通稿还真是诚实。”维拉斯嘀咕了一句,听不出抱怨或者厌恶,又问:“伤亡呢?” “零。”西维奥眼也不眨。 维拉斯微微瞪眼。“所以你们只当这是一次骚扰?连犯人也没丢?”意味着他还得把牢底坐穿?就不能给他来个干脆点的吗? 西维奥眼神沉了沉。“不,”他一字一句道,“雅典娜号刚离开苏尼翁角,皮塔图斯就发布了声明,宣称对你的死亡负责。” “……什么?!” 维拉斯设想过许多种可能,没有一种是这样的。“斯密茨说他把我弄死了?!他为什么……”一连串的问句在这里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完美机会:“这也就是说,我不用回卡庇特了?” 虽然这是个疑问句,但其中并没有疑问语气。 西维奥的脸也沉下来。因为他早就发现,海盗拿出了维拉斯在他们手里的证据、并声称维拉斯已死,这事儿板上钉钉;而他却不能公布他做了什么——毕竟总统先生在度假,而弗洛斯星和苏尼翁角完全是两个方向。 理论上,维拉斯还是联邦的犯人;但实际上,没人能关押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虽然维拉斯看得出西维奥的表情不好,但他依旧觉得这是个好契机。“咱们做个交易?”他放缓语气,难得好心地尝试给他们俩都找个台阶下,“我不再提之前的事,而你就当我已经死了?” 西维奥锐利地盯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维拉斯拉开靠背椅,隔着桌子坐下。“字面上的意思。”他两手一摊,“帝国的太子死了。” “你是说……”西维奥的眼神丝毫没有放松。“为什么?” “没为什么。”维拉斯觉得这没什么好解释的,但他看到西维奥的模样就知道对方还没信服:“如果我说我从来就对当皇帝没兴趣?” 因为实在出乎意料,西维奥一时半会儿没吭声。 维拉斯从对方似乎什么时候都极其笔直的身姿看到那双十指稳稳交对的手,再接再厉:“好好想想,这对你没坏处。” 不仅仅是没坏处,还有大大的好处……但西维奥还是想不通其中逻辑。当皇帝有什么不好?“你打算做什么?”他干脆换了另一个话题。 “其实没什么打算。”维拉斯把手臂摊得更张开了些,“但我想,不管做什么,肯定都比在联邦的白屋子里呆着强。而且我保证,”他不经意地笑了笑,“不会有人发现我是谁。” 换做别人,西维奥肯定不信;但说这话的是维拉斯,他不得不信——若不是有那种修改他人精神图景、以至产生特定幻觉的强大能力,“黑皇后”亚雷斯特·奎恩的真实身份前些年就该暴露了。 “这可能正是斯密茨想要的。”他最后提醒。 维拉斯瞥了西维奥一眼,毫不意外。“没有‘可能’。”他同意,但同时也很笃定,“可他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西维奥并不怀疑维拉斯的能力,但他怀疑斯密茨的手段和居心。 海盗头子是个深藏不露的哨兵,从性格到能力;如果再加上强大的向导……简直不是心腹大患可以形容的威胁。同时,他相信维拉斯极广的信息素相容范围绝对包括斯密茨,否则斯密茨不可能大动干戈地把维拉斯掳走、还关在一个看起来就极度用心的地方。 但相容度再高也比不过他和维拉斯吧…… 堪堪把跑偏的思维拉回,西维奥给出了最中规中矩的答案。“联邦不能冒险。” 对此,维拉斯笑出了声,然而他湛蓝的眼睛里毫无笑意。“那就是说,如果我想离开联邦,就只能篡改你的精神图景咯?” 这无疑是威胁,可西维奥依旧岿然不动。“你可以试试看。” 熟悉的语气让维拉斯立刻想到了他那些可能已经被收缴的中和剂。他冷哼一声:“我以为你该更磊落一点。” “如果简单的办法足够,又何必给自己找麻……”西维奥本想说,他从没给自己增添额外工作量的爱好;但还没说完,一股突如其来的诱人气味就猛地袭击了他—— 不夸张,真的是袭击;它来势汹汹,一下子就放出了他心底里关着的野兽;奥斯瓦尔停下脚步,开始兴奋地嚎叫—— 该死的结合热! 西维奥立刻起身猛退。由于速度过快,他那把椅子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一声巨大的落地碰撞声响起,但现在没人顾得上。维拉斯半低着头坐在哪里,原本摊开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青筋隐约浮出。 西维奥当然处理过突发结合热这样的意外。通常情况下,已经结合的哨兵向导只要找自己的另一半就能轻易解决问题;但眼前这个向导不仅尚未结合,还在不停地散发着一种“你还在等什么”的热情邀请;最重要的是,他在这种邀请下竟然蠢蠢欲动…… 而维拉斯早在心里破口大骂了几十遍。 他结合热周期向来很稳定;只要提前打好中和剂,就不会出任何问题。但最近滥用药物的情况太严重,以至于结合热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谈判的关键点来……还是说,这是因为他和一个相容度过高的哨兵待太近、太久了? 努力压下热潮,维拉斯什么也没说,就起身——脚步明显发虚——往回走。 “你……没事吧?”这句话刚脱口而出,西维奥的理智就想甩主人一个巴掌——哨兵在向导结合热期间明知故问,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维拉斯连回嘴的时间都不想浪费。被压抑许久的结合热这次一来就气势汹汹到难以抵挡,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客舱,关紧门窗,还没挪到床边就摔倒在地。 第9章 接下来的半小时,西维奥真正懂了坐立不安、度日如年是怎么回事。 他最早时还在庆幸,庆幸雅典娜号的所有舱室密封性能极佳;只要把起居舱的空气净化系统加大,十秒钟后就不会有任何信息素残留。客舱的隔音效果也很完美,除非发生爆|炸那样的大事故。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他忘记了另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那个离真正成形还很远的精神连接。 不能说维拉斯故意引|诱谁;毕竟,以他见过的其他同类情形来看,维拉斯在隔绝精神波动同步影响方面已经做到了极致—— 如果一个向导突发结合热,那与他信息素相容度达到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哨兵都没法阻止向导直接把影响投射在他们的精神图景里、从而人为引发他们的结合欲|望。相容度越高,哨兵就会越无法自控地变身野兽。 他和维拉斯的信息素相容度已经达到了惊人的百分百,还建立了一小部分精神连接。这种情况结合几乎不可避免,然而,他只能察觉到一些极小的细节——织物簌簌,像有人正在上头难耐地摩挲;喘息压抑,像嘴被什么堵住了;还有些更低的、可疑的水声…… 很显然,维拉斯不想影响他,维拉斯本来就没有那个必要。而他能忽略,他也该忽略…… 噢,得了吧,奥斯瓦尔狂躁得就差造|反了! 为了防止精神向导不受控制地跑到客舱去,西维奥果断地给自己注射了中和剂。这事儿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因为他有种危险的预感,要是他不这么做,后果是他不想看到的。 再反观维拉斯。他毛毛躁躁地在地毯上弄出来一次,然后勉强有力气把自己摔进被褥、咬着枕头来了第二次,终于缓下一口气。他觉得这成就值得自豪,毕竟他牢牢地把住了精神屏障;不管他有没有把地方弄脏,西维奥都应该感谢他—— 再没有比与敌人结合更可怕的事情了,对不? 就在他脱光衣服、四肢摊平、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第三次热潮时,客舱通讯器不期然地响了起来。 维拉斯侧过头,见鬼一样地瞪着一点一点闪烁的蓝光。那是内部通讯系统,而船上目前就他和西维奥两个人;所以对方在这个点打来干嘛,耀武扬威吗? 出于一种绝不示弱的心态,维拉斯低咒一声,还是接了起来。“我假设你知道结合热是什么情况?”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听出那把带着情|欲的声音,西维奥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这里还有两支中和剂。” 维拉斯立马想起对方是怎么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给他注射了一支中和剂。“不用,”他立刻拒绝,“太晚了。”平时可能有用;但这次专用中和剂并没有撑到正常该有的一周时间,这就说明再打更可能适得其反。就算不得不打,也必须再过两天…… 西维奥愈发沉默。 维拉斯一遍遍地对自己说要耐心,但他的身体抗|议叫嚣得越来越厉害;汗水滚落,全身颤抖,几乎压抑不住喘息。“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挂了。” 西维奥来不及反对,就听见了盲音。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一下子向后仰去。转椅因此发出细微的声响,但他一点也没注意。 极度敏锐的五感让他听见了维拉斯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呻|吟,也让他听见了液体滴落时划出银丝、继而在地毯上浸润开来的声音。然而,对方依旧毫不犹豫地拒绝他。这是不是意味着,意志动摇的人只有他一个? 而重新倒回床铺的维拉斯突然觉得肩膀、腰间、大腿都有块肌肤触感猛烈地鲜明起来——因为有个信息素和他很合拍的哨兵曾把手放在上面——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忘记那种过分而致命的、宛如磁铁两极般的身体吸引—— 你才是在精神上有主导权的那个,他严肃地提醒自己,战场上已经输了一回,绝不能再输一回! 很快,他就不能再想这个了。汹涌的情|欲卷土重来,他急速地坠落在漩涡中心。 两天后,雅典娜号安全抵达卡庇特。西维奥并不打算直接落地,而选择先在近地轨道上和已经准备好的空间站对接。 “医务官准备好了吗?”在打开舱门前,西维奥做了最后确定。 虚拟光电屏上的白考尔早就忍不住了。“到底什么情况?”他飞快地问,不乏忧心:“难道你受伤了?” 西维奥看向对方背后严阵以待的士兵,摇了摇头。“进来吧。” 在极短的间隔里,他又打给了客舱。等对面接起来,他平静地问:“你还好?” 维拉斯的回答听起来十成十的有气无力,而且非常沙哑。“多谢关心,还死不了。” 西维奥为这种相似的抵触回答微微皱眉,但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能走的话,就出来做个检查。”他停顿片刻,“如果不能……” 然而维拉斯难得合作。“我知道了,”他突兀地打断西维奥,“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 通话再次毫不犹豫地断开,西维奥没忍住揉了揉太阳穴。 白考尔带着医务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况。“你不会真受伤了吧?”他被吓了一大跳,然而他的感官下一秒就告诉他,这个猜测错得离谱。“不是你,就是另一个?” 西维奥打发医务官进医疗舱等着,然后才回答:“没受伤,普通身体检查。” 白考尔完全不信。“得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能自己处理的问题,你从来不叫医务官?” 眼看不能糊弄过去,西维奥无声地叹了口气。“突发结合热。” “……啥?!”白考尔真正惊悚了。“他还是你……不,肯定是他……”他一边分析一边狐疑而担忧地盯着西维奥,“你们俩……” “没有结合。”西维奥干脆利落地回答了白考尔还没出口的问题。“他把自己关在客舱里整整两天。” 白考尔瞪圆眼睛,嘴巴也不自觉地张大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他选择一个人硬挺过去,而你就……”他胡乱挥舞着一只手,“在一边看着?什么都没做?”这两人惊人的相容度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没看着。”西维奥不虞地皱眉。“或者你愿意尝试突破一个超s级向导的精神屏障。” 这话里的隐藏信息实在太多,白考尔彻底懵了。 维拉斯确实是个超s级向导,但从来没人告诉他,超s级向导就能在结合热期间依旧保持精神屏障稳固啊?另外,如果维拉斯能够保证精神屏障牢固到不会影响周边的哨兵,那岂不是意味着西维奥没给他补抑制剂? 这都是为什么? 没等白考尔想出个所以然,被惦记着的当事人已经出现在走廊尾部。他慢吞吞地走过来,两个哨兵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还半湿的头发以及带着沐浴*气的水意。 然后向导径直进了医疗舱。白考尔终于回过神,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如果西维奥没挡在前面,他可能就跟着维拉斯进门了。“刚刚那是……奎恩的信息素气味?” 西维奥停顿了一下才点头,面无表情。 “最广的信息素相容度范围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白考尔嘀咕——他有点后怕,幸好他刚才没做出太过失态的事——“他刚洗过澡,所以那些信息素是原先就沾在他衣物上的?” 西维奥没回答。他隔着玻璃舷窗注视着医疗舱里头的情形——医务官的动作训练有素,而维拉斯除了又瘦回去之外并没太大的变化。瘦了也是自然,两天两夜都没吃东西,还…… “……太可怕了。” 白考尔的声音唤回了西维奥的神智。他把视线从舷窗上挪开,瞥了自己老友一眼。 “太可怕了。”白考尔重复,脸上的表情几近敬畏。“你和他,”他来回一指,无比肯定地下了个论断,“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忍住……你们俩都不是人!” 如果一定要这么说,那还是奎恩比较非人……黑皇后也不是白叫的。西维奥不动声色地想,并不打算说出来。 但白考尔可没那么容易揭过这件事。“好吧,突发结合热,奎恩精神不济可以理解,你怎么也一脸没睡好的样子?”他又问,不能说没有促狭,“难道你被吸引了?以至于夜不能寐?” 西维奥没法否认维拉斯对他的吸引力,就如同他现在没法不承认他现在状态确实不是最佳。“小型飞船准备好了?”他果断转移话题。 白考尔没抓到西维奥的破绽,不由有些悻悻然。“当然,小事一桩。”他保证,又没忍住问:“你要做什么?”先是空间站,再是医务官,最后又飞船……事实上他已经非常狐疑,但还是想听西维奥亲口说。 “送奎恩离开。”西维奥把早就准备好的答案抛出来,果不其然地收获了白考尔再一次的极度震惊—— “你开什么星际玩笑?!” 第10章 事实证明,西维奥从不开玩笑,至少在这种大事上不。 “你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当雅典娜号上只剩三个人时,西维奥率先出声。 维拉斯正坐在医务舱床沿,皱眉打量手臂上林林总总的针孔和灼伤。闻言,他头也没抬,满口不信:“别告诉我你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对此,西维奥面上一如既往地淡漠,只是向他走近了一步。 被落在舱门附近的白考尔抱起双臂,眉心皱出个很深的折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 仿佛觉察到那两道不可忽略的目光,维拉斯掀起眼皮,目露诧异。“怎么,现在是要谈判?”他来回看看,语气更嘲讽了些:“二对一?” 西维奥没接话茬——他从不逞口舌之利——只是略微压低声线。“约法三章,奎恩。” 这下维拉斯真诧异了。他再次来回打量明显意见不合的两人,一抹轻笑忽而浮现在唇角:“说来听听?” “第一,照你说的,帝国太子已死。”西维奥沉声道。 白考尔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而维拉斯满不在乎地点头。“对,是我说的。”他直直地盯着西维奥,似笑非笑,仿佛笃定对方接下来拿不出什么好筹码。 西维奥只当自己没看见。“在第一的前提下,联邦不关押你(白考尔发出了不赞同的气声,但其他两个人都没理他),但你不能回帝国。” “也就是我只能在联邦和中立星转一转?”维拉斯没怎么想就同意了,“行,地方还挺大。” 不关押不代表不监视、也不代表不跟踪,白考尔都能想到这点,维拉斯几乎敷衍的态度让他只能干瞪眼。 “第三,”西维奥迎着维拉斯不怎么正经的表情,一字一句,“如果一切正常,联邦每三个月派人给你送一支中和剂,”他停顿了下,加了个本该在前面的定语,“专用。” 听到中和剂,维拉斯终于认真了点。“原来刚才的检查是为了确定我的结合热周期?”他哂笑出声,湛蓝双眼里却似乎凝结着一层薄冰,“真是算无遗策啊,总统先生!” 西维奥没承认也没否认。因为任谁听到这样的对话,都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他正在要挟维拉斯。然而成王败寇,普通中和剂又明显对超s级向导——特指维拉斯——有不可忽略的副作用,维拉斯肯定会答应。 维拉斯果然答应了,而且痛快得简直不像之前明嘲暗讽的人。“成交!” 在帝国和联邦共同的星域线上,有一颗蔚蓝色的小行星。它明亮而充满生机的颜色美得惊人,在太空里十分引人瞩目。正因如此,它的旅游和贸易都欣欣向荣。最后,基于中立的政治立场,它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太多影响,是个不错的栖身地。 等已经能从舷窗里看到这颗不可错辨的科蒙西奥(comercio)星时,维拉斯还有种错觉,就是他正在做梦。西维奥真这么好说话?明明早先不是反对吗?还是说,他可怜兮兮地抗过结合热,引发了西维奥的同情心——因为黑暗哨兵并没有这种困扰?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按了按颈侧。为了避免被联邦特工全方位无死角跟踪的麻烦,他主动要求植入了微米级定位仪。 对西维奥决定费解的不止维拉斯一个。舰桥上的白考尔正襟危坐,从传感屏中警惕地盯着客舱中似乎正在发呆的人。 本来,将维拉斯终身流放乌提莫的决定很完美,然而皮塔图斯海盗在其中插了一脚;插一脚也就算了,他们竟然还故意宣称杀死了维拉斯,以至于联邦立时处在被动位置—— 海盗们迅速抢占了先机,而维拉斯明摆着不可能乖乖地在白房间里呆一辈子。如果事情闹大,联邦很难解释总统去苏尼翁角的真正意图。除此之外,不管维拉斯死没死,联邦舰队护送不利都已成事实,海盗成功反将了他们一军。 真是活见鬼了……白考尔一刻不停地腹诽。胜败乃兵家常事,没错,但就算西维奥要立刻作为总统露面,为什么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他? 另外,相比于海盗,他认为还是帝国太子兼星际第一向导的威胁更大些。毕竟两边结下了明面上的大梁子,放走维拉斯简直就是纵虎归山…… 可西维奥怎么说的?“放长线钓大鱼”? 白考尔真心实意地觉得,维拉斯这种活饵肯定会自己脱钩。 别的暂且不提,光凭注射了高浓度抑制剂依旧能找到机会逃离艾蒙莎罗号的本事,这个向导的难对付就可见一斑。 另外,就算他们掌握着专用中和剂,也不见得能真的制约对方——谁会相信,一个向导进入了突发结合热,竟然不会影响就在附近、而且和他信息素百分百相容的哨兵?自制力毫无疑问,能吃苦更加凸显—— 维拉斯·奎恩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这种人不能直接弄死…… 好吧,太难对付了,关在联邦也是祸害。也许西维奥的方法有效也未可知? 白考尔一边放弃地想,一边操纵飞船落地。在停稳之前,他已经察觉到维拉斯来到了舰桥。想到对方正处在正常状态,他背后汗毛就根根立起。 也不知道西维奥是怎么度过那五六天的……孤哨兵寡向导,还带结合热……说真的,这俩人真的没互相把对方打晕么?不然怎么能做到依旧未结合? 维拉斯能察觉到那种下意识的警惕,但他没当回事。“科蒙西奥到了,”他简洁道,“如果还有什么,尽早交代。” 白考尔无声地深吸气,很注意地控制在向导感官无法察觉的程度,然后转过头。“如果一切正常,三个月后,还在这里。” 维拉斯点点头,依旧看不出他有什么在意的地方。“来的不是你了吧?”他笑,“如果要再劳动联邦情报部长大驾,那我可是会不好意思的。” ……你特么哪里能看出不好意思? 白考尔心中咆哮,但他没说出口。“不知道,”他板着脸,“还不确定。” 维拉斯潦草地点头。“那就这样,”他转身朝舱门走去,“没关系,我总会发现的。” 白考尔瞪着那个消瘦的背影,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我警告你,如果你偷偷溜回帝国……” 原本维拉斯只剩一只脚还在舰桥上,闻言探回半个身体。“别担心,我亲爱的部长,”他故作调皮地眨了眨左眼,“就算没有帝国,我也是很忙的。” 在人彻底离开后,白考尔又瞪了一阵子空气,然后悻悻然地重新操作飞船升空。最好是这样! 就和维拉斯说的一样,他确实很忙。倒不是说他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回帝国这个前提已经暂时扼杀了这种可能——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别人来找他。 暂且不提肯定有些阴谋的皮塔图斯海盗,现在就有个人高马大的金发肌肉男堵在科蒙西奥星最大的佣兵工会门口。 “你能让让吗?”维拉斯左移右移,面前却一直笼罩着山一样的巨大阴影,不由有点不耐烦。 肌肉男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怎么,才多久没见,你就不认识我了?说吧,小子,欠我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维拉斯装傻,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钱?什么钱?我甚至都不认识你……”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只肌肉鼓胀的手臂提着衣领离了地。“别浪费我为数不多的耐心!”大汉怒吼,把他当一个破麻袋似的摇晃,“不还钱我就宰了你!” 肌肉男一脸凶神恶煞,露出来的肩背遍布刺青,早已引来不少人的围观。可是被守株待兔的正主出现后,他们的好奇心霎时遭受了极大挫折—— 一个弱鸡哨兵(f级)对一个壮汉哨兵(a级),有什么看头? 人群无趣地散去,壮汉轻而易举地拖走了维拉斯。绕过两个拐弯,他把无力挣扎的人扔进停在路边的加长悬浮车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现在,如果刚才的围观人群能看见里头的情形,一定会大吃一惊。不光壮汉哨兵的表情在门合上的瞬间就变成了热情的笑容,被他一路拖行的弱鸡身上还没有一丝伤痕——甚至模样完全变了! “好久不见,费南德斯(fernandez)。”维拉斯笑眯眯地向金发大个子点头示意,又转向其他人:“茜格,拉芙琳,哈福德,你们也一样。” 哈福德(harford)是个精神奕奕的小伙子,闻言从前排座位间硬挤出来,给了维拉斯一个重重的胸锤。“我就知道你没死!” 然而后座上两位女士的态度完全相反。坐在维拉斯对面的拉芙琳(lalghlin)正抱着双臂,冷冷地注视着他,一个向导硬生生地瞪出了哨兵的气场。而身着一袭纯黑修身长裙的茜格·罗丝(sigurros),也就是前梵伦斯卡玫瑰团的团长,此时正斜倚在皮椅上,白皙的长腿在高开叉裙摆里若隐若现。她一个眼角余光都没分给维拉斯,注意力似乎都专注在指甲上,然而那把指甲刀快得闪出了锐利的寒光。 无言的威胁比真正动手还不好解决,维拉斯飞快地思考对策。 这种僵持,连一向粗神经的费南德斯都隐约察觉了不对。“啊,那个,”他一边说一边搔着头傻笑,“咱们皇后(,同奎恩,双关)和以前一样,好好儿的!刚才他们都以为我真的在逼他还钱呢!” 但气氛没有丝毫缓和。明知自己是罪魁祸首,维拉斯只能老老实实地开口:“我错了。” 茜格终于有了点反应。“错了?”她反问,手里的指甲刀依旧没有停下。 “都是我的错。”维拉斯赶忙诚恳点头,“我不该单独行动。” 茜格和拉芙琳的表情一起缓了缓。“还有呢?” “我不该拒绝你们的帮助。”维拉斯继续老实交代。“虽然我还是觉得,你们不该牵扯到帝国和联邦的事情中来。” 茜格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种话。她终于把指甲刀放下,坐直身体,表情愈发严肃:“玫瑰团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这是我的宗旨,也是我们的宗旨。” “没错!”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赞同。 维拉斯挨个儿看过去。同伴脸上全是坚定,然而他除了感动外还有愧疚,一种可能永远没办法坦承的愧疚。“没有下次了。”他保证。“我答应了阿尔瓦,以后再也没有帝国太子。” 第11章 这个消息可谓劲爆,车厢里一片静默。 刚开始,维拉斯以亚雷斯特的假身份加入了玫瑰团。共同经历出生入死的多项委托,一群年轻热血的姑娘小伙花费数年成就了一个传说中的佣兵团—— 只有一个s级哨兵、两个a级向导和两个a级哨兵,却可以完成s级的工会委托!要知道,就算全员都是s级也不见得能做到这点! 当然,这是外人的评价。而团里谁都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实际上拥有一个超s级的向导。这个向导不仅仅擅长修改他人精神图景——当然包括他自己在他人眼里的样貌——而且正是帝国那个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太子! 最后还是费南德斯头一个打破寂静。“那……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说得你好像不打算找向导似的。”哈福德故意打趣。 “我为什么一定需要一个向导?”费南德斯立刻反对,“我们有拉芙琳,我们的皇后也回来了;再不济,还有中和剂呢!反正我绝不离开玫瑰团!” 他拍着胸脯保证、就差赌咒发誓的样子逗乐了拉芙琳。她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双大眼睛愉悦地弯成上弦月。“欢迎回来。”她说,起身给了维拉斯一个紧紧的拥抱。 拉芙琳没坚持到预定的冷战时间,茜格有点儿不满。她微微启唇,“维拉斯,你……”后面的责备还没出口就哑了火,因为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鸟不知何时站在维拉斯脑袋上,正歪着头看她,豆豆眼眨呀眨,可怜兮兮。 哈福德没忍住朝维拉斯递去一个赞赏混合着羡慕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总会赢,他用唇语说。 玫瑰团里谁都知道,团里两个姑娘平时看起来不好接近、动起手杀伐决断,然而对可爱的事物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而维拉斯的精神向导米拉格(mirage)——很走运地——大部分时间被公认为非常可爱,再不解风情的男士都不能否认的可爱。无论姑娘们为了什么原因生气,这只长尾山雀一跳出来,结果都会变成—— “噢,米拉格!”拉芙琳惊喜地尖叫一声,立时变成了星星眼,“它现在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长尾山雀振动翅膀,很快飞到茜格和拉芙琳之间。它亲昵地啄了啄拉芙琳的手指和她的浅棕色垂耳兔,又用小脑袋一下一下地蹭茜格的手心。 茜格没忍住去抚摸那柔软的短毛。她确实喜爱这只除了翅膀和长尾是渐变蓝色、其他都白得像团雪球的小鸟,因为她的精神向导——金眸豹猫——也不自觉地出现了,并且一冒出来就试图用前爪撩山雀玩儿。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她没忘记再瞪维拉斯一眼,也明显缺乏威慑力。 “真好,”费南德斯一脸羡慕嫉妒恨,“要是我的拉代(rady)也这么受欢迎就好了。”拉代是一头金毛巡回猎犬,现在正眼巴巴地蹲在边上,尾巴还不停地甩来甩去,显然很希望加入它们。 “金毛已经很好了!”哈福德没忍住吐槽,“谁能理解精神向导是猫头鹰的痛!不到夜里叫不出来,更别提……”泡妞了! 后面的几个字,哈福德很聪明地没说出来。他转向维拉斯,揶揄道:“你不知道,没你安抚团长,我们过的不知道是什么鬼日子!现在可算熬到头了!” 这声音不能算小,茜格顺手就把指甲刀丢了过去。哈福德一闪一接,锐器就落入了他手心。“你看,就是这种待遇……”他朝其他两个男人抛了个伤心欲绝的目光。 维拉斯忍俊不禁。“你再不开车的话,茜格就打算丢她的伽马射线刀了。” 没人怀疑星际第一向导阅读他人精神图景的能力,哈福德顿时大惊失色,窜回前座,猛踩油门。悬浮车一路飙速,绝尘而去。 》》 玫瑰团是以度假的名义来到科蒙西奥星球的。茜格特地租下了一幢海边别墅和附带的私人沙滩,让这件事显得更加可信。 此时,几个人正在懒洋洋地享受科蒙西奥最负盛名的日光浴。除了费南德斯——大个子嚷嚷着太热,自己跑到海里泡着了。 “毕竟玫瑰团的名号早就不能用了,”哈福德趴在那里,把自己的头埋在沙滩椅中,不怎么在意,“而科蒙西奥星可没什么大委托。” 维拉斯知道,那都是因为他。毕竟,若亚雷斯特的假身份暴露,和他有关系的任何人都可能成为靶子,所以玫瑰团明面上必须要解散。这也正是战争开始时他不告而别的原因;可事实证明,这种刻意的分别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我也许早该想到,你们会出现在苏尼翁角。”他叹口气,“当茜格出现在法庭观众席上时,我就该知道的。” “我们绝不可能看着联邦把你流放到乌提莫去,绝不可能。”拉芙琳说。她抿着冰镇苏打水,嗓子有些发紧。 茜格躺着,一动不动,但说出来的话完全和懒洋洋搭不上边。“事实上,我们打算在联邦军队返航时偷走他们的反引力反物质飞行器。就算你想一个人待在孤星上静一静,”她把太阳镜拉下来一点,从上面盯着维拉斯,“也没门儿!” “同意!”费南德斯拍水大吼——哨兵敏锐的五感让他完全无视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阳伞下的维拉斯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他的伤口还没好全,所以被勒令待在阴凉的地方。“我知道。爆炸的时候,我本来想朝你们的方向去,但是有个烦人的家伙在那里碍手碍脚。” 就算玫瑰团四人没有跟踪到苏尼翁角,光靠猜的就知道谁会让维拉斯觉得碍手碍脚——更别提实际上他们跟去了。 “说真的,总统先生到底去做什么?”哈福德费解地问,同时侧过脸看维拉斯,“去勘察海盗星域的地形?一个人?” 维拉斯耸了耸肩。“鉴于他对水晶宫没表现出什么兴趣,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想要铲除皮塔图斯海盗。” “除去单独行动外,这逻辑还挺正确的。”拉芙琳小声嘀咕了一句,“所以水晶宫真的存在?” 不怪她好奇,因为有关海盗的很多事都是传说。 “确实。要我说,比锡尔斯玛利亚的皇宫还豪华。”维拉斯回答,语气微沉,“但那可能不是重点。” 茜格那s级哨兵的警惕被引了起来。“什么意思?” “我被关的那个地方有个反重力装置,而皮塔图斯到处都是这种装置。考虑到皮塔图斯海盗向来以生物流体飞船名闻遐迩,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维拉斯语速变快了点,“皮塔图斯很可能是个人造行星;或者是个巨大无比的生物流体飞船,地底翻过来就是飞船表层。” 这个猜测实在太过大胆,其他四人都被震惊了。 “怪不得从没人知道皮塔图斯星在哪里,”茜格头一个反应过来,“如果它没有固定轨道,这很容易做到!”不管是人造行星还是巨大飞船,它们都可以人为操纵轨道或者航线! 而哈福德的关注重点完全歪了。“那得多有钱啊……”他夸张地猛吸气。 维拉斯没接这个话茬。“如果能多待一会儿就能知道更多信息,但时间紧迫。” 茜格摆了摆手。“除非必要,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去苏尼翁角。”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以及自己另外的兴趣:“但总统先生居然纡尊降贵地去救你?我是说,既然他把你当成了诱饵,为什么还要收回去?为了下一次利用?” 这话里充满了同仇敌忾的嘲讽,而维拉斯觉得有一部分道理。“可能吧,毕竟目前我已经‘死’了。就算他想做点什么,也得找个好理由把我复活。”他这么说的时候,已经决定把相容度和结合热这事儿烂在黑洞里。 第12章 此话一出,茜格、拉芙琳、哈福德和费南德斯一起不赞同地盯着他。帝国太子死了,可维拉斯·奎恩现在还受制于联邦啊!难道说,只要不涉及帝国,维拉斯怎样都无所谓? “没,联邦暂时不会知道这个。”维拉斯急忙找补,“绝大部分人都以为我死了,而知道的人不会说出去。” 这回没等茜格反对,拉芙琳就出声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怎么同意,“阿尔瓦有什么可值得信任的?” 她非常讨厌西维奥,因为正是西维奥在锡尔斯玛利亚打败了维拉斯、还把维拉斯关在他们束手无策的联邦安防部门地底。 再说了,看看维拉斯身上的伤!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在科蒙西奥先呆上两个月。”她嘟着嘴,“直到你完全好了为止!” 维拉斯安抚地注视她,而茜格伸手拍了拍拉芙琳的手背。“这个没有任何问题,”她说,“但目前的关键在于,斯密茨一定知道你还活着,可他却更宁愿宣称你死了。我从未见过斯密茨这么热衷给自己揽黑锅。所以,”她一边说一边盯着维拉斯,“他好像真的盯上你了。” 说实话,这在维拉斯的意料之中。 不管是哨兵看上向导,还是海盗头子看上超s级能力的下属,亦或者黑暗君主看上帝国太子,在逻辑上都很说得过去。 唯一的问题在于,正常的逻辑放在艾希利欧身上就显得不太正常了,而他不知道哪里不对。 “我想斯密茨可能有好几个原因。”维拉斯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推断,“首先,当然地,给联邦制造麻烦。谁都知道,皮塔图斯海盗骚扰联邦星域不是一次两次。” 众人一起点头,深有同感——联邦外围星域的安保委托他们可没少做! “第二,只要我死,联邦就没法用明面上的手段羁押我——虽然他们很想那么做。”他微微耸肩,“不得不说,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这也许是说他现在能在这里是件好事,但八道目光齐刷刷地在维拉斯裸|露的上半身上逡巡——瘦得肋骨有些凸出,两只手臂惨不忍睹,下巴都尖了两号—— 这特么哪里好了! 维拉斯很想安抚他们,但他要说的最后一点怎么表达都不太妙。“而如果联邦采取任何暗中手段,”他刻意强调了“暗中”,“那就是海盗们擅长的范畴了。” 四人面面相觑,不怎么有耐心的费南德斯头一个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先是拉芙琳,后是你,”他厌恶地说,“斯密茨以为他是谁?全星际的向导任他挑?” 往常,第一个跳出来找茬的一定是哈福德,而他现在不怎么想说话,脸也阴了下去。 作为一个a级向导,拉芙琳长相甜美,一向是哨兵争相献殷勤的对象。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了斯密茨耳朵里,然后玫瑰团就遭遇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危机——他们差点儿就栽在一个看起来十分无害的c级委托里。 “太阴险了,发布寻找丢失宠物这样的普通委托,谁会知道后面是陷阱!”费南德斯继续抱怨,“他也就是利用拉芙琳的好心……” “而这正是斯密茨的高明之处。”茜格冷声打断他,“他一直隐藏在暗处,却对各种消息了如指掌。” 拉芙琳脸色发白——这对她来说不是个好回忆——但她现在更关心别的。“他确实在寻找一个他觉得能配得上他的向导,”她问,抱着有人反驳她的微薄希望,“所以他盯上了维拉斯?” 茜格看了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维拉斯。“我恐怕是这样。”她难得有些忧虑,“我们必须拿出行之有效的对策。” 但被盯上的当事人自己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小事一桩。”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只接卡庇特的委托就行了。” 此言一出,四人都见鬼一样瞪着他。 卡庇特是个大行星,人比科蒙西奥多得多,委托也比科蒙西奥多得多。只接卡庇特的委托当然不会饿死,但它可是联邦的首都星!难道维拉斯回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 在玫瑰团考虑他们该何去何从时,联邦也没闲着。联邦的重要犯人在押送途中出了大差错、以至于犯人逃脱甚至死亡,这可不是小事。 “我们军队的监管是不是出了大漏洞?否则奎恩怎么能无声无息地逃走?准确地说,直到他驾驶登陆舱飞离母舰之前?” 关于此事调查结果的新闻发布会前言刚结束,有个记者就迫不及待地问。 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和话筒,安防部长尤尼恩深吸了口气。“奎恩玩了个花招。”他说,有点嫌恶,“他偷走了一支中和剂,短时间控制了母舰上的一部分人员。” 记者们对这种含糊的回答很不满意。“什么花招能在重重安防下得手?而且他怎么能在抑制剂状态下找到机会?” “涉嫌机密,无可奉告。”尤尼恩板着脸,“我只能说,安防部和特别作战部队已经针对漏洞进行了改进。” 这是官方套话,记者们的好奇心依旧没被满足,但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这就意味着“这个问题到此为止”。 “照公布的资料,艾蒙莎罗号在近到足够被攻击之前都没能发现潜伏的海盗,这是因为我们的警惕性太低还是因为海盗的技术更高明?” 如果承认海盗的技术更高明,那联邦的脸都能丢到苏尼翁角去,尤尼恩当然不会这么说。“针对生物流体飞船,联邦有相应的有效处理方式。但我们没有预料;”他不得不承认,“皮塔图斯海盗并没有劫掠人质的先例。” 到场的媒体开始低声交头接耳。这话倒是真的——皮塔图斯海盗一向喜欢财富,越多越好;他们喜欢抢|劫,而不是勒|索。 “是否有人雇佣那些海盗灭口帝国最后的继承人?”又有人问,“以便幕|后黑手接手整个帝国?” “我们正在追查这起袭击的背景。”尤尼恩尽力压下已经开始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他最不需要知道的就是海盗打算插手联邦和帝国之间已经很复杂的事务。 底下又议论了一会儿,然后有个画着烈焰般唇妆的女记者问:“唯一在偷袭中死亡的人是奎恩,而其余人员最多只是轻伤。这是否意味着在场的联邦军队根本没有尽力营救奎恩,甚至故意纵容这件事发生?” 这次,还没等尤尼恩回答,气氛就被点燃了。所有记者的眼睛都亮起来,探照灯一般盯着他。 “当然不,”尤尼恩发出了一声被惹怒的轻哼,“联邦的士兵会忠诚地执行他们的命令。而这件事的命令是,把维拉斯·奎恩安全地送到乌提莫星上。”虽然他觉得,这件破事里唯一的好处就是维拉斯死了! 很难说这种表情是不是在他脸上出现了,因为下面的窃窃私语已经掀起了一个新的浪潮。“那和平协议要谁签?除了奎恩,谁还能代表帝国?” “这件事不在今天发布会的内容里。”尤尼恩觉得他就要被这些连珠炮一般的问题逼得快到情绪暴躁的临界点,“而提问时间到了。”他猛地站起身,不顾“海盗有没有暗中参与联邦和帝国的战争”、“海盗到底为什么要对奎恩不利”之类的追问,步履飞快地离开了会场。 第13章 当尤尼恩在几分钟后推开会议室坚实的红木大门时,战后特设委员会的其他六人正在等他。 “辛苦了,尤尼恩。”希思科特站起来欢迎他,而西维奥小幅度点了点头。 尤尼恩走进房间,在坐下前稍微松了松军装严丝合缝的领口。“然而这事儿还没完。”他嘟囔着抱怨,刚才的恼火还没全散光。 在座众人谁都知道这事儿没完。 本来,如果维拉斯成功流放乌提莫,他们的工作就能暂告一个段落。毕竟,他们还有时间和维拉斯消磨,继而说动对方签署那个被视为投降协议的和平书。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海盗搅局和维拉斯死亡都是不被期待的意外,而若海盗之前就插了一手、而他们还不知道的话,那就更糟了。 迎着十几道征询的目光,西维奥依旧不慌不忙。“和平协议可以容后再谈,”他说,“先查海盗。” 白考尔马上知道,接下来就该他发挥了。“我们有条新消息,皮塔图斯是人造卫星或者巨型宇宙飞船。” 这需要惊人的财力,有人怀疑很正常——“消息的可靠性?” “百分之百。”白考尔眼也不眨地回答,就算他正在心里痛骂他的可靠消息来源——西维奥——也一样。 副总统仍旧有些怀疑。但他注意到西维奥似乎在默认,便咽下了后面的话。 “海盗确实需要调查,但这似乎属于内阁的处理范围。”伊莱娅皱眉问,“除非你确定他们和联邦帝国都有关系?” 这时候的联邦和帝国都是特指——特指战争——白考尔把手一摊。“还不能确定,我们正在深入调查。” 几人全都陷入了沉思。海盗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要查清楚不容易;没有自然最好,而有的话…… “战线会拖得非常长。”西维奥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大家做好准备。” 之后,他们继续讨论了些对敌策略。会议结束之前,白考尔像是咏叹一般地说:“现在还不是最糟的情况。” 其他人都以为他是说最糟的情况已经过去,勉强舒展了眉眼。只有西维奥知道,他的意思完全相反—— 后头才是真正的硬仗! “如果奎恩活了——不管以什么原因——你的麻烦就大了。”在只剩两人时,白考尔这么提醒西维奥。“事情最好都像你预料的那样发展,即便太过大胆。” “现在不会比他落到斯密茨手里更糟。”西维奥简短地回答,“盯紧苏尼翁角,他们可能会有所行动。” 白考尔哼了一声。海盗对维拉斯一幅势在必得的架势,想也知道不可能善罢甘休。“当然。”随后他又抱怨,“我居然同意帮你掩护,我脑袋肯定坏了!” 西维奥没说话。他的思考方向从海盗转向帝国,然后又从帝国转到了维拉斯。对方状态正常,在他精神图景里看起来像远处的星星。也许这么形容不太贴切——维拉斯的那个点,少说也是-2或者以下视星等的星星,亮度足够普通人用肉眼清晰分辨。 对能时时刻刻察觉对方的动向这件事,西维奥还没适应,却开始感到诡异的安心。这让他不得不提醒自己,他还没能完全摒弃保护向导的哨兵本能。虽然维拉斯主动要求植入定位仪可能是为了遮掩他们之间精神连接的存在,但从私密和个人的角度说,精神连接确实比定位仪好用。 所以,当那颗明亮且唯一的星星闪了闪、开始稳定匀速地朝他的方向移动时,西维奥立刻发现了。 》》 作为一个信息素相容范围极广的超s级向导,维拉斯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精神图景犹如繁星璀璨的夜空。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代表西维奥的那个点异常明亮,他也可以催眠自己无视它的存在。 但这不是最终的解决办法。 一般情况下,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结合分成精神结合与身体结合。精神结合是第一步,身体结合则意味着哨兵与向导彻底绑定。如果想要拆开这个连接、又或者两方之中的任意一方死亡,都会引发生者不啻于自|杀的强烈痛苦。 在这个前提下,强行绑定或者与敌人绑定显然是种酷刑,因为谁也不知道另一方会发生什么。 再考虑到黑暗哨兵的特质,打死维拉斯都不认为西维奥想要绑定一个向导。 另外,普通情况,未完全建立的精神连接比较脆弱;如果后续三个月内没有进一步结合,它就会自行消亡。 但他和西维奥之间那个连接却惊人地坚固。离他们意外结合已经快要过去半年,它丝毫没有松动,似乎还有愈发紧密的趋势。 这正是维拉斯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不管他们信息素相容度太高还是近距离接触过,西维奥怎么不找个法子消除他们之间的精神连接?对方总不会指望着用这个连接监督他一辈子吧? 想到这里,维拉斯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侧。那颗微米级定位仪还在皮肤底下,靠着大动脉微微跳动——说真的,难道这还不能让西维奥放下心吗? 让维拉斯烦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虽然他答应了西维奥,以后再也没有帝国太子,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对帝国的事情无动于衷了。 他还想回到帝国,他还想回到锡尔斯玛利亚;不以帝国太子的身份,就以普通帝国公民的身份。不管和平协议怎么签署,他希望他能为帝国重建出一份力,最平常、最艰苦的工作也无所谓。 大厦将倾,一木难支。亲人的死亡、帝国的溃败,一度杀死了他求生的心;然而废墟之下,是否还会有新的希望? “……你最近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维拉斯的假寐。他睁开眼,看见茜格正倚在房门边。“这么早回来?” “一切正常,他们很快也会回来。”茜格回答,同时走进房间,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我之前还担心你在卡庇特可能水土不服,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难道我真敢让你们养我啊?”维拉斯笑了。他直起身,懒洋洋地靠在床头。“而且,安防委托一向是我的长项,你们都更宁愿把我晾在家里。”他撇嘴,颇有几分委屈。 作为联邦的首都星,卡庇特动辄部长级以上的大人物,动辄各种高规格会议,佣兵工会里最常见的委托就是安防。如果有人想捣乱,维拉斯能轻轻松松地把他们连同背后指使一起发现;不用搜身也不用逼供,只要信息素相容度达到百分之三十——这基本囊括所有人——他一抓一个准。 茜格被这种刻意抱怨逗乐了。“你这种向导多来几个,其他人都没活路了。不叫你休息,难道叫我们丢饭碗吗?” 维拉斯又撇了撇嘴。“可我捂得都快发霉了!” 茜格认真注视他的脸庞,又撩起垂落的长发,同样认真地打量他的胸膛和手臂——薄薄的肌肉覆盖其上,针孔和伤痕也消失得差不多了。“下次,”她微微一笑,“我刚接了个俱乐部的委托。” 第14章 维拉斯顿时高兴起来。长尾山雀扑棱棱地出现在半空中,引得金眸豹猫蹦来跳去。 看两个精神向导打闹了一会儿,茜格才问:“留在卡庇特不是长久之计。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现在的情况可不是我说了算。”维拉斯轻微耸肩。“阿尔瓦和斯密茨才有发言权,我想。” 茜格没逼问,只是以一种“不用试图瞒着我、我还不知道你什么脾气”的了然眼神望着他。 维拉斯在这种眼神里败下阵来。“好吧。”他识相地摸了摸鼻子,“斯密茨胆子再大,也不会袭击卡庇特,我们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如果之后再能说服阿尔瓦,我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如果两边一起打掩护,确实有很大可能躲过斯密茨的耳目。但是…… “你能说服阿尔瓦?”茜格怀疑地挑高一边眉毛。她怎么听说,西维奥·阿尔瓦一般不轻易下结论;但他做好的决定,没人能让他改变? “哦,这个吧,”维拉斯无意识地挠了下脑袋,让黑色乱发变得更翘,“实际上,阿尔瓦眼里只有联邦。只要让他相信我不再对联邦有威胁,他不见得还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茜格不赞同地摇头。“我可不觉得在你身上下功夫叫浪费时间——要知道,你可是星际第一向导!无可争议的!” 维拉斯不打算在这点上和茜格争辩。在他看来,第一向导的名头还没有他和西维奥的信息素相容度来得关键。而与敌人信息素相容度百分百这样的巨大威胁都不能让西维奥杀了他,那他就肯定还有机会说服对方——即便要遵循对方的原则、即便依旧困难。 说服的机会暂且不提,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倒是很快就来了。 当玫瑰团众人到达预定的委托地点时,时间差不多是下午三点。不管是灰白的墙面、黑色的锻铁大门以及大门上华丽至极的金质哥特风m字母徽章,又或者是门内笔直的大道和坐落在末尾的三层弧面建筑,配色和装修风格都是一致的内敛庄重,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地方。 “麦特罗俱乐部(metroclub)。”茜格简单地介绍,“晚上这里有一场舞会,因此他们雇了几个佣兵团做外围保护,我们负责东南角。” “舞会?”哈福德咂巴着嘴,左右打量——北面,总统纪念堂;西面,联邦银行大厦;东南面,国会宫的后花园,然后就是国会宫——立马下了个长眼睛的人都知道的结论:“有不少大人物要来吧?” “不管是不是,都和我们无关。”茜格没在意,“内部安防是他们自己人,门检也是。我们只要保证——”她手指远远地划过东南角,“舞会期间没人从那块九十度的扇形区域进入俱乐部,以建筑外墙街道中心线为界。” 维拉斯盯着国会宫纯白的圆顶看了好一阵子,闻言收回目光。“安排?”他问。 “你和哈福德守在东南角屋顶,拉芙琳和费南德斯在下面巡逻。”茜格说,又指了指自己,“我机动,你和拉芙琳定时共享精神图景给我。” 两个向导对视一眼,一起点头。 “听起来好残忍……”望着毫无遮蔽的屋顶,哈福德半心半意地抱怨,“如果必须在楼顶吹一夜风的话,我能申请叫外卖吗?” 一听到吃的,费南德斯立刻跟着举手:“我也要!” 两个吃货……茜格不太高兴地瞪着他们,“没有外卖,除非你们现在自己去买、并且在十分钟内回来——” 结果她话音还没落下,两个哨兵就一溜烟闪没了,留下三个人无奈又好笑。 两个小时后。 夕阳西斜,维拉斯和哈福德一起窝在楼顶角落,背靠着硌人的雕花大理石护栏,面前则是散落一地的饮料吃食。 “他们快要准备好了,”哈福德盯着二楼大厅的圆窗说,不乏羡慕,“松木餐桌,银质餐具,现烤白松露、鲟鱼籽酱、顶级红酒都应有尽有……”他深呼吸了一口食物香气,“甚至还有烧火的壁炉!这些政客和商人,啧!” 最后那个叹词转了好几个弯,但维拉斯没什么反应。他小心控制自己的精神触在他们该在的直角扇形里,然后从大开着的超市便利袋里捞出一罐还没开封的汽水,“有人来了吗?” 哈福德皱起嘴唇,好容易把视线从餐厅方向移开。“还没,”他说,“大门没声音。按照经验,可能要再过一小时……希望他们晚上早点完事儿,这样我们也能早点回去睡觉。看别人吃好吃的太痛苦了!” “所以你在看哪里?”随着这句责问,茜格从栏杆外翻了进来。她依旧穿着一袭黑色修身长裙,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在不弄坏裙子的情况下做出各种高难度技巧动作的。“道路中心线难道在里面?” 哈福德被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做出一副正儿八经检查四周情况的模样。 茜格对着他的背影轻哼一声,又看向维拉斯。 “一切正常,”维拉斯心领神会地回答,“天上地下都是。” 得到满意的答案,茜格又跳了下去,在那之前没忘记给哈福德一个高跟鞋踩脚杀。哈福德痛得嚎了一声,但他实属自作自受,只得到了同伴们的哈哈大笑作为回报。 等到天色擦黑,开始有豪车陆陆续续地驶入俱乐部。西维奥到得相对晚,因为他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尤尼恩和他同时到达。出于一个安防部长的本能,他一下车就习惯性地往四面扫。“听说他们雇了几个出色的佣兵团。”他说,视线很快就被屋顶一角吸引住了,“那是只猫头鹰吗?” 西维奥一眼扫过去,肯定了这个说法。“所罗门鸮。”基本肯定是某个哨兵的精神向导……他刚想收回目光,却突然抬起了头。 尤尼恩也跟着看上去。“顶上有东西?”他不确定地问,因为他只看见了星空。 西维奥盯了一会儿,摇头。“走吧。” 等两人的背影湮没在衣香鬓影中后,一块浅色阴影从高空中盘旋着降落,和所罗门鸮一起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会客厅—— 那竟是一只白色矛隼。 》》 舞会持续了五六个小时。等宾客差不多走完时,午夜的钟点都敲过了。 和委托人交差这种事一向都是茜格做,剩下四个人就在街角处打着哈欠等他们团长回来。唯一的例外是哈福德——精神向导部分体现了个人特质;拥有一只夜行性的所罗门鸮做精神向导,他自己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夜猫子。 “总算完了!”他兴奋道,“谁和我去吃夜宵?吃完再看个午夜场如何?” 听到夜宵,费南德斯提起了一点精神;但听到午夜场,他又蔫了。“那还是算了,”他嘟哝着说,透出高度集中精神后的疲倦,“我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吧。” 拉芙琳向来是个乖宝宝,基本不参与任何夜游,早就开始摇头。 眼看两人无望,哈福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呢,皇后?不会也那么扫兴吧?来吧,我们刚挣了一大笔钱诶!” 维拉斯本想帮他这个忙,但一瞬之后就改了主意。“茜格去,我就去。” “噢,不是吧?”哈福德哀嚎起来,“你听说过一个哨兵愿意和另一个哨兵出去吗?” “就算你是向导,我也不会跟你出去的。”正好回来的茜格毫不客气地在哈福德伤口上加了把盐。“大家都累了,其他事明天再说。” 团长发了话,大家纷纷照办。他们回到落脚处,用顺路带回的披萨填饱肚子,就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唯一不老实的只有维拉斯。他估摸着其他人都睡下了,就轻手轻脚地翻过房间窗户,从窗下街道往北走了两个街区。在一条幽暗的小巷前,他停顿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第15章 一点亮光在巷子深处的黑暗里时明时灭。维拉斯走近了一些,发现西维奥正斜倚在墙上玩打火机。从花纹和造型看,那小玩意儿价值不菲。“你挺闲?” 西维奥把打火机举高,借光看了看维拉斯。其实以他五感的敏锐程度,这点光线没什么意义,但总比黑暗里把人打量个遍更礼貌些。“看来你最近过得不错。”健康了不少,他心想。 维拉斯才不管西维奥在想什么。“你和我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唠家常。”他说,径直往对方面前摊开一只手。“速战速决,少说废话。” 三个月期限快到了,理论上确实需要一支新的中和剂。西维奥眨了眨眼睛——整齐而浓密的睫毛在他颧骨上投射出的阴影也跟着动了动——突然笑了:“你是不是忘了一个前提?” 维拉斯皱眉。他保证他没有踏入帝国星域一步,所以对方说这种话的意思……“‘假如一切正常’?”他重复了这个要求,“你想说哪里不正常?” 西维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今天晚上,我在麦特罗俱乐部看见了一只所罗门鸮。” “你看见了一个哨兵的精神向导。”维拉斯得出这个推断,依旧不耐烦地皱着眉,“然后呢?” “它边上还有一只白色矛隼。”西维奥轻声道,“据我所知,你们五人中确实有个哨兵的精神向导是所罗门鸮,但是……有谁的精神向导是白色矛隼吗?” 维拉斯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你都调查过了,为什么还要问?” 西维奥抿唇。“所以那真是你的精神向导?” 维拉斯瞪着西维奥,意识到对方今天铁了心要知道这个秘密。虽然他通过了白塔的a级哨兵测试,然而近身搏斗他绝对比不过西维奥,再加上还有把柄握在对方手里…… “好吧,”他有点生气,“如果你一定想看的话。” 几乎是一瞬间,白色矛隼就落在他肩上。只不过它和主人一样不太高兴——半竖着羽毛,倒钩喙危险地张着,身体前倾,翅膀威胁地耸起——十成十的攻击姿态。 但西维奥的兴趣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白隼,“它叫什么名字?” 维拉斯再也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米拉格。” “米拉格……”西维奥念道。在察觉这名字的含义后,他的目光重新转回维拉斯脸上。“所以它还会变成什么?除了长尾山雀和矛隼?” “你的好奇心太强了,恕我无法满足,总统先生。”维拉斯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越过了你的界限吗?”西维奥问,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依旧很高的警惕心,嗯…… 维拉斯的耐心就要到达临界点。“你还记得你上次怎么说的?‘会浪费时间’。所以,现在能请你快点,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吗?” 眼看维拉斯真的要爆发,西维奥总算把那根针剂递过去。看见对方毫不犹豫地进行静脉注射,他又问了一句:“情报部找到的中和剂足够你用三辈子。所以……” “所以这的确是我的打算。”维拉斯冷冷地接话,“或者说,是我父母的打算。他们觉得有了这个我就不会受制于人,事实证明他们太天真了。”他扔下这些话,转头就走。 西维奥站在原地,感到似曾相识的歉意再一次涌了上来—— “其实我并不真的想要挟你。” 这句话极其自然地脱口而出,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维拉斯听见了,但他加快了脚步。猫哭耗子假慈悲!他愤愤地想。 然而事实证明,当一个超s级哨兵下定决心要你听他把话说完时,你最好照他的意思停下来—— 下一秒,维拉斯就觉得眼前一晃。再定神,他就发现他被人推到墙上,还半圈着--一种绝不该出现在他们两人身上的暧|昧姿势。“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愈发没好气。 西维奥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你不想待在联邦。”他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陈述,“你想回帝国,无论以什么方式。” 维拉斯只愣了半秒钟,脸色就恢复成冰冻状态。“与你何干?” “我可以让你回去。”西维奥飞快道。 “你……”维拉斯诧异起来。他不怀疑西维奥有这样的能力,然而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条件?” 但西维奥不吭声。打火机的亮光消失了,四下一片黑黢黢,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维拉斯突然有点心慌。太近了……他能看清那张放大的英俊面容,闻到慢慢浓重的信息素气味,注意到那双开始变得深沉的漆黑双眼—— “离我远点!” “和我结合。” 这两句话几乎同时蹦出来。维拉斯惊呆了,而西维奥毫不犹豫地亲上了他微张的唇。 》》 半个小时后,维拉斯回到落脚处,心里还在不停大骂——该死的西维奥!假装结合就假装结合,非得搞什么壁咚强吻的戏码,活该被揍!就不能好好地跟他说,让他配合演一场骗过海盗的戏吗?那只乌眼青太应得了! 他刚从窗户翻回房间、还没重新躺上床,就听见轻轻的敲门声。“维拉斯?” “拉芙琳?”维拉斯疑惑,走去开门。“你有什么事?” “你刚出去了吗?”拉芙琳裹在睡袍里看他,宽松的衣物显得她两只大眼睛特别无辜。 光听这句话,维拉斯就知道,其实拉芙琳已经得出了答案。“有点事情。”他说,放轻声音,“你这么晚还不睡?” 拉芙琳摇头。“我怕你走了又不回来了。” 这话触动了维拉斯的心弦。“再也不会了,”他保证道,“你放心,好吗?” 拉芙琳重重地点头。然后她抽了抽鼻子,又问:“你身上好像有别人的味道。” 这下维拉斯真有点尴尬。“中和剂,”他只能这么扯谎,“我刚出去拿中和剂了,可能身上也沾了一点。”考虑到西维奥的信息素和他的专用中和剂味道确实相近,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玫瑰团所有人都知道维拉斯和联邦的交换条件,所以拉芙琳立刻就理解了。“这样啊?”她唇边绽出个大而明亮的笑容,“你这样跑来跑去,很累了吧?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看着她小步跑回自己房间,维拉斯也笑了。但一关上门,刚才发生的事情又席卷他的脑海—— 西维奥把他按在墙上,唇齿相接,舌尖勾住他的。因为太过震惊,他愣了足足两秒,反应过来就是一记右勾拳,差点落在那完美的鼻梁上。对方被他打退一步,才解释真正意图。 “演给斯密茨看,”西维奥这么说,“假装我们已经结合。” 说真的,如果假装和一个哨兵结合就能让海盗头子失去兴趣,维拉斯很愿意这么做。但这个哨兵是西维奥,他就不得不好好考虑一下了。 “你确定这不是一个昏招?像是欲盖弥彰之类的?”他怀疑道,“你可是联邦总统,斯密茨为什么会相信你愿意和帝国太子绑定?反过来也一样?” “重要的不是他信不信,而是大部分人信不信。” 维拉斯对这种意味深长的回答皱了皱眉。“你是在说……”他慢慢道,“让我装作你的向导,但不以我真正的身份?那么,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是真的,除了知道我到底是谁的斯密茨?” “没错。”西维奥肯定。 维拉斯还是觉得这设定哪里不对。“你确定斯密茨不会因此设想出一个虐恋情深的故事?” “说了那不是重点。”西维奥耸肩,“重点是,让他有危机感。” 维拉斯大致明白了。皮塔图斯能自由移动,想抓住上面的海盗难上加难;相比之下,当然是引蛇出洞更简单。 所以他这次还是要扮演饵料的角色,维拉斯嫌弃地下了最后结论—— 不管计划最终如何,西维奥糟烂的吻技是确定的! 第16章 西维奥暂时还不知道他某方面的能力已经被维拉斯恶狠狠地鄙视了。第二天,和平时一样,他提早到达总统办公室。可对着一幕幕滚动的虚拟屏,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普通人被揍个乌眼青也要疼个好几天,更别提五感极度敏锐的哨兵。而且,西维奥烟酒不沾,更别提使用缓和剂——那可能对哨兵敏感的神经造成损害——只得把感官屏障调到最高,然后忍着。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毕竟,对特战队出身的人来说,跌打损伤再普通不过。但只有这次,他觉得自己活该—— 昨天深夜,他确实有一瞬间失去了控制。 不管是那双宛如晴朗天空、广袤海洋的湛蓝眼睛,还是那种温暖而悠长、还带着阳光味道的松木香气,都让他沉醉、让他迷失,甚至于让他忘记自己是个黑暗哨兵。 在皮塔图斯时的舒适静谧又回来了。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然后那种感觉就发酵成了别的——想要更近,想要触摸,想要结合—— 天生注定的宿命在那一瞬间不可避免地降临在他身上。他和维拉斯的信息素百分百相容,敌对的立场根本没法改变这点。 西维奥无声地叹气,没忍住揉了揉太阳穴。他一直坚信外界影响与他绝缘;但自从碰见维拉斯——不管是偶然还是必然——这个信条就一直被扔在地上践踏。 看起来他确实托大了。如果无法抵挡本能,他就该和维拉斯保持明智的距离。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可不可能、可不可以……正式追求维拉斯做他的向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把西维奥自己吓了一跳。 简直赶得上色令智昏了,他严肃地谴责自己,想想你和他的身份!还有你好不容易圆回来的计划——你还有海盗要处理,而维拉斯同意为此考虑假装结合这个提议!如果他知道你对他心怀不轨,那你所做的都会前功尽弃,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 “真是糟得不能再糟了。”望着落地窗外熟悉的城景,西维奥难得觉得无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生物电识别门嘀地一声打开了。白考尔刚进门就听到这句话,十分纳闷:“什么‘不能再糟’?”下一秒,他对上转回座椅的西维奥,双手都颤了一下,文件摔了都没注意。“你你你……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青了。”西维奥轻描淡写地回答。“你有什么事?” 白考尔现在根本听不到别的。他上前两步,依旧震惊地盯着那块淤青。“我当然知道青了……但你怎么会受伤?”开什么玩笑,西维奥可是公认的最强哨兵,负伤概率低得无人可及!毫无防备到让人一拳打在眼睛这样的要害上……怎么可能? 西维奥本想随便编造个理由,但他又想到了他和维拉斯提起的计划。现在开始执行正好……于是,他翘了翘嘴角:“没事。” “什么叫没事?”白考尔一点也不信。“你敷衍我就算了;可你说说,你打算让总统发言人怎么解释这个?” 西维奥当然知道,他每天的行程都有一大堆记者追随,淤青分分钟被全联邦转播。“私人问题,无可奉告。”他无所谓地耸肩,“但如果他们一定要知道的话……我采用了极其冒昧的方式追求我的向导,我的错。” “——什么?!” 这下,白考尔震惊得差点把自己给摔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憋了好半天,他才虚弱地问:“就以你那狭窄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信息素匹配范围,和你信息素相容度达标的向导除了奎恩,还有谁……” 西维奥回以灿烂一笑。“你是对的。就是他。” 最坏的猜想成真,白考尔只觉得自己要晕倒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没到中午,“阿尔瓦总统宣布他已有中意对象”的新闻已经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轰轰烈烈霸占了所有媒体的头条。 当然,这么含蓄的标题只能是官方媒体起的。而其他媒体的报道,小部分枚举如下—— “考虑到总统先生向来没有炒作私人生活、以及在他那张俊脸上留下可怕印记的习惯,这八成是真的……” “不得不说,小编必须在这里替广大未结合向导心碎一下——全联邦最强大的哨兵!全联邦最有权力的男人!他居然已经心有所属了!” “总统先生的意中人看起来难以想象的彪悍……我们能不能大胆地猜想,我们潜在的第一夫人其实是个哨兵?或者说,那位神秘的意中人只是在用那块淤青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毕竟真的很难想象,有谁能够拒绝这样一位英俊帅气、谦逊有礼、事业成功的男士!” “不管总统先生的意中人是谁,他或者她都没有资格和总统先生站在一起——没错,就凭那人居然敢在那张完美的脸上留下淤青!而且,总统先生还是位连缓和剂都不能使用的超s级哨兵,那人还打他的眼睛?不可饶恕!罪大恶极!” 所以,当维拉斯睡够八小时后爬起来吃午餐时,他发现他瞬间变成了那个“彪悍”、“可能是个哨兵”、“用不恰当的手段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不可饶恕”以及“罪大恶极”的“总统神秘意中人”或“潜在第一夫人”,刚送进嘴里的一口小牛排差点直接喷出来。 ……搞什么鬼,西维奥只说了追求方式错误,报道出来就变这样了?! 幸好围坐在沙发上的玫瑰团其他人和他一样惊讶,没人注意到这点异常。 此时的光电屏上正在全方位多角度地切换西维奥的脸部特写,费南德斯盯着——几乎是瞪着——那块醒目的淤血看。“开什么玩笑?!”他难以置信地说。 “呃,见鬼。”拉芙琳勉强评价,“见鬼(damnit)”这样的用词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两人的声音让茜格回过神。“是挺意外的,”她说,重新埋首于她的牛油果蔬菜沙拉中,“但和我们没关系,不是吗?” “当然有关系!谁抢在我之前做了这件事?”费南德斯愤怒地嚷嚷,差点就要拍桌子,“我本该是第一个!”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盯着他看。金发大个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口出狂言——正常情况下,一个a级哨兵基本不可能和一个超s级哨兵对抗——但他依旧不服气。“他欺负了皇后!难道你们不想揍他吗?” 听起来竟然很有道理,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到了维拉斯身上。 “谢谢你,费南德斯,”维拉斯用方巾擦了擦嘴角——他已经迅速恢复了镇定——“如果我想揍他的话,我会自己上的。”他微微一笑,不能说没有杀气。 这话说得比费南德斯还满,但根本没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在我们面前不要拿出你专属于黑皇后的表情。”茜格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然而,她脸上不可抑制的笑意满满地写着“我就欣赏这个”。 “嗯,”维拉斯从善如流地点头,“所以你在我们面前也要端出和在外头一样的高冷女王气势才好。” 茜格有一丁点恼羞成怒。她长腿横扫,隔着矮桌把一盘水果踹到维拉斯膝盖上。“闭嘴吧你!” “噢,樱桃!”费南德斯和哈福德欢呼着扑过来抢,拉芙琳也想要,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闹成一团。 半个小时后,客厅里一片狼藉,空盘子和纸盒到处可见,但五个人依旧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 “说真的,我还以为阿尔瓦根本不可能喜欢一个人。”哈福德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肚皮,“毕竟他长了一张就差明写性冷淡的脸。” 虽然哈福德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就像只无害的浣熊,但话听起来完全是相反的劲爆……呃,或者说刻薄。 一贯有点挑剔的茜格都没忍住多盯了他一眼。“这是你看出来的,还是所罗门看出来的?” 所罗门就是哈福德那只所罗门鸮的名字。玫瑰团众人暗地里觉得,这说不定才是它白天不出来的真正原因——哈福德实在是个懒到让人,不,鸮,丢脸的主人。 “是我还是它,有什么区别吗?”哈福德瞪眼。 “所罗门不会撒谎。”拉芙琳说,“至于你嘛……”她没说下去,目露怀疑。 哈福德已经准备好了为自己辩驳,但他没想到拉芙琳先帮茜格回答了,只得嘟哝两句,蔫蔫地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维拉斯不着痕迹地给他抛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虽然我不完全同意哈福德的说法,但基本上,我认为他说得没错。阿尔瓦并不真的需要一个向导。” “为什么?”茜格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对相容度达标的哨兵向导来说,结合只会使他们弥补各自的短处啊!” 维拉斯本想告诉他们西维奥其实是黑暗哨兵这个事实,但还没到喉咙口就咽了回去。“因为我就是那个向导。”他这么说,毫不意外地收获了八只瞪圆的眼睛。 第17章 和维拉斯最早的反应一样,四人全部不看好这个计划的前景。 “‘假装结合’?”听完维拉斯简单的总结后,头一个反对的竟然是拉芙琳。“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联邦总统想出来的主意。他自己就是个哨兵,应该知道这有多荒唐!” 这反应可谓强烈,大家都有点诧异。但想到前一晚的事,维拉斯很快就理解了。“你担心他对我不利?还是担心我真和他结合?” 拉芙琳脸色微红,但还是点了点头。“都有。” “你想什么呢?不客气地说——这世上有谁能真正骗过我?”维拉斯笑起来。“另外,他,”他指了指光电屏上西维奥胸前那块醒目的联邦总统徽章,“我,”他又指了指自己,“你从哪里看出了结合的可能?” 其实这点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但他们的忧虑也正出自同样的原因。 “阿尔瓦是联邦总统,他可能出于联邦的某种必需而提出这样的要求。”茜格沉声道,“我不知道原因,也并不真的必须知道。但是你,”她话锋一转,“我想知道,他用什么许诺打动了你?” “我也想知道!”费南德斯和哈福德异口同声地附和。 维拉斯微微苦笑。 这种反应等同于默认。茜格立刻就明白,其实她根本没必要问刚才那个问题,因为答案明摆着——除了帝国,还是帝国。“我懂了,”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那我赞同。” “——什么?!”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但我有个条件——”茜格用眼神安抚其他人,“我们必须加入。” 这下轮到维拉斯反对了。“这不能……”他试图说服茜格,“这本来就不干你们的事。” “你每次都这么说,”哈福德撇着嘴瞪他,语气不屑一顾,“但你真的以为这句话就能阻止我们吗?” “没错!”费南德斯紧跟着补充。“别想修改我们的精神图景!”他故意扬起拳头威胁,“你有我的警告——再一次的后果你负担不起!” 这话得到了除维拉斯之外的三人的一致赞同。“没想到啊,大块头,关键时刻异常地靠谱!”哈福德没忍住夸奖他。费南德斯得意地挺起了胸膛,但依旧紧紧盯着维拉斯。 在这种猛烈攻势下,维拉斯只能妥协。“我知道了。”他不能欺骗他们,但也许可以绕过他们…… 仿佛猜出他的想法,茜格斜眼看他,微侧的姿势让她的眼眸更显狭长,警惕之中带着威胁。“你知道,我们会盯着你的。” 这下维拉斯只能彻底举了白旗。 接下来,不管是在日常中还是在委托中,维拉斯不得不享受了其他四人百分之三百的关注。实话说,说出口之前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然而他没有其他办法—— 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方式就是早点摆平海盗,可在搞出个大新闻后,西维奥就毫无声息!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就在维拉斯怀疑西维奥在逗他玩之前,那个很久没动静的精神连接终于传来了波动—— 有个非正式的酒会,和我一起去,奎恩。 维拉斯不知道西维奥怎么定义“非正式”。反正,不管正不正式,只要有几个人看见他就可以了。以黑暗君主的能耐,斯密茨早晚会知道。 知道了。什么时候? 同样用精神连接回复过去,维拉斯暗道还是这样方便——毕竟,如果用通讯器之类的玩意儿,他一定会被玫瑰团其他人发现。而若他们知道信息素相容度的问题,怕是绑也要把他绑离卡庇特。 这周末。西维奥很快回复。到时候你先到我这里来一趟,衣物都准备好了。 维拉斯在心里翻了个特大号的白眼。货真价实的控制狂!他腹诽,注意没让这种想法传过去——还有呢? 西维奥这次停顿了一小会儿。你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你的脸…… 娜芙蒂皇后的美貌风靡全星际,对和她长得像的维拉斯来说确实比较麻烦。不过他在假装自己不是帝国太子方面经验丰富,并不特别当回事——便携电磁波干扰器,和会场监视器同频率的那种,如果你有的话;另外,如果有其他超s级向导在场,务必提前告诉我。 前者有,后者没有。 维拉斯对这种回答还挺满意。那到时候见。 在收到这条消息的同时,西维奥就发现维拉斯已经重新竖起了精神屏障——准确来说,那座高墙一直在那里,而维拉斯刚把打开的小门洞猛地合上了。 另外,算上这次,维拉斯已经是第三次先挂他通讯了吧?他也就做过一次,怎么这么记仇呢…… 西维奥只想扶额。紧接着,他又想到维拉斯瞒天过海需要的条件——电磁波干扰器,听语气感觉可有可无;至于超s级向导……开玩笑,这种人难道是说有就有的?向导人数本来就只有哨兵的四分之一,更别提超s级的了! 不得不说,这正是西维奥坚信维拉斯会引出斯密茨的强大理由。他现在也相信,皇帝斥巨资给太子研究专用中和剂就是维拉斯说的那个原因—— 越珍贵的东西,越容易引起别人觊觎,就越需要保护它的能力。 他突然有点心疼维拉斯。 》》 周末很快就到来了。玫瑰团众人有志一同地要跟着去,维拉斯好说歹说,才劝服同伴们在酒会建筑外等着就好。“我只去露个面,半个小时都不要。而且如果我们打安防的主意,阿尔瓦可能会怀疑我的合作诚意。” “说得好像我们之中真有人在乎联邦总统似的。”哈福德辛辣地评价。 这回拉芙琳不能更赞同他。“说得对,我们只在乎你。” 费南德斯狂点头,然后茜格做了最终总结:“半小时。如果你没在这个期限内出来,我们就进去!” 维拉斯完全没法抵挡四个人同时和他讨价还价,所以他只能转而把这种怨怼甩到西维奥身上。但西维奥可能也不真的无辜,因为—— “为什么你还准备了这个?!” 在一叠衣物里发现条白色小裤头——必须强调,尺码正好——维拉斯觉得他的面容都要扭曲了。 西维奥倒是很镇定。“有备无患。” 维拉斯恶狠狠地瞪他。有备无患个毛线!难道他看起来像是个随时随地穿真空装的人吗?就算超s级哨兵的眼神好到能当皮尺用,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提醒他啊!装不知道不就行了吗? 最后,他悻悻然地换上了衬衫和西装,把那块小布料揉成一团扔到更衣室的椅子底下,才推门出去。 西维奥早就把自己打点好了。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白西装惊人地合身,而星光蓝宝石袖扣也非常衬那双眼睛。“还有领结。”他说,忍住赞扬的冲动,因为他觉得维拉斯八成不会认为那是赞扬。 不得不说,这是个明智的选择。因为在看到那条裤头时,维拉斯就发誓要抓住一切能对西维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机会。“你不是说‘非正式’?” 西维奥平静地与他对视。“需要我帮你戴?” “总统先生想要自告奋勇?”维拉斯回以假笑,“那真是我的荣幸。” 他这么说是因为笃定对方不会这么做,然而西维奥竟然真的站了起来,拈起那条湛蓝碎星领结。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维拉斯感觉大事不妙,立刻改口。 然而西维奥就当没听见。他两步迈过他们之间的距离,手指伸到维拉斯颈后,把衬衫领子立起来。领结被绕过去,一长一短,长压短边,从下往上一抽,第一个蝴蝶结就绽放开来。他稍稍调整它,长端绕回个环,再将剩下的部分推进去—— “好了。” 西维奥重新给维拉斯整理好衣领,然后从他面前退开。维拉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漂漂亮亮、熨熨贴贴,然而僵硬得像块不解风情的石雕。 第18章 这种无话可说的尴尬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乘坐的专车抵达里珂皇宫酒店。 “奎恩。”在车停下之前,西维奥先开了口。“要开始了。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就……” “我知道该做什么。”维拉斯干巴巴地打断他。“让所有人以为我们是一对,嗯?” 西维奥点头,但他依旧没放过维拉斯。“没有问题?”他再次确定。 维拉斯终于没好气地甩过去一枚白眼。然后他望向等在酒店门口的一众人员,微型电磁波干扰器从他手里滑出来又消失,同时迅速且难以觉察地铺展开精神触。 总算有反应了……西维奥想,嘴里只说:“走吧。” 总统先生上任以来从没携伴出现在任何一个公众场合,两人前后下车造成的轰动可想而知—— “竟然是个男向导?” “不会就是和之前那个淤青有关系的对象吧……” “脸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要不是考虑到总统先生的耳力远超常人,这些窃窃私语可就不单单在众人心里翻滚了。 在一群人的正中,卡波(capo)·里珂,也就是皇宫酒店的所有人、这次酒会的主办者,凭借他商场沉浮多年的毒辣眼光,准确判断出朝他走来的白西装年轻男人就是那位所谓的“潜在第一夫人”。 “欢迎两位的到来。”他上前两步,恭恭谨谨,“您的大驾光临让我们酒店蓬荜生辉,总统先生。” “你好,里珂先生。”西维奥微微颔首。然后他向维拉斯伸出手,“这位是王子先生。” 这介绍太过简洁,卡波只能假定,作为优秀的哨兵,总统先生对他的向导极有保护欲。“很荣幸见到您,普林斯先生。” 早在“王子”这个词从西维奥嘴里吐出来时,维拉斯就开始猛抽眼角——当然,在心里。直接用王子做姓氏,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帝国太子的节奏啊!“久仰大名,里珂先生。” 这回答镇定又平淡,再配上嘴角既不亲近又不疏远的笑容,卡波敏锐地意识到,在名不见经传的表象下,这位普林斯先生很可能深藏不露,不由更谨慎了些。“请进,尊贵的先生们,大家都在等待你们。” 西维奥再次点头,然后看向维拉斯,脚下并不挪动。维拉斯马上就意识到对方在暗示他并肩进门,只得配合。 在一大堆努力压抑好奇的目光簇拥下,两人一起朝大门走去。就在进门的那一瞬间,西维奥突然伸出手,正好挡在维拉斯脸侧。下一瞬间,维拉斯就听见了快门按下的声音。 可想而知,不管哪个人偷拍维拉斯,他能得到的只有一张总统先生的手部特写。而这么一来,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不仅他们刚才的猜测是真的,而且总统先生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在意那个向导。 街的另一头,哈福德放下手中相机,摸着下巴道:“没想到,总统演得似乎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费南德斯对此不屑一顾,而拉芙琳依旧皱着个小眉头。 “要我说,这种试探毫无意义。”茜格撑开百叶窗,从缝隙里警惕地观察着斜前方那幢富有古典主义风格的酒店大楼。“不管怎样,开始倒计时吧。” 至于维拉斯,他和西维奥一起穿过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乘坐专用电梯往上。当电梯停下、门还没打开的瞬间,他已经捕捉到了会场中所有人的精神形象——不超过一百人,哨兵和向导总共四十八个;其中只有八个向导,最高a级。 连个s级都没有?他没忍住问西维奥。 察觉到精神连接波动,西维奥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和——演戏演全套。 维拉斯很快就理解了其中关节——从斯密茨的角度思考,作为总统,西维奥必然不想其他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确实有必要提前对参与人员进行筛选。 但对方那眼神……不,从领结开始,西维奥的演技就是影帝级别的! 回忆起哨兵的手指隔着布料划过他颈部动脉的触感,维拉斯不自觉地抖了抖。希望这样确实能骗得海盗头子现身吧……他想,然后集中精神力,将他希望别人看到的新模样投射到在场所有别人的精神图景中去。再加上电磁干扰器,就算事后都没人能查出来他到底是谁! 再一次,西维奥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威力——他能保证,只要对娜芙蒂皇后的脸有印象,人们就会在第一眼发现维拉斯和她的关系匪浅;然而,现在迎接他们的所有人,不管是内阁政要还是商界名流,表情都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古怪,虽然那种古怪隐藏得很好—— 不怪他们不礼貌,实在是因为维拉斯给他们投射了一个不怎么样的长相……好吧,是很不怎么样,尤其在边上还有个大帅哥做对比的时候。 猜测到真正原因,西维奥不动声色。在做了个简短的发言后,他无视了其他所有人,目标明确地走向维拉斯。“怎么样,习惯吗?” 维拉斯单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发现有许多人正朝他们的方向靠拢。“还行。” 这时,侍者端着托盘走近,他便挑了一杯浅柠檬色雪利酒。但还没送到嘴边,一只手就拦下了他—— 是西维奥。 维拉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你怕我喝酒误事? 西维奥本来也没指望对方看不出他的意思。没错。 “哨兵。”维拉斯干脆开了口,一脸似笑非笑——这点酒精远不足麻痹我的神经;我可是个向导。 西维奥不怎么赞同。但对方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放开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清亮的酒液让那双薄唇更显嫣红—— 噢,该死。 他转开眼,却捕捉到其他人脸上愈发惊诧的神情。那些人可不知道他们俩在私底下交流了什么,所以刚才那一幕看起来更像……维拉斯把他吃得死死的? 想到这里,西维奥重新看了一眼维拉斯。对方对此的回应是举起酒杯,同时了然一笑—— 报复,这绝对是针对那条内的报复! 这几个眼神和笑容都暗潮汹涌,奈何在众人眼里变成了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在这种误解下,西维奥向他们介绍维拉斯时不得不顶着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 等时机差不多时,卡波、白考尔和尤尼恩才走近两人。简单的寒暄后,尤尼恩第一个开了口。“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些花边新闻只是花边新闻而已。”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维拉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维拉斯回以一笑。“在今天之前,我也没想到能认识您这样的大人物,部长先生。” 听着开头好像不太妙,卡波急忙打圆场。“说明这就是冥冥中的旨意啊,先生们!” 尤尼恩扬了扬眉。“我实在非常好奇——介意我问一下,两位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维拉斯看向西维奥,发现对方也正看向他。“说出来可能要让诸位见笑,”他轻微耸肩,“不打不相识而已。” 没人猜到他会这么直接,一时尴尬。 卡波再次挑起了活跃气氛的重任。他干笑一声,“如此说来,那真是个美妙的错误,不是吗?” 维拉斯微笑起来。“是呀,”他一边说一边抛了个眼神给西维奥,“早知道一拳就可以让我找到我的哨兵,我早该这么做了!” 这话听起来更怪了。众人脸色诡异莫名,尤其是白考尔——他木着脸,只想让自己原地消失。看着一大拨人都被维拉斯迷惑——还是联邦总统默许的——他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西维奥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在心里,他警告道——注意尺度,奎恩。 你终于忍不住了?维拉斯轻飘飘地飞过去一眼。“不管怎么说,鉴于我好像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他立马改口,同时拉下西维奥的脖子,在曾经淤青的左眼边上一吻,“我对这件事儿感到很抱歉,亲爱的西维奥。” 与此同时,他用精神连接问——这个尺度你满意么,总统先生? 不能说没有挑衅。 几乎所有的眼睛都挂在两人身上,也无怪会场里立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白考尔脸白了,而尤尼恩脸黑了—— 因为西维奥不仅纵容了维拉斯的亲昵动作,甚至还顺势把人搂在怀里,毫不犹豫地俘获了那双依旧潋滟的唇—— 离我的尺度还差得远呢,亲爱的维拉斯! 第19章 十分钟后,盥洗室。 维拉斯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点也不明白刚才那件足以霸占各种媒体头条一个月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立场问题就不说了,难道西维奥不是滴酒不沾吗?难道真被惹急了,所以非得在那个时间扳回一局? 他舔了舔唇。嘴里还残余着雪利酒的清淡香气,还有一种干净冷冽的雪松味道,高山雪线以上的那种——是西维奥的信息素,他上次就知道了。 事实上,维拉斯依旧认为西维奥的吻技糟烂,但他没法说他讨厌——他和西维奥的百分百信息素相容度又不是假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认同西维奥的做法。 体|液交换等同于信息素交换,而信息素交换是身体结合、也就是哨兵向导绑定的前奏。 就算假装结合,西维奥也逾矩了。 想到上次夜归时发生的事,维拉斯赶紧漱口。再被拉芙琳发现同样的信息素气味,他可没法解释。而等他再抬起头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镜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西维奥表情沉沉,不是太好。 而维拉斯暂时不想追究这后面的原因。“你刚刚做什么?”他转过身,直截了当地问。 “那种程度还差得远。”西维奥眼也不眨。 这种回答……维拉斯憋气。“行,我承认,如果我们俩真结合了,那刚才的程度确实不算什么。但问题在于——”他微微提高声音,“那不是真的!” 西维奥不说话了。但他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意味着他根本没被说服。 “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吧——”维拉斯用力抹掉脸上残余的水珠,然后甩掉它们,“我不知道你的尺度在哪里,我也不想知道。但你必须得知道,”他虚点着西维奥的胸膛,一字一句,“你、在、玩、火。” 知道这是指责,西维奥面沉如水。“所以你的意思?” “保持安全距离。”维拉斯立刻说。“相容度摆在那里,你和我最好都小心点。”虽然只是一部分原因,但上次他就被西维奥勾出一次突发结合热;再来一次的话,他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西维奥明白这种暗指,但一部分的他根本听不进去。“斯密茨会看出破绽的。” “那我想你应该能找出别的办法对付他。”维拉斯的回答更快,“除非你忘记了,你不仅是联邦总统,还是个黑暗哨兵。如果出什么意外,对联邦和你自己都没什么好处。” 因为,如果说哨兵和向导的能力使他们凌驾于普通人之上,黑暗哨兵则凌驾于其他所有的哨兵与向导之上。不是说他所有方面都强于其他人,但他确实可以说是一个更没有缺陷的人—— 顶尖的五感,强大的身体素质;稳固的精神屏障,与普通哨兵固有的精神焦躁绝缘,更别提精神陷落;最重要的是,还没有令人头痛的自发结合热。 至于突发结合热…… 维拉斯想,对西维奥来说,要避免这个很可能只要求和他一个人保持安全距离……简直不能更容易了! 西维奥再一次保持沉默,但他坚冰般的表情松动了一些。 这是个好信号,维拉斯暗自松了口气。“你肯定都明白。”他开始往外走,“时间差不多,我先走了。” 西维奥转头盯着那个挺直的背影,等维拉斯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才说:“你可能还需要来我家几次。”他停顿了下,补充:“最好过夜。” ……最好过夜? 维拉斯回头,怀疑地盯了他一眼。“我承认我对黑暗哨兵的精神图景很好奇,但你最好别逼我实践这种好奇。因为如果不能保证对彼此的基本尊重,就不用再谈什么合作了。” 这话有点狠,西维奥沉默点头,面无表情。 而得到肯定回答,维拉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西维奥继续盯着那个方向,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维拉斯的反应和他之前预料的一模一样……维拉斯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而他不在——完全不在——对方的规划里。 可实际上,维拉斯并没有西维奥想象的那样清楚情况。至少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西维奥会越过那条危险的界限—— 一时被气昏了头?信息素的驱使?还是传说中哨兵亲近向导的本能? 其实,如果不是想不出任何好理由来解释,维拉斯更怀疑西维奥真的试图和他结合。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西维奥真的会重复同样的错误,那就不可能得到最强哨兵的美称。 维拉斯站在只有他一人的电梯里,垂下眼睫,若有所思地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 舆论果然再次爆炸了。 发现这点事实时,玫瑰团甚至还没来得及从里珂皇宫酒店回到落脚处。原因别无其他——联邦新闻集团总部大厦的六面墙全都放出了清晰无比的动态投影大图,而这座六角大楼的高度几乎足以俯瞰整个卡庇特。 “我的天啊……”哈福德目瞪口呆。因为效率,更因为图上的人。“你刚刚让他们看的就是这么一张抱歉的脸?然后总统也亲得下去?” 他的质疑十分正常,因为其他三人也有同样的疑惑——任谁看到丑小鸭和白天鹅深情拥吻,都会怀疑白天鹅是不是眼瞎了。 “这又不是我的错。”维拉斯没好气,“虽然是交换条件,但先提出来的是他不是我!” 费南德斯从震惊中回过味来,啪啪啪鼓起了掌。“干得好,皇后!就算不得不妥协,也绝不让那个阿尔瓦占到任何便宜!我懂你说的‘我会自己动手’了!不能打死他也要恶心死他!” 这反应让维拉斯按下了解释的心。他本来想提醒,其实西维奥眼里的他还是他的真实模样。但反正都是假的,没什么好说的。 而姑娘们的关注重点完全不在那上面。“所以说……”拉芙琳小小声地问,“真的亲上了吗……” 茜格挑高眉,满脸都写着“从实招来”。 “演戏而已。”维拉斯故作无所谓地耸肩。虽然他也有意见,但他不想让别人替他担心。“你们没看到那时其他人的表情,简直值回票价!” 茜格不敢苟同地摇头,又摇头。“希望有用吧。” 而在他们说话的当儿,哈福德早就打开了平板投影,飞速浏览了一遍所有频道。“你这下绝对红了,皇后,”他啧啧道,“到处都在报道这个突发新闻!” 维拉斯完全不关心。“他们又不知道我是谁。” “都刷爆了!”哈福德继续翻看各种留言,“心碎一地的,太辣眼睛的,逢场作戏的……什么都有,就是祝福没有!”他关掉投影,还在感慨,“看来我小看了阿尔瓦。他毕竟是个总统,搞大新闻的功力还是有的!” “我一点也不想看这个大新闻。”茜格不太高兴。她一直盯着维拉斯,眼神锐利:“而且,你是不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早就等着的拉芙琳立刻跟上:“你和他的相容度是多少?” “百分之三十。”维拉斯立刻回答,眼也不眨地砍掉了真实数据的十分之七。 “这么低?”茜格狐疑。“这不是你的最低相容度吗?” 维拉斯把手一摊。“谁不知道总统先生的信息素匹配范围窄得没人能对上?就算我正好和他相反,也爱莫能助啊!” 茜格打量了他好几眼,又和拉芙琳交换了一个眼神,双手抱臂,勉强信了。“那就好。” “可能也没有非常好。”维拉斯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平静,但他必须得说:“后头还有——不不,不是酒会,”他接收到同伴们的瞪眼,赶忙解释,“他让我到他家住几个晚上。” 结果四人确实不再瞪眼,因为他们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他叫你和他住几个晚上——?!” 第20章 两个被公认处于热恋中的人在同一幢房子里住一段时间……好吧,啰嗦又委婉,咱们就简单粗暴一点,叫同居。 但在维拉斯的概念里,他就是换了个地方住,和平常租住换房子并没有太大区别。“安防比较严格而已,”他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手提包,“阿尔瓦难道能吃了我不成?” 玫瑰团其他人或站或坐,但目光都紧紧地追随着他。“你一定要去吗?” 维拉斯耸肩,拉好包。“我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茜格皱着嘴唇。她现在摸不清西维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用维拉斯钓出海盗再救回他,随后放维拉斯去科蒙西奥这样的中立星,现在又搞什么假装结合——要不是抓抓放放完全没必要,她真心怀疑西维奥想重新控制维拉斯的人身自|由。 她不说话,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会有事的,你们放心。”维拉斯放轻声音,有意道:“有委托记得叫我。要知道,就算你们不叫,我也是要分钱的!”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你,没忍住笑起来。 所以,维拉斯挑了个傍晚,拎着手提包站在路边,近距离打量着对面的总统官邸。那是一座看起来很普通的两层红砖建筑,两个身着军礼服的士兵守在门边。门两侧有一圈半人高的黑色锻铁围栏,花圃和二楼阳台上的花草郁郁葱葱,有不少青藤垂下来,挡在一楼的白窗前。 维拉斯一边怀疑红房子里有个嗜好田园风的管家,一边迈动脚步。两个哨兵从他走近时就注意到了他、并反应过来那就是总统先生新鲜出炉的绯闻对象,不由犹豫起来。 “先生,您有邀请吗?”左边的士兵先问。 “口头的算不算?”维拉斯随口回答,还在左右打量。不愧是总统官邸,附近埋伏的记者真多啊……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然后右边的士兵回答:“抱歉,总统先生正好有个临时会议,我们没法给您通报。” 维拉斯不以为意。“那看来我来得不太巧。”他说,正准备折身返回,那扇黑色漆面木门却突然打开了—— 西维奥探出半个身体,准确无误地捞住了他的手腕。 士兵们被吓了一跳,而维拉斯了然地回头。“你不是开会吗?” “不差这点时间。”西维奥镇定自若。“进来。” 维拉斯低头看了看对方依旧扣着的手,扬唇一笑。“好。” 门关上了,两个全程围观的士兵这才敢交换眼神——总统先生亲自来开门!语气温柔得吓死人!还主动抓着那人的手!以前从没见谁有这种待遇! 但里头完全没有他们想象的旖旎气氛。实际上,门刚一掩上,西维奥就放开了手,而维拉斯似笑非笑地问他:“新头条?” 西维奥没回答这个问题。“空房间很多,找个你喜欢的。”他一边说一边往侧面走,维拉斯瞥见那里仿佛是个会议室,“晚饭自便。” 然后他就闪了进去。维拉斯盯着那扇闭上的红木大门,摸了摸下巴,再把四周打量了一圈——客厅、厨房、书房,和外头看起来一样整洁,但摆设很简单,简直可以说是朴素——就自顾自上楼去了。 会议室里,十几个内阁成员——包括副总统和诸多部长——只听见西维奥叫了一声暂停就冲了出去,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然而他们的总统很快就回来了不说,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总统高兴起来? ——天要下红雨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海盗头子突然暴毙了? 人人心里都是此类疑问,但没人敢问出口。 而维拉斯上了楼,才意识到西维奥并没说假话——走廊弯弯曲曲,两边都是房间,所以这要怎么挑? “这里有人工智能吗?”维拉斯没忍住问。他可不想一间一间地看过去! “乐意为您效劳,先生。”一个柔和的女音回答。 这调子听起来很耳熟啊……维拉斯狐疑地皱眉,“雅典娜?” “是我,殿下。”人工智能似乎对自己被认出有点高兴,“您是想要找个适合您的房间吗?” 而维拉斯没感觉到高兴。因为他意识到,如果雅典娜兼任太空母舰和总统官邸的人工智能,那只能说明西维奥一早就计划用他钓斯密茨。虽然大概是他坚决不去乌提莫的反应提醒了西维奥,但对手这么难缠确实不是好事。 他一边思量着,一边随口应道:“嗯。” 然后维拉斯就被引到了其中一扇门前。他正想进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边上房间都是空的吗?包括对面?” 人工智能沉默了一会儿。“两边是空的,”她说,“对面是先生的卧房。” 维拉斯立刻放开了门把手。“我想远一点才更适合。”他嘀咕道,果断地挑了三间以外的房间。虽然这点距离对超s级哨兵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也是更好的! 房间里的摆设依旧简单朴素,甚至还有面复古的大书架。在各种虚拟光电屏大行其道的现在,油墨印刷书籍几乎仅存于历史中。维拉斯放下包,好奇地挑了几本。他先是坐在椅子上看,然后转移到床沿,再然后……就陷在舒适过头的被褥里睡着了。 临时内阁会议结束后,西维奥依旧坐在会议室里,脑海里还是刚才的议题——能源可持续发展方案,还有和联邦与帝国交界处的小行星居住计划。直到雅典娜提醒他该用晚饭,他才猛地想起房子里的新成员:“奎恩吃过了?” “不,殿下睡着了。”雅典娜轻巧地回答,“睡眠深度超过百分之八十,饥饿程度低于百分之四十,我觉得可能不应该吵醒殿下。” 西维奥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依靠超s级哨兵的实力,西维奥进房间时没有发出任何能被注意到的动静。虽然里头光线很暗,但他依旧清楚地辨认出了被褥上反盖着的那本书,不由哑然失笑—— 《联邦史(第一卷):荣耀诞生》? 说真的,帝国太子难道不该看些更符合身份的东西?白费他特地把原来存在地下资料馆的帝国古董书籍拿出来充门面。 西维奥拿起它,顺手把书签带夹好,连床头上的几本一起放回书架。然后他拉好窗帘,走回床边,安静地注视躺在上面的人—— 和似乎从来没整齐过的头发相反,维拉斯睡姿十分标准规矩,一看就是联邦白塔教出来的。精致的五官在沉睡时更显秀气,恬静得没人想打扰。 西维奥默默地坐了下来。有信息素匹配范围极广的优势,再加上样貌加成,他完全可以想象维拉斯在哨兵中的受欢迎程度。再考虑到维拉斯直到现在还是个未结合向导,惊人的自控力来源也就可想而知了—— 实际上,就算是睡着了,他也几乎闻不到维拉斯的味道。而一般情况,哨兵向导在入睡后或多或少地都有些不可控的信息素外泄。 从闭合的眼睑开始,西维奥的目光经过挺秀的鼻尖抚到那双微抿的唇上,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他往前倾身,把被对方压住的被角抽出盖好,起身离开。 等门关上后,维拉斯在黑暗里翻了个身,大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看起来似乎睡得更熟了,但其实他在想—— 公众面前耍流氓,私底下就变正人君子了?总统先生,你这画风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 第21章 不管怎么说,维拉斯就这么大咧咧地在总统官邸住下了。之所以说大咧咧,是因为他每天都得做以下几项“例行工作”—— 五点半起床,和西维奥一起出门晨练,路上要和一打以上的联邦高官打招呼; 在西维奥去国会宫后,打理花草,偶尔出门采买日用; 傍晚,等西维奥一起吃饭,或者卧室灯亮到西维奥加班回来为止…… 总而言之一句话,怎么贤淑怎么来,怎么恩爱怎么来。不得不说,好像挺有用的——还没到三天,舆论风向就变成了总统先生的意中人虽然貌比如花但好在勤俭持家,就差不知道向导能力配不配得上了。 维拉斯看见这报道时差点没把自己噎死。貌比如花勤俭持家?如果他没弄错的话,他觉得他应该是完全相反的。 然后一杯水就被放到了他面前。是西维奥,显然对方发现了他的反应。 “所以这都写的什么鬼?”维拉斯压低声音质问对方。因为他们俩难得来一次花园晚餐,有一大堆记者在附近等劲爆消息。 西维奥看了看平板投影,不以为意。“一切都在计划中。” 维拉斯猜想这意思可能是他们恩爱才更能引起海盗头子的危机感,然而……“好吧,”他无奈道,“以后别在吃饭时给我看这个,令人毫无胃口。” 西维奥瞅了维拉斯一眼,不确定维拉斯是被自己虚拟出来的模样恶心到了还是只是单纯地不想和他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好。” 这配合的态度让维拉斯有点犯嘀咕。他和西维奥没什么共同话题,说起话来三句不离条件,但现在……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他又努力回想了一把,然后发现,从他住进来开始就很怪了。的确,西维奥遵守承诺,毫不逾矩,但是不是太老实了一点?以至于都不太像他一开始认识的西维奥了?别说互相敌对,口角都不拌了,正常吗? 虽然维拉斯这么想,但他还不至于把这话当面告诉西维奥。只不过今天,他在平时他回卧室窝着的时刻敲响了西维奥的书房门。 “有事?”西维奥对此略有诧异。 维拉斯抱起双手。“一点点。” 西维奥看着他的动作,难得犹豫。“进来说?” 维拉斯本来没这个意愿,毕竟书房是个很私密的地方。但对方都这么邀请了,他觉得不进去溜达一圈也很亏,毕竟联邦总统的书房不是人人都能参观的。 于是两人进门,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回到书桌后。西维奥十指对接,在桌面上搭成尖塔形,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 怪异的感觉更加明显,维拉斯不适应地挪动了下身体。“你晚饭时说,‘一切都在计划中’。”他开了头,“我能不能问下,如果按照你的计划,我们还得假装多久?” 西维奥沉吟了一小会儿。“考虑到苏尼翁角和卡庇特的距离,快的话三个星期,慢也不超过两个月。”他想了想,又补充:“斯密茨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挺有道理,维拉斯点头。“那在此期间,我还有什么要做的?” “不用,我都安排好了。” 维拉斯眨了眨眼。“那如果我说我要出去……” “当然可以。”西维奥的诧异更明显了些,“你不是要和他们一起做工会委托?” 一阵尴尬的沉默。西维奥反应过来,找补道:“只要斯密茨出现,你的事情就算完了。我说到做到。” 难道我脸上就写着“我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吗?维拉斯扪心自问,继而发现这是很可能的。“我很欣赏你的慷慨,总统先生,”他有一丁点没好气,“但是没完吧?” 西维奥一听到“总统先生”这个称呼,就知道维拉斯被惹毛了。“什么‘没完’?”他话音未落,就看见维拉斯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你说那个……” “对,我说精神连接。”维拉斯肯定,紧紧盯着西维奥,“这玩意儿怎么办?” “它……”相比之前,西维奥这个回答有点勉强,“可能有点问题。” 维拉斯听出了其中的不祥意味。“什么叫‘可能有点问题’?”他追问。 “我想你应该发现了,它比一般的意外连接要坚固许多。”西维奥皱着眉,“我测量过,它已经到了a级哨兵向导绑定的强度。” 维拉斯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和a级哨兵向导绑定一个强度……那岂不是意味着基本已经不可能拆开?要知道,硬性拆开已经绑定的哨兵和向导最大的可能是导致两方都痛苦死亡,而这种痛苦放到超s级哨兵和向导上只会成倍放大!就算侥幸不死,他们也都会毁了的! “目前没有适合的强制手段。”西维奥继续道,语气重归平缓,“你提得正好,对此我有个建议。” 维拉斯还没冷静下来,但他知道西维奥肯定已经把这个问题思考过很多遍了。“是什么?” “在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之前,你和我都装作它不存在。”西维奥道,“另外,只要斯密茨现身,我就把剩余的中和剂给你。”他表情坚定,语气沉静,“你可以带着它们回帝国。” ……然后他们两不相干? 维拉斯被镇住了。他没法不被镇住,因为他开始意识到,西维奥并没在开玩笑。或者说,西维奥从来不开玩笑—— 西维奥早就说过,他是帝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句话而已,但西维奥的真实意思却是,他仍然可以成为帝国新的皇帝! “你这么做,联邦其他人知道吗?”好半晌,维拉斯才问。 “他们不需要知道。”西维奥冷静地回答。 ……货真价实的控制狂!维拉斯没忍住再次腹诽。“那你相信我?” 西维奥锐利地瞥了他一眼,回答依旧干净利落。“说实话,不确定。” 维拉斯真感觉自己要被弄懵了。“那你还这么做?”他故意问,“假使我回到帝国,率军攻打联邦,怎么办?” “那我会再次打败你。”西维奥不假思索。 维拉斯都不知道该为西维奥的自信鼓掌还是该为西维奥的自大揍他。最终还是好笑占了上风,“不错,你行!” “多谢夸奖。”西维奥眼也不眨地收下了赞美。他放下手,“我假设你没有其他问题了?” “不,还有。”维拉斯重新坐下,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晃起来。 看到他这个反应,西维奥涌起一股想笑的冲动。“你想知道为什么?” 维拉斯理所当然地点头。“这很不合逻辑,不是吗?” “你真想知道?”西维奥又问,“可我不确定能不能告诉你。” “嘿!”维拉斯不满地叫起来,“不要吊我胃口!大不了我保证不说出去!” 西维奥被逗乐了。“其实道理很简单,”他把手一摊,“统一导致分裂。” 维拉斯愣了两秒钟。“你这是什么歪理?”他没忍住抗议,“该不是敷衍我的吧?” “还有,一个联邦已经足够操心,再加帝国根本管不过来。”西维奥继续道,一脸无辜,“但你不信就算了。” 有那么一瞬间,维拉斯非常想捏扁那张碍眼的俊脸。然而他最后还是没这么做,只是在离开书房前留下了一声轻哼。 西维奥微笑着目送维拉斯。但等门合上后,他垂下眼又抬起,笑意慢慢消失了。 第22章 在这次交谈后,两人之间的相处正常了不少。敌对气氛淡去,他们也能像普通朋友一样聊两句天。不过只是偶尔,因为作为联邦总统,西维奥忙得脚不沾地。 “那房子里基本没人。” 当同伴们再一次问起时,维拉斯如此回答——五人刚顺利完成一个委托,茜格挺高兴,请所有人吃大餐,在卡庇特最著名的悬浮酒店里。 “所以你就把总统官邸当单身公寓住了,你是这么个意思吗?”哈福德含糊地问,因为他正忙着往嘴里塞肥美多汁的碳烤牡蛎。 维拉斯好笑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基本上差不多吧。” “我听着好像不是单身公寓这么简单。”茜格正在抿一杯特调鸡尾酒,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敏锐。“感觉更像是,你对阿尔瓦有所改观。” 维拉斯并没打算否认。“嗯。” 这下子,拉芙琳不得不开口:“为什么?”她嘟着嘴抱怨,“我早就决定一直讨厌他了!” “他有他要做的事,而我也有我要做的。必须做的事情有些时候和本人无关,”维拉斯简单解释,随后一笑,“但我不反对你一直讨厌他。” “你明明知道我讨厌他都是因为你!”拉芙琳不高兴地瞪他一眼。“难道他最近做了什么好事吗?别告诉我那些报道算?” 她说的报道,无非是关于总统先生意中人的各色传闻。应该说,那些报道的猜测基本还停留在上一次维拉斯看到时的水平,说他可能够得上贤妻良母的边、但带出去就不怎么合适啥的。 不得不说,玫瑰团众人全部认为这都是瞎扯,纯的。开玩笑,要是给那些记者知道他们把贤妻良母这种形容安在黑皇后身上,肯定都恨不得把自己写出来的稿子吃回去! “确实不算。那些东西大多无中生有、添油加醋,以至于我对联邦媒体的整体素质失去了信心。”维拉斯摇头,仿佛他真的很遗憾,“但这不影响阿尔瓦成为一个还算好的合作对象。” 拉芙琳依旧瞪着他,而茜格挑了挑眉。“听起来阿尔瓦成功说服了你,在海盗问题上?” “不止海盗。”维拉斯摊手,“反正我觉得他诚意足够。”他没打算说西维奥预备把专用中和剂还给他——在最终成功之前,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他或者对西维奥都一样。 茜格没忍住追问:“所以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她仔细打量了下维拉斯的表情,自己跳到下一个问题:“诚意?你确定?” 这个问题维拉斯没回答,因为费南德斯替他回答了:“有谁能骗过咱们皇后?”他暂停手里切肉排的动作,“不管是谁,只要皇后信他,我就信!就算是阿尔瓦……”然后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眨眼:“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没有黑皇后不知道的,只有他不想知道的’——嗯?” 听到这里,哈福德放下牡蛎壳,举起一只油光滑亮的手,庄重正经地道:“我万分同意。” 拉芙琳嫌弃地把那只手打掉才点头,而茜格撇了撇唇。“好吧,当我没问。不过,你确定现在处于正常情况吗,维拉斯?” 而维拉斯一下子就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百分之三十,”他又搬出这个他捏造的相容度数据,“你指望着发生什么?” 茜格环视一圈,总算彻底放弃:“我巴不得我想太多呢。” 维拉斯莞尔一笑,主动与她碰杯,接着挨个儿碰下去。那种可能永远也没法坦承的愧疚再一次伴随着感动冒了出来,但他坚决地用一大口酒把它压了回去—— 最后一次,这就是最后一次。就算只为了他的同伴们,他也不允许失败! 五个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两个多小时。哈福德和费南德斯喝得有点多,维拉斯不得不和茜格一人一个架到悬浮车上。 “没事,剩下的我能处理。”茜格在钻进驾驶室前对维拉斯这么说,“你能自己回去吗?” “茜格,说这种话也太冒犯了吧?”维拉斯没忍住维护自己身为超s级向导以及a级哨兵的荣誉,“我头脑还清醒着呢!” 茜格本就是故意挤兑他的成分多些,闻言愉快地笑起来:“那就好。”她随手扣上安全带,“希望我们下次见的时候,你已经把总统海盗什么的都摆平了。” 听出这还是个玩笑,维拉斯正儿八经地点头。“我也这么希望。” “但是如果没有——”拉芙琳从后车厢里探出脸,调皮一笑,“那你就只能和我们一起去做博物馆的无聊委托了。” 维拉斯笑了。“再无聊我也乐意。” 两个姑娘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悬浮车很快疾驰而去。维拉斯目送它消失在远处空中,然后招了一辆飞的。但就在合上车门时,他忽而注意到一只蝴蝶振翅飞远。 除了美食闻名遐迩,悬浮在半空的旋转四季酒店还打造了缤纷绚烂的花园,有蝴蝶也不算太奇怪。但问题在于,那只蝴蝶的两扇翅膀完全不一样——一扇是黑底金点,另一扇是金底黑边,还有奇异而不规则的黑色花纹。 ……阴阳蝶? 维拉斯有点犯嘀咕。暂且不论少不少见的问题,阴阳蝶根本飞不起来。他看见的这只能飞,只能说明它是某个人的精神向导。 一般来说,哨兵的精神向导是肉食性动物,而向导的则是草食性动物;也有很多人相信,用攻击性强弱分会更准确。那么,毒蝴蝶算哪一种? 抱着这个疑问,维拉斯回到了总统官邸。他进门时还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发现官邸主人端着个纯色马克杯出现在厨房门口。 “你居然回来得比我还早?”维拉斯注意到对方已经换上了睡衣,有点惊讶。“晚上也没事?” 西维奥点头。“今天还行。” 维拉斯走过去,嗅到了和平时不太一样的醇香,“你自己磨咖啡?雅典娜休假了?” 西维奥没回答关于人工智能的问题,而是往厨房里瞄了一眼。“给你倒一杯?” “不用。”维拉斯赶紧谢绝,“你忙你的,我自己来。”这么说着的时候,他想要越过西维奥,却有只手臂横刺里冒出来,正拦在面前。他侧头一看,意外地发现对方原本还算和煦的脸色板了起来,不由有些吃惊。“……怎么了?” 西维奥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慢地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道:“你身上有别人的信息素。” 维拉斯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闻言差点笑出来。“我去餐厅吃饭,沾上别人的味道不是很正常吗?” “你没闻出来?”西维奥不答反问。 维拉斯莫名其妙。“我当然闻得出来!虽然我主业是向导,但我那些哨兵训练可不是白做的——等等,你不是知道这个吗?” 西维奥直直盯着他,足有半分钟。 维拉斯蹙眉回视。就在他觉得自己脸上可能开出朵花儿来时,横在他面前的障碍自己收了回去。他没从哨兵脸上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干脆地一耸肩,去给自己弄咖啡了。 但西维奥并没有离开。准确来说,他刚抬腿,又放了下来。“你今天做工会委托了?” 维拉斯还在翻找牛奶和糖,闻言头也不回。“明摆着的。” “最近还有什么别的委托吗?” “听拉芙琳的意思,下次是个博物馆……”说到这里,维拉斯意识到不对,不由从冰箱门后探出头看西维奥:“你问这个做什么?” 然而西维奥立刻走开了。“我随便问问。” 维拉斯对着那干脆利落的笔挺背影直瞪眼。这真的叫欲盖弥彰啊,总统先生!到底闻出了什么?就不能直接地满足他的好奇心吗? 第23章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照旧。维拉斯陪西维奥在联邦政府高官住宅一条街的区域里晨练,并没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而西维奥还是早出晚归,忙得人影不见。 这让维拉斯忍不住怀疑自己太过敏感。但从另一方面说,以西维奥目前展现出来的全局控制欲,说不定他正被瞒得严严实实。 一方面,被隐瞒的感觉是不太好;另一方面,如果这事儿和海盗有关,他又并不那么想和斯密茨正面杠,除非必要。所以…… “最好一切都在计划中。”维拉斯下了这么个结论。至于精神连接……联邦总统都处理不了,他孤家寡人就更没办法了,不是么? 又一个周末,维拉斯补觉起来,意外地发现代表西维奥的那个亮点依旧在总统官邸里,而不是在国会宫或者安防部之类的地方。这很稀奇,所以他打点好自己,溜溜达达地下楼去了。 西维奥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块虚拟平板,偶尔敲敲打打,神色专注。 维拉斯刚想打招呼,可一看就噎住了。他在楼梯上停下脚步,深刻怀疑自己现在下去不合适。 “没事。”西维奥这么说的时候头也没抬,“这些不涉及保密资料。” 五感超强的哨兵,估计他刚出门就被听见了吧……维拉斯撇了撇嘴。“不容易,你终于有个假日了吗?”他调侃道,往楼梯扶手上一撑,翻过去后准确无误地落在西维奥侧面的沙发上,然后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 从天而降的姿势终于让日理万机的总统先生纡尊降贵地分给他一个眼神,但没更多的反应了。 “谁看见你这样,都不会想当总统了。”维拉斯啧啧,“说真的,他们不给你找个助理什么的?不管于公于私?” 西维奥的目光依旧专注于那些跳动的虚拟屏幕上。“以前有。”他简洁地回答。 以前有? 维拉斯不得不揣摩起这个听着很普通但实际上含义颇深的话。“那一定是你的要求太高,把人吓跑了。” 西维奥蹙眉,又补充:“我还有雅典娜。” 还没等维拉斯对此说什么,人工智能就先跳了出来:“先生,我想殿下说的助理应当是狭义范围内的人。” “哈哈哈哈!”维拉斯瞬间被逗乐了,“会主动拆台的人工智能?雅典娜的应答程序是谁设计的?我简直要爱上他了!” 西维奥微不可察地哽了一下,才重新抬头,目光平静。“雅典娜是我的私人ai。” 话里的含义不言而喻。糗出得有点大,维拉斯笑不出来了。他望天望地,最后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肚子饿了,我去弄点东西吃。” 这时已经差不多快到中午。出于一种莫可名状的心虚,维拉斯做了两份食物。把它们端出厨房时,他正好迎上西维奥投过来的目光。“吃不吃?”他问,刚才的尴尬还没完全散去,“如果不的话就……” 然而西维奥完全没让维拉斯的找补派上用场。“我也饿了。”他果断地让最后几块虚拟平板消失,起身走到餐桌边上。 两人面对面坐下,气氛依旧有些古怪。西维奥尝了一口他那份卖相看起来就不错的午餐,眉梢微微扬起,真心实意地称赞道:“手艺不错。” 维拉斯从刚才开始就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你听起来好像有点惊讶?” “有一点。”西维奥承认,“对一个太子殿下来说,更是惊人。”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维拉斯准保认为西维奥在反讽。但是现在,他只是笑了笑。“那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太子殿下只在皇宫里呆了七年。” 西维奥抬起眼。维拉斯察觉到这种注视,赶紧摆手:“这可不是抱怨,我只是在说实话。” 西维奥点点头,又摇摇头。“为什么?还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原因吗?” “差不多吧。”维拉斯小幅度耸肩,开始对付起自己的那份小羊排。 但西维奥没开动。他依旧注视着维拉斯,感到之前压抑着的那些疑问一个一个地蹦了出来——而现在可能是个寻求答案的好机会。“你为什么不联系帝国方面?”他问,“其实你完全可以这么做,而他们肯定会帮你离开联邦。” “你大概想说,这样我就没必要和你合作了。”维拉斯想也不想地回答,“但是,为了我,再和联邦爆发一次冲突,嗯?” “你觉得那不值得?”西维奥追问。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维拉斯毫不犹豫。他意识到西维奥一时半会儿不会把注意力转回到午餐上,干脆地放下刀叉。“一边是我,一边是帝国,你觉得哪个比较重要?” 这话说得很实际。帝国战败没多久,目前并没有足以与联邦对抗的资源。但这还不足以说服西维奥:“海盗宣称你已经死亡;所以如果暗中进行这件事……” “你也说了,如果要避免再起冲突,那就必须‘暗中’。”维拉斯说,紧盯着西维奥的双眼,“这应该够你想到一点什么,对吧?” “……海盗。”西维奥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觉得他们有可能潜伏在你回帝国的途中?还是根本就觉得你和帝国联系可能直接把海盗招来?” “都有一点吧。”维拉斯承认,“还不如卡庇特安全呢,对不?” 然而西维奥并没被转移关注重点。“我依旧觉得你的结论根本没有成立的前提。”他敏锐地指出,“不管你怎么说,那都只是可能。而事实是,你在最后一战时的表现已经震动了全星际。不管你是不是帝国太子,你都是帝国再次崛起的唯一希望——这点毋庸置疑。就算只为了这个,也一定有人不惜任何代价让你安全回到帝国。难道你在故意无视这个吗?” 一阵吓人的沉默。维拉斯半垂下头,略长的黑发遮盖了他的表情。 西维奥猛然意识到,他太直接了。以两人的关系,也许他根本不该这么和维拉斯说话。“抱歉,我……” “你说的都对,没什么可抱歉的。”维拉斯打断他,声音发闷。“我确实在故意无视它。” 西维奥紧紧地注视着维拉斯。意识到对方在极其轻微地颤抖时,他不可避免地担心起来。“忘记刚才我说的吧。” 维拉斯干巴巴地摇头。“和你没关系,因为事实如此——”他停顿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想要回到帝国,又害怕回到帝国。” 这句话在他心里憋得狠了,此时终于出口,轻松得不是一点两点。 西维奥真正诧异起来。“为什么?” “对你来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不是失败?”维拉斯不答反问。 听起来不是普通意义的问话……西维奥在心里仔细思考了两遍,不怎么确定。“看情况?” 但维拉斯并不真的需要一个回答。“最可怕的不是失败,也不是我知道我会失败,甚至也不是我知道我会带着所有人走向失败。最可怕的是,”他终于抬起头,语气平静,容色却悲哀,“我带领的人知道最终会失败、我也无法挽救他们,可他们依然坚定不移地跟随我。” “你……”西维奥被震动了。因为在维拉斯说出这话的同时,他就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于锡尔斯玛利亚皇宫的最后一战,双方军力十比一,明知必败无疑却依旧必须坚持战斗—— 那时维拉斯就是这么想的吗? 西维奥想说,你错得离谱;他想说,其实你已经胜了。但最终,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绕过桌子,沉默地揽过坐着的人。 虽然情绪低落,但维拉斯可没打算用把头靠在西维奥腰上这种方式恢复。“你这是打算安慰我吗?”他勉强打哈哈,试图挣脱那个不算太用力的拥抱。 西维奥的回答是收紧了他放在维拉斯肩膀上的双手。“别动,”他低声道,“附近有人。” 维拉斯差点要笑出声。“别逗,你这地方附近什么时候没人?”记者从来满地跑! 西维奥没解释,手上力道却更大了。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让维拉斯感到惊讶,立刻把感官屏障调到最小。因为近,那股清冷的雪松气息立时盈满了鼻腔;在竭力控制深吸气冲动的同时,他瞥见,一只似曾相识的黑金阴阳蝶正飞离窗外玉兰树的枝头。 第24章 “这是斯密茨的战书。” 当西维奥这么说的时候,他正站在会议室中央,背对所有人。 战后委员会其余几人刚被紧急召集到总统官邸,闻言面面相觑。极可能是海盗头子的精神向导躲过重重安防靠近总统本人,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往轻了说是嘲笑,往重了说……根本就是赤的挑衅了。 尤尼恩的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太松懈了,”他咬着牙道,“我立刻再加三道防护!” 虽说这是亡羊补牢,但有总比没有好,众人审慎地点头。 “所以海盗到底想通过这种举动表达什么意思?”见尤尼恩已经开始在虚拟屏上发布指令,副总统才开口。“示威?” 希思科特沉着脸,“这不是既定事实吗?”他说,同时转向西维奥,“我建议我们立刻采取行动。因为假如斯密茨真在卡庇特出现,那他必定带上了他认为足够自己全身而退的筹码——这正是我们打败他们的大好时机!” 听起来没错,但问题在于……“难道我们要在卡庇特开战?”伊莱娅惊异地问,众议长在她边上点头。就算不懂战术如他们,也知道战场不应该设在自己的地盘上。 希思科特的回答没有一丁点犹豫。“当然不!斯密茨再如何厉害,他也不可能把太多手下带进卡庇特。另外,我们布置在卡庇特亚轨道上的母舰网群一切正常。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大部队还要更远。只要找出他们的踪迹——”他稍微拖长音,话里杀意毕现,“我们就能一举歼灭他们!” 这个前景非常吸引人。并不主张战争的伊莱娅也被说动了,但她还是有点犹豫:“假如我们成功,会不会招来海盗残部的疯狂反扑?” “那我一定会感谢他们。”希思科特说,白胡子一抖,目光睥睨,轻蔑到几近冷酷,“因为这样会带给我们的边境永久和平!”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所有人都领悟了。发布完指令的尤尼恩再赞同不过,而副总统、众议长和*官也基本不反对。只剩白考尔没发言;他坐在那里,眉头紧蹙,谁也不看。 “那就先照希思科特的建议安排。”说了个开头就一声不吭的西维奥终于重新开了口。“尤尼恩,你和他配合一下。马上就是紧急内阁会议,我希望到时候所有人都能听到一个初步的作战计划。” “没问题,阁下。”尤尼恩立刻保证。他和希思科特对换了一个目光,同时起身。会议室另一侧有为紧急情况准备的虚拟投影设备,他们连上各自参谋和将官,开始了紧张的讨论。 白考尔望了望那头,又收回目光,转而注视西维奥。“你真的把这视为一种开战信号?” 西维奥侧头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 因着人多不方便,白考尔没法说得太直接。“我以为,或许他们另有所图?” 这话让副总统几人一头雾水,而西维奥明白。事实上,在白考尔开口之前,他就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 也许斯密茨根本只是冲着维拉斯来的。假若如此,斯密茨就不会带太多人,因为对掳人这个目标来说动作太大。卡庇特可不是苏尼翁角外围,容不得海盗出入自家似的容易。 换句话来说,他们该做的准备可能不是以多打少的追击包围战,而是擒贼先擒王的有效突击。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做错就是事倍功半。 虽然西维奥基本认同这种观点,但他只说:“有备无患。”从语气到表情都很平静。 白考尔就完全不然了。因为,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维拉斯还活着,那也就意味着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往维拉斯身边安插特战队队员。但若让海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掳走维拉斯,那联邦的脸就彻底不用要了,后续发展也非常危险。 ……所以他们难道只有一个选择? 顶着其他人的目光压力,白考尔把西维奥拉到另一边,把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你打算单干?又一次?” 西维奥了然地看他。“奎恩有我的承诺。” “他只负责引出斯密茨,然后你就让他走,甚至还要带走专用中和剂!”白考尔有点气急败坏,“如果说这些我勉强能忍,可还要让你给他做保镖——我坚决反对!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联邦考虑!”他加重语气,“联邦还没到需要总统以身犯险的时刻!” “你的意思像是我一定会输。”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出事!哪怕只是一点!”白考尔立刻反驳他,语气激烈,“你想想,奎恩的死亡消息是斯密茨发布的,他知道奎恩没死。如此一来,联邦在处理奎恩的手段上捉襟见肘也在斯密茨意料之中。现在,假设他已经相信你和奎恩结合,那他再想对奎恩下手,也就等同于想对你下手!有这个前提在,他肯定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你!” 然而西维奥的反应平淡到令他绝望。“我很期待他的陷阱。” “你知道你还……”要不是白考尔的精神屏障还算稳固,这会儿在场所有人都会感到他的焦躁。 看到好友一脸想撞墙的表情,西维奥总算松了点口风。“你希望我置身事外,这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但是,如果我一开始就已经无法摆脱这件事了呢?”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一开始就已经无法摆脱’?”白考尔差点跳起来,几近惊恐。“难不成你和他……” 西维奥点头并补充:“意外精神连接,a级强度。” 意识到强行拆开此类连接造成的折磨是难以想象的,白考尔瞪圆双眼,有一瞬间哑口无言。“我就说你为什么会提出‘假装结合’这样的见鬼提议……”他喃喃道,“这下真完了……怎么会这样?”该庆幸奎恩似乎没打算用这个连接来要挟他们吗? “这话我可不爱听。”西维奥小幅度勾唇,“你觉得一对超s级的哨兵向导还不足以对付斯密茨?” “可你和奎恩还不是一对呢!”白考尔条件反射地反驳,回过神来后赶忙找补:“说错了,不是‘还’,就是‘不’!而且,就算奎恩没斯密茨那么变态,他也是帝国太子!”潜台词,依旧不可信任。 这回西维奥没说什么。他沉默了一阵子,突然冒出一句:“我出去下。” 外头,维拉斯正懒洋洋地窝在客厅最舒服的那张沙发上喝水,西维奥出门的动静都没能让他眼皮抬一抬。“我好像听见我的名字了,还不止一次,”他说,漫不经心,“所以我下来看看情况。” “例行讨论。”西维奥眼也不眨,“你知道的。” 维拉斯转着手中水杯,轻轻一笑:“你们好像有个大|麻烦。” “联邦的大|麻烦确实没少过。” 维拉斯从水杯上方盯了西维奥一眼。没有否认,但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算了,不绕弯子。”他坐直身体,同时放下水杯,“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你给我开出的条件太过优越?” “难道你觉得太过优越了吗?”西维奥反问。 “从乌提莫回来以后,基本自|由行动,定时中和剂,”维拉斯正儿八经地掰着手指数起来,“还带总统套房一个月,吃住免费……嗯,”他环顾四周,一边点头一边努嘴,“我确实很满意。” “那我要怎么说?”西维奥问,眼含笑意,“合作愉快?” 维拉斯再也忍不住,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开口叫我帮忙对你来说就那么难?” 西维奥眨眨眼,从善如流。“这意思是你愿意帮忙?” “当然,有回报最好。”维拉斯不失时机地补充。“我不介意再住一个月总统套房,毕竟——”他揶揄地拖长音,“雅典娜是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好ai。”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殿下。”人工智能果然十分配合。 西维奥不由失笑。他刚想说点什么,大门就打开了,来参加内阁会议的部长们鱼贯而入。打头的两人一眼就看见自家总统正和意中人脉脉对视,惊得呆立原地—— 说好的情况紧急呢?一进门就被闪瞎眼,人干事? 第25章 然而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或者说,至少表面上如此。 暂时没有委托,维拉斯就天天坐在二楼阳台上看书。总统官邸的地下馆藏十分惊人,估摸着他十辈子也看不完。 如此一来,手边一杯咖啡一沓书籍的偷拍照片流出去不少,媒体舆论便开始往他本来已经很长的修饰定语上又加了“手不释卷”、“勤学苦练”之类的词,俗称“颜值不够内涵来补”。 一众高官都十分蛋疼,简直想偷偷知会总统办公室,让他们发言制止媒体无止境的瞎扯淡。其中,白考尔反应尤最——要是把奎恩惹毛了怎么办?那个a级强度的精神连接难道是开玩笑? 然而他只能想想,因为这正是西维奥想看见的。 “一切部署就位。”尤尼恩在新一次临时会议上这么汇报,脸色恢复了以往的沉着。 希思科特的点头也照样短而有力。“我们正在加快对卡庇特周围星域的排查,绝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 对此,西维奥很满意。“有新的情报吗,白考尔?” “经过排查,斯密茨能带入卡庇特的人,算上他自己,不超过五个。”被点名的人环顾四周,有点惭愧,“但他们应该随身携带了屏蔽器之类的东西,无法准确定位。” “没关系,”西维奥点头,“若是他来,就不会愿意白来。” 一定会出点什么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逐一点头,气氛严肃。 “希思科特,亚轨道及以外的事情你全权处理。尤尼恩,地面安防要周全,不能影响平民。白考尔,继续铺网,搜寻斯密茨的踪迹。”西维奥一口气道,“保持a级战时警戒,直到处理完海盗。” “好的,阁下!” 会议结束,西维奥又处理了一些其他事务,才在护卫的陪同下回到总统官邸。进门前他还在思考计划中可能有的变数,但一进门他就没忍住微笑起来—— “吃夜宵吗?”维拉斯问他,从表情到语气都透着促狭,面前是满满一桌各色烤串。“最近正流行!” 光从飘散着麻辣味的空气里,西维奥就能判断出这些食物绝对不适合他——普通人的正常口味对哨兵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刺激,更别提重口味了。“谢谢,但不了,”他这么说,走了过去,“你吃就好。” 维拉斯转了转眼珠。虽然他觉得西维奥把感官屏障调高后应当能吃一点,但对方明显是个自律到家的哨兵,在这方面的劝说简直浪费口水。于是他挑眉一笑:“这会儿不拦着我了?” 这暗指上次酒会,西维奥目光微闪,因为他立刻回忆起了那种带着微醺的松木香气。它对他的诱|惑几乎像罂粟般致命,而他暂时不想被另一人发现这点。“那是在外面。”他一本正经地解释。 听得这话,维拉斯唇角的笑容愈发浓厚。他慢条斯理地吃掉了一串孜然牛肉,才问:“你这意思就是我在家里就能随便喝了,是吗?” “我在家里”这个句子让西维奥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快了一拍。但他马上意识到,维拉斯以前可从没主动使用这么暧|昧的指代——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用精神连接问。 对面立马就有了回应——啧,没意思,还以为能多骗你一会儿。 西维奥的目光追随着维拉斯拿起又一串牛肉的动作。你又看见那阴阳蝶了?在哪儿? 街尾,正好在你们的安防网络外,维拉斯慢吞吞地回。而且我终于知道你上次在说什么味道了——说真的,那种浓郁的玫瑰香我确实不该认不出,对不对? 那是因为你在皮塔图斯时处于完全的抑制剂状态,西维奥立刻跟上。所以斯密茨今天做了什么? 维拉斯咬了口牛肉,又喝了口清啤,才抬起眼与西维奥对视——蝴蝶靠近到一个足够我再次闻到它气味的距离,但我却没在精神图景里看到斯密茨;而理论上来说,任何哨兵对精神向导的控制距离都不可能超过向导的精神触范围,所以…… 所以斯密茨就潜伏在附近! 西维奥立刻得出了后头的结论。一而再再而三,他在怀疑我们的关系! 维拉斯微笑,举杯致意。我们最近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落入他人眼中,或者耳中……你懂我的意思? 西维奥当然懂,而且懂到不能再懂。就比如说现在,他知道他该说话了:沉默太久容易被发现破绽。“我的意思是,”他的目光在维拉斯的嘴唇上停留,然后毫不遮掩地沿着脖颈滑入半开的领口,“我在家里,你就能随便喝。”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指向,维拉斯的笑容更大了些。他站起身,晃动着啤酒杯里的冰块,声音甜得几乎要滴出蜜来。“亲爱的西维奥,你在暗示些什么吗?” 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太过强烈,西维奥停顿了一小会儿才能回答。“过来,维拉斯。”他发现他的声线不可控制地变低,因为内心某种立即被引起来的、难以言说的冲动。“我会告诉你。” 维拉斯翘起嘴唇,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然后他俯下|身,一手按在椅背上,低声调笑:“你要怎么告诉我?” 一瞬间,西维奥只感觉他难以呼吸。维拉斯本就松松垮垮的衬衫领口在重力作用下大敞,从他的角度,优美深陷的锁骨凹窝、薄而结实的胸腹和流畅诱人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就当他深陷越来越强的犯罪预感时,他听见脑海里响起维拉斯的声音——附近有特别的动静吗? 西维奥半仰起头,直视那双湛蓝到令人心惊的眼睛。没有——他回答,竭尽全力保持黑暗哨兵应该有的冷静——斯密茨可能正在保持通感静默。 一贯的狡猾,维拉斯如此评价。但嘴上,他说的是:“怎么不说话?” 两人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里交汇缠绕。信息素自动自发地扩散开来,很快弥漫成一片无形的、却又充满了身体张力的雾气,把他们都笼罩其中。 维拉斯再次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变得幽深,然后有只手揽住他的腰,用力将他往下按;就在他就势坐上对方双腿之前,一点尖锐的痛楚从喉结处传来——他毫无防备地被人咬了一口—— 维拉斯猛地仰起头,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声。“西维奥!”他叫道,似责备又似欢愉。 血的腥味加入到了本来已经很复杂的空气里。西维奥松开嘴,一点一点地舔舐溢出来的鲜红液体,小心得好像刚刚咬破皮肤的人不是他。 而从维拉斯的角度说,刺痛感固然不可忽略,但舌面滑过的略粗粝感、因为湿润而发凉的皮肤以及唾液与伤口的信息素混合所带来的酥麻更加明显。他一面抑制住呻|吟出声的冲动,一面在心里不乏恼怒地问——你做什么? 西维奥依旧专心致志地用唇舌对付那个新伤口。我需要一点中和剂……如果你不希望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的话。 不可挽回的事情? 维拉斯微微一抖。他当然知道西维奥在指什么:因为他刚坐下去,屁股底下就碰到了一个蠢蠢欲动的玩意儿;当他下意识地叫出对方名字时,它的存在感变得更加无法忽略—— 我现在确定你缺乏自控力训练;仗着信息素匹配范围极窄的优势就偷懒,是不是? 这绝对是嘲讽。西维奥暂停动作,抬起头,让两人的鼻尖小幅度摩擦,一个亲昵至极的动作——怎么,成功骗过联邦白塔的优秀毕业生打算现场传授经验? 感觉到有只手顺着背攀上后脑,但维拉斯没动。我没看出你有学的诚意——他直截了当地表达道。 西维奥突然笑了,声音低沉。诚意? 胸腔震动,带着维拉斯听到了急促到难以抑制的呼吸和密集如擂鼓的心跳,不科学地来自他们两个人。他努力让自己无视身体反应,继续嘲讽——没错,诚意;就以你那糟烂的接吻技术,我真看不…… 还没等维拉斯把话说完,西维奥就用力将对方的脑袋按向自己,同时侧过头,封住了那张近在咫尺的嘴。舔舐、吮吸、啃咬,无一不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在这种猛烈的攻势下,维拉斯的唇很快就麻了,不由有点心惊。他似乎真惹着了西维奥……?而就在这个瞬间,他听见—— “闭眼,张嘴,”西维奥用一种足以让所有人腰眼酥软——因为里头混杂着诱|惑、欲|望和更为深沉的感情——的声音叫他,“亲爱的维拉斯。” 第26章 这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吻。 一开始,西维奥激烈得像暴风雨般毫无章法;等维拉斯试图勾住横冲直撞的闯入者时,舌尖相触,两人都顿了顿,试探性地相互追逐;然后他们熟悉起来,吻得更深,舌面滑过上颚和齿列,急切到牙床也生出了酥麻感;暧|昧水声在室内渐次回响,直到—— “啪!”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维拉斯被迷失的神智突回,意识到西维奥不光搂着他,有只手还从衬衫下摆探到他腰上,薄茧刮起一阵阵细小酥麻的电流;而他正难耐地喘息着,双手不知何时缠上了西维奥的肩脖,以至于原先拿着的玻璃酒杯掉落在地。 “地毯太薄了,”他低声道,因为两人唇贴着唇的动作,发音含糊,“也许我们需要一条新的。” 对此西维奥表示赞同。“嗯,越厚越好。” 两人依旧挨得很近,对方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但在迟疑中,没人采取进一步动作。慢慢地,随着汹涌的情|欲一点一点褪去,气氛开始转为尴尬。 维拉斯率先想起了他们预定要做的事。刚刚附近有没有特别的动静? 再次听到这个问题,西维奥几乎要无奈了。难道你在指望我刚刚分心吗? 这话有两种可疑的指向性,气氛顿时更加尴尬。维拉斯抿唇,等呼吸平缓下来,才挣脱那个已经不太紧的怀抱,起身的同时铺开精神触。那现在呢? 察觉到对方的举动,西维奥简直要无话可说。他也跟着撤下感官屏障——没……不,斯密茨刚刚走!你的十二点方向! 然而维拉斯没捕捉到那个理应存在的精神形象。“单向精神屏蔽,”他开始蹙眉,“他针对我,更针对你。” 西维奥抬起头看他。“怎么说?” 维拉斯不由看了他一眼。“斯密茨应该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根本认不出那只阴阳蝶。也就是说,就算他的精神向导先在我面前现身,也是刻意给你看。”他停顿,有点犹豫:“你和他有私怨?” “私怨?”西维奥略一思索。“以前没有,”他定定地注视维拉斯,目光灼灼,“但现在有了。” 维拉斯眼睛瞪圆了。以前没有私怨,但现在有了?抛开帝国太子的身份,斯密茨看中的是他超s级向导的能力;难道西维奥也……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西维奥说的私怨是情敌啊!这…… 这怎么可能! 就算早先有些预感,维拉斯依旧大吃一惊。“你……”他略一停顿,依旧完全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再清楚不过。”西维奥回答得毫不犹豫,同时用目光向维拉斯背后示意。“而且我早就该说了!” 联邦、帝国、黑暗哨兵之类的事一股脑儿地涌进了维拉斯的脑海,但他没能说出口。因为他转过身,就看见了完全意料之外的情景—— 西维奥的白狮正蹲在矮桌边,像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仔细看才会发现,它身躯异常僵直,浑身上下只有一双淡蓝眼珠在微微颤动。因为它正努力地往上张望,一脸紧张得要命的表情(天知道他怎么在一头狮子面上看出表情!)。 而上面,就在它头顶上,银喉灰蓝山雀正欢快地跳来跳去,长尾一翘一翘,不时地啄弄那些半竖着的蓬松鬃毛,似乎想在里头做个窝…… 要命! 维拉斯羞愤地扶额低头,完全无法直视西维奥意味深长的笑意。脸都被你丢光了,米拉格! 闹这么一出,夜宵也吃不下去了,两人各自回房洗漱。维拉斯草草洗了个战斗澡,但特别注意地把后脖和腰搓了两遍。等再对着镜子刷牙洗脸—— 唇果不其然是红肿的,脖子上还有个显眼的牙印…… 维拉斯用力地揉了揉脸,一点也不管它被挤压成各种奇怪的形状。他料到西维奥可能控制不住自己,但他没料到西维奥最终没控制住自己——准确来说,西维奥似乎没怎么挣扎地接受了“相容度极高的哨兵向导天生就要在一起”这个设定,一大堆可预见的阻碍都被总统先生抛诸脑后。 完全相反的,维拉斯现在满心想死。他一早就承认西维奥不讨厌,而这种不讨厌一个小时前刚被事实证明已经升级为富有吸引力。可就算身体张力再强烈,他们也不能就这么在一起啊! 然而你刚才已经回应他了;不仅如此,你还挺热情的…… 一想到这个,维拉斯简直羞愤得想把自己的脑袋压到冷水池里清醒清醒。得,没必要的话,他三天都不出门了! 就在做完这个决定后,敲门声笃笃响起,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其实维拉斯现在很不情愿看见刚擦枪走火的对象,但避而不见像是他怕了——这可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西维奥敲了三下,又等了一会儿,门滑开了。他看见维拉斯穿着睡衣,大翻领被刻意盖在咬痕上,顿时有点遗憾——虽然他是来送伤药的。“这个给你,一天涂三次。” 维拉斯接过那个小药瓶,又盯了西维奥一眼,将那点遗憾看得妥妥的,完全确信对方“没安好心”。然而演戏么,他也不差。“多谢。” 这个道谢皮笑肉不笑,西维奥看得出,但他只觉得……可爱?“咳,”他赶紧把这种危险的念头压下去——万一被维拉斯当面读出来就不好了——“做好准备,斯密茨近日应该有所动作。” “嗯?”维拉斯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微微眯眼。 “不管他相不相信,我们确实发生了一点什么。”在说到“我们确实发生了一点什么”的时候,西维奥的喉咙不可避免地发干,幸而不太明显。“为了阻止你和我真正绑定,他必须采取行动。” 最早,他们刻意通过酒会散发假消息,借以吸引斯密茨的注意;斯密茨肯定不会相信联邦总统和帝国太子绑定这回事,涉及切身利益,必须亲自核对;若核对时发现那种危险的苗头确实存在,那不是必定要做点什么吗? 维拉斯刻意忽略那半句暧|昧的话,轻哼一声。“你以为我今晚为什么等你回来?” 和聪明人说话实在省力,西维奥没忍住微笑起来。“那你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 等躺到床上时,维拉斯还是没搞清,他和西维奥什么时候成了睡前互道晚安的关系?他本以为他会有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但不知道是因为哨兵完全合拍的信息素安抚了他、还是因为一惊一乍地折腾过劲儿,没过多久,他就陷入了黑甜乡。 与此同时,卡庇特一处废弃的地下防空设施。 因为年久失修,这地方阴暗潮湿,腐臭弥漫,偶尔有飕飕的冷风穿过。墙壁上全是深浅不一的水渍和苔藓,偶尔有老鼠吱吱呀呀地叫唤,和着不知名动物的低哑嘶鸣,在巷洞里可怖地回荡着。 一个黑得几乎湮没在夜幕里的人忽而闪现在入口处,黯淡的路灯投射出一长条怪模怪样的影子。但影子一眨眼就消失了,因为那人迅疾地窜了进去。 深处反常地安静。那人准确地避开了路上堆积的垃圾和水洼,没发出任何声音。等到底部,一点昏暗如豆的烛光几乎和他跪下的同时亮了起来,映出两张如鬼似魅的黑铁面具——擎起蜡烛的人面具上雕刻着凌乱的飞羽,而刚来的人面上则是凶神恶煞的鳄鱼。 “尊敬的阿努比斯(anubis),”一个毕恭毕敬的男音从鳄鱼面具下传出,“阿密特(ammit)回来了。” 更深的黑暗里没有动静。 自称阿密特的男人侧过头,看见戴着飞羽面具的女人在小幅度颔首,才继续道:“阿密特已经查明敌人的动向。” “说下去。”黑暗终于有了回音。这个声音低沉缓慢,威严中却带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森冷。 “我们的敌人有个新的目标。”阿密特谨慎回答,“只需要跟在那目标后面,我们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消息可谓含糊,可黑暗只关心一个细节:“还要等多久?” “预计不超过三天,尊敬的阿努比斯。” “非常好。”黑暗无声无息地移动起来,鳄鱼面具和飞羽面具立刻同时把头低下。“既然他们如此迫不及待,那就早点送他们去见死神吧!” 仿佛知道应景,蜡烛在冷笑声响起时摇晃着灭了。在它的光亮存活的最后瞬间,一张缺乏表情到令人背后一凉的胡狼黑铁面具一闪而逝。 第27章 虽说维拉斯希望在他伤口好了之后再出门,但天不遂人愿。事实上,隔天他就收到了茜格的通讯,关于后天联邦历史博物馆的委托。 遮瑕膏这种东西在哨兵眼里无所遁形,维拉斯又答应过不再修改玫瑰团其他人的精神图景,只得采取最笨的办法,往喉结上按一张创可贴。 果不其然,当他们在一家餐厅包厢集合时,这个肉色的小玩意儿一眼就被注意到了。 “维拉斯,你脖子怎么回事?”拉芙琳第一个问,颇有点紧张。“阿尔瓦对你做什么了?” 看见其他人写着同样内容的眼神,维拉斯有点无语。难道他不是说过西维奥算个还不错的合作对象?“没事,”他开口解释,“被蚊子咬了一口,挺痒,我不小心挠破了。” “什么,总统官邸还有蚊子?!”哈福德和费南德斯不可置信地大叫,完全异口同声,“联邦政府穷得连杀虫剂的钱都出不起了吗?!” “谁知道,还挺大只的。”维拉斯信口胡扯。等对上茜格怀疑的目光,他才认真了点——认真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我把它拍死了。” 茜格又盯了他一眼,勉强没深究。“说正事。”她敲了敲桌面——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转向她——“之前已经说过,联邦历史博物馆场地维护,今天晚上要转移部分藏品。老样子,打包运送由他们的专业人员负责,我们只管安防。准确来说,只管地下部分的安防。” 联邦历史博物馆是全联邦规模最大的博物馆。三层足球状构造,每层都有十二个圆形场地,通过弧形栈桥相互连接;因为每块圆形场地中央都有自造重力系统,所以上下两面都有展馆;另外,还有部分场馆延伸到地下。 “这是个大委托。”费南德斯有点好奇,“博物馆方面还找了谁?” “除了我们,还有两个信用评定和实力评定都在s级的佣兵团,以及——”茜格回答,同时挨个儿看过去,“联邦特别作战部队。” 众人齐刷刷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之前怎么没听说?”哈福德忍不住问。 “我也是刚接到的消息。”茜格撇唇,“他们大概有些保密方面的考虑。” 哈福德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虽然我觉得这事儿有联邦特战队就完全足够,但……”说到这里时,他突然眉开眼笑,“架不住别人想送钱给咱们啊!” 茜格不轻不重地敲了他手背一下。“若是早知道特战队参与了,你以为我会接这个委托?” 这倒也是……别的联邦军队还好,特战队那可是最终攻入锡尔斯玛利亚皇宫的…… 众人纷纷交换目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就是不能说”的气味飘散在包厢中。然后他们就注意到,本应对此反应敏感的维拉斯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你在想什么呢?”拉芙琳用手肘轻轻拐了他一下。 “……啊,”维拉斯堪堪回神,“我认为哈福德说得没错。这确实是送钱的委托。” 顿时一片嘘声,哈福德本人尤最。“你不用瞒着我们,”他起身绕到沙发后,两手扶上维拉斯的肩膀,“如果你介意,直说就行。反正茜格是金刚心,不会碎的!”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蹲了下去;与此同时,一把铮亮的水果刀贴着他的头皮飞过,然后扑地一声,没入墙面一指深。 哈福德看了看地上被削下来的两根头发,又回头望了望还在不停颤动的刀柄,心有余悸:“团长,这也太危险了!就算你不考虑我的小命,也要考虑我们太子殿下啊!就算你连我们太子殿下也不考虑,也要考虑给餐馆的赔偿啊!” 但茜格根本就当没听见。她打了个响指,费南德斯会意,立马把哈福德拎到她面前。 对上团长的脸——说真的,茜格长得相当美艳——哈福德却立时怂了。“不不不,尊敬的团长,你还是再放过我一次吧!” 茜格微微一笑,哈福德脊背发凉。维拉斯和拉芙琳好笑地围观他俩,而费南德斯不失时机地添油加醋:“不作死就不会死,为什么你总是记不住?” 这么个插科打诨的小插曲过后,所有人的精神向导都冒了出来,气氛轻松不少。 “如果不方便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教训”完哈福德,茜格重新捡起之前的话尾。“反正我们四个足够搞定这个委托。” “真没关系。”维拉斯说,就差赌咒发誓了,“特战队负责主要场馆,而我们只是分馆。如果我没记错,这次藏品转移根本不涉及地下展馆吧?”他看着茜格——茜格略一点头,作为回复——“那说不定连面都碰不上呢!那么大的地方!” 难得白天现身的所罗门鸮正栖在他肩上,闻言眨了眨金黄的大眼睛。 这下,众人都没意见了。吃过午饭,茜格很快地将安排布置下去,然后五人一起去了博物馆。但离入口还有三星里时,维拉斯就出声提醒道:“联邦特战队的便衣已经到了。” 哈福德一听,没忍住爆了个粗口。“咱们已经挺早的了,他们居然更早?”他看向维拉斯,略有担心:“有多少个?你能骗过他们吗?” 等延展出的精神触将信息全部返回后,维拉斯才回答:“不多,但我看到了熟面孔。” 不得不提,他能认得的特战队成员基本来自联邦与帝国最后的攻坚战,而能参加那些战斗的人全是精英。作为特战队司令,希思科特没把所有精锐带到亚轨道外对付可能到来的海盗也就罢了,他竟然还能剩下维护博物馆安全的余裕名额? 这到底怎么想的?是因为联邦特战队的人确实够用,还是因为联邦知道了某种针对博物馆的威胁? “我们掩护你进去。”茜格立时心领神会。因为有熟面孔在,就必须考虑还有人潜伏在精神屏障下的可能,否则容易被发现“同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模样”的破绽。 其他三人一起点头。他们早就磨合完毕,这种事轻车熟路。半小时后,众人顺利抵达博物馆底层。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给他们做了第四次全身检查——第一二三次都在入口处——然后要求五人换上统一制式的博物馆安保人员制服,自带底部场馆各种管线投影地图的那种。 “不愧是正规的委托,”哈福德拎着他的外套摇晃,啧啧有声,“换衣服不是第一次见,但这么高档的制服也能随便发?” “我必须提醒你,我们现在的佣兵团是在中立星球的佣兵工会重新注册的。”茜格回答时已经进了更衣室,“履历资料要多清白有多清白。” 拉芙琳和费南德斯也已各自进了更衣室,只留哈福德一人对维拉斯狂使眼色——包括你,也很清白!没人知道你是黑皇后,更没人知道你是帝国的太子殿下! 对此,维拉斯莞尔一笑。“赶紧穿上吧,等下不是还要巡逻?” 说是巡逻,其实是熟悉地形。博物馆的地下部分大致分为中央大厅和四个主题展厅;下午博物馆正常对外开放,还有不少游客在欣赏观摩。 维拉斯就在人群中随意地走走停停。他对卡庇特很熟悉,包括这座著名的球形博物馆。因此,他把注意力全放在环境和游客上,直到一个眼熟的人影跃入眼帘—— 在联邦历代总统展厅的中心,西维奥站在那里:从头发到军装都一丝不苟,胸前总统星图徽章熠熠生辉,莹蓝色的全身立体投影录像丝毫无损他冷淡英俊的气质。 “作为联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统,西维奥·阿尔瓦自宣誓就职以来就吸引了他的前任们难以匹敌的公众注意力。不可否认,他出众的外貌条件给他争取了额外加分,但更重要的是他确实拥有与容貌相匹敌的惊人实力…… “阿尔瓦出身于森斯州。这颗籍籍无名的小星球位于联邦西南的稀疏星域之中,荒凉偏僻,加入联邦的时间不到十五年。因为前所未有的优异表现,在十三岁时,进入森斯白塔就读一年的阿尔瓦受推荐进入卡庇特白塔。他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并在同期甚至高级的学生们中得到了极高的威望…… “离开卡庇特白塔时,阿尔瓦以超s级哨兵的成绩毕业,这在联邦所有的白塔中都属首次。同样,这给他进入联邦特别作战部队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免于从最低级的士官做起……在完美解决玻门事件、跨星际绑架贩卖向导案及特瑞科星云危机后,他得到了包括时任特战队司令的普瑞西莎上将等军队高层的极高赞赏,从此步上青云之路……” 人工智能导游的解说声回荡在以西维奥立体投影为圆心的十米范围内,虚拟字幕同步环绕出现。聚集在此的人群明显比其他总统投影周边的稠密好几个等级,时不时还有惊叹声响起。 维拉斯本来只打算听一耳朵,结果没忍住听了好几耳朵。倒不是因为他跟风:官方解说堆满了“外貌出众”、“实力惊人”、“贡献卓越”这样的溢美之词,西维奥自己知道吗? 好吧,教科书式的领导者人生轨迹暂且不说,至少西维奥的脸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身材也是…… 等等,打住! 意识到自己的思维不自觉地发散到某个不合时宜的方向,维拉斯赶紧喊了停。耳根微微发热,他伸手揉了揉,趁着没人注意,快步离开了。 第28章 下午五点,博物馆正式清场闭馆。等到晚饭后,内外人员各就各位,展馆之间的通道全数暂时封闭,藏品转移工作紧张有序地开始了。 不过这种紧张一点也没感染到哈福德。“这也就是说,我们暂时被锁在底下了。”他耸肩,“希望他们动作利落点,免得我们明天早上才能出去——我可不想在这冷冰冰的地方睡一夜。” 联邦历史博物馆的中央空冷循环很到位,他说冷冰冰也没错。 “别太放松了,”茜格没好气地提醒他,“我的确说了轮班,但我可没说不轮班的时候就能睡觉!” 哈福德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平时就算了,做委托时开玩笑,被高跟鞋踩脚杀都算轻的。“明白!我申请第一轮巡逻!” 秉着不能落单的原则,茜格将他们五人随意组合,每十五分钟三人巡逻一圈,其余两人留在休息室。两边都有一个向导,方便紧急时刻精神通讯。再加上博物馆本身的两组安保人员,基本能做到精神图景和五感感知全方位覆盖地下展馆。 虽然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玫瑰团众人又向来爱惜自家佣兵团的羽毛,各个都打起了精神。 就这样,前半夜无波无澜地过去了;而后他们接到通知,午夜两点左右藏品转移工作就能全部完成。 “联邦唯一让我喜欢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办事效率,”哈福德紧绷的神经稍一放松,又开始口无遮拦,“只在这件事里!” 维拉斯淡淡地瞥过去一眼,对哈福德后面强调性的补充无动于衷。玫瑰团众人总担心联邦特战队什么的会引起他的反感,但他确实没敏感到那种地步——战争属于不可抗力的一种;总认为是别人的错,还不如想想怎样才能东山再起。 “既然还剩两小时不到,”他开口道,但起了另一个话头,“剩下的巡逻就留给我吧。” 这话明显是对拉芙琳说的。三个哨兵自然没意见,然而被照顾的向导自己却不怎么乐意:“那怎么能行呢?说好的你一次我一次!” “你这样就太伤我心了,亲爱的拉芙琳。”维拉斯故意作捧心状。 拉芙琳顿时紧张地睁大了眼睛。“可我什么也没说呀!” 维拉斯忧伤地摇头。“连一个表现绅士风度的机会都不给我,还没说什么?” “这个……”拉芙琳犹豫了。她确实觉得她的工作不该交给维拉斯,但又不知道如何拒绝维拉斯的好意,不由向茜格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没几个人能扛住那种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神,强悍如茜格……好吧,也不例外。“没事,就交给维拉斯吧。我看他最近吃了睡睡了吃,也该减减肥了。” 冷不丁被埋汰了一通,维拉斯十分无奈。但既然目的达到,他就不吭声了。 “那团长,你也给我一个表现绅士风度的机会如何?”哈福德不失时机地插嘴。 费南德斯刚巡逻过两轮,按理来说这次轮空,闻言也不甘落后:“还有我!” “行了,知道你们兄弟情深!”茜格好笑地摆手,“都去吧,我和拉芙琳正好可以说话!” 三个男人很快就出门了。走出一段距离后,哈福德瞅着一组博物馆安保人员过去,立刻勾住了维拉斯的肩膀。 “怎么?”维拉斯正在关注精神图景,随口问了一句。 “看着我看着我!”哈福德嚷嚷,“看我真诚的眼睛!” 维拉斯对这种博取注意力的小手段十分无语,但不得不偏过头。“到底怎么了?” “你刚才在对拉芙琳献殷勤吗?”哈福德促狭道,“相信我,两个向导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 “我献殷勤?”维拉斯顿时有点没好气。“明明是你自己对拉芙琳……” 这话还没说完,哈福德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出来!万一被团长听到怎么办?” “凉拌呗!”一边的费南德斯故意说风凉话,“而且哈福德,你是不是忘记了,团长也是哨兵?” 言外之意就是茜格和拉芙琳是标准的哨兵向导配对,哈福德被噎了好一阵。“……两个女人在一起也是没好结果的!” 这显然是没话找话给自己撑面子,维拉斯根本不想搭理他。见得如此,费南德斯干脆一把把哈福德从维拉斯身上揽到自己身边,借着大个子的身高和力量优势,在他耳朵边吹着气问:“那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样?” 哈福德差点炸毛。“给我滚!就算至少有四分之三的哨兵找不到自己的向导,我也不会委曲求全找你的!” “找我怎么叫委曲求全呢?”费南德斯对自己被嫌弃不以为意不说,还拍着胸脯保证,“我肯定会让你舒服的!” “舒服个鬼啊!退一万步说,我让你舒服还差不多!” 听着毫无营养、还带颜色的斗嘴,维拉斯一点也不想说他认识这两人,快步走到前头。头疼,两个姑娘一不在就原形毕露…… 嘻嘻哈哈了一会儿,哈福德眼尖地发现大厅远处另一组博物馆安保人员正在走近,费南德斯也同样。再往前一看,维拉斯已经走到第二个展厅里了。两人立即噤声,加快脚步,想要不着痕迹地赶上—— 啪、啪、啪。 随着三声电火花炸裂的轻响,展厅门边提示灯骤灭,防爆门、电磁门、隔热门几乎同时落下,警报声却没有响起。哈福德和费南德斯都看见了维拉斯猛地往回跑的动作,然而他们谁也来不及冲到对面。 察觉到他们之间的精神联系也被强行切断,哈福德爆了一句响亮无比的粗口。“搞什么鬼?”他抬起左臂,通过上面的通讯器紧急呼叫茜格。 费南德斯一头雾水。“临时故障?”他回过头,正好看见那队安保人员正向这个方向奔来。“不会是调虎离山吧?” “不可能!”哈福德立刻否定,“历代总统展厅里可没什么值钱玩意儿!而且,只要皇后愿意,我们这边的人全加起来也赢不过他!所以——”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肯定有人想借此机会对皇后不利!” 费南德斯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大胆子的人不多,拥有同样实力的人更少。联邦总统没必要采用这种方式,所以只剩…… “操|他的海盗!” 展厅里,维拉斯刚跑两步就停了下来。因为他意识被分开已成定局,海盗头子算计得好好的。 ……但说真的?斯密茨竟敢在联邦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维拉斯站在原地,镇定地环顾四周。展厅看起来十分正常,一个个莹蓝色的立体人物投影安静地在原地旋转着。 但不管是眼睛还是精神图景,都没看见第二个人…… 好吧,斯密茨还不现身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对方确定这个展厅已经成了密室,一时半会儿没有谁能突破…… 维拉斯提起小心,绕着螺旋形的展台往里走,完全没有发出脚步声。沿路总统们的表情或严肃或微笑,但他一点也没在意。最后,不怎么令人意外地,当他最后走到西维奥的投影附近时,白日里听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作为联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统,西维奥·阿尔瓦自宣誓就职以来就吸引了他的前任们难以匹敌的公众注意力……” 博物馆的智能解说确实自带人体感应触发,但现在可是半夜,正常状态是关闭的…… 维拉斯悄悄地蓄力,然而语气平静:“捉迷藏结束,出来吧。” 一声轻笑从背后响起。维拉斯回过头,发现淡金长发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刚刚走过的路上。“你在这里放了传送接收装置?” “要不怎么能给你一个惊喜呢,亲爱的太子殿下?”斯密茨回以微笑。他依旧戴着镶有繁复金丝的面具,但这次上面的图案换成了蝴蝶——没错,就是之前那只阴阳蝶。 没有抑制剂、感官屏障又在最低状态,维拉斯这次非常清楚地闻到了浓烈馥郁的玫瑰香气。从气味强烈程度来看,斯密茨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这让维拉斯放心了点。“你不觉得惊吓更多一些吗?” “太子殿下,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斯密茨小幅度摇头,仿佛真的很伤心,“明明我受到的惊吓更多一些,不是吗?” 维拉斯没怎么花力气,就猜出对方想说什么:“因为我和西维奥?” 斯密茨的回应听起来十足惊诧。“真的吗,你们俩现在都亲密到互称名字的地步了?” 明知故问,之前肯定听见了……维拉斯眼波一转。“你对我们俩有什么误解?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还差名字?” 斯密茨直直地盯着维拉斯,半晌勾了勾唇。“看起来我小看了阿尔瓦……”他语气不再轻飘飘,“他的游说功力竟然足够让殿下你谎称自己已经和他结合,还做出那些事。” “你不信?”维拉斯反问。其实他本来也没指望斯密茨信,然而他现在必须拖住斯密茨—— 展厅里肯定被斯密茨安上了精神屏蔽器,以至于门一关他就没法用精神连接上外面的人。然而联邦特战队就在附近,西维奥一定会得到消息。 维拉斯盯着斯密茨笼得严严实实的高领长披风,怀疑里面有些让他无法期待的玩意儿。但就在他再说什么之前,一头白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他面前,伏低身子,亮出尖牙,低沉且愤怒地咆哮起来。 ……奥斯瓦尔?西维奥到了? 第29章 “这是斯密茨的战书。” 当西维奥这么说的时候,他正站在会议室中央,背对所有人。 战后委员会其余几人刚被紧急召集到总统官邸,闻言面面相觑。极可能是海盗头子的精神向导躲过重重安防靠近总统本人,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往轻了说是嘲笑,往重了说……根本就是赤的挑衅了。 尤尼恩的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太松懈了,”他咬着牙道,“我立刻再加三道防护!” 虽说这是亡羊补牢,但有总比没有好,众人审慎地点头。 “所以海盗到底想通过这种举动表达什么意思?”见尤尼恩已经开始在虚拟屏上发布指令,副总统才开口。“示威?” 希思科特沉着脸,“这不是既定事实吗?”他说,同时转向西维奥,“我建议我们立刻采取行动。因为假如斯密茨真在卡庇特出现,那他必定带上了他认为足够自己全身而退的筹码——这正是我们打败他们的大好时机!” 听起来没错,但问题在于……“难道我们要在卡庇特开战?”伊莱娅惊异地问,众议长在她边上点头。就算不懂战术如他们,也知道战场不应该设在自己的地盘上。 希思科特的回答没有一丁点犹豫。“当然不!斯密茨再如何厉害,他也不可能把太多手下带进卡庇特。另外,我们布置在卡庇特亚轨道上的母舰网群一切正常。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大部队还要更远。只要找出他们的踪迹——”他稍微拖长音,话里杀意毕现,“我们就能一举歼灭他们!” 这个前景非常吸引人。并不主张战争的伊莱娅也被说动了,但她还是有点犹豫:“假如我们成功,会不会招来海盗残部的疯狂反扑?” “那我一定会感谢他们。”希思科特说,白胡子一抖,目光睥睨,轻蔑到几近冷酷,“因为这样会带给我们的边境永久和平!”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所有人都领悟了。发布完指令的尤尼恩再赞同不过,而副总统、众议长和*官也基本不反对。只剩白考尔没发言;他坐在那里,眉头紧蹙,谁也不看。 “那就先照希思科特的建议安排。”说了个开头就一声不吭的西维奥终于重新开了口。“尤尼恩,你和他配合一下。马上就是紧急内阁会议,我希望到时候所有人都能听到一个初步的作战计划。” “没问题,阁下。”尤尼恩立刻保证。他和希思科特对换了一个目光,同时起身。会议室另一侧有为紧急情况准备的虚拟投影设备,他们连上各自参谋和将官,开始了紧张的讨论。 白考尔望了望那头,又收回目光,转而注视西维奥。“你真的把这视为一种开战信号?” 西维奥侧头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 因着人多不方便,白考尔没法说得太直接。“我以为,或许他们另有所图?” 这话让副总统几人一头雾水,而西维奥明白。事实上,在白考尔开口之前,他就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 也许斯密茨根本只是冲着维拉斯来的。假若如此,斯密茨就不会带太多人,因为对掳人这个目标来说动作太大。卡庇特可不是苏尼翁角外围,容不得海盗出入自家似的容易。 换句话来说,他们该做的准备可能不是以多打少的追击包围战,而是擒贼先擒王的有效突击。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做错就是事倍功半。 虽然西维奥基本认同这种观点,但他只说:“有备无患。”从语气到表情都很平静。 白考尔就完全不然了。因为,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维拉斯还活着,那也就意味着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往维拉斯身边安插特战队队员。但若让海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掳走维拉斯,那联邦的脸就彻底不用要了,后续发展也非常危险。 ……所以他们难道只有一个选择? 顶着其他人的目光压力,白考尔把西维奥拉到另一边,把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你打算单干?又一次?” 西维奥了然地看他。“奎恩有我的承诺。” “他只负责引出斯密茨,然后你就让他走,甚至还要带走专用中和剂!”白考尔有点气急败坏,“如果说这些我勉强能忍,可还要让你给他做保镖——我坚决反对!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联邦考虑!”他加重语气,“联邦还没到需要总统以身犯险的时刻!” “你的意思像是我一定会输。”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出事!哪怕只是一点!”白考尔立刻反驳他,语气激烈,“你想想,奎恩的死亡消息是斯密茨发布的,他知道奎恩没死。如此一来,联邦在处理奎恩的手段上捉襟见肘也在斯密茨意料之中。现在,假设他已经相信你和奎恩结合,那他再想对奎恩下手,也就等同于想对你下手!有这个前提在,他肯定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你!” 然而西维奥的反应平淡到令他绝望。“我很期待他的陷阱。” “你知道你还……”要不是白考尔的精神屏障还算稳固,这会儿在场所有人都会感到他的焦躁。 看到好友一脸想撞墙的表情,西维奥总算松了点口风。“你希望我置身事外,这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但是,如果我一开始就已经无法摆脱这件事了呢?”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一开始就已经无法摆脱’?”白考尔差点跳起来,几近惊恐。“难不成你和他……” 西维奥点头并补充:“意外精神连接,a级强度。” 意识到强行拆开此类连接造成的折磨是难以想象的,白考尔瞪圆双眼,有一瞬间哑口无言。“我就说你为什么会提出‘假装结合’这样的见鬼提议……”他喃喃道,“这下真完了……怎么会这样?”该庆幸奎恩似乎没打算用这个连接来要挟他们吗? “这话我可不爱听。”西维奥小幅度勾唇,“你觉得一对超s级的哨兵向导还不足以对付斯密茨?” “可你和奎恩还不是一对呢!”白考尔条件反射地反驳,回过神来后赶忙找补:“说错了,不是‘还’,就是‘不’!而且,就算奎恩没斯密茨那么变态,他也是帝国太子!”潜台词,依旧不可信任。 这回西维奥没说什么。他沉默了一阵子,突然冒出一句:“我出去下。” 外头,维拉斯正懒洋洋地窝在客厅最舒服的那张沙发上喝水,西维奥出门的动静都没能让他眼皮抬一抬。“我好像听见我的名字了,还不止一次,”他说,漫不经心,“所以我下来看看情况。” “例行讨论。”西维奥眼也不眨,“你知道的。” 维拉斯转着手中水杯,轻轻一笑:“你们好像有个大|麻烦。” “联邦的大|麻烦确实没少过。” 维拉斯从水杯上方盯了西维奥一眼。没有否认,但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算了,不绕弯子。”他坐直身体,同时放下水杯,“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你给我开出的条件太过优越?” “难道你觉得太过优越了吗?”西维奥反问。 “从乌提莫回来以后,基本自|由行动,定时中和剂,”维拉斯正儿八经地掰着手指数起来,“还带总统套房一个月,吃住免费……嗯,”他环顾四周,一边点头一边努嘴,“我确实很满意。” “那我要怎么说?”西维奥问,眼含笑意,“合作愉快?” 维拉斯再也忍不住,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开口叫我帮忙对你来说就那么难?” 西维奥眨眨眼,从善如流。“这意思是你愿意帮忙?” “当然,有回报最好。”维拉斯不失时机地补充。“我不介意再住一个月总统套房,毕竟——”他揶揄地拖长音,“雅典娜是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好ai。”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殿下。”人工智能果然十分配合。 西维奥不由失笑。他刚想说点什么,大门就打开了,来参加内阁会议的部长们鱼贯而入。打头的两人一眼就看见自家总统正和意中人脉脉对视,惊得呆立原地—— 说好的情况紧急呢?一进门就被闪瞎眼,人干事? 第30章 “这是斯密茨的战书。” 当西维奥这么说的时候,他正站在会议室中央,背对所有人。 战后委员会其余几人刚被紧急召集到总统官邸,闻言面面相觑。极可能是海盗头子的精神向导躲过重重安防靠近总统本人,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往轻了说是嘲笑,往重了说……根本就是赤的挑衅了。 尤尼恩的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太松懈了,”他咬着牙道,“我立刻再加三道防护!” 虽说这是亡羊补牢,但有总比没有好,众人审慎地点头。 “所以海盗到底想通过这种举动表达什么意思?”见尤尼恩已经开始在虚拟屏上发布指令,副总统才开口。“示威?” 希思科特沉着脸,“这不是既定事实吗?”他说,同时转向西维奥,“我建议我们立刻采取行动。因为假如斯密茨真在卡庇特出现,那他必定带上了他认为足够自己全身而退的筹码——这正是我们打败他们的大好时机!” 听起来没错,但问题在于……“难道我们要在卡庇特开战?”伊莱娅惊异地问,众议长在她边上点头。就算不懂战术如他们,也知道战场不应该设在自己的地盘上。 希思科特的回答没有一丁点犹豫。“当然不!斯密茨再如何厉害,他也不可能把太多手下带进卡庇特。另外,我们布置在卡庇特亚轨道上的母舰网群一切正常。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大部队还要更远。只要找出他们的踪迹——”他稍微拖长音,话里杀意毕现,“我们就能一举歼灭他们!” 这个前景非常吸引人。并不主张战争的伊莱娅也被说动了,但她还是有点犹豫:“假如我们成功,会不会招来海盗残部的疯狂反扑?” “那我一定会感谢他们。”希思科特说,白胡子一抖,目光睥睨,轻蔑到几近冷酷,“因为这样会带给我们的边境永久和平!”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所有人都领悟了。发布完指令的尤尼恩再赞同不过,而副总统、众议长和*官也基本不反对。只剩白考尔没发言;他坐在那里,眉头紧蹙,谁也不看。 “那就先照希思科特的建议安排。”说了个开头就一声不吭的西维奥终于重新开了口。“尤尼恩,你和他配合一下。马上就是紧急内阁会议,我希望到时候所有人都能听到一个初步的作战计划。” “没问题,阁下。”尤尼恩立刻保证。他和希思科特对换了一个目光,同时起身。会议室另一侧有为紧急情况准备的虚拟投影设备,他们连上各自参谋和将官,开始了紧张的讨论。 白考尔望了望那头,又收回目光,转而注视西维奥。“你真的把这视为一种开战信号?” 西维奥侧头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 因着人多不方便,白考尔没法说得太直接。“我以为,或许他们另有所图?” 这话让副总统几人一头雾水,而西维奥明白。事实上,在白考尔开口之前,他就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 也许斯密茨根本只是冲着维拉斯来的。假若如此,斯密茨就不会带太多人,因为对掳人这个目标来说动作太大。卡庇特可不是苏尼翁角外围,容不得海盗出入自家似的容易。 换句话来说,他们该做的准备可能不是以多打少的追击包围战,而是擒贼先擒王的有效突击。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做错就是事倍功半。 虽然西维奥基本认同这种观点,但他只说:“有备无患。”从语气到表情都很平静。 白考尔就完全不然了。因为,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维拉斯还活着,那也就意味着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往维拉斯身边安插特战队队员。但若让海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掳走维拉斯,那联邦的脸就彻底不用要了,后续发展也非常危险。 ……所以他们难道只有一个选择? 顶着其他人的目光压力,白考尔把西维奥拉到另一边,把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你打算单干?又一次?” 西维奥了然地看他。“奎恩有我的承诺。” “他只负责引出斯密茨,然后你就让他走,甚至还要带走专用中和剂!”白考尔有点气急败坏,“如果说这些我勉强能忍,可还要让你给他做保镖——我坚决反对!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联邦考虑!”他加重语气,“联邦还没到需要总统以身犯险的时刻!” “你的意思像是我一定会输。”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出事!哪怕只是一点!”白考尔立刻反驳他,语气激烈,“你想想,奎恩的死亡消息是斯密茨发布的,他知道奎恩没死。如此一来,联邦在处理奎恩的手段上捉襟见肘也在斯密茨意料之中。现在,假设他已经相信你和奎恩结合,那他再想对奎恩下手,也就等同于想对你下手!有这个前提在,他肯定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你!” 然而西维奥的反应平淡到令他绝望。“我很期待他的陷阱。” “你知道你还……”要不是白考尔的精神屏障还算稳固,这会儿在场所有人都会感到他的焦躁。 看到好友一脸想撞墙的表情,西维奥总算松了点口风。“你希望我置身事外,这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但是,如果我一开始就已经无法摆脱这件事了呢?”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一开始就已经无法摆脱’?”白考尔差点跳起来,几近惊恐。“难不成你和他……” 西维奥点头并补充:“意外精神连接,a级强度。” 意识到强行拆开此类连接造成的折磨是难以想象的,白考尔瞪圆双眼,有一瞬间哑口无言。“我就说你为什么会提出‘假装结合’这样的见鬼提议……”他喃喃道,“这下真完了……怎么会这样?”该庆幸奎恩似乎没打算用这个连接来要挟他们吗? “这话我可不爱听。”西维奥小幅度勾唇,“你觉得一对超s级的哨兵向导还不足以对付斯密茨?” “可你和奎恩还不是一对呢!”白考尔条件反射地反驳,回过神来后赶忙找补:“说错了,不是‘还’,就是‘不’!而且,就算奎恩没斯密茨那么变态,他也是帝国太子!”潜台词,依旧不可信任。 这回西维奥没说什么。他沉默了一阵子,突然冒出一句:“我出去下。” 外头,维拉斯正懒洋洋地窝在客厅最舒服的那张沙发上喝水,西维奥出门的动静都没能让他眼皮抬一抬。“我好像听见我的名字了,还不止一次,”他说,漫不经心,“所以我下来看看情况。” “例行讨论。”西维奥眼也不眨,“你知道的。” 维拉斯转着手中水杯,轻轻一笑:“你们好像有个大|麻烦。” “联邦的大|麻烦确实没少过。” 维拉斯从水杯上方盯了西维奥一眼。没有否认,但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算了,不绕弯子。”他坐直身体,同时放下水杯,“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你给我开出的条件太过优越?” “难道你觉得太过优越了吗?”西维奥反问。 “从乌提莫回来以后,基本自|由行动,定时中和剂,”维拉斯正儿八经地掰着手指数起来,“还带总统套房一个月,吃住免费……嗯,”他环顾四周,一边点头一边努嘴,“我确实很满意。” “那我要怎么说?”西维奥问,眼含笑意,“合作愉快?” 维拉斯再也忍不住,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开口叫我帮忙对你来说就那么难?” 西维奥眨眨眼,从善如流。“这意思是你愿意帮忙?” “当然,有回报最好。”维拉斯不失时机地补充。“我不介意再住一个月总统套房,毕竟——”他揶揄地拖长音,“雅典娜是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好ai。”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殿下。”人工智能果然十分配合。 西维奥不由失笑。他刚想说点什么,大门就打开了,来参加内阁会议的部长们鱼贯而入。打头的两人一眼就看见自家总统正和意中人脉脉对视,惊得呆立原地—— 说好的情况紧急呢?一进门就被闪瞎眼,人干事? 维拉斯再也忍不住,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开口叫我帮忙对你来说就那么难?” 西维奥眨眨眼,从善如流。“这意思是你愿意帮忙?” “当然,有回报最好。”维拉斯不失时机地补充。“我不介意再住一个月总统套房,毕竟——”他揶揄地拖长音,“雅典娜是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好ai。”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殿下。”人工智能果然十分配合。 西维奥不由失笑。他刚想说点什么,大门就打开了,来参加内阁会议的部长们鱼贯而入。打头的两人一眼就看见自家总统正和意中人脉脉对视,惊得呆立原地—— 说好的情况紧急呢?一进门就被闪瞎眼,人干事? 维拉斯再也忍不住,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开口叫我帮忙对你来说就那么难?” 西维奥眨眨眼,从善如流。“这意思是你愿意帮忙?” “当然,有回报最好。”维拉斯不失时机地补充。“我不介意再住一个月总统套房,毕竟——”他揶揄地拖长音,“雅典娜是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好ai。”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殿下。”人工智能果然十分配合。 西维奥不由失笑。他刚想说点什么,大门就打开了,来参加内阁会议的部长们鱼贯而入。打头的两人一眼就看见自家总统正和意中人脉脉对视,惊得呆立原地—— 说好的情况紧急呢?一进门就被闪瞎眼,人干事? 维拉斯再也忍不住,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开口叫我帮忙对你来说就那么难?” 西维奥眨眨眼,从善如流。“这意思是你愿意帮忙?” “当然,有回报最好。”维拉斯不失时机地补充。“我不介意再住一个月总统套房,毕竟——”他揶揄地拖长音,“雅典娜是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好ai。” 第31章 所有人都看向情绪激动的安防部长,而尤尼恩觉得白考尔的脑袋一定是进了水。“没错,被抓住后,奎恩没闹出什么动静、似乎已经认命了,可这种配合不见得会延续到硬性指派一个哨兵与他结合这事上!作为帝国一员,他凭什么愿意和联邦的哨兵结合,无论是谁?” 伊莱娅难得和他站一边。“退一万步说,结合需要停止注射向导抑制剂;而如果奎恩的向导能力恢复,谁能保证他不反抗?” 话音刚落,长桌上就是一片死般的静默。因为这反问有漏洞,答案明摆着——只有他们年轻有为的总统先生,传说中已经接近黑暗哨兵级别的联邦首席哨兵,西维奥·阿尔瓦。 ……哪个哨兵都行,总统绝对不行! 接收到那些或抱歉或隐晦的视线,西维奥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基本上,尤尼恩和伊莱娅说出了他的头两点担心。而第三点,也是最可怕的一点——他有一种从未说出口的感觉,就是奎恩最后像故意被俘;不是说有人能从他手下逃走,至少对方没尽力反抗。如果这猜测是真的,那他们的反应可能早已被料到,现在正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担心阶下囚的圈套也许是太过谨慎,但西维奥相信,对一个直到最后关头才爆发出史无前例的实力的敌人,史无前例的谨慎是必要的。 副总统先生极有眼力地跳过了前一个话尾。“是个好主意,但我觉得这不太可行。”他说,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安抚,“就算奎恩同意,人们也会认定是我们强迫他。这会影响联邦政府的形象。” 这让伊莱娅找回了自己的法官本能。“也不符合联邦法律。”她说,一只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就算是战犯,也有为自己申诉的权力。而如果奎恩上了法庭,他绝不会宣称与哨兵强制结合是他期待的。” 众议长也摇了摇头。“这话要是放出去,两院吵三年都不会有结果。” “既然你们这么说,”白考尔小幅度耸肩,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提议被其他人全体否决,“我很愿意听一下更好的办法。” 给奎恩指定一个哨兵就已经有这么多阻碍,更别提杀死他。眼见已经有三个反对——联邦战后特设委员会共有七人——希思科特十分憋气。“我们遭受了惨重损失,难道还要永远好吃好喝地养着罪魁祸首?这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场面尴尬,西维奥主动收拾了烂摊子——他起了一个新话题——“奎恩近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尤尼恩回答,颇有些悻悻然,“要我说,可能过得比我们都好。”他招了招手,长桌中央立刻显出半透明的立体悬浮投影—— 几近空旷的纯白房间里,有个人正蜷坐在床脚。他低垂着头,一头黑发乱七八糟地支楞着,消瘦的肩胛骨在薄薄的白色囚服下清晰地凸了出来。 这么看实在看不出过得比他们都要好……几人正心里嘀咕着,就见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绝对不可能被错认的脸。 就和希思科特说的一样,维拉斯·奎恩长得有七分像娜芙蒂皇后。考虑到皇后拥有世人公认的惊艳美貌、甚至还有“史上最美皇后”的头衔,奎恩的容貌让众人眼前一亮也是自然。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片空洞,似乎什么都进不到里头。三个月的与世隔绝让众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最终一战里的惊人杀伤力,活下来的好像只剩躯壳。 西维奥不可觉察地皱眉。“怎么回事?” “我发誓我们给他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尤尼恩厌恶地说,“但他每次只能吃一点儿。相比于吃的,他对睡觉的兴趣更大。另外,”他摊手,“谁都知道抑制剂是怎么回事。”而他们给他注射的分量足以放倒十个超s级向导。 除了紧握双拳、眼露怒火的希思科特,其他几人都觉得奎恩状态不好,然而抑制剂是不留下伤痕的最好办法。 好像就是为了帮他们摆脱这种不合时宜、毫无用处的怜悯,狱中人的眼睛突然有了焦点。他的目光似乎确实地穿过了相隔的深深地底,知道有七个人盯着他。他张开嘴,无声地笑起来,几乎正对着西维奥—— “有本事就杀了我。” 几乎是同时,一头巨大的黑色罗威纳犬突然窜到桌上,朝着投影愤怒吠叫。几人都被吓了一跳,然后才认出那是希思科特的精神向导,而希思科特已经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成全他!让他以死谢罪!”他拍着桌子怒吼。 虽然副总统和众议长都看不见那头狗,但他们感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脸色开始发白。 作为战后委员会中唯一的向导,伊莱娅赶忙张开精神屏障,为两人隔绝那种突兀而尖锐的针刺感。 “收牢你的屏障,司令。”西维奥沉声警告。 听到屏障这词,希思科特的表情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意识到自己越了界,不由得向被无辜波及的副总统和众议长投去了尴尬的目光。“……抱歉。” 尤尼恩被唬得还没回神,而白考尔斜倚在高高的靠背椅上,双手抱胸,一动不动。“不管这是威胁还是挑衅,”他朝尤尼恩小幅度点头,“看起来安防部长说得对。” ……杀了奎恩才是正确选择? 众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西维奥身上。战后委员会的人数是单数,理论上不容易出现五五对开的僵持情况。现在三比三平,就看总统的意思了。 但西维奥还没做出最终决定。“今天先到这里。”他直接画了个暂停。 会议结束,希思科特头一个急匆匆地出门。他刚刚被刺激得失控,确实需要一些中和剂来稳定神经。伊莱娅打算继续安抚副总统和众议长,而尤尼恩还有事务要处理。 只剩两人落在最后。 “奎恩必须留在我们这里,不管是死是活。”走在通向总统办公室的高拱廊下,白考尔直截了当地表了态。 西维奥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不能回到帝国。如果他当了皇帝……”白考尔压低声音,十分严肃,“西维奥,他会让所有人乖乖地俯首称臣,包括那些反对派;一个统一对外的帝国,就是联邦的心腹大患。” 西维奥又思索了一会儿。“当你说‘所有人’的时候,包括我?” “哦,我当然不是说你。”白考尔立即否认,“如果说有谁能抵挡奎恩,那一定是你,毫无疑问。但同样,你最好不要冒那样的风险。” 白考尔会说这样的话,自然有原因—— 情报部门的特工在皇宫里找到了奎恩的专用中和剂,那味道几乎和西维奥的信息素一模一样。考虑到专用中和剂在时间和金钱上的花费都很惊人,若奎恩不是货真价实的太子,皇帝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如果联邦其他人知道两人的信息素百分百相容,那他们一定想杀了奎恩以绝后患;而如果知道奎恩确实是帝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那他们说不定更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无论是哪种,都会让西维奥的处境更加艰难——谁让这两个问题都和他有关系呢? “两件事我都没说,”白考尔道,拍了拍上司兼好友的胳膊,“但这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在那之前拿定主意,西维奥。” 西维奥站住脚,目送白考尔转身离开。然后他望向拱廊侧面,外头明镜般的湖面映着摇曳的日影天光,嘴唇慢慢抿紧。等人消失后,他拐上了另一条路。 不多久,维拉斯就意识到,他迎来了意料之中的访客,虽然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总统先生?”他轻声道,“躲躲藏藏是你的新风格吗?” 一面纯白的弧形墙壁应声变成了透明。西维奥站在后面,不甚明亮的背景掩盖了他的表情。“谁靠近你都会被发现?” “以前是这样,现在只有你。”维拉斯轻笑。“原因你知道的。” 西维奥没说话。联邦和帝国开战之前,他只和这个人远远见过一次。社交礼仪要求哨兵向导在日常交流时必须严格控制自己的感官和精神屏障,所以他们谁也不知道两人的信息素高度相容。直到上了战场,他们的精神触在他们能看到对方之前就撞在一起…… 那一瞬间的动摇前所未有,但西维奥不确定维拉斯和他一样。毕竟,他精神屏障再稳固也是个哨兵,而维拉斯才是那个可以蛊惑所有人把他自己误认做哨兵的向导。 “你正举棋不定。”维拉斯仔细端详着那张淡漠却更显英俊的脸、还有那身一丝不苟到满是精英气息的笔挺军装,饶有兴致。“刚刚我似乎看到你们吵架了。” 西维奥对这种隐晦的嘲笑无动于衷,但他不得不承认,维拉斯确实敏锐得可怕,向导能力受到抑制时也一样。 “乌提莫。”他简洁道。 维拉斯的瞳孔霎时猛烈收缩。维拉斯的瞳孔霎时猛烈收缩。 第32章 这种无话可说的尴尬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乘坐的专车抵达里珂皇宫酒店。 “奎恩。”在车停下之前,西维奥先开了口。“要开始了。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就……” “我知道该做什么。”维拉斯干巴巴地打断他。“让所有人以为我们是一对,嗯?” 西维奥点头,但他依旧没放过维拉斯。“没有问题?”他再次确定。 维拉斯终于没好气地甩过去一枚白眼。然后他望向等在酒店门口的一众人员,微型电磁波干扰器从他手里滑出来又消失,同时迅速且难以觉察地铺展开精神触。 总算有反应了……西维奥想,嘴里只说:“走吧。” 总统先生上任以来从没携伴出现在任何一个公众场合,两人前后下车造成的轰动可想而知—— “竟然是个男向导?” “不会就是和之前那个淤青有关系的对象吧……” “脸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要不是考虑到总统先生的耳力远超常人,这些窃窃私语可就不单单在众人心里翻滚了。 在一群人的正中,卡波(capo)·里珂,也就是皇宫酒店的所有人、这次酒会的主办者,凭借他商场沉浮多年的毒辣眼光,准确判断出朝他走来的白西装年轻男人就是那位所谓的“潜在第一夫人”。 “欢迎两位的到来。”他上前两步,恭恭谨谨,“您的大驾光临让我们酒店蓬荜生辉,总统先生。” “你好,里珂先生。”西维奥微微颔首。然后他向维拉斯伸出手,“这位是王子先生。” 这介绍太过简洁,卡波只能假定,作为优秀的哨兵,总统先生对他的向导极有保护欲。“很荣幸见到您,普林斯先生。” 早在“王子”这个词从西维奥嘴里吐出来时,维拉斯就开始猛抽眼角——当然,在心里。直接用王子做姓氏,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帝国太子的节奏啊!“久仰大名,里珂先生。” 这回答镇定又平淡,再配上嘴角既不亲近又不疏远的笑容,卡波敏锐地意识到,在名不见经传的表象下,这位普林斯先生很可能深藏不露,不由更谨慎了些。“请进,尊贵的先生们,大家都在等待你们。” 西维奥再次点头,然后看向维拉斯,脚下并不挪动。维拉斯马上就意识到对方在暗示他并肩进门,只得配合。 在一大堆努力压抑好奇的目光簇拥下,两人一起朝大门走去。就在进门的那一瞬间,西维奥突然伸出手,正好挡在维拉斯脸侧。下一瞬间,维拉斯就听见了快门按下的声音。 可想而知,不管哪个人偷拍维拉斯,他能得到的只有一张总统先生的手部特写。而这么一来,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不仅他们刚才的猜测是真的,而且总统先生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在意那个向导。 街的另一头,哈福德放下手中相机,摸着下巴道:“没想到,总统演得似乎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费南德斯对此不屑一顾,而拉芙琳依旧皱着个小眉头。 “要我说,这种试探毫无意义。”茜格撑开百叶窗,从缝隙里警惕地观察着斜前方那幢富有古典主义风格的酒店大楼。“不管怎样,开始倒计时吧。” 至于维拉斯,他和西维奥一起穿过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乘坐专用电梯往上。当电梯停下、门还没打开的瞬间,他已经捕捉到了会场中所有人的精神形象——不超过一百人,哨兵和向导总共四十八个;其中只有八个向导,最高a级。 连个s级都没有?他没忍住问西维奥。 察觉到精神连接波动,西维奥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和——演戏演全套。 维拉斯很快就理解了其中关节——从斯密茨的角度思考,作为总统,西维奥必然不想其他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确实有必要提前对参与人员进行筛选。 但对方那眼神……不,从领结开始,西维奥的演技就是影帝级别的! 回忆起哨兵的手指隔着布料划过他颈部动脉的触感,维拉斯不自觉地抖了抖。希望这样确实能骗得海盗头子现身吧……他想,然后集中精神力,将他希望别人看到的新模样投射到在场所有别人的精神图景中去。再加上电磁干扰器,就算事后都没人能查出来他到底是谁! 再一次,西维奥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威力——他能保证,只要对娜芙蒂皇后的脸有印象,人们就会在第一眼发现维拉斯和她的关系匪浅;然而,现在迎接他们的所有人,不管是内阁政要还是商界名流,表情都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古怪,虽然那种古怪隐藏得很好—— 不怪他们不礼貌,实在是因为维拉斯给他们投射了一个不怎么样的长相……好吧,是很不怎么样,尤其在边上还有个大帅哥做对比的时候。 猜测到真正原因,西维奥不动声色。在做了个简短的发言后,他无视了其他所有人,目标明确地走向维拉斯。“怎么样,习惯吗?” 维拉斯单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发现有许多人正朝他们的方向靠拢。“还行。” 这时,侍者端着托盘走近,他便挑了一杯浅柠檬色雪利酒。但还没送到嘴边,一只手就拦下了他—— 是西维奥。 维拉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你怕我喝酒误事? 西维奥本来也没指望对方看不出他的意思。没错。 “哨兵。”维拉斯干脆开了口,一脸似笑非笑——这点酒精远不足麻痹我的神经;我可是个向导。 西维奥不怎么赞同。但对方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放开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清亮的酒液让那双薄唇更显嫣红—— 噢,该死。 他转开眼,却捕捉到其他人脸上愈发惊诧的神情。那些人可不知道他们俩在私底下交流了什么,所以刚才那一幕看起来更像……维拉斯把他吃得死死的? 想到这里,西维奥重新看了一眼维拉斯。对方对此的回应是举起酒杯,同时了然一笑—— 报复,这绝对是针对那条内的报复! 这几个眼神和笑容都暗潮汹涌,奈何在众人眼里变成了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在这种误解下,西维奥向他们介绍维拉斯时不得不顶着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 等时机差不多时,卡波、白考尔和尤尼恩才走近两人。简单的寒暄后,尤尼恩第一个开了口。“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些花边新闻只是花边新闻而已。”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维拉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维拉斯回以一笑。“在今天之前,我也没想到能认识您这样的大人物,部长先生。” 听着开头好像不太妙,卡波急忙打圆场。“说明这就是冥冥中的旨意啊,先生们!” 尤尼恩扬了扬眉。“我实在非常好奇——介意我问一下,两位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维拉斯看向西维奥,发现对方也正看向他。“说出来可能要让诸位见笑,”他轻微耸肩,“不打不相识而已。” 没人猜到他会这么直接,一时尴尬。 卡波再次挑起了活跃气氛的重任。他干笑一声,“如此说来,那真是个美妙的错误,不是吗?” 维拉斯微笑起来。“是呀,”他一边说一边抛了个眼神给西维奥,“早知道一拳就可以让我找到我的哨兵,我早该这么做了!” 这话听起来更怪了。众人脸色诡异莫名,尤其是白考尔——他木着脸,只想让自己原地消失。看着一大拨人都被维拉斯迷惑——还是联邦总统默许的——他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西维奥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在心里,他警告道——注意尺度,奎恩。 你终于忍不住了?维拉斯轻飘飘地飞过去一眼。“不管怎么说,鉴于我好像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他立马改口,同时拉下西维奥的脖子,在曾经淤青的左眼边上一吻,“我对这件事儿感到很抱歉,亲爱的西维奥。” 与此同时,他用精神连接问——这个尺度你满意么,总统先生? 不能说没有挑衅。 几乎所有的眼睛都挂在两人身上,也无怪会场里立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白考尔脸白了,而尤尼恩脸黑了—— 因为西维奥不仅纵容了维拉斯的亲昵动作,甚至还顺势把人搂在怀里,毫不犹豫地俘获了那双依旧潋滟的唇—— 离我的尺度还差得远呢,亲爱的维拉斯! 第33章 一个星际月后,所有流程走完,准备也全部到位。 隔着航天港高大的透明落地窗,西维奥和白考尔远远地望着正在登舰的一行人。这距离远得一般人只能看见飞船的大致轮廓,但对一个超s级哨兵和一个s级哨兵而言,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走在八个押送士兵中间的维拉斯没一个月前那么瘦,但依旧安静合作。在进舱门的前一刻,他突然转过头,直直注视着他们的方向,嘴唇微动。 “他说什么……‘你会后悔的?’”白考尔愣了半天,狐疑地看向西维奥——因为不管是上次会议还是这次,对方说话时都目标明确地盯着他们的总统。“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西维奥下巴线条微微绷紧了。然后他宣布:“我要跟着他。” “什么?!”白考尔被这出人意表的发言吓了一大跳。“你在说什么?现在才准备,未免也太晚了吧?” 西维奥很淡地瞥了他一眼。白考尔立刻明白,自己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西维奥从来不是莽撞的人;雅典娜号肯定早就准备好了! “你之前说的秘密任务就是这个?”白考尔迅速地把现实和记忆对上号,“可为什么?” “因为奎恩宁愿死都不愿意去乌提莫,而实际上,他既不怕死、适应能力也惊人。”西维奥挑着重点回答,同时大步往舰船仓库走。“那只能说明乌提莫背后很可能有些奎恩不得不忌惮的东西。”他停顿一下,补充:“至少奎恩认为它比流放与死亡更可怕,而他去乌提莫就肯定会被它盯上。” 快步跟上的白考尔瞪大了眼睛。比流放和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乌提莫……“你是说,那个?” 西维奥肯定了他的猜测。“就和你想的一样。” 白考尔沉默了半晌。所以,这次行动的最大目的不是把奎恩送到乌提莫,而是用奎恩吊出暗中的人;平时也许没什么,但奎恩现在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我从没想过我竟然有同情奎恩的一天。” “那就省省。”西维奥很快回答,“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就算奎恩将功折罪。” “……什么意思?难道你打算让他回到帝国、登上皇位?”白考尔彻底震惊了,眼睁睁地看着西维奥轻轻一跃、落在足有三层楼高的母舰入口时终于反应过来:“等等,你现在可是总统!”怎么能去执行什么见鬼的秘密任务! “你忘记了吗?总统启程去弗洛斯星度假了,两周后才会回来。”西维奥笑了。然后他合上门,母舰离开地面和机坪顶棚张开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 白考尔在原地干瞪眼。 如果一切正常,在卡庇特和乌提莫之间打个来回正好需要两周。但他已经预料到,这一趟绝对有许多不可期的麻烦,而且绝对不小。想到要帮着遮掩西维奥的真实去向、还要为所谓的秘密行动向战后委员会解释,他就糟心不已。 ……早知道写作情报部长读作收拾烂摊子的,他才不离开特战队!秘密行动,他也想去啊! 联邦押运犯人有专用运输船,然而这次情况特殊,便直接派了一艘米典纳斯级军用巡航母舰。反引力反物质飞行器不适合长途星际旅行,正好放在它的机库里带走。另外,按照规定,犯人里有超s级哨兵或者向导,都要再派四艘或者以上的珀碧纳斯级拱卫舰。 阵仗依旧浩大,但现在维拉斯毫无吐槽联邦的心情。 距离判决下来已有一月,距离锡尔斯玛利亚的决战已有四五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某些人做好准备。他几乎可以肯定,在到乌提莫之前,他们一定会遭遇什么。要知道,相比联邦安防部门的地底牢房,五艘舰船真的够不上铜墙铁壁级别。 就如西维奥说的,维拉斯宁愿死也不愿意去乌提莫。在争取改判上,他已经尽他所能;没有成功,他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就比如说,硬逼着自己多吃点,最大程度地增强体力…… 维拉斯一边随意地想,一边摸索着那只手环。植入部分很微小,所以直接拔下来应该也不会出多少血;只是如果用非正常途径取下它,就会触发报警系统。 八成是立时往牢房里注入超额向导抑制剂,搞不好还是可通过皮肤吸收的微分子级别…… 想到这里,他转头打量四周。新牢房几乎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只是稍微小些。监视系统不用看就知道有,刚才送午餐来的依旧是机器人。 但在同一艘舰船上,那些人想保持距离也保持不了多远。另外,联邦米典纳斯级军用巡航母舰的构造他很熟悉,小型登陆舰机库就在他牢房的下一层。最后,离苏维翁角最近的塞尔卡星球正好隶属联邦…… 维拉斯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相比于被掳走,阿尔瓦应该更喜欢他逃走的消息吧? 紧随巡航舰之后,雅典娜号正在漆黑静谧的宇宙里无声优雅地飞行。它是一艘伪装成民用飞船的珀碧纳斯级太空母舰,火力配给自不用说,还装载了电子哨兵、隐形面板以及四推进系统,并配备高级人工智能。 “目标方位,092737.0404p,位于正常航道。”轻柔的女声定时汇报。 西维奥从起居舱钻出来,一抬眼就看到奥斯瓦尔正背对着他蹲坐在舰桥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前舷窗里的星空——准确地说,盯着五艘舰船正中。 “看来你对他印象深刻。”西维奥说,并不指望着一个回应——精神向导可不会说话。他走过去,站在那头拥有华美鬃毛的白狮旁,让远近星光洒了他一身。“屏障一开你就溜出来了,平时可没见你这么积极。” 奥斯瓦尔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儿,淡蓝眼眸锐利专注。 西维奥难得有些无奈。 精神向导在某些时候完全不受控制,尤其当涉及本能时。他知道他不需要向导也能做得很好,然而奥斯瓦尔肯定会被一个与它百分百相容的精神向导吸引。就算他们正处于飞船的隐形屏障中,就算维拉斯目前依旧不能放出精神向导…… 西维奥很想问,原来你真的喜欢那只小鸟?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答案明摆着。“别太早让人发现你,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白狮一个眼神都舍不得分给他,只动了动耳朵表示听见了。 西维奥无声地出了口气,走向驾驶席。“盯紧艾蒙莎罗,雅典娜。汇报一切异常情况。另外,距离苏尼翁角前哨站二十光年时提醒我。” ai停顿了一下。“不是乌提莫?” “以苏尼翁角为目标,校正航线。” “马上。”ai立刻回答,又接着道:“您有一封新的通讯。” 西维奥看见光电屏上白考尔的头像,毫不犹豫地道:“删除。”这时候的白考尔一定抱怨连天,他才不想荼毒耳朵! 因为雅典娜号的单向屏蔽,远在艾蒙莎罗号上的维拉斯暂时察觉不到自己已经被一个哨兵定位跟随了。更不用说,他正在潜心进行自己的计划。 每当墙壁轻颤,他就默默地记上一笔。正规飞船都会走官方航道,联邦巡航母舰更是如此。那种轻颤是空间跳跃,几年佣兵生涯更让他对星际航路图烂熟于心。准确把握母舰的位置,他才能准确把握唯一一次机会。 三天后,这个机会终于到来了。 每个星期,维拉斯都需要静脉注射抑制剂,这也是他最有可能直接见到任何一个活人的时间。最早时,会有人在墙后盯着机器人给他注射;后来发现他没有任何反抗意图,这一步就免掉了,换成监视器。 维拉斯就打算抓这个空子。他悄悄地收紧手环,借着机器人的身形挡掉摄像头;当注射到一半时,他猛地缩回手,倒在床上痛苦痉挛。 很快就有穿着全身防护服的士兵冲进房间。“你怎么了?” 维拉斯龇牙咧嘴,勉强伸出一只手。 看见手背上鼓起的极大血包,来人有点狐疑——机器人应该不至于出扎错血管这样的错——但犯人身份特殊,他还是打开了通讯器。“紧急呼叫医务官!” 医务官应讯而来,而维拉斯要的就是这个切入点—— 母舰上几乎全是b级以上的哨兵向导,正常状态他手到擒来,现在的他完全束手无策。只有医务官是c级向导:为了在一个满是高级哨兵的地方正常履行自己的职责,他一定会随身携带中和剂。 小范围淤血处理花不了多少时间,十分钟后,医务官离开了囚房。但他一点也没察觉,除了一只包扎完毕的手和注射完的抑制剂,他还留下了一支中和剂。 维拉斯装作昏昏欲睡,一头埋到被子里,摸出刚到手的小注射器。管身是透明的,显出里头液体的浅绿。他看了一眼,反手滑回袖中。 低浓度的普通中和剂,目测不到十分之一盎司,是c级向导一整天的剂量。如果放到打过缓释抑制剂的超s级向导身上,效果最多持续十分钟。 但就算只有一分钟,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 第34章 一个星际月后,所有流程走完,准备也全部到位。 隔着航天港高大的透明落地窗,西维奥和白考尔远远地望着正在登舰的一行人。这距离远得一般人只能看见飞船的大致轮廓,但对一个超s级哨兵和一个s级哨兵而言,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走在八个押送士兵中间的维拉斯没一个月前那么瘦,但依旧安静合作。在进舱门的前一刻,他突然转过头,直直注视着他们的方向,嘴唇微动。 “他说什么……‘你会后悔的?’”白考尔愣了半天,狐疑地看向西维奥——因为不管是上次会议还是这次,对方说话时都目标明确地盯着他们的总统。“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西维奥下巴线条微微绷紧了。然后他宣布:“我要跟着他。” “什么?!”白考尔被这出人意表的发言吓了一大跳。“你在说什么?现在才准备,未免也太晚了吧?” 西维奥很淡地瞥了他一眼。白考尔立刻明白,自己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西维奥从来不是莽撞的人;雅典娜号肯定早就准备好了! “你之前说的秘密任务就是这个?”白考尔迅速地把现实和记忆对上号,“可为什么?” “因为奎恩宁愿死都不愿意去乌提莫,而实际上,他既不怕死、适应能力也惊人。”西维奥挑着重点回答,同时大步往舰船仓库走。“那只能说明乌提莫背后很可能有些奎恩不得不忌惮的东西。”他停顿一下,补充:“至少奎恩认为它比流放与死亡更可怕,而他去乌提莫就肯定会被它盯上。” 快步跟上的白考尔瞪大了眼睛。比流放和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乌提莫……“你是说,那个?” 西维奥肯定了他的猜测。“就和你想的一样。” 白考尔沉默了半晌。所以,这次行动的最大目的不是把奎恩送到乌提莫,而是用奎恩吊出暗中的人;平时也许没什么,但奎恩现在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我从没想过我竟然有同情奎恩的一天。” “那就省省。”西维奥很快回答,“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就算奎恩将功折罪。” “……什么意思?难道你打算让他回到帝国、登上皇位?”白考尔彻底震惊了,眼睁睁地看着西维奥轻轻一跃、落在足有三层楼高的母舰入口时终于反应过来:“等等,你现在可是总统!”怎么能去执行什么见鬼的秘密任务! “你忘记了吗?总统启程去弗洛斯星度假了,两周后才会回来。”西维奥笑了。然后他合上门,母舰离开地面和机坪顶棚张开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 白考尔在原地干瞪眼。 如果一切正常,在卡庇特和乌提莫之间打个来回正好需要两周。但他已经预料到,这一趟绝对有许多不可期的麻烦,而且绝对不小。想到要帮着遮掩西维奥的真实去向、还要为所谓的秘密行动向战后委员会解释,他就糟心不已。 ……早知道写作情报部长读作收拾烂摊子的,他才不离开特战队!秘密行动,他也想去啊! 联邦押运犯人有专用运输船,然而这次情况特殊,便直接派了一艘米典纳斯级军用巡航母舰。反引力反物质飞行器不适合长途星际旅行,正好放在它的机库里带走。另外,按照规定,犯人里有超s级哨兵或者向导,都要再派四艘或者以上的珀碧纳斯级拱卫舰。 阵仗依旧浩大,但现在维拉斯毫无吐槽联邦的心情。 距离判决下来已有一月,距离锡尔斯玛利亚的决战已有四五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某些人做好准备。他几乎可以肯定,在到乌提莫之前,他们一定会遭遇什么。要知道,相比联邦安防部门的地底牢房,五艘舰船真的够不上铜墙铁壁级别。 就如西维奥说的,维拉斯宁愿死也不愿意去乌提莫。在争取改判上,他已经尽他所能;没有成功,他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就比如说,硬逼着自己多吃点,最大程度地增强体力…… 维拉斯一边随意地想,一边摸索着那只手环。植入部分很微小,所以直接拔下来应该也不会出多少血;只是如果用非正常途径取下它,就会触发报警系统。 八成是立时往牢房里注入超额向导抑制剂,搞不好还是可通过皮肤吸收的微分子级别…… 想到这里,他转头打量四周。新牢房几乎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只是稍微小些。监视系统不用看就知道有,刚才送午餐来的依旧是机器人。 但在同一艘舰船上,那些人想保持距离也保持不了多远。另外,联邦米典纳斯级军用巡航母舰的构造他很熟悉,小型登陆舰机库就在他牢房的下一层。最后,离苏维翁角最近的塞尔卡星球正好隶属联邦…… 维拉斯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相比于被掳走,阿尔瓦应该更喜欢他逃走的消息吧? 紧随巡航舰之后,雅典娜号正在漆黑静谧的宇宙里无声优雅地飞行。它是一艘伪装成民用飞船的珀碧纳斯级太空母舰,火力配给自不用说,还装载了电子哨兵、隐形面板以及四推进系统,并配备高级人工智能。 “目标方位,092737.0404p,位于正常航道。”轻柔的女声定时汇报。 西维奥从起居舱钻出来,一抬眼就看到奥斯瓦尔正背对着他蹲坐在舰桥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前舷窗里的星空——准确地说,盯着五艘舰船正中。 “看来你对他印象深刻。”西维奥说,并不指望着一个回应——精神向导可不会说话。他走过去,站在那头拥有华美鬃毛的白狮旁,让远近星光洒了他一身。“屏障一开你就溜出来了,平时可没见你这么积极。” 奥斯瓦尔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儿,淡蓝眼眸锐利专注。 西维奥难得有些无奈。 精神向导在某些时候完全不受控制,尤其当涉及本能时。他知道他不需要向导也能做得很好,然而奥斯瓦尔肯定会被一个与它百分百相容的精神向导吸引。就算他们正处于飞船的隐形屏障中,就算维拉斯目前依旧不能放出精神向导…… 西维奥很想问,原来你真的喜欢那只小鸟?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答案明摆着。“别太早让人发现你,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白狮一个眼神都舍不得分给他,只动了动耳朵表示听见了。 西维奥无声地出了口气,走向驾驶席。“盯紧艾蒙莎罗,雅典娜。汇报一切异常情况。另外,距离苏尼翁角前哨站二十光年时提醒我。” ai停顿了一下。“不是乌提莫?” “以苏尼翁角为目标,校正航线。” “马上。”ai立刻回答,又接着道:“您有一封新的通讯。” 西维奥看见光电屏上白考尔的头像,毫不犹豫地道:“删除。”这时候的白考尔一定抱怨连天,他才不想荼毒耳朵! 因为雅典娜号的单向屏蔽,远在艾蒙莎罗号上的维拉斯暂时察觉不到自己已经被一个哨兵定位跟随了。更不用说,他正在潜心进行自己的计划。 每当墙壁轻颤,他就默默地记上一笔。正规飞船都会走官方航道,联邦巡航母舰更是如此。那种轻颤是空间跳跃,几年佣兵生涯更让他对星际航路图烂熟于心。准确把握母舰的位置,他才能准确把握唯一一次机会。 三天后,这个机会终于到来了。 每个星期,维拉斯都需要静脉注射抑制剂,这也是他最有可能直接见到任何一个活人的时间。最早时,会有人在墙后盯着机器人给他注射;后来发现他没有任何反抗意图,这一步就免掉了,换成监视器。 维拉斯就打算抓这个空子。他悄悄地收紧手环,借着机器人的身形挡掉摄像头;当注射到一半时,他猛地缩回手,倒在床上痛苦痉挛。 很快就有穿着全身防护服的士兵冲进房间。“你怎么了?” 维拉斯龇牙咧嘴,勉强伸出一只手。 看见手背上鼓起的极大血包,来人有点狐疑——机器人应该不至于出扎错血管这样的错——但犯人身份特殊,他还是打开了通讯器。“紧急呼叫医务官!” 医务官应讯而来,而维拉斯要的就是这个切入点—— 母舰上几乎全是b级以上的哨兵向导,正常状态他手到擒来,现在的他完全束手无策。只有医务官是c级向导:为了在一个满是高级哨兵的地方正常履行自己的职责,他一定会随身携带中和剂。 小范围淤血处理花不了多少时间,十分钟后,医务官离开了囚房。但他一点也没察觉,除了一只包扎完毕的手和注射完的抑制剂,他还留下了一支中和剂。 维拉斯装作昏昏欲睡,一头埋到被子里,摸出刚到手的小注射器。管身是透明的,显出里头液体的浅绿。他看了一眼,反手滑回袖中。 低浓度的普通中和剂,目测不到十分之一盎司,是c级向导一整天的剂量。如果放到打过缓释抑制剂的超s级向导身上,效果最多持续十分钟。 但就算只有一分钟,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 第35章 一片令人窒息的纯白。 不知第几次从昏睡中醒来,维拉斯·奎恩看到还是这幅一成不变的景象。眼皮沉重,四肢无力,他躺在那里,想叹口气都觉得艰难。 这倒不是说他受了重伤。相反,以联邦与帝国的战争激烈程度,联邦只给他这个前帝国元帅打了高浓度向导能力抑制剂、然后关在一间位于极深地底的圆形单独囚室里,这已经算是相当程度的优待了。 虽然他是故意被俘的。 不管怎么说,已成事实,维拉斯也没意愿再去分析这选择的正确与否。在发现自己一时半会儿无法再次入睡后,他懒洋洋地挪动身体,坐了起来。 以阶下囚的标准,他的生活可谓舒适。特制墙壁和床铺一样软,监视器隐藏得极好,通风口换气的声音轻到听不见,绝大部分时间没人打扰——就连照顾他日常起居的都是冷冰冰的机器人。 部分植入静脉的手环忽而嘀了一声。动静很小,奈何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以至于感官被放大了许多倍。 维拉斯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触感柔和的环形装置。它只是个后备措施,里头存有一定量的向导能力抑制剂,为的是防止在固定的注射间隔内出现什么意外、或者保证他在需要短时离开囚室的情形下依旧能定时注射药物。 不管是抑制剂、监视器、机器人还是单独关押,都说明他们确实忌惮他,或者说忌惮他那个星际第一向导的名头。 但维拉斯只想冷笑。何必呢? 帝国兵败如山倒,而被完全抑制能力的向导就和刚孵出来的小鸡一样好对付。他不知道联邦在他身上浪费森严看管有什么意义,就如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死刑判决迟迟不下一样。 该死的联邦,该死的民|主,该死的……阿尔瓦。 三个月,换做在帝国,他早成黄土了。 一个与自己信息素百分百相容的敌人,不杀掉难道留着继续给自己添堵? 西维奥·阿尔瓦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咬牙切齿地诅咒了。虽然他现在确实在想维拉斯,但那更多地基于对方的敏感身份以及被当事人自己惦记着的死刑判决。 判决迟迟未下的原因无他。因为至今为止,战后委员会还没能在对前帝国元帅的处理意见上达成一致。这是个难题,以至于被战后众多繁杂事务淹没,一路搁置到无法继续拖延的现在。 “反和平罪、常规战争罪、反人道罪……不管是哪一个,难道不够送奎恩一死吗?就算吝啬到只有条绳子?” 四星上将、特别作战部队司令希思科特粗声粗气地说。他一头花白短发,精心修剪过的唇髭随着话声一抖一抖,不乏愤怒。 对此,会议长桌上的其他人毫不意外。 特别作战部队是联邦军队精英中的精英,全是哨兵向导。这支精锐几乎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没错,维拉斯·奎恩就是那个使句子中的“完全”变为“几乎”的人。 这名向导丝毫不负他星际第一的名声;在联邦与帝国的决战中,他给联邦特别作战部队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尤其是最后一战—— 那时帝国大势已去。在帝国首都星锡尔斯玛利亚的皇宫外,联邦特战队包围了帝国御前卫队残部;如果帝国卫队负隅顽抗,那他们已经做好了全歼准备。 毕竟,卫队残部只有一百余人,而他们足有上千人。十比一,无论在哪场战争里都是绝对优势比例,优势方战损趋近于零;更别提卫队里的向导已经死光了。 但事实是,帝国御前卫队的拼死一搏给联邦特战队造成了三四倍于卫队自身人数的伤亡。若不是时任联邦元帅的西维奥力挽狂澜,伤亡数字还要更大。 在这件事真正发生之前,没人认为这是可能的。在这件事真正发生之后,全星际的人都意识到,如同他们找不出一个比西维奥·阿尔瓦更强大的哨兵,他们也找不出一个比维拉斯·奎恩更厉害的向导。 一个向导可以同时指挥上百个哨兵、并让他们协同一致到产生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杀伤力——翻番都不止——这意味着什么? 若不是处于绝对劣势,没有人能找到这个向导;而如果不能近这个向导的身,就没法制服他。更别提,这个向导还能把绝大多数靠近他的人都变成自身防卫! 联邦安防部长尤尼恩不着痕迹地瞅了一眼上将同僚,又看了看上首总统依旧没有表情的脸。“我同意希思科特的看法。奎恩是个威力巨大的人形兵器,尖端朝着我们的那种。而对于危险……”他没说下去,右手抬起,做了个短而有力的斜劈。 杀意迫人而来,长桌上一时寂静,好几个人都盯着自己面前的文件。半晌,副总统悄悄地朝众议院议长递了个眼色,而众议院议长把这个眼色传达给了联邦首席*官。 作为一个a级向导,*官伊莱娅很轻易地领会了两个普通人的意思。“我依旧提议公审。”她开口——果不其然地接收到四道瞪视,但她装作没注意——“我们现在说的不是一个人。要知道,维拉斯·奎恩不仅仅是前帝国元帅,”她停顿了一下,“他还是娜芙蒂皇后的独子,芬-德尔皇室的最后一人。” 一阵细小的骚动。事情就是这么麻烦——牵扯到帝国皇室,就不简单了。因为正常情况下,皇室成员享有常人没有的豁免权。虽然帝国战败,但并不意味着帝国下属的星球就全数归了联邦,维拉斯·奎恩依旧是帝国的合法继承人。从公正角度来说,伊莱娅的提议非常正确。 然而希思科特几乎立刻反对。“我不同意。”他说,声音更粗了些,“确实,从姓氏和脸蛋就知道,奎恩确实是皇后的儿子。但‘芬-德尔皇室的最后一人’?”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恐怕皇帝自己都不那么觉得吧?” 长桌上顿时又是一片寂静。因为众所周知,当年皇后嫁给皇帝时已经怀孕,而且…… “维拉斯·奎恩六岁时就被送离锡尔斯玛利亚,隐姓埋名地过了七年,然后以亚雷斯特·奎恩的化名进入卡庇特的白塔接受训练。考虑到卡庇特是我们联邦的首都星,很多人认为,就算皇帝再狠辣,也不可能这么对自己的亲儿子。” 情报部长白考尔不紧不慢地打破了沉默。 “你说得实在太谨慎了。”希思科特嗤了一声,“明明是所有人!” 白考尔并没有接这个茬。“正常人需要七年的课程,奎恩只花三年就完成了。不得不提,他那时假装自己是哨兵,竟没人发现。毕业后,他在佣兵公会和联邦军队中选择了前者。因为他的加入,原本b级的梵伦斯卡玫瑰团一跃成为s级佣兵团,他自己也得到了‘黑皇后’的称号。” 这话听起来就是在褒扬奎恩有多强,希思科特和尤尼恩眉梢都挑了起来,表情不虞。“真是多谢你了,白考尔,重复一遍我们都知道的东西。” 白考尔似乎没听出话里的嘲讽意味。“现在看来,奎恩毫无疑问地是个极有天赋的向导,拥有无可比拟的精神力以及信息素相容范围。只有这样,他才能用自己的能力影响周边的人,使他们全都产生他是个哨兵的错误判断。又或者说,冒着突发结合热的巨大风险,奎恩依旧要进入白塔,为的就是锻炼自己这方面的能力。” 这话说得十分客观。自发结合热通常有固定周期,容易防范;除此之外,信息素相容度越高的哨兵向导越容易引起突发结合热;而信息素相容范围越广,就意味着引起突发结合热的机会越大。 “如果不是最后一句,我简直以为你爱上了奎恩。”尤尼恩评价,嘲讽语气更强了些。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西维奥瞥了他一眼。这话说得太没有说服力了,因为不光白考尔是哨兵,尤尼恩自己也是。 白考尔微微一笑,竟带出几分天真。他年纪和西维奥相仿,是在场众人中最年轻的两个。“如果你不提爱,我想我不介意。” 没人想到他居然这么承认,顿时一片哗然。 “……所以你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伊莱娅忍不住向前倾身。她有个危险的预感,只是不想深思。 白考尔没回答,只转头望向上首坐姿笔直、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的人。 “你想招揽他。”西维奥终于开了口,语气平静。 “没错。”不等瞪圆眼睛的希思科特说什么,白考尔就抢了先。“相比接手帝国的全部星域,让奎恩合作更现实、也更容易实现。有了他,我们就拥有了掌控帝国的最大底牌!” 明白一点说,维拉斯·奎恩有皇室的象征意义,就意味着一般战俘无法企及的利用价值。 “你是在说……”希思科特很快从愤怒中冷静下来,意识到“招揽”是一种客气的说法。白考尔的意思更像是,用一个哨兵绑定奎恩为己用,就算那个哨兵是他自己也没关系。 尤尼恩也读出了这种意思。“……绑定奎恩?”他不可置信地道,“你疯了?” 第36章 当尤尼恩在几分钟后推开会议室坚实的红木大门时,战后特设委员会的其他六人正在等他。 “辛苦了,尤尼恩。”希思科特站起来欢迎他,而西维奥小幅度点了点头。 尤尼恩走进房间,在坐下前稍微松了松军装严丝合缝的领口。“然而这事儿还没完。”他嘟囔着抱怨,刚才的恼火还没全散光。 在座众人谁都知道这事儿没完。 本来,如果维拉斯成功流放乌提莫,他们的工作就能暂告一个段落。毕竟,他们还有时间和维拉斯消磨,继而说动对方签署那个被视为投降协议的和平书。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海盗搅局和维拉斯死亡都是不被期待的意外,而若海盗之前就插了一手、而他们还不知道的话,那就更糟了。 迎着十几道征询的目光,西维奥依旧不慌不忙。“和平协议可以容后再谈,”他说,“先查海盗。” 白考尔马上知道,接下来就该他发挥了。“我们有条新消息,皮塔图斯是人造卫星或者巨型宇宙飞船。” 这需要惊人的财力,有人怀疑很正常——“消息的可靠性?” “百分之百。”白考尔眼也不眨地回答,就算他正在心里痛骂他的可靠消息来源——西维奥——也一样。 副总统仍旧有些怀疑。但他注意到西维奥似乎在默认,便咽下了后面的话。 “海盗确实需要调查,但这似乎属于内阁的处理范围。”伊莱娅皱眉问,“除非你确定他们和联邦帝国都有关系?” 这时候的联邦和帝国都是特指——特指战争——白考尔把手一摊。“还不能确定,我们正在深入调查。” 几人全都陷入了沉思。海盗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要查清楚不容易;没有自然最好,而有的话…… “战线会拖得非常长。”西维奥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大家做好准备。” 之后,他们继续讨论了些对敌策略。会议结束之前,白考尔像是咏叹一般地说:“现在还不是最糟的情况。” 其他人都以为他是说最糟的情况已经过去,勉强舒展了眉眼。只有西维奥知道,他的意思完全相反—— 后头才是真正的硬仗! “如果奎恩活了——不管以什么原因——你的麻烦就大了。”在只剩两人时,白考尔这么提醒西维奥。“事情最好都像你预料的那样发展,即便太过大胆。” “现在不会比他落到斯密茨手里更糟。”西维奥简短地回答,“盯紧苏尼翁角,他们可能会有所行动。” 白考尔哼了一声。海盗对维拉斯一幅势在必得的架势,想也知道不可能善罢甘休。“当然。”随后他又抱怨,“我居然同意帮你掩护,我脑袋肯定坏了!” 西维奥没说话。他的思考方向从海盗转向帝国,然后又从帝国转到了维拉斯。对方状态正常,在他精神图景里看起来像远处的星星。也许这么形容不太贴切——维拉斯的那个点,少说也是-2或者以下视星等的星星,亮度足够普通人用肉眼清晰分辨。 对能时时刻刻察觉对方的动向这件事,西维奥还没适应,却开始感到诡异的安心。这让他不得不提醒自己,他还没能完全摒弃保护向导的哨兵本能。虽然维拉斯主动要求植入定位仪可能是为了遮掩他们之间精神连接的存在,但从私密和个人的角度说,精神连接确实比定位仪好用。 所以,当那颗明亮且唯一的星星闪了闪、开始稳定匀速地朝他的方向移动时,西维奥立刻发现了。 作为联邦的首都星,卡庇特动辄部长级以上的大人物,动辄各种高规格会议,佣兵工会里最常见的委托就是安防。如果有人想捣乱,维拉斯能轻轻松松地把他们连同背后指使一起发现;不用搜身也不用逼供,只要信息素相容度达到百分之三十——这基本囊括所有人——他一抓一个准。 茜格被这种刻意抱怨逗乐了。“你这种向导多来几个,其他人都没活路了。不叫你休息,难道叫我们丢饭碗吗?” 维拉斯又撇了撇嘴。“可我捂得都快发霉了!” 茜格认真注视他的脸庞,又撩起垂落的长发,同样认真地打量他的胸膛和手臂——薄薄的肌肉覆盖其上,针孔和伤痕也消失得差不多了。“下次,”她微微一笑,“我刚接了个俱乐部的委托。” 第37章 所有人都看向情绪激动的安防部长,而尤尼恩觉得白考尔的脑袋一定是进了水。“没错,被抓住后,奎恩没闹出什么动静、似乎已经认命了,可这种配合不见得会延续到硬性指派一个哨兵与他结合这事上!作为帝国一员,他凭什么愿意和联邦的哨兵结合,无论是谁?” 伊莱娅难得和他站一边。“退一万步说,结合需要停止注射向导抑制剂;而如果奎恩的向导能力恢复,谁能保证他不反抗?” 话音刚落,长桌上就是一片死般的静默。因为这反问有漏洞,答案明摆着——只有他们年轻有为的总统先生,传说中已经接近黑暗哨兵级别的联邦首席哨兵,西维奥·阿尔瓦。 ……哪个哨兵都行,总统绝对不行! 接收到那些或抱歉或隐晦的视线,西维奥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基本上,尤尼恩和伊莱娅说出了他的头两点担心。而第三点,也是最可怕的一点——他有一种从未说出口的感觉,就是奎恩最后像故意被俘;不是说有人能从他手下逃走,至少对方没尽力反抗。如果这猜测是真的,那他们的反应可能早已被料到,现在正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担心阶下囚的圈套也许是太过谨慎,但西维奥相信,对一个直到最后关头才爆发出史无前例的实力的敌人,史无前例的谨慎是必要的。 副总统先生极有眼力地跳过了前一个话尾。“是个好主意,但我觉得这不太可行。”他说,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安抚,“就算奎恩同意,人们也会认定是我们强迫他。这会影响联邦政府的形象。” 这让伊莱娅找回了自己的法官本能。“也不符合联邦法律。”她说,一只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就算是战犯,也有为自己申诉的权力。而如果奎恩上了法庭,他绝不会宣称与哨兵强制结合是他期待的。” 众议长也摇了摇头。“这话要是放出去,两院吵三年都不会有结果。” “既然你们这么说,”白考尔小幅度耸肩,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提议被其他人全体否决,“我很愿意听一下更好的办法。” 给奎恩指定一个哨兵就已经有这么多阻碍,更别提杀死他。眼见已经有三个反对——联邦战后特设委员会共有七人——希思科特十分憋气。“我们遭受了惨重损失,难道还要永远好吃好喝地养着罪魁祸首?这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场面尴尬,西维奥主动收拾了烂摊子——他起了一个新话题——“奎恩近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尤尼恩回答,颇有些悻悻然,“要我说,可能过得比我们都好。”他招了招手,长桌中央立刻显出半透明的立体悬浮投影—— 几近空旷的纯白房间里,有个人正蜷坐在床脚。他低垂着头,一头黑发乱七八糟地支楞着,消瘦的肩胛骨在薄薄的白色囚服下清晰地凸了出来。 这么看实在看不出过得比他们都要好……几人正心里嘀咕着,就见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绝对不可能被错认的脸。 就和希思科特说的一样,维拉斯·奎恩长得有七分像娜芙蒂皇后。考虑到皇后拥有世人公认的惊艳美貌、甚至还有“史上最美皇后”的头衔,奎恩的容貌让众人眼前一亮也是自然。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片空洞,似乎什么都进不到里头。三个月的与世隔绝让众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最终一战里的惊人杀伤力,活下来的好像只剩躯壳。 西维奥不可觉察地皱眉。“怎么回事?” “我发誓我们给他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尤尼恩厌恶地说,“但他每次只能吃一点儿。相比于吃的,他对睡觉的兴趣更大。另外,”他摊手,“谁都知道抑制剂是怎么回事。”而他们给他注射的分量足以放倒十个超s级向导。 除了紧握双拳、眼露怒火的希思科特,其他几人都觉得奎恩状态不好,然而抑制剂是不留下伤痕的最好办法。 好像就是为了帮他们摆脱这种不合时宜、毫无用处的怜悯,狱中人的眼睛突然有了焦点。他的目光似乎确实地穿过了相隔的深深地底,知道有七个人盯着他。他张开嘴,无声地笑起来,几乎正对着西维奥—— “有本事就杀了我。” 几乎是同时,一头巨大的黑色罗威纳犬突然窜到桌上,朝着投影愤怒吠叫。几人都被吓了一跳,然后才认出那是希思科特的精神向导,而希思科特已经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成全他!让他以死谢罪!”他拍着桌子怒吼。 虽然副总统和众议长都看不见那头狗,但他们感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脸色开始发白。 作为战后委员会中唯一的向导,伊莱娅赶忙张开精神屏障,为两人隔绝那种突兀而尖锐的针刺感。 “收牢你的屏障,司令。”西维奥沉声警告。 听到屏障这词,希思科特的表情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意识到自己越了界,不由得向被无辜波及的副总统和众议长投去了尴尬的目光。“……抱歉。” 尤尼恩被唬得还没回神,而白考尔斜倚在高高的靠背椅上,双手抱胸,一动不动。“不管这是威胁还是挑衅,”他朝尤尼恩小幅度点头,“看起来安防部长说得对。” ……杀了奎恩才是正确选择? 众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西维奥身上。战后委员会的人数是单数,理论上不容易出现五五对开的僵持情况。现在三比三平,就看总统的意思了。 但西维奥还没做出最终决定。“今天先到这里。”他直接画了个暂停。 会议结束,希思科特头一个急匆匆地出门。他刚刚被刺激得失控,确实需要一些中和剂来稳定神经。伊莱娅打算继续安抚副总统和众议长,而尤尼恩还有事务要处理。 只剩两人落在最后。 “奎恩必须留在我们这里,不管是死是活。”走在通向总统办公室的高拱廊下,白考尔直截了当地表了态。 西维奥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不能回到帝国。如果他当了皇帝……”白考尔压低声音,十分严肃,“西维奥,他会让所有人乖乖地俯首称臣,包括那些反对派;一个统一对外的帝国,就是联邦的心腹大患。” 西维奥又思索了一会儿。“当你说‘所有人’的时候,包括我?” “哦,我当然不是说你。”白考尔立即否认,“如果说有谁能抵挡奎恩,那一定是你,毫无疑问。但同样,你最好不要冒那样的风险。” 白考尔会说这样的话,自然有原因—— 情报部门的特工在皇宫里找到了奎恩的专用中和剂,那味道几乎和西维奥的信息素一模一样。考虑到专用中和剂在时间和金钱上的花费都很惊人,若奎恩不是货真价实的太子,皇帝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如果联邦其他人知道两人的信息素百分百相容,那他们一定想杀了奎恩以绝后患;而如果知道奎恩确实是帝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那他们说不定更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无论是哪种,都会让西维奥的处境更加艰难——谁让这两个问题都和他有关系呢? “两件事我都没说,”白考尔道,拍了拍上司兼好友的胳膊,“但这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在那之前拿定主意,西维奥。” 西维奥站住脚,目送白考尔转身离开。然后他望向拱廊侧面,外头明镜般的湖面映着摇曳的日影天光,嘴唇慢慢抿紧。等人消失后,他拐上了另一条路。 不多久,维拉斯就意识到,他迎来了意料之中的访客,虽然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总统先生?”他轻声道,“躲躲藏藏是你的新风格吗?” 一面纯白的弧形墙壁应声变成了透明。西维奥站在后面,不甚明亮的背景掩盖了他的表情。“谁靠近你都会被发现?” “以前是这样,现在只有你。”维拉斯轻笑。“原因你知道的。” 西维奥没说话。联邦和帝国开战之前,他只和这个人远远见过一次。社交礼仪要求哨兵向导在日常交流时必须严格控制自己的感官和精神屏障,所以他们谁也不知道两人的信息素高度相容。直到上了战场,他们的精神触在他们能看到对方之前就撞在一起…… 那一瞬间的动摇前所未有,但西维奥不确定维拉斯和他一样。毕竟,他精神屏障再稳固也是个哨兵,而维拉斯才是那个可以蛊惑所有人把他自己误认做哨兵的向导。 “你正举棋不定。”维拉斯仔细端详着那张淡漠却更显英俊的脸、还有那身一丝不苟到满是精英气息的笔挺军装,饶有兴致。“刚刚我似乎看到你们吵架了。” 西维奥对这种隐晦的嘲笑无动于衷,但他不得不承认,维拉斯确实敏锐得可怕,向导能力受到抑制时也一样。 “乌提莫。”他简洁道。 维拉斯的瞳孔霎时猛烈收缩。 维拉斯的瞳孔霎时猛烈收缩。 第38章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照旧。维拉斯陪西维奥在联邦政府高官住宅一条街的区域里晨练,并没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而西维奥还是早出晚归,忙得人影不见。 这让维拉斯忍不住怀疑自己太过敏感。但从另一方面说,以西维奥目前展现出来的全局控制欲,说不定他正被瞒得严严实实。 一方面,被隐瞒的感觉是不太好;另一方面,如果这事儿和海盗有关,他又并不那么想和斯密茨正面杠,除非必要。所以…… “最好一切都在计划中。”维拉斯下了这么个结论。至于精神连接……联邦总统都处理不了,他孤家寡人就更没办法了,不是么? 又一个周末,维拉斯补觉起来,意外地发现代表西维奥的那个亮点依旧在总统官邸里,而不是在国会宫或者安防部之类的地方。这很稀奇,所以他打点好自己,溜溜达达地下楼去了。 西维奥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块虚拟平板,偶尔敲敲打打,神色专注。 维拉斯刚想打招呼,可一看就噎住了。他在楼梯上停下脚步,深刻怀疑自己现在下去不合适。 “没事。”西维奥这么说的时候头也没抬,“这些不涉及保密资料。” 五感超强的哨兵,估计他刚出门就被听见了吧……维拉斯撇了撇嘴。“不容易,你终于有个假日了吗?”他调侃道,往楼梯扶手上一撑,翻过去后准确无误地落在西维奥侧面的沙发上,然后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 从天而降的姿势终于让日理万机的总统先生纡尊降贵地分给他一个眼神,但没更多的反应了。 “谁看见你这样,都不会想当总统了。”维拉斯啧啧,“说真的,他们不给你找个助理什么的?不管于公于私?” 西维奥的目光依旧专注于那些跳动的虚拟屏幕上。“以前有。”他简洁地回答。 以前有? 维拉斯不得不揣摩起这个听着很普通但实际上含义颇深的话。“那一定是你的要求太高,把人吓跑了。” 西维奥蹙眉,又补充:“我还有雅典娜。” 还没等维拉斯对此说什么,人工智能就先跳了出来:“先生,我想殿下说的助理应当是狭义范围内的人。” “哈哈哈哈!”维拉斯瞬间被逗乐了,“会主动拆台的人工智能?雅典娜的应答程序是谁设计的?我简直要爱上他了!” 西维奥微不可察地哽了一下,才重新抬头,目光平静。“雅典娜是我的私人ai。” 话里的含义不言而喻。糗出得有点大,维拉斯笑不出来了。他望天望地,最后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肚子饿了,我去弄点东西吃。” 这时已经差不多快到中午。出于一种莫可名状的心虚,维拉斯做了两份食物。把它们端出厨房时,他正好迎上西维奥投过来的目光。“吃不吃?”他问,刚才的尴尬还没完全散去,“如果不的话就……” 然而西维奥完全没让维拉斯的找补派上用场。“我也饿了。”他果断地让最后几块虚拟平板消失,起身走到餐桌边上。 两人面对面坐下,气氛依旧有些古怪。西维奥尝了一口他那份卖相看起来就不错的午餐,眉梢微微扬起,真心实意地称赞道:“手艺不错。” 维拉斯从刚才开始就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你听起来好像有点惊讶?” “有一点。”西维奥承认,“对一个太子殿下来说,更是惊人。”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维拉斯准保认为西维奥在反讽。但是现在,他只是笑了笑。“那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太子殿下只在皇宫里呆了七年。” 西维奥抬起眼。维拉斯察觉到这种注视,赶紧摆手:“这可不是抱怨,我只是在说实话。” 西维奥点点头,又摇摇头。“为什么?还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原因吗?” “差不多吧。”维拉斯小幅度耸肩,开始对付起自己的那份小羊排。 但西维奥没开动。他依旧注视着维拉斯,感到之前压抑着的那些疑问一个一个地蹦了出来——而现在可能是个寻求答案的好机会。“你为什么不联系帝国方面?”他问,“其实你完全可以这么做,而他们肯定会帮你离开联邦。” “你大概想说,这样我就没必要和你合作了。”维拉斯想也不想地回答,“但是,为了我,再和联邦爆发一次冲突,嗯?” “你觉得那不值得?”西维奥追问。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维拉斯毫不犹豫。他意识到西维奥一时半会儿不会把注意力转回到午餐上,干脆地放下刀叉。“一边是我,一边是帝国,你觉得哪个比较重要?” 这话说得很实际。帝国战败没多久,目前并没有足以与联邦对抗的资源。但这还不足以说服西维奥:“海盗宣称你已经死亡;所以如果暗中进行这件事……” “你也说了,如果要避免再起冲突,那就必须‘暗中’。”维拉斯说,紧盯着西维奥的双眼,“这应该够你想到一点什么,对吧?” “……海盗。”西维奥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觉得他们有可能潜伏在你回帝国的途中?还是根本就觉得你和帝国联系可能直接把海盗招来?” “都有一点吧。”维拉斯承认,“还不如卡庇特安全呢,对不?” 然而西维奥并没被转移关注重点。“我依旧觉得你的结论根本没有成立的前提。”他敏锐地指出,“不管你怎么说,那都只是可能。而事实是,你在最后一战时的表现已经震动了全星际。不管你是不是帝国太子,你都是帝国再次崛起的唯一希望——这点毋庸置疑。就算只为了这个,也一定有人不惜任何代价让你安全回到帝国。难道你在故意无视这个吗?” 一阵吓人的沉默。维拉斯半垂下头,略长的黑发遮盖了他的表情。 西维奥猛然意识到,他太直接了。以两人的关系,也许他根本不该这么和维拉斯说话。“抱歉,我……” “你说的都对,没什么可抱歉的。”维拉斯打断他,声音发闷。“我确实在故意无视它。” 西维奥紧紧地注视着维拉斯。意识到对方在极其轻微地颤抖时,他不可避免地担心起来。“忘记刚才我说的吧。” 维拉斯干巴巴地摇头。“和你没关系,因为事实如此——”他停顿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想要回到帝国,又害怕回到帝国。” 这句话在他心里憋得狠了,此时终于出口,轻松得不是一点两点。 西维奥真正诧异起来。“为什么?” “对你来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不是失败?”维拉斯不答反问。 听起来不是普通意义的问话……西维奥在心里仔细思考了两遍,不怎么确定。“看情况?” 但维拉斯并不真的需要一个回答。“最可怕的不是失败,也不是我知道我会失败,甚至也不是我知道我会带着所有人走向失败。最可怕的是,”他终于抬起头,语气平静,容色却悲哀,“我带领的人知道最终会失败、我也无法挽救他们,可他们依然坚定不移地跟随我。” “你……”西维奥被震动了。因为在维拉斯说出这话的同时,他就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于锡尔斯玛利亚皇宫的最后一战,双方军力十比一,明知必败无疑却依旧必须坚持战斗—— 那时维拉斯就是这么想的吗? 西维奥想说,你错得离谱;他想说,其实你已经胜了。但最终,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绕过桌子,沉默地揽过坐着的人。 虽然情绪低落,但维拉斯可没打算用把头靠在西维奥腰上这种方式恢复。“你这是打算安慰我吗?”他勉强打哈哈,试图挣脱那个不算太用力的拥抱。 西维奥的回答是收紧了他放在维拉斯肩膀上的双手。“别动,”他低声道,“附近有人。” 维拉斯差点要笑出声。“别逗,你这地方附近什么时候没人?”记者从来满地跑! 西维奥没解释,手上力道却更大了。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让维拉斯感到惊讶,立刻把感官屏障调到最小。因为近,那股清冷的雪松气息立时盈满了鼻腔;在竭力控制深吸气冲动的同时,他瞥见,一只似曾相识的黑金阴阳蝶正飞离窗外玉兰树的枝头。 第39章 事实证明,西维奥从不开玩笑,至少在这种大事上不。 “你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当雅典娜号上只剩三个人时,西维奥率先出声。 维拉斯正坐在医务舱床沿,皱眉打量手臂上林林总总的针孔和灼伤。闻言,他头也没抬,满口不信:“别告诉我你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对此,西维奥面上一如既往地淡漠,只是向他走近了一步。 被落在舱门附近的白考尔抱起双臂,眉心皱出个很深的折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 仿佛觉察到那两道不可忽略的目光,维拉斯掀起眼皮,目露诧异。“怎么,现在是要谈判?”他来回看看,语气更嘲讽了些:“二对一?” 西维奥没接话茬——他从不逞口舌之利——只是略微压低声线。“约法三章,奎恩。” 这下维拉斯真诧异了。他再次来回打量明显意见不合的两人,一抹轻笑忽而浮现在唇角:“说来听听?” “第一,照你说的,帝国太子已死。”西维奥沉声道。 白考尔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而维拉斯满不在乎地点头。“对,是我说的。”他直直地盯着西维奥,似笑非笑,仿佛笃定对方接下来拿不出什么好筹码。 西维奥只当自己没看见。“在第一的前提下,联邦不关押你(白考尔发出了不赞同的气声,但其他两个人都没理他),但你不能回帝国。” “也就是我只能在联邦和中立星转一转?”维拉斯没怎么想就同意了,“行,地方还挺大。” 不关押不代表不监视、也不代表不跟踪,白考尔都能想到这点,维拉斯几乎敷衍的态度让他只能干瞪眼。 “第三,”西维奥迎着维拉斯不怎么正经的表情,一字一句,“如果一切正常,联邦每三个月派人给你送一支中和剂,”他停顿了下,加了个本该在前面的定语,“专用。” 听到中和剂,维拉斯终于认真了点。“原来刚才的检查是为了确定我的结合热周期?”他哂笑出声,湛蓝双眼里却似乎凝结着一层薄冰,“真是算无遗策啊,总统先生!” 西维奥没承认也没否认。因为任谁听到这样的对话,都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他正在要挟维拉斯。然而成王败寇,普通中和剂又明显对超s级向导——特指维拉斯——有不可忽略的副作用,维拉斯肯定会答应。 维拉斯果然答应了,而且痛快得简直不像之前明嘲暗讽的人。“成交!” 在帝国和联邦共同的星域线上,有一颗蔚蓝色的小行星。它明亮而充满生机的颜色美得惊人,在太空里十分引人瞩目。正因如此,它的旅游和贸易都欣欣向荣。最后,基于中立的政治立场,它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太多影响,是个不错的栖身地。 等已经能从舷窗里看到这颗不可错辨的科蒙西奥(comercio)星时,维拉斯还有种错觉,就是他正在做梦。西维奥真这么好说话?明明早先不是反对吗?还是说,他可怜兮兮地抗过结合热,引发了西维奥的同情心——因为黑暗哨兵并没有这种困扰?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按了按颈侧。为了避免被联邦特工全方位无死角跟踪的麻烦,他主动要求植入了微米级定位仪。 对西维奥决定费解的不止维拉斯一个。舰桥上的白考尔正襟危坐,从传感屏中警惕地盯着客舱中似乎正在发呆的人。 本来,将维拉斯终身流放乌提莫的决定很完美,然而皮塔图斯海盗在其中插了一脚;插一脚也就算了,他们竟然还故意宣称杀死了维拉斯,以至于联邦立时处在被动位置—— 海盗们迅速抢占了先机,而维拉斯明摆着不可能乖乖地在白房间里呆一辈子。如果事情闹大,联邦很难解释总统去苏尼翁角的真正意图。除此之外,不管维拉斯死没死,联邦舰队护送不利都已成事实,海盗成功反将了他们一军。 真是活见鬼了……白考尔一刻不停地腹诽。胜败乃兵家常事,没错,但就算西维奥要立刻作为总统露面,为什么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他? 另外,相比于海盗,他认为还是帝国太子兼星际第一向导的威胁更大些。毕竟两边结下了明面上的大梁子,放走维拉斯简直就是纵虎归山…… 可西维奥怎么说的?“放长线钓大鱼”? 白考尔真心实意地觉得,维拉斯这种活饵肯定会自己脱钩。 别的暂且不提,光凭注射了高浓度抑制剂依旧能找到机会逃离艾蒙莎罗号的本事,这个向导的难对付就可见一斑。 另外,就算他们掌握着专用中和剂,也不见得能真的制约对方——谁会相信,一个向导进入了突发结合热,竟然不会影响就在附近、而且和他信息素百分百相容的哨兵?自制力毫无疑问,能吃苦更加凸显—— 维拉斯·奎恩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这种人不能直接弄死…… 好吧,太难对付了,关在联邦也是祸害。也许西维奥的方法有效也未可知? 白考尔一边放弃地想,一边操纵飞船落地。在停稳之前,他已经察觉到维拉斯来到了舰桥。想到对方正处在正常状态,他背后汗毛就根根立起。 也不知道西维奥是怎么度过那五六天的……孤哨兵寡向导,还带结合热……说真的,这俩人真的没互相把对方打晕么?不然怎么能做到依旧未结合? 维拉斯能察觉到那种下意识的警惕,但他没当回事。“科蒙西奥到了,”他简洁道,“如果还有什么,尽早交代。” 白考尔无声地深吸气,很注意地控制在向导感官无法察觉的程度,然后转过头。“如果一切正常,三个月后,还在这里。” 维拉斯点点头,依旧看不出他有什么在意的地方。“来的不是你了吧?”他笑,“如果要再劳动联邦情报部长大驾,那我可是会不好意思的。” ……你特么哪里能看出不好意思? 白考尔心中咆哮,但他没说出口。“不知道,”他板着脸,“还不确定。” 维拉斯潦草地点头。“那就这样,”他转身朝舱门走去,“没关系,我总会发现的。” 白考尔瞪着那个消瘦的背影,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我警告你,如果你偷偷溜回帝国……” 原本维拉斯只剩一只脚还在舰桥上,闻言探回半个身体。“别担心,我亲爱的部长,”他故作调皮地眨了眨左眼,“就算没有帝国,我也是很忙的。” 在人彻底离开后,白考尔又瞪了一阵子空气,然后悻悻然地重新操作飞船升空。最好是这样! 就和维拉斯说的一样,他确实很忙。倒不是说他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回帝国这个前提已经暂时扼杀了这种可能——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别人来找他。 暂且不提肯定有些阴谋的皮塔图斯海盗,现在就有个人高马大的金发肌肉男堵在科蒙西奥星最大的佣兵工会门口。 “你能让让吗?”维拉斯左移右移,面前却一直笼罩着山一样的巨大阴影,不由有点不耐烦。 肌肉男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怎么,才多久没见,你就不认识我了?说吧,小子,欠我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维拉斯装傻,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钱?什么钱?我甚至都不认识你……”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只肌肉鼓胀的手臂提着衣领离了地。“别浪费我为数不多的耐心!”大汉怒吼,把他当一个破麻袋似的摇晃,“不还钱我就宰了你!” 肌肉男一脸凶神恶煞,露出来的肩背遍布刺青,早已引来不少人的围观。可是被守株待兔的正主出现后,他们的好奇心霎时遭受了极大挫折—— 一个弱鸡哨兵(f级)对一个壮汉哨兵(a级),有什么看头? 人群无趣地散去,壮汉轻而易举地拖走了维拉斯。绕过两个拐弯,他把无力挣扎的人扔进停在路边的加长悬浮车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现在,如果刚才的围观人群能看见里头的情形,一定会大吃一惊。不光壮汉哨兵的表情在门合上的瞬间就变成了热情的笑容,被他一路拖行的弱鸡身上还没有一丝伤痕——甚至模样完全变了! “好久不见,费南德斯(fernandez)。”维拉斯笑眯眯地向金发大个子点头示意,又转向其他人:“茜格,拉芙琳,哈福德,你们也一样。” 哈福德(harford)是个精神奕奕的小伙子,闻言从前排座位间硬挤出来,给了维拉斯一个重重的胸锤。“我就知道你没死!” 然而后座上两位女士的态度完全相反。坐在维拉斯对面的拉芙琳(lalghlin)正抱着双臂,冷冷地注视着他,一个向导硬生生地瞪出了哨兵的气场。而身着一袭纯黑修身长裙的茜格·罗丝(sigurros),也就是前梵伦斯卡玫瑰团的团长,此时正斜倚在皮椅上,白皙的长腿在高开叉裙摆里若隐若现。她一个眼角余光都没分给维拉斯,注意力似乎都专注在指甲上,然而那把指甲刀快得闪出了锐利的寒光。 无言的威胁比真正动手还不好解决,维拉斯飞快地思考对策。 这种僵持,连一向粗神经的费南德斯都隐约察觉了不对。“啊,那个,”他一边说一边搔着头傻笑,“咱们皇后(,同奎恩,双关)和以前一样,好好儿的!刚才他们都以为我真的在逼他还钱呢!” 但气氛没有丝毫缓和。明知自己是罪魁祸首,维拉斯只能老老实实地开口:“我错了。” 茜格终于有了点反应。“错了?”她反问,手里的指甲刀依旧没有停下。 “都是我的错。”维拉斯赶忙诚恳点头,“我不该单独行动。” 茜格和拉芙琳的表情一起缓了缓。“还有呢?” “我不该拒绝你们的帮助。”维拉斯继续老实交代。“虽然我还是觉得,你们不该牵扯到帝国和联邦的事情中来。” 茜格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种话。她终于把指甲刀放下,坐直身体,表情愈发严肃:“玫瑰团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这是我的宗旨,也是我们的宗旨。” 第40章 乌提莫是一个星球的名字。作为居住地,它的环境勉强也就打个及格分;但作为牢房,那可能是正无穷。因为它遥远、又位于漏斗形负星域的底部,如果没有联邦反引力反物质飞行器的帮助,进到里头的人再也出不来。 “宇宙终极的流放地,你可真看得起我。”维拉斯开口道,音调轻松,似乎刚被震住的人不是他。“不觉得浪费吗,总统先生?” “浪费?” 维拉斯把手一摊。“没错,就是浪费,而且是惊人的浪费。”他终于舍得从床脚边上的地面站起,缓步走近透明墙壁,“何必搞得那么麻烦呢?就地弄死不是更简单吗?此时,此地?” 西维奥这回真皱了眉,因为他看到了维拉斯眼里的光。那是一种真正的光,代表着渴望。而不管渴望什么,它出现在一个精神干枯的囚徒身上都有点吓人,搭配冷静清晰、隐带劝诱的帝国贵族口音时效果更甚。 “你……”他想到对方从未在公众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就算那可以有效地保住性命——不可避免地有些惊诧,“你说真的。你想死。” 那也就是说,他之前关于对方故意被俘的感觉也是真的?不是因为阴谋,而是因为想死? 这惊讶难以言喻,而维拉斯僵住了。 “为什么?”知道自己猜中了,西维奥忍不住走近一步。 “为什么?”维拉斯反问。他醒过神,脚下重新恢复移动。“白塔应该教过你,自杀是懦夫的行为。” 西维奥想说束手就擒、等着敌人杀死也是懦夫的行为,但在出口之前,他先想到了半年前去世的皇帝和皇后。“你凭什么觉得联邦一定会处死你?” 维拉斯已经走到了墙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无法跨越的最后一步。“凭我杀了那些人,凭我是帝国真正的太子,还有……”他很低地笑了一下,极度贴近墙壁、又背光的脸竟有些诡异,“凭你是黑暗哨兵!” 听见自己保守多年的秘密从敌人嘴里吐出,西维奥的身形依旧岿然不动。 和维拉斯恰恰相反,他的信息素相容范围天生狭窄。这意味着他精神屏障难以突破、极难受到外界影响的同时,也意味着几乎没人能真正感知到他的想法、从而无法发现他和其他哨兵的最大不同——他根本不需要向导平复情绪;他自己就控制得很好,定期购入的中和剂只是摆设。 就连白考尔也不知道。在杀掉维拉斯和留下维拉斯两条路中,白考尔以为他更偏向于留——有哪个哨兵会对与自己信息素高度相容的向导下狠手呢——才提出绑定哨兵这个想法;但实际上,如果完全照他的意思,有可能感知、甚至影响到他的东西当然要连根铲除,因为那只能是个威胁。 维拉斯完美符合威胁的定义,更别提对方在精神衰竭时还能注意到他是黑暗哨兵。虽然那一次,他们都被两人超高的相容性震惊到忘记自控。 但最后西维奥吐出口的是:“战争的伤亡是不可避免的,也没有什么能改变你是帝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这个事实。” 维拉斯紧紧盯着那张脸,试图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半分钟后,他极其失望地失败了。“你的意志就和你的表情一样坚不可摧,是不是?” 虽然这听起来像夸奖,但西维奥知道不是。 维拉斯的话果然还没说完。“早知道联邦在你心里的排名比你自己还靠前,我就该说些更劲爆的。” “你果然在蓄意激怒希思科特。”西维奥眼也不眨地陈述。 维拉斯保持着盯着西维奥的姿势往后退,直到小腿肚碰到床沿。“而我希望你没有阻止他。”他遗憾地说,戏剧化地张开双臂,然后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西维奥单方面注视着那个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把对方青白的脸色、紧闭的眼睑以及随着呼吸起伏的单薄胸膛一一收入眼底。用不着把哨兵敏锐的五感发挥到极致,他就知道这个嘴硬的向导确实被抑制剂折磨得生不如死。 但,这是拒绝交谈的新方式?维拉斯比他想象的还难以捉摸…… 他又驻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离开。“不管怎么说,别饿死自己。” 装死的维拉斯突然笑出了声。“你明知道这不可能发生。” 西维奥没回答。就在他只差一步就踏出监视门时,后头一句话轻飘飘地追上来:“一个忠告——早做决定,别等我改主意。” “你在说,你可能又想活下去?”西维奥站住并回头。 如果维拉斯想要活下去,头一件事就是先离开这个地底牢笼。而他不认为,光靠维拉斯一人能够成功。问题在于,帝国里还有谁会给维拉斯提供类似劫狱的帮助?知道维拉斯是太子的保皇派吗? 维拉斯依旧在床上躺尸,眼皮都没掀开一下。“谁知道呢?” 眼看得不到更多信息,西维奥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走了。 维拉斯睁开一条眼睛缝,发现房间墙壁重新恢复成了不透明的纯白。但这不是重点…… 乌提莫星球唤醒了他尘封的记忆。不关它本身,而关它毗邻的另一片星域,苏尼翁角。因为星际海盗频频出没,苏尼翁角可谓臭名昭著。他在公会佣兵团时曾接过相关委托,却意外发现那里并不止海盗那么简单…… 他改变主意还没什么,那个黑暗君主改变主意就很有什么了。而如果他的能力和身份暴光,那几乎是一定发生的。 维拉斯想着,嫌恶地揉掉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阿尔瓦打算送他去乌提莫?那他宁愿在联邦死一百次! 可惜的是,战后委员会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在两天后的例行会议上,西维奥把这个提议说了出来,然后得到了一致同意。没人想把一个不定时炸|弹关在卡庇特的联邦安防部门地底,更别提长期。 “流放乌提莫……”众议长若有所思,“听起来最苛刻的政客都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副总统和*官赞同地点头。在不能杀死和不能放回的前提下,乌提莫确实非常适合。 白考尔看了西维奥一眼,尤尼恩没有反对意见,而希思科特嘟哝了一句,像是“让他干脆利落地死也是便宜他”。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一个星期后,维拉斯被送上了联邦法庭的被告席。 因为是联邦政府提起的公诉、维拉斯还放弃了给自己找律师的权利,胜利天平明显一边倒。维拉斯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对各种罪名来者不拒。 这种配合态度让联邦法庭指派给他的律师都心生疑虑。“如果您全盘接受指控,那我很难为您辩护,殿下。” 维拉斯的回应是翘了翘嘴角。这动作落入观众眼里,便激起了一阵细小的波动。“终身流放乌提莫,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但维拉斯要做的可不止笑笑这么简单。“尊敬的法官们,还有在场的诸位,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 坐在审判席正中的伊莱娅以为他终于打算为自己申述,点头同意。“被告人发言。” “公诉律师刚刚罗列了十七项罪名,每个都罪大恶极,而我全部承认了。”维拉斯扬声道,不无嘲讽,“而你们最后只打算流放我,就因为皇室可笑的豁免权?” 观众席上骚动起来。伊莱娅不得不敲了敲木锤,“肃静。” 维拉斯继续道:“据我所知,联邦和帝国一样,并没有废除死刑。你们为何不干脆地处决我?”他的目光挑衅地地扫过裁决庭和观众席,“还能节省纳税人的钱,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霎时一片哗然。从没听说哪个犯人嫌弃自己量刑过低,更别提上赶着要死刑的了! 伊莱娅震惊非常,连维拉斯藐视法庭都忘记了。搞什么?总统好不容易提出一个战后委员会全员接受的折衷方案,但当事人竟然一点都不领情? 在嗡嗡的议论声中,一个黑衣女子从观众席上起身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观看审判直播的国会厅也乱成了一锅粥。没人想到前帝国元帅主动要求死刑,除了西维奥之外。 “这要怎么办,总统先生?”有几个议员大声地问他。 西维奥冷静地反问:“是他说了算,还是联邦法律说了算?” 这声音不大不小,然而成功地镇住了所有人。他们面面相觑,心道总统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临危不乱。 “裁决公告期一过,就送他去乌提莫。”总统先生撂下这句,就提前退席了。 第41章 所有人都看向情绪激动的安防部长,而尤尼恩觉得白考尔的脑袋一定是进了水。“没错,被抓住后,奎恩没闹出什么动静、似乎已经认命了,可这种配合不见得会延续到硬性指派一个哨兵与他结合这事上!作为帝国一员,他凭什么愿意和联邦的哨兵结合,无论是谁?” 伊莱娅难得和他站一边。“退一万步说,结合需要停止注射向导抑制剂;而如果奎恩的向导能力恢复,谁能保证他不反抗?” 话音刚落,长桌上就是一片死般的静默。因为这反问有漏洞,答案明摆着——只有他们年轻有为的总统先生,传说中已经接近黑暗哨兵级别的联邦首席哨兵,西维奥·阿尔瓦。 ……哪个哨兵都行,总统绝对不行! 接收到那些或抱歉或隐晦的视线,西维奥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基本上,尤尼恩和伊莱娅说出了他的头两点担心。而第三点,也是最可怕的一点——他有一种从未说出口的感觉,就是奎恩最后像故意被俘;不是说有人能从他手下逃走,至少对方没尽力反抗。如果这猜测是真的,那他们的反应可能早已被料到,现在正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担心阶下囚的圈套也许是太过谨慎,但西维奥相信,对一个直到最后关头才爆发出史无前例的实力的敌人,史无前例的谨慎是必要的。 副总统先生极有眼力地跳过了前一个话尾。“是个好主意,但我觉得这不太可行。”他说,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安抚,“就算奎恩同意,人们也会认定是我们强迫他。这会影响联邦政府的形象。” 这让伊莱娅找回了自己的法官本能。“也不符合联邦法律。”她说,一只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就算是战犯,也有为自己申诉的权力。而如果奎恩上了法庭,他绝不会宣称与哨兵强制结合是他期待的。” 众议长也摇了摇头。“这话要是放出去,两院吵三年都不会有结果。” “既然你们这么说,”白考尔小幅度耸肩,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提议被其他人全体否决,“我很愿意听一下更好的办法。” 给奎恩指定一个哨兵就已经有这么多阻碍,更别提杀死他。眼见已经有三个反对——联邦战后特设委员会共有七人——希思科特十分憋气。“我们遭受了惨重损失,难道还要永远好吃好喝地养着罪魁祸首?这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场面尴尬,西维奥主动收拾了烂摊子——他起了一个新话题——“奎恩近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尤尼恩回答,颇有些悻悻然,“要我说,可能过得比我们都好。”他招了招手,长桌中央立刻显出半透明的立体悬浮投影—— 几近空旷的纯白房间里,有个人正蜷坐在床脚。他低垂着头,一头黑发乱七八糟地支楞着,消瘦的肩胛骨在薄薄的白色囚服下清晰地凸了出来。 这么看实在看不出过得比他们都要好……几人正心里嘀咕着,就见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绝对不可能被错认的脸。 就和希思科特说的一样,维拉斯·奎恩长得有七分像娜芙蒂皇后。考虑到皇后拥有世人公认的惊艳美貌、甚至还有“史上最美皇后”的头衔,奎恩的容貌让众人眼前一亮也是自然。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片空洞,似乎什么都进不到里头。三个月的与世隔绝让众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最终一战里的惊人杀伤力,活下来的好像只剩躯壳。 西维奥不可觉察地皱眉。“怎么回事?” “我发誓我们给他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尤尼恩厌恶地说,“但他每次只能吃一点儿。相比于吃的,他对睡觉的兴趣更大。另外,”他摊手,“谁都知道抑制剂是怎么回事。”而他们给他注射的分量足以放倒十个超s级向导。 除了紧握双拳、眼露怒火的希思科特,其他几人都觉得奎恩状态不好,然而抑制剂是不留下伤痕的最好办法。 好像就是为了帮他们摆脱这种不合时宜、毫无用处的怜悯,狱中人的眼睛突然有了焦点。他的目光似乎确实地穿过了相隔的深深地底,知道有七个人盯着他。他张开嘴,无声地笑起来,几乎正对着西维奥—— “有本事就杀了我。” 几乎是同时,一头巨大的黑色罗威纳犬突然窜到桌上,朝着投影愤怒吠叫。几人都被吓了一跳,然后才认出那是希思科特的精神向导,而希思科特已经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成全他!让他以死谢罪!”他拍着桌子怒吼。 虽然副总统和众议长都看不见那头狗,但他们感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脸色开始发白。 作为战后委员会中唯一的向导,伊莱娅赶忙张开精神屏障,为两人隔绝那种突兀而尖锐的针刺感。 “收牢你的屏障,司令。”西维奥沉声警告。 听到屏障这词,希思科特的表情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意识到自己越了界,不由得向被无辜波及的副总统和众议长投去了尴尬的目光。“……抱歉。” 尤尼恩被唬得还没回神,而白考尔斜倚在高高的靠背椅上,双手抱胸,一动不动。“不管这是威胁还是挑衅,”他朝尤尼恩小幅度点头,“看起来安防部长说得对。” ……杀了奎恩才是正确选择? 众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西维奥身上。战后委员会的人数是单数,理论上不容易出现五五对开的僵持情况。现在三比三平,就看总统的意思了。 但西维奥还没做出最终决定。“今天先到这里。”他直接画了个暂停。 会议结束,希思科特头一个急匆匆地出门。他刚刚被刺激得失控,确实需要一些中和剂来稳定神经。伊莱娅打算继续安抚副总统和众议长,而尤尼恩还有事务要处理。 只剩两人落在最后。 “奎恩必须留在我们这里,不管是死是活。”走在通向总统办公室的高拱廊下,白考尔直截了当地表了态。 西维奥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不能回到帝国。如果他当了皇帝……”白考尔压低声音,十分严肃,“西维奥,他会让所有人乖乖地俯首称臣,包括那些反对派;一个统一对外的帝国,就是联邦的心腹大患。” 西维奥又思索了一会儿。“当你说‘所有人’的时候,包括我?” “哦,我当然不是说你。”白考尔立即否认,“如果说有谁能抵挡奎恩,那一定是你,毫无疑问。但同样,你最好不要冒那样的风险。” 白考尔会说这样的话,自然有原因—— 情报部门的特工在皇宫里找到了奎恩的专用中和剂,那味道几乎和西维奥的信息素一模一样。考虑到专用中和剂在时间和金钱上的花费都很惊人,若奎恩不是货真价实的太子,皇帝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如果联邦其他人知道两人的信息素百分百相容,那他们一定想杀了奎恩以绝后患;而如果知道奎恩确实是帝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那他们说不定更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无论是哪种,都会让西维奥的处境更加艰难——谁让这两个问题都和他有关系呢? “两件事我都没说,”白考尔道,拍了拍上司兼好友的胳膊,“但这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在那之前拿定主意,西维奥。” 西维奥站住脚,目送白考尔转身离开。然后他望向拱廊侧面,外头明镜般的湖面映着摇曳的日影天光,嘴唇慢慢抿紧。等人消失后,他拐上了另一条路。 不多久,维拉斯就意识到,他迎来了意料之中的访客,虽然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总统先生?”他轻声道,“躲躲藏藏是你的新风格吗?” 一面纯白的弧形墙壁应声变成了透明。西维奥站在后面,不甚明亮的背景掩盖了他的表情。“谁靠近你都会被发现?” “以前是这样,现在只有你。”维拉斯轻笑。“原因你知道的。” 西维奥没说话。联邦和帝国开战之前,他只和这个人远远见过一次。社交礼仪要求哨兵向导在日常交流时必须严格控制自己的感官和精神屏障,所以他们谁也不知道两人的信息素高度相容。直到上了战场,他们的精神触在他们能看到对方之前就撞在一起…… 那一瞬间的动摇前所未有,但西维奥不确定维拉斯和他一样。毕竟,他精神屏障再稳固也是个哨兵,而维拉斯才是那个可以蛊惑所有人把他自己误认做哨兵的向导。 “你正举棋不定。”维拉斯仔细端详着那张淡漠却更显英俊的脸、还有那身一丝不苟到满是精英气息的笔挺军装,饶有兴致。“刚刚我似乎看到你们吵架了。” 西维奥对这种隐晦的嘲笑无动于衷,但他不得不承认,维拉斯确实敏锐得可怕,向导能力受到抑制时也一样。 “乌提莫。”他简洁道。 维拉斯的瞳孔霎时猛烈收缩。维拉斯的瞳孔霎时猛烈收缩。 第42章 这种无话可说的尴尬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乘坐的专车抵达里珂皇宫酒店。 “奎恩。”在车停下之前,西维奥先开了口。“要开始了。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就……” “我知道该做什么。”维拉斯干巴巴地打断他。“让所有人以为我们是一对,嗯?” 西维奥点头,但他依旧没放过维拉斯。“没有问题?”他再次确定。 维拉斯终于没好气地甩过去一枚白眼。然后他望向等在酒店门口的一众人员,微型电磁波干扰器从他手里滑出来又消失,同时迅速且难以觉察地铺展开精神触。 总算有反应了……西维奥想,嘴里只说:“走吧。” 总统先生上任以来从没携伴出现在任何一个公众场合,两人前后下车造成的轰动可想而知—— “竟然是个男向导?” “不会就是和之前那个淤青有关系的对象吧……” “脸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要不是考虑到总统先生的耳力远超常人,这些窃窃私语可就不单单在众人心里翻滚了。 在一群人的正中,卡波(capo)·里珂,也就是皇宫酒店的所有人、这次酒会的主办者,凭借他商场沉浮多年的毒辣眼光,准确判断出朝他走来的白西装年轻男人就是那位所谓的“潜在第一夫人”。 “欢迎两位的到来。”他上前两步,恭恭谨谨,“您的大驾光临让我们酒店蓬荜生辉,总统先生。” “你好,里珂先生。”西维奥微微颔首。然后他向维拉斯伸出手,“这位是王子先生。” 这介绍太过简洁,卡波只能假定,作为优秀的哨兵,总统先生对他的向导极有保护欲。“很荣幸见到您,普林斯先生。” 早在“王子”这个词从西维奥嘴里吐出来时,维拉斯就开始猛抽眼角——当然,在心里。直接用王子做姓氏,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帝国太子的节奏啊!“久仰大名,里珂先生。” 这回答镇定又平淡,再配上嘴角既不亲近又不疏远的笑容,卡波敏锐地意识到,在名不见经传的表象下,这位普林斯先生很可能深藏不露,不由更谨慎了些。“请进,尊贵的先生们,大家都在等待你们。” 西维奥再次点头,然后看向维拉斯,脚下并不挪动。维拉斯马上就意识到对方在暗示他并肩进门,只得配合。 在一大堆努力压抑好奇的目光簇拥下,两人一起朝大门走去。就在进门的那一瞬间,西维奥突然伸出手,正好挡在维拉斯脸侧。下一瞬间,维拉斯就听见了快门按下的声音。 可想而知,不管哪个人偷拍维拉斯,他能得到的只有一张总统先生的手部特写。而这么一来,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不仅他们刚才的猜测是真的,而且总统先生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在意那个向导。 街的另一头,哈福德放下手中相机,摸着下巴道:“没想到,总统演得似乎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费南德斯对此不屑一顾,而拉芙琳依旧皱着个小眉头。 “要我说,这种试探毫无意义。”茜格撑开百叶窗,从缝隙里警惕地观察着斜前方那幢富有古典主义风格的酒店大楼。“不管怎样,开始倒计时吧。” 至于维拉斯,他和西维奥一起穿过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乘坐专用电梯往上。当电梯停下、门还没打开的瞬间,他已经捕捉到了会场中所有人的精神形象——不超过一百人,哨兵和向导总共四十八个;其中只有八个向导,最高a级。 连个s级都没有?他没忍住问西维奥。 察觉到精神连接波动,西维奥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和——演戏演全套。 维拉斯很快就理解了其中关节——从斯密茨的角度思考,作为总统,西维奥必然不想其他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确实有必要提前对参与人员进行筛选。 但对方那眼神……不,从领结开始,西维奥的演技就是影帝级别的! 回忆起哨兵的手指隔着布料划过他颈部动脉的触感,维拉斯不自觉地抖了抖。希望这样确实能骗得海盗头子现身吧……他想,然后集中精神力,将他希望别人看到的新模样投射到在场所有别人的精神图景中去。再加上电磁干扰器,就算事后都没人能查出来他到底是谁! 再一次,西维奥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威力——他能保证,只要对娜芙蒂皇后的脸有印象,人们就会在第一眼发现维拉斯和她的关系匪浅;然而,现在迎接他们的所有人,不管是内阁政要还是商界名流,表情都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古怪,虽然那种古怪隐藏得很好—— 不怪他们不礼貌,实在是因为维拉斯给他们投射了一个不怎么样的长相……好吧,是很不怎么样,尤其在边上还有个大帅哥做对比的时候。 猜测到真正原因,西维奥不动声色。在做了个简短的发言后,他无视了其他所有人,目标明确地走向维拉斯。“怎么样,习惯吗?” 维拉斯单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发现有许多人正朝他们的方向靠拢。“还行。” 这时,侍者端着托盘走近,他便挑了一杯浅柠檬色雪利酒。但还没送到嘴边,一只手就拦下了他—— 是西维奥。 维拉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你怕我喝酒误事? 西维奥本来也没指望对方看不出他的意思。没错。 “哨兵。”维拉斯干脆开了口,一脸似笑非笑——这点酒精远不足麻痹我的神经;我可是个向导。 西维奥不怎么赞同。但对方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放开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清亮的酒液让那双薄唇更显嫣红—— 噢,该死。 他转开眼,却捕捉到其他人脸上愈发惊诧的神情。那些人可不知道他们俩在私底下交流了什么,所以刚才那一幕看起来更像……维拉斯把他吃得死死的? 想到这里,西维奥重新看了一眼维拉斯。对方对此的回应是举起酒杯,同时了然一笑—— 报复,这绝对是针对那条内的报复! 这几个眼神和笑容都暗潮汹涌,奈何在众人眼里变成了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在这种误解下,西维奥向他们介绍维拉斯时不得不顶着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 等时机差不多时,卡波、白考尔和尤尼恩才走近两人。简单的寒暄后,尤尼恩第一个开了口。“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些花边新闻只是花边新闻而已。”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维拉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维拉斯回以一笑。“在今天之前,我也没想到能认识您这样的大人物,部长先生。” 听着开头好像不太妙,卡波急忙打圆场。“说明这就是冥冥中的旨意啊,先生们!” 尤尼恩扬了扬眉。“我实在非常好奇——介意我问一下,两位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维拉斯看向西维奥,发现对方也正看向他。“说出来可能要让诸位见笑,”他轻微耸肩,“不打不相识而已。” 没人猜到他会这么直接,一时尴尬。 卡波再次挑起了活跃气氛的重任。他干笑一声,“如此说来,那真是个美妙的错误,不是吗?” 维拉斯微笑起来。“是呀,”他一边说一边抛了个眼神给西维奥,“早知道一拳就可以让我找到我的哨兵,我早该这么做了!” 这话听起来更怪了。众人脸色诡异莫名,尤其是白考尔——他木着脸,只想让自己原地消失。看着一大拨人都被维拉斯迷惑——还是联邦总统默许的——他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西维奥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在心里,他警告道——注意尺度,奎恩。 你终于忍不住了?维拉斯轻飘飘地飞过去一眼。“不管怎么说,鉴于我好像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他立马改口,同时拉下西维奥的脖子,在曾经淤青的左眼边上一吻,“我对这件事儿感到很抱歉,亲爱的西维奥。” 与此同时,他用精神连接问——这个尺度你满意么,总统先生?与此同时,他用精神连接问——这个尺度你满意么,总统先生? 不能说没有挑衅。 几乎所有的眼睛都挂在两人身上,也无怪会场里立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白考尔脸白了,而尤尼恩脸黑了—— 因为西维奥不仅纵容了维拉斯的亲昵动作,甚至还顺势把人搂在怀里,毫不犹豫地俘获了那双依旧潋滟的唇—— 离我的尺度还差得远呢,亲爱的维拉斯! 与此同时,他用精神连接问——这个尺度你满意么,总统先生? 不能说没有挑衅。 几乎所有的眼睛都挂在两人身上,也无怪会场里立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白考尔脸白了,而尤尼恩脸黑了—— 因为西维奥不仅纵容了维拉斯的亲昵动作,甚至还顺势把人搂在怀里,毫不犹豫地俘获了那双依旧潋滟的唇—— 离我的尺度还差得远呢,亲爱的维拉斯! 第43章 因为药物作用,维拉斯清醒的时候比昏睡的时候少。然而这次西维奥真气着了他,以至于他恶狠狠地瞪了水晶穹窿半天都没有丝毫睡意。 ——西维奥是不是习惯了当那个发号施令的总统?但是,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在他这里行不通! ——而且话说回来,如果他一个人没法离开皮塔图斯,难道西维奥就能以一己之力带走他?是不是过分自信了? 这事儿到处都是槽点,一时半会儿根本吐不完。维拉斯撇着嘴想,直到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一头白狮无声无息地穿过水晶墙,淡蓝双眸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他。 ……还没动手就敢把精神向导放出来?他们现在可还在海盗老巢里呢! 维拉斯有点吃惊。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头见过一次的狮子走近,小幅度抖了抖鬃毛,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离他半米远的床侧,几乎是热切地凝视他。 用“几乎”是因为,维拉斯不觉得西维奥有给自己找个向导的意图。而这么个庞然大物只盯着他看,竟让他头一回觉得抑制剂也不错—— 要是精神向导们自己熟起来,那他和西维奥的精神连接还能自然消失吗? 一人一兽面面相觑,气氛颇有些尴尬。直到扭得脖颈酸疼,维拉斯才转回头,心道他怎么能和精神向导一般见识…… 但这句话还没想完,指尖就传来了一阵暖意—— 等等,他能感觉到暖意? 维拉斯惊悚了。然后他很快发现,这是因为狮子刚舔了他一口,毛茸茸的大脑袋还拱在他身侧,一副舍不得离开的模样。 ……wtf! 维拉斯没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如果被真正的狮子这么舔,破皮都是轻的。然而精神向导没有实体,它带有的淡薄信息素对他来说又相当于特效中和剂,所以他只感到了舒适—— 见鬼,他和西维奥的相容度竟然高到药物都不能阻挡了吗? 没有察觉到推拒,白狮愈发得寸进尺。它沿着手臂一路舔到肩膀,特别关照了维拉斯还没缓过来的颈椎;到这个时候,它已经是前爪扒着床沿的姿势了。 对着那双近在咫尺的、似乎还带着点扭捏讨好的眼睛,维拉斯悲愤起来。不管你在干什么,能不能先管管你这头无事献殷勤的大猫啊,总统先生! 通过电磁镜,此时的西维奥已经发现,反重力装置控制开关并不在地面上,而在水晶棱柱顶。另外,它四周和底部都布满了感应触点,轻轻一碰就会引发警报。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从上层突破,同时避开监视系统和巡逻哨兵。 借助墙壁跃上十层楼对超s级哨兵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不被发现——多切面水晶有个很大的坏处,它们会映出许多倒影。 看来只能快,越快越好! 西维奥环首四顾,迅速心算了最佳路线和需要的速度力度角度。趁一队巡逻哨兵刚走过的当儿,他飞身助跑,一下就攀上了水晶壁。由于接触面滑不溜手,他毫不停顿,脚尖轻点,便又借力跃上——简直像飞上——了两层的高度。 “……是不是有阵风过去了?”一个落在队伍尾部的巡逻哨兵疑惑地问。 “错觉吧?百合宫是交错迷宫,哪里有风?”他的同伴们并不相信,但还是四下里打量了一遍。“明明没有……” 在这几句话的短暂工夫里,西维奥灵巧而无声地腾挪转移,已经快到达十层的高度。不知道他运气是好还是坏——棱柱顶并不是光滑的,这意味着他不会滑下去;但绝不能说,群立的尖锥是理想着陆点。 忽而光线隐约一暗。整支巡逻小队都抬起了头,但上面只有高耸而不可及的雕花垂拱。 “什么也没有。”小队长嘀咕道,收回目光,“看来咱们需要换班了。” 和他料想的一样,没有海盗觉得有谁能在瞬间攀上朝着地面倾斜的墙壁……西维奥尽力压低身体,脚尖卡在两根尖锥间,防护镜就差被划成两半。等下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小幅度直起身,开始研究中央锥顶上的黑色圆球。 它就是反重力装置;如果被打坏,整个水晶棱柱将在瞬间坠落。考虑到百合宫离水晶宫中心不远,闹出大动静后想全身而退就难了。 还好他做了两手准备…… 西维奥没什么表情地想,反手一转,小臂上的粒子刀即刻出鞘。 当他以一个轻巧帅气的侧后翻加单膝跪地动作落地时,维拉斯已经不在床上——事实上,他正和白狮隔着床面面相觑,局势僵持。 西维奥不着痕迹地两边打量,然后开口:“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好。” 维拉斯简直不想回忆他是怎么被一头狮子舔回知觉的。“警报系统这么快就被你解决了?” 他试图转移话题,然后立刻发现对方只穿了一套联邦特战队专用的轻量化全气候潜行服。虽然是加强版,但单兵防护系统不可或缺的模块化头盔、背心挂载平台、浮力单元之类一个都没有,更别提枪支弹药之类的攻击装备了。 就算西维奥是黑暗哨兵,也不至于带个防护镜和战术包就深入敌后吧…… 维拉斯的一条眉毛没忍住高高地扬了起来。“——难道大家都弄错了,其实皮塔图斯的防御脆得和纸皮一样?” 听出维拉斯在回避什么,西维奥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向自己的白狮——他头一回看到它那么蔫头耷脑的,想也不想地把它收了回去——“海盗五分钟后就会发现异常。” “五分钟?”维拉斯微微瞪眼。 西维奥继续补充:“百合宫是个交错迷宫,某些部分设置了精神屏障。这里是中心,巡逻三分钟一班,十二人。最后,皮塔图斯到处都是反重力装置。” 听完后,维拉斯只抬头看了看那个刚被开出来的、对向导来说难度和登天一个等级的豁口。“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五分钟也许够西维奥带他离开迷宫;但在离开皮塔图斯之前,海盗就会发现他们、继而用反重力系统把所有飞行器控制在地面上、甚至完全逆转天地——这绝不是他长别人志气,光看生物流体飞船就知道这点;事实上,他有理由怀疑,整个皮塔图斯说不定就是一艘巨型宇宙飞船。 “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西维奥干脆地说。 “因为我落到斯密茨手里会对联邦有更大的危害?”维拉斯针锋相对。“你为什么不想想,在你设定这么冒险的计划之前,征求过我的同意吗?就算我只是联邦的阶下囚?” 西维奥抿紧唇。他极深的黑眼睛里像在酝酿一场风暴;但在风暴真正肆虐之前,又被他压了下去——他猛地走近维拉斯,瞬息间就完成了打开战术包、摸出针剂、手臂注射这个过程。 “——嘶!疼!轻点!”维拉斯想躲,然而他前一刻刚能从床上爬起来——所以他还没躲完西维奥就打完了。“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西维奥抽出空针管,后退一步。“中和剂。”这回答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维拉斯愣了一秒钟。中和剂他并不意外,毕竟如果西维奥想把他带出去就不可能让他处于拖后腿的废人状态;但问题在于,西维奥拿出来的竟然是他的专用中和剂? 难道它们全被联邦收缴了吗?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他下半生幸福生活的坚实保证啊! “这难道也算你们的战利品?”他问,尽量不显开始发虚的底气。 “不。”西维奥瞥了他一眼,果断地抢先截下话头:“其他的出去以后告诉你。” 为了幸福的下半生,就算只有一点点可能……维拉斯牙痒痒地盯着那张依旧淡漠的俊脸。“算你狠!” 一个临时组合就这么勉强成立了。虽然两人都不见得对队友有多少了解,而且前两次见面时都处于敌对状态(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过人的实力摆在那里——西维奥能清楚地捕捉三十星里以内的情况,而维拉斯能够辨别这个范围里的所有精神体并选择性地加以控制—— 不到十五分钟,他们就离开了水晶宫。预期五分钟的警报并没响起,因为维拉斯篡改了负责安保的海盗的精神图景。 第三次见识到这种能力,西维奥依旧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个非常惊人的长处。所以维拉斯一开始并不情愿和他走的原因就是这个——只要恢复正常状态、哪怕一瞬,维拉斯就能逃离这种困境,并且在彻底消失前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另一种方式的掌控全局,他安静地想,这个向导显然也不需要一个哨兵。 但目前维拉斯的注意力全在漂浮在半空中的登陆舰上。只要通过这个进入还在近地轨道高度的太空母舰,海盗们就不可能再把他抓回去了。可是…… “梯子呢?”维拉斯抱着微小的期望问。“或者你能让它再低一点儿?” 西维奥看了看登陆舰悬浮的高度,又看了看还有些病色的维拉斯,然后伸出一只手,意味不言自明。 维拉斯被这动作的暗指吓到了,因为他想起刚刚对方用公主抱的姿势把他带出水晶棱柱。“别乱开玩笑!” “你很轻。”西维奥不以为然。“也不差这一次。” 维拉斯脸色有点发绿。“这不是重——” 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西维奥再次先斩后奏——他一把揽过维拉斯的腰,原地起跳,下一秒两人就稳稳地落在了登陆舱门内。 “……先问我一句会怎样?”四周景色一瞬间就变成了滴滴答答的各式仪器、脸还好巧不巧地对着一个因紧身潜行服而凸显的坚实胸膛,维拉斯尴尬极了。 “会浪费时间。”西维奥毫不犹豫地回答。“将就一下,”他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放开维拉斯、大步迈向驾驶席,“等回到雅典娜号,你就可以休息了。” 维拉斯终于露出了生无可恋的死鱼眼。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落到如此的悲惨境地? 当海盗们发现百合宫里空空如也时,维拉斯早已毫无踪迹可循,想追回没有一丝可能;唯一有用的就是苏尼翁角外围的暗哨记录—— 虽然只捕捉到空间跳跃的一瞬间,但登陆舰对接舰船那完美的流线躯体、庄重的涂装配色、还有船身醒目典雅的“a”都明显到不可错辩。 “雅典娜(a)……阿尔瓦(alva)?”“雅典娜(a)……阿尔瓦(alva)?” 原本懒洋洋地斜倚在高背椅上的艾希利欧终于打起了精神。他放下二郎腿,微微向前倾身,饶有兴致地盯着重新恢复成平常星图的立体投影。“怪不得……”他薄唇勾起,“这事儿竟然越来越有趣了。” 原本懒洋洋地斜倚在高背椅上的艾希利欧终于打起了精神。他放下二郎腿,微微向前倾身,饶有兴致地盯着重新恢复成平常星图的立体投影。“怪不得……”他薄唇勾起,“这事儿竟然越来越有趣了。” 第44章 西维奥暂时还不知道他某方面的能力已经被维拉斯恶狠狠地鄙视了。第二天,和平时一样,他提早到达总统办公室。可对着一幕幕滚动的虚拟屏,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普通人被揍个乌眼青也要疼个好几天,更别提五感极度敏锐的哨兵。而且,西维奥烟酒不沾,更别提使用缓和剂——那可能对哨兵敏感的神经造成损害——只得把感官屏障调到最高,然后忍着。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毕竟,对特战队出身的人来说,跌打损伤再普通不过。但只有这次,他觉得自己活该—— 昨天深夜,他确实有一瞬间失去了控制。 不管是那双宛如晴朗天空、广袤海洋的湛蓝眼睛,还是那种温暖而悠长、还带着阳光味道的松木香气,都让他沉醉、让他迷失,甚至于让他忘记自己是个黑暗哨兵。 在皮塔图斯时的舒适静谧又回来了。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然后那种感觉就发酵成了别的——想要更近,想要触摸,想要结合—— 天生注定的宿命在那一瞬间不可避免地降临在他身上。他和维拉斯的信息素百分百相容,敌对的立场根本没法改变这点。 西维奥无声地叹气,没忍住揉了揉太阳穴。他一直坚信外界影响与他绝缘;但自从碰见维拉斯——不管是偶然还是必然——这个信条就一直被扔在地上践踏。 看起来他确实托大了。如果无法抵挡本能,他就该和维拉斯保持明智的距离。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可不可能、可不可以……正式追求维拉斯做他的向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把西维奥自己吓了一跳。 简直赶得上色令智昏了,他严肃地谴责自己,想想你和他的身份!还有你好不容易圆回来的计划——你还有海盗要处理,而维拉斯同意为此考虑假装结合这个提议!如果他知道你对他心怀不轨,那你所做的都会前功尽弃,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 “真是糟得不能再糟了。”望着落地窗外熟悉的城景,西维奥难得觉得无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生物电识别门嘀地一声打开了。白考尔刚进门就听到这句话,十分纳闷:“什么‘不能再糟’?”下一秒,他对上转回座椅的西维奥,双手都颤了一下,文件摔了都没注意。“你你你……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青了。”西维奥轻描淡写地回答。“你有什么事?” 白考尔现在根本听不到别的。他上前两步,依旧震惊地盯着那块淤青。“我当然知道青了……但你怎么会受伤?”开什么玩笑,西维奥可是公认的最强哨兵,负伤概率低得无人可及!毫无防备到让人一拳打在眼睛这样的要害上……怎么可能? 西维奥本想随便编造个理由,但他又想到了他和维拉斯提起的计划。现在开始执行正好……于是,他翘了翘嘴角:“没事。” “什么叫没事?”白考尔一点也不信。“你敷衍我就算了;可你说说,你打算让总统发言人怎么解释这个?” 西维奥当然知道,他每天的行程都有一大堆记者追随,淤青分分钟被全联邦转播。“私人问题,无可奉告。”他无所谓地耸肩,“但如果他们一定要知道的话……我采用了极其冒昧的方式追求我的向导,我的错。” “——什么?!” 这下,白考尔震惊得差点把自己给摔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憋了好半天,他才虚弱地问:“就以你那狭窄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信息素匹配范围,和你信息素相容度达标的向导除了奎恩,还有谁……” 西维奥回以灿烂一笑。“你是对的。就是他。” 最坏的猜想成真,白考尔只觉得自己要晕倒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没到中午,“阿尔瓦总统宣布他已有中意对象”的新闻已经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轰轰烈烈霸占了所有媒体的头条。 当然,这么含蓄的标题只能是官方媒体起的。而其他媒体的报道,小部分枚举如下—— “考虑到总统先生向来没有炒作私人生活、以及在他那张俊脸上留下可怕印记的习惯,这八成是真的……” “不得不说,小编必须在这里替广大未结合向导心碎一下——全联邦最强大的哨兵!全联邦最有权力的男人!他居然已经心有所属了!” “总统先生的意中人看起来难以想象的彪悍……我们能不能大胆地猜想,我们潜在的第一夫人其实是个哨兵?或者说,那位神秘的意中人只是在用那块淤青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毕竟真的很难想象,有谁能够拒绝这样一位英俊帅气、谦逊有礼、事业成功的男士!” “不管总统先生的意中人是谁,他或者她都没有资格和总统先生站在一起——没错,就凭那人居然敢在那张完美的脸上留下淤青!而且,总统先生还是位连缓和剂都不能使用的超s级哨兵,那人还打他的眼睛?不可饶恕!罪大恶极!” 所以,当维拉斯睡够八小时后爬起来吃午餐时,他发现他瞬间变成了那个“彪悍”、“可能是个哨兵”、“用不恰当的手段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不可饶恕”以及“罪大恶极”的“总统神秘意中人”或“潜在第一夫人”,刚送进嘴里的一口小牛排差点直接喷出来。 ……搞什么鬼,西维奥只说了追求方式错误,报道出来就变这样了?! 幸好围坐在沙发上的玫瑰团其他人和他一样惊讶,没人注意到这点异常。 此时的光电屏上正在全方位多角度地切换西维奥的脸部特写,费南德斯盯着——几乎是瞪着——那块醒目的淤血看。“开什么玩笑?!”他难以置信地说。 “呃,见鬼。”拉芙琳勉强评价,“见鬼(damnit)”这样的用词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两人的声音让茜格回过神。“是挺意外的,”她说,重新埋首于她的牛油果蔬菜沙拉中,“但和我们没关系,不是吗?” “当然有关系!谁抢在我之前做了这件事?”费南德斯愤怒地嚷嚷,差点就要拍桌子,“我本该是第一个!”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盯着他看。金发大个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口出狂言——正常情况下,一个a级哨兵基本不可能和一个超s级哨兵对抗——但他依旧不服气。“他欺负了皇后!难道你们不想揍他吗?” 听起来竟然很有道理,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到了维拉斯身上。 “谢谢你,费南德斯,”维拉斯用方巾擦了擦嘴角——他已经迅速恢复了镇定——“如果我想揍他的话,我会自己上的。”他微微一笑,不能说没有杀气。 这话说得比费南德斯还满,但根本没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在我们面前不要拿出你专属于黑皇后的表情。”茜格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然而,她脸上不可抑制的笑意满满地写着“我就欣赏这个”。 “嗯,”维拉斯从善如流地点头,“所以你在我们面前也要端出和在外头一样的高冷女王气势才好。” 茜格有一丁点恼羞成怒。她长腿横扫,隔着矮桌把一盘水果踹到维拉斯膝盖上。“闭嘴吧你!” “噢,樱桃!”费南德斯和哈福德欢呼着扑过来抢,拉芙琳也想要,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闹成一团。 半个小时后,客厅里一片狼藉,空盘子和纸盒到处可见,但五个人依旧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 “说真的,我还以为阿尔瓦根本不可能喜欢一个人。”哈福德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肚皮,“毕竟他长了一张就差明写性冷淡的脸。” 虽然哈福德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就像只无害的浣熊,但话听起来完全是相反的劲爆……呃,或者说刻薄。 一贯有点挑剔的茜格都没忍住多盯了他一眼。“这是你看出来的,还是所罗门看出来的?” 所罗门就是哈福德那只所罗门鸮的名字。玫瑰团众人暗地里觉得,这说不定才是它白天不出来的真正原因——哈福德实在是个懒到让人,不,鸮,丢脸的主人。 “是我还是它,有什么区别吗?”哈福德瞪眼。 “所罗门不会撒谎。”拉芙琳说,“至于你嘛……”她没说下去,目露怀疑。 哈福德已经准备好了为自己辩驳,但他没想到拉芙琳先帮茜格回答了,只得嘟哝两句,蔫蔫地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维拉斯不着痕迹地给他抛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虽然我不完全同意哈福德的说法,但基本上,我认为他说得没错。阿尔瓦并不真的需要一个向导。” “为什么?”茜格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对相容度达标的哨兵向导来说,结合只会使他们弥补各自的短处啊!” 维拉斯本想告诉他们西维奥其实是黑暗哨兵这个事实,但还没到喉咙口就咽了回去。“因为我就是那个向导。”他这么说,毫不意外地收获了八只瞪圆的眼睛。 “在我们面前不要拿出你专属于黑皇后的表情。”茜格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然而,她脸上不可抑制的笑意满满地写着“我就欣赏这个”。 “嗯,”维拉斯从善如流地点头,“所以你在我们面前也要端出和在外头一样的高冷女王气势才好。” 茜格有一丁点恼羞成怒。她长腿横扫,隔着矮桌把一盘水果踹到维拉斯膝盖上。“闭嘴吧你!” “噢,樱桃!”费南德斯和哈福德欢呼着扑过来抢,拉芙琳也想要,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闹成一团。 半个小时后,客厅里一片狼藉,空盘子和纸盒到处可见,但五个人依旧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 “说真的,我还以为阿尔瓦根本不可能喜欢一个人。”哈福德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肚皮,“毕竟他长了一张就差明写性冷淡的脸。” 虽然哈福德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就像只无害的浣熊,但话听起来完全是相反的劲爆……呃,或者说刻薄。 一贯有点挑剔的茜格都没忍住多盯了他一眼。“这是你看出来的,还是所罗门看出来的?” 所罗门就是哈福德那只所罗门鸮的名字。玫瑰团众人暗地里觉得,这说不定才是它白天不出来的真正原因——哈福德实在是个懒到让人,不,鸮,丢脸的主人。 “是我还是它,有什么区别吗?”哈福德瞪眼。 “所罗门不会撒谎。”拉芙琳说,“至于你嘛……”她没说下去,目露怀疑。 哈福德已经准备好了为自己辩驳,但他没想到拉芙琳先帮茜格回答了,只得嘟哝两句,蔫蔫地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维拉斯不着痕迹地给他抛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虽然我不完全同意哈福德的说法,但基本上,我认为他说得没错。阿尔瓦并不真的需要一个向导。” “为什么?”茜格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对相容度达标的哨兵向导来说,结合只会使他们弥补各自的短处啊!” 维拉斯本想告诉他们西维奥其实是黑暗哨兵这个事实,但还没到喉咙口就咽了回去。“因为我就是那个向导。”他这么说,毫不意外地收获了八只瞪圆的眼睛。 第45章 所有人都看向情绪激动的安防部长,而尤尼恩觉得白考尔的脑袋一定是进了水。“没错,被抓住后,奎恩没闹出什么动静、似乎已经认命了,可这种配合不见得会延续到硬性指派一个哨兵与他结合这事上!作为帝国一员,他凭什么愿意和联邦的哨兵结合,无论是谁?” 伊莱娅难得和他站一边。“退一万步说,结合需要停止注射向导抑制剂;而如果奎恩的向导能力恢复,谁能保证他不反抗?” 话音刚落,长桌上就是一片死般的静默。因为这反问有漏洞,答案明摆着——只有他们年轻有为的总统先生,传说中已经接近黑暗哨兵级别的联邦首席哨兵,西维奥·阿尔瓦。 ……哪个哨兵都行,总统绝对不行! 接收到那些或抱歉或隐晦的视线,西维奥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基本上,尤尼恩和伊莱娅说出了他的头两点担心。而第三点,也是最可怕的一点——他有一种从未说出口的感觉,就是奎恩最后像故意被俘;不是说有人能从他手下逃走,至少对方没尽力反抗。如果这猜测是真的,那他们的反应可能早已被料到,现在正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担心阶下囚的圈套也许是太过谨慎,但西维奥相信,对一个直到最后关头才爆发出史无前例的实力的敌人,史无前例的谨慎是必要的。 副总统先生极有眼力地跳过了前一个话尾。“是个好主意,但我觉得这不太可行。”他说,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安抚,“就算奎恩同意,人们也会认定是我们强迫他。这会影响联邦政府的形象。” 这让伊莱娅找回了自己的法官本能。“也不符合联邦法律。”她说,一只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就算是战犯,也有为自己申诉的权力。而如果奎恩上了法庭,他绝不会宣称与哨兵强制结合是他期待的。” 众议长也摇了摇头。“这话要是放出去,两院吵三年都不会有结果。” “既然你们这么说,”白考尔小幅度耸肩,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提议被其他人全体否决,“我很愿意听一下更好的办法。” 给奎恩指定一个哨兵就已经有这么多阻碍,更别提杀死他。眼见已经有三个反对——联邦战后特设委员会共有七人——希思科特十分憋气。“我们遭受了惨重损失,难道还要永远好吃好喝地养着罪魁祸首?这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场面尴尬,西维奥主动收拾了烂摊子——他起了一个新话题——“奎恩近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尤尼恩回答,颇有些悻悻然,“要我说,可能过得比我们都好。”他招了招手,长桌中央立刻显出半透明的立体悬浮投影—— 几近空旷的纯白房间里,有个人正蜷坐在床脚。他低垂着头,一头黑发乱七八糟地支楞着,消瘦的肩胛骨在薄薄的白色囚服下清晰地凸了出来。 这么看实在看不出过得比他们都要好……几人正心里嘀咕着,就见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绝对不可能被错认的脸。 就和希思科特说的一样,维拉斯·奎恩长得有七分像娜芙蒂皇后。考虑到皇后拥有世人公认的惊艳美貌、甚至还有“史上最美皇后”的头衔,奎恩的容貌让众人眼前一亮也是自然。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片空洞,似乎什么都进不到里头。三个月的与世隔绝让众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最终一战里的惊人杀伤力,活下来的好像只剩躯壳。 西维奥不可觉察地皱眉。“怎么回事?” “我发誓我们给他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尤尼恩厌恶地说,“但他每次只能吃一点儿。相比于吃的,他对睡觉的兴趣更大。另外,”他摊手,“谁都知道抑制剂是怎么回事。”而他们给他注射的分量足以放倒十个超s级向导。 除了紧握双拳、眼露怒火的希思科特,其他几人都觉得奎恩状态不好,然而抑制剂是不留下伤痕的最好办法。 好像就是为了帮他们摆脱这种不合时宜、毫无用处的怜悯,狱中人的眼睛突然有了焦点。他的目光似乎确实地穿过了相隔的深深地底,知道有七个人盯着他。他张开嘴,无声地笑起来,几乎正对着西维奥—— “有本事就杀了我。” 几乎是同时,一头巨大的黑色罗威纳犬突然窜到桌上,朝着投影愤怒吠叫。几人都被吓了一跳,然后才认出那是希思科特的精神向导,而希思科特已经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成全他!让他以死谢罪!”他拍着桌子怒吼。 虽然副总统和众议长都看不见那头狗,但他们感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脸色开始发白。 作为战后委员会中唯一的向导,伊莱娅赶忙张开精神屏障,为两人隔绝那种突兀而尖锐的针刺感。 “收牢你的屏障,司令。”西维奥沉声警告。 听到屏障这词,希思科特的表情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意识到自己越了界,不由得向被无辜波及的副总统和众议长投去了尴尬的目光。“……抱歉。” 尤尼恩被唬得还没回神,而白考尔斜倚在高高的靠背椅上,双手抱胸,一动不动。“不管这是威胁还是挑衅,”他朝尤尼恩小幅度点头,“看起来安防部长说得对。” ……杀了奎恩才是正确选择? 众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西维奥身上。战后委员会的人数是单数,理论上不容易出现五五对开的僵持情况。现在三比三平,就看总统的意思了。 但西维奥还没做出最终决定。“今天先到这里。”他直接画了个暂停。 会议结束,希思科特头一个急匆匆地出门。他刚刚被刺激得失控,确实需要一些中和剂来稳定神经。伊莱娅打算继续安抚副总统和众议长,而尤尼恩还有事务要处理。 只剩两人落在最后。 “奎恩必须留在我们这里,不管是死是活。”走在通向总统办公室的高拱廊下,白考尔直截了当地表了态。 西维奥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不能回到帝国。如果他当了皇帝……”白考尔压低声音,十分严肃,“西维奥,他会让所有人乖乖地俯首称臣,包括那些反对派;一个统一对外的帝国,就是联邦的心腹大患。” 西维奥又思索了一会儿。“当你说‘所有人’的时候,包括我?” “哦,我当然不是说你。”白考尔立即否认,“如果说有谁能抵挡奎恩,那一定是你,毫无疑问。但同样,你最好不要冒那样的风险。” 白考尔会说这样的话,自然有原因—— 情报部门的特工在皇宫里找到了奎恩的专用中和剂,那味道几乎和西维奥的信息素一模一样。考虑到专用中和剂在时间和金钱上的花费都很惊人,若奎恩不是货真价实的太子,皇帝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如果联邦其他人知道两人的信息素百分百相容,那他们一定想杀了奎恩以绝后患;而如果知道奎恩确实是帝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那他们说不定更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无论是哪种,都会让西维奥的处境更加艰难——谁让这两个问题都和他有关系呢? “两件事我都没说,”白考尔道,拍了拍上司兼好友的胳膊,“但这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在那之前拿定主意,西维奥。” 西维奥站住脚,目送白考尔转身离开。然后他望向拱廊侧面,外头明镜般的湖面映着摇曳的日影天光,嘴唇慢慢抿紧。等人消失后,他拐上了另一条路。 不多久,维拉斯就意识到,他迎来了意料之中的访客,虽然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总统先生?”他轻声道,“躲躲藏藏是你的新风格吗?” 一面纯白的弧形墙壁应声变成了透明。西维奥站在后面,不甚明亮的背景掩盖了他的表情。“谁靠近你都会被发现?” “以前是这样,现在只有你。”维拉斯轻笑。“原因你知道的。” 西维奥没说话。联邦和帝国开战之前,他只和这个人远远见过一次。社交礼仪要求哨兵向导在日常交流时必须严格控制自己的感官和精神屏障,所以他们谁也不知道两人的信息素高度相容。直到上了战场,他们的精神触在他们能看到对方之前就撞在一起…… 那一瞬间的动摇前所未有,但西维奥不确定维拉斯和他一样。毕竟,他精神屏障再稳固也是个哨兵,而维拉斯才是那个可以蛊惑所有人把他自己误认做哨兵的向导。 “你正举棋不定。”维拉斯仔细端详着那张淡漠却更显英俊的脸、还有那身一丝不苟到满是精英气息的笔挺军装,饶有兴致。“刚刚我似乎看到你们吵架了。” 西维奥对这种隐晦的嘲笑无动于衷,但他不得不承认,维拉斯确实敏锐得可怕,向导能力受到抑制时也一样。 “乌提莫。”他简洁道。 维拉斯的瞳孔霎时猛烈收缩。维拉斯的瞳孔霎时猛烈收缩。 第46章 乌提莫是一个星球的名字。作为居住地,它的环境勉强也就打个及格分;但作为牢房,那可能是正无穷。因为它遥远、又位于漏斗形负星域的底部,如果没有联邦反引力反物质飞行器的帮助,进到里头的人再也出不来。 “宇宙终极的流放地,你可真看得起我。”维拉斯开口道,音调轻松,似乎刚被震住的人不是他。“不觉得浪费吗,总统先生?” “浪费?” 维拉斯把手一摊。“没错,就是浪费,而且是惊人的浪费。”他终于舍得从床脚边上的地面站起,缓步走近透明墙壁,“何必搞得那么麻烦呢?就地弄死不是更简单吗?此时,此地?” 西维奥这回真皱了眉,因为他看到了维拉斯眼里的光。那是一种真正的光,代表着渴望。而不管渴望什么,它出现在一个精神干枯的囚徒身上都有点吓人,搭配冷静清晰、隐带劝诱的帝国贵族口音时效果更甚。 “你……”他想到对方从未在公众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就算那可以有效地保住性命——不可避免地有些惊诧,“你说真的。你想死。” 那也就是说,他之前关于对方故意被俘的感觉也是真的?不是因为阴谋,而是因为想死? 这惊讶难以言喻,而维拉斯僵住了。 “为什么?”知道自己猜中了,西维奥忍不住走近一步。 “为什么?”维拉斯反问。他醒过神,脚下重新恢复移动。“白塔应该教过你,自杀是懦夫的行为。” 西维奥想说束手就擒、等着敌人杀死也是懦夫的行为,但在出口之前,他先想到了半年前去世的皇帝和皇后。“你凭什么觉得联邦一定会处死你?” 维拉斯已经走到了墙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无法跨越的最后一步。“凭我杀了那些人,凭我是帝国真正的太子,还有……”他很低地笑了一下,极度贴近墙壁、又背光的脸竟有些诡异,“凭你是黑暗哨兵!” 听见自己保守多年的秘密从敌人嘴里吐出,西维奥的身形依旧岿然不动。 和维拉斯恰恰相反,他的信息素相容范围天生狭窄。这意味着他精神屏障难以突破、极难受到外界影响的同时,也意味着几乎没人能真正感知到他的想法、从而无法发现他和其他哨兵的最大不同——他根本不需要向导平复情绪;他自己就控制得很好,定期购入的中和剂只是摆设。 就连白考尔也不知道。在杀掉维拉斯和留下维拉斯两条路中,白考尔以为他更偏向于留——有哪个哨兵会对与自己信息素高度相容的向导下狠手呢——才提出绑定哨兵这个想法;但实际上,如果完全照他的意思,有可能感知、甚至影响到他的东西当然要连根铲除,因为那只能是个威胁。 维拉斯完美符合威胁的定义,更别提对方在精神衰竭时还能注意到他是黑暗哨兵。虽然那一次,他们都被两人超高的相容性震惊到忘记自控。 但最后西维奥吐出口的是:“战争的伤亡是不可避免的,也没有什么能改变你是帝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这个事实。” 维拉斯紧紧盯着那张脸,试图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半分钟后,他极其失望地失败了。“你的意志就和你的表情一样坚不可摧,是不是?” 虽然这听起来像夸奖,但西维奥知道不是。 维拉斯的话果然还没说完。“早知道联邦在你心里的排名比你自己还靠前,我就该说些更劲爆的。” “你果然在蓄意激怒希思科特。”西维奥眼也不眨地陈述。 维拉斯保持着盯着西维奥的姿势往后退,直到小腿肚碰到床沿。“而我希望你没有阻止他。”他遗憾地说,戏剧化地张开双臂,然后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西维奥单方面注视着那个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把对方青白的脸色、紧闭的眼睑以及随着呼吸起伏的单薄胸膛一一收入眼底。用不着把哨兵敏锐的五感发挥到极致,他就知道这个嘴硬的向导确实被抑制剂折磨得生不如死。 但,这是拒绝交谈的新方式?维拉斯比他想象的还难以捉摸…… 他又驻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离开。“不管怎么说,别饿死自己。” 装死的维拉斯突然笑出了声。“你明知道这不可能发生。” 西维奥没回答。就在他只差一步就踏出监视门时,后头一句话轻飘飘地追上来:“一个忠告——早做决定,别等我改主意。” “你在说,你可能又想活下去?”西维奥站住并回头。 如果维拉斯想要活下去,头一件事就是先离开这个地底牢笼。而他不认为,光靠维拉斯一人能够成功。问题在于,帝国里还有谁会给维拉斯提供类似劫狱的帮助?知道维拉斯是太子的保皇派吗? 维拉斯依旧在床上躺尸,眼皮都没掀开一下。“谁知道呢?” 眼看得不到更多信息,西维奥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走了。 维拉斯睁开一条眼睛缝,发现房间墙壁重新恢复成了不透明的纯白。但这不是重点…… 乌提莫星球唤醒了他尘封的记忆。不关它本身,而关它毗邻的另一片星域,苏尼翁角。因为星际海盗频频出没,苏尼翁角可谓臭名昭著。他在公会佣兵团时曾接过相关委托,却意外发现那里并不止海盗那么简单…… 他改变主意还没什么,那个黑暗君主改变主意就很有什么了。而如果他的能力和身份暴光,那几乎是一定发生的。 维拉斯想着,嫌恶地揉掉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阿尔瓦打算送他去乌提莫?那他宁愿在联邦死一百次! 可惜的是,战后委员会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在两天后的例行会议上,西维奥把这个提议说了出来,然后得到了一致同意。没人想把一个不定时炸|弹关在卡庇特的联邦安防部门地底,更别提长期。 “流放乌提莫……”众议长若有所思,“听起来最苛刻的政客都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副总统和*官赞同地点头。在不能杀死和不能放回的前提下,乌提莫确实非常适合。 白考尔看了西维奥一眼,尤尼恩没有反对意见,而希思科特嘟哝了一句,像是“让他干脆利落地死也是便宜他”。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一个星期后,维拉斯被送上了联邦法庭的被告席。 因为是联邦政府提起的公诉、维拉斯还放弃了给自己找律师的权利,胜利天平明显一边倒。维拉斯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对各种罪名来者不拒。 这种配合态度让联邦法庭指派给他的律师都心生疑虑。“如果您全盘接受指控,那我很难为您辩护,殿下。” 维拉斯的回应是翘了翘嘴角。这动作落入观众眼里,便激起了一阵细小的波动。“终身流放乌提莫,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但维拉斯要做的可不止笑笑这么简单。“尊敬的法官们,还有在场的诸位,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 坐在审判席正中的伊莱娅以为他终于打算为自己申述,点头同意。“被告人发言。” “公诉律师刚刚罗列了十七项罪名,每个都罪大恶极,而我全部承认了。”维拉斯扬声道,不无嘲讽,“而你们最后只打算流放我,就因为皇室可笑的豁免权?” 观众席上骚动起来。伊莱娅不得不敲了敲木锤,“肃静。” 维拉斯继续道:“据我所知,联邦和帝国一样,并没有废除死刑。你们为何不干脆地处决我?”他的目光挑衅地地扫过裁决庭和观众席,“还能节省纳税人的钱,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霎时一片哗然。从没听说哪个犯人嫌弃自己量刑过低,更别提上赶着要死刑的了! 伊莱娅震惊非常,连维拉斯藐视法庭都忘记了。搞什么?总统好不容易提出一个战后委员会全员接受的折衷方案,但当事人竟然一点都不领情? 在嗡嗡的议论声中,一个黑衣女子从观众席上起身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观看审判直播的国会厅也乱成了一锅粥。没人想到前帝国元帅主动要求死刑,除了西维奥之外。 “这要怎么办,总统先生?”有几个议员大声地问他。 西维奥冷静地反问:“是他说了算,还是联邦法律说了算?” 这声音不大不小,然而成功地镇住了所有人。他们面面相觑,心道总统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临危不乱。 “裁决公告期一过,就送他去乌提莫。”总统先生撂下这句,就提前退席了。 第47章 然而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或者说,至少表面上如此。 暂时没有委托,维拉斯就天天坐在二楼阳台上看书。总统官邸的地下馆藏十分惊人,估摸着他十辈子也看不完。 如此一来,手边一杯咖啡一沓书籍的偷拍照片流出去不少,媒体舆论便开始往他本来已经很长的修饰定语上又加了“手不释卷”、“勤学苦练”之类的词,俗称“颜值不够内涵来补”。 一众高官都十分蛋疼,简直想偷偷知会总统办公室,让他们发言制止媒体无止境的瞎扯淡。其中,白考尔反应尤最——要是把奎恩惹毛了怎么办?那个a级强度的精神连接难道是开玩笑? 然而他只能想想,因为这正是西维奥想看见的。 “一切部署就位。”尤尼恩在新一次临时会议上这么汇报,脸色恢复了以往的沉着。 希思科特的点头也照样短而有力。“我们正在加快对卡庇特周围星域的排查,绝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 对此,西维奥很满意。“有新的情报吗,白考尔?” “经过排查,斯密茨能带入卡庇特的人,算上他自己,不超过五个。”被点名的人环顾四周,有点惭愧,“但他们应该随身携带了屏蔽器之类的东西,无法准确定位。” “没关系,”西维奥点头,“若是他来,就不会愿意白来。” 一定会出点什么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逐一点头,气氛严肃。 “希思科特,亚轨道及以外的事情你全权处理。尤尼恩,地面安防要周全,不能影响平民。白考尔,继续铺网,搜寻斯密茨的踪迹。”西维奥一口气道,“保持a级战时警戒,直到处理完海盗。” “好的,阁下!” 会议结束,西维奥又处理了一些其他事务,才在护卫的陪同下回到总统官邸。进门前他还在思考计划中可能有的变数,但一进门他就没忍住微笑起来—— “吃夜宵吗?”维拉斯问他,从表情到语气都透着促狭,面前是满满一桌各色烤串。“最近正流行!” 光从飘散着麻辣味的空气里,西维奥就能判断出这些食物绝对不适合他——普通人的正常口味对哨兵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刺激,更别提重口味了。“谢谢,但不了,”他这么说,走了过去,“你吃就好。” 维拉斯转了转眼珠。虽然他觉得西维奥把感官屏障调高后应当能吃一点,但对方明显是个自律到家的哨兵,在这方面的劝说简直浪费口水。于是他挑眉一笑:“这会儿不拦着我了?” 这暗指上次酒会,西维奥目光微闪,因为他立刻回忆起了那种带着微醺的松木香气。它对他的诱|惑几乎像罂粟般致命,而他暂时不想被另一人发现这点。“那是在外面。”他一本正经地解释。 听得这话,维拉斯唇角的笑容愈发浓厚。他慢条斯理地吃掉了一串孜然牛肉,才问:“你这意思就是我在家里就能随便喝了,是吗?” “我在家里”这个句子让西维奥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快了一拍。但他马上意识到,维拉斯以前可从没主动使用这么暧|昧的指代——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用精神连接问。 对面立马就有了回应——啧,没意思,还以为能多骗你一会儿。 西维奥的目光追随着维拉斯拿起又一串牛肉的动作。你又看见那阴阳蝶了?在哪儿? 街尾,正好在你们的安防网络外,维拉斯慢吞吞地回。而且我终于知道你上次在说什么味道了——说真的,那种浓郁的玫瑰香我确实不该认不出,对不对? 那是因为你在皮塔图斯时处于完全的抑制剂状态,西维奥立刻跟上。所以斯密茨今天做了什么? 维拉斯咬了口牛肉,又喝了口清啤,才抬起眼与西维奥对视——蝴蝶靠近到一个足够我再次闻到它气味的距离,但我却没在精神图景里看到斯密茨;而理论上来说,任何哨兵对精神向导的控制距离都不可能超过向导的精神触范围,所以…… 所以斯密茨就潜伏在附近! 西维奥立刻得出了后头的结论。一而再再而三,他在怀疑我们的关系! 维拉斯微笑,举杯致意。我们最近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落入他人眼中,或者耳中……你懂我的意思? 西维奥当然懂,而且懂到不能再懂。就比如说现在,他知道他该说话了:沉默太久容易被发现破绽。“我的意思是,”他的目光在维拉斯的嘴唇上停留,然后毫不遮掩地沿着脖颈滑入半开的领口,“我在家里,你就能随便喝。”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指向,维拉斯的笑容更大了些。他站起身,晃动着啤酒杯里的冰块,声音甜得几乎要滴出蜜来。“亲爱的西维奥,你在暗示些什么吗?” 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太过强烈,西维奥停顿了一小会儿才能回答。“过来,维拉斯。”他发现他的声线不可控制地变低,因为内心某种立即被引起来的、难以言说的冲动。“我会告诉你。” 维拉斯翘起嘴唇,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然后他俯下|身,一手按在椅背上,低声调笑:“你要怎么告诉我?” 一瞬间,西维奥只感觉他难以呼吸。维拉斯本就松松垮垮的衬衫领口在重力作用下大敞,从他的角度,优美深陷的锁骨凹窝、薄而结实的胸腹和流畅诱人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就当他深陷越来越强的犯罪预感时,他听见脑海里响起维拉斯的声音——附近有特别的动静吗? 西维奥半仰起头,直视那双湛蓝到令人心惊的眼睛。没有——他回答,竭尽全力保持黑暗哨兵应该有的冷静——斯密茨可能正在保持通感静默。 一贯的狡猾,维拉斯如此评价。但嘴上,他说的是:“怎么不说话?” 两人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里交汇缠绕。信息素自动自发地扩散开来,很快弥漫成一片无形的、却又充满了身体张力的雾气,把他们都笼罩其中。 维拉斯再次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变得幽深,然后有只手揽住他的腰,用力将他往下按;就在他就势坐上对方双腿之前,一点尖锐的痛楚从喉结处传来——他毫无防备地被人咬了一口—— 维拉斯猛地仰起头,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声。“西维奥!”他叫道,似责备又似欢愉。 血的腥味加入到了本来已经很复杂的空气里。西维奥松开嘴,一点一点地舔舐溢出来的鲜红液体,小心得好像刚刚咬破皮肤的人不是他。 而从维拉斯的角度说,刺痛感固然不可忽略,但舌面滑过的略粗粝感、因为湿润而发凉的皮肤以及唾液与伤口的信息素混合所带来的酥麻更加明显。他一面抑制住呻|吟出声的冲动,一面在心里不乏恼怒地问——你做什么? 西维奥依旧专心致志地用唇舌对付那个新伤口。我需要一点中和剂……如果你不希望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的话。 不可挽回的事情? 维拉斯微微一抖。他当然知道西维奥在指什么:因为他刚坐下去,屁股底下就碰到了一个蠢蠢欲动的玩意儿;当他下意识地叫出对方名字时,它的存在感变得更加无法忽略—— 我现在确定你缺乏自控力训练;仗着信息素匹配范围极窄的优势就偷懒,是不是? 这绝对是嘲讽。西维奥暂停动作,抬起头,让两人的鼻尖小幅度摩擦,一个亲昵至极的动作——怎么,成功骗过联邦白塔的优秀毕业生打算现场传授经验? 感觉到有只手顺着背攀上后脑,但维拉斯没动。我没看出你有学的诚意——他直截了当地表达道。 西维奥突然笑了,声音低沉。诚意? 胸腔震动,带着维拉斯听到了急促到难以抑制的呼吸和密集如擂鼓的心跳,不科学地来自他们两个人。他努力让自己无视身体反应,继续嘲讽——没错,诚意;就以你那糟烂的接吻技术,我真看不…… 还没等维拉斯把话说完,西维奥就用力将对方的脑袋按向自己,同时侧过头,封住了那张近在咫尺的嘴。舔舐、吮吸、啃咬,无一不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在这种猛烈的攻势下,维拉斯的唇很快就麻了,不由有点心惊。他似乎真惹着了西维奥……?而就在这个瞬间,他听见—— “闭眼,张嘴,”西维奥用一种足以让所有人腰眼酥软——因为里头混杂着诱|惑、欲|望和更为深沉的感情——的声音叫他,“亲爱的维拉斯。”“亲爱的维拉斯。” 第48章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照旧。维拉斯陪西维奥在联邦政府高官住宅一条街的区域里晨练,并没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而西维奥还是早出晚归,忙得人影不见。 这让维拉斯忍不住怀疑自己太过敏感。但从另一方面说,以西维奥目前展现出来的全局控制欲,说不定他正被瞒得严严实实。 一方面,被隐瞒的感觉是不太好;另一方面,如果这事儿和海盗有关,他又并不那么想和斯密茨正面杠,除非必要。所以…… “最好一切都在计划中。”维拉斯下了这么个结论。至于精神连接……联邦总统都处理不了,他孤家寡人就更没办法了,不是么? 又一个周末,维拉斯补觉起来,意外地发现代表西维奥的那个亮点依旧在总统官邸里,而不是在国会宫或者安防部之类的地方。这很稀奇,所以他打点好自己,溜溜达达地下楼去了。 西维奥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块虚拟平板,偶尔敲敲打打,神色专注。 维拉斯刚想打招呼,可一看就噎住了。他在楼梯上停下脚步,深刻怀疑自己现在下去不合适。 “没事。”西维奥这么说的时候头也没抬,“这些不涉及保密资料。” 五感超强的哨兵,估计他刚出门就被听见了吧……维拉斯撇了撇嘴。“不容易,你终于有个假日了吗?”他调侃道,往楼梯扶手上一撑,翻过去后准确无误地落在西维奥侧面的沙发上,然后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 从天而降的姿势终于让日理万机的总统先生纡尊降贵地分给他一个眼神,但没更多的反应了。 “谁看见你这样,都不会想当总统了。”维拉斯啧啧,“说真的,他们不给你找个助理什么的?不管于公于私?” 西维奥的目光依旧专注于那些跳动的虚拟屏幕上。“以前有。”他简洁地回答。 以前有? 维拉斯不得不揣摩起这个听着很普通但实际上含义颇深的话。“那一定是你的要求太高,把人吓跑了。” 西维奥蹙眉,又补充:“我还有雅典娜。” 还没等维拉斯对此说什么,人工智能就先跳了出来:“先生,我想殿下说的助理应当是狭义范围内的人。” “哈哈哈哈!”维拉斯瞬间被逗乐了,“会主动拆台的人工智能?雅典娜的应答程序是谁设计的?我简直要爱上他了!” 西维奥微不可察地哽了一下,才重新抬头,目光平静。“雅典娜是我的私人ai。” 话里的含义不言而喻。糗出得有点大,维拉斯笑不出来了。他望天望地,最后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肚子饿了,我去弄点东西吃。” 这时已经差不多快到中午。出于一种莫可名状的心虚,维拉斯做了两份食物。把它们端出厨房时,他正好迎上西维奥投过来的目光。“吃不吃?”他问,刚才的尴尬还没完全散去,“如果不的话就……” 然而西维奥完全没让维拉斯的找补派上用场。“我也饿了。”他果断地让最后几块虚拟平板消失,起身走到餐桌边上。 两人面对面坐下,气氛依旧有些古怪。西维奥尝了一口他那份卖相看起来就不错的午餐,眉梢微微扬起,真心实意地称赞道:“手艺不错。” 维拉斯从刚才开始就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你听起来好像有点惊讶?” “有一点。”西维奥承认,“对一个太子殿下来说,更是惊人。”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维拉斯准保认为西维奥在反讽。但是现在,他只是笑了笑。“那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太子殿下只在皇宫里呆了七年。” 西维奥抬起眼。维拉斯察觉到这种注视,赶紧摆手:“这可不是抱怨,我只是在说实话。” 西维奥点点头,又摇摇头。“为什么?还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原因吗?” “差不多吧。”维拉斯小幅度耸肩,开始对付起自己的那份小羊排。 但西维奥没开动。他依旧注视着维拉斯,感到之前压抑着的那些疑问一个一个地蹦了出来——而现在可能是个寻求答案的好机会。“你为什么不联系帝国方面?”他问,“其实你完全可以这么做,而他们肯定会帮你离开联邦。” “你大概想说,这样我就没必要和你合作了。”维拉斯想也不想地回答,“但是,为了我,再和联邦爆发一次冲突,嗯?” “你觉得那不值得?”西维奥追问。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维拉斯毫不犹豫。他意识到西维奥一时半会儿不会把注意力转回到午餐上,干脆地放下刀叉。“一边是我,一边是帝国,你觉得哪个比较重要?” 这话说得很实际。帝国战败没多久,目前并没有足以与联邦对抗的资源。但这还不足以说服西维奥:“海盗宣称你已经死亡;所以如果暗中进行这件事……” “你也说了,如果要避免再起冲突,那就必须‘暗中’。”维拉斯说,紧盯着西维奥的双眼,“这应该够你想到一点什么,对吧?” “……海盗。”西维奥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觉得他们有可能潜伏在你回帝国的途中?还是根本就觉得你和帝国联系可能直接把海盗招来?” “都有一点吧。”维拉斯承认,“还不如卡庇特安全呢,对不?” 然而西维奥并没被转移关注重点。“我依旧觉得你的结论根本没有成立的前提。”他敏锐地指出,“不管你怎么说,那都只是可能。而事实是,你在最后一战时的表现已经震动了全星际。不管你是不是帝国太子,你都是帝国再次崛起的唯一希望——这点毋庸置疑。就算只为了这个,也一定有人不惜任何代价让你安全回到帝国。难道你在故意无视这个吗?” 一阵吓人的沉默。维拉斯半垂下头,略长的黑发遮盖了他的表情。 西维奥猛然意识到,他太直接了。以两人的关系,也许他根本不该这么和维拉斯说话。“抱歉,我……” “你说的都对,没什么可抱歉的。”维拉斯打断他,声音发闷。“我确实在故意无视它。” 西维奥紧紧地注视着维拉斯。意识到对方在极其轻微地颤抖时,他不可避免地担心起来。“忘记刚才我说的吧。” 维拉斯干巴巴地摇头。“和你没关系,因为事实如此——”他停顿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想要回到帝国,又害怕回到帝国。” 这句话在他心里憋得狠了,此时终于出口,轻松得不是一点两点。 西维奥真正诧异起来。“为什么?” “对你来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不是失败?”维拉斯不答反问。 听起来不是普通意义的问话……西维奥在心里仔细思考了两遍,不怎么确定。“看情况?” 但维拉斯并不真的需要一个回答。“最可怕的不是失败,也不是我知道我会失败,甚至也不是我知道我会带着所有人走向失败。最可怕的是,”他终于抬起头,语气平静,容色却悲哀,“我带领的人知道最终会失败、我也无法挽救他们,可他们依然坚定不移地跟随我。” “你……”西维奥被震动了。因为在维拉斯说出这话的同时,他就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于锡尔斯玛利亚皇宫的最后一战,双方军力十比一,明知必败无疑却依旧必须坚持战斗—— 那时维拉斯就是这么想的吗? 西维奥想说,你错得离谱;他想说,其实你已经胜了。但最终,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绕过桌子,沉默地揽过坐着的人。 虽然情绪低落,但维拉斯可没打算用把头靠在西维奥腰上这种方式恢复。“你这是打算安慰我吗?”他勉强打哈哈,试图挣脱那个不算太用力的拥抱。 西维奥的回答是收紧了他放在维拉斯肩膀上的双手。“别动,”他低声道,“附近有人。” 维拉斯差点要笑出声。“别逗,你这地方附近什么时候没人?”记者从来满地跑! 西维奥没解释,手上力道却更大了。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让维拉斯感到惊讶,立刻把感官屏障调到最小。因为近,那股清冷的雪松气息立时盈满了鼻腔;在竭力控制深吸气冲动的同时,他瞥见,一只似曾相识的黑金阴阳蝶正飞离窗外玉兰树的枝头。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让维拉斯感到惊讶,立刻把感官屏障调到最小。因为近,那股清冷的雪松气息立时盈满了鼻腔;在竭力控制深吸气冲动的同时,他瞥见,一只似曾相识的黑金阴阳蝶正飞离窗外玉兰树的枝头。 第49章 一个星际月后,所有流程走完,准备也全部到位。 隔着航天港高大的透明落地窗,西维奥和白考尔远远地望着正在登舰的一行人。这距离远得一般人只能看见飞船的大致轮廓,但对一个超s级哨兵和一个s级哨兵而言,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走在八个押送士兵中间的维拉斯没一个月前那么瘦,但依旧安静合作。在进舱门的前一刻,他突然转过头,直直注视着他们的方向,嘴唇微动。 “他说什么……‘你会后悔的?’”白考尔愣了半天,狐疑地看向西维奥——因为不管是上次会议还是这次,对方说话时都目标明确地盯着他们的总统。“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西维奥下巴线条微微绷紧了。然后他宣布:“我要跟着他。” “什么?!”白考尔被这出人意表的发言吓了一大跳。“你在说什么?现在才准备,未免也太晚了吧?” 西维奥很淡地瞥了他一眼。白考尔立刻明白,自己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西维奥从来不是莽撞的人;雅典娜号肯定早就准备好了! “你之前说的秘密任务就是这个?”白考尔迅速地把现实和记忆对上号,“可为什么?” “因为奎恩宁愿死都不愿意去乌提莫,而实际上,他既不怕死、适应能力也惊人。”西维奥挑着重点回答,同时大步往舰船仓库走。“那只能说明乌提莫背后很可能有些奎恩不得不忌惮的东西。”他停顿一下,补充:“至少奎恩认为它比流放与死亡更可怕,而他去乌提莫就肯定会被它盯上。” 快步跟上的白考尔瞪大了眼睛。比流放和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乌提莫……“你是说,那个?” 西维奥肯定了他的猜测。“就和你想的一样。” 白考尔沉默了半晌。所以,这次行动的最大目的不是把奎恩送到乌提莫,而是用奎恩吊出暗中的人;平时也许没什么,但奎恩现在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我从没想过我竟然有同情奎恩的一天。” “那就省省。”西维奥很快回答,“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就算奎恩将功折罪。” “……什么意思?难道你打算让他回到帝国、登上皇位?”白考尔彻底震惊了,眼睁睁地看着西维奥轻轻一跃、落在足有三层楼高的母舰入口时终于反应过来:“等等,你现在可是总统!”怎么能去执行什么见鬼的秘密任务! “你忘记了吗?总统启程去弗洛斯星度假了,两周后才会回来。”西维奥笑了。然后他合上门,母舰离开地面和机坪顶棚张开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 白考尔在原地干瞪眼。 如果一切正常,在卡庇特和乌提莫之间打个来回正好需要两周。但他已经预料到,这一趟绝对有许多不可期的麻烦,而且绝对不小。想到要帮着遮掩西维奥的真实去向、还要为所谓的秘密行动向战后委员会解释,他就糟心不已。 ……早知道写作情报部长读作收拾烂摊子的,他才不离开特战队!秘密行动,他也想去啊! 联邦押运犯人有专用运输船,然而这次情况特殊,便直接派了一艘米典纳斯级军用巡航母舰。反引力反物质飞行器不适合长途星际旅行,正好放在它的机库里带走。另外,按照规定,犯人里有超s级哨兵或者向导,都要再派四艘或者以上的珀碧纳斯级拱卫舰。 阵仗依旧浩大,但现在维拉斯毫无吐槽联邦的心情。 距离判决下来已有一月,距离锡尔斯玛利亚的决战已有四五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某些人做好准备。他几乎可以肯定,在到乌提莫之前,他们一定会遭遇什么。要知道,相比联邦安防部门的地底牢房,五艘舰船真的够不上铜墙铁壁级别。 就如西维奥说的,维拉斯宁愿死也不愿意去乌提莫。在争取改判上,他已经尽他所能;没有成功,他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就比如说,硬逼着自己多吃点,最大程度地增强体力…… 维拉斯一边随意地想,一边摸索着那只手环。植入部分很微小,所以直接拔下来应该也不会出多少血;只是如果用非正常途径取下它,就会触发报警系统。 八成是立时往牢房里注入超额向导抑制剂,搞不好还是可通过皮肤吸收的微分子级别…… 想到这里,他转头打量四周。新牢房几乎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只是稍微小些。监视系统不用看就知道有,刚才送午餐来的依旧是机器人。 但在同一艘舰船上,那些人想保持距离也保持不了多远。另外,联邦米典纳斯级军用巡航母舰的构造他很熟悉,小型登陆舰机库就在他牢房的下一层。最后,离苏维翁角最近的塞尔卡星球正好隶属联邦…… 维拉斯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相比于被掳走,阿尔瓦应该更喜欢他逃走的消息吧? 紧随巡航舰之后,雅典娜号正在漆黑静谧的宇宙里无声优雅地飞行。它是一艘伪装成民用飞船的珀碧纳斯级太空母舰,火力配给自不用说,还装载了电子哨兵、隐形面板以及四推进系统,并配备高级人工智能。 “目标方位,092737.0404p,位于正常航道。”轻柔的女声定时汇报。 西维奥从起居舱钻出来,一抬眼就看到奥斯瓦尔正背对着他蹲坐在舰桥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前舷窗里的星空——准确地说,盯着五艘舰船正中。 “看来你对他印象深刻。”西维奥说,并不指望着一个回应——精神向导可不会说话。他走过去,站在那头拥有华美鬃毛的白狮旁,让远近星光洒了他一身。“屏障一开你就溜出来了,平时可没见你这么积极。” 奥斯瓦尔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儿,淡蓝眼眸锐利专注。 西维奥难得有些无奈。 精神向导在某些时候完全不受控制,尤其当涉及本能时。他知道他不需要向导也能做得很好,然而奥斯瓦尔肯定会被一个与它百分百相容的精神向导吸引。就算他们正处于飞船的隐形屏障中,就算维拉斯目前依旧不能放出精神向导…… 西维奥很想问,原来你真的喜欢那只小鸟?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答案明摆着。“别太早让人发现你,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白狮一个眼神都舍不得分给他,只动了动耳朵表示听见了。 西维奥无声地出了口气,走向驾驶席。“盯紧艾蒙莎罗,雅典娜。汇报一切异常情况。另外,距离苏尼翁角前哨站二十光年时提醒我。” ai停顿了一下。“不是乌提莫?” “以苏尼翁角为目标,校正航线。” “马上。”ai立刻回答,又接着道:“您有一封新的通讯。” 西维奥看见光电屏上白考尔的头像,毫不犹豫地道:“删除。”这时候的白考尔一定抱怨连天,他才不想荼毒耳朵! 因为雅典娜号的单向屏蔽,远在艾蒙莎罗号上的维拉斯暂时察觉不到自己已经被一个哨兵定位跟随了。更不用说,他正在潜心进行自己的计划。 每当墙壁轻颤,他就默默地记上一笔。正规飞船都会走官方航道,联邦巡航母舰更是如此。那种轻颤是空间跳跃,几年佣兵生涯更让他对星际航路图烂熟于心。准确把握母舰的位置,他才能准确把握唯一一次机会。 三天后,这个机会终于到来了。 每个星期,维拉斯都需要静脉注射抑制剂,这也是他最有可能直接见到任何一个活人的时间。最早时,会有人在墙后盯着机器人给他注射;后来发现他没有任何反抗意图,这一步就免掉了,换成监视器。 维拉斯就打算抓这个空子。他悄悄地收紧手环,借着机器人的身形挡掉摄像头;当注射到一半时,他猛地缩回手,倒在床上痛苦痉挛。 很快就有穿着全身防护服的士兵冲进房间。“你怎么了?” 维拉斯龇牙咧嘴,勉强伸出一只手。 看见手背上鼓起的极大血包,来人有点狐疑——机器人应该不至于出扎错血管这样的错——但犯人身份特殊,他还是打开了通讯器。“紧急呼叫医务官!” 医务官应讯而来,而维拉斯要的就是这个切入点—— 母舰上几乎全是b级以上的哨兵向导,正常状态他手到擒来,现在的他完全束手无策。只有医务官是c级向导:为了在一个满是高级哨兵的地方正常履行自己的职责,他一定会随身携带中和剂。 小范围淤血处理花不了多少时间,十分钟后,医务官离开了囚房。但他一点也没察觉,除了一只包扎完毕的手和注射完的抑制剂,他还留下了一支中和剂。 维拉斯装作昏昏欲睡,一头埋到被子里,摸出刚到手的小注射器。管身是透明的,显出里头液体的浅绿。他看了一眼,反手滑回袖中。 低浓度的普通中和剂,目测不到十分之一盎司,是c级向导一整天的剂量。如果放到打过缓释抑制剂的超s级向导身上,十分钟。 第50章 暗黑无边的宇宙中,一个巨大的漩涡状星系正缓慢旋转着。 它拥有数以万计的恒星,以光年来衡量,彼此之间相距甚远。然而,所有行星都是一体的,它们通过星桥——太空电梯,或者实质上的短途虫洞——相互连接。自造重力是如此普及,以至于随处可见尖端相反的建筑、双面圆管道路以及忽地一下跨越一百八十度地面的人。 简直用不上推理,就知道这是个科技极度发达的地方。 通过透明的长条舷窗,维拉斯远远望着鳞次栉比的弧形星桥。那是吉安特星系的标志,也是吉安特人最引以为傲的建筑——星桥让偌大的星系变成了一个村庄,重要程度堪比空间跳跃,却比空间跳跃更便捷。 “只要有通行证,不管从吉安特星系的哪个角落出发,都能在半小时内抵达主星。”德比茨基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因为舰队外围隐身屏蔽的关系,略微有些失真。“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通过长途空间传送,维拉斯刚刚登上甲板。“事实上,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他淡淡道,扫了一眼身后。 这艘舰艇是信息母舰,接入所有信号,分析处理后再返回指令。数块立体光电屏上正急速地闪过不同颜色的数据流,几个戴着分层镜的研究人员正在其中忙碌工作。 此时,甲板上空,有个荧黄色的、奇形怪状的四棱锥形立体投影正缓慢旋转着——吉安特星系的主星森塔是一颗货真价实的人造行星,除去防御体系,大致分成三层。控制全体调度的主脑位于核心保密区,往外则是工作区,棱锥尖角处则是信息收发点。 “好在诺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德比茨基又说。 维拉斯知道防卫大臣的潜台词。要是诺玛胆子再大一点,放个传送器在主星上——本来无处不在的实时监控捕捉已经够麻烦——那突击队全军覆没的可能性就会无限增大。“进度?” “零组、一组已就位,三组待命中。”德比茨基立刻回答,又犹豫地问:“您会一直在母舰上,陛下?” 维拉斯一眨不眨地盯着母舰的人工智能刚刚给他调出的实况图。上头,代表零组——也就是阿努比斯卫队——的十二个黑点已经无声无息地抵达主星的大气层外;负责掩护行迹的一组也已经按不同进攻路线埋伏好了。 “调试所有设备,”他接起手边另一个线状话筒,“确保一切正常。” 吉安特人科技先进,谁也不能保证潜入再潜出这个过程不惊动警报系统。而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他们就必须在第一时间里增援,或者在第一时间里撤退——便携传送器都是关键。另外,为了同样的目的,他们需要分派一些兵力控制信息收发点和星桥,最大程度地拖延时间。 很快,人工智能就返回了一切正常的回答。维拉斯又让三组的舰船时刻保持警惕,才重新转回防卫大臣的频道:“假使一切顺利的话。” 德比茨基沉默了一小会儿。 突击吉安特星系是件很冒险、又很值得做的一件事。冒险是因为,诺玛极可能已经研究出了黑暗哨兵的半成品、或者接近完成品;很值得做则是因为,诺玛并没有对外宣扬自己的野心,如果他们能卡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成功,就能避免这事演变成一场真正的内战。 在这种情况下,首要目标当然是擒贼先擒王。其次,则是毁掉所有与黑暗哨兵研究有关的数据和实验体。卫队兵分两路,阿努比斯和阿密特率一队人马对付诺玛,生擒最好;玛特则率剩下的卫队成员潜入主脑区域。 不管是哪个目标,都要求深入吉安特主星。德比茨基真心希望,他们的皇帝陛下到时候不会加入增援,更不会冲在增援前面。“距离目标日落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他思索着说,“我们需要在这个时间段里观察是否有异常反应。” 维拉斯点点头。他正想再研究一下最佳路线,短促的尖鸣突而响起。转头一看,原本空旷的光电屏上出现了一个粗大红线框着的可疑物体。它划过一道极快极亮的轨迹,一头扎进森塔的大气层,全身都因为氧化燃烧而发出了火光。 “不规则体,初步扫描结果,富碳矿石。”人工智能的声音随之跟上。 ……富碳矿石?说的是钻石吧? “看谁来了。”维拉斯笑了笑,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他见过这玩意儿,在去往乌提莫的流放途中——皮塔图斯海盗的生物流体飞船!它们的伪装状态足以骗过所有扫描检测,除非像刚刚那样,在出现之时就被发现。 至于钻石,在见过水晶宫之后,他毫不怀疑,斯密茨也会喜欢用钻石造就的飞船。 德比茨基有点紧张。在这种节骨眼上,第三方势力的加入可能会对他们的行动计划产生极大影响,更何况坐实了海盗头子与吉安特人有不可不说的关系。“他们这时候来做什么?” 实话说,维拉斯不能确定。但同样,他有些猜想。“直奔森塔……”他沉吟道,“这绝不是一次坠落。斯密茨和诺玛有直接联系。” “单线,还是最短环节,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传递出错,符合诺玛一贯的作风。”德比茨基同意道。 “斯密茨一直在物色向导,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维拉斯又道,“但我从没听说他和哪个向导绑定。又或者说……”他忽而想起海盗头子在联邦历史博物馆里说过的话,眼睛微眯,“他可以和多个向导绑定,所以不值得一提?” 德比茨基真正大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维拉斯再次抬头,凝视着舷窗外那个极富科技感的多层星体。“斯密茨曾说,信息素相容度范围极广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势。我肯定诺玛基本持有同样观点。当然,诺玛的观点还得再加上一条——不被任何信息素影响的哨兵是最大的优势。” “这不是他的最终目标,而是通向他最终目标的手段。”德比茨基非常明白,“他需要一支最强大的军队为他开路。” 这些,维拉斯早就想到了。他现在更危险地意识到,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有可能超出他的想象—— 虽然他个人从未加入诺玛的计划,但不被任何信息素影响基本等同于信息素相容度范围无限趋近于零,正好与信息素相容度范围极广是两个极端。 换句话来说,如果他的信息素样本被收集,就会被用在测试改造哨兵是否完全成功上。也可能更糟,根据他的信息素编码逆推相反的基因序列,再将其加入改造哨兵的基因组。 这想法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然而,已有伊热这样的先例,再加上冒不起这个风险,维拉斯宁愿把事情考虑成最坏,再提出最好的应对方案。“时间是不是到了?” 事实确实如此。因为就在他把目光放在那些代表行动队员的黑点上时,它们正好动了。两条队伍成夹角之势进发,四道代表着行迹掩护的白线在它们之前迷雾一般延展开来。 “全体待命。”德比茨基的命令同时响起,“一级战备状态。” 舰艇里没人再说话,只能听见仪表微弱而有规律的滴答声。维拉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同步传回的上百幅画面,默不作声地判断着形势——斯密茨和诺玛到底是什么关系?能否利用他们的罅隙,将这个劣势转换为优势? 在阿努比斯卫队行动前的半小时,斯密茨已经坐在了森塔核心的客厅里。这地方他熟门熟路,他甚至知道哪些小摆设有改变——没错,他的身体改造就是在这颗人造星球上完成的。 诺玛是他的养父,还帮他成功地提升了身体素质,但他现在不太耐烦。 一开始时,他确实是感激的。他比别人看得更远、跑得更快、跳得更高,而这些基本素质在生死一线的关键时刻总能救命。 但这只是开始。诺玛并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否则也不会扶持海盗势力——吉安特人的秘密研究需要各种资源,不能从正规渠道获取,便只能通过某些不光彩也不合法的途径;海盗就是个好幌子。 出于这种目的,他被远派到苏尼翁角。他为诺玛获取基本资源,那些资源经过吉安特人的科技转化,有部分转移成正常资本,再返回供给研究以及海盗的开销。 科技对资源价值的加成是惊人的,这正是星际海盗过分富有的原因。 宝座之上的日子过得久了,斯密茨便对诺玛事无巨细的管理感到拘束。诚然,诺玛给了他足够的金钱和向导,但权力欲|望一旦膨胀起来,就不那么容易收回去了。 再敷衍这么一次,斯密茨心想。等回到苏尼翁角,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相信这会儿,诺玛眼里只看得到刚登基的新皇,而他最好坐收渔翁之利…… “艾希利欧。” 斯密茨循声抬头。吉安特总督已经走进了客厅,平板的脸上一如既往地缺乏表情。“父亲。”他站起来迎接。 诺玛点点头,在不远的地方坐下来。“上次的问题,你打算亲自解释?” 第51章 所谓上次的问题,就是关于维拉斯如何从海盗的地盘逃脱。突破重重包围和浩淼星域,就凭一个向导? 诺玛当然关心这个。因为如果这是真的,意味着向导也能够达到某些诺玛认为只有黑暗哨兵才能达到的极限;而如果是假的,要么因为帝国和联邦一起演戏,要么因为斯密茨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后者的可能性远大于前者…… 但心机深沉的吉安特总督没有露出一丝怀疑,上位者的气势稳而不动。 斯密茨最恨的就是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诺玛待他,仿佛对待一个自己造出的机器人,称呼只是表象。但和养父一样,他老早就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了。“一部分吧,”他说,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您还需要什么细节?” “这件事里的所有。”诺玛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意图。 “好吧,”斯密茨点头,略微懒散,“如果您想亲自听我说一遍的话……我们亲爱的皇帝陛下偷到了一点儿中和剂,就逃走了。”他双手一摊,“您知道,像陛下那样的向导得到中和剂后更是无往不利。” 诺玛抿紧了唇。这话和他之前听到的版本没有多大区别,他也不关心维拉斯从哪里偷到的中和剂,但是……“我问你最后一次,”他说,语气毫无感情,“陛下一个人从你那里逃脱了?”他在“一个人”上加了不怎么明显的重音。 这话可能意指海盗的防御不堪一击,也可能意指诺玛怀疑有人帮忙。斯密茨揣摩着两个原因之间的差异,慢慢地说:“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怀疑我放走了陛下?” 诺玛依旧端坐着,但他突然笑了一下。“这绝不可能。” 斯密茨宁愿他不笑,因为刻板的脸笑起来只有惊悚的效果。 “虽然我把康波送给你,”诺玛继续说,“但我知道你喜欢的从来不是他那样的向导。” 从进门以来,斯密茨的心头一回咯噔了下。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他不喜欢,还送给他?难道诺玛在他身边安插了别的眼线? 对这种细微的心理变化,诺玛似乎全无觉察。“一个向导无法满足你的胃口,是不是?” 这倒是真的……斯密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口气。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又沉默了一小会儿。对危险的直觉在提醒他不能继续说谎,至少不能说彻头彻尾的谎。“陛下有接应。”他抖了一半事实,不能说没有试探,也不那么懒散了。 “哦?”诺玛没有什么特别反应,“是谁?” 现在说他看到了联邦总统专属的雅典娜号,显然已经太晚了。斯密茨干脆地把他想好的第二套说辞搬出来:“当时我不知道。但后来,我去了卡庇特的联邦历史博物馆。” 诺玛知道那次不成功的行动,眼神平静无波。 “我在那里碰上了四个超s级哨兵。”斯密茨只能继续,同时小心揣摩着诺玛的表情,想知道他吐露多少才算够,“但我最后还是逃出来了。” 诺玛对其中蕴含的巨大危险无动于衷。“说点我不知道的。” 早就知道总督的冷血,斯密茨并不意外对方会这么说。“因为我用了信息素炸弹,全新的那款。” 这消息让诺玛终于有了反应——他笔直的嘴角突然泛起细微的弧度。“那是你成功离开的原因?” 斯密茨点头。 诺玛最想听的说不定就是这个结论了。“他们都无法抵抗那种气味,意味着他们都无法抵抗陛下。阿努比斯卫队的几个人就算了,但那最后一个……” 西维奥·阿尔瓦,联邦最年轻的总统,联邦最强力的哨兵,也已经臣服于本能。 所以联邦放走了潜在的巨大威胁,所以维拉斯在西维奥的帮助下逃脱海盗星域,所以——不管于公于私,帝国新皇最可能的结婚对象都是联邦总统! 他的猜想被验证了。这从一方面来说是最坏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却又是最好的。 看见诺玛陷入沉思,斯密茨真正松了口气。虽然诺玛的心思很难捉摸,但他既然称对方一声“父亲”,怎么说都有些了解—— 坏的当然是两大威胁的联合;而好的则是,作为高级哨兵向导,结合都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原本最大的优势。 考虑到诺玛并没有给帝国和联邦同时出兵的理由,所以这事儿对诺玛来说,其实是彻头彻尾的好消息。 “我能否假设您对这件事已经完全了解了?”斯密茨轻声问,小心压抑着自己的归心似箭。 诺玛摇了摇头。“我相信完全了解的只有当事人自己。” 斯密茨听过这论调。诺玛是个非常实际的个人至上主义者;直白点说,他真正相信的只有他自己。“那么……” “作为嘉奖,我给你准备了新的向导。”诺玛站了起来,一丝奇异的笑容突然爬上他的脸颊,“他在你房间等着了。” 即便斯密茨再自大,他也读出了笑容中隐藏的东西。绝对没有好事……“非常感谢您,”他说,也站了起来,“但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诺玛眉梢轻轻一挑。“你不想要?” “我……”斯密茨还想说什么,突然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 对此,诺玛没显出任何讶异。他走过去,弯腰揭开那张金线黑底的覆面,露出眼下一长条青黑色的丑陋伤痕。此时,它正微微颤动着,像有什么活物在里头。“令人失望,艾希利欧,”他叹息着说,手指拂过那条疤痕,“你仍然是我的。” 话语轻柔,动作温软,然而内容令人战栗。但斯密茨似乎什么也没听见,浅金色的瞳仁失神地瞪向天花板。 诺玛的手指沿着伤疤落到鬓边,又沿着下巴颏滑下,直到喉结上方才停止。“让康波进来。”他直起身吩咐。 被点名的向导很快就到了。斯密茨似乎死不瞑目的样子吓了他一大跳,惊慌显而易见地写在脸上。 诺玛就知道会是这样。“带他回房。” 这就是没死……康波战战兢兢地依言照做。他不知道斯密茨为什么会突然变成活死人的模样,但他刚刚才慢很多拍地意识到,能培养出一个心狠手辣的海盗头子,吉安特总督的手段只可能有过之无不及。 看着两人离开,诺玛又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他背着两只手,眼睛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看。 “信息点数据流检测到异常,阁下。” 一把空灵的声音把诺玛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异常?” “持续半毫秒的空白。”那声音回答,不太确定,“可能受到了某种电磁干扰,也可能是仪器收发的时间差。” 诺玛微微蹙眉。他想到刚刚结束不久的登基典礼,又想到极可能已经绑定的新皇,突然愉悦地笑了起来。“看来陛下比我想象的要重视我们。” “恕我直言,阁下,这好像并不是个值得庆贺的消息。”那声音不赞同地道。 “没有对手的游戏是极其无趣的。”诺玛含笑摇头,“然而,陛下不仅发觉了,还采取了行动……这件事正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同意您的看法。可绝不是现在——”空灵的声音现在不空灵了,带着细微的恼怒,“我们还没完全准备好。” 诺玛还笑着。“哦,我相信,这正是陛下采取行动的原因。”他小幅度偏头,“我们怎么能令他失望呢?” 声音停顿了一瞬。“您有应对之法?” “一直。”诺玛保证,随即是一连串的吩咐:“隔绝冷冻仓,关闭所有星桥。最后,”他勾了勾唇,“升起星系屏障。” 与此同时,维拉斯正在听取前方传回的战报。“……零组一队已潜入工作区;零组二队正接近主脑区;一组已接管各个信息收发点及星桥出入口……” 尖锐的警报声忽而响起。维拉斯吃了一惊,抬头就看见,舷窗外微微闪烁绿光的星桥全数变得黯淡;在它们背后,一张碎星般的、闪烁着蓝光的巨大能量网正缓缓从虚无中显现。 实话说,这画面挺美,但维拉斯瞳孔急遽收缩。“糟糕,诺玛封锁了森塔和星系空间传送!” ——这竟是个瓮中捉鳖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