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最近的二少爷好奇怪哦!” 当洛络娅抱着一盆衣服走向吉娜婶婶的房间的时候,洛络娅听到有仆人们在窃窃私语。尽管声音很小,距离很远,但她还是听到了。 这可不好,洛络娅想着:距离这样远,她应该是听不见的才对。 于是她继续向前走,打算装作没有听见。 “是啊是啊,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走着走着就突然停下来发呆,明明以前阴沉得一天都没有笑容,现在一看到我们就笑得那么……那么……” “轻浮!” “嘘嘘嘘!小声点儿,万一被她听到了就不好了!” “就是就是,她最讨厌说主人们八卦的女仆了,小心她把你赶走!” 本来想要离开的洛络娅停下了脚步。 当然,她停下来并不是因为对她们口中的“二少爷的异状”有兴趣,而是因为她们口中的那个“她”,就是洛络娅——十三岁的女仆长。 十三岁,女仆长。 这两个词怎么看都不应该放在一块儿,但事实上,洛络娅的确是的。 在这个乡下小地方,能够当上贵族家里的女仆长,对于女仆们来说似乎是一件十分值得炫耀的事——尽管这个贵族只不过是个连名号都鲜为人知的小家族——更何况她还只不过十三岁! 在这个叫做格拉格的小镇,“十三岁的女仆长”这个话题,可是值得那些大婶们说上半年都不觉得腻味的稀罕事儿。 自从洛络娅成为女仆长之后,无论是布莱恩家中的女仆们,还是偶然会见面的街上叫卖的大婶们,都对这件事津津乐道。每次见着洛络娅的时候都一遍一遍地打量着她,那视线就好像想把她的衣服全部扒开,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碍于她冷冰冰的态度才没有上前。 但是……得了吧! 对洛络娅来说,当上一个小贵族家里的女仆长,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尽管洛络娅只不过是十三岁,甚至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格拉格小镇,算不上有所谓的“见识”,但她依然知道女仆长什么的,可不算是个光鲜的身份。 但格拉格小镇的人民显然不这么认为:作为一个平民,能够为这块领地的领主大人做事,可是一件再荣耀不过的事了! 所以洛络娅十分苦恼。 隔着一个郁郁葱葱的庭院,洛络娅几乎在瞬间就找到了庭院另一端窃窃私语的女仆们,但她们却没有发现她,依然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真不知道二少爷为什么变成了这样!”说这句话的是一个叫*丽丝的女仆,她的表情十分忧郁。洛络娅知道,那是二少爷的贴身女仆,也知道她为何这样忧虑:如果二少爷真的变成轻浮的男人,那么最容易遭殃的一定就是爱丽丝了!但是她可不愿意做二少爷的情人,她已经有心上人了,是那个叫做霍恩的侍卫。 对,洛络娅知道得很清楚,尽管他们一直在私下里往来并没有公开,可她依然知道。因为在某一天晚上,洛络娅清楚地看到他们滚进了草丛,脱光了衣服,发出了像发|春的猫儿的声音。 洛络娅记得人们把这个行为定做交|媾。 “可是二少爷笑起来真的好迷人啊!”另一个女仆不赞同爱丽丝的话,语气里满是对二少爷的痴迷。洛络娅注意了一下,瞬间想起了她的名字——玛丽。 她是平时打扫庭院的女仆,而洛络娅之所以会记得这个女仆名字,是因为看到了她跟霍恩的交|媾。是的,就在霍恩跟爱丽丝交|媾过的后半夜。 真是混乱的关系,不是吗? 然后,洛络娅看到玛丽将手按在她饱满的胸部上,一脸向往地说:“如果……如果二少爷也能那么向我笑就好了。” 想要二少爷向她笑吗?其实这再简单不过了。 洛络娅默默地想着。 二少爷会对任何女人笑,只要你出现在他的面前——甚至不论那个女人是难看或是美丽。 真是个轻浮至极的男人! 洛络娅叹了口气,有些忧虑地想着。 以前的二少爷尽管阴沉,但是却是个十分严肃自律的人。而现在的二少爷,从骨子里透出一种轻浮和自负的模样,眼里轻飘飘得没有一点重量。 这样的男人如何能够肩负起布莱恩的荣耀呢? 虽然洛络娅并不知道为什么二少爷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但洛络娅觉得,这位二少爷,大概这辈子也只能是个纨绔子弟了! 洛络娅不满地摇头,但却紧紧闭上嘴,没有说出任何话的打算。 毕竟二少爷再怎么不好,他也是主人,而洛络娅只是个女仆。 尊敬自己的主人,这是身为女仆的职业操守。洛络娅一向遵守得很好,就算有时会在心里抱怨几句。 洛络娅不打算再听下去,迈着轻灵的步伐顺着脚下的鹅卵石小路走到尽头,将衣服交给洗衣的吉娜婶婶后,转身打算离开。 “洛络娅!你要去哪儿?”身后的吉娜婶婶喊住了洛络娅。 洛络娅顿时停下脚步,回头十分礼貌地说道:“去给主人们准备午餐。”顺便再去看看三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洛络娅总觉得三小姐似乎并不喜欢她……这可不好,作为一个女仆长,应该给自己的主人都留下好印象才是。所以洛络娅打算做点什么来讨好那位难缠的小姐。 但吉娜婶婶却又是布莱恩家族里对洛络娅十分好的一个人,所以洛络娅愿意暂时停下自己的脚步,听她说说话,就算只是唠叨几句。 “有什么吩咐吗?”洛络娅这样说着,想要对吉娜婶婶露出一个笑容,不过还是失败了。 听到洛络娅的话,吉娜婶婶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一丝惶恐,用力摆着手道:“不要这么说……哪里敢吩咐您什么呢小……络娅……”吉娜婶婶望着洛络娅,眼中露出了一丝她看不懂的难过,“只是……小络娅,如果可以,请多去看看夫人吧!” 为什么? 洛络娅皱眉,十分不解,也十分不赞同地说道:“吉娜婶婶,我只是女仆而已,没有夫人的吩咐,怎么能够擅自去夫人的房间?” 布莱恩夫人是布莱恩家族中对洛络娅最好的那一个。据说,当年也是布莱恩夫人发慈悲,将路边身为弃婴的洛络娅救回了布莱恩家族,更是布莱恩夫人亲自任命洛络娅为布莱恩家族的女仆长。虽然名为女仆,但事实上同养女差不多。 就因为夫人这样照顾、爱护她,洛络娅才会越发严格地要求自己,不想让夫人失望。 吉娜婶婶应该明白的才对,为什么还要让她僭越地去探望夫人呢? 但是对上洛络娅的眼神,吉娜婶婶却不知道为什么越发难过了,扭过头就去擦眼泪,嘴里喃喃着:“哦……我可怜的……” 吉娜婶婶含糊地说着恐怕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洛络娅就更听不清了。 她的确五感都远超常人,但是她又不是神灵,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完全无法理解吉娜婶婶此刻到底在为什么而哭,洛络娅十分困惑。 不过…… 听说人上了年纪就会多愁善感?大概吉娜婶婶也上了年纪了吧。 洛络娅摇摇头,离开了吉娜婶婶的房间,走到了庭院。 这时正是夏季的早晨,刺眼的日光已经初露威严,烧灼着大地。但布莱恩族地多得是高高的古木,于是格拉格小镇的夏天对于布莱恩族人来说,也不是那么地难熬。 不过雨季就不一样了。 暴雨混合着阵雷……洛络娅一直觉得,这么多年来布莱恩家中的这些古木还能完好无损,可真是个天大的奇迹! 洛络娅走到庭院,那些窃窃私语的女仆们早就散开了。 这样也好,洛络娅满意地想着,若她们在这个时候还只顾着聊天的话,她可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想到这里,洛络娅整了整自己深蓝的女仆长裙,准备去厨房为主人们准备午餐,但犹豫了一下,洛络娅还是走向了布莱恩夫人的房间。 夫人很喜欢她,洛络娅一直明白。 甚至有时候,洛络娅会生出一种“比起三小姐来说夫人其实更喜欢她”的错觉。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她却极力避免见到夫人。因为她知道,三小姐不喜欢见到她,更不喜欢布莱恩家族的人对她好,如果三小姐看到夫人对待她的样子,肯定是会生气的。 这样就会破坏夫人和三小姐的关系。 这是洛络娅最不愿看到的事,所以她绝不能这样做。 毕竟她只是一个受到布莱恩恩惠的孤儿罢了。 可是虽然这样想着,有时候她还是会感到些微的愧疚,为了那位美丽和蔼的布莱恩夫人。 洛络娅走到布莱恩夫人的房门外,正准备敲门,门内就传出了愉快的笑声。 还有别人在夫人的房内吗? 洛络娅准备敲门的手迟疑了一下,但是这时门内一个听起来似乎非常高兴的声音喊道:“有谁在门外吗?” 第2章 chapter.2 洛络娅惊讶了一下,因为她知道她的脚步声有多轻。 她曾经接近过草丛中的兔子,也曾经让老鹰停栖在肩头……她的见识让她无法知道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至少在格拉格这个小镇里,只要她想,就没有人可以发觉她的接近。 可是这个人发现了她,而洛络娅也没有办法再离开了。 “是我,洛络娅。” 洛络娅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整洁的女仆裙,推开门,向着房内小桌前的两人弯下腰,轻声道:“早上好,夫人……二少爷。” 那个发现洛络娅的人,竟然是今天清晨的八卦主角,布莱恩夫人的次子——肖恩·布莱恩!这实在是出乎洛络娅的意料。 洛络娅不禁多看了二少爷一眼。而就是这一眼,便被肖恩敏锐地捕捉到,向她露出了一个带着莫名期待的笑容。 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无法理解,也十分轻浮。 洛络娅皱眉低下头。 对于洛络娅的态度,二少爷似乎有些沮丧又有些恼怒,但是夫人却十分高兴她的到来,连她对二少爷隐隐抗拒的态度都没有察觉,扶住洛络娅的手连声道:“来来来,坐下吧洛络娅,让我好好看看你。” 将心中有些惶恐的洛络娅硬按在小桌旁另一个椅子上,夫人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她,道:“你又瘦了洛络娅……有什么事交给其他人去忙就可以了,不要太过劳累,要好好保重身体……你才十三岁啊!”说到这里,夫人眼里也开始闪着隐约的泪光。 洛络娅感到一阵头大。 她实在是不擅长应付长辈们的、特别是疼爱她的长辈们的眼泪。 洛络娅并不想让这位疼爱她的夫人为她哭泣,但洛络娅却如何也无法明白这位夫人的想法——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位夫人为何会哭泣——于是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和蔼慈爱的夫人。 但在这个时候,平时不爱说话的二少爷却凑了上来。 “母亲!十三岁又怎么了?我也才十四岁呢!”二少爷肖恩这样说着,把他那张已经初显英俊的面容硬是塞到布莱恩夫人眼前,刻意做出委屈的模样,“难道母亲就不心疼我吗?我也瘦了好多呢!!” 胡说!是胖了好多才是!不要小看女仆长的记忆力! 肖恩脸上那又可爱又滑稽的神色逗得夫人笑了起来,洛络娅心里一松,连心中对他的印象都提高了几分。 布莱恩夫人亲昵地用保养良好的细指点点二少爷的眉心,道:“又在这里嬉皮笑脸!轻浮!” 虽然说是“轻浮”,但布莱恩夫人却是笑着的,于是气氛再度轻快起来,这件事也就这样揭过了。 洛络娅找到个机会先退下了,但就在她离开夫人房间的不久后,肖恩却不知怎么追了上来,在她身后一边重重地跑着一边大喊:“洛络娅!等等!!” 早在肖恩开始跑动的时候,洛络娅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但她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就是为了避开他可能的烦扰,但洛络娅没想到这位二少爷竟然还真的是来找她的。 真是太麻烦了。 洛络娅这样想着,停下脚步,慢吞吞转过头,刚想要向肖恩少爷行礼,就瞧见肖恩少爷一个没止住自己的势头,竟然一头撞在了她身侧的柱子上。 洛络娅:“……” 为什么她先前没有发现肖恩少爷竟然还有搞笑的天赋? 洛络娅十分忧愁地叹了口气。 这实在是太不像一个贵族了。 虽然这样想着,洛络娅却第一时间上前扶住了有些头晕的肖恩少爷,道:“你还好吗?二少爷?” “我?”肖恩少爷有些晕乎乎地答着,脚下一动似乎还想要向柱子上撞。 洛络娅一惊,连忙抱住肖恩少爷的腰,提高了音量道:“二少爷!” 洛络娅仰起头,紧张地看着他,就怕他再度向柱子撞过去,但肖恩少爷却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我果然是主角吗……” 洛络娅听到二少爷这样说着。 “对,那些……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来到……创下大事业,名留青史,成为世界的主角……那个人果然就是我吗?!” 肖恩少爷喃喃着,在洛络娅看来几乎就像是发疯了一般,原本俊秀的脸也慢慢染上了令人厌恶的野心和傲慢。 这是怎么了? 洛络娅心中一惊,大喊道:“二少爷!!” 肖恩少爷一惊,终于回过神来,视线落在了洛络娅的身上,突然涨红了脸,努力挣脱洛络娅的手,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干……干什么?” 被肖恩少爷的力气推得后退了几步,洛络娅勉强站稳身体,抚平衣角道:“失礼了肖恩少爷,请您想想方才的事。” 肖恩少爷神色茫然地回想着,随着时间的流逝神色越发羞窘,眼神躲闪不敢看她。洛络娅瞧他的模样,似乎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一样。 哦,这个时候才想起他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吗? 洛络娅凉凉地想着,但作为一个训练良好的女仆长,她当然要主动为肖恩少爷解围,于是轻声道:“肖恩少爷刚刚是在找洛络娅吗?请问有什么吩咐?” 肖恩少爷恍然,终于挣脱了羞窘,摇头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说完这句话,肖恩少爷带着三分兴奋和三分迫不及待,掉头向着他房间的方向跑去,留下洛络娅呆在原地。 真奇怪。 洛络娅这样想着。 她还以为肖恩少爷会对她说“美丽的小姐,我们做个朋友吧”之类的话——这可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这位轻浮的二少爷已经跟布莱恩家中大部分女仆都说过这句话了! 没想到,这位二少爷倒还是有稳重的时候。 洛络娅心中对肖恩少爷的好感顿时上升了些许。 不过就在这天晚上,这丁点好感就被那位古怪又轻浮的肖恩少爷破坏殆尽。 夜深人静的时候,洛络娅洗漱完毕坐在床边正准备入睡。而就在这时,她听到窗外响起了轻微的敲击声。 什么声音? 洛络娅疑惑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然后一只玫瑰伸到了她的面前。 洛络娅一怔,抬头望去。 在银色的月光下,肖恩少爷穿着一身精致的银灰长袍,袍角压着繁复的金色花纹,修长的手指姿势优雅地拿着玫瑰,琥珀色的眼睛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肖恩少爷看着她,向她含情脉脉地笑道:“今晚月色很美。” “洛络娅,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嘭!” 洛络娅面无表情地关上窗户。 ——果然还是个轻浮的男人! 第3章 chapter.3 从那一天开始,肖恩少爷的一切行为都变得奇怪起来。 而作为布莱恩一族的女仆长,洛络娅也经常能够听到从仆人们口中传出的肖恩少爷的“奇怪事迹”。就像是“一定要守在厨房,自己动手杀掉食物”、“在镇子上买些奇怪的废物如黄铜戒指、废斧头”、“热心助人打抱不平但总是好心办坏事”又或者是“对着他当天遇到的最美的女性唱情诗”什么的。 对于这样的变化,男爵大人和夫人是乐见其成,毕竟少爷这样总比先前阴沉沉的模样要好,但奥雷少爷却对这件事十分苦恼。 在男爵大人的授意下,奥雷少爷最近已经开始接管布莱恩家族的事务,可肖恩少爷那惹是生非的行为,无疑给本来就焦头烂额的他添了不少麻烦。 但是没有办法…… 洛络娅略带同情地想着:谁让肖恩少爷也姓布莱恩呢? 不过与其同情奥雷少爷,洛络娅更想要同情一下自己。 ——不仅仅是因为肖恩少爷每天“偶遇”时对她唱情诗的几率高达五成,更是因为…… “洛络娅!” 门后传来呼唤的声音,洛络娅推开门,恭敬地向书桌后的奥雷少爷说道:“奥雷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奥雷少爷无奈地揉着眉心,道:“去吧肖恩带回来吧,洛络娅。” 洛络娅抿了抿唇,心中不太高兴,但依然答道:“是,遵从您的吩咐。” 说实话,洛络娅倒是知道奥雷少爷为什么特意嘱咐她去将肖恩少爷带回来,但也正因为这样,洛络娅才感到不太高兴。 肖恩少爷在性格大变后,最显著的一个变化就是叛逆。 他不太愿意听从任何人的吩咐或是忠告,并且总是喜欢振振有词地用各种闻所未闻、古怪却又似乎十分有理的话,将别人的劝告反驳回去,并且以此沾沾自喜。 在肖恩少爷第七次惹下麻烦、但又将前来劝说他的仆人甩掉之后,就没有人愿意去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了。不过还好——又或者说不太好——的是,虽然肖恩少爷变得不太愿意听从别人的劝告,但对于颇有姿色的少女的要求,他总是很乐意执行的。 于是奥雷少爷在无数次碰壁后,总是乐意特地吩咐洛络娅出门,将外出浪荡的肖恩少爷唤回来。 这不是洛络娅第一次去找肖恩少爷,想来应该也不是最后一次。 洛络娅不太喜欢肖恩少爷,所以她感到有点不高兴,但也只是有点不高兴而已——作为一个合格的女仆长,隐藏并消灭自己不该有的情绪是她的必备课,而洛络娅也自认学得不错。 跟管家爷爷告别,洛络娅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确保自己一身的确整洁而一丝不苟后,这才踏上了街道。 这块领地是属于布莱恩家族的,街道上的人也认识洛络娅的脸,更是十分明白她究竟是出来干什么的。 所以,人们在同洛络娅打过招呼后,纷纷为她指明了肖恩少爷的方向。 洛络娅细瞧他们脸上的神色,知道今天的肖恩少爷一定是又做了什么十分丢脸、让人啼笑皆非的事了。说实话,这样的目光实在让洛络娅也感到有些丢脸。但是作为布莱恩的女仆,维护肖恩少爷却又是洛络娅的本职,于是她也只能严厉地瞪了那些忍笑的人一眼,道:“安静!” 不管肖恩少爷怎么样,他都是主人,是贵族,是布莱恩的一员,怎么能让这些平民笑话? 街道上的平民一凛,这才想起肖恩少爷的身份,不由得讪讪地闭上了嘴。 警告了那些对肖恩少爷不敬的平民几句,洛络娅匆匆向前走,沿途中有些人肆无忌惮的眼神让她心中十分不悦。 洛络娅清楚地知道,若不是此刻身上这一身布莱恩仆人服很好地警告了他们,想来他们也会像对待那些妓|女或是孤女一样,随意将她拖进一个房间为所欲为,好心的也最多事后给她扔下几个铜板。 ——这个世界对于弱者和女性、特别是有几分美貌的女性来说,总是那么残忍得令洛络娅愤怒不已。 洛络娅有多么讨厌这些目光恶心的人们,就有多感激当初将她捡回布莱恩的夫人。 她受到了布莱恩的庇佑,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所以,尽管洛络娅真实的心中并不愿当一个女仆——就算是女仆长——但她依然留在了布莱恩,并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心力去维护布莱恩的荣耀。 不过……果然还是很讨厌这些恶心的家伙! 洛络娅十分想要将那些人教训一顿,但想想自己的武力,也只能无奈作罢。 不想再在街上多呆,洛络娅提起裙角向前奔跑,没过多久,就听到了肖恩少爷的声音从一条偏僻的小巷中传出。 “……那又怎么样?这就是你们欺负别人的理由吗?”洛络娅远远听到肖恩少爷冷笑一声,大声道,“只有自卑者才会依靠欺负弱者的方式来排解心中的恐惧、彷徨和不安,以为这样他就获得了自信,并以此洋洋自得。但是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却通常会叫他们——”肖恩少爷的语气变得俏皮起来,拉长了语调,“蠢——货——!” “你——!!” 从声音听起来,那个人似乎气得不轻,在肖恩少爷这儿吃了个亏。 洛络娅刚松了口气,但却又在那人的声音下再次提起心来。 “来人!给我杀了这个家伙!!” “是!” 气急败坏的声音和无数威严的应和声同时响起,洛络娅心中大惊,不知道布莱恩的领地上究竟什么时候竟来了外来的骑士和贵族。 布莱恩也不过是一个男爵罢了,万一这位贵族大人是个爵位更高的人可该怎么办? 洛络娅焦急地想着:肖恩少爷惹上大麻烦了! 骑士们沉重的盔甲撞击声响起,洛络娅想着处于混乱中心的肖恩少爷,心中一紧,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冲上前去大喊道:“请等一等!拜托!请等一等!!” 所有人都向洛络娅看来,就连骑士们都停了下来。 肖恩少爷惊讶地看着她,道:“洛络娅?你怎么来了?” 洛络娅第一次没有理会肖恩少爷,而是张开双手挡在肖恩少爷面前,望着向骑士们背后的那个金发少年,强自镇定道:“这位大人,肖恩少爷是这一块封底主人的次子……根据阿卡加公国的律法,同为贵族,您不能伤害他!” 那个不知名的金发少年看着洛络娅怔怔地发着呆,直到她再度出声,金发少年才脸红地回过神来,结巴道:“这……这位小姐……请问……那个……你刚刚说什么?哦对了!”好像想起了什么,金发少年目光闪亮地瞧着洛络娅,道,“我有这个荣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所有人都怔住了。 他在干什么? 洛络娅十分疑惑,而她身后的肖恩少爷则感到了十分的不满,将洛络娅扯到了他的身后,警惕地瞪着金发贵族,道:“你要干什么?欺负了老人不算,你还要调戏我家的女仆吗?” 老人? 洛络娅转头看向身后,这才发现她的身后竟然还有一个目光闪烁的年迈老人。 这么说来,肖恩少爷是为了保护这个老人才同金发的贵族大人起冲突的吗? 洛络娅怔怔地想着。 可是,这个人是…… 这个人是—— 洛络娅紧张起来,拉住肖恩少爷的袖子,急切道:“二少爷,他是……” “不要害怕!”肖恩少爷打断了洛络娅的话,傲然向金发的贵族扬起下巴,信心满满道,“我会保护你的!” 灿烂的阳光照在肖恩少爷的侧脸上,在他略显青涩的少年脸庞上照出了几分属于男人的成熟,在加上他此时的话语,衬得他十分帅气。 但是面对这张帅气的脸,此时的洛络娅却只想以下犯上,用力向着肖恩少爷的头上揍两拳:就不能好好听她说完话吗? 而且,年仅十四岁、又没有学过武技或魔法的肖恩少爷又怎么能够打得过这么多骑士大人?! 但是肖恩少爷却好像完全没有想到“实力”这个问题,一撸袖子就自信地冲了上去。 金发贵族都被肖恩少爷的不自量力给气笑了,傲慢道:“给我好好揍一顿这个小子!” 听到这十分让人恼火的话,洛络娅却松了口气。 好歹变成了“揍”而不是“杀”了。 只要能够让那位贵族大人出气,打消杀掉肖恩少爷的念头,揍一顿的话……那就揍一顿吧!说句失职的话,洛络娅其实也想要揍一顿这个总是乱来的肖恩少爷很久了。 十数个穿着盔甲的骑士冲了过来,肖恩毫不畏惧地迎上前,不知道怎么做的,竟然轻松地将第一柄刺向他的长枪夺了过来,然后用枪尾重重敲在那骑士的头盔上,发出了一身沉重的响声。 骑士翻了个白眼,干净利落地晕了过去,肖恩却是“嘿嘿”笑着,故意向那目瞪口呆的金发贵族眨眨眼,拉长语调道:“第一个!” 狂妄至极! 金发贵族气得脸色发青,而接下来的一切却好像是做梦一般! 只是凭着一柄长枪,肖恩少爷就轻松地将那些骑士们一个个敲晕,一人一下,甚至没有多余一击。 终于,金发贵族带来的骑士都被肖恩少爷敲晕了,肖恩少爷用长枪遥遥指着金发贵族,俏皮地笑道:“只有你了!” 金发贵族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向着肖恩少爷冷笑一声,傲慢地扬起下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肖恩少爷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金发贵族一枪敲晕过去——就像地上的这些骑士们一样。 这……这可是…… 这可是大不敬啊! 洛络娅惊呼一声,双手捂住唇,惊恐地看着晕过去的金发贵族。 “不要害怕洛络娅。”肖恩少爷笑道,“他只是晕过去了!” 但这样才更令人害怕! 就在刚刚,洛络娅眼尖地看到了从这个金发贵族怀中掉落的五色鸟的徽章——这是阿卡加公国五大贵族之一,安诺家族的徽章! 肖恩少爷这下真的是惹下麻烦了! “他……他是……”洛络娅上前两步,紧紧地握住肖恩少爷的手,急迫地想要告诉他,但说出来的声音却破碎不堪。 猛然间,洛络娅想到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年迈的骗子! 洛络娅愤怒地扭过头,但那个骗子早已经不知所踪,想来应该就在方才肖恩少爷的战斗中逃脱了! 那个害了肖恩少爷,却又自己逃脱的卑贱的骗子! 洛络娅来不及多想,转头迎向肖恩少爷惊诧的目光,郑重道:“请您务必在安诺大人醒来后向他道歉!” 肖恩少爷一惊,回过神来,愤愤道:“你在说什么啊洛络娅!为什么我要跟这个家伙道歉!” 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一个误会! 一个贵族怎么可能去特意为难他人领地上的一个平民?而且那个平民还是一个臭名远扬的骗子! 但肖恩少爷没有听洛络娅的解释,眼中像是有火在烧灼着,愤怒地看着她,声音咄咄逼人,“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肖恩少爷逼近一步:“因为他是贵族,所以他欺负一个平民是天经地义,而我在保护了平民之后反而要向施害者道歉?就因为他是贵族?!你就是这么认为的?” “不……不是你……是你们……你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对不对?!” “可是我本来以为你会是一个例外……洛络娅……我以为你能明白的!”甩开了洛络娅的手,肖恩少爷失望地看着她,“我看错你了!” 抛下这一句话,肖恩少爷退后两步,神情复杂地看了洛络娅一眼。 “肖恩少爷!!” 洛络娅心中莫名一沉,大声喊着。 但他却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界中。 第4章 chapter.4 他竟然…… 他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 ——这个任性妄为、又自以为是的家伙! 洛络娅恼怒地跺脚,提起裙角匆匆追了出去,但却怎么也无法找到肖恩少爷的身影。直到追过了两条街,洛络娅才恍然想起那位被肖恩少爷敲晕了安诺家的大人还躺在地上。 她竟然忘记了……真是太失礼了! 洛络娅焦虑地往回走,但当她到达那个僻静的小巷时,原本躺在那儿的骑士们和安诺大人却都不见了! 怎么办? 洛络娅心中甚至都带上了些微恐惧——已经失去了最好的道歉的机会了! 必须得早点将这件事告诉男爵大人! 洛络娅惴惴不安地回到布莱恩家,但一进门就察觉到了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 出了什么事了? 洛络娅心中一个咯噔,急切地走进大厅,而下一刻,就被大厅中那金发贵族的脸给吓了一跳。 他已经找到这里了吗? 洛络娅略带惊恐地看着他,而金发贵族却是眼睛一亮,向洛络娅热情地招手道:“洛络娅!” 原本同他交谈着的布莱恩夫人讶然转过头来看着她,惊讶道:“咦?洛络娅认识安诺小姐吗?” 洛络娅愣在了原地。 等等…… 安诺……小姐? 而就在这一刻,肖恩少爷懒散的声音也从洛络娅身后传来:“哟,午安,洛络娅,母亲……你——!” 肖恩少爷看着安诺少爷……不对,是看着安诺小姐,惊讶地睁大了眼。 布莱恩夫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肖恩少爷的异状,单纯而开心地笑道:“啊,肖恩也来了。介绍一下,安诺小姐,这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肖恩·布莱恩;肖恩,这位就是来自帝都的安诺小姐——朱莉·安诺” “安诺……小姐?”肖恩少爷的语调都变了,那模样就像是快要将眼珠子给瞪出来似地。 做着男性贵族打扮的安诺小姐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洛络娅记得那里是方才肖恩少爷用枪尾扫过的地方——向肖恩少爷笑得咬牙切齿:“肖恩吗?真是……幸·会·了!” ----- 朱莉·安诺小姐的到来,对于肖恩少爷来说是一个灾难的开端。 洛络娅是这样认为的,而想必肖恩少爷应该是感触更深才对。 似乎是为了更好的“报复”肖恩少爷,朱莉小姐虽然在布莱恩家中暂时住了下来,但是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曾经被肖恩少爷冒犯过的事,反而在同布莱恩夫人打成一片后天天跟在肖恩少爷身后外出,乐于给肖恩少爷的行动增添麻烦,每次都让肖恩少爷高兴地出门抓狂地回家。 不得不说,这件事对于洛络娅来说是个十分不错的消息:自从朱莉小姐来到布莱恩之后,肖恩少爷就很少出外闯祸、或是对着女仆念情诗。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洛络娅都是最直接的受益人。 所以她由衷地感谢着朱莉小姐。 而与此同时,朱莉小姐也十分喜欢洛络娅。 每天朱莉小姐最爱做的事,除了给肖恩少爷添麻烦之外,就是痴迷地凝望着洛络娅的头发。 洛络娅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的头发是十分罕见的银色。 大部分贵族小姐都十分喜欢这样的颜色,因为人们眼中,银色一直是纯真、美丽的象征。就算是最高傲的贵族小姐,也会对这样的银发投来一个羡慕的注视。 但令洛络娅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十分帅气的朱莉小姐竟然也喜欢这样的颜色。不过对洛络娅来说,比起脆弱的银色,她还是更喜欢肖恩少爷头发的颜色——纯净、没有丝毫杂质的黑。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在恍惚中她会突然觉得,她的头发本该就是这样的黑色,甚至连眼睛都应该是这样的纯黑。 但洛络娅马上就否定了。 因为黑发黑眼是魔王的模样。 在这块大陆上,人们憎恨着次次转世、怎样也无法消灭的魔王,所以每一次在发现黑发黑眼孩子的降生后,都会将他们视作魔王的转世,将孩子立即处死——这一点就算是贵族的孩子也无法幸免。 所以洛络娅不敢向任何人表露自己的喜好,就算是对她十分好的布莱恩夫人也一样。 而除了喜欢盯着洛络娅的头发之外,朱莉小姐还十分喜欢拉着她说话。 洛络娅愿意同朱莉小姐说自己所见到的的东西,也愿意听朱莉小姐说她所向往的人和事,而不像其他的人那样,要么惶恐不安,要么谄媚巴结——老实说,洛络娅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好巴结的——所以朱莉小姐越发喜欢同她说话。 但这一点却无疑让讨厌洛络娅的三小姐十分不高兴,因为她是这样喜欢美丽又帅气的朱莉小姐——自己喜欢的人却很喜欢着自己讨厌的人……这样让三小姐怎么高兴得起来? 所以在这一段时间里,三小姐从一开始对洛络娅的视而不见,变成了喜欢给她添麻烦。可就算这样,麻烦也不过仅限于在洛络娅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故意指使她做点别的什么。 不得不说,这真是真是幼稚得可爱。 日子慢慢过去,很快就到了朱莉小姐离开的时候。 朱莉小姐是一位十分具有魅力的人,对于她的离去,布莱恩的所有人都十分难过。但朱莉小姐终究是大贵族的女儿,跟布莱恩并不是一路人,所以布莱恩夫人也没有多做挽留。 男爵大人和奥雷少爷在前两天有事去领地巡视,无法赶到;而已经跟朱莉小姐消除误会的肖恩少爷却因为心中别扭,也没有来;于是小镇门口也只有布莱恩夫人和小姐,以及包括洛络娅在内的一众仆人。 在夫人依依不舍地拉着朱莉小姐叮嘱了很久之后,三小姐上前劝住了夫人,毕竟如果再让夫人说下去天都快黑了。 朱莉小姐翻身骑上马,向着众人爽朗一笑,道:“不必悲伤,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留下这一句话,朱莉和她的骑士队骑马离去,没有回头。 目送朱莉小姐消失在视线中,布莱恩夫人和小姐也心情低落地转身回家。 但洛络娅却落在后头,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慢慢脱离了众人,小心地拐入了一条小巷——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小巷中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朝这边看。 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没有丝毫严谨推论、只能用“直觉”来形容的感觉,但洛络娅却十分相信这种“直觉”。 而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洛络娅在小巷的一角停下,顺从她的直觉,目光越过小巷的低墙,落在小巷后那屋子古旧的窗台上。 肖恩少爷就在那里。 此时正是黄昏。金色的落日映在肖恩少爷的脸上,他侧身坐在窗台上,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在风中与他的衣角一同飘扬了起来,那一双仿佛天生含情的琥珀色眼睛向洛络娅望来,美丽得就像是一幅画一般——这好歹掩饰了一下肖恩少爷像是窃贼一样爬人窗台的行为。 洛络娅迎上了肖恩少爷震惊的目光,轻声道:“肖恩少爷。” “竟然……看得到我吗?” 肖恩少爷的低喃顺着风飘入了洛络娅的耳中,洛络娅心中十分不解:为什么她会看不见他? 但洛络娅没有问,因为她应该是听不到的,所以她只是仰头,对着那位坐在人家窗台上的肖恩少爷说道:“你喜欢朱莉小姐吗?肖恩少爷?” 肖恩少爷一惊。 但洛络娅没有给肖恩少爷反驳的机会,道,“朱莉小姐很喜欢你,明明你也很喜欢朱莉小姐,为什么不去送送她呢肖恩少爷?”洛络娅轻声说着,“朱莉小姐走的时候很失望。” 肖恩少爷脱口道:“她哪里很失望?她走的时候明明笑得很高兴!” 洛络娅不由得掩嘴笑了起来,道:“你果然一直都在看着朱莉小姐呢,肖恩少爷。” 肖恩少爷终于反应过来,十分不高兴地瞪着洛络娅,虎着脸道:“你在套我的话?” “这可并不是套话呢,肖恩少爷。”洛络娅笑着,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是夫人嘱咐我,让我问肖恩少爷您没有去送朱莉小姐的原因……既然少爷你并不讨厌朱莉小姐,那么想来夫人应该也能放心了。” 肖恩少爷警惕起来:“放心?放什么心?” “肖恩少爷还不知道吗?”洛络娅不紧不慢地说着,“朱莉小姐这一次会离开帝都,在阿卡加公国四处旅行,就是为了寻找合适的联姻人选。” “联姻?”肖恩少爷愕然指着自己,一张尚未褪去少年稚气的面容露出了可笑可爱的表情,连语气都有些变调,“联姻?!” “是的,肖恩少爷。因为您最近的行为,夫人一直对您妻子的人选十分忧虑,一度认为您只能找一个平民女孩共度一生……还好朱莉小姐来到了格拉格,并且对您十分具有好感,而同时您也对她具有好感,所以……” “够了!”肖恩少爷突然暴怒起来,从近五米高的窗台上一跃而下,向洛络娅步步逼近,琥珀色的眼睛里就像是燃烧着火焰,气势迫人地一字一顿道,“我是绝不可能联姻、绝不可能交易自己的婚姻的!告诉母亲,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请不要对夫人这样无礼,肖恩少爷。”洛络娅的笑容一顿,不满地看着肖恩少爷,同时也十分不解他为何会如此生气,“而且这并不是交易——明明你也很喜欢朱莉小姐,不对吗?” “喜欢和爱是两回事!我只是喜欢朱莉,但是我不爱她!”肖恩少爷不耐地一挥手,焦虑地在洛络娅面前走来走去,“如果我要娶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一定要全心全意地爱着我,不能掺杂其他的任何东西!利益不行,家族不行……什么都不行!”肖恩少爷走到洛络娅面前,看着她的眼睛,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别的什么都不行,只能是爱情,你明白吗?!” “但是这未免对您的妻子太过不公平了,肖恩少爷。”洛络娅微微皱眉,冷静道,“世上的事都是公平的,您要求您的妻子对您一片真心,但是据我所见,你似乎没有对您的妻子全心全意的意思呢。” “这有什么?!”肖恩少爷一噎,甩手不满道:“阿卡加公国的贵族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跟一个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妻子结婚,然后还有好几个情人……有什么不对?” “并非如此,肖恩少爷。”日落西线,洛络娅的视线越过肖恩少爷,投向了已经开始漫出星光的夜空,恍惚中感觉自己似乎脱离了*,漂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洛络娅”和肖恩少爷的交谈,“如果只是想要一个妻子和几个情人,那么对于所有贵族来说,都是没有问题的,但……世上所有的事都是公平的。如果您想要得到一个全心全意对待您的妻子,您就必须全心全意地对待她。” “贵族都有情人,的确是这样,但是您恐怕忘记了,贵族不但有男人,同样也有女人。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虽然有时候……就算付出了也无法得到回报。” “就像您曾经同我说的,难道因为对方是贵族,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夺走平民的生命了吗?我的回答是——是的。” “平民之所以是平民,贵族之所以是贵族,是因为贵族有在战争时保护平民的义务。” “当领地沦陷之时,平民可以逃走,而贵族则必须以生命守护他的领地和子民;当国家沦陷之时,平民将被放走,贵族则被屠戮……而同样的,在和平时期,贵族可以享受平民的供奉,可以决定自己领地平民的生死。” “这就是公平。享受了什么,则必定要付出什么。这对于任何人任何事来说,都是一样的。” 洛络娅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渺渺,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薄雾笼罩了一般。 “那么,不想付出的少爷您,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对您一片真心诚意呢?” 肖恩少爷哑口无言,半响才想要呵斥洛络娅,但却怎么也理不清自己脑中的思绪,只能恼怒道:“这怎么一样?你这是诡辩!” “这本就是一样的,而且若说诡辩,恐怕没人能辩得过肖恩少爷您。”洛络娅心平气和地说道。 肖恩少爷终于哑然,最后愤愤甩袖离开,“反正我是不会去联姻的!” 于是洛络娅与肖恩少爷不欢而散。 在回去的路上,终于回过神来的洛络娅深刻地反省了自己,觉得她实在不该那样跟肖恩少爷说话:就算是真话,但是也不能直说啊! 更何况,作为一个女仆却顶撞自己的主人……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她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洛络娅回想方才自己的想法,却只觉得一片模糊,除了记得她说了什么之外,完全感受不到她方才的心情想法,就好像说出这番话的人来并不是她一样…… 这真是太奇怪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刚刚那样同肖恩少爷说话都是不应该的。 应该跟他道歉才是。 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明天早点起来,去跟肖恩少爷道歉。 抱着这样的想法,洛络娅走到自己房门前,推开门,然后愣在了原地。 在她的窗台上,不知从哪儿来的十五枝玫瑰绑成一束,静静地躺着。 洛络娅走近窗台,拿起压在玫瑰下的纸笺,纸笺上墨绿色的墨水用稚拙的笔迹写着: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我的意思其实是……啊!不说了!!总之我很抱歉,但是,我绝对不会去联姻的!! 洛络娅有些意外,有些愕然,还有些不明所以的笑意。 她伸手拿起了那束玫瑰,在流淌的月色下,鲜艳的玫瑰花瓣上还有微微的水珠,越发显得娇艳欲滴。 或许,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争执而特意向一个女仆道歉的肖恩少爷并没有那么讨厌……也没有那么自大。 洛络娅觉得,她似乎对他有些改观了。 虽然肖恩少爷咋看之下轻浮又花心,还幼稚得不像话,但他似乎……出乎意料地是个直率的家伙呢。 尽管依然不像一个贵族。 第5章 chapter.5 时光匆匆而逝。 对于洛络娅来说,三年的时间就好像一眨眼便过去了。 什么都在变化,无论是人或事,甚至是她自己,都在静悄悄地变化着……恩,只除了那个似乎只长个子不长心眼的肖恩少爷。 又是一个夏季的清晨,洛络娅依然是踩着清晨的露珠,推开了肖恩少爷的房门,准备将肖恩少爷第二天的衣服整理出来,顺便将前一天的衣服拿去洗了——这其实本不该让身为女仆长的洛络娅来操心的,但是昨天不知道为什么,肖恩少爷的贴身女仆爱丽丝突然病了,似乎病得还不轻,于是爱丽丝的部分工作就暂时由洛络娅来替代了。 轻轻地推开门,洛络娅瞧了一眼依然在呼呼大睡的肖恩少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洛络娅一直觉得这位肖恩少爷一点也不像是个贵族。 无论是奥雷少爷,还是三小姐奥丽娜,虽然都难免有自傲矜持和一堆贵族特有的麻烦毛病,但是与此同时,他们也十分自律、严谨,懂得分寸和适合而止。 而这位肖恩少爷…… 洛络娅看了看那位肖恩少爷豪迈的睡姿,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不管肖恩少爷怎么样,也不该是她担心的事。 将散落在房间的衣服收拾完毕,洛络娅从衣柜中细心地挑好今天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肖恩少爷的床边,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听到肖恩少爷迷迷糊糊地说道:“爱丽丝,怎么今天怎么早?” 洛络娅看到那位肖恩少爷勉强地抬起眼皮,向着窗外瞧了一眼,然后又躺回了床上,还在柔软的床铺上蹭了蹭,这才低声嘟囔着:“天还没亮呢……让我再睡会儿……” 时间的确还很早,但是不管奥雷少爷还是奥丽娜小姐,这个时候应该都已经起来了才是…… 算了,谁让肖恩少爷是少爷呢。 洛络娅无奈叹道:“是的,请继续休息吧,肖恩少爷。” 被子下的人一僵,然后以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姿势从床上猛地跳了起来,瞪着洛络娅,略带点结巴道:“怎、怎、怎么是……” 肖恩少爷很惊讶? 他很慌张? 为什么? 洛络娅心中不解,但依然答道:“是的,肖恩少爷,是我。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肖恩少爷用力摇头,缩回了被子里,手下还不自觉把滑落的丝被向自己拉了拉。 洛络娅看着肖恩少爷,心中闪过一个略带荒谬的猜测:难道这位肖恩少爷是在害羞吗? 一个总是出门招蜂引蝶的花蝴蝶会感到害羞? ……果然是十分荒谬的猜测。 洛络娅垂下眼,恭顺向肖恩少爷行了个礼,退下了。 在阖上门的那一刻,洛络娅敏锐地听到门内有人松了口气,嘀咕道:“……吓死我了……” 洛络娅:“……” 她有那么吓人吗? 洛络娅百思不得其解。 洛络娅继续一天的工作,但这一天,她却在百忙中偷出了一丝空闲,仔细地从水面中瞧着自己的倒影——虽然并不是她内心中最喜欢的黑发黑眼,但是银发红眼也并未显得过于难看才是,更何况她的脸……唔,总之洛络娅认为她的脸应该不会吓到人才是,可是为什么那位肖恩少爷的反应却那么大? 洛络娅越想越觉得不满,简直就忍不住想冲到肖恩少爷那里去问问他到底对她的脸有多大的意见! ——对于一个女性的自尊来说,那句“吓死我了”无疑是对她容貌的最大侮辱!! 她有那么难看吗?! 洛络娅十分不满,不过仅存的理智拉住了洛络娅的脚步,而来自夫人的吩咐更是让洛络娅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什么?收拾东西?” 洛络娅皱眉看着眼前的女仆,加重了语气,“夫人吩咐的?” “是的!”眼前这位刚来布莱恩没多久的小女仆不敢对上洛络娅的眼睛,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夫人说,让女仆长大人安排人收拾东西,夫人要带着肖恩少爷和奥丽娜小姐去帝都住几日。” “是夫人带着肖恩少爷和奥丽娜小姐,为什么还会让我收拾东西?”洛络娅疑惑地问着,“而且为什么会这样匆忙?明明昨天夫人还没有这个意思。” 但小女仆却什么也不知道,只会紧张地摇头,就怕身为女仆长的洛络娅一个不满责罚于她。 “算了,去做你的事吧。”终于看不下这个小女仆紧张的模样,洛络娅轻轻颌首,就看到小女仆如蒙大赦地退下了。 虽然心中疑惑,但洛络娅却没有多想,只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晚上便坐上了去帝都的马车。 虽说是“行李”,但也不过是个简单的小箱子,里面装着两件换洗的衣服罢了,远远比不上奥丽娜小姐的大包小包。其实洛络娅倒也不是没有好一些的衣物——布莱恩夫人十分热衷将她装扮成可爱娃娃的模样,而在她穿过之后,布莱恩夫人总是十分高兴地将那些衣服送给了她——只不过她实在是不想带上那些与身份不符的衣物罢了。 处于什么身份就要做什么身份的事,对于身为女仆、又是一个孤儿的洛络娅来说,她认为两件衣服就已经足够了。 一路无事,对于一个面积并不算大的公国来说,从将近边境的格拉格小镇走到帝都亚顿城,也只不过花费了五天的时间。当然地行兽也功不可没。 但在亚顿王城的城门时,布莱恩的车队却遇到了一点小波折。 布莱恩夫人侧耳倾听马车外那乱哄哄的声音,不禁用丝绸折扇掩住唇,忧虑道:“外面是出了什么事吗?” 洛络娅立即会意道:“请稍等,夫人,我这就去看看。” “等等!”出乎意料的是,布莱恩夫人却唤住了洛络娅,用十分不赞同地瞧着洛络娅,道,“你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怎么好卷入这样的事里?肖恩——”布莱恩夫人扭头,叫住了从听到外头混乱时就显得蠢蠢欲动的肖恩少爷,道,“你去看看。” “母亲!”奥丽娜小姐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狠狠瞪了洛络娅一眼,不满地说道,“为什么要让二哥去看?明明这件事应该是身为女仆的洛络娅去做才对!” 洛络娅赞同地说道:“奥丽娜小姐说得没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奥丽娜小姐一噎,然后更生气了。 “我不管!”奥丽娜小姐恼怒地把手中的扇子砸在马车中的小桌上,“反正我不许——” “奥丽娜!不要任性……” 但没等布莱恩夫人生气,肖恩少爷就兴奋地打断了布莱恩夫人的话,“母亲!这样吧——” 肖恩少爷一把揽过了洛络娅的肩膀,向布莱恩夫人和奥丽娜小姐俏皮眨眼:“我和洛络娅一起去看看就好了!” “不许!!”奥丽娜小姐生气地拍桌子,然后又猛地收回手,泪眼汪汪地摸了摸拍痛的手掌。但直到这个时候,奥丽娜小姐还是没忘了跟洛络娅作对,生气道,“反正我不许!只能让洛络娅下去看!哥哥!你是贵族!我不许你下去!!” “好了小妹随便怎么样!”肖恩少爷没给奥丽娜小姐更多说教的机会,兴冲冲地拉着洛络娅跳下了马车。 洛络娅猝不及防下被肖恩少爷拉得身形一晃,直接从高高的马车上掉了下来,但就在洛络娅以为自己将要摔在地上时,却落入了一个稍显单薄的怀抱中。 “母亲,我和洛络娅去看看!不用担心!”肖恩少爷兴奋地说着,就怕布莱恩夫人反对,连怀中的洛络娅都来不及放下来,抱着洛络娅一路狂奔,冲进了混乱的中心。 洛络娅全身都紧绷起来,努力想要板起脸,但是眼中依然略带惊慌,手指也不自觉地抓住了肖恩的衣领,连声音都有些变调,“放……放我下来!!” 肖恩少爷却是嬉皮笑脸道:“嘘,别乱动,马上到了,马上到了!” “你——!!” 就像肖恩说的那样,他们很快就挤进了人群中。 远远的,洛络娅就听到有个尖锐的声音大喊道:“你们没有资格抓我!” 那声音依稀可以听出正常状态时的柔媚和娇意,但现在却只剩下了歇斯底里的哭喊和绝望,“我是贵族!我是伟大的巴加沙帝国的贵族!你们没有资格抓我!没有资格处决我!你们必须遵守帝国贵族条例!必须要跟巴加沙帝国交涉,然后用赎金……” “闭嘴吧!别做梦了!”一个粗鲁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女声,“巴加沙帝国战败了!现在你应该叫巴加沙公国!连王室都已经拿不出自己的赎金了,哪里还有时间来管你?老老实实跟我们走!!” “不可能!”女声惊声尖叫起来,又哭又喊,“不可能!你骗我!这不是真的!!他们不可能不管我!你骗我!!” 就像是被女人的呼喊唤出了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和悲痛,剩下的战俘也大声地哭喊起来,人群中心处的声音越发混乱,甚至有人想要挣脱卫兵们的锁链,但却又马上被卫兵的长枪止住了,唯有那个女人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一遍一遍地哭叫。 突然,一个卫兵痛呼一声,似乎是被女人抓咬到了哪里,紧接着一声响亮的巴掌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响起,然后就是肉|体摔在地上的声音。 “呸!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就只是被处决的犯人!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吗?!老实给我走!还能保全你最后一点脸面,不然……哼!” 哄闹中,肖恩少爷不知不觉放下了洛络娅,气愤的神色一点一点爬上了他的面孔。 洛络娅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肖恩少爷的脸色,大惊之下伸手抓住了肖恩少爷的手,声音急促道:“肖恩少爷!你想干什么?!” “你没有听到吗?!”肖恩少爷没有看洛络娅,用另一只手气愤地指向了人群的中间,“有人正在蒙受屈辱,她的生命将在最美丽的时候戛然而止,你难道想让我坐视不理吗?!” 肖恩少爷盯着洛络娅,眼里就好像燃烧着火焰一样,耀眼而刺目,然洛络娅的手甚至都不禁松开了一瞬间。 但下一刻,洛络娅就将肖恩少爷的手握得更紧了。 “可是肖恩少爷,别忘了我说的话!”洛络娅紧紧地抓着肖恩少爷的手,“她是贵族!她在平时享受了那些献给贵族的供奉,享受了那些属于贵族的特权,那么她就必须要履行贵族的义务!!她是战俘!如果她拿不出赎金,她必须死去!” “但是国家的失败跟女人有什么关系?这样的事不应该发生在女人的身上!”肖恩少爷努力想要挣脱洛络娅的手,但又因为洛络娅的缘故不敢过于用力,只能怒视着洛络娅,道,“战争的后果不应该由女人来承担!跟是不是贵族、是不是平民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吗,洛络娅!” “不!我不明白!!”洛络娅抓得更紧了,“我只知道贵族是没有性别的!如果一个贵族犯了错,那么她的整个家族都会被她连累!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是没有分别的,肖恩少爷!”洛络娅急切地说着,眼中几乎急出泪来,“想想布莱恩夫人,想想奥丽娜小姐……肖恩少爷,如果你做了错事,那么将来的她们就会是现在你眼前这个女人的样子!!到时候又有谁会来怜悯她们?!” “求求你,冷静一点!” 似乎从未想过这一点,肖恩少爷不可置信地看着洛络娅,僵在了原地。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的女人却不知道怎么的突破了卫兵的防线,扑到了肖恩少爷的脚下,沾血的手用力抓着肖恩少爷的袍角。 她仰头望着肖恩少爷,尚能看出秀丽面庞的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蓝宝石般的眼里盛满了盈盈泪水。 她哑声说着,声音哀婉: “拜托您,救救我!!” 第6章 chapter.6 “拜托您,救救我!” 这一刻,洛络娅看到肖恩少爷的眼中闪过太多太多的情绪,多到她分辨不出这样的情绪是好是坏。但是…… “不要救她……” 洛络娅一直凝望着肖恩少爷的眼睛,手因为太过用力甚至都颤抖起来。她低声说着,一遍遍重复,“不要……求求你……拜托你……不要救她,不要在意她……不要看她……求你……” 女人身后的卫兵很快就扑了上来,铁制的锁链套上了女人的脖子,将这个曾经高傲的贵族像是牲畜一般拖走。 女人用力挣扎着,身下拖出了一条长长血迹,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凝视着肖恩。她的声音被锁链用力扼住,但她依然向着肖恩少爷伸出手,努力想要说着什么。 洛络娅听得到,她知道肖恩少爷也听得到。 “救我……”女人的声音细如蚊蚁。 但洛络娅感到她全身似乎都因为这个声音而颤抖起来,她哀求道:“不要听她的话……” “拜托……救救我……”她挣扎起来,卫兵不耐地用铁棍敲在她的肩膀上,她惨叫一声,单薄的身形扑倒在地,就像尚在含苞待放时就被残忍打落枝头的花瓣一般。 “不行……”洛络娅咬牙。 女人用力想要挣脱卫兵的锁链,爬向肖恩少爷的脚边,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她声音嘶哑道:“求你……” “肖恩少……” “够了!!” 肖恩少爷怒吼一声,用力甩开了洛络娅的手,冲向了那个女人。两柄长枪架他的面前,阻拦了他的路。 他用手抓住长枪,向着那个拖走女人的卫兵大喊道:“住手!” 被甩开手的洛络娅踉跄着后退,跌坐在地上。她抬头仰望着肖恩少爷的背影,在这一刻感到了铺天盖地的绝望和不祥。 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洛络娅这样想着,眼中开始酸涩,但她却不知道她此刻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 肖恩少爷终究还是救下了那个女人。他大声地同卫兵交涉,用钱将那个女人赎下来。有了足够的金钱,卫兵很爽快地松口。 看到肖恩少爷将女人赎走,战俘们沸腾起来,想要冲到肖恩少爷的面前求他将他们赎走。 但事实上,为了赎走那个女人,肖恩少爷已经花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了。这一点卫兵也看得十分清楚,于是他挥手举枪,所有的卫兵也随之举起长枪,对准了战俘。 “走!” 虽然没能救下所有的战俘,但能救下一个人,肖恩少爷也十分地高兴。在从城门走回布莱恩马车的路上,肖恩少爷抱着那个女人,低声安慰着啜泣的她,而洛络娅跟在他们的身后,沉默不语。 洛络娅知道此刻的肖恩少爷心中在想什么。 她能够感受到他心中的愤怒,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庆幸、自嘲、不满、自得…… 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着,而洛络娅却全都能够感受得到——或者说,她能够感受到此刻所有人的情绪。 她知道在她们身后的那个卫兵,正在嘲笑肖恩少爷的愚蠢;她也知道肖恩少爷怀中那个女人劫后余生的狂喜……甚至是那些注视着她们的人群,甚至是天空飞过的黑鹰。 一切都在方才发生了改变。 无论是肖恩少爷,还是她。 尽管她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又代表了什么,但是她知道,至少肖恩少爷是很满意他方才的作为。 只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 在肖恩少爷抱着那个女人走出人群的那一刻,洛络娅听到一声深沉的号角在城门吹响。 洛络娅回过头,只见在那高高的城墙上,方才见过的战俘被卫兵们强硬地架了上去。结实的绳索套在他们的脖子上,就算距离这样远,她也看清了他们颤抖的双唇和脸上绝望的泪水。 “处决!” 随着一声大喝,战俘们被推下城墙,洛络娅看到他们脖子上的绳索一点点收紧,勒紧皮肉,而他们的挣扎也慢慢弱了下来,直到彻底消失。 这一刻,肖恩少爷怀中的女人再度痛哭失声,那样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要将她曾经受过的苦痛和绝望都彻底发泄出来。 洛络娅向着肖恩少爷望去,突然很想要知道他此刻会想些什么,但他却怔怔地瞧着城墙上死去的战俘们,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茫然。 他呆呆地看着那些人们,嘴唇张合,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他沉默下来,眼中那一簇洛络娅曾经看不懂的火焰似乎也黯淡了下去。 在那一天晚上,所有人都在亚顿王城住下。 肖恩少爷拒绝了布莱恩夫人让那个女人成为他的女仆的提议,独自一人回到了房间,久久没有出门。 洛络娅走过他的门外,门内微弱的灯火摇曳,将肖恩少爷的身影僵立的身影映在了窗上。 突然,他站了起来,走到桌前坐下,一手拿笔,另一只手似乎翻开了什么。 洛络娅凝神望去,突然感到自己的“视线”似乎穿过了什么东西,然后,她“看到”肖恩少爷那张总是被她评为“没有贵族风范”的脸上此刻的冷凝和挣扎。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她也从未从任何人脸上见过这样复杂的表情。 洛络娅“看到”他犹豫了一下,而后提笔,墨绿色的字迹在纸上逐渐成型。 “焰河纪,1349年,八月十二日。 我觉得,我应该用笔将这一刻记下来,以免在我今后的生命中忘记我此刻的心情。 事实上……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多的人在我眼前死去。 这是我第一次认清这个世界……又或许至今我都没有认清这个世界。 我曾经认为我独一无二,也曾经认为我无所不能,因为我受到世界的眷顾。但在看到他们死去的那一刻,我从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我无法拯救他们’这个事实。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在瞬间就夺去了我所有的情绪和认知。 我做不到。并不是不想,而是无法做到。 无论是权势还是金钱,只要我拥有任何一样,我就能救下他们。 但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 在那一刻,我感到了茫然,对于这个世界,对于我自己。 我究竟该做什么?我究竟该怎么做? 我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出了错,但是我不明白到底哪里错了。 虽然现在的我还不明白,但我想,我或许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 “‘虽然现在的我还不明白,但我想,我或许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我曾经在我的日记里这样写着,以为我已经开始正视这个世界,正视我的身份。 我以为我已经对未来做好了最残酷的设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以为我会临危不惧,并且在来到亚顿王城的这一年内积极地寻找着‘出路’……我甚至曾经为这样“算无遗策”的我而感到自豪自得。 但是事实上,我没有。 直到我十八岁那一天生日的到来,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都没有看清这个世界。我才明白就算我的身体在成长,但是我的心理却一直停留在十四岁的少年时期。 可惜,当我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摘选自《肖恩自传》第九章,第三节。 第7章 chapter.7 焰河纪1350年,六月二十一日。 这一天是肖恩少爷的成年礼。 尽管肖恩少爷十分不耐地表示不想办生日宴会,也不想进行什么成年礼,但是夫人还是悄悄地吩咐洛络娅去布置生日晚会的会场,想要给肖恩少爷一个惊喜。 洛络娅在这一天早早起来,来到肖恩少爷的门外敲了敲,道:“肖恩少爷,您醒了吗?” 室内寂静无声,洛络娅抿了抿唇,推开门,入眼的是一片整洁的床铺——果然,昨天他又没有回来。 洛络娅略带茫然地眨了眨眼,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同布莱恩夫人在亚顿王城住了快一年了。 期间布莱恩夫人无数次想要回到格拉格小镇,但都被肖恩少爷和男爵大人阻止下来。洛络娅不知道男爵大人让布莱恩夫人呆在王城的原因,但是她却知道肖恩少爷留在王城的理由。 为了权势。 洛络娅知道,一年前城门那些死去的战俘至今仍留在肖恩少爷的心中。他怎么也无法忘怀那些人死去的脸,于是,在来到亚顿王城的这一年,他想尽办法,使尽全身解数想要获得更高的爵位或是其他的权势,甚至如果不是布莱恩夫人竭力阻止,肖恩少爷早已投身西线与斯卡莱帝国的战争中,去当一个前线的战士。 可是肖恩少爷是贵族,贵族怎么可以去做平民的活呢?而从未习武、也没有魔法天赋、更没有强大背景的肖恩少爷,又要怎么从那个混乱的战场上生存下来? 不仅是洛络娅这样想着,就连布莱恩夫人和奥丽娜小姐也这样想。 于是,在所有人的反对下,肖恩少爷也只能沮丧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肖恩少爷却越发焦虑了。 就好像有无形的手在肖恩少爷后面催促着他,他开始终日在王城游荡,寻找着能一飞冲天的机会。但事实上,肖恩少爷做的更多的却是惹是生非。 他总是喜欢帮助一些洛络娅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帮助的人,也总是喜欢管一些洛络娅认为完全没有必要管的事……洛络娅一直觉得她无法理解这位肖恩少爷的思维方式,但更令洛络娅惊诧的是,每一次肖恩少爷都能全身而退。 肖恩少爷并没有习武,就连候补骑士也没有当过。洛络娅一直都知道。 可是无论肖恩少爷招惹到的人是骑士大人,或者是高贵的魔法师大人,甚至是那些佣兵,然后被无数人围堵……他却总是有办法从他们手中逃脱。 就像神秘的魔法一样……不,是比魔法更为神秘。 可是为什么这一切洛络娅会知道? 那是因为在来到王城后不久的一个夜晚,洛络娅偶然地发现,她竟然可以透过天上的鹰的眼睛来观察这个世界。 也就是在那一天晚上,洛络娅看到了在某条小巷里,那个一直被她认为轻浮野蛮的肖恩少爷向着一个误闯出贫民区的孩子挑眉笑道:“需要我帮忙吗?小鬼头?” 明明只不过是晚上高处的惊鸿一瞥,明明只不过是一个笑脸和一句话,但却让洛络娅感到似乎连灵魂都沸腾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为什么他的眼里会有那样耀眼的光呢? 她无法理解他。 但是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他。 她知道他心中怀有愤懑,尽管她不知道那愤懑从何而来;她知道他心中怀有信念,尽管她不知道这信念究竟是什么。 她能够将他的缺点一点点数来:轻浮、幼稚、举止无度、听不懂他人的潜台词、明明身为贵族但却没有一丝贵族的风度……但是他率真、热情、诚恳、会对每一个需要他帮助,而他又做得到的人伸出援手。 尽管洛络娅完全无法理解,可是她却依然无法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 她没有办法不去关注他,没有办法不去看那双像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洛络娅感到一切都在失控,但是她却不想阻止。就像是她明明不知道自己身上越发显露的能力究竟从何而来,但她从未追究,也从未想过去探寻。 她遵从自己的心,并且相信她总会明白、总会等到结果。 无论是好是坏。 洛络娅阖上门,走出了他的房间。 或许,他又在王城中瞎逛忘了回来了吧。洛络娅这样想着,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放心不下。 于是洛络娅伸出手,天空中响起了一声鹰鸣。她轻声道了一声“麻烦了”,然后她就“看”到了整个亚顿王城。 作为一个小小公国的王城,亚顿王城分为三个区——东区(贵族区)、西区(平民区)和南区(贫民区)——虽然不算大,但也算不上小。而肖恩少爷总是喜欢混迹在西区和南区,鲜少会去东区。 这一点洛络娅也知道,所以她透过天空盘旋黑鹰的视线,在西区和南区搜索着肖恩少爷的踪迹。 可是奇怪的是,无论洛络娅怎么寻找,都无法找到那位总是在街头游荡的肖恩少爷。 洛络娅有些忧虑。 ——肖恩少爷已经一夜没有回来了,会不会……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洛络娅感到有些坐不住了。 以往肖恩少爷总是能够全身而退,固然有他自己的缘故,可这也是因为肖恩少爷惹到的并非布莱恩家惹不起的人物。万一……万一这一次肖恩少爷惹到了麻烦的人物怎么办? 万一……他出了事怎么办?! 洛络娅着急起来。 天上的黑鹰好像感受到了洛络娅此刻的情绪,鸣叫一声降低了自己的高度,开始在亚顿王城的高塔之间巡视起来。 而这一次,洛络娅终于找到了肖恩少爷——在被押去地牢的路上,而肖恩少爷,则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怎么……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在国王未下令之前抓捕一个贵族?!而且直到现在布莱恩家都不知道? 洛络娅的脑子里简直无法再容纳下其它的任何一件事,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救出肖恩少爷。 他不能出事……他是布莱恩夫人最爱的小儿子;他是格拉格小镇最招人厌也最招人喜欢的家伙;他是……他是她最想了解的人! 她还没有明白他究竟坚持着什么,他究竟信仰着什么,他的灵魂中像火焰般耀眼的究竟是什么……他怎么可以出事呢?! 洛络娅茫然地跑着,直到在门口被人用力扯住了手腕,洛络娅才明白她究竟做了什么。 她在害怕,她在恐惧。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恐惧,尽管她不明白她究竟在恐惧着什么。 可是…… “洛络娅,你没事吧?奥丽娜小姐再找你呢!” 先是画面,然后是声音,紧接着,一切淡去的画面再度在洛络娅眼中清晰起来。 洛络娅猛地伸手,抓住埃琳娜——也就是那个被肖恩少爷救回来的俘虏——的手,用前所未有的严厉声音说道:“肖恩少爷有危险!他在被人压向地牢!!” 埃琳娜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洛络娅,道:“什……什么……” “去告诉布莱恩夫人!” 只留下这一句话,洛络娅抽出手,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外。 她能做什么? 她只不过是一个女仆而已,她能够做什么? 洛络娅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想要去找他,她想要去确认他的安危,她想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开望向她,就算睁开后的下一刻就会露出她最讨厌的轻浮笑意……不,如果那个笑容属于肖恩…… 洛络娅脑中开始混乱起来。 她一时记得她最爱的是黑色的头发,一时觉得她最爱的是分明是金色的眼睛;她一时记得她应该穿着繁重华丽的衣袍,一时觉得她只是被抛弃在荒野的孤儿…… 她看到手持长剑的人背光而立,只有金色的眼睛熠熠生辉,夺去了她所有的视线和注意;她看到稚嫩的少年站在皎洁的月色下,手中的玫瑰娇艳欲滴,向她诉说着什么。 她看到她站在世界之巅,风雷应她呼唤,生死在她一念,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脚下。她感到她心中的愤怒就像云中的雷电翻滚,她想要让脚下的大地崩裂,但白色的长剑从她胸口刺入,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停止。 她看到长剑的主人那双金色的眼睛望着她,但她心中却没有愤怒,只有不甘。 她看到她伸出手,她看到长剑的主人握住了她的手。 “停止吧。” 她听到这样的话。 “转世去吧。”金色眼睛的主人看着她,温柔而悲哀,“和我一起转世吧。” “这是我们的命运。” “我们会再见的……” “直到我们再次死去……” 洛络娅停下脚步,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泪痕。 那是什么? 她看到的是什么? 她茫然地想着,而天空的鹰鸣唤回了她的神智。 对……她怎么忘了呢? 洛络娅这样想着。 ——现在除了肖恩少爷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她再次迈步,跑向了亚顿王城的地牢,而在洛络娅没有注意到的不远处,一个声音大惊小怪道:“尤兰德,你怎么哭了吗?” 金色眼睛的少年茫然地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望着自己手中的水迹,怔怔出神。 “我……”他喃喃着,“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她在跟我笑……” “很漂亮。” 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 第8章 chapter.8 洛络娅跑得很快。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然能够跑得这样快——只是十分钟的时间,就让她穿过了半个区,东区,来到了地牢。但洛络娅却在地牢入口被拦下了。 “地牢重地,没有国王指令不得出入!” 卫兵伸手将洛络娅推开,冷冷道:“离开这里!” “但是——”洛络娅摔倒在地,依然挣扎地想要说着。但卫兵的长矛指向了洛络娅的脖子,冷酷的视线从铁头盔中投了出来,打断了洛络娅的话,“离开这里!” “否则——死!” 洛络娅咬着下唇,慢慢退开,眼底却有风暴在酝酿。 ——不过是……一个连骑士或魔法师都不是的普通人类而已。 洛络娅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低喃。 ——竟然敢如此无礼……杀了他! 红色的眼睛慢慢染上了黑气,就连发根也似乎有黑暗的颜色蔓延。 凡是阻碍在身前的,无论是谁,都去死吧! “洛络娅……” 微弱的声音从远而深的地方渺渺传来,洛络娅猛地回过神来,捂住脸,惊慌失措地离开了地牢的门口。 她刚刚……想要做什么? 她的肩膀颤抖着,靠在墙上,无力地滑坐在地。 黑气逐渐消退,但那残留着的暴戾不甘,还有铺天盖地的怨愤,却让她无法回过神来。 “……刚刚,奇怪……我是不是听到了洛络娅的声音……” 突然地,洛络娅再一次听到了这个声音。 是这个声音将她从几乎通向地狱的沉沦中唤醒,但直到这一刻,洛络娅才反应过来这到底是谁的声音——肖恩少爷。 他真的就在这里。 “啧……怎么回事……我这是——!” 断断续续的声音顺着风传入洛络娅的耳中,她感到脑中一痛,然后她就“看”到了。 浑浊的空气,黑暗的石壁,掺杂着锈迹和血迹的铁栏,还有肮脏的地面……这是地牢! 她竟然“看”到了地牢? 洛络娅茫然四顾。 此时此刻,她分明就站在阳光之下,伸手就能触碰到身侧高墙的泥砖,还能嗅到隔壁街道那小小花店里馨郁的香气……但是为什么…… 来不及多想,那个奇特的视角慢慢转过方向,然后她就看到了神色愤怒的肖恩少爷。 她看到他恼怒地一脚踢在石壁上,然后冲到牢门,用力地摇动着锈迹斑斑的铁栏,大喊道:“喂!我说!!你们是谁?抓我干什么?!” 铁锈点点落下,肖恩少爷的声音在地牢中回荡,但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我——”他似乎想要骂什么,但最终忍下了,“喂!!好歹把我身上的东西还给我啊!!” “噗,蠢货!” 直到这时,在这个寂静的地牢中,终于有人发出了声音。 “与其担心你身上的那些东西,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的小命吧!” 洛络娅“看”不到是谁在说话,肖恩少爷似乎也看不到。 但是有人说话,就代表他并不是一个人,就代表他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似乎有了这样的认知,肖恩少爷兴奋起来,大喊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到这里?” “这是亚顿王城的地牢,关押的都是将要处死的犯人……至于为什么会到这里?哼,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里?!” “地牢?不可能!”肖恩少爷大惊,“为什么我会在地牢?!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他不满地摇动着铁牢的栏杆,但却没有再得到回答,只有地牢上方一声远远的“安静”。 肖恩少爷沉默下来,似乎是明白这样喊叫也只是徒劳。 他开始在他的牢房来回移动,用手触摸着身下铺满烂草的地面,不一会儿就从层层烂草下摸出了一块略显尖锐的石块。 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略显沮丧地摇头,嘀咕道:“不行……太宽了……” 洛络娅茫然地“看”着肖恩少爷,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肖恩少爷虽然说“不行”,但他依然将石块留了下来,然后继续耐心地寻找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洛络娅看到他脸上开始浮现出焦虑和不耐,但他依然按捺下焦虑,继续找着。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洛络娅看到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喜。 “找到了。” 他从厚厚的烂草下抽|出一条细细的铁丝。尽管它已经破烂不堪,但肖恩少爷却是如获至宝,眼中闪闪发亮,洋洋自得道:“看!想要什么就能拿到什么……我果然是个天才!”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也不忘了自夸。 洛络娅几乎要被这个总是自卖自夸的肖恩少爷气笑了。 然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洛络娅看着肖恩少爷灵巧地用手中的铁丝撬开了那把重重的大锁,然后悄无声息地敲晕了一个巡逻的卫兵,将自己的衣服同卫兵的衣服替换,而后拉低帽子,安静地向地牢的另一头走了出去。在街道的尽头,他回过头,凝望着那个“戒备森严”的地牢,翘起了唇角。 “不过如此。” 他说着,轻快地转过街角,踏上了一条人迹稀少的小巷,一边走一边将自己身上的卫兵上衣脱下扔在地面,最后,他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卫兵帽摘下,随意地扔过高墙。此刻,这条小巷也已经走到尽头。 于是他从小巷走出,步入阳光之下。 金色的日光投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他向着太阳露出微笑,又变成了那个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的贵族肖恩,唯一的区别也只是少了一件华丽的外套。 洛络娅“看”这这一切,唇角不知不觉地扬了起来。 看,这就是她一直注视着的肖恩少爷。 这样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或许是她大惊小怪了。 她注视着的人,怎么会连逃脱地牢的手段都没有呢? 直到此刻,洛络娅的理智终于回笼,开始思考这一整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肖恩少爷会突然被抓住呢? 而且没有任何预兆,在这之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并不合常理不是吗?肖恩少爷是个贵族,贵族是不可能被随意抓捕的! 洛络娅心中开始忐忑起来,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布莱恩家族! 洛络娅瞬间回过神来,一阵心悸。 是的!这不是针对肖恩少爷的,而是针对……整个布莱恩家族!! 一直跪坐在地的洛络娅猛地站起来,但却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直到这时,洛络娅才发现,她竟然已经注视了肖恩少爷这样久的时间。 来不及想自己这样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洛络娅踉跄着站起来,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量和毅力支撑着她跑过了两条街,一把抓住了正在街头漫不经心走着的肖恩少爷,道:“快……肖恩……少爷……” 洛络娅喘着气:“快去看夫人还有小姐!” “什么?” 肖恩少爷一惊,转身想要回到布莱恩家。 但就是这一转身,却让他彻底地愣在原地。 洛络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火光冲天。 ——那是布莱恩家的方向。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噩梦一般。 洛络娅已经不记得是怎样回到布莱恩家的,也不知道身旁那悲凉的哀嚎究竟是发自何人,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大门外,看着这冲天的火光。 ‘你怎么在哭呢?洛络娅。’阳光透过窗棂,她扭过头,看到布莱恩夫人站在门口,向她招了招手,‘划破手了吗?没关系的,只是小伤口,我们的洛络娅是个坚强的孩子,不要哭哦,哭了小络娅的脸就不漂亮啦……呵呵,逗你的,我们的小络娅是最漂亮、最漂亮的孩子了……’ ‘真的吗夫人?可是为什么我却没有父亲和母亲呢?他们都说我是被诅咒的孩子,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你是……你的父母,他们一定是非常、非常疼爱小络娅的,只是……只是因为……不得已的理由,所以才会将你放在荒野、放在我的必经之路上,让我能第一眼就看见小络娅……他们是爱你的……他们一定是……很爱很爱你的……’ ‘喂!我说你!!’在夏日的小溪边,她瞧见碧眼的少女不满地跺脚,撅起了嘴,‘快来!不要磨蹭了!给我抓一条鱼……什么?你不会水?啊啊笨死了!我去抓……你笑什么?不许笑!不许告诉母亲!不许……算了谅你不敢,来给我拿着衣服!’ ‘可是小姐,万一你滑倒了……’ ‘闭嘴啦!不许咒……啊——!’ ‘小心!’ ‘……你……哼!谁让你来拉我的!可不是我害你被伤到腿的,记住了吗?哼……反正……反正我是不会道歉的!这些天也不用你来忙前忙后了,免得以后变成瘸子看的人心烦,记住了吗?!’ “夫人……小姐……” 洛络娅喃喃着,眼前开始模糊。她看到剧烈的火光直冲天际,在昏黄的天色下就像是恶魔一般大笑着。 “不可能……” “这不可能的……” 洛络娅将目光投向不知道何时站在一旁的朱莉小姐,祈求地看着她,希望从她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但朱莉小姐回避了她的目光。 “这不可能!!!!” 洛络娅大声哭喊起来,想要冲进早已摇摇欲坠的布莱恩家,但却被朱莉小姐死死拉住。 “冷静点!”朱莉抱着洛络娅的肩膀,大声道,“已经没有办法了,在我来的时候,布莱恩夫人已经……已经……” “她有话对你说,难道你不想听吗?!” 洛络娅肩膀一颤,安静了下来。 “她说,不要复仇,不要回格拉格,不要再找布莱恩家的任何一个人……要好好地活下去。” ‘就算很痛苦……’ ‘也不能放弃……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孩子……你是我最爱的小络娅……’ 布莱恩夫人的声音彷佛就在耳畔,洛络娅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哭什么呢?”不知道过了多久,洛络娅听到有人这样说着,“就算你哭了,他们也不会活过来。” 洛络娅望了过去。 她看到肖恩少爷笑了起来,摇曳的火光照在他的面容上,却印出了泪痕。 在这一刻,她感到刻在肖恩少爷灵魂中的火焰似乎熄灭了,又似乎燃烧得更加地炽烈,几乎要将她的眼睛灼伤。 他没有再迟疑,转身离去。 “你要去哪儿?”洛络娅慌忙拉住他的衣角,哽咽道,“你想要做什么?” “格拉格。”她听到肖恩少爷用她从未见过的冷淡口吻说道,“去做我该做的事。” “你疯了吗?!”朱莉小姐厉声呵斥,“布莱恩的通缉令上午贴满了王城,下午王城的布莱恩家就被一把火烧掉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现在还想去格拉格,难道是想……” “我的父亲和大哥在那里。”肖恩少爷打断了朱莉小姐的话,没有回头,“我没能救下我的母亲……我不能再让我的父亲和大哥置身危险中。” “我是肖恩·布莱恩。” 他扯出了袖子,大步向前走,没有回头。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那我不会躲避它,” “但这跟洛络娅没有关系。朱莉……” 他轻声说着: “洛络娅她……就拜托你了。” 洛络娅望着那个依然显出少年模样的单薄背影一点点消失,直到彻底消失在模糊的夕阳中,终于感到眼中有什么东西再一次涌了出来。 第9章 chapter.9 大雨一连下了五天,而在第六天的时候,王城终于出现了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在这一天的清晨,洛络娅听到街道上喧哗的声音,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庆典一般。她推开窗户,从阁楼上往下看去,但依稀只能看到高墙外人们欢欣鼓舞的面容。 发生了什么事吗? 洛络娅这样想着,心中却依然惴惴不安。 肖恩少爷……已经离开了五天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到了格拉格了,还是依然在路上?那些针对布莱恩家族的人是否还在追缉他?他…… 还好吗? 洛络娅出神地凝望着天空,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痛恨自己的无力。 她曾经偷偷测试过自己的天赋,就像那些贵族小姐们一样。但事实上,不管是骑士还是魔法,都没有一丝一毫地眷顾过她。 “这没有关系的。”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反正我也只是一个女仆而已。” 是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不是强大到无人敢犯、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那也只不过是徒增烦恼和不甘,还不如不要。毕竟,她有布莱恩家的庇佑不是吗?虽然只不过是个女仆,但是布莱恩上下待她还有哪里不好呢?她还有哪里不满足呢? 就这样下去吧。 在布莱恩家族的庇佑下长大,然后找一个安分老实的平民结婚,生个孩子,平平安安、毫无波澜地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呢? ——不好,哪里都不好! 如果她有力量的话……如果她有足够强大到震慑那些人的力量的话,布莱恩夫人他们……也就不用死了不是吗?! 为什么她这么软弱?为什么她这么安于现状? 为什么……她没有办法去守护那些对她来说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窗外阳光明媚,但洛络娅却觉得坠入了无底的深渊,黑暗与阴冷如影随形。 洛络娅哽咽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不觉中爬满了泪痕。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洛络娅一惊,连忙擦去脸上的泪痕,待到敲门声响起,洛络娅才轻声道:“请进。” 来的人是朱莉小姐,她手上捧着食盒。明明是在她家中,她却像是做贼一般悄悄地溜了进来。而这都是因为她对洛络娅的收留。 在这个满城都贴满了布莱恩家通缉令的时候,尽管她只不过是布莱恩家的女仆,但若真被人发现了也的确会对朱莉小姐造成困扰。 可是朱莉小姐依然收留了她。 朱莉小姐并没有收留她的必要,但是朱莉小姐却依然对她伸出了援手。 洛络娅满心愧疚地上前接过了朱莉小姐手中的食盒,小声道:“真是太麻烦您了,朱莉小姐,其实我可以……” “嘘!”朱莉小姐打断了洛络娅的话,“不要总是这么见外嘛!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洛络娅一怔:“可是……可是我只是……” “诶呀……小络娅总是这么客气!”朱莉小姐伸手揉了揉洛络娅的头发,“不过也很可爱就是了。” 朱莉小姐笑着调笑了洛络娅几句,然后很快地离开了,看神色似乎有些莫名的焦虑。在离开前,她回头望了洛络娅一眼,轻声道:“小络娅……今天……” 洛络娅道:“什么?” “不。”朱莉小姐很快摇头,“没什么。” 洛络娅站在阁楼上,望着朱莉小姐离去的背影,满心茫然。 但很快,她就明白朱莉小姐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了。 在这一天的傍晚,洛络娅再一次被喧哗声唤到了窗前。 她推开窗,极目望去,却也只能见到人们脸上愤怒和兴奋交织着的奇怪的表情。 洛络娅茫然,有些发怔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逐着一个人的身影,直到他爬上高塔,站立在王城的最高点如同鹰一般向下俯视时,才突然惊醒过来。 她是……她“看”到了? 不是通过天空的黑鹰,而是真的“看”到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而后向窗外望去,想要再度“看”到方才的一切,但却怎么也无法再像方才那样“看”到一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络娅再一次刚到困惑,开始回想方才她究竟是怎样做的。 她刚刚……看到了一个人。 他穿着样式古老的白色衣袍,猩红的长披风在他身后飞扬,宽大的兜帽将他的大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中。他分明行走在热闹的街道中,却又像是独自行走在荒野,他的目光没有同任何人交汇,他的行走抗拒着任何人的靠近。 就像是孤独的狼。 她看到了他,然后就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于是在她的目光开始追逐着他,直到他走进小巷,翻上屋顶,潜入宫殿,最后站立在王城最高处的安法尔之塔的塔顶,如同鹰一般审视着他脚下的王城。高空中狂烈的风吹动他的衣袍,猩红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作响,白底金边的兜帽却不曾被风吹落,唯有零碎的黑发隐现。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头向她望过来,阴影下的面容唯有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刀锋般的光泽。 他是……肖恩少爷? 洛络娅这才醒悟过来,心中一跳,疑惑焦虑和担忧同时涌了上来。 肖恩少爷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男爵大人和奥雷少爷呢? 再也无法冷静地思考自己的能力,洛络娅再度唤来了空中的黑鹰,指示着黑鹰向着安法尔之塔飞去,但就算黑鹰在安法尔之塔上一遍一遍盘旋,也无法再找到方才那个白色衣袍的声音,就好像方才那只不过是洛络娅的错觉。 但是……真的是错觉吗? 洛络娅无法无法确定,只能让黑鹰再度飞上高空,搜寻着下方的王城。 而就是这样的搜寻,让洛络娅意外地发现了这一天王城会这样热闹的缘由——叛国者。 因为一次意外,巴罗斯男爵——现在该叫他子爵——发现了公国中叛国者与敌国的通信信件,于是他搜集了证据,向国王举报了那个叛国者。而今天,就是叛国者被押回王城处决的日子。 洛络娅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而在她看到处决台上被布袋套住了脑袋的两人之后,终于眼前一黑,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那是……男爵大人,还有奥雷少爷! 就算被押上了处刑台,被遮住了面容,可是那个身形和服饰,一定是男爵和奥雷少爷没错了! 洛络娅终于明白了方才朱莉小姐的欲言又止。 但现在明白却已经晚了。 她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 处刑台上,处刑官口沫横飞地诉说着布莱恩家族的“罪状”,大声煽动着民众。 洛络娅气得全身发抖,想要冲过去撕烂那个可恶家伙的无耻嘴脸。 她在布莱恩家族中待了那么久,难道她还不明白吗? 通敌卖国? 布莱恩家族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家族,最高的爵位也只是一个低微的男爵而已,又能从哪里拿到消息来通敌呢? 男爵大人绝不会、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这是陷害!这是污蔑!这是可耻的构陷!! 为什么没有人来阻止? 谁能够阻止这一切? 对……对了……还有肖恩少爷! 他回来了不是吗? 他可以阻止的!他一定可以做到的!! 洛络娅忽然想起方才那个幻影一般的白色身影,顿时如同发疯了一般一遍遍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身影。 而就在这时,钟楼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 处刑官高喊道:“行刑!” 但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白袍的人突兀地从处刑台后的屋顶一跃而下,手中银光闪烁,瞬间刺入了处刑官的后颈。 “噗嗤!” 猩红的血液喷溅而出。 那人推开处刑官,拔|出匕首,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处刑官此刻如同一块破布,软软地瘫在了地上,消失了气息。 他快步向前,伸手扯掉了两人头上的布袋,但却在瞧清这两人的面容时呆立在了原地。 ——那不是男爵大人和奥雷少爷! 洛络娅感到全身开始发冷。 “我的父亲呢!”白衣人拉扯着其中一人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怒吼道,“还有我的大哥!他们在哪里?!” 那人抖抖索索地指向了安法尔之塔,他望了过去,然后在瞬间失去了言语。 高塔之上,衣着狼狈的男爵大人和奥雷少爷脖间被身后的卫兵套上了绳索,然后在肖恩少爷望去的那一瞬间被推下了高塔。 突然施加在绳索上的巨大力量让绳索绞进了皮肉,几乎在瞬间,男爵大人和奥雷少爷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一如一年前曾在城门看到的那一切。 “不——!!” 第10章 chapter.10 王城开始流传一个传说,就连住在安诺家族阁楼上的洛络娅都能听到的传说。 ——每当星月升起之时,白色的幽灵会出现在人界,收割贵族的生命。 而与这个传说相衬的,是贵族们一个接一个的死讯。 在这些死去的贵族中,就包括新上任的巴罗斯子爵大人。 这一天,朱莉小姐如同往常一样将食盒送到阁楼上。但这一次在她转身想要离去的时候,洛络娅叫住了她。 朱莉小姐向洛络娅笑道:“怎么了?” 洛络娅轻声道:“你知道的吧,朱莉小姐。” 朱莉小姐一怔。 “你知道那个‘白色的幽灵’是谁,对吗?”洛络娅祈求地望着她,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但朱莉小姐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对不起。” 朱莉小姐转身离去,阁楼的木门在洛络娅面前合上。 没有温度的阳光从她身后窗外的缝隙漏了进来,越过洛络娅,投下了一道窄窄的阳光,照亮了那隐匿在阴影中的黑暗尘埃。 洛络娅站在原地,默然无语。 时间慢慢地过去。 死去的贵族越来越多,在恐慌中,人们突然发现那些贵族都是曾经参与过布莱恩家族叛国一事的人。 惶惶不安的贵族们开始安下心来,国王却开始震怒。 他开始在阿卡加公国中全境贴上布莱恩家族最后一人——肖恩·布莱恩的通缉令,也开始戒严王城,但都收效甚微。 肖恩·布莱恩。 这个布莱恩家族的次子、最后的一个布莱恩,就像是真正的幽灵一般在月色下穿行,又像是死神一般收割着那些贵族的生命。就算他们处于重重的保护之中,却依然无法阻止这个白色幽灵杀戮的步伐。 但洛络娅却越来越沉默。 她开始久久地望着窗外,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望着盘旋的黑鹰和高塔上衣袍猎猎的人。 一个月后,在最后一个参与布莱恩家族一事的贵族死去的那天晚上,洛络娅再一次见到了肖恩。 他穿着那天她所见到的样式古老的白色衣袍,猩红的披风在他身后飞扬。 他站在她的窗台上,月色如银,他向她扯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张褪去了青涩的脸。 洛络娅凝望着那张疲惫的面容,突然泪如雨下。 “哭什么呢?”肖恩看着洛络娅,努力想要露出一个与曾经无二的轻佻笑意,但是那双眼里却再也看不到曾经耀眼炫目的光。 洛络娅再一次感到无法自抑的悲伤和无力将她淹没。 这一切并不该是这样的……这里一定是有哪里错了! 洛络娅笃定地想着,可是她不明白到底哪里错了。 “不要哭。” 洛络娅听到肖恩这样说着。 “这是最后一次了,笑着送我好吗?” “……你要去哪里?” “或许是格拉格,或许是边境,或许是遥远到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肖恩说得轻描淡写,洛络娅却知道他在骗着她。 她能够感到他心中愤怒和憎恨的火焰没有熄灭,她能够嗅到他身上还未全部褪去的血腥味,而在更久以前,她还看到他站在巴罗斯子爵家中的最高处大笑着,在他脚下是熊熊的火焰。 “我是肖恩·布莱恩!” 他大声地重复着,脸上的血迹却像是泪痕一般。 “我是肖恩·布莱恩!!” “我不会放过你们!” “你们施加在我身上的、施加在布莱恩家族身上的,我会将它们全部奉还给你们!”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在那一刻,她看到他眼中曾经的光彻底熄灭了,空洞得如同大火之后的废墟。 她感到悲伤,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 她知道他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这些人的。 他不会这样轻易地罢手的,所以她知道他是骗她的。 ——他没有离开,只是不打算再见她而已。 虽然不知道他计划了什么,但她知道,那个计划里没有她。 其实这也对,他们本来因为布莱恩家族而见面,那么布莱恩家族覆灭了,他们又还有什么联系呢? 一个是默默无闻的女仆,一个是声名狼藉的通缉犯。 就这样结束吧…… 不,说什么结束? 他们从未开始。 洛络娅再一次意识到这个让她眼眶发涩的事实。 她想要挽留他,也想要告诉他她的心意,就算无法得到回应,只是向他诉说也好。 但她沉默不语。 “笑一笑吧。”肖恩笑着,修长的手指从披风下抬起,轻轻拿着着一枝玫瑰,在月色下向她递了过来,“洛络娅,最后一次了,向我笑一笑吧。” 洛络娅恍然看着他,在这一瞬间,他那褪去了青涩的面容和四年前的那个少年重叠起来。 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青涩少年向她故作优雅地笑着,琥珀色的眼里却是满满的雀跃和孩童般的调皮。 于是她伸手接过了那支玫瑰,向他笑了起来。 ——不要走…… 她听到自己心中这样哭喊着。 ——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但是她没有说,甚至没有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于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最后再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拉上了自己的兜帽,慢慢退到了窗台的边界,消失在了黑暗中。 洛络娅注视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远去,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她知道,或许她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些曾经的回忆和隐约的心情就像是梦一样,永远都无法暴露在阳光之下。 “我爱你。” 她这样说着。 第一次,也或许是最后一次。 她将那支鲜红的玫瑰贴在胸口,苦涩的泪水滑落,滚入唇角。 当阳光升起时,洛络娅随着黑暗一同安静地离开了这个阁楼。 晨光遍布大地,洛络娅回过头,望着安诺家,望着那个阁楼,还有那个肖恩曾经站过的窗台。 “再见,朱莉小姐,还有……” 她听到自己这样说。 “我爱的人。” 洛络娅感到她做了很长很长的噩梦。 在那个噩梦里,所有那些她珍重的、尊敬的、喜欢的人们,都一个个地离她而去。 她奔跑着,大声呼喊着,恳求他们不要离开,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愿意停下来等她,直到她摔倒在地,崩溃地哭泣时,她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温柔地放在了她的发顶。 “小络娅……” 她含泪望去,布莱恩夫人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向她温暖地笑着,轻声道。 “你该长大了。” 她该长大了。 她该知道没有什么人会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不管是她爱的人还是爱她的人。 第11章 chapter.1 三年后。 巴加沙公国,阿斯加王城。 在这一天,因战败而沉寂已久的巴加沙公国的王城,不知道为什么竟从清晨开始就就热闹起来。这样近乎沸腾的场景对于王城的贵族来说,已经很久都不曾见过了,而对于前段时间才来到阿斯加王城的雇佣兵来说,更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 一个衣着火辣的少女佣兵睁着眼睛,用好奇的目光瞧着自己身旁欢欣鼓舞的人们,脸上也不由自主地被这些人们感染了笑意。 少女用手捅了捅自己身旁的棕发青年,声音雀跃:“今天好热闹啊尤兰德……是在过什么节日吗?你看那……尤兰德?尤兰德?!你在看什么?” 被唤作尤兰德的年轻人终于回过神来,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道:“也没什么,只是……”说到这里,这个金色眼睛的年轻人又有些魂不守舍地向一个方向望了过去,“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人……” “看到了什么人?”少女完全没有注意到尤兰德的异状,只是顺着尤兰德的目光好奇地望过去,声音欢快,“哪里哪里?我看看……诶?那是……” 在小巷的深处,一个似乎与街道上欢乐气氛格格不入的阴影中,一个披着黑袍的老女巫一只手托着水晶球,另一只手不依不挠地拉住一个少女的衣角,似乎与那个少女争执着些什么。远远望去,那个老女巫鹤发鸡皮,脸上神情不依不挠;被她拉住的少女虽然也是身披黑袍,但就算距离了这样远也能依稀让人看到她优美的侧脸和她此刻的为难。 女佣兵心中的天平瞬间向着黑袍少女倒了下去。 “太可恶了!!”女佣兵顿时义愤填膺,撸起了自己的袖子,“我就知道这些装神弄鬼的老巫婆没一个好东西!” “安娜!”尤兰德一惊,但还没等他来得及拦下他这位冲动的同伴,就见她气势汹汹地从人群中蹿了出去,瞬间冲到了那两人的面前,就连腰间的长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拔了出来。 糟了! 心知自己同伴热心肠好为人出头,但坏就坏在性格太过冲动,总是很容易好心办坏事。就像这一次,虽然看起来是那个老女巫在为难那个少女,而那个少女也不知道为什么让她很有好感,但……不管怎么样,总要先弄清楚事实才行啊! 尤兰德心下焦虑,想要跟上安娜,但人群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欢呼起来,向着一个方向冲去,近乎疯狂的人潮将尤兰德一步步推远,待到尤兰德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推离了好一段距离。 糟糕!安娜她不会已经做了什么吧? 尤兰德焦急地推开人群,冲到了小巷,但映入眼中的场景却让尤兰德一怔。 并不像尤兰德想象中的血腥场景,在小巷深处,老女巫和安娜正激烈地争吵着,而他先前看到的那个黑袍少女则是背对着他,一会儿劝着老女巫,一会儿劝着安娜,十分为难的样子。 “……像你这样无脑的女人,别说胸了,就连个子都没长成就想出来逞英雄,真是可笑至极!还是回去多喝点牛奶吧!蠢货平胸矮子就不要出来丢人了!”黑袍的老女巫眼神凉薄地看着安娜,口中吐出的话就像是她的容貌一般刻毒。 原本就气红了脸的安娜被戳中痛脚,直接蹦了起来,连声音都变了一个调,尖叫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再说多少遍都是一样!”老女巫轻蔑地哼了一声,“平胸的蠢货矮子!” “啊啊啊啊你别拦着我!我要宰了这个老女人!!我一定要宰了这个老女人!!!”安娜气得张牙舞爪,似乎恨不得冲上去一口咬在那个老女巫的脖子上,但却被黑袍少女死死拉住了。 “请不要这样冲动,女士,这本来就只是个误会而已……还有这位婆婆,请您也少说几句吧!” 尤兰德看着眼前这近乎闹剧一般的场景,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无奈叹了口气,尤兰德温声道:“好了,别闹了,安娜。” 听到尤兰德的声音,安娜和那个老女巫同时一僵,向他望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一刻,尤兰德突然觉得眼中有些微刺痛,在那一瞬间,尤兰德恍惚间看到那老女巫的身影竟有一瞬间变得漆黑一片,就好像完全不曾有这样一个人。 尤兰德心中一凛,目光警惕起来。 与此同时,那老女巫却后退了两步,将自己沉入了更深的黑暗,讥嘲道:“算了,我就不追究你弄坏我水晶球的事、也不追究那个平胸小矮子对我的冒犯了!” “可恶的老女人!就算我是平胸小矮子也比你一脸刻薄相要好!!” 安娜再度暴躁起来,但还没等安娜来得及做什么,那老女巫就像是影子一般,消融在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三人同时怔住了。 良久,安娜不可思议道:“她……这个老女人竟然真的是……真的是魔法师吗?” 魔法师,这是一个多么稀少、多么高贵的职业? 不说是巴加沙公国,就连整块大陆上,魔法师都屈指可数。但与此同时,那些装神弄鬼的女巫、魔术师、术士等人却越发地多了起来,甚至一些人还被贵族奉为上宾,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辈子。可在这些人之中,真正有魔力的,连一分都不到。 一些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见到一个真正的魔法师,这一些人中甚至包括贵族! 由此可见魔法师到底是一个多么稀少而尊贵的职业。 但就在方才,就在三人的面前,他们目睹了一个真正的魔法师的离去! “就算是魔法师,”但很快的,安娜就回过了神来,笃定地下了结论,“也是讨人厌的魔法师!” 直到这时,那个黑袍少女才再度开口,道:“方才真是十分感谢您,这位尊敬的女士,感谢您的出手帮助。” 她优雅地提起了袍角,向着安娜微微鞠躬,就算此刻身着简陋的黑袍,但却依然像是穿着最昂贵的服饰、站在晚宴之中向众人微笑的女主人。 安娜一震,连忙摆手,神情略显羞愧,道:“你过奖了才是,我刚刚,方才我也没能帮上你什么忙,你就……呃,不要放在心上。”似乎想要极力模仿少女的姿态,但奈何安娜实在是没有这个天赋,一番话说下来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安娜急红了脸,一个劲地回想她曾经见过的那些贵族的姿态,但越着急越想不起来,越是想不起来就越着急,最后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实在看不下去安娜此刻的模样,黑袍少女开口,轻声轻柔道:“请不必……” “不好意思……” 尤兰德和黑袍少女同时开口,而后同时停下。 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一旁的尤兰德,黑袍少女转过头,第一次向尤兰德露出自己的面容。 在看清少女面容的那一刻,尤兰德心神大震,“蹬蹬”后退两步,金色的眼睛呆呆地凝望着黑袍少女的面容,仿佛失去了声音。 恍惚间,尤兰德似乎听到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静静地凝望着他,无色的泪珠从那双眼中滚落,一滴一滴,就像砸在了他的心中,痛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他却感到“他”握紧了剑,而后慢慢的,将剑指向了那双黑色的眼睛。 “不!” 他急促地呼喊了一声,从那近乎幻境的场景中挣脱出来,然后迎上了黑袍少女疑惑惊惧的目光。 尤兰德扶着头,头疼欲裂。 他吓到这个女孩子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他该道歉才对。 于是尤兰德抬起头来,但在对上那黑袍少女的目光时,脑子再度变得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翻滚着:她的眼睛……是绯红色的。 似乎是被尤兰德此刻的表现吓得不轻,黑袍少女匆匆道了句歉,转身从小巷的另一头离开。 安娜左看看尤兰德,右看看那黑袍少女,终于还是放心不下黑袍少女,追了过去。 黑袍少女的体力自然是比不上身为佣兵的安娜,没过一会儿就被安娜追上了。 “等等!”安娜大声喊着,“等一下,现在外面人太多了,你一个人……” 安娜的手指前挥,不经意间扯下了少女的兜帽。 在这一刻,像月色般的颜色流淌下来,安娜怔怔地望着这一头耀眼的银发,失去了言语。 “银发……红眼……”安娜感到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被一点点煮沸的开水,兴奋得无法自已,结结巴巴道,“你是……希莉娅,第一歌者希莉娅,对不对?对不对?!” 化名为希莉娅的洛络娅无奈地笑了笑。 “啊,看来真的是被认出来啦……”洛络娅叹了口气,“不过,请不要叫我第一歌者什么的……实在是过誉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安娜露出了像是见到梦中王子一般梦幻的表情,崇拜地望着洛络娅,道:“真的……竟然是真的……啊啊啊好幸福,我竟然近距离地见到希莉娅大人了!”安娜双手捧脸,就差尖叫。 洛络娅连忙制止,将食指贴在唇边,道:“小声些,如果将外人引过来了,我们可就很难脱身了!” 安娜捂住自己的嘴,连忙点头。然后她回想起了自己方才在偶像面前毫无顾忌和脸面的争吵,顿时又觉得不安起来,心中开始被羞愧和懊恼充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竟然在她崇拜的人面前露出了那样可憎的样子…… 安娜用手攥着衣角,沮丧地说,“我刚刚……是不是……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我总是……总是会把事情搞砸,我……”安娜大声抽泣了一下,“对不起,我就是这么一个没用的人……” “不,并不是这样的。”洛络娅一怔,然后好笑地将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望着这个分明比她要大得多,心智却如同孩童的女佣兵,温柔道,“我很高兴你能够挺身而出。尽管你误会了,但是至少证明了你有一颗勇敢而温柔的心呢。” 安娜的抽泣声一顿,红红的眼睛瞧着洛络娅,“真……真的吗?” “是的,我有一个朋友也是这样呢。”洛络娅微笑着,柔声道,“他也总是喜欢为弱者出头,只要让他看到了不正义的事,他就绝不会忍耐……他也像你一样,总是靠着一股热血和正义之心,也不多仔细想想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一股脑地冲了上去……我很喜欢他。”洛络娅凝视着安娜,“我也很喜欢你。” 被自己喜欢的人回应了一个喜欢,安娜的精神瞬间振奋起来,雀跃道:“真的吗?真的还有跟我一样的人吗?他是谁?在哪里?我可以见见他吗?” 洛络娅一怔,怅然道:“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安娜讷讷道:“对……对不起……我又……” “这不怪你。”洛络娅打断了安娜的话,但却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谈论下去,而是转开了话题,道,“你需要艾丝菲尔歌剧院的入场券吗?团长姐姐给了我很多票让我送人,可我都不知道该送谁好……你需要吗?” “艾丝菲尔歌剧院?为什么……”安娜一怔,然后惊喜得差点要尖叫,“难道……难道是希莉娅大人您准备在阿斯加王城演唱吗?” 得到洛络娅肯定的回答,安娜高兴极了,虽然记得要隐瞒洛络娅的身份,但依然忍不住在小巷中蹦蹦跳跳。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明白了王城这样欢欣鼓舞的原因。 第一歌者希莉娅的演唱……竟然是希莉娅的演唱呐!! 安娜冲到洛络娅面前,露出了小狗一般的表情,道:“我要一张……不不,两张……不不不果然还是太贪心了,我只要一张就好了!” 洛络娅啼笑皆非地拿出了两张入场券,塞在了安娜的手心,也不等安娜拒绝,就再次拉上了自己的兜帽,转身离去。 “约定好了,七月二十六日,艾丝菲尔歌剧院,一定要来哟!” 安娜怔怔地看着黑袍少女远去的背影,感动地握紧了手中的入场券,大声地喊道:“我一定会去的!” 第12章 chapter.2 焰河纪1353年,七月二十六日,艾丝菲尔歌剧院。 “贝蒂!把这个拿到前头去!” “帕森特你还不过来把这个搬走?还有你班鲁德,愣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啊——!丽贝卡!!你是第二个上台的啊!你看看你现在的脸!快去化妆啊怎么怎么笨呢?!” “还有你们!赶快热身!马上就要开场了!啊!还有十分钟就开场了!快快快!跳起来!!” 洛络娅一走进歌剧院的后台,一股热浪就伴随着团长那气急败坏的话扑面而来。看着团长索菲那急得几乎要跳脚的模样,洛络娅没忍住笑了起来。 “啊!希莉娅!你来了!!”索菲被洛络娅的笑声吸引来注意力,惊喜地走到近前,然后将洛络娅推到化妆台前,一边回头大声招呼着,“来!南茜?南茜!来给希莉娅化妆。”而后转过头拍了拍洛络娅的手背,“辛苦你了希莉娅,这一次节目单里你有两场歌,中间一场结束一场,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你救场,所以你先化好妆吧!” 说完也不等洛络娅回答,索菲就转身把在人群中艰难移动的南茜拉出来,塞到洛络娅身边,又站回高处开始指挥起其他的人。 褐发的少女,也就是南茜抱怨地扯了扯自己方才被挤皱了的衣服,小声嘀咕道:“团长真是的,每到演出前就跟马戏团里要表演跳火圈的猴子一样,根本就安静不下来。” 洛络娅嗔怪地瞪了南茜一眼,然后敲了敲南茜的额头,“要尊敬团长姐姐,知道吗?” 南茜吐了吐舌头,“我才没说什么呢!” 洛络娅摇头,在化妆台前坐下,道:“演出快开始了,快点吧南茜。” 南茜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走到近前,“这一次也是只用眼影就够了吗?” “嗯。”洛络娅点头,有些倦怠地闭上了眼。 这一次在艾丝菲尔的演出只是预热,真正的演出是十天后的公开演出,地点则是在阿斯加王宫前露之花广场,据说连国王都会在高塔观看。 为了那一场演出,洛络娅花费了很大的精力来排练,最后选定了“拉塔利亚”。 拉塔利亚,这首歌曲来历十分传奇。 四百多年前,在当时巴加沙公国那一场几近覆灭的传奇性战役中、在阿斯加王城摇摇欲坠几乎就要国破时,一个名为拉塔利亚的歌者突然冲上了残破的城墙,为她战死的情人和她即将战败的国家唱了最后一首歌,而后纵身跃下。在那之后,原本士气低落的巴加沙士兵却激愤起来,不但守住了阿斯加王城,甚至一步步将失去的国土收回,最后更是成为了帝国。 虽然现在巴加沙又只能冠上公国之名,但对于巴加沙公国来说,拉塔利亚当时的那首歌重要性和意义不言而喻。甚至为了纪念那位名为拉塔利亚的歌者,在巴加沙公国的立国日的一月后就是拉塔利亚日。而当时的那首无名歌曲,更被吟游诗人记下曲谱,冠上“拉塔利亚”之名。 对于巴加沙的子民来说,这首歌意义非凡;而对于歌者来说,这首歌的难度也十分不一般。 在这首歌中,它要求歌者音域必须要十分宽广,而演唱时交替的高低音也使得气息难以把握和持久,最终被誉为“唯有真正的拉塔利亚才能吟咏的歌声”。 但对于洛络娅来说,这些问题都并不是问题。真正让她难以把握的,是它其中所包含的感情——当时的拉塔利亚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唱出这样的歌?那些巴加沙的士兵又是在这首歌中听到了什么,才能那样奋不顾身地在敌我差距悬殊的情况下守住王城? 洛络娅完全无法明白,而以她浅薄的二十多年的阅历也完全无法揣测这样的情感。 所以她反反复复地练习了整整六个月,甚至在最近一月中都不曾外出过,但结果却依然无法让她满意。最后,索菲团长实在看不下去洛络娅这样近乎自虐的刻苦,于是将她丢到了剧团外,告诉她如果不能在外头呆满一天就不要回到剧团来! 洛络娅哭笑不得,但也领了索菲团长的好意,用黑袍遮掩住自己过于显眼的外貌特征后就走上了王城的街道。 原本洛络娅也只是随便走走,谁知道在经过一个小巷时,却突然冲出了一个古怪的老女巫硬拉着她要给她占卜。她坳不过那位老女巫,于是答应下来。但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她将手放在占卜水晶上的那一刻,那只占卜水晶却突然炸裂。 老女巫不满地向洛络娅索要赔偿,但洛络娅临时被索菲团长丢出来,身上怎么会有钱?但奇怪的是在洛络娅向老女巫表示要带她回到剧团拿钱时,老女巫却又不愿意,于是两人僵持下来,直到安娜的出现。 不得不说,虽然安娜有些冲动,但她的确帮了洛络娅一个大忙。而且…… 洛络娅神情慢慢缓和下来。 那样天真得近乎幼稚的行为,真是像呢…… 突然的,南茜在洛络娅耳畔唤了一声,小声道,“前两天有个贵族来问过你呢,你知道吗希莉娅?” 洛络娅回过神来,皱起眉,心中有些忧虑。从索菲团长捡到,从此作为歌者希莉娅加入夜莺歌剧团直到现在快两年的时间里,无数歌剧团曾询问过她的消息,也向她发出过邀请,但都被洛络娅一一拒绝。这件事歌剧团上下都知道,所以也不会特意跟她说明。不过…… “贵族来问我的事?”为什么是贵族?洛络娅心中不安,想到三年前那将近一年的流浪的时光,手指慢慢蜷缩起来,“有说是为了什么吗?” “不太清楚呢,不过……”南茜想了想,“好像是巴加沙一个领地偏远的子爵大人。” 洛络娅脸色更难看了,抿着唇,心中忧虑和愤怒交织。 看着洛络娅难看脸色,南茜几乎瞬间明白了洛络娅心中的隐忧,顿时出言安慰道:“没关系希莉娅,也许那个子爵大人也只是随便问问,然后找你去唱歌呢!再说了,不是还有团长姐姐嘛!她会保护我们的!” 洛络娅沉默不语。 索菲团长再怎么强势,也只是平民罢;就好像就算洛络娅被称作第一歌者,也依然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杀死的人。 如果强势一些的贵族要求她成为被他圈养的情人,她也是无力反抗的。而那些贵族究竟能够肮脏龌龊到什么地步,在过去无论是单独流浪还是跟随夜莺歌剧团一同流浪的那三年里看得难道还不够吗?夜莺歌剧团被迫在大陆上到处流浪,难道不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看着沉默的洛络娅,说出了这番自己也不怎么相信的话的南茜神色黯淡下来,顿了顿,而后勉强扬起一个笑意,轻声道:“不过,就算贵族大人们要我们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这就是我们的命不是吗?谁让我们只是平民呢。” 洛络娅依然沉默。 命吗? 在作为布莱恩家女仆的时候,她或许的确曾经这样想过。但那也只是因为她从没想过最坏的状况罢了。 当她还只是布莱恩的女仆的时候,她可以镇定地说“贵族能够决定平民的生死”,但到了此刻,她却只剩下了慢慢的自嘲:只有事情真正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够明白自己心中究竟是怎样地不甘。 三年前,她在夜色中离开了朱莉小姐的家族,打算悄悄地离去,找一个小镇终老。但她却小瞧了她的容貌对于一些心怀叵测的人的诱惑:一个柔弱无力的女子、还是一个容貌十分不错的女子单身上路,怎么会不引来一些小人的觊觎呢?像这样空有容貌却没有力量和家世的女人,抓起来卖给那些有着特殊癖好的贵族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那一年的流浪她走得磕磕绊绊,异常艰辛。但值得庆幸的是,她身上一直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在帮助着她。 可是不管她身上的力量如何神秘、如何强大,洛络娅都没有做过一件事,那就是杀人。 杀人是有罪的。 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力,而这个权力,除了那些贵族之外,没有人能够夺走。 她是平民,她没有杀人的权力。 于是在洛络娅流浪的那一年中,虽然每次路过城镇都会引来一些心怀恶念的人,但她既无法久久地生活在荒野之中,也无法对他们下杀手,所以她也只是每次都只是将他们打晕跑开。 她没有杀人的权力,所以她不会杀人——洛络娅一直这样想着。 但对于那些人来说,她“不杀人”的发现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于是她后退了第一步的结果,就是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再无法忍耐下去。 追缉她的人变得越来越多,直到有人通知了当地的领主,将她抓回领主府。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杀人了。 那一天,月色如雾,她站在这样美丽的月色下,却是满身血腥,尸体满地。 杀人不是一件值得享受的事。痛苦致死的扭曲面容,恶心粘腻的刺鼻血液,还有那双至死都无法阖上、直勾勾看着天空的眼睛,让洛络娅久久无法忘怀。 而一直坚信东西的打破,更是让洛络娅失魂落魄。 她一直以为,贵族是不同于平民的。但在死亡面前,无论贵族平民,它都一视同仁。 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地活着,然后一样地死去。无论他们生前是什么人,在他们死后都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她望着满地的尸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她心中崩裂的声音,然后就是无尽扩大的空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路过的夜莺歌剧团的团长索菲向她伸出了手。 鬼使神差之下,她隐瞒了洛络娅的名字,而是以“希莉娅”之名,成为了夜莺歌剧团中的一个歌者,直到现在。 有时候洛络娅也会想,如果索菲团长那个时候没有向她伸出手,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至少……不会是她期望的样子。 随着夜莺歌剧团流浪的这两年里,洛络娅非常开心。 就算有时候十分艰难,就算有时候食不果腹,但是她和夜莺歌剧团的人都非常开心。因为大家都在。 但是,现在的她难道只能…… 不知不觉中,歌剧院前台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洛络娅茫然抬头,只见南茜在她身后轻轻推了一把,道:“轮到你了,希莉娅。上去吧!” 洛络娅整顿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走向了剧院舞台。 但愿这一切,只是她多想了吧。 可是两小时后,前来传话的贵族仆从就打破了洛络娅的幻想。 “希莉娅小姐,我家主人,利特子爵大人邀您一见。” 第13章 chapter.3 虽然那位仆从对她使用了敬语,态度也十分恭敬,但是她依然从仆从眼中看到了不屑。 他掩饰得并不算好,或许他也没想过要掩饰。 洛络娅用力咬着下唇,僵立在原地。 此刻,后台一片忙乱,前台则是一阵高过一阵的掌声,唯有她们所在的旋转走廊上一片安静,既不会让前台瞧见,也不会被后台注意。 他是故意的。 洛络娅意识到了这件事,心中慌乱,开始下意识地想要寻求他人的帮助。但只是目光稍稍游移,洛络娅就回过神来。 不可以连累夜莺歌剧团的其他人……而且,也没人能够帮得上她。 “我正在为十天后的演出而准备。”洛络娅强制镇定下来,试图用演出的借口来推拒这个邀请,“听说那一天就连国王陛下也会观看,所以我……” “希莉娅小姐,”那个仆从丝毫没有理会洛络娅的推拒,甚至连巴加沙国王的名义都没有在意,强硬道,“我家主人只是想邀您共进晚餐而已,走时还吩咐过我,说是请希莉娅小姐务必到场。”那仆从优雅地笑着,侧身为洛络娅让出了道路,眼神冷漠,“请。” 洛络娅终于感到了不对。 南茜难道说的不是巴加沙公国的一个偏远地方的子爵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连眼前的一个贵族仆从都能不将国王陛下放在眼中? 不能去…… 洛络娅藏在背后的手痉挛了一下,然后用力捏紧。 “子爵大人的邀约自然是没有问题……不过请容我先换一套衣服吧。”洛络娅强笑道,“这样去见子爵大人,未免太过失礼……” 但仆从却第二次打断了洛络娅的话:“不必了。” 仆从看了看洛络娅此刻的模样:白色长裙将她上半身饱满美好的线条尽数勾勒出来,但却又包裹得严严实实,引人遐想,下半身却是一层一层昂贵的轻纱勾出繁复华丽的花纹。而在她的脸上,虽然没有抹上时下女性常用的粉,但亮紫色的眼影勾出一道长而诱人的线条,让洛络娅本来就精致的面容更加魅惑,可她眼中却偏偏纯白无辜——就像是神灵与恶魔的结合体。 仆从满意而暧昧地笑了笑:“很不错了,想来主人也会很满意希莉娅小姐的装扮!” 愤怒、恶心、惧怕、惶恐、不安……种种复杂得无法辨明的情绪在洛络娅心中翻滚,但在这之下又似乎有暴戾的声音咆哮着,就像是一只被困已久的野兽,极力想要挣脱那具禁锢住它的牢笼,然后冲出来撕碎眼前的一切。 ‘杀了他!’ ‘杀了他们!’ ‘将眼前的一切都毁灭!’ 那个声音用力咆哮着,但却怎么也无法传达到洛络娅的耳中。 洛络娅捏紧了自己颤抖的手指,涩声道:“走吧。” 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折往了剧院后门。推开那扇小小的木门后,一辆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的马车停在两人面前,灰色的骏马不耐地打着响鼻。 “希莉娅小姐,请。” ----- 望着那辆辘辘远去的马车,一个褐发的少女慢慢从后门冒出头来。 她感到心脏在胸口狂跳,双脚又麻又软。 不……不行…… 一定要告诉团长! 褐发少女,也就是南茜转身冲进歌剧院,提起长长的裙子,闷头向前跑着,但却在转角时一个不小心撞倒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蹬蹬后退两步,到底还是没稳住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诶呀!”南茜听到了一个少女惊呼,“尤兰德!” 南茜撞得头晕眼花,但下一刻,她就被一只温暖修长的手扶了起来,温和的声线在她耳畔道:“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南茜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从旋转走廊的尽头传来,“南茜?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声音……是团长! 南茜瞬间振奋起来,挣脱了那人的手,扑向了索菲团长,声音颤抖道:“团长!希莉娅她……她……” 没等南茜说完,下一刻,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强硬地将她转了过来,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竟让南茜生出了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恐怖感。 “希莉娅怎么了?” ----- 摇曳的烛光下,一个样貌依稀能够看出年轻时的英俊的中年男人优雅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道:“希莉娅,莫非是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频频走神的洛络娅努力收回自己的视线,强笑道:“失礼了。” 利特子爵摇了摇头,用看宠物一般宽容的目光望着洛络娅——不得不说这真是让洛络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丝滑的声音不知道带着何处的奇怪口音,道:“不必这样拘束,我亲爱的希莉娅,我很乐意倾听你的发现……你刚刚在看花园不是吗?我有这个荣幸知道方才是什么幸运的东西吸引走了你的注意吗?” “不……”洛络娅摇头刚想敷衍过去,利特子爵的目光却突然严厉起来,冷冷地看着她,虽然笑着,眼中却已经毫无笑意,“敷衍可不是一位乖巧的淑女该做的事。你看到了什么?我可爱的希莉娅?” 利特子爵的语气强硬,洛络娅却是一惊,完全不明白这位利特子爵为什么会突然发怒。 看着洛络娅略带惊恐的目光,利特子爵向洛络娅倾过身,放缓了声音,道:“来吧,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洛络娅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重。 难道……那里真的有什么吗? 最初她会向那边望去,是因为她感到在那一个方向有着让她很不舒服的东西,但在向那边注视的时候,恍惚间却好像看到了一个金色如同十字架一般的东西…… 它代表着什么吗? 还是说……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蹿了上来,洛络娅一边努力维持着自己惊恐不安的表情,一边在心中毫不犹豫地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子爵大人……我……我只是看到了一只青色的夜莺而已。”洛络娅说着,极力让自己的语调柔弱而悦耳。 “青色的夜莺?”利特子爵用审视的目光瞧着洛络娅,显然并不相信洛络娅说的话。 “是的,青色的夜莺。”洛络娅柔顺地垂下头,“就在方才,在月色下,一只手掌大小的夜莺从希莉娅眼前飞过,先是靠近了花园中美丽的蔷薇,然后似乎不满蔷薇的柔弱,落在了花园中的青衫木上,从希莉娅眼中消失。”不知不觉中,洛络娅的声音越发轻柔,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原本清澈柔和的声音慢慢染上了魔性般的魅惑。 洛络娅全然不觉,只是低下头心脏狂跳,努力思考着该用什么样的借口敷衍过去:“希莉娅看着那只青色的夜莺美丽的羽毛,一直在想着它是不是会开口歌唱,所以才……” 洛络娅抬起头,愕然发现原本神色冷厉的利特子爵此刻却是一脸的恍惚,就像是半梦半醒一般。 这是…… 洛络娅一惊:“子爵大人……你……” 利特子爵恍然回过神来,望着洛络娅微笑道:“青色的夜莺吗?我也看到了,的确就像是希莉娅一样可爱啊!” 洛络娅心中骇然。 利特子爵……在说什么? 就像是梦游一般,利特子爵走到窗前,喃喃道:“我看到……它原本想要落在花园中的蔷薇上,但却厌恶蔷薇的柔弱,又折身落在了青衫木上。我在等待它开口歌唱,但它却没有歌唱……” 利特子爵重复着洛络娅先前的话语,视线模糊,就连瞳孔都似乎在慢慢溃散。 洛络娅大惊失色,手中的餐刀再也握不稳,“叮”地落在瓷盘上。 利特子爵全身一震,慢慢转过头,因久居高位而显得威严的脸上此刻满是疑惑:“我刚刚说什么了?夜莺?哦,夜莺!我亲爱的希莉娅,你真的不用在意这个,如果你想的话,过几天我可以送你一个更可爱的小家伙!” 洛络娅指尖微颤,惊疑不定地看着利特子爵。 似乎……已经蒙混过关了? 可是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注意到洛络娅此刻的僵硬,利特子爵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扬声道:“夜色这样地美好,希莉娅,你觉得呢?” 洛络娅心中微沉,笑道:“的确是很美的夜色……不过已经这样晚了,希莉娅也该回去了。” “是吗?”利特子爵似笑非笑,“我可爱的希莉娅,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在我面前装傻,你明白吗?” 洛络娅硬着头皮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子爵大人。” “好吧好吧,美丽的女士总是有可以任性的特权的。”利特子爵走到洛络娅身前,声音柔滑,手下却强硬地捏着洛络娅的下巴,强迫洛络娅抬起头来,“我,要可爱的洛络娅你当我的情人,你明白吗?” 洛络娅心中愤怒不已,“抱歉,利特子爵,我不会当任何人的情人!” 利特子爵恍若未闻,伸手想要抚摸洛络娅银色的长发。洛络娅扭头躲过,利特子爵顿时眉头一皱,下一刻,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洛络娅捂着自己剧痛的左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利特子爵。 “我觉得你需要明白一下你的身份,我可爱的希莉娅。”尽管刚刚还毫不留情地打了洛络娅,但利特子爵此刻的声音依然轻柔,就连注视着洛络娅那含情脉脉的眼神都没有变过,温柔道,“能够当我的情人,是你的荣幸……不要让我有觉得你不可爱的机会,我的希莉娅,不然……”利特子爵矜持地笑着,“你不会希望看到后果的。” 洛络娅全身都在颤抖着,死死地盯着利特子爵,眼中的愤怒就像是火焰燃烧,无边的戾气不知不觉挣脱了那无形的牢笼,蔓延开来。 ‘杀了他!’ 原本听不到的声音已经变得隐约可闻。 ‘你做得到的!’ 那个声音虽然遥远,但却慢慢清晰起来。它咆哮着,如同风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杀!!’ 突然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洛络娅头顶响起:“勉强一位美丽的淑女可不是贵族该做的事,利特。” 利特子爵一惊,厉声道:“谁?!” 洛络娅抬头望去,但就在这一瞬间,一袭披风从天而降,盖在洛络娅的面前,遮住了洛络娅的视线,也遮住了她身前喷溅的鲜血。 洛络娅听到有什么东西带着厉风扑下,一声闷哼和利器刺入肉1体的声音同时响起。她看到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她脚下,鲜艳的颜色汩汩流淌到她的脚下。 “如果你能活着,”洛络娅听到那个懒洋洋的声音拉长了语调,轻快而俏皮地说道,“或许我会考虑告诉你。” “虽然我觉得这不太可能。” 第14章 chapter.4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阔别三年的重逢,竟然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刻。 又或者说,这只是她的梦吗? 洛络娅全身僵硬,甚至连扯下披风,抬头看一眼那人的勇气都没有。 在过去的三年中,洛络娅曾无数次地梦见那个人——他穿着样式古老的白色衣袍,猩红的长披风在他身后飞扬,宽大的兜帽将他的大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她看到他行走在热闹的街道中,却又像是独自行走在荒野,就像是孤独的狼。 她看到他的目光没有同任何人交汇,他的行走抗拒着任何人的靠近——包括她。 她也曾梦见他离开的那一天,他落在窗台上,将玫瑰递给她,笑道:“最后一次了,向我笑一笑吧。” 她梦见过很多很多,可是他活在属于他的世界里。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靠近。 无论是那哪一个梦境,她都无法靠近他;但是无论是哪个梦境,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切。 她闻得到刺鼻的血腥味合着窗外的花香,糅杂成了古怪的味道;她听得到轻而冷的风拂过花园的青衫木,柔柔的沙沙声飘入耳中;看得到吊灯上摇曳的烛火投下的柔和光泽,和脚下鲜红的血迹。 熟悉的白袍映入眼中。她看到他扯下利特子爵胸前的徽章,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和青涩的声音笑了起来,似乎确定了什么,而后随手扔下那枚金色的徽章,转身就走。 他离开了……他要再一次地离开她吗? 来不及再想更多,洛络娅伸手拉住了那人的袍角,哽咽道,“等等,不要走,肖恩少爷……” 那人僵立在原地,下一刻,洛络娅感到眼前一亮,盖住她的披风被猛地掀开,她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凝望着她,喃喃道:“洛络娅?” 洛络娅仰望着他,手指紧攥。在那一刻,她几乎脱口而出想要让他带她离开这里。 但她只是强迫自己松开手,含泪笑道:“肖恩少爷,好久不见。” ----- 当尤兰德闯进餐厅的时候,满地的鲜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无数可怕的猜测从尤兰德心中闪过,他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着洛络娅的身影,在他抬起头的瞬间,他看到二楼窗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希莉娅!”尤兰德大喊着,冲了过去,紧张地抓着洛络娅的手,焦急地上下打量着她,道,“你没事吧?” 一直恍惚地望着远处的洛络娅终于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这个金色眼睛的年轻人,迟疑道:“你是?” 终于回过神来,尤兰德这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抓着洛络娅的手,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些微红晕,连忙松开手,又向后退了两步,赧然道:“抱歉我真是……失礼了!”镇定下来,尤兰德笑道,“是这样的,我是尤兰德,一个佣兵,受夜莺歌剧团团长所托,带你离开这里。” “团长姐姐吗?”洛络娅眼中浮出了暖意,然后向着尤兰德鞠躬道,“感谢您的相助,这位先生,不过……”洛络娅望着楼下开始涌入的惶恐的仆人,苦笑道,“看来我暂时是走不了了。” 尤兰德也看到了那些仆人,但他却只是微微皱眉,然后就毫不在意地向洛络娅扬起了一个笑容,温声道:“没光系,跟我回去吧,我会保护你的。” 洛络娅愕然抬头望向尤兰德,而尤兰德只是微笑着凝视着她,金色的眼睛澄澈得似乎一眼就能够望到底。 恍惚间,洛络娅似乎看到了一个同样有着金色眼睛的人在虚空中望着她,轻声向她说着什么。 但这样的幻觉只是一闪而逝,洛络娅心中一动,迟疑了一下,然后笑道:“好。” 只不过是一个“好”字,对尤兰德来说似乎却像是莫大的鼓励。 尤兰德眼前一亮,弯起了眼睛,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回头看着洛络娅,道:“希莉娅小姐,跟我来吧!” 在下楼时,洛络娅看到那个她曾在歌剧院后台见过的那个仆从愤怒地看着她,似乎认定是她害死了利特公爵,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只是低着头退下。 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利特子爵的庄园,洛络娅回头望着那座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庄园,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请小心脚下,希莉娅小姐。”尤兰德向洛络娅伸出了手。 洛络娅一怔,迟疑着将手放在尤兰德的手掌上,但却在触碰到尤兰德手腕的瞬间惊呼着收回了手。 尤兰德已一惊,而在此时,一道金色的光在黑暗中闪过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咦?”尤兰德疑惑地拾起了那道金光,洛络娅心中却慢慢沉了下去。 那是金色的徽章,同利特子爵胸前的徽章如出一辙。 尤兰德奇怪地看了看这块徽章,不解地喃喃道:“怎么掉下来了?”突然,尤兰德的视线一凝,落在了徽章边角的血迹上。 “划伤你了吗?” 尤兰德有些紧张地看着洛络娅,而洛络娅却飞快地将手藏在了身后,向尤兰德礼貌而赧然地摇头。 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失礼,尤兰德又一次红了脸,向后退了退,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 向尤兰德摇摇头,洛络娅没再多说什么,踏上了为她准备好的马车,然后轻轻阖上车门。 随着一声轻呵,马车开始向前走着。 确定马车外的尤兰德看不见她了,洛络娅这才伸出自己的手。 柔软、白皙、干净。 洛络娅翻过右手,只见在右手手背上,一块与方才金色徽章同样大小的焦黑赫然映入眼中,带着丝丝血迹,在周围白嫩的肤色下衬得分外可怖。 洛络娅咬紧了下唇。 那个……究竟是什么? ----- 到达艾丝菲尔歌剧院,洛络娅婉拒了尤兰德送她进去的提议,小心地将右手手背的焦黑用衣服掩盖住,一路小跑从后门进了歌剧院,将尤兰德那怅然若失的目光抛在身后。 报过平安,再安抚好唠唠叨叨的索菲团长和一脸忧心的南茜后,洛络娅回到了歌剧院后她的临时住所,阖上门,这才松了口气。 洛络娅抬起手——或许是惊讶,又或许在意料之中地——发现手背上那焦黑的颜色已经褪去,露出了和先前无二的完好的皮肤。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洛络娅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那个如同幻觉的金色十字架,那个金色的徽章,还有手上曾经有过的焦黑印记,心中惶然。 金色十字架……光明教会…… 过去的一幕幕奇异的、不同常人的画面闪过,洛络娅颤抖着将手交握在胸前,似乎这样就能从无形之中汲取到足够面对的勇气。 她是…… 难道她是…… “笃笃笃。” 突然而来的响声从窗台传来,打断了洛络娅的思绪。 洛络娅一惊,猛地扭头望向窗台,惶恐地后退了两步。 什么东西? 洛络娅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 不会有事的。 她对自己说道。 你可以独自流浪一年,也可以从那么多人的追捕中逃脱,甚至你都已经杀过人了,你还在怕什么呢? ‘你无所畏惧!’ 她似乎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大笑着。 ‘你就是恐惧的化身!你就是黑暗的注视!你在怕什么?’ 你在怕什么? 不,她没有什么可怕的。 洛络娅走向前,轻声道:“谁?” 花色的玻璃窗从外头被人推开,她瞧见有一个年轻人用可笑的姿势摇摇晃晃地挂在窗台的石栏上,歪头向她一笑,让她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容。 不同于时下流行的阴柔的美丽,在那张脸上似乎每一根线条都被血和火淬炼过,凌厉得就像是会割伤人一般,但这样凌厉的弧度,却被他漫不经心的笑意掩了过去,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更是闪闪发光,弯出了孩童般的狡黠笑意。 “今晚月色很美。” 那人拉长了语调,声音轻快而俏皮,“亲爱的洛络娅,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唱一首歌呢?”说到这里,他又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故作懊恼道,“啊,糟了!我怎么忘了带上礼物呢?” “那不如这样吧,”那人向着洛络娅眨眨眼,嬉皮笑脸地说道,“我把自己送给你怎么样?” 第15章 chapter.5 “……希莉娅……” “……希莉娅?” “希莉娅!” 一张脸突然挤进了洛络娅的眼中,洛络娅惊呼一声,被吓了一跳。 终于回过神来,洛络娅看着神色有些不满的索菲团长,窘迫地笑了笑,弱弱道:“团长姐姐……” 索菲伸手敲了敲洛络娅的额头,道:“怎么了?最近怎么老是在走神?在想什呢?!” 在想什么? 想到那个一直在脑中晃来晃去,怎么也不肯消失的人,洛络娅脸突然红了,使劲摇头:“没什么!” 狐疑地盯着洛络娅好一会儿,索菲终于收回了目光,道:“好吧不说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洛络娅刚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索菲就危险地眯起了眼,洛络娅赶忙正襟危坐点头道:“好的团长姐姐说什么都是好的!” 瞧见洛络娅强作镇定的脸和乱飘的眼神,索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揉洛络娅的头:“好了不逗你了……我说的是今晚的花火集会,洛络娅要和我们一块儿去吗?” 花火集会,洛络娅也有过耳闻。它是巴加沙公国特有的一个节日,据说在那一天,巴加沙公国会点燃一些十分奇特的名为“烟火”的东西,然后它们会在天空燃起五颜六色的光芒,听说就像是魔法一样绚丽夺目。 在跟着夜莺歌剧团流浪的这两年来,洛络娅倒是见过不少流浪艺人或是术士曾经靠这些东西来糊弄偏远地方的人们,不过那也只是普通的劣质烟火,真正的“像魔法一样登峰造极”的烟火,她还是真的没有见过。 不过…… 洛络娅羞涩地笑了笑,向着索菲摇头道:“我……今天晚上不和大家去了。” 索菲听闻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顿时惊讶地说道:“为什么?你不是期待很久了吗?” “不、不是……”洛络娅脸色露出了初恋的少女般羞涩而幸福的笑容,“其实我是要……”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街道上人潮涌动,洛络娅听到她的窗户有人轻轻敲了敲,道:“洛络娅,你在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络娅欣喜地走向窗台,但踏出两步又转头来到小小的化妆台前,瞧着镜子里的人影。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摸了摸自己提前染成黑色的长发,再看着镜中自己脸上清淡却精致的妆容,洛络娅心中就像是怀揣着一只小兔子,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 她……今晚……会同肖恩一同去花火集会。 没有别人,只有她和他。 这……算是约会吗? 洛络娅出神地想着。 这就是约会吧! 洛络娅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影,由衷的喜悦和甜蜜漫开。她对着镜子想要努力做出同一个真正的淑女那样矜持的微笑,但是上扬的嘴角和心中雀跃的心情怎么也压不下来。 “洛络娅?”似乎是因为等待太久,窗台的人又敲了敲窗,疑惑道,“你睡了吗?” 猛地回过神来,洛络娅这才发现她竟然傻乎乎地对着镜子笑了这么久。 “来、来了!”洛络娅脸颊通红,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而后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窗前拉开了窗户,而后仰头向着那个高大的青年笑了起来,“肖恩少爷。” “还叫我少爷吗?”肖恩笑着敲了敲洛络娅的额头,然后将一支犹带着水珠的玫瑰递给了洛络娅,向她眨眨眼,故作严肃道,“要叫我亲爱的肖恩大爷!”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称呼啦!”洛络娅忍不住笑出声来,接过肖恩手中的玫瑰,目光落在肖恩身上的衣服时,却不由得顿了顿。 此刻,肖恩他并没有穿着那一身虽然华丽但的确惹眼至极也嚣张至极的白袍,而是换上了一身介于贵族和平民的装束,就如同他当年还是“肖恩少爷”时那样。 但是三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就算穿着一身华贵衣饰也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少年,现在已经变成了肩宽腿长的青年。他的肩膀已经宽厚得足以让人依靠,而他的手指也从少年的修长变成了饱经战火的粗糙有力,手背上在昏暗天色下隐约可见的狰狞刀疤,更是让洛络娅心中一滞,突然生出了闷闷的痛。 洛络娅恍惚中,第一次意识到,曾经的那个少年已经长大了。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肖恩,而她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洛络娅。 就好像她曾经认为,肖恩少爷他或许终其一生都只是个纨绔浪荡的少爷,靠着布莱恩的荫庇活着,似乎永远也不会长大。她曾经为此很是难过,因为她不喜欢他。 而现在,肖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成长了起来,变成了一个足以让人依靠的人,可是她却更难过了……因为她爱他。 如果可以,洛络娅甚至希望肖恩永远就像是曾经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就算那个时候的他幼稚而无知,但他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怎么面对因为他多管闲事而大发雷霆的父亲或哥哥。 只有长大之后,才会发现少年的时光是多么可贵,就连曾经的那些蠢事也染上了珍贵的色彩。 可是它们却永远都不会回来。 就像是现在的洛络娅,还有现在的肖恩。 泪光悄悄地漫了上来,但却又被洛络娅强自压下。 为了不让肖恩察觉到她的异状,洛络娅低头看着手中的玫瑰,轻声道:“肖恩……很喜欢玫瑰吗?” 肖恩闻言一怔:“你不知道吗?” 洛络娅抬头看他:“什么?” 一向表现得玩世不恭的肖恩在洛络娅的注视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窘迫起来,眼神也开始游移,嘟囔道:“不知道的话……就算了。” 原来是真的有什么含义的吗? 洛络娅惊讶地瞪大了眼,伸手扯住肖恩的衣角,语气中带上了不自觉的撒娇的意味:“告诉我嘛!” 肖恩的神色更窘迫了,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衣角,强作镇定道:“没什么,真的。” 洛络娅敏锐地发现他竟然有些脸红了。 这样的发现让洛络娅新奇不已,顿时再度向肖恩靠近了些,不顾肖恩慌乱的推拒,把自己的脸凑到近前,眨了眨眼,可怜巴巴地说道:“不能告诉我吗?” 她听到了肖恩慌乱紧张的心跳声,就如同她此刻一样剧烈。 洛络娅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并没有明白。 钟楼巨大的钟声敲响,在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下,洛络娅看到无数的白鸽从肖恩身后的广场飞起,投入了夜空。 她感到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琥珀色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笑意,让她几乎无法自拔地沉溺其中。 “花火集会开始了,”肖恩将洛络娅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我带你去看吧?” 洛络娅呆呆地应着,就像是着魔一样。 良久,她听到自己说道:“好。” 肖恩伸手抱起了她,在夜色中踏在窗台边缘的石栏上,然后跳上了屋顶的红瓦,像风一样在阿斯加王城房屋的屋顶上掠过,而后爬上了沃丁盾教堂的顶端——那是阿斯加王城最高的地方。 他们站在教堂的顶端,无数的人在他们脚下为了即将到来的烟火欢呼着。 在肖恩将洛络娅放下的那一刻,伴随着巨大的声响,五光十色的花火在天空中爆开,将漆黑的夜空染上了绚丽的光泽。 “你不是想知道玫瑰的涵义吗?” 绚丽的烟花点亮了肖恩的面容,洛络娅听到肖恩在她耳畔低声道。 “它代表着……” “我爱你。” 第16章 chapter.6 花火集会一直持续了五天。 在这五天里,每一天晚上,肖恩都会爬上洛络娅的窗台,叩响她的窗户。 肖恩来的时间并不规律。 有时候她在唱歌,那么他会静静地听完,然后卖力地鼓掌,还会乘洛络娅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在她偷个香,再躲得远远的,用纯洁无辜的可爱眼神看着洛络娅,让她好气又好笑;有时候她在穿衣,那么他就会躲在窗后扒拉着窗缝偷偷看她,被发现了之后,就会乖乖低头,再可怜巴巴地把那满头乱发的脑袋凑到洛络娅面前,像大猫一样黏在她身上撒娇,直到她不生气为止……这段时间对于洛络娅来说,珍贵得就像是沙漠旅人手中的最后一滴水。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其实并不能够长久。 洛络娅也知道作为这几年的头号通缉犯、通缉令贴满了十三个小国四个公国和一个帝国的“白色幽灵”,他会来到阿斯加王城必定是有重要的事需要他来完成,或者说……有他要杀的人在阿斯加王城,就像那一天死在她脚旁的利特子爵。 她不知道肖恩究竟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他也并没有想要告诉她的意图……所以洛络娅才越发清楚地知道他随时都会离去。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想,她会不会是他一次偶然外出时的调剂品,一场香艳的偶遇。只要有需要,他就会离开,就像他来的那样突兀,甚至不会来同她告别。想到伤心时,她甚至还会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大哭一场,但第二天肖恩来的时候,她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向他微笑。 在见面的那一刻,洛络娅就已经预见了两人的分别。 “白色幽灵”总是会离开的,肖恩也是。 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他是声名狼藉,但却掌控生死的通缉犯;她是名声远扬,但却身份低贱的歌唱者。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会有结果,洛络娅知道这样的沉迷只会让最后的分别更为伤心。她想过制止这样的关系,但是只要一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睛,她就再也无法说出任何会让那狡黠笑意从琥珀色眼睛里消失的话语。 算了吧。 洛络娅心中酸涩地想着:至少她喜欢的人曾经喜欢过她,这就够了。世上有多少人能够这样幸福过呢? 就算这样的幸福注定会变为过去式,可至少她曾经得到过。 但就算洛络娅在心中想过千百遍肖恩离开的方式、离开的时间,却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突兀到来。 这一天是七月三十一日,花火集会的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 肖恩就像曾经那几天一样在夜晚敲响了洛络娅的窗户。 “今晚有一场热闹,”肖恩向她笑着,狡黠地眨眼,“要跟我去看看吗?” 洛络娅情不自禁地点头,然后就被肖恩抱了起来。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翻上屋顶,奔向了王宫的方向。 洛络娅搂着肖恩的脖子,夜色和人群在她脚下飞速后退。夜风微凉,但那个抱着她的手臂却结实有力,稳得让她感不到一丝颠簸。洛络娅感到自己的长发在风中飞扬了起来,似乎是挠到了肖恩的脸,他低笑一声,然后调皮地把脸在她头上蹭了蹭,将她原本就有些乱的头发弄得更乱。 洛络娅笑了起来,带着半分恼怒半分甜蜜的心情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嘶……轻点轻点,我很柔弱的!”肖恩夸张地嚷嚷着,然后在洛络娅气恼地嘟着嘴的时候一口亲了上去。 “你——!”洛络娅脸红了,哼了一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孩子气地打算以这样的方式杜绝某个家伙偷偷亲亲的行动。 肖恩大笑起来。 但就在这时,洛络娅听到风中有微弱的呼救声传来。微弱而绝望,就像是人濒死时候的呼喊和哭泣。 啜泣声在夜风中断断续续,洛络娅的手一紧,望向了肖恩,但肖恩却是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就连神色都没有动一下。 眼看那个呼救的声音就要彻底消失不见,洛络娅使劲挣脱了肖恩的怀抱,抓着他的手,迎上他愕然的眼神,急促道:“救救她!”以为肖恩没有听见那样的呼救,洛络娅回头四顾,努力想要为肖恩指出呼救声的方向,但她只是一个转身,就被肖恩按住了肩膀。 “为什么要救她?”洛络娅听到肖恩的声音,依然是她喜欢的声音和懒洋洋的语调,但此刻却只剩下了漠然,“没有这个必要吧。” 洛络娅僵在了原地。 是的,他当然没有这个必要。在这个大陆上,没有任何人必须拯救他人,没有任何人必须帮助他人……可是,可是这样的话真的是从肖恩口中说出来的吗? 它真的是从那个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多管闲事,也要全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的肖恩说的吗?真的是那个就算花掉最后一分钱也想要救下战俘的肖恩说的吗? 这样的话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洛络娅都不会感到惊讶,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从肖恩的口中说出来。 洛络娅感到全身冰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惶恐从心里的每一个角落涌出,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转过头,从肖恩的眼中看到了冷酷和漠视,就像是她曾经见过的每一个贵族。 高高在上,居高临下,漠视生命。 他变了。 “你变了……”洛络娅哑着嗓子,声音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哽咽。 他真的……已经变了。但她竟然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肖恩笑了笑,道:“这不是很好吗?每个人都要长大的,我也不可能永远都是那个一腔热血的蠢货了……洛络娅你难道不高兴吗?你以前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够更冷静一点吗?” 原来这就是长大吗? 原来他就是这样评价曾经的自己的吗? 洛络娅哑然。 直到这个时候,洛络娅这才注意到那双琥珀色眼中最初吸引她的那抹光和火、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明白的东西早已经熄灭,只有一片被风和时间沉淀下来的冰冷灰烬。 他终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贵族。 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他的心。 他终于变成了洛络娅最初所希望的样子……但洛络娅却觉得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中滚落,洛络娅哽咽道:“你变了……你最开始不是这样的……肖恩少爷!” 似乎终于感到了不耐,又好像是恼怒,肖恩语气生硬地说道:“谁能够永远都不变?而且真正变化最大的那个难道不是你吗洛络娅!是你告诉我什么是贵族,是你告诉我该怎么面对平民!” “而事实证明,你的确是对的……所谓的正义……所谓的热心……最后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虚荣而做出的损己利人的事,它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世上最重要的只有力量和权势!” “不是的……”洛络娅哽咽着。 “不,就是这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无论好人坏人,都只是成王败寇,因为失败者的声音没人能够听到!”肖恩激动地说着,“我去救别人,谁会来救我?我的母亲和妹妹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中,我的父亲和哥哥在我眼前被吊死在塔上……那个时候谁来怜悯过我?!谁怜悯过我?!” “所以我只要力量和权势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肖恩的声音徒然冷酷下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向洛络娅望来,“我变了?对,我变得更现实了,因为我早已经看清了这个世界。” “你也变了,洛络娅……三年过去,你却变得越发天真了。” 这是洛络娅第一次在那双琥珀色的眼中见到冰冷,冷得让洛络娅全身发寒。 三年前布莱恩的覆灭,难道她忘记了吗? 如果那个时候的布莱恩有权势、有力量,那么布莱恩就不会覆灭了,那么无论是布莱恩夫人还是男爵大人又或者是奥雷少爷和奥丽娜小姐都不用死了。可是他们死了,因为他们没有权势,也没有力量。可是…… “可是……不是这样的……”洛络娅喃喃着,那三年的流浪的时光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不是这样的……” 世上最重要的东西……难道就只有权势和力量了吗? 不,不是,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的吧? 它支持人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它让人们能够感受到美好,就算跌倒也会再站起来,就算哭泣也会再次展露笑颜。 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吧? 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是是那个无形的东西支持她不停地走着,就算居无定所生活漂泊,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和痛苦,她都走了过来……难道这些都是凭着力量和权势吗? 但……如果有权势和力量,她也不必活得这样艰难了不是吗? 所以肖恩才是对的吗?是她越来越天真了吗? 洛络娅想要反驳,但又无法反驳。 洛络娅想要对他说很多很多,想要告诉他很多很多,但是对上那双没有丝毫回转余地的眼睛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们终究走上了不同的路…… 洛络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而绝望地意识到这件事。 他们终究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身份不再是问题,那他们也不会得到结果。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那一晚的打算不了了之,他们开始冷战。又或者是洛络娅单方面的冷战。 在连续两晚叩响窗户洛络娅都没有开窗时,洛络娅感到肖恩在她的窗外伫立良久,而后转身离去。 在感到肖恩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洛络娅心痛得无以复加。 但这才是正确的道路。 洛络娅这样告诉自己。 既然是错误,就应该早早结束。 第三天他没有来,洛络娅告诉自己这才是对的。 可是第四天的晚上,她却闻到了窗台上浓厚的血腥味。 在她惶恐地开打窗户后,她看到一身白衣都被鲜血染红肖恩站在她的窗台上,面色苍白地对她笑着,道:“不要再生气了,洛络娅。” “我错了……你可以骂我,但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我们和好吧。” 第17章 chapter.7 肖恩伤得很重。 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就毫无知觉地倒在了洛络娅的身上,多得让洛络娅惶恐的血液从他的衣服里渗了出来,就连洛络娅的衣服都被尽数染红。 “肖恩……”洛络娅颤抖着伸手抱住了他,感到他在她怀中呼吸越发微弱,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了……醒醒……求你……” 无尽的绝望和混乱思绪涌上心头,痛得洛络娅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就在她最无措的那一刻,她听到混乱的脚步声从远处靠近阁楼,火把燃烧的气味、盔甲碰撞的声音、严厉的呼喝声……洛络娅感到她的灵魂似乎“扩散”了出去,所有的一切都被她收入眼中。 她看到索菲团长一路小跑追上前头的银甲骑士,努力说着些什么,试图将他拦下,但却被骑士毫不留情地推开,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国王下令,捉拿刺杀科姆特公爵的通缉犯,阻碍者,杀!” 洛络娅悚然一惊,那样就像做梦一般的状态蓦然散去。她望着昏迷的肖恩,惶恐、惊惧、难过、不安……重重情绪一齐涌了上来,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但就在这一刻,她听到有什么声音不屑而轻蔑地笑了一声,然后洛络娅惊恐地发现,她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她感到“她”动作不紧不慢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轻柔地将肖恩放在了地上,然后站了起来,一手提起染血的长裙,优雅地走向了门前,就好像“她”手中的并非普通的布裙,而是华丽的宴服。 在那一瞬间,洛络娅觉得眼前似乎有水一般的光泽闪过,她感到世界似乎多了什么,又好像少了什么。而“她”则勾起唇角,伸手,轻轻拉开门,踩着同猫一般轻柔的步伐,走出门外。 洛络娅猛然惊醒:“她”想要做什么?! “她”现在一身血,这样走出去难道不就是在告诉别人通缉犯就在“她”房内吗?!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洛络娅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挣脱捆缚在自己灵魂上无形的网,但却被毫不留情地镇压了下去。 “安静。”洛络娅听到有什么声音冰冷地说着,“看我怎么做。” 尽管那个声音冷得让人发颤,但这一刻,洛络娅却突然知道了“她”究竟是谁。 “她”不是她,却也是她。 所以“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肖恩的事,就像“她”不可能会伤害自己。 洛络娅感到自己慢慢漂浮在了空中,就像神灵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的一切。 所有的感情似乎都慢慢淡去,曾经徘徊在她心中的悲伤与绝望、美好和希望都逐渐离她远去,无尽安谧的黑暗向她涌来,温柔地将她淹没。 “睡吧……” 洛络娅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细细说着。 “睡了……就不会再有烦恼了……就不会再有……” “若你睡去,你就永远也看不到你想看到的人了。”如同惊雷一般的声音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唤醒,把她从那温柔的黑海拉了出来。然后她听到那声音冷笑了一声,漠然道,“他现在还不算安全,你要就这样放弃他吗?” 放弃他? “不!”洛络娅惊惧地喊道,“不……绝不!”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让洛络娅撕开了那束缚着她的无形的网,瞬间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站在原地,她感到夜风拂过她的裙角,她感到冰冷的气息爬上了她的背脊,她感到自己在发抖。 她回来了。 但她不是“她”。 她会害怕……她很害怕。 但是没关系的。 洛络娅对自己这样说着:我做得到。 她做得到,因为她必须做到。 下一刻,她放下了手中的裙角,抬起了头,露出了如同真正的贵族淑女那样高傲矜持的笑意。 她的指尖轻抚过空气,就像是拂过看不见的丝绸。一缕缕黑气蔓延开来,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她身后的阁楼。她身上的血渍犹在,但她却踩着冰冷的夜风,向那些骑士露出了矜傲的笑意,就像是迎接自己骑士的女王。 黑暗中,那些银甲的骑士和卫兵望了过来,神色大变。 但就在这一瞬间,洛络娅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回去吧。” 风起。 黑色的风,黑暗的风,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涌出,就像是一缕缕发丝,温柔缱绻地缠上了他们的脚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风扬起了洛络娅的长发,她看到她银色的长发早已不知不觉中尽数化作黑暗。 “回去吧。”她说着,声音低沉缠绵,如同情人间的低语,但又带着毋容置疑的魔性,“你们翻箱倒柜地搜遍了艾丝菲尔歌剧院,包括希莉娅的阁楼。但是你们什么都没找到。” “夜风越来越大了,你们感到了冷。” “你们觉得已经太晚了,你们想,要抓紧时间去下一个地方搜查才是,不然国王怕又得发怒了。” “走吧!” 时间再一次流动起来。 领头的骑士神色变换,最终还是面色难看地“呸”了一声,“也不是这里!走!去下一个地方!” “是!” 骑士和卫兵转身离去,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面前含笑而立的洛络娅,而索菲团长则是一边愤怒地说道“我已经说过绝对没有了”一边向洛络娅投来歉意的目光。 没有人看到洛络娅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也没有人进入过洛络娅的阁楼。 结束了…… 洛络娅优雅转身,缓步走向阁楼,但脚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从慢走变成小跑,风一样地扑进了自己的房间。 结束了。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洛络娅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抽空,就像是发自灵魂的无边痛楚涌了上来。 洛络娅重重地跌倒在地,痛得几乎要蜷成一团。 她看到自己的皮肤一寸寸裂开,让人惊惧的黑红色的血液从伤口中涌出,瞬间浸透了她身下的木板。 好痛…… 好痛好痛。 痛得就像是全身被什么东西一点点绞碎,又被暴力拼合起来;痛得连意识都模糊不堪,只要稍稍放松就会彻底昏死过去。 但在这一刻,洛络娅却驱使着自己身体动了起来。 她试图站起来,但无边的剧痛让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她只能手脚并用,艰难地向前爬行着,直到握住肖恩的手。 “我们和好吧。” 洛络娅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倒在了肖恩的身侧。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就像过去那些天做的那样。 “我们再也不要吵架了……” 洛络娅侧头看他,那张曾经挂满了不羁狡黠的笑脸只剩下一片苍白,那双让她心醉的琥珀色眼睛紧闭,而他的手却像是一个无底洞,贪婪地攫取着她的力量。但她却恍然未觉,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然后侧身,将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面容。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洛络娅含泪微笑。 “好吗?” 就算结局可能并不美好,就算他们可能最后的结果只是分离……但…… 她爱他。 而他也爱她。 她想要跟他在一起,而他也希望和她在一起。 所以为什么他们不会在一起呢? 还有什么理由能够分开他们呢? 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一定。 第18章 chapter.8 第二天洛络娅是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唤醒的。 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直到门外索菲团长焦虑的呼喊传来,洛络娅这才猛然惊醒。 刺客,通缉犯,肖恩,搜查……昨晚的种种在洛络娅脑中如同电光火石般掠过。 洛络娅猛地坐起来,这才发现昨晚她竟不知不觉地同肖恩躺在地上度过了一夜,曾经布满全身的伤痕和黑红血迹尽数消失不见,就好像昨晚那种痛至灵魂的痛楚只是她的错觉。 更重要的是……肖恩还没有醒来。 他的伤口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愈合,就连脸色都已经不在苍白,就好像有什么莫名的力量在帮助着他。 但就算这样,他也依然没有醒来。 洛络娅心中忧虑,但门外越来越急促的拍门声却让她无法再静心思考下去。 “希莉娅?希莉娅你醒了吗?希莉娅!!” 索菲焦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洛络娅恍然发现,这一天就是八月一日,她在露之花广场演出的日子。 她曾经无比期待过这一天,但……洛络娅咬紧下唇,看了看依然昏迷不醒的肖恩。 但现在她又哪里有心情去为那些贵族演唱? 可是她必须得去。 她不得不去。 “团长姐姐……”洛络娅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这样说着,“我……马上出来。” 咬牙把肖恩搬到了床上,洛络娅换下自己染血的布裙,急急走到化妆台前想要梳理自己的长发,但就是这样一看,洛络娅却愣住了。 她的头发…… 洛络娅伸手,怔怔地拂过自己漆黑的长发。 她…… 洛络娅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洛络娅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似乎整个世界都开始颤抖起来,但随后她就发现,并非是世界在颤抖,而是她在颤抖。 她艰涩地抬起视线,直到对上镜子里那双漆黑的眼。 洛络娅倒吸一口气,踉跄着后退几步,推倒了身后的椅子,而后又被木椅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希莉娅?你真的没事吗?希莉娅!” 门内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让索菲心中一紧,差点就要忍不住推门而进,但洛络娅厉声喝道:“别进来!” 索菲一怔。 门内的洛络娅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哀求道:“团长姐姐,拜托你……给我点时间……” “给我点时间……” 门内的洛络娅用手遮住了自己漆黑的眼,哽咽道:“我……马上就好……” 索菲沉默下来。 洛络娅并非没有想过,她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她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她能够看到那样远的地方?为什么她能听到那样远的声音?为什么她知道那样多从前从未听过的事? 她想过,但从未深想。她知道,这个答案可能并非被她所期待,可能会将她努力想要维持的一切都打破……所以她装作若无其事,以为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安然无恙……直到这一切和平的假象被毫无预兆地刺破。 真相来得猝不及防,让她没有丝毫防备。 她是谁?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还有只要挥手似乎就能改变世界的能力。 她是谁? ——从未被旁人听过的冰冷声音,环绕在指间的黑色魔力…… 答案呼之欲出。 但洛络娅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两个字……那两个足以改变现在的一切的字。 踉跄着站起来,洛络娅背过身去,闭上眼,不再看镜子里的那个人。 不愿面对事实? 还是不敢面对? 或许都是吧,但现在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洛络娅站稳身体,张开双臂,黑色的风从她指间涌出,如同蛇一般在屋子里盘绕起来,又倏尔消失不见。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血渍、甚至被她藏在床上的肖恩都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她的头发和眼睛,又变回了原本银发红眼的模样。 ——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如此轻易,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而理所应当。 洛络娅神情复杂地推开门,向索菲团长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团长姐姐,我们走吧……” ----- 拉塔利亚。 一个传奇的名字,一首传奇的歌。 洛络娅曾经不明白,四百多年前那个站在阿斯加王城残破城墙上的歌者,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唱出那一首歌,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跳下城墙。 但现在……她觉得她或许已经明白了。 洛络娅缓步走上广场的高台,脚下是黑压压的人群,用或轻蔑或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如果是曾经的她,或许会不安,又或许会赌着一口气一定要他们对她刮目相看。 但此刻洛络娅心中却只有一片茫然。 她似乎置身于云端之上,一切的一切都离她如此遥远。 所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却没有一分进入她的心中。 那时候的拉塔利亚……或许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只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一切都已经改变,一切都回不到从前。 拉塔利亚……她或许从未想过那样的境况:爱人战死,就连国家也即将灭亡。 而她洛络娅……哈! 她甚至连人类都不是。 洛络娅自嘲地笑了笑,高台下的观众却因她久久的沉默开始暴躁起来,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响,而她却心中厌倦至极,直到索菲团长担忧的声音在台下响起。 对……还有夜莺歌剧团。 洛络娅勉强振奋起精神。 不管怎么样……至少她现在还是“希莉娅”,那么她就应当把“希莉娅”的事完成。 于是洛络娅终于开口,只是一声清唱,台下瞬间安静来下。 是因为音色柔美?不,并不是,她的声音不够柔,也不够美,甚至带着略低沉的沙哑。 那么是因为气势迫人?不,也不是,她站在高台之上,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红裙,不说气势,就连存在感也似乎微薄到几近于无。 那么是因为技法娴熟吗?不,依然不是,她的唱法平平,比起曾经或激情澎湃或撕心裂肺地歌者,她不止唱法,就连情绪也显得过于平淡,甚至就像是低吟轻诉。 但人们依然情不自禁地安静了下来。 她轻声唱着,又或者是轻声说着,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遥远的天际,声音却从高台上飘荡下去,传入每个人的心底。 究竟什么样的歌声才能打动人心? 洛络娅曾经想过很多办法,也曾经试过很多办法,但到了现在,洛络娅却自嘲地发现,或许并不需要那些所谓的“技法”。 于是她只是轻声唱着,她曾经唱过千百遍的歌词在她脑中翻滚,又逐渐淡去,最终只剩下一片空茫的白色。 一曲结束,人群依旧一片死寂,洛络娅却没有再看,转身离去。 良久,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在高呼着希莉娅的名字。 后台的索菲团长喜不自禁,几乎要喜极而泣。歌剧团兴奋的欢呼声和他人的恭喜声涌入她的耳中,将她激动的心情几乎要推到高峰……直到一个披着长长黑袍的人找上门来。 “希莉娅?您找希莉娅吗?” “没错,”那个黑袍人沉着声音,冰冷的视线从阴影中透射出来,就像是寒冰,“有贵人需要她来演出,她在哪儿?” 迎着黑袍人的视线,索菲心中一颤,“她就在……”索菲环顾四周,然后一怔,“希莉娅……希莉娅呢?” 远远的,一个披着黑袍的少女站在高处,看着脚下露之花广场上激动的人群,在她身旁,则是一个面容苍老的女巫。若洛络娅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这就是十多天前在小巷中碰到的那个古怪的女魔法师。 “你确定吗?”黑袍的少女说着。 “我确定。” “但她已经离开了。” “我们会找到她。” 黑袍少女沉默良久,突然语气生硬道:“那你们就去找她吧!” 黑袍少女甩手就走,老女巫心中一突,拉住了黑袍少女,强硬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黑袍少女干脆地回答,但老女巫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冷声道,“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不要忘了你是因为什么因为谁而活下来的……不要试图对我说谎,奥丽娜。” 黑袍少女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力甩开了老女巫的手,用同样冰冷的声音回答道:“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奥丽娜冷笑一声,“与其跟我在这里纠缠,你还不如多花费一些功夫去找她!” 神色阴沉地看着奥丽娜,老女巫终于还是转身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不要让我知道你耍了什么小花招”。 高空中冷风呼啸,奥丽娜沉默地站在原地,身形单薄得似乎撑不住那一身黑袍。 良久,她拉开了自己左手的黑袍,露出黑袍下那被火烧灼过的狰狞皮肤。 与此同时,洛络娅站在一个无人所知的偏僻阁楼中,怅然地望着手中铜质的夜莺歌剧团徽章。身后是依然没有醒来迹象的肖恩。 她看着手中的夜莺徽章,咬了咬唇,心中百感交集,最后轻轻一握,那铜质徽章在她手中化作粉末,随风散去。 这才是“希莉娅”最好的结局吧? 洛络娅出神地望着这细碎的粉末,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是的,这才是“希莉娅”最好的结局。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夜莺歌剧团。 第19章 chapter.9 当肖恩醒来时,已经是五天后了。 傍晚的风吹过阁楼的低窗,他看到有人站在窗前。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苏醒,那人转过头来,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向他嫣然一笑,柔声道:“你终于醒了。” 肖恩呆呆地看着她,眼里一点点染上狂喜。终于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到了洛络娅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她,说:“我们和好了吗?” 洛络娅笑着点头,肖恩大笑一声,一把抱起洛络娅在原地转了一圈。 洛络娅惊叫一声,又好气又好笑地用手轻捶着他的肩头,娇嗔道:“放我下来!” “不要!”肖恩拉长了语调,“哼哼”两声,“小妞儿,来亲大爷一口,不亲就……嘶——!”肖恩动作突然一顿,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洛络娅一惊,想要挣脱肖恩的手,“是伤口出问题了吗?让我看看……” “不!”肖恩短促地回绝了洛络娅,然后将洛络娅抱得更紧。 洛络娅一僵,不敢再挣扎,只怕自己再碰到他的伤口,“怎么了?” 肖恩将下巴放在洛络娅的肩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蹭了蹭她的脖颈,委委屈屈地说道:“以后……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洛络娅神情柔和下来,心里又酸又涩又甜。伸手拍了拍肖恩的肩,洛络娅道:“先让我看看伤口。” 肖恩一听洛络娅的语气,心中一定,顿时越发放心大胆地抱着洛络娅耍无赖:“不要不要不要嘛!先亲我一下,来小络娅,先亲我……嗷唔!” 收回手,洛络娅看着抱头泪眼汪汪瞧着她的肖恩,“冷酷”道:“不要耍赖,给我看看!” 肖恩委屈地应了一声,一边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一边扯开了自己衣襟上那一排扣得严密的精致衣扣,干脆地将衣服脱下来。 洛络娅的呼吸一滞。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伤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心口上那道近乎致命的伤痕。暗色的血痂凝结,从右肩划下一直拉到左腰,咋看之下几乎将肖恩撕成了两半。这样触目惊心的伤口,洛络娅完全不知道当时的肖恩究竟是怎样逃出公爵府撑到她的阁楼……甚至她觉得他能够活到现在都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她由衷地感谢这个奇迹。 而除了这个最为狰狞的伤口,肖恩的上半身也布满了其它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似乎发生在很久之前,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则还在淌血。 洛络娅心痛如绞,苍白着脸,甚至都不敢伸手去碰这狰狞可怖的伤口。 察觉到了洛络娅的情绪,肖恩有些感动又有些无措,于是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穿衣,想要遮住这些疤痕,但一转身却又露出了背上一道古怪的伤痕。 说是“古怪”,是因为肖恩背上的伤本来就极少,看得出他的警惕心应该是十分强烈。但……这道伤疤却在左腰,狰狞几近致命,就像是猝不及防下被从未想过的人伤到了。 那道伤口早已愈合,化作了一道扭曲的疤痕,但洛络娅依然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那道疤痕上。 肖恩身体紧绷起来,扭头看了眼洛络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两年前,我曾经救过一个奴隶。” 洛络娅仰头看着他。 “那个时候,她正在被贵族鞭打。她的叫声很凄惨,她一直在跟人呼救,但是周围路过的人没有一个人理会她。”肖恩微垂下眼,淡淡地说着,“所以我救下了她,我把她护在身后,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伟大的救世主。”肖恩“啧”了一声,摇头笑笑,“但我没想到的是,在我试图保护那个奴隶的时候,她却捅了我一刀,就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左腰的疤痕,“那一天,我几乎死在那里。” 洛络娅一惊,用惊惧后怕的目光望着肖恩,但他却笑得云淡风轻,“后来,我问她为什么要给我那一刀,她说……虽然现在我救了她,但在我离开之后,她就会被处死。所以与其到时候被我害死,不如杀了我来向那个贵族表示衷心。” 肖恩语气冷淡,唇边却满是讥讽:“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并不是所有呼救的人都是真心求助。” “她不相信我会带她离开,也不相信她能够脱离奴隶的身份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下去……不是所有人都有自救的勇气,他们甚至连被救的勇气都没有。”肖恩不紧不慢地套上衣服,慢条斯理地扣上扣子,“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救过那些呼救的人。” “连自救的勇气都没有的人,也没有被救的资格。” 洛络娅凝望着肖恩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心中突然一痛。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向她解释,解释那一天他们争吵的理由。 但是就算这样,这种做法依然是不对的——洛络娅知道她应该这样同他说。但是洛络娅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话到了嘴边,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在你那么多次生命垂危的时候没能陪在你的身边;对不起,在你那么多次伤心愤怒绝望的时候没能安慰劝导你…… 肖恩一怔,然后摇头,低声道:“其实我……很高兴。” 他抬头向洛络娅笑了笑,就像是一个再纯粹不过的孩子一般:“在我自己都以为以前的我是个混蛋的时候,你能告诉我你记得、认同、而且喜欢那样的我……其实……我很高兴。” “至少……我觉得我或许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 洛络娅终于忍不住,一头扑进肖恩的怀中,闷闷地说道:“你很好,什么都很好……无论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对我来说都非常非常非常好!” 洛络娅一口气说了三个“非常”,用脸在肖恩的怀中蹭了蹭,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 肖恩怔怔地呆立在原地,良久,他伸手抱紧了洛络娅,轻声道:“谢谢。” 谢谢……在他自己都否定了自己的时候,能够这样相信、并坚定地肯定了他的存在。 ----- 肖恩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只不过是短短三天,他的伤口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了起来,这越发显得他那五天昏迷的可疑。 但是肖恩没有说过,洛络娅也没有问过。 虽说这三天肖恩都呆在这个偏僻的小阁楼中,但却不代表这里就真的没有经过的人,所以一些零碎的消息也前后传入了肖恩的耳中。 利特子爵的死并没有大事张扬,因为他身份毕竟特殊——红衣主教!作为伟大的光明教廷的红衣主教,却在一个小小公国被刺客刺杀。这样的事虽然让光明教廷上下震怒不已,但更多的感觉却是丢脸。 刺客从来都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职业,更不是一个值得骄傲的职业,因为他们都是以命相搏,更多的是一命换一命,甚至就算死去也无法完成任务——在这个魔法与斗气并存的世界,所谓的“刺客”,实在是可笑至极。 但作为一个高贵的、就算来到了帝国国王面前也需要被以礼相待的红衣主教,却被一个刺客杀死了——这无疑比刺客的存在更为可笑。 所以光明教廷极力掩饰下这一件让他们丢进脸的事,再暗中寻访他——白色幽灵肖恩的踪迹。 而前些天刺杀科姆特公爵时遇到的围剿,再加上他身上那道几乎断绝他生命的伤口,就是光明教廷这些天的成果了。而且知道他受了重伤,于是他们越发加紧了追捕的力度,想要乘胜追击一举消灭他这个损害教廷尊严的刺客。不过…… 想到那个金色眼睛的高级圣骑士,肖恩幸灾乐祸地眯了眯眼——在他身上留下一刀的人,他怎么会不好好报复回去?想来那个骑士现在一定非常不好受吧? “肖恩,”轻轻三声叩门声打断了肖恩的思绪,肖恩看到门被轻柔地推开,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布裙的洛络娅端着食盒走进,在转身阖门的那一刻,轻薄略紧的布裙使那饱满的曲线一览无遗。 肖恩扭头咳嗽一声。 “怎么了?”听到肖恩的咳嗽声,洛络娅扭过头来,担忧地走到面前伸手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怎么会突然咳嗽呢?” 对上洛络娅全然担忧纯洁的目光,肖恩顿时觉得自己十分之禽兽,干笑道:“没……没事,真的!” ——不过看到那样的美景也不想歪的那就是禽兽不如了! 在心里调侃了自己两句,肖恩凝视着洛络娅,突然道:“小络娅……‘希莉娅’……你打算怎么办?”就算这几天他听到的只不过是零碎的语句,但是他也知道八天前那场演出造成了多大的震撼。 虽然非常遗憾没能去听到自己小络娅的歌,但是让肖恩更为担忧的,却是现在外头沸沸扬扬的“失踪”的消息。 “希莉娅”没有失踪,肖恩自然是知道,但是……为什么小络娅要做出那样一个姿态?为什么她会不告而别? 洛络娅身形一僵,但又飞速地掩饰了过去,淡淡道:“我不打算再唱歌了。” 肖恩一怔。 “不然,”洛络娅喃喃道,“不然总有一天……”她将带给所有人巨大的灾难。 但肖恩却完全不明白洛络娅心中的担忧,脑中所想的是利特子爵欲图轻薄洛络娅的那一幕,顿时赞同点头,“不唱歌也好!这个世界上坏人那么多,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不能保护好小络娅怎么办!” 洛络娅怔了怔,顿时好气又好笑:“谁要你保护!” 肖恩顿时大惊失色:“诶?什么啊!小络娅是不想要我了吗?这怎么可以!我这么英俊潇洒这么可爱还会暖床小络娅你不要不要我嘛!!”肖恩就像一只大猫一样趴在她的身上蹭蹭蹭。 洛络娅终于忍不住被彻底逗笑,嗔道:“你在说什么啊!别闹,快起来!” “不要!不管!我要小络娅先亲我一个!亲我一个!!”肖恩用亮晶晶的眼睛瞧着她,洛络娅心中一软,红着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然后伸手推他,“可以了吗?” “唔……”肖恩眨眨眼,舔了舔唇,“再来一个怎么样?!” 第20章 chapter.10 第四天的清晨,洛络娅看到肖恩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洛络娅心中一紧,怅然道:“你要走了吗?”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但洛络娅从未想过竟然会来得这样快。 “不能……”洛络娅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轻轻地说着,“不能多陪陪我吗?” 没有听到洛络娅那句轻微到近乎于无的话,肖恩将桌上的小刀袖剑等各种古古怪怪的器具一个一个藏在身上,最后抖开披风,红色的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落在肖恩肩上。当他转过身后,他又成为了那个令所有贵族都为之震怒和战栗的白色幽灵。 肖恩点头,道:“对,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我再不出现,恐怕朱莉得真的以为我已经死了。”他握拳,袖剑从他手腕内侧弹出,锋利依旧。 肖恩目光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洛络娅却是一呆,道:“朱莉小姐?” “是的。”肖恩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淡淡解释道,“这几年也多亏了她,我才能把那些人一个个送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这是肖恩第一次向她解释这些年他都在做些什么,但洛络娅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虽然肖恩并没有明说,但洛络娅却十分清楚“那些人”究竟指的是什么——所有参与过毁灭布莱恩家族的人。 肖恩想要复仇,洛络娅十分清楚,也十分明白。若不是以她当时的身份力量无法做到,那么就算复仇的那个人不是肖恩,也会是她。 但是……为什么朱莉小姐会帮助他? 朱莉小姐是一个家族荣誉感很重的人,洛络娅十分清楚。她会帮助当时“布莱恩家族的女仆”,因为就算暴露了,也不会给安诺家族带去什么大麻烦。但是“布莱恩余孽”或是“白色幽灵”却不同…… 他是“白色幽灵”,是通缉令贴满了十三个小国四个公国和一个帝国、臭名昭彰的通缉犯。无论是被谁知道了她和肖恩的关系,都会给安诺家族带去天大的麻烦。 身为安诺继承人的朱莉小姐,她怎么会做出这样事? 可是她依然做了…… 那么……朱莉小姐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不祥的预感就像是冰面下的暗流,慢慢地翻涌流淌着。 洛络娅凝望着肖恩,手指轻微痉挛了一下,但又立即强迫自己松开,并露出了微笑。 不要去。 洛络娅想要这么说,但是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一路小心。” 肖恩回头向她一笑,转身离去。 目送着肖恩的离开,洛络娅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她知道她也不该说任何挽留的话,因为她早已决定在肖恩离开的时候,也一同离去——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她的地方。 虽然说过要在一起,虽然她曾想过只要他和她都能够活下来,那么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拦他们。但这一切都在她得知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化作泡影。 她是魔王。他是人类。 他们是天生的死敌。 他们之间相隔了这么长这么远的距离,甚至连相识都变作了一个错误。 到了这个时候,她又有什么坚持的必要? 洛络娅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她过于理智,又或是过于悲观。她总是习惯于在成功之前想到失败,想到那些令人不安的后果,所以她很少去尝试那些不能够确定的事、去挑战那些看似危险的东西。 直到肖恩的出现。 因为他的存在,她鼓起勇气向前走了这么多步,但终于却依然在离终点几步之遥的地方遗憾地停下。 作为魔王的转世,她是不可能和身为人类的肖恩有结果的。 她甚至无法想象,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肖恩究竟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她。 所以他们应该分别,他们早就应该分别。 但她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后却依然没有离开,而是怀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期待和侥幸,陪着肖恩在这个小小阁楼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她就像是不经意拿走了不属于自己的贵重物品的小偷,一边抱着这样珍贵的东西暗自窃喜,一边又心怀忐忑。 可是偷走的东西终究是要还回去的,分别的时候到底还是到来了。 洛络娅不舍的目光在小阁楼中流连,心中伤感。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尽早离去,但是情感却拉住了她的脚,一遍遍地哀求道“再让我看一眼,拜托,最后一次”。 而现在…… 洛络娅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再……” “咔!” 窗外细微响动声打断了洛络娅的话。 洛络娅迟疑了一下,推开窗,只见早已经离开的肖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上了窗台,迎上洛络娅惊诧的目光时,肖恩老脸一红,但又马上露出一个“英俊潇洒”的笑容,道:“小络娅,今晚等我回来好吗?” 洛络娅一惊,以为被肖恩发现了自己离开的意图,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心虚,讷讷道:“怎么了……” “今晚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肖恩向她俏皮地眨眼,笑容里带着一股小得意。 洛络娅迟疑:“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肖恩说这,风一般扑到洛络娅脸色偷了个香,而后又迅速后退跳下窗台,在窗台下向洛络娅使劲挥手,“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吗? 洛络娅怔怔地看着,一点点弯起唇角。 “好。” 这是私心……但…… 请让她再多留一会儿吧。 ----- 当夜色|降临大地,明月高悬的时候,洛络娅听到了窗户叩响的声音。 她推开窗,然后惊在了原地。 ——长而坚韧的羽毛,锋锐的如同刀锋的喙,直立时近乎五米,而展翅时则宽达十数米……这是影翼鸟,是一种十分珍贵的、唯有王室才能够骑御的飞行兽,而肖恩现在就站在这只鸟的背上。 洛络娅掩唇惊呼一声,将目光投向肖恩,不明白为什么眼前会突然出现这样一只珍贵的飞行兽。 但肖恩却只是向她神秘一笑,然后向她伸出手。 “跟我来。” 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洛络娅将手放在肖恩的掌心,然后她觉得身下一轻,眼前就换了个模样。 烈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原本高而远的明月此刻已经触手可及,原本威严耸立的城池也化作了小得可爱的方块,甚至是那平原、那森林……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眼中远去,唯有可以自由遨游的广袤天空。 她张开手,就好像自己也飞起来了。 这些天的隐忧和抑郁似乎在此刻一扫而空,唯有无尽的激动和兴奋。 “小心一点!”肖恩低笑一声,从背后揽住洛络娅,然后蹭了蹭洛络娅的脸颊,轻快道,“好玩吗?” 洛络娅用力点头,心中的激动和兴奋仍未散去。 而就在这时,肖恩松开了手,绕到了洛络娅的面前,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右手指尖轻贴在胸口,而后抬头,琥珀色的眼睛含笑望着她。 “以月神芙洛特的名义起誓,我愿意对我眼前的人宣誓效忠,用我的勇气、武力和智慧为她服务,终其一生,不离左右。” 他清朗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那双含笑的琥珀色眼睛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他望着洛络娅,向她伸出了手,柔声道: “你愿意接受我的效忠吗?” 这一刻,恍若梦境。 或者说,就算在最美的梦境中,她都不曾想过这样的场景。 但它却真实地发生在她的面前。 她听到教堂的钟声响起,祈祷的歌声直入天际;她看到漂亮的鸟儿飞旋,在月色下轻轻掠过。 洛络娅含泪笑了起来,将手放在肖恩的掌中。 “我愿意。” 她曾经犹豫,曾经徘徊,曾经迟疑,甚至质疑自己的决定。 但是只需要这一句话,就可以赋予她无穷的勇气,让她一直坚持而坚定地走下去。 肖恩站了起来,笑着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声道:“惟愿此刻永恒。” 洛络娅将头埋入肖恩怀中,语带笑意:“惟愿此刻永恒。” 惟愿此刻永恒。 第21章 chapter.11 洛络娅开始给自己染发。 她将那一头像月光一样美好,但也像月光一样显眼的银发染成了同肖恩一般的黑,再提上菜篮,像一个普通妇人一样清晨起床出门采购,然后回家做好早饭,把赖床的肖恩摇醒,再把哀声叫着的他提到饭桌前,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让他吃完早饭。 在吃完早饭后,终于清醒过来的肖恩有时候会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忙碌的洛络娅,然后在洛络娅回头时向她露出一个又傻又甜的笑容,如果洛络娅装作没看到,他还会十分沮丧地垂下头来;有时候他又会像大猫一样,不住地在一旁挨挨蹭蹭,目的或者是在于把洛络娅拐骗到床上去,或者是求亲亲求蹭蹭求摸摸。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去了三天。 三天后,肖恩从外头回来,对着一张纸条若有所思。 “怎么了?” 洛络娅好奇地向那张纸条探过头,肖恩却眼疾手快地将纸条揉成一团,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是我要出去一趟。” 洛络娅一怔,“现在吗?” “现在。”肖恩肯定道。 洛络娅定定地看着肖恩,直到他开始心虚地闪避她的目光时,这才微微笑了起来,道:“好,我等你回来。” 肖恩挠了挠鼻子,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问我去哪里去多久吗?” “没有关系。”洛络娅上前两步,轻轻抱住了肖恩,将头埋在他怀里,温柔地说道,“不管你去哪里,不管你去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你,直到你回来。” 肖恩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张开手用力抱住了洛络娅。 “最后一次了,小络娅……等我回来!” 洛络娅伫立在窗前,凝望着肖恩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终于轻叹。 肖恩究竟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什么,洛络娅即使只是猜,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当年参与过、害死过布莱恩一族的贵族,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但是在这三年中,死亡的人已经不仅仅是当年参与过布莱恩覆灭的贵族,还有各种洛络娅从未想过、也从不知道有什么关联的人。 洛络娅不知道肖恩究竟为什么要杀他们,就像洛络娅不知道曾经的肖恩潜入利特子爵的府邸是为了什么,但是她知道,肖恩这一次的出门,大概又是为了杀人。 肖恩并不想让她知道他究竟是谁,也不想让她知道他在做什么……因为他憎恨杀戮、憎恨鲜血。 就算“白色幽灵”杀了这么多的人,恶名早已传遍了整个大陆,但他从来都没有认为“杀戮”这件事是对的,尽管他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件事。 就像他们阔别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和第一次出现在洛络娅面前的杀戮,他也用披风遮挡住了她的视线,不想让她,或者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杀戮的样子。 他试图把他伪装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就算知道她可能心里早有猜测,但他依然拒绝承认,他依然想要在她面前做一个再普通真实不过的人——会任性、会中二、会撒娇也会悲伤的人。 因为他爱她,他想要她看以前的笨蛋肖恩那样看他,而不是那个恐怖的“白色幽灵”。 就像她爱他,她希望他能够像看一个普通的女人那样看她,而不是……魔王。 再好不过了。 虽然他们相互隐瞒,但是却依然相爱。 再好不过。 ----- 这是肖恩离开的第二天。 洛络娅像往常一般醒来,转过头却只看到空空的床。 对了,肖恩已经走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只是离开了一天,洛络娅就感到像是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洛络娅坐在窗前,用手托着下巴发着呆,直到肚子开始咕咕叫,洛络娅才发现她已经在窗前坐了大半天了。 算了,先去吃饭吧。 洛络娅摸了摸肚子,这样想着。 洛络娅用长长的袍子将自己裹了起来,放下兜帽遮住自己的脸,这才走上街道。 从希莉娅的“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天了。关于“希莉娅”的讨论早已被各种八卦或是小道消息取代,甚至连夜莺歌剧团寻找希莉娅的告示都被撕下,随意丢弃在地。 或许洛络娅应当感到悲伤才是,为了这样轻易遗忘曾经辉煌的人们,但是她却只感到一阵轻松。 再给她一点时间……那么曾经的“第一歌者”或许再也不会被人记得了。 那么她也不必再染发,也不必把自己包裹成这个模样才能上街了。 她想做一个普通的人:既不是第一歌者希莉娅,也不是魔王,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罢了。 而现在看来,她的目的已经快要达到了。 洛络娅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走出小巷,踏入了阳光之下,而就是在这一刻,她听到有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喊道:“希莉娅?” 洛络娅一僵,愕然回头,这才发现在小巷的尽头,竟然有人站在那儿,那双金色的眼睛即使在被黑暗笼罩之处也熠熠生辉。他大步走近,激动得看着她,那张温和俊秀的脸布满了近乎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语无伦次道:“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你没有事……” 他靠近了她,隐约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冰冷的手牢牢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在那一刻,洛络娅甚至有一种看到他眼中有泪光闪动的错觉。 洛络娅懵了。 她记得这个人。他叫尤兰德,是一个佣兵。 但是……为什么他会这样激动? 他们明明只不过见了一面而已。 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尤兰德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苍白的脸上浮出两抹淡淡的红晕,松手后退两步,这才凝望着洛络娅,弯起了眼,道:“请跟我回去吧,希莉娅小姐,夜莺歌剧团都十分关心你。” 洛络娅皱起眉来,刚想拒绝,便眼尖地瞧见有什么鲜红的东西从尤兰德的盔甲内渗了出来。 洛络娅心中一跳,失声道:“你受伤了?” 洛络娅开始审视这个金色眼睛的男人,这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那张像日光一样璀璨耀眼的脸也黯淡下来,呼吸短促而沉重,似乎就连站立这一个动作也变得艰难起来。 ——他受了伤,很重的伤。 洛络娅不赞同地看着尤兰德,话语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道:“你明明已经受伤了,为什么不好好养伤?” 待到话语说出口,洛络娅这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不可置信地掩住唇,洛络娅心中大乱。 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失礼的话? 交浅言深本就是大忌,更何况她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可是刚刚…… 刚刚她究竟怎么了? 听到洛络娅这样失礼冒昧的话,尤兰德一怔,然后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来,道:“其实因为听说希莉娅你失踪了,所以我一直……啊,不,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的意思是,因为我受到了夜莺歌剧团团长的拜托,所以我才……不,也不对,我……” 尤兰德笨拙而羞窘地分辨着,脸上不知道是因为窘迫还是羞涩染上了红晕。 洛络娅怔怔地看着,看着这个受人尊敬的佣兵大人、高级骑士却在她面前露出了这样的模样,心中突然闪过一丝莫名的痛楚和明悟。 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为什么? 明明他们只不过见了一面而已,为什么会在听到希莉娅失踪的消息后拖着重伤的身体找了她这么久?为什么他会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她……不明白,也不必明白。 洛络娅后退了两步,向尤兰德露出一个微笑。 “请转告团长吧,告诉她不必再来找我了。” “我不会再回去……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能够托付一生的人了。” “我已经嫁人了。” 第22章 chapter.12小修 尤兰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洛络娅望着他的背影,在这一瞬间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底最深的地方撕了下来。 痛,但却如释重负。 洛络娅并不明白这是什么,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花费过多的注意力,只是安静地回到了小阁楼,在月光下托着下巴想到:肖恩现在在哪里呢? 就在那一天的夜晚,洛络娅“看”到了。 她“看”到静谧的月色下,一道巨大的黑影从空中掠过。在那道黑影的背上,一个披着猩红披风的白袍人迎风而立,背脊笔直,双手藏在披风之下,沉默不语,唯有遮挡在阴影下的视线如同黑暗中的刀锋,如影随形。 洛络娅恍然惊醒。 她用手捂着逐渐升温的脸,心跳的声音大到她无法忽视。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到这样的肖恩,这样的……白色幽灵! 在那一刻,站立在影翼鸟背上的肖恩,就像是蓄势待发的黑豹。就算沉默不语,周身的气势也无法让任何人小觑他,也无法让任何人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这样地……这样地耀眼,而迷人! 果然不愧是她喜欢的人! 洛络娅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偷偷地笑着。 在第二天晚上,她又“看”到了。 她“看”到他像是黑夜中的魔影,在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府邸中行走着,但却像是走在无人的原野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他,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感知到他。 就好像有什么奇异的魔法附着在他的身上,但洛络娅却什么都感知不到。 第三天晚上,她“看”到他在一个又一个地方寻找着,脸上开始染上焦虑的神色。 第四天晚上,她“看”到他站在黑暗的高石上,低头俯瞰着整个城池。 在这一刻,洛络娅突然惊醒过来,终于明白这几天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亚顿王城,那是布莱恩家族覆灭的地方。 肖恩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究竟准备做什么? 洛络娅的心中开始被焦虑和担忧笼罩,但从那一天之后,她却再也无法在梦中“看”到肖恩。 第五天,第六天……洛络娅开始坐立不安,甚至想要动身前往亚顿王城,直到第九天。 那一天晚上,她“看”到乌云漫天,地上被尸体和鲜血浸染。他站在尸体的正中,而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则冲他疯狂地叫喊着什么,她“看”着他,而他看着那个人,脸上表情近乎绝望。 第十天,她“看”到他举起剑,指向了那个曾经帮过她、曾经爽朗地笑着跟她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那个人,道:“你骗了我?你利用了我?!” 而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纵然被剑锋所指,神情却依然沉静。她望着肖恩,却笑了起来,轻声道:“对。” 在这一刻,洛络娅听到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 洛络娅惊醒过来,心痛得无以复加。 “肖恩!” 她顾不上自己的仪容,顾不上现在的时间,甚至顾不上此刻的肖恩在遥远的另一王国,赤脚跳下床,推开门奔向城外。 她没有办法忘记他那一刻脸上近乎绝望的表情,也没有办法忘记当他听到朱莉的肯定之后周身那近乎死寂的气息。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但她只是“看”而已。 只是“看”,就已经让她这样难受,那么肖恩呢? 他此刻又是什么心情? 洛络娅茫然无措地跑到城门前,直到望见那紧闭的城门时,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是的,她在阿斯加王城,而肖恩却在亚顿王城……她……又怎么能够赶到他身边呢? 难道是……依靠那些魔力吗? 是……是的,她还有魔力! 可是,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洛络娅试探地伸出手来,黑色的魔力开始在指间环绕。 她怔怔地看着这些曾经让她感到恐惧,也曾经让她感到过亲切的魔力就像柔顺的鸟儿依偎在她指尖;她看到银发瞬间染黑,在空中狂烈地飘荡起来。 在这一瞬间,洛络娅感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整个世界——这个神秘的、未知的世界。 不……或许那并不是世界,而是……世界的脉络?不,也不对…… 这是什么? 她究竟感到了什么? 洛络娅迷茫着,而那神秘而未知的东西却咯咯笑了起来,在她耳畔低语,如同罂粟般诱惑她坠入更深的地方。 “来吧……”它们这样说着,“看着我们,我们能够赋予你一切……” 洛络娅不由自主地沉溺了下去,为了那无尽神秘而诱惑的黑暗。 她感到自己四周似乎都包裹着厚重的黑暗的海水,但那并不冰冷,反而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来吧来吧……”那声音窃窃地笑着,“我们……啊——!!” 一声尖利的叫声将洛络娅从这近乎通向地狱的沉溺中唤醒,洛络娅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 刚刚……那是什么? 但洛络娅却来不及想更多了。 因为无比炽热如同烈火、无比耀眼如同是烈日一般的光在王城的中心出炸开,而与那道光芒一同炸开的,是与方才洛络娅所感到的如出一辙的黑暗魔力。 金色的光芒与黑色的魔力缠绕着直冲云霄,冲散了盘旋在王城上空的乌云,而那耀眼的金色光芒甚至连乌云后的月亮都黯然失色。 无尽的威势从王城的中心传来,洛络娅怔怔地瞧着那金色的光芒,心脏开始狂跳。 这……这又是什么? 而那黑色的魔力……那个又是什么?! 洛络娅不住地后退着,直到贴在厚重而冰冷的城门上,洛络娅才恍然惊觉:她在发抖。 为什么? 对,对的……她在害怕…… 可是为什么…… 不……这些都不重要…… 逃…… 对……对!快逃!! 在这一刻,洛络娅感到曾经环绕在她身旁如同温暖海水般的魔力开始变得滞涩,好像周身的魔力都被王城中那不知名的人抽走……不,应该说是所有的魔力都主动投向了王城的正中,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的指挥和操控,就这样狂暴地撞上了那道金色的光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响。 王城开始骚动起来。 所有的人都走出门外,望着那道金色的光柱惊呼起来:“神迹!是神迹!是光明神的神迹啊!!” 但马上,就有人注意到夹杂在那金色光柱之中的黑气了。 “魔族!” “还有魔族!!他们出现了!!” 恐惧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尖锐的哭喊声响起。 洛络娅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听得到人群中的哭喊和咒骂声,她也感受得到此时此刻笼罩在人们心中的恐惧和阴影。 洛络娅站在人群中,突然感到了冰冷彻骨的寒意。这样突如其来又毫无征兆的冷,让她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看……这就是人类面对魔族的反应…… 魔族和人类……终究无法共存。 他们相互憎恨,相互厌恶。 更何况…… 她是魔王……她是被人类所恐惧的、憎恨的魔王。 她是魔王。 她不是人类。 她不是人类。 纵然这里是她所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但她所看到的一切、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不属于她。 这里不是属于她的地方,就算她再怎么像人类,她终究还是一个异类。 可是…… 可是为什么是她呢? 为什么她会是魔王? 为什么是她? 洛络娅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也不愿再听下去了。 她跌跌撞撞地在混乱的人群中穿行着,用力推开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人,将那些人的咒骂都抛在脑后,只是埋头向前走着,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将一切都抛开。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一直这样走着,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呼喊。 “洛络娅。”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冰冷,却又好像含着无数复杂的东西。 这是十分熟悉的声音,熟悉到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她们曾经日日相伴,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样的声音究竟来自何人。 洛络娅蓦然回头,映入她眼中的却只有一片混乱。 谁在叫她? 为什么她会感到这样熟悉? 洛络娅怔怔地望着身后,想要走近那熟悉的声音,但人流却推挤着她越走越远。 “谁?”洛络娅着急起来,大声向着那个地方喊道,“是谁?你是谁?!” 但没有人回应她。 恍惚间,洛络娅看到一个披着宽大黑袍的人遥遥望了她一样,而后转身离去。她看到那人转身时不经意露出的手,上面布满了狰狞可怖被烧灼过的痕迹。 但下一刻,洛络娅就被人流推搡着离开,再也瞧不见那惊鸿一瞥的人影。 洛络娅失魂落魄地回到小阁楼中,推开门,却愕然发现那本该在亚顿王城的人坐在阁楼里,向她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我回来了。” 肖恩这样说着,声音嘶哑。 他望着洛络娅,努力想要向她露出与平时无二的笑容,但这样的笑容,却让洛络娅鼻尖一酸。 心中纠缠的种种都在这个疲惫的笑容面前化作飞烟散去。洛络娅无言地走上前,轻轻抱住肖恩,道:“欢迎回来。” 肖恩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任由洛络娅抱住了他。良久,他嘶哑而干涩的声音说道:“小络娅……我,是不是一直都很蠢?” “我是不是一直都很没用?” “有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你会喜欢上我?为什么你会喜欢上这样的我?小络娅?” 肖恩喃喃地说着,声音冷静得近乎冷漠,而洛络娅却越发用力地抱紧了他,泪珠一滴一滴从眼眶滚落。 她想要告诉他,不管怎么样,他在她的心中一直都是最好最好、再好不过的人。 但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摇头,抱紧了他。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洛络娅哽咽道,“肖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肖恩慢慢伸出手,然后轻轻放在了洛络娅的背脊上。 久久,在黑暗中,洛络娅听到肖恩这样说着:“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小络娅。” “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第23章 chapter.13 焰河纪1353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奥纳郡迎来了近十年来最严酷的一场寒冬,就连为了生计想要冒雪上奥克那山打猎的猎人们都被这酷寒逼退,不得不在奥克那山下的小破屋中瑟缩在一起。 他们升起了火,靠在一起,一边靠在一起取暖,一边咒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 说着说着,他们的话题不由得渐渐地偏开了。 “艾克,你说你前些天在山上打猎的时候见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是真的吗?” 被唤作艾克的年轻人裹紧了自己的大衣,想到那一天见到的人,依然忍不住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道:“是……是的,很漂亮的……” 还没等艾克说完,一阵哄笑声打断了艾克的话。 “哟!我们的害羞小子有了心上人了!” “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艾克小子,大雪山上怎么会出现漂亮女人?想女人想疯了吧!” 在众位猎人或是相信或是不信的笑声下,名为艾克的年轻人脸色越发红了,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羞的,是气的。 “我没……我没有说我喜欢她!而且我真的看到了!” 似乎为了强调自己话语的可信性,艾克蹭地站了起来,挥舞着手道:“我真的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了!她有一头跟月亮一样颜色的头发,还有跟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就连镇里最漂亮的莉莉在她面前也根本不够看!!” 猎人们却笑得越来越大声了,一个脸上胡子拉碴的大叔哈哈笑着,拍着大腿道:“好了好了别逗我们纯情的艾克小子了!来来大哥告诉你……艾克,前些天,就是你去城里卖兽皮的时候,有一对夫妻搬到了奥克那山上住下了,你看到的就是对小夫妻的一个!” “就是!”一个矮墩墩的大叔笑着拔开了酒壶的盖子,劣质酒的呛人味道传了出来,但这群猎人们却像是闻到了什么至高的美味,都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神色。矮墩墩的大叔笑呵呵地喝了口酒,然后将酒小心地藏起来,道,“艾克小子你也别想了,那个女人我们都见过,的确是漂亮,不过她男人可是很厉害的……等到风雪停了,我们上山后你可别在别人男人面前露出你的小心思,不然挨揍了我们可不会帮你!” 年轻人艾克露出了失魂落魄的神色,喃喃道:“她……她已经嫁人了吗?” 年长的猎人们笑着,一个背着弓的猎人摇头,刚想要安慰艾克几句,破屋的门却突然开了,一阵风雪带着寒气灌进了屋子里。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高壮壮的骑士站在破屋的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闷闷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平民!这是哪里?你们这里最近的城市要往哪里走?” 猎人们面面相觑,那个有着劣质酒的矮墩墩的大叔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讨好地说道:“尊贵的骑士大人,这里是奥纳郡和莫卡郡交界的奥克那山下。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有三天的路程,而且现在这么大的雪,大人或许会辨不清方向……” “不要废话!”骑士不耐地一顿手中长枪,那声音让所有的猎人都忍不住一颤,“你只要告诉我往哪里走就可以了!” “是是是……”矮墩墩的猎人擦了把汗,明明已经这么冷,他却感到热汗源源不断地从额上滚落,“向、向北走,走两天,就、就到了!” 眼看得到了答案的骑士转身就要离去,矮墩墩的猎人咬咬牙,鼓起勇气,大喊道:“如果骑士大人寻找休息的地方的话,山下不远处就是阿格尔小镇,不过因为比较偏僻一般人都无法找到它!” 剩下的猎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矮墩墩的猎人,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大胆地主动跟高不可攀的骑士大人搭话——要知道,就算骑士大人一般只是最低等的贵族勋爵,但是那也是贵族啊!这个家伙就不怕骑士大人嫌他话多,直接杀了他吗? 但是,马上,猎人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了。 “如果骑士大人您不介意的话,我愿意为大人您领路!”矮墩墩的猎人这样说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领路后骑士大人赏给他的金币,连眼睛里都不由的冒出光来。 原本欲走的骑士停下脚步,想了想,矜持地颌首道:“走!” 矮墩墩的猎人一愣,大喜过望,连自己的劣质酒都忘了收,颠颠地迎上前,“这边这边,大人,请往这边走!” 剩余的猎人们用艳羡的目光目送他离去。 虽然贵族大人们喜怒不定,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赏赐也很高,如果他足够幸运……说不定,这个冬天他都不用再出门打猎了。 在前头领路的矮墩墩猎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大风雪中走着,冷不丁的,他听到身后的骑士说道:“你们这个小镇很偏僻?” 矮墩墩的猎人一愣,不太明白这位骑士大人是什么意思,连忙点头道:“是、是、是的大人。我们的小镇里已经近五年都没有人来过了……”说到这里,矮墩墩的猎人一愣,“哦,不对,前段时间倒是有一个黑头发的男人和银发的女人搬过来。” 原本走得稳稳的骑士大人突然一顿,猎人疑惑回头,只见那骑士大人低声道:“黑头发的男人?” 不知道骑士大人为什么突然对那新搬来的人这么感兴趣,猎人愣愣道:“是……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 被骑士大人突然投过来的视线刺得头皮发麻,猎人结巴道:“他……他……他叫肖恩。” “他在哪里?!带我过去!!” ----- 冰冷的大雪从被推开的门缝灌入,破旧的木铃声响起,趴在货柜旁的少年一个激灵,稚气未脱的脸上还有着红红的压痕,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大喊道:“欢迎,先生,请问您想要点什么?” 随着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吉欧听到了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地面,震得这个破旧的小店都抖了抖。 终于彻底地清醒过来,吉欧诧异地睁大了眼,盯着地上那一摞又厚又重的兽皮,激动得都快要抖起来了。 “四、四级魔兽……暴风狼的皮吗?都是?!”吉欧的目光都快要呆滞了。 天知道,在这个连想要看一眼魔兽图鉴都只能跑到城市里借来的小破镇子里,能够看到一个魔兽是多么不容易?虽然这不是魔兽,只是兽皮而已,但是……但是也很难见到的啊!更何况还是这么多!! 听到吉欧的惊呼,来人懒洋洋地笑道:“哦?原来是魔兽吗?我就说这些家伙怎么还会吐冰球,可冻死我了!” 终于把目光移到了来人身上,吉欧又是一愣:这不是前些时候搬到雪山上的外来人吗?他叫什么来着……哦哦!肖恩! 吉欧向肖恩露出了一个亲热至极的笑容,“欢迎欢迎,欢迎欢迎,肖恩大哥,你想要用这些毛皮换点什么?” 肖恩一怔,然后用有趣的目光瞧了吉欧一眼,看得自认脸皮厚的吉欧都有些心虚的时候,他又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三桶牛奶,几床新被子,几套冬用的衣服——男女都要——,还有果干……总之孕妇用的东西,越多越好,哦对了,还有两桶酒。”不等吉欧露出为难的神色,肖恩随手指了指门口的那一堆兽皮,“剩下的都归你。” 吉欧的眼睛瞬间被金子般的光芒充斥,笑得更亲热了:“好的好的,没问题没问题,您稍等您稍等!”反手用力拍着店后的小门,吉欧扯着嗓子喊道,“老爸!爸!!大生意上门了!快起来!!” 扭过头来的吉欧再度堆满了讨好的笑意,热情地嘘寒问暖,说的话句句贴心,实在是让肖恩叹为观止,直觉这家伙以后肯定大有前途。 “肖恩大哥?是给洛络娅姐姐买的吗?她怀孕了?” 说到洛络娅,肖恩的笑意终于达到眼底,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催促道:“快一点。” 吉欧和他的父亲跑遍大半个小镇,终于把肖恩要的东西凑齐了,堆在破旧的小店里,塞得满满的,连人都挤不进去了。 看着这满屋子的东西,吉欧十分苦恼:糟糕,方才忘了再卖两辆牛车了,怎么办?难道还要再多掏钱买吗? 尽管已经赚了非常多了,但是吉欧仍然感到了肉疼。 没有察觉到吉欧的小心思,肖恩满意地点点头,一挥手,那些堆满小店的东西就统统消失不见了。 吉欧和他爸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空……空间戒指? 竟然是空间戒指?! 没有再多理会吉欧在一旁的大惊小怪,肖恩转身离开,但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群猎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今天实在是太倒霉了!这么大的风雪,这可怎么去打猎那些野兽?这时候山上可只有魔兽!我才不想去喂魔兽!” “诶……倒是欧卡有想法,这会儿肯定已经把骑士大人送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拿到了多少赏赐。” “别羡慕别人了!那是欧卡胆子大!就算再来一次,你敢去跟骑士大人搭话吗?!” 欧卡?骑士? 肖恩不动神色地从那些猎人身旁走过。 欧卡,他倒是记得——一个矮墩墩的胖大叔,似乎是一个猎人。 可是,骑士? 一个骑士怎么会来到这么一个偏僻的小镇? 奥纳郡已经是一个极北的、极度接近冻土冰原的小郡,而这个阿格尔小镇更是偏僻得要命,若不是因为他有地图,他也不可能能够找到这里…… 骑士来这里做什么? 猎人扯着嗓子吼了起来:“欧卡!欧卡!!你这老家伙哪里去了?赶快出来请我们喝酒!!” 只听方才还谄媚的声音对上猎人时已经变成了不耐,从小店中传出来对吼道:“瞎喊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那家伙不是跟你们一起出去的吗?” 猎人倒是一怔:“那老家伙没回来?” “没有啊!” 这时,年轻猎人艾克的声音弱弱地响起:“我……我好像看到那个骑士大人问了欧卡大叔几句话,然后就往山上走去了。” 山上? 肖恩心中一沉,也顾不得那么多,吹响了一声尖利的口哨。 在小镇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下,一只巨大的黑翅鸟从天而降,它所掀起的风暴,甚至更甚于这严酷的风雪! 不知什么时候拉开了小店门的吉欧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巨大的鸟载上肖恩远去,喃喃道:“影翼鸟?!” ----- 洛络娅坐在小木屋中,肩上那毛茸茸的白色狐皮让她感到有些痒。想要将肩上的狐皮扯下来,但想到肖恩临走前郑重其事的嘱咐,洛络娅笑叹一声。她转过头,望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寒冷,而那些风雪似乎也撞在了什么无形的屏障上,无法将那森森的寒意传入屋内。 事实上,洛络娅此时何止是不冷?她其实都开始出汗了! 洛络娅环顾这这个虽然不大,但绝对说不上简陋,甚至可以说奢侈的小木屋,目光有着笑意,还有无奈的纵容。 四个月前,在那一个夜晚,她和肖恩选择了离开。 他们到达了偏僻、荒无人烟、只有魔兽聚集的奥克那山顶,与那些魔兽为伍,直到一个月前发现她怀孕,这才搬了下来。 为了她怀孕的事,原本就很是精心的小木屋更被肖恩连夜画出了一张巨大的魔法阵笼罩起来,为了保持魔法阵的允许,没有魔力的肖恩花掉了无数的魔晶,而它的功能却仅仅是驱逐魔兽和保暖——在这之前洛络娅倒是完全没想到肖恩竟然还会画魔法阵;在屋子里面,原本那些有尖角的东西如桌子之类也被飞速地磨圆磨平,就怕她不小心撞到哪儿;而且更让洛络娅啼笑皆非的是连厨房都不让她进,理由则是怀孕的人不能见血,不然会吓晕过去的。 ——会不会吓晕过去难道她自己不知道吗? 洛络娅又好气又好笑。 老实说,洛络娅觉得肖恩实在太过紧张了,但看着肖恩一脸慎重地为她忙得团团转,连摸一摸她的手都十分小心的好笑模样,洛络娅也又觉得心中满是甜蜜。 但…… 洛络娅摸了摸还没有突显的肚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这是她和肖恩的孩子,也是……魔族和人类的混血。 甚至不用设想更多,洛络娅也知道当这个孩子被发现魔族的血脉后会面对些什么。 或许她可以希望这孩子一生都不会被人发现他身上流淌着的魔族血脉,但……她却做不到这样不负责任的乐观。 她从来都想得很多。若是只有她自己,那么只要能够跟肖恩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的,做什么都不必计较后果。可是她却不能不为这个混血的孩子着想。 若她真的生下这个孩子,那么万一有一天这个孩子身上魔族的血脉被发现,他又要如何自处? 人类容不下他,魔族也容不下他,那么他那时候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他会不会怪她将他生下来?会不会怪她将他带到这个世界? 只要稍稍一想这个孩子可能会面临的困境,洛络娅就觉得心痛如绞。 可是,不生下他吗? 她……忍心吗? 洛络娅咬紧了唇,心乱如麻。 但没有等洛络娅想太多,她就听到了远处大雪被踩得陷入地中的吱嘎声。 肖恩回来了吗? 洛络娅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脸上就浮出了温柔笑意。 她站了起来,轻快地走到门前,但在准备拉门的时候却顿住了。 为什么……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第24章 chapter.14 为什么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是谁? 洛络娅感到了无形的恐惧如影随形。她五指微曲,想要聚集魔力,但自怀孕后就开始消散的魔力在此刻越发显得稀薄。 冷汗从洛络娅的后背渗了出来。 她想要努力说服自己,或许这两个脚步声只是迷路旅人的拜访,就像是前些天在山腰碰到的名为艾克的青年……但危机感却在她脑中吵嚷着,刺得她头昏脑涨。 洛络娅的目光在屋中游走着,试图寻找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但就在这时,木门被人从屋外猛地踢开。 强风从屋外卷了进来,将洛络娅的衣袍都吹得鼓荡起来,但那并非是风雪,而是斗气所卷起的风暴! 斗气? 谁?! 洛络娅回过身来,但在看到那骑士的面容后愕然怔住,不确定地说道:“霍……恩?” 尽管那人的面容都笼罩在了铁甲下,但是洛络娅却记得他的气息——是的,他的确就是霍恩,曾经的布莱恩家族的侍卫,那个曾被她见到一晚上同两个侍女滚进草丛中的侍卫。她还记得,无论是他,还是他私下交往的名为爱丽丝和玛丽的女仆,都在她与布莱恩夫人去帝都的前半夜生了重病,留在了格拉格。 洛络娅本以为他们早已在三年前的那一场混乱中死去了,但是他竟然还活着?更重要的是,他……竟然从一个侍卫变成了正式骑士了吗? 为什么?如果霍恩有身为骑士的天赋,那么他根本就不会留在布莱恩家族,成为布莱恩家族的侍卫和仆从。 究竟发什么了什么事? 洛络娅的头一抽一抽地痛,不祥的预感和猜测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战栗起来。 布莱恩家族的覆灭之下,到底藏了什么? 听到洛络娅的呼唤,那铁甲的骑士俯视着她,良久,突然发出了一声有趣的嗤笑:“洛络娅?原来是你?” 洛络娅直觉霍恩的语气奇怪,而下一刻,她就感到肩上一柄冰冷长枪压下,那沉重的生铁压得她一个踉跄,肩膀有一瞬间的麻木,然后就是猛然炸开的刺痛。 洛络娅的脸色立即苍白起来。 “和肖恩在一起的女人,就是你吗?”霍恩或者,声音里是说不出的轻佻和恶意,还有轻蔑,“叛国者的女儿和叛国者的儿子,果然是绝配!” 洛络娅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你说……什么?” 但霍恩却明显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 他抬起了长枪,厉喝道:“去地狱向国王和神灵忏悔吧!” 长枪反射的厉光刺痛了洛络娅的眼,但就在这一刻,她听到破空声响起,好像有什么从高空带着万钧之势落下。 “锵!” 长刀出鞘,那人自天而降,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甚至比手中的刀锋更为刺眼,带着厉风将那包裹在厚重铁甲下的手臂砍断。 长枪和手臂落地声同时响起,鲜血喷溅,霍恩哆嗦地看着自己失去的右臂,不可置信地惨嚎起来。 但肖恩却一眼都不曾看过他,而是向着洛络娅伸出手,焦虑道:“小络娅,没事吗?” 他站在血泊中,满身血迹的模样说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狼狈。但在洛络娅的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感到心动。 他说过,他会追随她,保护她,终其一生,不离左右。 而他也做到了。 洛络娅笑了起来,握住肖恩的手,投入他的怀中。 “我没事。” 肖恩犹自不信,手在洛络娅的身上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就怕她有什么闪失。 直到终于确定洛络娅的确是没什么事之后,肖恩这才将目光投向地上早已晕死过去的铁甲骑士。 那骑士倒在血泊之中,头盔滚落在远处,因而肖恩一眼就认出了他的面容。 “霍恩!”肖恩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洛络娅略带紧张地扯了扯肖恩的衣襟,肖恩这才脸色稍缓,拍了拍洛络娅的手背。 “别怕。”肖恩将洛络娅的头摁在自己怀中,阻止她看到一旁恐怖地蔓延开来的血迹,心中飞速地思索着。 霍恩竟然还活着?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为什么想要杀洛络娅?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眼看地上的霍恩就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肖恩小心地将洛络娅送进卧房,匆匆叮嘱几句,走到门前把地面打扫干净,这才单手拎起晕死过去的霍恩,走出小屋。 ——明明是一个那么高大的男人,还有一身那样沉重盔甲,但被肖恩提起来的时候,却轻得像是没有重量,唯有踩在雪地中深深的脚印映衬出了这骇人的重量。 在门外的雪地上,肖恩看到从山下蜿蜒而上的两行脚印,还有一行凌乱地跑向山下的脚印。 大概就是那个叫做欧卡的猎人吧? 等到他从霍恩口中问出想知道的东西,再去杀了他好了。 肖恩冷漠地想着。 先饶他一命。 肖恩提着霍恩,走向了不远处的地下室:那里本来是用来储存一些酒和吃不完的食物,不过现在想来,也只有那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了。 但没走多远,肖恩就听到身后洛络娅的声音:“肖恩!” 肖恩回头,看到洛络娅倚在门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肖恩心中奇怪,道:“怎么了?” 洛络娅凝望着肖恩,突然一叹,但又马上笑了起来:“不,没什么,早点回来,肖恩。” 叛国者的女儿吗? 不,已经不重要了。 或许她曾经无比想要得知自己的身世,想要知道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丢弃自己,但……已经不重要了。 肖恩一怔,然后向洛络娅笑了起来,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走过铺满大学的森林小道,风雪扑打在他的身上。严酷的冰寒将霍恩流血不止的断臂冻了起来,但对于肖恩来说却只是指尖微青,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保护着他,阻隔了这酷寒的风雪。 拂开大雪,肖恩掀开了地下室的铁盖,随手将霍恩扔进了地下室,肖恩也随之跳下。 地下室的光芒很暗,肖恩看不见,但却敏锐地感到霍恩不稳的呼吸声。 “既然醒了就别装死了。”肖恩淡淡地说着,转身拉下头顶的铁盖子,又点燃了蜡烛,毫不在意地将后背暴露给了霍恩。 霍恩的呼吸急促起来,但昏迷前的那一刀却死死地震慑住了霍恩,让他甚至连拼死一搏都不敢。 而且,就算是拼死一搏,失去了一条手臂和武器的他又能做什么? 他本以为,那个能够在王城中纵横无阻的所谓的“白色幽灵”只不过是夸大其词的传言罢了:这很好理解,一个既没有魔法天赋也没有斗气天赋的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出息? 但…… 想到方才那猝不及防、摧枯拉朽一般的一刀,霍恩抖了抖,心思电转,终于一咬牙翻身坐起,色厉内荏道:“叛国者的后裔!你想怎么样?!” 肖恩神色一冷,道:“嘴巴放干净点,谁是叛国者?我的确是杀了很多人没错,可是如果你敢随便给我父亲和母亲扣帽子……”肖恩左手握拳,锋锐的袖剑从他左手内侧“锵”地弹出,指霍恩,“我现在就杀了你!” 霍恩脑中一懵,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足够幸运,这个猜测,甚至能够帮他从这个白色幽灵的手下留住自己的命! 他看着肖恩,试探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吗?” “三年前,布莱恩集结了大批士兵,想要叛离公国。直到被路过的魔法师蒂尔达大人摧毁军队,活捉了布莱恩父子,这才没有让公国造成巨大的损失……这样的他们怎么会不是叛国者?” “你……不知道?” “笃笃笃。” 沉稳而规律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换衣到一半的洛络娅一怔,望向了门口。 有人吗? 或许是太过于沉浸自己的思绪的缘故,洛络娅竟然完全没有感受到门外的人的靠近。 “请稍等一下。”洛络娅说着,加快了换衣服的速度。 会是谁呢?肖恩?不,如果是他的话怎么会敲门? 那么是谁? 完全没有感受到门外的人有其他什么思绪,洛络娅也无从得知来的人究竟是谁。 不过既然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洛络娅不确定地想着。 或许是因为洛络娅的动作慢了些,敲门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来了!”洛络娅说着,一路小跑至门前,拉开了门,而后身体一僵。 一柄冰冷的匕首贴在了洛络娅的脖子上。 洛络娅僵立在原地。 “好久不见。”来人冷冷地说着,将自己的兜帽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对洛络娅来说熟悉至极的面容。那人一步步逼进,贴在脖子上的匕首也将洛络娅一步步逼退,直到来人反手阖上门,这才停下脚步,“真是没想到,对不对?洛络娅。” 洛络娅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那人,喃喃道:“奥丽娜……小姐?奥丽娜小姐?你没死?” 三年前……三年前那一场大火,洛络娅以为奥丽娜就和布莱恩夫人一样,早已经葬身火海,但……她竟然没死?她若没死,就该知道这几年来臭名昭彰的白色幽灵究竟是谁,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找过肖恩? 阔别三年,再次见到曾经的奥丽娜小姐,洛络娅却没有丝毫重见故人的激动。 或许这是因为她此刻身为母亲的多疑,又或许是因为此刻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 “对,我没死。”奥丽娜漠然地说着,左手微动。在黑袍的晃动下,洛络娅似乎看到黑袍下左手手臂上那狰狞的烧灼痕迹。 “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不过……”奥丽娜冷淡地说着,“这其实都是拜你所赐啊。” “魔王大人。” 洛络娅骇然睁大了眼睛。 第25章 chapter.15 奥丽娜刚才……叫她什么? 洛络娅后退两步,后腰撞在厚重的桌沿,疼得心都在发涩。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言语的能力似乎在此刻离她而去。 她是谁? 她是奥丽娜,曾经的三小姐,但是却又不仅仅是奥丽娜……为什么她会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她会找到这里? 洛络娅胸部急剧地起伏着,惊疑不定地看着奥丽娜,右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还没有突显的腹部。但奥丽娜却没有再度逼近,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洛络娅,喃喃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很多年前,有一个年轻人,他在与他的挚友因意外分离告别时曾发下誓言,无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对方需要,那么必定会全力以赴来帮助对方。多年后,他们再度相遇,挚友告诉他自己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并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年轻人,求年轻人能够代他照顾他的儿子一段时间,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去竟然是永别。” “一年后,一个黑袍人在深夜敲响了年轻人的门,将一个女孩托付给年轻人,告诉年轻人这个女孩是挚友最后的子嗣,希望他能够收留她。当时,年轻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但年轻人的次子死去了,于是年轻人称挚友的儿子为次子,而那个挚友的女儿……” 奥丽娜向洛络娅笑了起来:“你猜,是谁?” · “布莱恩一直对二十多年罗斯特家族的覆灭而对国王大人怀恨于心,所以在三年前,布莱恩选择了秘密叛国,只不过被魔法师蒂尔达大人毁灭了阴谋,这才……”霍恩小心翼翼地看着肖恩,“你……不知道吗?” “这不可能……”肖恩喃喃着,突然看向了霍恩,厉声道,“这不可能!证据呢?!” “就是你,你就是罗斯特家族最后一个继承人的儿子。你的本名是肖恩·罗斯特。” 肖恩神色大变,而就在此刻,霍恩猛地冲了过来,将肖恩撞倒在地,冲出了地下室,夺路而逃。 风雪凌厉,霍恩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过。 他惶恐地向前跑着,甚至不敢回头确认一下那个死神一样的男人到底有没有追上来。此刻充斥于他心中的只剩下了一个字:逃! 但是没过多久,他眼中就绽出了狂喜,向着山脚的方向用力挥着手,疯狂地喊道:“大人!大人!蒂尔达大人!我找到了!我找到叛国者的余孽了!” · 洛络娅已经退到了墙角,用力摇头,冰冷的指尖近乎痉挛地蜷缩起来,就连嘴唇都开始发紫。 迎着洛络娅不可置信的惊恐目光,奥丽娜笑了起来:“你以为是你吗?不,事实上,那个人……” “是我。” 毫无征兆的,一道银光擦过洛络娅的耳畔,削断了洛络娅的一缕细发,深深没入了洛络娅身后的墙面。 银发缓缓飘落,不知什么时候贴近洛络娅面前的奥丽娜凝视着洛络娅,轻声道:“其实我一直都很讨厌你啊,你知道吗?”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想不明白。明明我才是母亲的女儿啊,为什么她的目光一直一直……都落在你的身上呢?明明我才是她的女儿……我才是她的女儿啊!!”奥丽娜碧色的眼中泛出了水光,但她却笑了起来,“你知道小时候的我有多羡慕你吗?” “‘小络娅真棒,这么快就学会了’‘小络娅真厉害呢,这么快就明白了’‘小络娅真漂亮啊,穿什么都好看呢’……每天每天,我都能听到母亲这么说着,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夸过我。” “从来没有。” “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所以我开始找你的麻烦,我想证明我才是最好的那个,因为我是她最值得骄傲的女儿啊!” “可是最后迎来的从来都只是呵斥。”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我讨厌恨不得你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 “她当然不可能比喜欢你更喜欢我……因为你才是她的女儿啊,而我……我只不过是一个占据了她女儿的身份,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叛国者的女儿而已。”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的姓氏是你的,我的身份是你的,就连我的母亲……” 奥丽娜哽咽着,泣不成声,终于再也说不下去。 洛络娅脑中一片空白,眼中发涩,百感交集。 时到此刻,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的父亲,为了保护挚友的孩子而舍弃了她,而她的母亲却无力反抗,于是她从一个贵族小姐,变成了一个女仆……或许,在这一点上,她应该感谢她父亲的慈悲,毕竟他将她的身份变作了女仆,而不是直接将她抛弃在了荒野中。 可是……这难道是她的错吗? 这不是她的错,不是奥丽娜的错,因为她们当时不过是连意识都懵懂的幼儿;这也不是布莱恩夫人的错,因为身为女性的她根本无法反抗自己丈夫的决定;这甚至不是布莱恩男爵的错,因为他只是遵守了自己的誓言。 可是究竟是谁的错? 是谁导致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洛络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怎么了,因为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哭着问布莱恩夫人自己父母的孩子,这件事也早已过去,剩下的则变成了布莱恩家族的那一地大火后的余烬。 她试探着向奥丽娜伸出手,但却被奥丽娜狠狠打开。 “不要你假好心!”奥丽娜用力擦干眼泪,抬起下巴看着她,冷声道,“这本来就是我的命运,我坦然接受,不需要你的‘好心’,更不需要你的同情!” “而且比起‘同情’我来,你不觉得你更需要担心你自己吗?你以为对于魔王的转世,你的属下们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洛络娅一怔,突然明悟,“那个时候……你是被他们救走的?” “对,他们误认为我是你,所以将我救出来,带到了魔界,只希望我能够‘醒过来’。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我本来就是人类,怎么可能‘醒过来’呢?” 奥丽娜再度笑了起来:“看,就连我能够活下来,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这让我怎么能够不讨厌你呢?” 洛络娅再度紧张起来,警惕地看着奥丽娜,“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出乎意料的,奥丽娜却收起了手中的匕首,“不,我什么也不想做。” “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魔族已经快要找到你了——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如果你不离开这里,那么下一次找来的就不是我,而是那些魔族。如果他们知道了肖恩的存在,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对待他?” 从想要她命的敌人,到前来忠告的友人……过于强烈的反差让洛络娅一时无法回过神来,她看着奥丽娜,喃喃道:“你,你是过来帮我的?” “不要自作多情了!”奥丽娜冷嗤一声,“我是为了我唯一的哥哥,和……”奥丽娜顿了顿,看了洛络娅的肚子一样,然后又移开了目光,拉上兜帽转身离去。 “既然已经错了,那就一错到底吧。”奥丽娜大步向前走着,头也不回,“你做你的人类,我做我的假魔王……而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真正的魔王!不是作为你的替身,而是真正的——魔王!” 洛络娅倚在门边,怔怔地目送着那个纤细的黑影大步离去,突然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对不起……”洛络娅哽咽道,“对不起。” 纵然奥丽娜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洛络娅又怎么会不知道作为一个人类想要在魔族中生活是多么惶恐不安?就像曾经发现自己身份的她。 远离故土,身边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自己熟悉的声音面容,就像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异类,那样铺天盖地的孤独、不安和恐惧,足以淹没一切。 但奥丽娜本来可以不必承担这一切的。 都是因为她的私心:因为她洛络娅,想要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而活着,于是奥丽娜则不得不作为她的替身,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在一群魔族中生活,甚至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危。 不安和愧疚充斥在洛络娅的心中,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决断,她突然冲进大雪中,踉跄着想要追上奥丽娜,一边大声喊道:“留下来吧!留下来吧奥丽娜!不要再回去了,留在这里吧,和我们一起,好不好?!” 风雪中,那道黑影顿了顿,回过头来,向洛络娅望了一眼。但还没等洛络娅分辨出这一眼中究竟有着些什么,奥丽娜就很快地就转过头去,消失在了风雪中。 眼看洛络娅再也追不上奥丽娜了,洛络娅这才停了下来,怅然若失地望着奥丽娜离去的方向。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小的时候。 她看到她被小小的奥丽娜拉着,一同堆着雪人。当雪人终于完工时,小小的奥丽娜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但她却因为穿得单薄而被冻得瑟瑟发抖。 那个时候的奥丽娜是怎么说的呢? ‘太碍眼了,只是这么点冷就受不住了吗?’虽然是这样说着,但小奥丽娜却脱下了身上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肩上,也没有理会她惶恐的拒绝,只是用圆圆的眼睛瞪着她,道,‘一定要跟母亲说这个雪人是我自己做的,知道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洛络娅凝望着这呼啸的风雪,突然开口轻轻地唤道:“奥丽娜……” 终究,这一声还是被湮没在了风雪中。 不知道站了多久,洛络娅转身,回到了小木屋。 她推开门,在屋子中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待到回过神时才恍然发现肖恩已经去得太久了。 肖恩怎么了? 洛络娅走到窗前,垫脚向着地下室的方向望去,试图看到肖恩的身影。 天已经黑了,但黑夜无法阻止洛络娅的视线,阻止洛络娅视线的,是这漫天的大雪。 洛络娅开始感到坐立不安。 当最后一个故人都离她而去后,肖恩对于洛络娅来说,就显得越发重要:他是她的朋友、是她的亲人、是她的爱人、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父亲……他在她的生命中占据了这样重要的比例,她甚至无法想象若失去了肖恩,她作为“洛络娅”的存在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回来? 难道是……不,不要自己吓自己! 洛络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坐回了椅子上。 而就是这一刻,剧烈的轰鸣声响了起来,声音强烈就连这狂烈的风雪都无法掩盖。 洛络娅惊得跳了起来,冲到门前,望向了爆炸声传来的方向——那是肖恩所在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她感受到了魔力。 不是魔族那奇特的黑暗魔力,而是真正的、属于魔法师的纯粹魔力! · “所谓的‘白色幽灵’,看来也不过如此。” 披着魔法袍的中年人站在原地,故作矜傲的声音拉长了语调,就像每一个贵族的口吻,轻蔑而傲慢。他一边用刻薄的目光打量着肖恩,一边说道:“我本来以为传说中的‘白色幽灵’,怎么也要是一个五级的武者,没想到,却竟然是一个既无法聚集魔力也无法修炼斗气的废物!” 霍恩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而肖恩却是神色沉沉地看着魔法师蒂尔达,伸手擦去了从额上淌下的血迹。 若不是他那个时候心神恍惚,又怎么会被这个魔法师抢占先机,不但打伤了他的右手,还打掉了他的武器? 此刻,在他的身上,平时的武器全都不在,只有左手和左手的袖剑能够使用。但他要面对的,却是魔法师——传说中那个稀少、却能够改变一个国家甚至大陆势力走向的魔法师。 他真的有胜算吗……不!他必须赢!洛络娅还在等着他,他答应过她,会早点回去的。 虽然他以前并没有同真正的魔法师交过手,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魔法师,也终究是个人而已! 肖恩笑了起来,笑容就像是蒂尔达一般的轻蔑。 蒂尔达立即沉下脸来,厉喝道:“你笑什么?” 蒂尔达异常恼怒。 对于蒂尔达来说,肖恩只不过是一只笼子里的老鼠,不管再怎么挣扎,死活都掌控在他的手中。但是这样一只老鼠却对他露出了轻蔑的笑容,这让他怎么不恼怒?! 可是肖恩却早已预料到了蒂尔达的反应。 对于肖恩来说,像蒂尔达这样自卑自大的人,这几年来他也没有少见——因为低微的出身而自卑,但又因为高人一等的力量而自大。魔法师的身份证明了后者,而蒂尔达握着法杖的粗糙手指则证明了前者。 这样的人对于肖恩来说,再好对付不过了。 事实上也是这样的。 用言语诱导蒂尔达失去理智,躲开他暴怒的魔法,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冲到面前一刀捅入心脏。 再顺利不过了,所谓的魔法师,还真是“仅此而已”。 肖恩将目光移向一旁打着哆嗦,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的霍恩。 霍恩哆嗦得越发厉害,惨嚎道:“不、不、不……请听我说,请听我说大人——” 懒得再听下去,肖恩手起刀落,一个圆圆的头颅带着热血滚落在厚厚的雪中。 黑暗的雪夜终于安静下来了。 肖恩站在原地,开始怔怔地出神,目光越过漫天风雪,越过高远天际,不知道落在何方。 突然的,他听到不远处有一个怯怯的声音不安地喊道:“肖恩?” 他恍然回过神来,向着发声的地方望去,只见洛络娅站在不远处,一只手轻轻扶着树干,用忧虑不安的目光看着他,身形在暴风雪中单薄得令他心疼不已。 “小络娅!”肖恩赶紧迎上前去,也顾不得自己外衣沾满了鲜血,迅速扒下来盖在洛络娅的身上,然后将洛络娅的双手包裹在掌心,还用额头探了探洛络娅脸颊的温度,“怎么这么冷的天出来了?” 黑暗中,洛络娅看得见他身后那一片狼藉,但她却完全没有理会那一地的血腥,只是凝视着肖恩,道:“我只是看你一直都没回来,很担心你,所以……”洛络娅顿了顿,又摇摇头,温柔道,“我不冷,我没关系,但是你受了伤,还是你穿着吧。”说着洛络娅将手抽出来,想要拿下自己肩上的外套。 肖恩连忙再次握住了洛络娅的手,强硬道:“别动,只是小伤而已,不要担心。”看着洛络娅依然眼藏忧虑的样子,肖恩故意板起了脸,道,“难道你觉得我还没有你强壮吗?” 肖恩很少对她这样严肃,洛络娅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轻笑着,柔声道:“好,那我们回家吧。” “回家……”不知为何肖恩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叹了口气,终于释然地笑了起来。 这一刻,洛络娅似乎感到有什么一直沉沉压在肖恩肩头的东西倏尔散去。 肖恩拉着洛络娅的手,语调轻快道:“我们回家。” 肖恩率先转身向着木屋的方向走去,洛络娅笑着跟上他的步伐,但却在转身不经意的一个错眼时神色大变。 “肖恩——!!” 他听到洛络娅惊惶的叫声,与此同时,他感到有什么巨大的危险在他身后聚集。 来不及回头望向身后,肖恩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保护好身边没有丝毫力量的洛络娅! 但对于洛络娅来说,她却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自爆! 那是魔法师生命迹象消失后最后一个反噬敌人的手段! 她怎么会忘了呢? 她怎么可以忘了呢?! 无尽的光芒在两人身后聚集,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肖恩将洛络娅扑倒在雪地,把她抱在怀中,用身体牢牢地遮拦住她,只盼这个手段能够有些用处。 洛络娅大悸,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从肖恩的禁锢中挣脱,转身护住了肖恩。 这一刻,白光如同雷电蔓延。 它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 在这一刻,肖恩看到漫天风雪都被吹散,露出了高远的空中那一轮冷冷的月光;他看到洛络娅的长发飞扬起来,在一瞬间像是黑夜染成;他看到洛络娅凝望着他的眼睛有泪珠落下,砸落在他的眼角,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你不是曾经问过我,为什么爱上你吗?” “我曾经看到一个少年,他总是莽莽撞撞,多管闲事,做一些让人感到很苦恼的事……很多人都不喜欢他,讨厌他,可是我却看到了……他的灵魂……” “好耀眼啊……” “为什么有一个人会有这样耀眼的灵魂呢?我好想了解他……于是我看了很久很久,我开始渐渐明白他。” “他正直、果敢、有勇气,同时,他也尊重女性,怜悯弱小,愿意尽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他们……我好喜欢他……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好喜欢好喜欢这样的他……” “对我来说,只要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太阳一样,只是被他看一眼心跳就怎么也停不下来。” “可是有一天,灾难来临了……我看到他眼里的光熄灭了。” “他已经变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好难过……我很难过,可是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才好……” “我应该离开,我知道我应该离开,可是没办法啊,我早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所以,让我留在他身边吧。” “我想要安慰他,我想要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我,还有我会一直等着他,陪着他,只要他愿意停下来等等我,我就会追上他。” “我爱他。” “我爱你。” “可是对不起……对不起……” 曾经离去的魔力再度回来,以这样一种濒死的形式。洛络娅的指尖深深陷入了肖恩的肩膀,所有的魔力都被她拼命地调动起来,在肖恩的肩上凝出了小小的黑色印章,将肖恩的全身都禁锢起来,只有那双悲悸得近乎狂乱的眼神能够证明他的意识。 生命和魔力都以一种看得到的速度流逝,背部是火烧一般的痛楚,但洛络娅却只是含泪笑着,用贪婪的目光看着肖恩,想要将他的样子记在心底。 “不能够再陪着你了,可是……它会代替我保护你……它是我的意志……我永远……与你同在……” 洛络娅的指尖拂过肖恩肩上的黑色纹章,道:“它会与我同在。” 洛络娅的额头慢慢俯下来,轻轻地,缓缓地贴在肖恩的额上:“原谅我。” “我爱你。” 这一刻,大风扬起,那映亮天际的白光和洛络娅都如同烟雾散去,只有一件单薄却完好无损的衣袍轻轻飘落在雪地中。 肖恩跪坐的地上,怔怔地看着那件白色的衣袍。 良久,他恍然醒了过来,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轻轻道:“小络娅?” “别跟我开玩笑了……快出来啊,小络娅!” “小络娅,我们该回家了……刚刚说过要回家的……你要去哪里?” “小络娅……” “小络娅!” “回答我,回答我啊!” 肖恩狂乱地站了起来,目光在四周疯狂地寻找着那个消失了的身影,声音凄厉如同哀嚎。 “小络娅!” “回答我啊!小络娅!” “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你说过你不会离开的!” “小络娅!你回答我啊!!” “求求你……求你……小络娅……” “不要走……” “不要走……” 他颤抖着将那件最后的衣袍抱在怀中,声音喑哑。 “不要走。” “我爱你啊……小络娅……” “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很傻对不对……” “可是……我爱你啊……” “不要离开我……” 那一天,月色清冷,恍若梦境。 一个少年敲开了一个小小少女的窗户,将玫瑰递给了那个小少女,故作优雅地说道:“今晚月色很美,小络娅。” 少女不解地看着少年,似乎不明白少年的意思。 “啊,不明白吗?”少年苦恼地挠了挠头,“是这样啦……‘今晚月色很美’,就是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小络娅,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少女欣然接过了少年手中的玫瑰,粲然一笑。 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淡去,在那个粲然的笑容中,少女的面容变成了那张含泪笑着化作烟雾的脸。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26章 chapter.1 焰河纪1363年,九月十三日。 洛络娅是被一阵花香唤醒的。 那抹拂过她鼻尖的花香,轻而远,绵而长……就像夏日的梦境一样,美好得令人陶醉。 这是魔界特有的花的香气,花名“法兰尔朵”,寓意是最美好的梦境。魔界中的所有魔族都认为只要法兰尔朵盛开,那么必定会有好事发生。 事实上,对魔王宫的人来说也的确如此。 三天前,沉眠了一百多年的法兰尔朵盛开了,而与此同时,沉睡了三十年的魔王也醒来了。 魔界中的魔族欢呼雀跃,因为他们最伟大的魔王醒来了。 是的,洛络娅就是魔王——不老不死的、唯一的魔王。 但就算这样、就算整个魔界的人都为她的醒来而欢呼,洛络娅却依然不太高兴。 她感到她似乎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梦,在被封印的那段时间里。 尽管她就连自己都不记得梦境里的内容,但是她依然记得自己醒来时在心底一闪而逝的难过。不……似乎又并不仅仅是难过,还有遗憾,和难以释怀的,不明白的情绪。 这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她没有在被封印的时候梦见她那既是对手、也是友人的勇者,而是梦见了一些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东西。 或许也并不能说是第一次,而是说自从三天前她醒来后,每一晚都在做这样的梦。 真是奇怪,不是吗? 难道是因为她在人界的转世遇到了什么吗? 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唤回了洛络娅的神智,洛络娅听到门外侍女恭敬而暗含惧怕的声音传来,道:“魔王陛下,您醒了吗?” 洛络娅坐起来,黑色的长发像亮丽的瀑布洒下来。她伸手拢了拢长发,心情越发差了,淡淡道:“凯瑟琳呢?” 门外的侍女一惊,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道:“侍……侍女……侍女长在……在……” “我去为陛下摘花来了。”一个轻快的声音打断了侍女的话,接着,一个金发少女推门而入,向洛络娅灿烂一笑,上前跪坐在洛络娅的床前,向洛络娅举起了那朵晕染开淡淡青色的花,“这是花园里最漂亮的法兰尔朵,凯瑟琳将它献给陛下。”凯瑟琳说着,撒娇般地依偎在洛络娅轻放在床边的手指尖上,道,“所以,陛下,今天陪凯瑟琳看花吧,好不好?” 洛络娅笑着,苍白略带不正常的青色的指尖拂过凯瑟琳的脸颊,停留着凯瑟琳的后颈,道:“你越来越大胆了,凯瑟琳。” 洛络娅的目光扫过门外的侍女。那将房内一切尽收眼底的侍女此刻就像是被扔进锅里的虾一般弯起腰,打着颤儿,瑟瑟发抖,好像随时都会拔腿狂奔的惶恐模样,瞧起来真是无比可怜。 看起来,那个小侍女似乎是真怕她将侍女长一手掐死吧。洛络娅轻笑一声,心情却更差了。 但被洛络娅掐住后颈的凯瑟琳却好像恍然无觉,揪住洛络娅的被角,仰头看着洛络娅,软软地说道:“因为凯瑟琳喜欢魔王陛下啊!” 对,能够这样全心全意地喜欢她、信任她、亲近她的,也只有这个三百多年前被她捡回魔王宫的金发魔族凯瑟琳了。 洛络娅笑了起来,指尖上移,轻轻落在那一头灿烂的金发上,眼中带着怀念,声音柔和下来:“为什么要去花园?” 知道这位魔王陛下有些松动了,凯瑟琳精神一振,声音清脆:“陛下,您已经醒来三天了,但却没有迈出房门一步,魔王宫外的大人们都很担心您,陛下!” 担心她吗? 也亏了时间沉淀下来的修养,洛络娅才没有发出一声嗤笑。 “而且,法兰尔朵开得很漂亮,那不是您最喜欢的花吗?陛下,您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吗?” 法兰尔朵?最喜欢的花? 洛络娅恍惚了一下,一种略带酸涩而奇异的感觉涌了上来,那段遥远的记忆此刻却依然清晰得就像是发生在昨日。 ‘这就是魔界的法兰尔朵?’ 她听到那个人这么说着,灿烂得像是日光的眼睛凝望着她,温柔地笑着。 ‘名不虚传,果然要比人界的花美得多了。’ 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她爱了这种花这么多年,甚至让整个魔宫大殿外都栽满了法兰尔朵。 想到那个人俊秀的面容,和灿烂得就像是魔宫中永远都不能见到的太阳的金色眼睛,洛络娅胸口一闷。 她其实本不想醒来,因为每一次的醒来,都代表着大战的来临,代表着和那个人拔剑相向生死相搏。 但……也好。 醒来也好。 就算是敌人,她也想让他的眼里看得到她……只看得到她。 他和她不是恋人,但却有着比恋人更深、更紧密、更无法分开的羁绊。 再好不过了! 在穿戴整齐,走出寝殿之前,洛络娅略带疯狂地想着: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没有人能够插|入她和他之间。 没有人能够分开他和她! 谁都不行! · 洛络娅来到了花园,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大片青色如同梦境朦胧的法兰尔朵出神。 凯瑟琳去为她端红茶,其他的女仆都对她害怕极了,一瞧见她就忍不住全身发抖,洛络娅也懒得让她们呆在眼前碍眼,于是偌大的花园中,就只剩了洛络娅一人。 但这也有利于洛络娅回想过去。 人老了,总是爱遥想当年。 魔王也是一样。 更何况她已经不知道活了多久了——自从她过了六千岁的诞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允许魔宫族人为她庆生了。普通的魔族有足足六百年的寿命,与人类比起来已经近乎长生,但与不老不死不灭的魔王比起来,却又短暂得像是晨星。 她真的活得太久太久了,久到身边的人全都来了又去,熟悉的面容一个个老去直到再也无法睁开眼;久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残暴”的代名词;久到她的眼里只剩下那个同她一样灵魂不灭的人——勇者。 只有这个人,才是真正能够永远地陪着她的。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会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唯有他们,才会第一眼就将对方从人群中认出。 尽管被认出的下一刻,他们必将拔剑相向,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人类还是魔族,终究都有死去的一天:灵魂消散归于天地,就连名字也被人替代,彻底被掩埋在记忆和历史的尘埃中。但只有勇者会一次次地轮回,一次次地出生,然后一次次地将她封印,然后再一次次地重复。 就像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环。 洛络娅也永远都不想解开。 但不知道为何,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双含笑的琥珀色眼睛。 洛络娅的呼吸猛地一滞,从未有过的痛楚在心底蔓延,她捂住胸口,神色无措。 ——那是什么? 被打断了思绪的洛络娅回过神来,奇怪地轻“咦”一声,但还没等这声落下,直觉就让她察觉到了不对:凯瑟琳呢?为什么她还没有回来? 一杯茶会需要端这么久吗? 洛络娅扶着石桌慢慢站起来,身上那代表身份的繁重华丽的服饰,让她感到走路都有些艰难。 不自在地为自己加持了一个轻身术,洛络娅松了口气,伸手将长长的黑色镶金袍子提了提。 但就在洛络娅低头的这一瞬间,她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了她的脖颈间,身后传来的热度让她一下子顿住了。 人类! 谁?! 能够无声无息地潜入魔界,在没有被任何魔人察觉的情况下放倒了周围的侍女和侍卫,最后潜入到她的身旁,将刀锋贴在她的脖子上的人类……是谁?! 似乎感受到了洛络娅此刻惊疑不定的情绪,身后的人类笑了起来,低沉的声线略带喑哑,却有着莫名的迷人魅力。 那声音贴在了她的耳畔,道:“看来,你就是魔王了?” 人类在她耳边说着,热气扑在她过于敏感的耳根,一股酥麻的热流顺着耳根传遍全身,让她差一点就要忍不住战栗起来。 无礼之徒!! 洛络娅勃然大怒,头也不回,瞬间将自己漆黑的魔力沉入魔网,指间的黑色魔力带着死亡气息,悄无声息地没入身后人类的体内。 连眼神也懒得施舍给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因为在洛络娅眼中,这个人类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的确十分厉害,但这又如何?或许,再给他更多的时间,他甚至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刺客大师、成为一个连她也不能小觑的人物。可是他万万不该的,就是在现在来到她的面前! 他该死了。 洛络娅无不“遗憾”地想着。 或许,如果这个人类没有来到她的魔王宫,没有对她做这样无礼的事,那么或许她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这个人类离开。 可惜…… 洛络娅猫哭耗子地想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洛络娅迟迟没有听到身后这个人类死亡的声音,反而感到这个人类略带不耐烦地扯了扯她的长发,道:“喂喂,不回答别人的话可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啊,这位魔王大人!” 不可能! 为什么这个人类还没有死?! 不顾脖子上的刀锋,洛络娅猛地回过头。 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个穿着古老款式的刺客服装的人类:宽大的长披风、繁复华丽的暗色饰纹、低低的兜帽——既不利于隐蔽,也不利于行动,遮住大半脸的兜帽同时也遮住了大半的视野……可以说除了好看之外,没有丝毫用处! 但是这个人却穿着这样的衣服,从人界一路潜入魔界,来到了魔王宫,也来到了她的面前。 为什么? 洛络娅心中十分不解。 而那个人类却好像也呆住了似地,愣愣地看着她,喃喃道:“洛络娅……” 洛络娅一震,眼神一厉,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衣领,道:“你叫我什么?!” 魔王的真名具有唯一性,除了她之外,再也没人能够使用这个名字。而同时,这个名字对于魔王来说也无比重要,因此她的真名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类或是魔族,就连最受她照拂的凯瑟琳也不知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这个人类会呼唤出她的名字?! 洛络娅神色凌厉地看着那人,而那人却回过神来,任由洛络娅扯住他的衣领,懒洋洋道:“哦?我有说什么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 “而且,别忘了,现在你才是我手里的俘虏啊,魔王大人。”那人笑着,没有被兜帽遮住的半张脸薄唇微扬,勾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凑上前,“还是说,魔王大人你,就这么想要跟我亲近吗?!” “放肆!” 洛络娅大怒,五指微曲,一道漆色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那人瞬间警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一旁闪开,但这道闪电却如影随形,竟扭曲了一个角度后,直直投入了那人的体内。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消失得就如同发生时一般突兀。 可是…… 洛络娅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那个人什么事都没有?! 她亲眼见到这个人类被她的闪电击中,可是为什么他却什么事也没有?! 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半跪在地面,犹自有些不敢相信地摊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轻呼一口气,终于抬头,向着洛络娅一笑:“看来,我最后的顾虑也没有了。” “你的魔法,似乎对我没有什么用处啊,魔王大人。” 洛络娅看着这个人类,依然没有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看来,形势已经逆转了,魔王。” 那人优雅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洛络娅的面前,唇角的笑意越发迷人而……可恶! “跟我走一趟吧!” 第27章 chapter.2 那人将手伸向洛络娅,似乎已经胜券在握的样子。 但就在这时,洛络娅听到凯瑟琳的声音远远传来,疑惑道:“咦?陛下?你在哪儿?” 有人来了! 那人的目光移开了一瞬,而就是在这一瞬间,洛络娅扑了上去,不知什么时候抽出的匕首凶狠准确地刺向了那人的眼睛! “哦?没想到魔王大人不仅仅会魔法,就连武技也略有涉猎嘛!”那人轻笑着,笑容映在洛络娅眼中却满是轻浮,而他那只宽大的手掌更是牢牢地握住了洛络娅的手腕,粗糙的掌心磨得洛络娅细嫩的手腕生疼。 洛络娅怒视着那人,冷哼一声,厉声道:“你是谁?!” “嘘!”那人漫不经心地无视了洛络娅的声音,目光越过洛络娅,落在不远处隐约可见的人影上,“有人来了呢,你说我该怎么办呢?魔王大人?” 不等洛络娅回答,那人突然伸手揽住了洛络娅的腰,向后倒入花丛,滚了进去。 “陛下?陛下?你在哪儿?!咦……奇怪……” 滚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洛络娅抬眼就瞧见那人近在咫尺的下半张脸,呼吸交缠,暧昧不已。 高高的花丛掩盖了两人的痕迹,洛络娅一惊,刚想要挣扎,便听到那人细如蚊蚁的声音在她耳畔调笑道:“魔王大人,想来你应该是不想被你的侍女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吧?” 洛络娅这才恍然发觉,她此刻同这个人的姿势,竟是一上一下,就像是…… 就像是—— 洛络娅脸色一黑,却又突然笑了起来,没有被钳制住的左手轻柔地揽住了那人的脖子,向来冰冷凌厉的眼神此刻柔软得就像是春水一般,在那人耳畔娇声道:“模样?我是什么模样?” “当然是……”那人也笑了起来,拉长语调,原本揽着洛络娅细腰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在了她的左手手肘,然后轻轻一捏,“非常迷人的样子。” 那人的语调依然温柔而多情,但洛络娅痛哼一声,藏在左手的匕首无声地落在了花丛中。 “陛下?陛下?!”凯瑟琳的声音近了又远,显然并没有发现高高的花丛下的异状。 这个可恶的人类! 洛络娅气愤地想着。 就不能让她顺利杀了他吗?! 洛络娅胸部剧烈地起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了心中的怒火。这是这么多年来,洛络娅第一次处于这样绝对的弱势。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魔力对这个人无法作用?! 如果不是这样,她早就杀掉了这个可恶的人类! 洛络娅不甘地瞪着眼前的人,错眼间却发现那人的脖颈间似乎有什么熟悉的颜色。 这个……这个是? 洛络娅一惊,一向体力十分差的她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一翻身将那人压在身下,用力扯下了那人的兜帽,露出了那人错愕的脸。 不得不说,这是个十分俊美的男人。 并不是人类世界中普遍认同的阴柔又或是温柔的美——就像是她喜欢的那个金色眼睛的勇者——而是像是从刀锋和火焰中淬炼出来的坚毅轮廓,凌厉得就像是会割伤人一般。但这样凌厉的弧度,却被他漫不经心的笑意和略带胡渣的脸掩盖了过去,显出了另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十分帅气迷人的模样。 但洛络娅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一张迷人的脸,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那人颈间约莫她半个手掌大小的圆形纹章上。 那个纹章不大,但每一根线条都仿佛精心勾勒,明明是带着不祥的黑色纹章,但显露出了近乎圣洁的美丽。而洛络娅就呆呆地望着这个纹章,仿佛呼吸都就此停顿。 被洛络娅压在身下的刺客眯眼看着洛络娅,眼神开始升上杀意。 ——没想到,竟然会被看到了脸。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了。还是在这里杀了她吧。 袖剑从那人手中无声弹出,但就在他刺向洛络娅的前一瞬停住。 “为什么你会有这个纹章?” 袖剑在洛络娅后颈一寸的地方停住了,那人看着洛络娅,琥珀色的眼里一点一点地染上了狂喜,和洛络娅完全不明白的情绪。 琥珀色的眼睛? 洛络娅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人笑了起来,并非是先前像是面具般的轻浮笑意,而是真正的笑容。但只是一瞬间就收敛起来,露出肃然的神色:“你知道这是什么?”虽然是疑问句,但刺客的眼神却毋容置疑,“你知道?对不对?!” 她知道? 当然,她当然知道。而且无论是人界还是魔界,恐怕也只会有她知道这是什么了——魔王的祝福。 由魔王所赐予的、护佑对方不受任何黑暗魔法——包括魔王自己——所伤的祝福。 魔王是谁? 是她,洛络娅,毋庸置疑。 那么魔王是祝福是谁赠与这个刺客的? 是她,洛络娅,毋庸置疑。 可是她不认识这个刺客,这个刺客也并不认识她。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洛络娅茫然地看着刺客颈间的祝福纹章,心绪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予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刺客“魔王的祝福”。 这是非常重要的祝福——会赠出这个祝福,就是代表着她无论如何、不管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愿意对方受到黑暗魔力的伤害;同时,这也代表着只要送出了这个祝福,就能让她如同幼弱的动物一般,任人宰割,就像现在。 她痛恨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她也绝不愿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于是,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连被她所深爱着的勇者都不曾拥有这个祝福。 可是现在它却出现在这个人类刺客的身上。 哪里出了错? 手腕上的疼痛唤回了洛络娅的思绪,洛络娅目光扫过自己已经被攥得青肿了的手腕上,最终落在刺客的脸上。 那人看着她,肃然道:“你知道这个纹章?对不对?” 那人捏着洛络娅的手越发用力,用力到她听到自己手腕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告诉我这个纹章的来历!” “告诉我!” 洛络娅凝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你为什么要知道?” 那人一怔,似乎没想到洛络娅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僵硬地笑了笑,那人生硬地说道,“这跟你没有关系,魔王。” 不,恰好相反。 跟她再有关系不过了。 她必须要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才会赠予一个人类她最不想要赠予的东西。 洛络娅坚持地看着那人,而那人也同样坚持地回望着她。 就像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只看是谁先坚持不下去。 但是遗憾的是两人都没有等到结局。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洛络娅听到远处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高声道:“从花园开始,对四周进行搜索,务必找到陛下!” “是!” 这是……她的近卫队长,和她的近卫队的声音。 他们已经发现她的失踪了。 洛络娅心中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愈发越发沉了下去。 在魔界中,大多数的魔族都是法师,只有极为少数的魔族才会是战士。于是这就代表着,大多数的魔族都会在这个刺客面前犹如毫不设防一样。 最糟糕的情况。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刺客发现他是对黑暗魔力免疫的。 但还没来得及等洛络娅想出对策,那个刺客便笑了起来。 “看来,我们的缘分远远没有结束。” 洛络娅皱眉:“什么?” “果然还是要请你跟我走一趟,魔王小姐。” 洛络娅一惊,心中的不祥越来越盛,用力挣扎起来,怒斥道:“放肆的人类!你想做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 那人脱下长长的披风,嘴角含笑,十分迅速地将挣扎不已的洛络娅裹了起来,然后扛麻袋一般扛在肩上,语调愉悦:“走喽!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洛络娅愤怒地在那人的肩上扭来扭去,强自让自己保持仪态,不要怒吼,“放我下来!你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无礼之徒嘛!”那人轻快地说着,然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魔王小姐,你骂人的时候难道就不会点别的什么吗?老是这么一个词不觉得很单调吗?比如说,‘你这个挨千刀的混蛋’,或者‘我咒你一辈子上厕所只有调料包’,再不然‘你再放肆我就要嫁给你了’什么的,也能显出魔王小姐你高贵的身份呐,你觉得怎么样?” 一点都不怎么样! 洛络娅快要被这个轻浮的男人给气疯了。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快·点·放·我·下·来!”洛络娅想要大声吼他,但残存的矜持让她保持了魔王的仪态,咬牙道,“放我下来!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放你下来我才是真的后悔!”那人笑眯眯地搭腔,脚下却不停,就算扛着洛络娅,也像是风一样飘过。他从来不走正路,但是上房爬墙却是单手也做得来,一看就是偷鸡摸狗的事没有少干,甚至有几次险险同一些魔族守卫擦肩而过,但却神奇地没有让守卫注意到他。 可是洛络娅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神奇得近乎古怪的地方,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刺客的手上,因为那个刺客他的手……恰好放在…… 洛络娅气得直发抖,如果可以真是恨不得对着刺客的脖子狠狠咬上一口。 洛络娅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人类,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刺客从善如流,十分无辜地拿开手:“那好吧。” “啊——” 被扛在肩上的洛络娅重心一个不稳,失声叫着从刺客的肩上滚落,但就在闭眼等待跟地面接触时,却又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刺客单手揽住洛络娅,另一只手从腰上扯下钩索,抛到墙后,然后一手抱着洛络娅一手拽着绳索,两三下就爬过了墙,一边嘴里还有闲工夫调笑着洛络娅,道:“你看,就算我曾经将手放在你的尊臀上,但这可是我的好意啊,魔王小姐!不然你早就掉了下去了!” 好意?!好意你个头!! 就算以洛络娅良好的修养,也快要被这个死不要脸的刺客给气死了。 但等到洛络娅一抬头,她才发现就在他们说话间,他们已经爬出了魔王宫的最外一道墙,落在了魔王宫外的草地上。 刺客轻松地放下洛络娅,就好像洛络娅和她那一身繁重的服饰没有对他造成一丝负碍,然后伸手将披风从洛络娅身上解开,披回了自己肩上。 “啧啧,看来魔王宫也不怎么样嘛,亏了人界还传得神乎其神,害得我在来之前可做了不少心理准备!”刺客得意洋洋地拂了拂披风,然后换上了一脸深沉的模样,“我果然是最帅的!” 滚蛋吧! 站稳了的洛络娅心中怒火翻滚,十分想要杀了眼前这个放肆的人类,但同时她却又十分清楚地明白,既没有魔力作用也失去了自己最后防身匕首的她,此刻是完全无法对这个强大的刺客造成伤害的。 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观察再谋定他法。 于是,洛络娅沉默地低头,用左手指尖轻揉着自己那红肿不堪的手腕。 顺着洛络娅的动作,刺客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顿时一滞。 “等等!”刺客出声,拉过洛络娅的手,看着手腕上那红肿的痕迹,不由得皱起了眉。 洛络娅微垂下眼睑,暗自猜测着眼前这个人类的心理。 “抱歉。” 洛络娅听到那个人类这样说着。 “是我的错。” 洛络娅十分惊讶——她听到了什么? 这个讨厌的人类,竟然还会对敌人道歉。 突然想到了什么,洛络娅饶有兴致地思索着。 会对敌人道歉,着是件好事,至少对于洛络娅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不过她需要知道的是,刺客这样的态度是仅限于女性,还是对于所有人?如果是前者,那就算了,若是后者……那么……她或许找到了他最大的弱点了。 洛络娅眼神冷了下去,不动声色地任由刺客为她小心上药包扎,在心里思考着究竟该扮作什么样子,才能得到这个刺客最大的信任从而逃脱时,她听到那个刺客松了口气,语调轻快道:“没问题了,还痛吗?” 洛络娅沉默了一下,选择了一个保守的回答:“还好。” 于是刺客灿烂一笑:“那就好。” 好? 好什么? 洛络娅一顿,心里再度升起不祥的预感。 刺客笑得春光灿烂:“饿了吗?” 洛络娅:“……” “会做饭吗?” 洛络娅:“…………”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类是想让她伟大的魔王陛下为他做饭吗?! 洛络娅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可恶的人类,还有那双十分纯洁无辜地凝视着她的琥珀色眼睛,第一次这样深刻地体会到了想把一个人揍成猪头的心情。 她绝对要宰了这个可恶的人类! 绝对!!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本来作者君想要更新一篇肖恩这十年来的番外的,但是想了想:重头戏要放在后面才对嘛╮( ̄▽ ̄")╭ 而且后面的画风绝对不是前两卷的苦逼风了,不要小看苏醒的魔王啊,她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 第三更更新完毕 感谢大家的支持o(*////▽////*)q 第28章 chapter.3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这个刺客好歹也没有真的丧心病狂到让手腕负伤的魔王陛下,给他一个小小的人类做饭的程度。于是,在同魔王陛下进行过“友好地磋商”之后,刺客愉快地“陪同”魔王陛下转移阵地,钻进了离魔王宫有段距离的小山洞内。 干净利落地往魔王陛下手上套上禁魔环,刺客视魔王陛下的愤怒于无物,毫不在意地钻出山洞,再回来时就是抱着一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木柴。 听到刺客回来的动静,洛络娅气闷地扭过头,表示不想理会这个可恶的人类,但刺客却显然毫不介意,一边愉快地哼着莫名其妙的歌,一边把怀里的木柴噼里啪啦扔地上,再随便用脚踢了踢,就从怀里掏出火石,开始打火。 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魔王陛下早就在一边不堪其扰,眉毛皱得能够夹死蚊子,但刺客却毫无所觉——或者说发觉了也没有在意——继续用十分饶命的声音点着打火石。 终于,洛络娅忍不住回头道:“你不会魔法吗?” 刺客笑眯眯地继续打着火,“我可不会魔法哦,魔王大人!作为一个传说中的魔物废物,我怎么可能会魔法这么刷逼格的东西!”他语调轻快,就像说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自动忽视了他话语中那些听不懂的词语,洛络娅诧异地看着他,道:“魔物废物?谁说的?” “所有人。”刺客漫不经心地说着,越发显得他的话没有诚意和真实性。 洛络娅不满皱眉。 作为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潜入魔王宫的人类,怎么可能冠上魔物废物这种名头?而且,她又不是看不出来在他身体中运行的奇特的魔力脉络。 ——虽然十分古怪,古怪到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魔力构架方式和脉络,但也绝不能说是“不会魔法”或者“魔物废物”。 如果这样一个人都能说是“废物”,那么人类中还有多少人不是废物? 或许是他不想告诉她吧…… 洛络娅这样想着。 虽然不知道刺客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而且借口也十分拙劣,不过仔细想想倒也算是他的无赖风格。 自觉被敷衍了的洛络娅略带不爽地放下了这件事,而一旁的刺客也终于点好了火。 火慢慢燃了起来,刺客满意点头,接着在洛络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不知道从身上的哪儿摸出了一堆瓶瓶罐罐摆满一地,然后是锅、碗、瓢、盆…… 他的空间物品里就装了这么些东西吗?! 洛络娅深深怀疑,这个古怪的刺客是不是把一整个厨房都带在了身上,而更重要的是,就算这个古怪的刺客已经这样不靠谱了,她却依然没有想到逃脱的办法。 虽然这个刺客古怪、轻浮、不靠谱;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却又十分细心、警惕,而且……让她看不透。他并不像洛络娅以往见过的任何人类——虽然她见得人类也算不上太多——但却没有一个人类是这个刺客这样的。 初见时,她认为这个刺客轻浮而无脑:只是一个人就敢直闯魔王的宫殿,这样有勇无谋的人类,就算力量再过强大,也不足为虑。 但在看到那个她所赠予的祝福时,她开始正视这个人类,因为她知道,无论是什么时候,不管她是否记得,她都绝不会将这样重要的祝福赠予给一个只有武力和勇气的人。 可是这样观察下来,她又觉得越发无法看透这个处处透出矛盾的人类。 真是个麻烦的人物! 洛络娅不满地想着。 这样一来,她想要尽快摆脱这个人类赶回魔王宫的打算岂不是无法完成了? 想到此刻魔界复杂的形式,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长老议院,魔王陛下表示她很不高兴。 但魔王陛下的“不高兴”还没有持续多久,她就嗅到了一阵莫名的香气,十分诱人,十分……洛络娅警惕地看着凑上前来、飘着名为“快把我喝掉吧”香气的一碗汤,将目光移到了那刺客身上:“做什么?” 刺客纯良地看着她,无辜眨眼:“你不饿吗?” 洛络娅沉默了。 虽然作为魔王,她早已经不需要进食了,但是……不得不说这个香气实在十分诱人,诱人到她竟然都感到了久违的饥饿。 按理来说,她是不该吃敌人给的东西。不过身为魔王的她本身就免疫许多种毒素,更何况……虽然不想承认,不过她心中的确有几分相信眼前这个古怪的刺客。当然,这绝对不是受到心中那莫名其妙的情绪的影响,而是这短短一段时间里对这个刺客的观察。 她相信,就算这个行走于阴影的古怪家伙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但却也的确不是会在吃的东西上动小动作、耍小心眼小心机的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可以吃。 好吧!那就喝掉吧,看在这个家伙这么恳求她的份上。 洛络娅面色不改,矜傲地伸手接过那只碗。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只瞧起来十分轻巧的碗却出乎意料的重。 预料不及之下,洛络娅的手一颤,碗沿倾斜,那碗汤就这样泼洒出去。 “小心一点。”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洛络娅手中一空,那个十分沉重的碗就被刺客轻轻巧巧地拿了过去,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旋儿,原本泼洒出去的汤汁竟又再度回到了碗中。 洛络娅沉默地看着那碗再度递到她面前的碗,眉头微挑,而后将目光移向了刺客。 “怎么?”被魔王陛下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刺客问道。 洛络娅没有答话,而是伸手接过那个碗,于是刺客也只能抱着一肚子莫名其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叮!” 在刺客转身的瞬间,一道细细的金光落在了地上,刺客和洛络娅同时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金色的徽章。 黑铁为底,白银镶边,而正面,则是用纯金铸成的羽毛和长剑。 “光明教会,原来如此。”洛络娅淡淡地说着,伸手拾起了那一个小小的金色徽章。 只听一声如同气泡碎裂的轻响,那金色徽章周围突然闪出了细微的金光,但在下一刻就碎裂开来,化作细羽散落,就连徽章上那耀眼的金芒都黯淡了下来。 洛络娅毫无阻碍地将那金色徽章拿在了手中,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金色的、只有光明教会才能够使用的纯金色徽章,而徽章上纯金所铸造的羽毛和长剑…… “裁判所。”洛络娅声音冰冷,“没想到现在裁判所还包揽暗行者的事,光明教会果然越发堕落了。” “哦?原来光明教会里还有暗行者这么一个团吗?”面对洛络娅冰冷的视线,刺客却没有丝毫胆怯心虚又或者是愤怒,反而勾起嘴角,笑眯眯地打趣道,“设定真新颖,我以前可从没听过。” 洛络娅:“……”这家伙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被刺客这么一打岔,洛络娅心中暗隐的杀意倒是淡了几分,随手将那金色徽章掷下,毫无诚意道:“破坏了徽章上加持的‘光明守护’,真是抱歉。” 满是讥讽的话语传入刺客耳中,他却好像完全听不出,反而矜持地点头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洛络娅:“……” 这该死的人类! 洛络娅暗自气闷。 “不过……”刺客又说道,“这碗汤,你还敢喝吗?” 洛络娅冷冷瞥了他一眼,而后一饮而尽。 刺客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是趣味,而洛络娅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刺客向洛络娅眨眨眼,道:“你不好奇我会把你带到哪儿去吗?” 洛络娅淡淡道:“我总会知道的。” “果然是魔王陛下的风范。”刺客大笑起来,附身拾起那枚徽章,在手中随意地抛了抛。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光明教会裁判所‘第九所’的副裁判长,布莱特。我这一次所接到的任务,是将魔王大人您带到光明教会属地,只要您能够顺利到达,那么我也会从副裁判长升为裁判长,从此以后‘第九所’的所有事宜都由我来做主,就算教皇也无法再插手‘第九所’。”刺客含笑注视着洛络娅,道,“你觉得呢?” “十分诱人的奖励。如果裁判所的‘第九所’完全归你,那么今后在人类世界,就算是帝国的国王,都需要礼让、尊重你,若你有足够的威势,你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小国的存亡。”洛络娅注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但很遗憾,我想你恐怕是无法达成了。” “为什么?”刺客饶有兴致地追问。 洛络娅冷淡道:“因为我是魔王,永存与过去现在和未来,独一无二的魔王。” 刺客一怔,然后再度大笑起来。 “没错,你是独一无二的魔王。”那刺客笑着,握着徽章的手突然一紧,那枚金色徽章就在他手中化作粉末,簌簌落下。 洛络娅一惊,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刺客。 只见刺客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道:“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饭不怕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3 13:22:58 好饭不怕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3 13:23:09 好饭不怕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3 13:23:38 作者君好感动,让我以身相许吧(ノω<。)ノ 第29章 chapter.4 魔界,人界。 虽然冠以“界”之名,但事实上魔界与人界是相连的。 它们同时存在,共同组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大陆——奥克塔维大陆。而“奥克塔维”,就是创|世神之名,但这创|世神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由人类与魔族口口相传而逐渐杜撰出来的,就连已经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洛络娅都不清楚。 但洛络娅知道的是,在魔界与人界交界的那一处充斥着混乱、危险与丑恶,名为“金火熔炉”的正中,有一座从古久以前就已经存在、甚至比魔王的存在更为久远的东西,它被称作旻夜之塔,人类则称它为真知之塔。 这座塔底座足有四千米长,不知其高。传说只有能够登上塔顶,那么无论你想要问什么样的问题塔的主人都会给予回答,甚至包括成为真神的办法。但可惜的是,无数年来无数人类或魔族前赴后继,却没有谁能够登上塔顶,也没有谁能够回来,于是它的别称也叫做死亡之塔。 而洛络娅和那个刺客此时就站在这座塔前。 他们乘坐着巨大的影翼鸟,飞越了大半个魔界,避开那一座座领主宫殿,来到了这里。 洛络娅仰头看着这座似乎直通神界的高塔,沉默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曾经她也有想过的:登上真知之塔。 她想要知道为什么她会是魔王,为什么她明明爱着那个勇者,而那个勇者也爱着她,但他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杀了她。 为什么? 她无法明白,她想要知道答案,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因为她开始知道,之所以她是魔王,是因为没有谁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而她爱的人一次次断绝她的生机,逼迫她不得不转世来重新拿回自己的力量,则是因为她是魔王。 仅此而已。 洛络娅望向了那个白衣的刺客,淡淡道:“你所谓的‘改变主意’,就是换个方式去送死吗?”就连全盛时期的她都不敢说能够从这座真知之塔中全身而退,这个古怪的人类究竟在想什么? 那刺客懒洋洋地站着,但背脊却是笔直,沉默地看着这座真知之塔。听到洛络娅的话,刺客顿了顿,突然说道:“其实我想过登上这座塔。”他说着,一只手不自觉放在了他的肩上。洛络娅眼神一凝,撇过头去。刺客继续道,“我曾经荒废了两年的时间。在那两年里,我过得就像是在做梦一样,甚至感不到我在活着。” “直到有一天,我得知了真知之塔的存在,于是我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但也就是那一天……我看到了两个曾经的自己。” 洛络娅疑惑地望向刺客,但他却突然一笑,扯开了话题,用一口纯洁无辜的嗓音向她说道:“魔王大人,你真的不肯告诉我这个纹章的来历吗?”刺客指了指自己的肩。 洛络娅一滞,不知怎么的突然感到脸颊微烫。略带恼怒地扭过头,洛络娅不肯再说话了。 “好吧好吧,”刺客用力叹了口气,道,“我不问就是了,别这么无情吗,跟我说说话啊!” 洛络娅咬咬牙,冷声道:“你很啰嗦!” 刺客不以为然:“萌就行了。” “萌?” “可爱啊!” 洛络娅脱口而出:“谁说你可爱了!” 刺客再度纯洁地向她眨眨眼:“没说你啊!” 洛络娅:“……” 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洛络娅心中愤愤。 看着洛络娅的反应,刺客差点忍不住笑。 “好了,我们走吧。”终于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喷笑出来的刺客开口道,“天色已经有点晚了,我可不想在金火熔炉这个要命的地方过夜!” 洛络娅向刺客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走?他不打算进去吗?那他特意绕过来是做什么的? 事实证明,他还真不准备做什么——就是纯粹闲得慌。 眼看他真的要走,洛络娅赶紧跟上。毕竟金火熔炉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虽然现在她手腕上的禁魔环内部已经开始被她的魔力腐蚀出裂纹,但在她彻底摆脱禁魔环之前还需要这个人类的保护。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笃定这个人类一定会保护她? 她拒绝想这个问题,而且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她现在身上的衣服实在是太沉了! 作为魔王,就算没有特意出门炫耀或者打击敌人士气,平时的排场也不会小到哪里去,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她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穿着,而更要命的是,她最开始所加持的轻身术已经快要失效了! 感到自己身上越来越重的重量,洛络娅觉得自己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了。 “怎么了?”听到自己身后越发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刺客回过头,就看到一个虽然强作高贵冷艳,但还是气喘吁吁脸颊泛红的魔王陛下。 刺客忍不住笑了起来,揶揄道:“看来你走得很困难啊,需要我的帮助吗,魔王大人?” 可恶的人类!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愤怒地瞪了刺客一眼,洛络娅一咬牙,然后干脆地伸手扯开了自己扣得严严实实的衣襟。 刺客一惊,身影一闪就出现在了洛络娅面前,伸手按住了洛络娅的手:“你干什么?” 洛络娅冷着脸,不紧不慢地拉开了那刺客的手,讥讽道:“又不是脱你的衣服,你紧张什么?” 刺客罕见地一噎,然后把手背在身后,用十分委屈的目光看着洛络娅。 这家伙在做什么啊! 洛络娅手一顿,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但就算这样,她依然拉开了自己的衣襟,将自己那繁重华丽的衣饰尽数摘下,就连那沉重的外衣也脱了下来随意扔在地面。 至此,洛络娅身上只剩下一身轻便的红色长裙。 洛络娅淡淡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模样,确认即使这样也不会失礼后,这才提了提自己的裙子,对着看直了眼的刺客道:“走吧。” 刺客怔怔地看着,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本来以为,这位魔王大人或许直到被累死的时候也不会开口向人求助,更不会脱下那一身象征着魔王的长袍。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有向他求助——她只是抛掉了没用的累赘罢了。 刺客笑了起来,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走吧。” 但……或许离他的猜测,越来越远了。 · 虽然决定要离开金火熔炉,但事实上,没等两人走多远他们就遇到了麻烦。 一个不管从什么意义上来说都不算小的麻烦,不管是对于那个刺客,还是对于洛络娅。 地平线的尽头,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卷挟着无尽的威势,呼啸而来。 原本在天空翱翔的影翼鸟发出了一声惊恐的鸣叫,颤抖着降落在地面,瑟缩着向那道俯下头,刺客和洛络娅望去。 巨大的鳞翅遮天蔽日,庞大而呈现流线型的身躯充满了张力、和不符合身形的灵巧,而那双越发靠近的明亮竖瞳里则是满是残暴。 “龙?” 剧烈的风随着巨龙的靠近扬了起来,刺客迎着那条从远处飞来的黑影讶然地说着,眼底有着审视,还有跃跃欲试。 洛络娅冷静道:“那不是龙。最后一只龙在六百多年前被当时的教皇所杀,这只龙充其量也是不知道混杂了多少代血脉的亚龙。” “而且……”眼看那具有龙的外形,却又似乎混杂了其它古怪野兽血脉的亚龙越发靠近,鳄鱼般的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意,洛络娅淡淡站在刺客的身后,道,“我觉得,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恐怕是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这只亚龙看起来似乎是冲着我们来的。” 而事实上,并不是“似乎”,而是的确就是。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那只亚龙狠狠地撞在地面,在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森林。 大地颤抖,飞鸟惊慌地飞上空中,无数的高木摇晃着倒下去,就连那些已经有了神智的魔兽都纷纷从森林中逃出,像丧家之犬一般惊慌失措地逃开……但这一切,比起栽倒在森林中挣扎着想要起来的亚龙来说,都渺小得不可思议。 刺客抱着洛络娅,在那只亚龙向他们撞来的最后一刻跳开,险险避开那只亚龙。回头望向地上巨大痕迹的终点,刺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这就是龙的力量?” “不是龙,是亚龙。”洛络娅不厌其烦地纠正,“但就算是亚龙,不是一个人类的力量能够抗衡的。” 刺客不满挑眉:“那曾经杀了最后一只龙的教皇呢?” 洛络娅淡淡道:“他已经不能算是人类,所以,如果你还有一分自知之明,就知道应该避开这只亚龙。或者……” “或者?” “解开我的禁魔环。” 刺客笑了起来,“这才是你真正想要说的话吧,魔王大人!” 洛络娅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而是冷静道:“这只是最符合当前情况的选择。要么解开我的禁魔环,我自然会杀了这只亚龙;要么就避开它,而避开它的唯一选择,恐怕就是躲进我们身后的真知之塔。但进了真知之塔后能不能出来,这是我也无法保证的事。” 刺客灿烂地笑着,果断回绝:“不。” 洛络娅皱眉,开始感到恼怒:这个家伙怎么就说不通呢? “你到底……” “因为我不打算选一,也不打算选二……我选第三个。”刺客笑着,长刀出鞘,遥遥指着那只亚龙,琥珀色的眼睛在昏黄的天色下闪闪发光,“魔王大人……你又怎么知道我杀不了它?” 洛络娅呆住了,在这一刻,她似乎看到了这个刺客眼中燃起的火焰和光芒,耀眼至极。 她想,她或许明白了。 就算此刻她依然不能说了解这个刺客的过往,不能说了解这个刺客的性格,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能够说知道,但她或许明白了……她之所以会赠予这个刺客永恒祝福的原因。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 就像是做梦一般,他身影如同白色的幽灵飘向那只亚龙,身形闪动间,洛络娅甚至没有看清这个人类究竟做了什么,那只亚龙就这样哀嚎着倒下去,巨大的眼睛紧闭,那张曾经对他们露出猎食者的残暴笑意的大嘴张开,腥臭的血液涌出,染红了大地。 洛络娅怔怔地凝望着那道身影,唇边浮出了轻微的无奈笑意:“真是乱来的家伙。” 但,他的确做到了。 刺客胡乱地甩了甩刀上的血迹,然后就得意洋洋地跑向了洛络娅,俏皮地眨了眨眼,道:“看,我做到了!” 洛络娅忍不住想要笑,但又压了下去,淡淡道:“只是亚龙而已。” 刺客“哦”了一声,对洛络娅的反应有些失望,背对着她,低头默默擦刀入鞘,看身影十分委屈的模样。 洛络娅一怔,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感到一股莫名的荒谬感涌上来:她刚刚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刺客很委屈?真是疯了…… 洛络娅摇头,遗憾地看了看手上的禁魔环。看来,还是得靠她自己慢慢磨。 “走吧。”洛络娅说道。 在金火熔炉这个古怪的地方,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她宁可在人类的世界想办法逃脱,也不想在失去魔力的时候留在金火熔炉——就像刚刚发疯冲来的亚龙。 但,变数再次出现了。 就在洛络娅转身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悲愤的哀鸣。 “小心!” 风雷之声传来,洛络娅惊诧回头,只见那条她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亚龙撑起最后一口气,长得不像话的龙尾像道黑色的雷电般向她扑来。 瞳孔一缩,洛络娅心念闪动,指尖遥遥指向了那道龙尾。 死亡之指! 但,原本应当聚集的魔力却散漫地在空气中游离。 禁魔环! 洛络娅心中一闷,这才发现她竟然忘了她此刻是没有魔力的! 可恶! 怎么办?她此刻怎么躲得了?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扑过来,挡在洛络娅的身前。 一声闷哼,巨大的力道传来,天旋地转,洛络娅眼晕地闭上眼,感到他们似乎被这个巨大的力道撞飞了出去,而后砸碎了什么,最后被抛入一个昏暗的地方。但不管怎么样,那道白影一直强势地将她抱在怀中,禁锢着她,也保护着她。 终于从天旋地转的晕眩中清醒过来,洛络娅睁开眼,听着那刺客“哎哟哎哟”的痛呼,心中突然一松。 叫的这么有活力,想来是没事了。 没好气地拍拍刺客,洛络娅道:“抱够了吗?松手!” “好无情!”刺客重重叹了口气,倒是很安分地松开手,爬了起来,“我刚刚还救过你啊!” 洛络娅冷道:“如果不是禁魔环,我更本就……”话说到一半,洛络娅看着刺客背后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猩红,不禁一滞。 他…… 相比洛络娅,刺客倒是没有注意许多,而是上下打量着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这里就像是一个昏暗的房间……不,说房间未免太小,应该说是广场才对。但它却又不想广场那样四面开阔,而是被一堵墙严实地围绕起来,微弱的光芒从被他们砸破的窗户透进来,影影倬倬,照在这个巨大的“房间”,就像是一个恐怖的噩梦。 这是什么地方? 但马上刺客就明白了过来。 “真知之塔?” 刺客略微牙疼,“没想到最后还是进来了……” 他走到窗前,透过那被砸破的木窗,他看到给他最后一击的亚龙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瘫倒在地上。因为龙威的逐渐散去,原本仓皇而逃的魔兽也逐渐试探着走了回来,甚至有胆大包天的魔兽开始啃食亚龙的尸体。 “看来终于是死透了。”虽然还是被摆了一道。 刺客更靠近窗户,想要试着从窗户逃走,但莫名的力量却将他轻柔而不容置疑地推回来。 “咦?” 刺客不肯死心,想要继续尝试,但洛络娅却制止了他的举动。 “没用的。”洛络娅站了起来,淡淡道,“真知之塔只能进入……它有无数的入口,但出口却只有一个。” “塔顶?” 洛络娅肯定道:“塔顶。” 刺客皱眉,有些苦恼的样子。而洛络娅则是向他伸出手,道:“解开它。” 刺客一怔。 “情况已经变了,刺客。我是魔王,我不可能永远依靠你的庇佑,而你也不可能在这座塔中一直保护我。而换个角度说,你需要我的力量,而我也需要你的力量……”洛络娅冷静道,“解开它,然后至少在这座塔中,我们会是伙伴。” 刺客怔怔地看着洛络娅,笑意慢慢从唇边浮现,而后越来越灿烂。 “果然是魔王大人。”刺客大笑着,摘下禁魔环,在洛络娅惊诧地目光中随意掷下,而后向她伸出手,“能够作为魔王大人你临时的伙伴,真是……不甚荣幸!” 洛络娅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还有第二个禁魔环?” 刺客干脆道:“没有。” “你不怕我反手杀了你,又或者在出塔后离开?”洛络娅追问。 刺客笑道:“我从不会怀疑我的伙伴。” 就这么相信她一个魔族?洛络娅皱眉斥道:“轻信的人类!” 刺客却毫不在意,反问:“那你会吗?” 洛络娅一滞。 “不是轻信,而是因为那是你啊,魔王大人。” 洛络娅愕然。 刺客却是毫不在意地笑着,握住洛络娅的手上下晃了晃,声音轻快,“那么,合作愉快!魔王大人!” 洛络娅轻叹一声,本想要呵斥这个人类的话语到了唇边却又咽下,眼中浮出了细微的笑意。 “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啊你们要相信肖恩他其实还是一个很有节操的人啊(真的吗)就算他一直耍流氓表脸,但是他不是对谁都卖萌的啊! 附:作为一个时速500的渣渣,5000大章简直写到吐血,明天无更新,妹纸们后天见【招手 第30章 chapter.5 虽说已准备合作共登塔顶,但这一天已经过去了大半,而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先前连夜赶路还是方才的那一摔都让两人有些精力不济。 “先休息吧。”刺客这样说着,“我来守夜。” 洛络娅目光不由得落在刺客身后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上,但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道:“不必这么麻烦。”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养尊处优多年的手不见一丝伤痕和细茧,只有一片的苍白,将她掌心的那一抹黑气衬得越发明显。 刺客挑眉,好奇的目光落在那抹黑气上,但还没等他发问,那抹黑气就像活过来一般,在洛络娅苍白的掌中游走,倏尔消失不见,紧接着,刺客感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拂过了他的衣袍,在他身旁扩散开去。 “阴影结界。”洛络娅淡淡地解释道,“结界范围内,所有的攻击都会被结界拒绝,直到结界破碎的那一刻。但如果结界真的碎了……” “那时候我们也该醒过来了。”刺客笑着接上,琥珀色的眼睛里尽是看到新事物的惊奇,赞叹道,“这就是魔族的魔法吗?果然很好玩!” 洛络娅:“……” “魔法不是用来玩的。”洛络娅无奈地将手拢入宽大的袖子里,道,“够了,睡吧。” 略带命令的话一出口,洛络娅才突然醒悟过来眼前这个刺客并非是她的属下,甚至在不久前他们还是敌人。洛络娅眉头微皱,在心中思索着该用什么话来将方才的失误圆回来,但那刺客却是点头,恍然道:“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点睡吧。” 在洛络娅愕然的注视下,那刺客自顾自躺下,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进入了梦乡,洛络娅哭笑不得。 这……该让她说什么好呢? 奇怪的人类。 · 白色的雾气弥漫,半梦半醒之间,洛络娅感到似乎有什么人在推着自己。 “洛络娅……” 谁? “……快起来,洛络娅……” 是谁? 耳畔的声音逐渐清晰,洛络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黑甜的梦境渐渐淡去,她看到一个酒红色头发的女孩看着她,见她醒来这才松了口气,抱怨道:“你终于醒了!” 洛络娅恍惚了一瞬间,感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又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破旧的草屋简陋得一件可用的器具都没有,唯一算得上能用的东西,就是她身下硌得她后背发疼的石床,又或者说石板。 来不及想更多,酒红发色的女孩跳了起来,连拉带拽地将洛络娅从石板上拖了起来,一边整理着洛络娅的衣服,一边道:“好了快起来,今天就是贵族大人挑选女仆的日子了,我们快走!” 洛络娅脑中一片迷糊,怔怔道:“走……去哪儿?给贵族大人当女仆吗?” “发什么傻呢?”女孩好气又好笑地弯腰敲敲洛络娅的头,“还没睡醒吗?小家伙,你别忘了,我们可不是普通人。万一那贵族看中了我们又发现了我们的异常,我们可就倒大霉啦!” 小家伙? 对……对啊! 洛络娅恍然大悟,她今年才不过八岁,比起已经十三岁的卡洛琳来说可不就是小家伙嘛!虽然她也不怎么大,但却是她收养了洛络娅,给了洛络娅一个家。 其实,洛络娅一开始并不是孤儿,她也有一个完美的家。尽管那个家一贫如洗,但她有一个温柔的母亲和严厉的父亲,在她五岁以前,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悲伤。但这一切都终止在她五岁的那个夜晚。 “异类”、“恶魔”、“异端”……种种可怕的罪名套在了她的头上,粗糙而带着泥土气息的手钳住她的肩膀,将她丢进弃屋,薄薄的木门用木栓拴上,想要将她饿死在那个荒废的屋子里,而被称作“恶魔”的她却甚至打不开这一扇破旧的木门。 那一晚,她在那个凄凉恐怖的废屋中大哭了一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被她的母亲含泪摇醒,对她说道:“走吧。” “离开这里吧。” 于是她开始流浪,她吃过很多的苦,最开始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她也曾经将苦涩的果子塞满了肚子但却依然饿得大哭……可是活下去的压力让她慢慢学会了一切,而更值得庆幸的是,在遇到更坏的事之前,她遇到了卡洛琳——和她一样的异类。 为了这一次相遇,洛络娅由衷地感谢光明神,尽管光明神并不曾眷顾过她。 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洛络娅笨手笨脚地收好自己仅有的一点东西,跟着卡洛琳踏上旅程。 “我们要去哪儿?卡洛琳?” “说了要叫姐姐……哦去哪儿啊,我也不知道呢,不过没关系,总会有落脚的地方的!” “……” “小络娅。” “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时间飞逝,好像只是一眨眼之间,洛络娅就已经长大了。 整整十年的时间,洛络娅都在跟着卡洛琳流浪着,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 她们利用自己那不同于常人的小能力,穿梭于各个贵族和大商人的金库里,很快成为了诸国通缉的盗贼,也因为这不同于常人的小能力,她们从没有被那些笨拙的骑士和眼高于顶的魔法师们抓到过。 这一天,卡洛琳扮成舞女走进“著名”的夏琳娜夫人的舞会中,去打探这个小国贵族的信息,而洛络娅则在这个城市中游荡着,寻找着潜入又或是逃离的路线。 一个不经意的恍神,洛络娅就不小心撞在了什么人身上,却又像是撞在一堵墙上,不由得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眼泪都泛出来了。而那个人却连肩膀都没有摇晃,还把脸凑到洛络娅的面前,关心地说道:“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怎么会没事?! 洛络娅虽然知道这件事其实是自己理亏,但还是气冲冲地瞪了那人一眼,推开那人的手掉头就走,可那人却像是感受不到洛络娅的拒绝,长腿一步就跨过了洛络娅两步的距离,跟在洛络娅身边喋喋不休。 “小姐,你真的没事吗?” “不如我带你去隔壁街的教堂看看吧?你觉得怎么样?” 洛络娅忍无可忍地停下,怒视着那人,愤愤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人被洛络娅一吼,却反而害羞起来,脸红着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对刚刚撞倒你……感到……很过意不去……” “一,不是你撞到我是我撞到你,不用过意不去;二,不要来烦我!”洛络娅甩头就走,但却被那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迎上洛络娅愤怒的目光,那人赶忙放开了洛络娅的手,甚至好像刚刚不是他抓住洛络娅的手,而是洛络娅抓住了他的手一般,慌张道,“对……对不起……”他手足无措地说着,“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我也不知道我刚刚怎么会……” 那人的脸上露出了慌张而苦恼的神色,洛络娅却突然升起了坏心,道:“你这个样子,是想说你喜欢我吗?” 洛络娅本以为他会矢口否认,但他却一怔,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向洛络娅露出了一个如同白纸一般纯善而毫不设防的笑容:“对。” “我喜欢你啊。” “虽然很冒昧……但是……”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弯出了一个如孩子般天真的笑意,“我喜欢你。” 在这一刻,洛络娅注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恍然惊醒,心痛如绞。 ——这是最开始。 是的,她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她的过去……并不是转世,而是她还不是魔王、甚至还不是魔族时,仅仅属于人类洛络娅的过去。 也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 这是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过去。 忙碌赚钱的母亲,颓废酗酒的父亲,还有一个染上了网瘾整天整天将时间花费在网吧的小鬼……这就是这个家庭的全部。 刺客唇边含笑,略带怀念的用手拂过这些久违了的东西,甚至抱着几分轻松愉快的心情尝试着打开电脑,当然,结果是黑屏,这一点刺客早就料到了,毕竟幻境再怎么厉害,也无法穿越时空。 就像他曾经再怎么懊悔,也无法回到这个他曾经想要逃离的世界。 没有急着破开这个幻境,刺客甚至还有闲心上街逛了一圈,顺来几包小吃零食,一边吃一边走,在这个幻境中回忆自己的过去。 “哦哦哦,对,这个大妈当年总是拿鸡毛掸子揍我,我还去她家偷了一只鸡,咳,年幼无知,别生气别生气……” “这个大叔是……算了忘了。” “对,还有阿姨,她跟老妈是手帕交,可惜跟我爸有一腿,虽然老妈不在意……啧啧,肮脏的大人们。” 似乎不满于刺客此时轻松愉快的心情,眼前的幻境如烟散去,他感到自己手中的小吃换成了长刀,他似乎站在很高的地方,脚下是熊熊大火,还有哭泣奔跑的仆人。 这是…… 刺客一阵恍惚,而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起来跳落在地面,抓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略带着少年稚嫩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喊道: “爱丽丝?你是爱丽丝?!我的父亲呢?还有我的哥哥!他们在哪儿?!” 这是……他赶到格拉格小镇,却终究跟父亲哥哥错过的那一晚。 刺客叹息一声,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放开了奄奄一息的爱丽丝,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听她的回答。 因为他早已经知道了答案。 在十三年前。 “出来吧。” 刺客淡淡道,脸上平淡无波。 “只不过是幻境而已,困不住我的……你真不考虑出来跟我打一场?” 空气中沉默了一瞬,下一刻,刺客眼前一暗。 像广场般大小的漆黑房间,月光从被打破的木窗漏进来,照亮了不远处满是灰尘的地板。 这是他入睡前的模样,但这却已经不是幻境了。 刺客很清楚,他已经从幻境中脱离了出来,可是……为什么? 而下一刻,刺客就知道了答案。 强烈的魔力波动从刺客不远处的魔王身上散发出来,将整个阴影结界都吹得摇摇欲坠,碎裂开来。 直到这一刻,刺客才直观地体会到魔王究竟拥有着多么恐怖的魔力。 “那一天晚上,她推倒了高山,填平了河流,将城市化作虚无。她唤来风雨,唤来雷电,将国家变作灰烬……她是魔王,是人类与世界的敌人。” 刺客本以为这样的描述只不过夸张,就像脚踩七彩祥云的那些传奇勇者,但是…… 或许这是少见的真实。 那么,那个幻境的主人是专心去找魔王的麻烦了吗? 刺客苦笑:这是太看得起他还是太看不起他?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把魔王唤醒。 刺客试探着将手伸进那恐怖翻滚着的魔力中,意料之外又或意料之中的,那魔力并没有抗拒他,就像那一道在他身上化为虚无的闪电。 他走近了魔王身旁,这才发现魔王的脸上十分平静,就像那悲伤而狂乱的魔力并非发自于她,只有她攥紧了的手指露出了她心中的紧张和悲哀。 “魔王?”刺客推了推她的肩膀,但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刺客凝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突然感到肩上的印记发烫。 往事在眼前一幕幕浮现,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向他笑着,温柔地唤他的名字。 “你……是她吗?” 四周一片寂静,刺客没有得到答案,而洛络娅的“过去”则还在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起做一个日更的人,喂猫、码字、调戏仓鼠…… 恩,没错,总之从今天起日更……五天左右吧╮( ̄▽ ̄")╭ 第31章 chapter.6 “这是幻境……” 洛络娅对自己说道。 “快醒来……” “快醒来!” 她伸出手,无尽的魔力汹涌而出,但眼前的世界却没有丝毫改变,就像她只不过是一个漂浮在世界边缘的幽灵。 于是她被迫继续看着。 她看着曾经的自己无数次“偶遇”那个金色眼睛的人类,看着曾经的自己渐渐爱上那个单纯得眼里只有她的人类,看着……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卡洛琳终于打听到了那贵族金库的位置,收拾妥当后,她们就像是往常那样偷偷潜入了贵族的家中。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反常,但金库的光芒却晃花了她们的眼,迷惑了她们的神智。她们欣喜若狂,一边将那大把的金子装入自己的包里,一边畅想着自己今后依靠这个金子而打造的普通人的生活。 直到一柄金色的利剑撕开夜空,无数的弓箭手用弓箭对准了她们,她们这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而领队的那个骑士,就是贵族花了大价钱从光明教会请来的圣骑士。 也是……那个在见到她第一面时,就笑着对她说喜欢的人。 在那个时候,那个金色眼睛的男人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眼中浮现了近乎孩子般的难过和悲伤。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喃喃道:“是你?” “是我。” 她们被压入了地牢。 这么多年犯下的窃行早已令诸位国王和贵族震怒。所有的国王都下令,要对她们处以绞刑,要令她们的灵魂即使死后也不可升入天堂。 但在处刑的那一天,她们却被救走了。 救她们的人,是一个金色眼睛的圣骑士。 在终于逃脱了追捕后,她以为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她却忽略了那个圣骑士眼中的悲伤和忧郁。 于是,在三天后,她见到了这个圣骑士的尸体。 “我背叛了我的信仰,但是我爱你,如果有我活着的一天,则绝不会看着你死去……可是……” “对不起。” 他爱她,他为了她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他用生命来偿还他的罪过。 他终于离开了她。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 又或者说早在她被村子里的人发现为“异类”时,她的世界就已经不存在了。 “为什么我不是一个普通人?”她曾经这样哭着问过神灵,“为什么是我?” 但是神灵没有回答她。 卡洛琳曾经告诉过她,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过去。 所以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肯放弃希望,因为如果没有希望,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 可是她现在已经看不到希望了。 她用一柄剑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就像是她爱的那个骑士。 她死了,但她却又醒了过来,以一个魔族的身份。 那一天,她听到苍老的声音对她说。 “欢迎你,新生的魔族。” 外界。 月色明亮,但却只照亮了窗前两米。 刺客坐在魔王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目光越过破窗,凝望着那一轮高而远的明月。 老实说,他其实并不担心他身边陷入幻境的魔王。 身为不老不死的魔王,自然轮不到他这个只活了几十年的人类去担心。就算他因为那张熟悉的脸而不由自主地担忧,但…… 在同行的这几天里,他曾经无数次地猜测、试探过这个魔王究竟是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但答案却让他越来越失望。 过去的那些年里,所有人都对他说她已经死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承认。 他从来没见过她的尸体。 他从来没有承认过她的死亡。 所以他一直在寻找她,就算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疯了,可他依然坚定地相信她没有死。 在看到这个魔王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他找到了她。 但是并不是这样。 除了一模一样的面容,无论是身份还是性格,她们没有一分相似的地方。 他曾经欣喜若狂,以为他失而复得,以为他…… 刺客神色一黯,移开了目光。 刺客站起来,想要走开两步,最后却又像魔王靠近了两步。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应该尽快唤醒魔王。 刺客这样告诉自己。 既然他将魔王看做同伴,那么就必定要将魔王从那个幻境中唤醒。就算魔王可能不需要他的帮助,但是“需要”和“主动去做”从来是两回事。 但现在对于刺客来说,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难题——怎样将一个人,或者说将一个魔王从魔法幻境中唤醒? 他既不是什么魔法师,也没有学过魔法的体系,所以……要怎么做? 刺客略感棘手地移开目光,但就是这一瞬间,他对上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那是…… 魔兽? · “够了!”洛络娅大声地喊着,神情愤怒若狂,怒吼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是她的过去,这是幻觉。 她早已经意识到了! 可是为什么她无法挣脱? 所谓的幻境,明明只要意识到这是幻觉后就能够挣脱不是吗? 她周身魔力如风暴涌动,向四周发散。但这足以毁灭一个国家的魔力却像是尽数投入了无底的深渊,得不到一丝回应。 “你是谁?!” “你是谁?” 苏醒过来的新生魔族惶恐地说着,发现自己竟然又变成了幼年时的模样。 而从那一天开始,她知道了她究竟是什么——脱胎于人类,但却又异于人类的魔族。 她不是异类,她只是魔族。 对于人口稀少的魔族来说,每一个新生魔族都比珍宝更为珍贵。于是,在魔族中,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捧在掌心的滋味。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依然无法放下人界,因为她知道人类灵魂不灭,她爱的人终究会转世。 然后再度与她相遇。 于是她离开了魔界,在人界中寻觅着。 尽管这个做法如同大海捞针般愚蠢到绝望,但她却怎么也不肯放弃。 所以在最后,上天终于嘉奖了她的勇气和坚持。 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金色眼睛的骑士。 而在外界,伴随一声哀嚎,那只似狼似羊的古怪魔兽被刺客砍翻在地。 刺客将魔兽踹得在地上滚了个圈,到了破窗下的月光中。借着明亮的月光,刺客终于看清了那只魔兽的样子。直到此刻,刺客才能够确定他是真的没有在任何一本图鉴中看过这只魔兽。 “真知之塔的特产?”刺客俯身看着脚下断气的魔兽,感到有些疑惑。 它是从哪儿来?就好像只是一个转头的时间,它就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呲牙裂嘴地扑向了刺客。如果不是刺客这几年干多了这样阴人抹脖子的活,他还真要被这魔兽咬断了脖子。 不……等等! 刺客心中突然一沉。 这样的魔兽……难道只会有一只吗?! 刺客蓦然转身,这一刻,无数双幽绿色的竖瞳映入眼中。 “这还真是……” 他微微偏头望向身后,就像他想的那样,在他背后,无数双幽绿色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包围了他。 刺客握紧了刀,感到手心微汗。 “麻烦了!” · 洛络娅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 她已经再也不想看到那个已知的结局了。 她放开了所有的顾忌和束缚,将周身的魔力尽数施放爆裂。但这样剧烈的动静却依然无法得到回应。 在洛络娅的眼前,曾经的一切依然在她眼前演绎,她看到那两人再度相遇,再一次相爱相知,就像命中注定。但洛络娅更知道,这一切甜蜜心醉的过往,都会结束在她暴露身份的那一天。 因为她不仅是魔族,更是魔王。 所以在那一天,一柄长剑结束了一切,他无法背离他的信仰,于是他杀了她,而后死在她的身旁。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就像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谁都无法逃开。 无数次的转世,每一次他都会在第一眼爱上她,但每一次他都会杀了她,只因为她是魔王。 多么可笑? 多么可笑! 所以她开始拒绝转世的记忆,拒绝所有的一切。 她曾经有过希望,有过爱情,有过属于人类的平凡而正常的生活。 可是她最终拒绝了希望,拒绝了爱情,拒绝了所有的一切。 因为她是魔王。 她拥有了近乎无可匹敌的力量,而代价则是她曾经想要的一切。 无论是希望还是爱情。 这就是宿命。 这就是多年来她一次次想要逃脱,却又无法打破的宿命。 可是她已经知道了啊? 她早就已经明白,为什么还要将这一切在她眼前展开? 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强调这个她无力改变的事实?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洛络娅嘶声喊道。 “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但洛络娅却没有得到回应,只有恍惚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醒来!” “快醒过来!!” 这是……那个刺客的声音吗? 这一瞬间,她感到似乎有什么地方的屏障开始薄弱。 夜色如水,曾经的一幕幕依然在她眼前上演,但古怪的血腥味却飘到了她的鼻尖。 她“看”到一双双幽绿色的眼靠近了她,向她张开了大嘴,但又在咬到她的前一刻被狠狠打飞。 她“看”到那个刺客白衣染血,无尽杀戮的气息从他身上飘散,在他转头望来的瞬间就像死神的凝视。 “喂!魔王!”刺客冲到她的面前,她感到自己被那个刺客粗鲁地提了起来,但那双望来的琥珀色眼睛里却满是焦虑和关切,“你……” 可他的话却终究没有说完。 一只潜伏已久的魔兽像影子一般出现在他身后,尖锐的利齿对准了他的脖子。 “小心!” 她喊着,但声音却无法传到那个刺客的耳边。 于是她看到他闷哼一声,鲜血喷溅而出,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他反手用刀刺进那偷袭魔兽的眼中,长刀一拉,将它一分为二,然后用最后一分力,将它的尸体一左一右远远砸进魔兽群中。 血液四溅,所有的魔兽都呼吸一滞,略带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 但他却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在地,只有手中的长刀才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喂,魔王……快醒来吧……” 他苦笑着,声音微弱了下去。 “我可没办法再……保护你了……” 在这一刻,她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痛。 无数被她摒弃的记忆如同混乱的暗流,夺去了她所有的思绪,让她无法呼吸。 “不要……” 她听到有人哽咽着。 “不要离开我……” “肖恩!” 肩膀滚烫,此刻,洛络娅的肩上浮现了与刺客肩上一模一样的印记。 她慌张地伸手抱住了刺客,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挣脱的幻境。而她只是含泪凝视着他,颤抖着唤他的名字:“肖恩……” 但是他已经无法再回应她的呼唤了。 她颤抖着伸手试探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却依然在。 她抱紧了他,全身无法遏制地颤抖着。 她缓缓抬起了头,而周身原本围绕着的魔兽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胆怯地退远。 “我不会绕过你们的。” 她的声音冰冷,眼中是近乎狂乱的愤怒和恨意。 她抬起了手,如同死神的黑影出现在上空,死亡的恐怖和压力笼罩着整个区域。 求生的本能充斥在魔兽们的心中,但它们却只能颤抖着匍匐在地,连一声哀鸣都无法发出。 不知从哪儿的风扬了起来,黑暗之中,唯有一个冰冷的女声道: “灵魂收割。” 作者有话要说:仰望ing0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9 09:45:24 感谢妹纸的地雷~抱住亲亲MUA~ 第32章 chapter.7 月色隐没,黑暗笼罩大地。 当破窗外最后一分月光也湮没了的时候,真知之塔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这一层塔,那双似乎比黑暗更黑的眼睛慢慢闭上。 “肖恩……” 恍惚中,肖恩听到有人在他耳畔哽咽着,声音微弱。 “抱歉……” “抱歉……” 抱歉,离开了你。 抱歉,不能再陪在你身边。 在那一瞬间,洛络娅脑中无数思绪纷杂,缠绕在一起。无数她以为她已经遗忘了的过往一幕幕在她眼前闪现,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这么多年来,她痛苦的根源和缘由。 她是魔王,而那个人则是她的敌人。 她放不下她的身份,放不下她的责任,放不下她的爱情……而他也同她一样。所以当责任和爱情冲突时,她和他只能一次次的毁灭和轮回,永远得不到结果,也永远不会得到结果。 因为世事从来不会让人兼得,因为她放不下,因为她那么贪心。 她到底要选择什么? 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啊…… “我是魔王……”洛络娅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永存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独一无二的魔王。” 她明明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了。 如果她不是魔王就好了。 如果她只是“洛络娅”就好了。 如果她一直一直都在肖恩的身边,从来没有苏醒过就好了。 可是没有如果,她不仅仅是洛络娅,她还是魔王。 这是她永远无法卸下、也不会卸下的责任。 洛络娅握紧了肖恩的手,就像曾经那样,他的手如同一个无底深渊贪婪地吞噬着她的力量,而她没有抗拒。 终于,他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洛络娅将他的一只手放在肩上,拉着他艰难地站起来。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黑暗,落在不远处的楼梯上,轻声而坚定道:“我们离开这里。” · 当幻境再也无法困住她时,那些形状各异的魔兽都在她面前成了笑话,对她来说最大的困难反而是怎样将肖恩拖上塔顶。 因为她赠予的祝福,肖恩免疫了所有的黑暗魔力——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所以洛络娅只能靠自己那算不上大的力量将他拉上塔顶,而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她能够爆发这么巨大的力量。 但不管怎么样,在黎明的第一缕曙光透过窗户时,洛络娅才恍然发现那似乎是无尽的阶梯已经走到了尽头。 走完了? 这是……塔顶? 心中的执念蓦然一松,肩上的重量顿时如同千斤,让她再也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嘶……痛痛痛痛……” 微弱的痛呼响起来,洛络娅一怔,这才发现她竟然摔在了肖恩的身上。 强忍着一身的酸痛站起来,洛络娅关切道:“你怎么样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缓缓睁开,迷茫地眨了眨,突然翻身坐起惊道:“我们上来……嘶……”扯到了伤口,肖恩再度痛呼一声,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动作一滞。 结痂了? 肖恩满心疑惑。 他的身体复原能力的确很强,但是……应该不会强到这个地步才对。发生了什么? 洛络娅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道:“这就是塔顶了。” 她站起来,脚下微微踉跄一下,但又在肖恩察觉到之前挺直了背脊。 早在他醒来之前,她就已经明白了。 她不可能跟他走。 就算她曾经爱过他,但是她已经不再是洛络娅,而是魔王。 所以…… 就让他当做她已经死了吧。 藏在袖子下的手用力握紧,然后又强迫自己缓缓松开。 “这就是塔顶。”洛络娅的目光扫过这空荡而破旧的塔顶,最终落在塔顶中央那一处突兀的平台上,与此同时,肖恩也注意到了这处平台。 “这个?” “或许吧。” 洛络娅提起裙子,缓步走了过去,在她身后,肖恩却盯着她的步伐,瞳孔一缩,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胸口那钻心的痛却让他狼狈地喘息一声,狼狈地坐回原地。 “是伤员就好好养伤。”那黑发的魔王微微侧头看他,黑色的眼睛里似乎有心痛,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淡淡道,“现在不需要你。” 他怔怔地看着那黑发魔王,看着她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心中翻涌的情绪比加诸于身上的痛楚更为强烈,脱口道:“小络娅。” 但那黑发的魔王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 真的是错觉吗? 真的……不是她吗? 难道……他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吗? 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但洛络娅却依然没有回头,就连步伐都不曾变过。 很久以前,在她仅仅只是人类,只是那个歌者的时候,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她与他是不会有结果的,但是她依然无法遏制地沉迷于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她承认,在那个时候,她是真心爱他,爱到愿意为他抛弃一切;她承认,她从未那样沉迷过一个人的笑容……她爱他,甚至比爱那双金色眼睛的主人更甚。 对于她来说,那双金色眼睛的主人,是她年少的执念,是她求而不得的爱情。而肖恩…… 他曾经是她的所有。 他们一同长大,一同哭泣……他们经历过同样的挫折,又曾经抱有同样的希望。 对曾经的她来说,他是她的朋友,是她的亲人,是她的爱人……他在她身为人类时短暂的生命中留下了贯穿始终的刻痕。 她怎么能够忘了他? 可是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 一个魔王的身份就可以阻挡所有。 而她也已经做出过选择,那么现在的她就不会后悔。 她走上平台。 在她踩上平台的瞬间,她听到头顶响起了轻微的异响。 一扇门在塔尖处移开,一直笼罩在塔的周身的无形力量轻轻消散,金色的日光从头顶落下,轻柔地为洛络娅镀上一层金光。 她怔怔地仰起头,直视着那并不耀眼的日光,缓缓松了口气。 “这就是出口。” 没有塔的主人,但她却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洛络娅轻轻转过头,凝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 在这一刻,洛络娅甚至无法分辨这句话究竟是在对着自己还是对着他说。 但已经不必再探究了。 可就在这一刻,轰然巨响在两人头顶炸开,木屑纷飞,失去了无形力量保护的真知之塔此刻就像是幼儿一样脆弱而无力。 洛络娅第一时间布下了阴影结界,但下一刻,她就怔住了。 巨大的有翼恶魔从天而降,身形遮天蔽日。它踏在那残破穹顶的边缘,在它的爪子触及真知之塔的瞬间,这座巨大的塔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但这却并不是洛络娅愣住的理由。 在那巨大的有翼恶魔的头顶,站着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年。 他的面容娇艳近乎女子,黑色的魔法袍将他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但却只是越发衬得他肤色如雪。但就算这样,他给人的感觉也并非不男不女的妖冶,而是跨越了性别的、纯粹至极的美丽。 对,只是美丽,除了美丽,洛络娅甚至无法找出第二个词语来形容这个魔族。 可是,他是谁? 下一刻,他就从那巨大的有翼恶魔头顶一跃而下,直到快要触及地面时才为自己加持了羽落术,轻飘飘地踩在地面。 他无视了洛络娅审视的目光,向她单膝跪下,弯下了自己笔直的背脊,轻柔道:“奉长老议院之命,第三十四任阴影之主乔迪·乌特雷德,前来迎接陛下。” 长老议院,和新任的阴影之主。 他们终于忍不住了吗? 在洛络娅冰冷的注视下,这位新任的阴影之主原本直视她面容的双眼慢慢垂下,就连那高傲的头颅也低下来,将致命的后颈暴露在她面前,露出了臣服的姿态。 但洛络娅知道,这只是一时的。 不过这至少说明新任的阴影之主十分明智。 也希望他一直明智下去。 至于长老议院…… “走吧。”洛络娅淡淡说道。 就让她看看长老议院想要做什么吧! “等等!” 突如其来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洛络娅的背影微不可查地一僵,而后轻轻偏过头,声音冰冷:“你还有事吗?人类。” 但那刺客却好像全然没有察觉到她话语中的冷漠和拒绝,只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凝望着她,道:“是你……对不对?” “你就是她……对不对?!” “回答我!” “放肆!” 乔迪眼中厉光一闪,向刺客举起魔杖,但却瞬间被一柄精巧的飞刀穿过手腕。鲜血四溅,沉重的魔杖咕噜咕噜地滚在地上。乔迪神色一怔,然后涨红了脸,愤怒和耻辱充斥了他青色的眼睛。 “可恶的人类!” 他想要暴起,但在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时,却似乎是被刀锋狠狠刺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就像方才直视了死神的双眼。 但那刺客却并没有再看他。 刺客凝望着黑色的魔王,涩声道:“我只要一个答案。” “只要你告诉我答案,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相信。所以我……” “我……请求你……” “告诉我。” 但他却终究没有得到回应。 黑色的魔王向前走去,狂烈的风在她脚下柔顺地凝聚,将她缓缓托起,飞出了这残破的穹顶,冷漠的声音遥遥传来。 “走吧。” 阴影之主不甘地拾起了魔杖,但却不敢违背魔王的命令,而是从手腕拔下那柄飞刀恶狠狠掷在地上,追随着黑色魔王的脚步离去。 他伫立在原地,凝望着那背影,直到最后一丝阴影都消失在空中时,终于像是抽空了最后一分力气,轰然倒下。 “洛络娅……” 他闭上眼。 “洛络娅……” 一声呜咽,微不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合扇说从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9 19:04:16 谢谢妹纸的地雷喵~ >▽< 抱住么么哒~ 第33章 chapter.8 魔界深处,在一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一场争执正在进行。 “陛下她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吗?”长长的方桌一个穿着耀眼的金红长袍的老魔族颤巍巍站起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拄着拐杖,用力顿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听说了她的苏醒,特意前来探望她,她就是这样晾着我们?!”老魔族那双倒三角眼剐向了站在上首空座一端的凯瑟琳,矮小的身躯似乎在此刻散发出强大的气势,但他五指上那花花绿绿的宝石却让在座诸位都忍不住微微侧首。 一向在魔王面前表现得温柔顺和的凯瑟琳侍女长,此刻依然温柔地微笑着,但目光却是冰冷地注视着那老魔族。“请注意您的言辞,西斯长老。”凯瑟琳道,“我十分理解成为新一任长老的激动心情,但是还请您多一些身为长老的风度。而且就算您是长老,陛下想要怎么样,恐怕也不是您能够质疑的。” 凯瑟琳的声音婉转而温柔,就像鸟儿的歌声,但她话语的意思却不是那么美了。 听着凯瑟琳这就差没指着他鼻子骂他小人得志风度全无看不清自己身份的话,老魔族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可就算凯瑟琳的话语难听,在座所有都知道,她说的的确是实话。 魔界从来都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而实力对于魔族来说最直观的体现就在于年龄和外貌——在同一年龄下,越是看起来年轻美貌的,实力也就越高。 这几乎已经成为对魔族实力判断的基本守则。 在这张巨大的长桌上坐下了数十位魔族,每一位的年龄几乎将近一千岁,可是除了那位名为西斯的长老外,其他长老的面容差不多都呈现介于年轻人和中年人的状态,以至于鹤发鸡皮的西斯长老越发显得鸡立鹤群。 西斯长老显然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于是就越发怒不可遏:“好啊……好,好,这就是你区区一个侍女对待长老的态度吗?” “我只是提醒您身为一个长老的本分而已,西斯大人。”凯瑟琳微微一笑,但那笑容落在西斯长老眼中却尽是嘲讽的意味。 “你——!!” “好了。” 慢吞吞的声音打断了西斯长老的话,一个穿着黑青相间金色纹边的年轻人站起来,漫不经心地看了西斯长老一眼,但就是这一眼,就把西斯长老吓得一缩,“凯瑟琳说得对,你身为一个长老的风度哪儿去了,西斯?可别落得让区区一个侍女都能够笑话你的地步。” 西斯长老心中一堵,敢怒不敢言地低下头。 没再看西斯长老,年轻人将目光投向凯瑟琳,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凯瑟琳你也是,我们作为长老,再怎么不济也不是你一个侍女能够拦下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对陛下的求见,恐怕你都没有送到陛下手中吧。” “陛下现在不方便接见众位长老。” 年轻人轻笑:“真的吗?” 凯瑟琳刚想点头,一股巨大的魔压突然出现,带着千钧之势压在她的肩上。在这一瞬间,凯瑟琳感到自己似乎连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无边的痛楚从身体的每一寸泛出来,让她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开始困难。 “说谎可不是一个好孩子,凯瑟琳。”年轻人笑着,一步步走向凯瑟琳,每向前一步,那施加于凯瑟琳身上的魔压就越凛冽一分。一旁的一个长老看不过眼,起身想要制止,但却在起身的那一刻被他身旁的另一个罕见的身穿铁甲的魔族一拳打倒在地。长桌后的长老们骚动起来,但又立即被更多的长老制止。 突然,在这一刻,宫门大开,无数身穿铁甲的魔族涌了进来,将长桌后的长老们都围了起来,只为那年轻人留下一条长长的通道,犹如众星拱月。 这是…… 这是——! 长老们或惊恐或气愤地瞪着年轻人,就连先前制止骚动的长老们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发展。他们不自觉地向两边慢慢退开,化作泾渭分明的两派。 其中人数明显较少的一派中,一个中年人模样的长老气得全身都哆嗦起来,“放肆……放肆!”他大喊着,“你这是想要反叛吗?你想要背叛魔族、背叛陛下吗?!兰帕特!” 而另一派则是神色犹豫,最终保持了沉默。 很显然,被唤作兰帕特的魔族丝毫没有将那个长老放在心上,甚至连一眼都懒得施舍给他,只是轻轻一挥手,便有人上前捂住那长老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一声凄凉的惨叫从宫外传来,剩余的长老们一个哆嗦,原本自傲或愤怒的神情,此刻只剩下了惊恐和惧怕。 他竟然……他竟然敢在魔王宫前的议会大殿杀了长老?! 他竟然敢?! 形势急转直下! 就连耀武扬威的西斯长老都吓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住地哆嗦着。 就算他是最开始发难的那个,但他也从没想到……从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反抗魔王的统治! 陛下她可是魔王啊……不老不死的魔王啊!兰帕特他怎么敢…… 但兰帕特却完全没有理会这些对他来说不足为惧的长老们,而是走到凯瑟琳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来吧,告诉我吧。”他眼中紫光闪过,声音轻柔而魅惑,似乎还带着情人低语时的缠绵和笑意:“陛下在哪儿?” 凯瑟琳的双唇颤抖着,原本鲜艳的血色现已褪去。她张了张嘴,鲜血却从她的唇边涌出。 兰帕特神色大变,触电般缩回手,脸色难看地掏出手帕反反复复地擦着自己的本就干净的手。 看着兰帕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凯瑟琳却反而笑了起来:“陛下……就在……魔王宫。” 兰帕特冷笑一声:“魔王宫?有趣的回答。” 想到昨天属下传回来的密报,兰帕特冷声道,“不要不识好歹,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陛下在哪儿?她又离开魔界了?她又去找那个人类了,对不对?!” “这么想知道我在哪儿,为什么不亲自来问我,而是为难我身边的一个侍女?” 所有人的表情在这一刻凝固,似乎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滞。 然后轰然炸开。 天色蓦然黑沉,无尽的风暴卷挟大雪,从宫外汹涌地挤了进来,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原本秩序整齐的威武军队扫得七零八落。无尽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聚集,带着仿佛毁天灭地的威势,衬得方才兰帕特的魔压如同小丑般可笑。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众人的心上,让所有人都露出了骇然的表情,连滚带爬地退到了大殿的最深处。 这就是魔王吗? 曾经眼高于顶的长老们,在此刻露出了犹如待宰羔羊一般惊慌恐惧的神情。 这就是……陛下她真正的力量吗? 不,远远不够。 脚步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望向宫门,但空荡荡的宫门却没有一丝影子的存在,直到兰帕特艰难而刺耳的喘息声响起,众人才骇然发现,那黑色的魔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的身旁!她站在那里,长发柔顺地贴在她火焰般的长裙上,宫内那吹得所有人摇摇欲坠的狂风暴雪对她来说却似乎是发生在另一空间的事。 黑色的魔王笑着,轻柔地将白皙的手指贴在兰帕特的面颊,但兰帕特却面色青紫,惊恐地卡住自己的脖子,嗓子发出了嘶哑的喘息声。 “你太让我失望了。”黑色的魔王声音轻柔,但她话语中隐含的怒气,却让所有的长老们不由得一骨碌跪了下去,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我曾经以为,你不过年轻而已。没关系,对于孩子,我一向十分宽容。但……” “你不该杀了阿尔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黑色的魔王轻轻捧着兰帕特的脸,轻轻一抬。 就像是做梦一样,在这一瞬间,大量鲜血喷涌而出,而后被狂风卷起,泼洒了众人满脸。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无头的尸身轰然倒下,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浸染了地面,眼睁睁地看着那黑发的魔王转过身来,捧着兰帕特的头,向他们嫣然一笑。 风,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魔力凝聚的大雪也消融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但他们却不敢起身。 甚至连动都不敢一动。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终于回想起关于这位魔王的传说。 他们都太年轻了。 是的,就算比起人类来说,他们的生命几乎是传奇,但比起魔王来说,他们依然太年轻了。 因为他们太年轻了,所以他们才没有参与过那古老遥远的战役,所以他们才没有意识到魔王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们才这样冒失轻率地对魔王的侍女步步紧逼,所以…… 他们曾经听着魔王的事迹长大,他们曾经对魔王充满憧憬。 但沉寂千年的魔王宫却滋长了他们的野心,让他们开始忘乎所以,甚至连魔王都开始不放在眼里,就像是意图反叛的兰帕特。 可是直到兰帕特——这位近千年来风头无二,几乎要盖过魔王的魔族的死亡,他们才恍然醒悟过来。 魔王,一直都是魔王。 可是现在才明白过来……是不是…… 是不是已经晚了? 所有人都惊恐地匍匐在地,悔恨自己曾经的冒犯,悔恨方才的袖手旁观。 但就在这时,一个纤弱的黑色人影走了进来,略显虚弱的步伐踩在澄亮的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长老们一怔,不可置信地抬头向那大胆的魔族望去。 他的肤色苍白,面容显示出一种柔弱的美丽,但是,只要是看清楚他手背上的魔纹的人,谁都不会小觑他! 在众人的注视中,他目光没有丝毫动摇,旁若无人地走到黑发魔王的面前,抖开披风,单膝跪下。 “以阴影之主,乔迪·乌特雷德之名起誓。”他的声音清朗,在大殿中一阵阵回荡,“我愿将我的忠诚、生命、智慧、力量以及我的一切,奉献给她,祈求能够追随左右。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便为我剑指之处……”他缓缓地说着,慢慢抬起头,直视着魔王的眼睛,一字一顿,“矢志忠诚,一生不离。” 效忠? 这位新任的阴影之主……在向她宣誓效忠? 黑发的魔王盯着那双罕见的青色眼睛,脸上的笑意越发深。 果然是个聪明而明智的人。 就如同她想的那样。 而他曾经效忠于谁,他曾经谋划着什么……又有什么重要呢? 黑发的魔王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宫殿回荡。 “我接受。” 因为他永远都不会有后悔的机会。 “契约成立!” 紫色的雷光撕开黑色的天空,就如同有人指引那样没入这位新任阴影之主的体内。 阴影之主全身一震,而后黑发魔王随意扔下兰帕特那颗神色惊恐的头颅,张开手,那紫色的雷光又被她从阴影之主体内扯出来,在她掌心凝聚。 “你的誓言和灵魂,我收下了。” 这句话,终于将呆滞的长老们唤醒。 就好像为他们打开了一扇能够留下一命的大门,长老们争先恐后地爬到了黑发魔王的脚下,信誓旦旦地向她宣誓着效忠,而黑发的魔王来者不拒,含笑接受了所有长老的效忠。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这些宣誓效忠的长老,真正信服她的,连一成都不到。 但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需要他们的信服,她只需要他们的恐惧,和臣服。 毕竟在不久之后的千年圣战后,眼前的这些长老们最后又能剩下来几个? 终于,当最后一个长老也向黑发魔王宣誓过忠诚之后,宫殿里安静下来,但就在这时,黑发的魔王突然说道:“凯瑟琳。” 一直被遗忘,但却也从一开始就没有被狂风波及的凯瑟琳站了起来,恭顺道:“是的,陛下。” “从今天起,你就是新任的内政官。” “陛下……”长老们愕然,但在触及黑发魔王的目光时,却又纷纷低下了头。 但凯瑟琳却笑得一如既往,眉眼弯弯地应下,“是,陛下。” 黑发魔王的目光扫过这凌乱的大殿,还有那些至今都不敢起身的残军,轻描淡写道:“这些也交由你处置了。” “是!” 满意地点点头,黑发魔王大步离去。 而凯瑟琳则是转过身来,用怀中的手帕将自己脸上的血渍轻轻擦干,然后拍了拍手。 不知什么时候被魔王带来的魔王宫守卫从宫外一拥而入,近卫队长严肃地向凯瑟琳行礼,道:“乐意为您效劳,内政官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将这些叛军……”凯瑟琳的目光落在那些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的叛军身上,笑容甜美。 “立即处死!” 作者有话要说:魔界形势嘛……其实挺复杂的,如果不是女主压着,早就乱起来了。 毕竟文化再高不敌菜刀嘛╮( ̄▽ ̄")╭ 【喂 第34章 chapter.9 洛络娅在魔王宫的长廊中缓步走着,身后议会大殿的所有声音都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就像她想的那样,凯瑟琳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洛络娅唇边笑意渐深。 将叛军交由她处置,本来就是洛络娅给凯瑟琳的一个考验,一个立威的机会,而她显然也做得很好。 因为无论是洛络娅还是凯瑟琳都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洛络娅没有回头,就连步伐都没有改变,而那人则聪明地在追上洛络娅后缀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你来做什么?”不等那人开口,洛络娅淡淡道。 追上来的阴影之主低笑一声,道:“听候您的吩咐。” “我没有什么吩咐你的。” 洛络娅的声音不冷不热,但阴影之主却冷静地说道:“那您为何收走我的灵魂?” 洛络娅的脚步停了下来。 誓言,和灵魂,其实并非一体。 对于人界来说,大多数的誓言基本都是无效的,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名义起誓。因为他们的誓言并不包含力量,所以不管他们以什么名义起誓都不会传达到他们所祈求的神灵的耳中,那么那样的誓言又有什么意义呢?因此,人界口蜜腹剑、上一刻还与你信誓旦旦下一刻就背约的事屡见不鲜,也没有人会得到惩罚。 可是对于魔族来说却并非如此, 魔族的前身,是人类。但并不是每个人类死后都会成为魔族。 新生魔族形成的要求十分苛刻,而自身的繁衍能力同时也十分低下,以至于新生的魔族越来越少。但魔族与人类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任何一个成员身上都带有魔力。 黑暗魔力——这是自魔族出生之时便被赋予的能力。 阴影之主望着黑发魔王的背影,缓缓道:“魔族的誓言,十分郑重。”因为他们的每一个誓言都会贯彻一生,直到死亡。“但誓言并不会带走那人的一缕灵魂……您没有带走那些长老,却唯独带走了我的灵魂。”那么一定是有什么重要需要他去完成,但又信不过他的缘故。因为誓言并非牢不可破,特别是对于他这种有能力的魔族来说。毕竟世界之大,总有一些难以捉摸的手段。 “所以我才来问您,需要我做些什么,陛下?” 洛络娅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你果然很聪明。” 阴影之主唇角上扬,青色的眼睛弯了起来,嘴上却是说道:“不及陛下。” ——而且还懂得奉承。 洛络娅看了阴影之主一眼。 ——虽然还不太精通,但是不能要求更高。 “我的确有事要让你去做。”洛络娅微笑道,“找到亡魂之主。” 阴影之主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开裂,然后马上恢复过来,“不知道陛下有没有什么……” “没有线索。”洛络娅干净利落地说道。 阴影之主:“……” “你也知道,千年圣战的日子快要到了。” 听到黑发魔王的话,阴影之主那略带丧气的神色一正。 “魔族除了我这个魔王之外,一共还有四位主君:阴影之主、亡魂之主、噩梦之主和恶念之主。” “现在我能够找到的主君,除了你之外,也只有噩梦之主了。可是另外两位主君,他们从未来魔王宫见过我,从未参与过千年圣战,我也从未去寻找过他们。” “可是现在不同了,我想托你去找到他们。” 阴影之主略带不甘道:“为什么现在会想到去找他们?”往日没有他们,千年圣战一样进行,那么为什么现在一定要找到那些主君? 比起与更多实力相当的主君夺取魔王的信任和在魔族中的地位与荣耀,阴影之主当然更愿意自己一枝独秀。 洛络娅淡淡道:“你知道现在每年新生魔族有多少死亡的魔族又有多少吗?” 阴影之主一噎。 洛络娅接着说道:“你知道上一次千年圣战之后光明教会有多少新成员的加入而我们魔族又有多少死去吗?” “……”敏锐地察觉到了黑发魔王的意思,阴影之主辩解道,“但是我们一个刚出生的魔族就能抵过十个人类的战力!就算是还没有转化为魔族的‘新生儿’,也不是普通人类能够威胁的!” “对,”洛络娅并没有否认,“但你知道大陆上有多少人类又有多少魔族吗?你知道光明教会每一年招入的教会成员有多少吗?” 阴影之主再度陷入了沉默。 “将人类与魔族的实力差距比作蚁与象,你同意吗?”洛络娅微笑。 阴影之主点点头。 “但蚁多了也是能够吞下象的……你否认吗?” “我承认。”阴影之主干脆道,“但是陛下,在魔族,‘象’也并不少。” “的确,所以我们说得更直观一些。”洛络娅淡淡道,“将我们的战力与教会的战力划为三个阶层:低层、中层,和高层。从战力来说,低层战力,我们一个抵他们十个;中层和高层,我们与他们相差无几。但从数量上来说,低层和中层的数量,却远远不及教会。”洛络娅强调,“远远不及。”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虽然我们与他们各有输赢,但……并没有陛下你说的这样……”阴影之主斟酌着字句,犹豫起来,洛络娅接下了他的话:“没有我说的这样危言耸听?” 阴影之主沉默。 “你知道在三百多年前,我是从哪里救下凯瑟琳的吗?”洛络娅突然扯开了话题。 阴影之主静静地听着。 “是光明裁判所。”洛络娅淡淡道,“其实这并不奇怪,毕竟有不少魔族都死在那里,可是……”洛络娅盯着阴影之主那双青色的眼睛,“可是那个时候的凯瑟琳,还是人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阴影之主神色终于震动,舔了舔自己略微干裂的唇角,声音微哑:“这代表着……他们已经有了……怎样从人类的身体中辨别魔族灵魂的……办法?可是……”阴影之主感到十分混乱,从未想过光明教会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就连魔族都无法辨认出还没有转化的新生儿,光明教会他们……他们怎么会……做到? “或许只是侥幸?”阴影之主不确定道。 “或许。”洛络娅并没有一口否定,只是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词语,但这样却并没有让阴影之主安心,反而让他更为担忧。但没等他开口,洛络娅又继续道:“不过,虽然我不知道光明教会是不是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办法,但在裁判所,我看到两个出乎意料的人——曾经的教皇。” 阴影之主皱眉,不解道:“曾经的教皇?” “是,他们一个人五百年前声称死于急症的第三百六十五任教皇,一个是七百年前声称死于我们之手的第三百四十二任教皇。” 五百年前,和七百年前……就算他们现在已经死了,可是魔王见到他们的那个时候,他们怎么说也有两百多岁和五百多岁了吧? 阴影之主目瞪口呆:人类可以活那么久吗? 可是洛络娅并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而是再次向前走着:“所以我们这一战必须要赢。”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还藏了什么,也没有知道必要,因为只要这一战我们能赢,他们就什么也不是。”洛络娅说着,声音平淡,但却毋容置疑,“所以我们必须要赢。” “找到亡魂之主,而我会负责找到恶念之主。” “然后赢得这次的胜利。” 黑发的魔王向前走着,红色长裙翻滚出了火焰的颜色。 阴影之主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黑发魔王的背影。在这一刻,他感到了从未感到过的复杂心情和……激动! 是的,激动! ——困难又算什么?他们生为魔族,必定会迎难而上,夺取胜利的果实! 这就是属于魔族的未来! 他站在黑发魔王的身后,抚胸鞠躬,肃声道:“定不负所望!” · 三天后。 洛络娅站在窗前,望着花园里的法兰尔朵,怔怔出神。 从她把阴影之主骗去寻找亡魂之主后,已经有三天了。 没错,的确是“骗”。 魔族的形式虽然的确不能说是乐观,但却并没有悲观到像洛络娅所说的那样。这件事内政部的高级官员知道,但阴影之主那样的家伙却绝对是不会知道的。当然洛络娅也知道他也绝不会想起要去向内政部询问这样的事。 实力至上的法则,让太多的魔族蒙蔽了自己双眼。但对于魔王来说,这的确是一把好刀。 至少她得到了阴影之主的忠诚,暂时。 洛络娅的确有聚集魔族四位主君的想法,但是目的却不是“赢得”圣战,而是……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洛络娅回过神来,淡淡道:“凯瑟琳,为何敲门?我给予过你出入我居所的权力,还是说你想要我收回这个权力吗?” “陛下!”凯瑟琳推开门,娇嗔地跺脚,“凯瑟琳这不是怕别人说坏话嘛!凯瑟琳已经是内政官了,如果还像以前一样随意出入陛下的居室,别人说起来的话可怎么办?凯瑟琳就算了,万一说陛下识人不明可怎么办?!” 洛络娅淡淡道:“那就罚。” 凯瑟琳一怔。 “作为侍从,我什么时候赐予过他们说主人坏话的权力。”洛络娅轻描淡写地说着。 凯瑟琳喜笑颜开,合掌道:“对!就是这样!” 扫尽了心中的忐忑不安,凯瑟琳又蹭到了洛络娅面前,道:“陛下……”迟疑了一会儿,凯瑟琳道,“陛下不想要打圣战吗?” 周围的气氛突然一滞,洛络娅低头看着凯瑟琳,冷淡道:“为什么这么说。” 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凝滞的气氛,凯瑟琳笑道:“因为我听到了啊。” “听?” “对啊,”凯瑟琳声音软软地说,“凯瑟琳听到陛下心里在说,‘啊,你们好烦啊,打来打去的可以让我好好睡一觉吗’……这样。” 洛络娅轻笑一声,方才凝滞的气息悄然散去,道:“胡说八道。” 但凯瑟琳却是松了口气,道:“太好了,陛下终于笑了。” 洛络娅闻言一怔,而后轻叹一声,拍了拍凯瑟琳的头,没有再说话。 但凯瑟琳却不愿就这样沉默下来。顺着洛络娅方才的目光望去,凯瑟琳感慨道:“陛下果然很喜欢法兰尔朵呢!” 洛络娅一怔,这才发现她方才竟然一直都在看着那片朦胧的法兰尔朵。 沉默了一会儿,洛络娅突然道:“移开吧。” 凯瑟琳:“什么?” 洛络娅指着那一片被誉为魔界最美的花的法兰尔朵,道:“把它们都换了吧。” 凯瑟琳怔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了,为什么…… 但凯瑟琳马上就回过神来,娇笑道:“好的陛下,法兰尔朵的确看了很久了呢。”凯瑟琳顿了顿,“那陛下想要换什么花呢?” 什么花? 洛络娅抿了抿唇:“……” 凯瑟琳无辜眨眼:“什么?我没有听清呢陛下。” “我是说……”洛络娅道,“玫瑰吧。” 玫瑰? 这是什么花? 凯瑟琳满脑袋的问号。 洛络娅轻咳一声,觉得脸上有点红,连忙扯开话题,道:“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凯瑟琳摇头:“没什么,只不过……”想到这三天来整理的那些文件,凯瑟琳顿时有些发愁,“只是陛下……这些年来,新生魔族越来越少了呢,特别是最近五年,甚至都没有一个新生魔族出现了。” 洛络娅皱眉,“怎么会这样?” 虽然新生魔族一向不多,但也不会少到这种地步……出了什么事了? “似乎是战乱的缘故,陛下。”凯瑟琳道,“人界的战乱开始了,而且,听说有不明势力的人类在寻找和收集魔族的‘新生儿’……不过凯瑟琳觉得这个倒不太可能啦,应该只是谣传而已。” 魔族的“新生儿”,也就是那些拥有异于人类的力量,但却又还没脱去人类躯壳的魔族。 知道他们存在的本来就少,特意去寻找他们更是少之又少……难道是光明教会做的?可是这却不像是光明教会的作风。对于光明教会来说,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声势浩大占据道德和世俗的最高点,就连最初暗行者的存在都遭受了教会内极大的反对,他们怎么会做这种事?真的是谣传吗? 洛络娅沉吟了一会儿,道:“人界为何会突然爆发战乱?”十年前她还是人类的时候记得,当时的战争就算爆发,也只是边境的小打小闹,很少有大型战争,更何况是这样持续了……五年?还是多久? 凯瑟琳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那些情报,道:“是一个被人类称作猎鹰军团的势力。七年前,他们突然出现在奥纳郡内,杀死了奥纳郡的领主。但是因为影响不大,所以除了那个公国国王很生气之外,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不过,两年前,他们已经杀掉了那个公国国王,占据了那个小公国。本来这就该结束了,可是老公国国王的儿子逃走了,向他们的主国求助,所以……现在人界还在打仗呢。” “不过说起来,有件事倒是挺有趣呢。”凯瑟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那猎鹰军团和那个小公国的战争应该算是内战了,不过好玩的是,猎鹰军团的首领可不是那个小公国的人呢!” “是吗?” “嗯,听说他还曾经是个通缉犯呢!据说是个挺厉害的人物。” 奥纳郡,和通缉犯? 洛络娅心中突然一跳。 “他叫肖恩·布莱恩。”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女主这会儿打算干啥╮( ̄▽ ̄")╭ 附:明天木有更新╮( ̄▽ ̄")╭ --- 哑·缄默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1 19:35:02 合扇说从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1 19:46:44 嘤嘤嘤太感动了,来让作者君蹭蹭蹭,么么哒~露肚皮给摸~ 第35章 chapter.10 焰河纪1363年,九月二十九日。 圣阿纳堡,兰克港。 当从南方而来的海船顺着科尔兰斯河一路往北,停泊在兰克港时,所有的士兵都抬了抬眼皮。 “好了,小兔崽子们!”穿着红灰色军服的士官用懒洋洋的目光审视着这一小队的士兵,他们姿态随意地站着,有些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耐地用手扇着风,只有一个年轻人在紧张地看着这位士官,好像只要他一声令下,年轻人就会立即冲锋陷阵。但是士官知道,这只是因为他是个新兵而已,只要再在军队中混两年,这个年轻人就会像所有的兵油子那样,好逸恶劳、贪生怕死、见利眼开。 这个国家真是没救了。 士官这样漫不经心地想着,但嘴上却只是喊道:“到我们检查的时候了,小崽子们!立正!走!” 士兵们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七零八落地站着,跟在士官身后走向了那艘体型十分可观的船只。 一边走,士官一边例行公事地念叨着:“按照大陆惯例,我们这种既不在开战区,但离开战区也十分近的地方被称作备战区。我们要严防死守,关键时刻禁止一切外来的嫌疑人!所有穿着古怪的行人,都必须要求他停下接受检查和搜身,并对比历来的通缉令……” “那如果那个人是魔法师大人?我们还要上去吗长官?或者你上去?反正你是长官嘛!”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士兵们顿时一阵哄笑。 士官连眼皮子都没抬,在船下向着船上忙碌的水手们大喊道:“费罗合众国,圣阿纳堡,例行检查!” 没有等待船长的回答,士兵们一拥而上,在甲板上挨挨蹭蹭,推倒了不少搬动货物的水手。船长看着那些货物一阵心疼,但却连呵斥也不敢,只能陪着笑脸挨在士官的身边,点头哈腰道:“您好您好,这位军官先生,要来点烟草吗?产自奥克那山东部雪山脚下,被称作‘奇迹之地’的……” 士官不耐烦地推开船长的手,道:“备战区例行检查条例,马上就检查完了,不要废话!” 说话间,又是一桶酒被那些士兵们翻到在甲板上,士官皱眉喝骂了一声,然后道:“你们船上有什么可疑人物吗?” “可疑人物?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军官先生你要相信我们荷娜号航行四年以来……”眼看那船长又要唠叨个没完,士官刚想喝止,一声兴奋的大喊响起,“可疑人物!在这儿!” 士官一惊,一旁的船长神色却闪过一瞬间的晦暗,下一刻就一边大声呼喊着“这不可能”一边冲了过去。 当船长和士官推开众人,冲到中心时,看到的就是一群士兵用长枪围住了一个穿着低调的黑色连帽长袍,身形矮小的人。 士官立即去看船长,只见船长一脸目瞪口呆,喃喃道:“这、这是……不……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看船长神情似乎不似作假,难道这艘船真的没问题吗? 士官转过眼神,大步上前,向着那个黑衣人大声道:“嫌疑人!脱下你的帽子!” 那人顿了顿,而后伸出手来,拉下了自己的帽子。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银色的头发,红宝石般的眼睛,略显苍白的肌肤,更是衬得那张脸美得令人屏息。 “我可以走了吗?”那个女人这样说着,声音宛如最美的鸟儿的歌声。 士官最先回过神来,道:“这位女士,请问你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圣阿纳堡?” 那个女人说道:“我来自西方的阿卡加公国,先南后北,一路来到圣阿纳堡欣赏沿路风景……你有什么疑问吗士官?” 欣赏风景……果然是贵族的回答。 “还有事吗?”那个女人继续说道。 士官看了看那女人:既没有魔法的波动,也没有斗气的痕迹,而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衣饰贵重,应该是一个逃家的贵族小姐。 士官耸肩:“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了,请离开这里吧。”士官让开了一条路,顺便撞了撞发现这个女人的士兵的肩膀,低声道,“干得好小子。” 士兵看着那女人的脸,比了一个大拇指。 眼看那女人戴上兜帽,将那耀眼的容貌隐藏在了阴影之下,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遗憾地叹了口气。 女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出口,姿态缓慢而带着不易察觉的傲慢,士官心中最后一分疑惑终于也被驱散了。 当女人站在甲板的出口时,她突然回过头来,道:“圣阿纳堡发生了什么吗?” 士官一怔,想了想,简洁地回答道:“三个月前,圣阿纳堡被划入备战区,女士。” “但是战争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费罗合众国万岁,德亚帝国万岁。”那士官懒洋洋地抬了抬帽子,“哦,对了。” “圣阿纳堡祝您旅途愉快。” · 当洛络娅回头望向那艘名为“荷娜号”的船只时,搜查仍然在进行,但是洛络娅却十分清楚地知道,有一些人混在那些水手和货物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船只。 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吗? 洛络娅摇摇头,走向了兰克港最近的酒馆。 十天前,在听到那个熟悉至极的名字时,她抱着自己无法、更不想了解的心情离开了魔王宫,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这里——圣阿纳堡,距离战争区最近的一座城市。 她只是想要看一眼而已。 洛络娅这样告诉自己。 只要看一眼,她只要再确定那个人此刻的情况,她就会离开。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很多,而她已经错过了那个人十年——她不知道这十年他究竟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又想了些什么,但是至少让她与他错得更久之前……看看他。 她只想看看他,因为千年圣战即将开始。 当圣战开始之后……或许…… 洛络娅抿了抿唇,没有继续再想下去,推开了酒馆的木门。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 几乎无处不在的教堂又一次敲响钟声,开始行进晚课。唱诗班圣洁的歌声响起,但传到港口时已经变得飘渺微弱,当歌声顺着被洛络娅推开的门传入酒馆时,只有酒保抬起头来,向她露出一个似乎没睡醒的笑容,道:“这位先生……或者是女士,你想要点什么?” 洛络娅摇摇头,走进了阴影。 洛络娅的到来并没有引起酒馆中除了酒保之外的任何人的注意……不,或许还有一个人。 在走过一个小桌的瞬间,一个同样穿着黑色长袍的人突然一顿,扭过头来,与此同时,就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一般,洛络娅回过头来,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她找到他了。 洛络娅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继续向前走着,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则是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既没有上前,也没有收回目光。 与他同桌的男人莫名地看了洛络娅的背影,然后推了推肖恩,低声道:“怎么了?老大?” “不,”肖恩回过头来,“没什么。” 那样的影子,他已经在十年里看过无数次了,但是到底也只是影子而已。 “继续说。”肖恩沉声道。 “是。”男人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个黑袍背影,但那人却早已经消失不见。没再细想,男人继续道,“我们已经收到消息,这场仗巴伯恩那个老家伙会卸下总指挥的职位,将指挥权交给从德亚帝国来的一个贵族。那个贵族的能耐不太清楚,他的调派只是德亚派系斗争的结果,应该不足为惧,比较麻烦的是跟那个贵族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魔法师,他们现在就在圣阿纳堡的领主府里。如果任由那个魔法师上战场,那么……” 肖恩点头,道:“给我领主府的地图。” 男人犹豫了一下,“老大你真的要自己去吗?可是你的伤……” “小伤,不要担心!”肖恩抽走男人手中的地图,揣进怀里,拍了拍男人的肩,“你先回去,三天之内,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许出动第三队,三天后我们在荷娜号上会合。” “可是……” “没有可是,就这样。”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肖恩站起来,大步向前,拉开门消失在黑暗中。 “真是的……”男人苦恼地抓了抓头,“太任性了,哪有自己去当刺客的首领啊……而且伤还没好!” 突然之间,男人感到有一阵风从身旁吹过,他抬头,看到一道一闪而逝的黑影。 男人一怔,眨眼,那道黑影就消失不见。 男人疑惑:“错觉……吗?” 一个城市最高的地方,通常是教堂外的钟楼。肖恩就站在钟楼上,俯视着脚下的城市。 而洛络娅则站在远处的街道上,复杂地望着钟楼上的那道黑影。 一如往昔。 作者有话要说:大姨妈来访,各种精神不集中,先隔日更着,过了这段时间继续日更,MUA~ ----- 合扇说从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19:03:35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4 00:11:49 作者君炒鸡感动你们都是小天使蹭蹭蹭蹭蹭~ 第36章 chapter.11 肖恩并没有看到她。 这是洛络娅早已预料到的事,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在下一刻,他就张开双臂,从塔顶跳了下去。 他在做什么?! 洛络娅大惊,瞬间站在肖恩方才所站的位置,向下望去,只见肖恩从塔顶下角落的草堆钻了出来,恰好避开了领主府外的警卫,不紧不慢地翻进领主府。 他……他真的没事吗? 洛络娅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没入阴影,从她的视界中消失,洛络娅这才绞尽脑汁地回忆关于这座钟楼的消息。 这一座钟楼的原身,是一座警戒塔。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曾经的圣阿纳村变成圣阿纳堡,这座警戒塔也在不断被加高,最后变成了独属于领主府的警戒塔,直到教堂征用了这座塔,将它改造为钟楼。 但正是因为它前身是警戒塔的缘故,这座钟楼比其它城市的钟楼都要高得多,虽然没有百米,但它的高度也绝不容小觑! 肖恩他……就这样从钟楼上跳下去了,身上没有丝毫防护的魔法或者斗气,但落地后也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洛络娅苦恼皱眉,但很快,洛络娅就没有思考这些东西的机会了。 没有丝毫征兆的,以领主府为圆形,无尽的耀眼金芒扩散开来,竟将整座都照得如同白昼。 洛络娅睁大眼,恍惚间看到多年前那个金色眼睛的骑士向她举起剑时,身上所爆发的光芒炽热如同烈火,耀眼如同烈日……就像此刻。 尤兰德。 尤兰德…… 不。 洛络娅猛地回过神来:肖恩呢?他……难道遇上了尤兰德? 洛络娅感到自己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无数可怕的猜测涌了上来。 尤兰德是骑士,是勇者,是光明教会的代言人,是连教皇都必须退步的圣子……他所拥有的力量几乎与她不相上下! 这样的尤兰德如果撞上了潜入的肖恩…… “轰!” 一道黑影拖着长长的血痕,撞开了领主府高而厚的围墙,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深深陷入了洛络娅脚下的钟楼。 洛络娅倒吸一口凉气。 警戒的号角被吹响,无数的卫兵从圣阿纳堡的各个角落涌出,踏着沉重的步伐向领主府奔来。将领主府包围了起来。 烟尘慢慢散去,高大的白影大步从阴影中走出,猩红的披风在他身后飞扬。洛络娅看到他左臂的衣衫被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浸红了他的左袖,就连他胸口的旧伤也被挣裂,猩红在衣襟漫开。但尽管这样,他却依然笑着,挑衅地向血痕的尽头勾了勾手,“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好啊,来揍我啊!” 洛络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烟尘散尽,在轻微的咳嗽声中,血痕尽头的人站起来,神色肃然:“刚刚是我大意了。但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遍了,布莱恩。” 穿着红灰色军服的卫兵渐渐将两人围了起来,无数的长枪指向了肖恩,但他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皱眉看着尤兰德,突然说道:“你认识我?” 血痕的尽头,那双金色的眼睛微微一黯,道:“十年前,巴加沙公国,阿斯加王城……”那一天,他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上的女孩对他说,她已经嫁人了;那一天,他看到那个发色如同月色光辉的女孩和一个人连夜离开了阿斯加王城……从那以后,十年之内,他再也见过那个女孩…… 他是失败者……他来得太晚了。如果他能够早一点遇见那个女孩,那么那一天带她离开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肖恩蹙眉,盯着尤兰德良久,最终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尤兰德苦涩一笑,淡淡道:“这是胜者的权力。” “你说什么?”肖恩越发感到莫名。 尤兰德却没有解释,只是举起了剑,道:“让我们一决胜负吧,以骑士的名义!” 肖恩挑眉看了看周围逐渐围上来的卫兵们,突然冲向了尤兰德。 就在尤兰德举剑相迎时,肖恩却身形突然一折,就像一只灵巧的鸟儿,踩着卫兵的头跳上围墙,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尤兰德傻眼,好一会儿才向着肖恩的方向拔腿狂奔,将一众卫兵甩在身后,一边试图从从街道的方向追上肖恩,一边怒吼道:“迎战而怯!无耻!你的骑士精神呢?!” 一声轻笑自上方传来,肖恩在层层屋顶上穿梭,带着几分悠闲几分戏弄低头看着尤兰德,道:“你傻吗?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骑士了?” 尤兰德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尤兰德心中焦虑,突然大声喊道:“你配不上希莉娅!” 希莉娅…… 希莉娅? 遥远的记忆袭来,远去的身影一顿,转过身来,虽然依然在笑着,但那双眼睛却蕴含着愤怒和风暴,道:“你说什么?” 如鹰一样迅捷的身影停了下来,回头凝视着他,就算相隔这样远的距离,尤兰德也能感受到那像是刀锋一样锋锐尖利的眼神。尤兰德站在原地,汗水从他的发间落下,但他只是迎上了那双蕴含风暴的眼睛,一字一顿说:“你配不上她!” “你只是一个刺客,臭名昭著的通缉犯,现在更是叛军的一份子……希莉娅值得最好的一切,你配不上她!” “希莉娅?” 白影突然长笑一声,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尤兰德的面前。 “锵!” 金铁交击声响彻了整个街道,肖恩此刻的眼神近乎狂暴,只是一只手,一柄袖剑,就将没来得及激发斗气的尤兰德死死压制住,灰色的刀锋距离尤兰德的脖子只有短短几厘米的距离! “希莉娅?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的你,凭什么说我配不上她?!” 在那一刻,耀眼的金芒再度爆开,金色的斗气卷挟着劲风,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肖恩推开。尤兰德手中金光灼灼,在那样的温度下,尤兰德手中的铁剑慢慢融化,一点点化作铁水,但他的手中却依然握着一柄剑——一柄用金色斗气形成的剑! “就算是这样……”尤兰德瞪着肖恩,咬牙道,“就算是这样,我也绝不会承认你的!” “十年前,她是风靡整个大陆的歌者,但是在那一晚跟着你离开后,大陆上再也没有她的消息……这十年来,作为叛军首领妻子的她,又怎么可能好过?隐姓埋名,连自己的存在都不能暴露……连基本的名分都无法给她,我怎么可能会承认你!” 肖恩的脸色瞬间苍白,他惨笑一声,低声道:“你根本就不明白……” 风雪的夜晚,低落在他眼角的泪水,印在他肩上的纹章,轻贴在他额上的温度。 “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明白……” 十年以来都不曾忘过的渺渺声音,两年的醉生梦死,还有那个他突然意识到的梦想和世界。 肖恩厉声道:“不必废话!就让我们用现实来证明吧!” 但就在此刻,黑色的风扬了起来,只是一瞬间就化作剧烈的风暴。肖恩心中一凛,迅速跳开,而尤兰德神色却瞬间严肃起来,望着这黑色的风暴道:“魔族?!” 黑风和金芒交织,直冲云霄,在夜晚无比醒目,将原本失去了他们踪迹的卫兵们再度吸引过来。 眼看无法再打下去,肖恩冷冷地看了一眼尤兰德,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就像是约好的那样,就在肖恩消失的那一瞬间,那一股狂烈得似乎要摧毁这座城市的黑风也停了下来,慢慢散开。 赶来的卫兵们面面相觑,一个被黑风惊动的红衣主教凑到了尤兰德面前,忧虑道:“大人,您看……” 尤兰德神色凝重地摇头,道:“务必保护好西尼尔公爵和贝丝魔法师大人。” “是!” “还有,全城搜捕,把那个魔族找出来!” “是!” 但…… 在离开之前,尤兰德突然抬头,望向了钟楼的方向。 是错觉吗? 为什么他感到……有人在注视着他? · 在那一晚突然爆出的金芒后,圣阿纳堡的人们才知道,光明教会的圣子竟然此刻就落脚在圣阿纳堡的领主府!人们奔走相告,脸上泛起了喜气洋洋的神情,自以为受到了神灵的眷顾。唯有盘踞在港口酒馆附近的冒险者和军队里油盐不进的兵痞们对此嗤之以鼻。 “神?” 一个穿着红灰色的军服的军官在喝醉之后听到了人们的议论,脸上浮现出了浮夸的神色,用近乎贵族咏叹调的语气道,“哦?神灵?!” “放屁!如果它真的存在,我就把我的鼻子装在酒桶上!” 当然,最终这个知名不具的军官究竟有没有把自己的鼻子装在酒桶上,谁都不知道。人们唯一知道的是,三天后的夜晚,圣阿纳堡的领主府内再度发生了动乱,暂住领主府内的西尼尔公爵身负重伤危在旦夕,贝丝魔法师大人身亡,全城戒严,搜索那位刺客。 但是谁都不知道的是,身负重伤的不仅仅是西尼尔公爵,还有他们眼中的圣子,尤兰德骑士大人。 可就在那些红衣主教以为这一次短暂的交战中最大的赢家是那位叛军首领时,城外,那艘名为荷娜号的大船,却并没有如约按时扬帆离去。 “真的找不到?!” 船长室内,总联络官——最开始跟在布莱恩首领身边两个叛军之一——吉欧满头大汗,用力瞪着一旁哭丧着脸的近卫队队长,厉声道:“艾克!临走前我说过多少遍了,一定要保护好老大,你怎么又让老大一个人去跟那些光明教会的人硬拼了?!” 那个同样是身为最开始的两个叛军之一、猎户出身名为艾克的娃娃脸青年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道:“老大要做的事,我怎么拦得住他?!” 吉欧愤愤地拍了拍桌子,“算了,现在不跟你计较,先找到老大才是正事……分开的时候老大是怎么说的?!他没有说他会在城里的哪里躲着吗?” 艾克飞快摇头,道:“老大只说三天后……就是今天在荷娜号会合,其他的……” “其他的都没说?!”吉欧扬声,瞪着艾克,恨不得上去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除了肌肉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没说你不会问啊蠢材!” 就在此刻,一个水手突然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来了……来了……” “老大来了吗?!”吉欧和艾克猛地冲上去,但那水手却用力摇头,道,“是圣阿纳堡的联络人,他跟我们说现在如果还不走,那么全城戒严后,我们谁都走不了了!” 艾克惊声道:“可是老大他……” “走!” 艾克瞪大眼,望向吉欧。 吉欧脸色苍白,飞快地说道:“阿伊、默克,你们带着荷娜号离开,现在,马上!” 艾克脸上扬起了怒气,低吼道:“你要抛下老大吗?!” 吉欧却是看都不看他,继续说道:“放下小船,暴风小队选五个人跟我来,其余人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准回头,不准停下,这是命令!” 迅速吩咐完毕,吉欧转身就走,终于明白过来的艾克眼疾手快地按住吉欧肩膀:“喂!我呢?” 吉欧拍开艾克的手:“安分呆着!” 在这个全城都人心惶惶的时候,圣阿纳堡一个偏僻的阁楼中,无数的卫兵来了又去,但却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这一座小小的阁楼。 黑暗中,刺鼻的血腥味弥漫,触目惊心的血迹在床上漫开。 “小络娅……” 轻微的呓语响起,窗台前的黑影走到床边,握住了那人的手。 迟疑良久,她轻声答道: “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肖恩的能力虽然没有点明,但是的确是80%的刺客信条的能力。 不懂的妹纸们也没关系,反正刺客信条里十分显著的特征就是一身拉(sao)风(bao)衣服,从来只翻墙踩屋顶不走大路,并且单体PK几乎无敌,可以以一当百按着99%的敌人痛揍。最厉害的是一个叫做信仰之跃(OR牛顿之死)的技能,就是无论站在多高的地方,只要下面有草堆或者海水湖水,那么100%不会受到伤害——当然以上能力都按比例进行了削弱 其它的能力有兴趣的可以百度刺客信条各系列宣传片,反正就是各种拉(sao)风(bao)。其余20%是什么暂时保密,反正跟正文没有太大关系啦~毕竟是女主视角又不是男主视角对吧╮( ̄▽ ̄")╭ 第37章 chapter.12 天色黑了又亮,教堂的钟声响起了一次又一次。 洛络娅闭上眼,全城的动向却都映入她的脑中。她看到有三拨人都在暗中寻访着肖恩的踪迹,甚至擦肩而过,但除了那些穿着红灰军服的卫兵外,令两拨人却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整个圣阿纳堡,就维持在这样一种奇妙的平衡中。 直到黑暗再度笼罩大地,寻找了一天一夜的人们这才疲惫地回到各自的安身之处,洛络娅这才睁开眼,但在她的身旁,肖恩却依然没有醒来。 他这一次伤得太重了。 原本最初胸口处的伤就没有好,再加上这一次强行同尤兰德交手,更是旧伤添新伤…… 洛络娅忧虑地看了肖恩一眼,再度握紧了他的手,但曾经那股吞噬的力量却消失不见。 ——她曾经连续两次用自己的魔力救过肖恩,但这一次却似乎行不通了。 可是……为什么? 洛络娅轻轻撕开肖恩的外衣,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第一道,是十多天前为了救她,而在胸口部位被魔兽开的一个透明窟窿。在这一次的交手后,那道伤口再度扯开,鲜血淋漓,甚至连洛络娅都不敢再看第二眼;而第二道,则是昨天同尤兰德交手时在腹部的一个巨大伤口。 但除了这两个致命伤,在肖恩的身上,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疤痕和伤口,洛络娅甚至在想这些年来肖恩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 可他的确活下来了,为了这一点,洛络娅第一次这样感激虚空中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着的神灵们。 一天过去,肖恩的伤口已经止血,洛络娅知道这是因为他那连魔族都惊诧的恢复力,但她同样知道,如果她就这样放任不管,那么等到肖恩再度醒来时他大概就不能够再度拿起刀了。 曾经出类拔萃举世无双的战士无法在度拿起刀,是怎样的感觉? 洛络娅无法感知,她也永远不想让肖恩感受到。 于是当月上中天时,洛络娅披上黑袍,推开了门。 在圣阿纳堡中,无数的主教和圣骑士在夜色中巡逻。虽然洛络娅并不惧怕他们,但是这也限制了她魔力的使用,毕竟洛络娅并不像闹大,更不想被人知道她与叛军肖恩的关系——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肖恩。 如果被人知道了曾经魔王的转世是叛军首领的妻子,那么教会就会正式介入人界的战争;而那些曾经或许敬仰或许憧憬肖恩的叛军们也会因此对他们的首领产生质疑——这对肖恩来说,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是好事。 毕竟人类……和魔族……终究是死敌。 洛络娅轻叹一声,踏入夜色。 卫兵们依然在巡逻,但相较于天亮时已经少了将近大半。但对于洛络娅来说,这些碍事的人类依然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想要为肖恩找到药物,那么必然要去“拜访”人类的药剂师,但是在圣阿纳堡中药剂师也只有一位,那就是住在西城区的比尔顿药剂师。 教会恐怕并没有想到肖恩会受那样重的伤,所以应该没有去“拜访”那位比尔顿药剂师,可就算这样,那位名为比尔顿的药剂师恐怕也早就被贵族控制起来……怎么才能在这样戒备的卫兵中闯入圣阿纳堡贵族的势力范围内,拿到药剂? 更重要的是,那位药剂师究竟在什么地方? 洛络娅皱了皱眉,一边向前走一边在心中思考着万全的办法。 但就在她踏入城市灯火的那一刻,三个醉醺醺的酒鬼从黑暗的小巷中扑了出来,挡在她的面前。 酒鬼们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而洛络娅也向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 毫不反抗地任由酒鬼们将她拉入暗巷,洛络娅扯下了自己的兜帽,向那三个呆立在原地的酒鬼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了紫色的魅惑之光。 魔族的天赋技能:魅惑人类! 洛络娅轻笑着,道:“告诉我吧。” “比尔顿药剂师在哪儿?” 顺利从比尔顿药剂师的手中“拿”到一瓶青绿色的药剂,洛络娅松了口气,强自按捺住焦虑的心情,在街道上慢慢走着。 直到这时,那些细微的声响才映入她的耳中。 “你知道吗,比尔顿大人家中失窃了!” “是啊,那个小偷真是太可恶了!只是可惜了……” “什么?” 洛络娅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两个圣骑士。 “你也知道吧,圣子大人受了重伤……那瓶药剂本来是比尔顿大人为了圣子大人特意炼制的,只不过被那可恨的小偷给……” 洛络娅脑中“嗡”地一声响,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尤兰德…… 他…… 洛络娅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她站在领主府前,被领主府前的卫兵连声追问时,这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 她来到了尤兰德所在的地方,离他只有一道门的距离。 只要她跨过这扇门,那么她就会见到那个人……那个她曾经爱过那么多年的人类。 卫兵们疑惑而警惕的声音依然在耳畔,但洛络娅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这扇高大的门,心中思绪万千,手中攥着的药剂瓶越来越紧。 尤兰德…… 那个无论多少年过去,依然是那么天真、就像是少年一样的骑士。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他的人生中,几乎从不曾遇到什么挫折……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类,却想要保护她。 尽管每一次的最后她都死在他的手上,但她永远都忘不了他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时对她说的话。 “我会保护你!” 就算是最后他杀了她,但是在他心中他依然想要保护她。 只是无法做到。 洛络娅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意,在卫兵上前时却转身离去。 ——她曾经那么爱过他。 是的,没错。 但已经是曾经了。 · 回到阁楼,洛络娅坐在床前,轻柔地将药剂给肖恩喂下。 昏迷中的肖恩非常安静,完全不像他清醒时的跳脱和欠揍,但这却只让洛络娅感到窒息般的难过。 为什么肖恩会成为叛军? 他为什么会变作叛军的首领? 洛络娅不明白,就像是十多年前身为人类时不明白他眼中的光究竟从何而来——肖恩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不是吗? 他是曾经叛国者的儿子,可这些无法掩盖他自身的光辉:他是独一无二的刺客,他是出类拔萃的战士……有些时候洛络娅甚至想过,只要他想,或许他能够成为任何人,到达一个从未有人达到过的高度,可是他却成为了叛军,一个即使在后人评判时都吝于肯定的叛军。 为什么? 他明明没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一声轻咳唤回了洛络娅的思绪,洛络娅心中一紧,紧张地看着肖恩。 “还好吗?感觉怎么样?”洛络娅将肖恩额上汗湿的发丝拨开,轻声问道。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迷茫地望着天花板,良久,那双眼睛转向了洛络娅,眼中的神色竟像是孩童般稚拙:“你是谁?” “这是哪儿?” “我是谁?” 洛络娅心中一沉,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的眼中开始出现困惑和不安,她却突然轻笑一声,道:“我是希莉娅。” “你是肖恩……是……我的丈夫。” 琥珀色的眼睛里染上了无措,他说道:“丈夫?” 洛络娅轻笑着,接下了黑色的外袍,将额头轻轻贴在他的脸侧。 “是……你是我的丈夫。” “是我最爱的人。” 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唯一一个、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的、将她拉出那个死循环的……爱人。 · 从那一天开始,他们像一对普通夫妻那样生活。 每天清晨,洛络娅将肖恩唤醒,看他苦着脸将她做的饭全都塞进肚子,然后洛络娅会将肖恩扶回床上修养,自己则出门采购一切她以前从未买过的东西。 地毯、木桌、厨具、窗帘……甚至连木门都被洛络娅唤木匠来将它换掉。 一切都是崭新的,都按照洛络娅的意愿布置着。等到肖恩终于能够自己起身时,这个荒凉的小阁楼已经变成了一个温馨的小家。 肖恩曾指着厚重的窗帘问道:“为什么是黑色的?” “因为我喜欢。”洛络娅回过头,眨巴了一下眼睛,无辜地看着肖恩,道,“你不喜欢吗肖恩?” “暗了点。”肖恩小声嘀咕着,然后扬声道,“不能换一个颜色吗亲爱的?或者薄一点?” 洛络娅微微撇嘴,拉长语调:“如果你想的话——” 面对洛络娅的眼神,肖恩无奈败退:“好吧好吧,你高兴就好。” 洛络娅笑了起来,揽着肖恩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真乖!” 肖恩叹息。 但有好的地方,当然也会有不好的地方。 当肖恩能够走动时,洛络娅就琢磨着将做饭的事交给肖恩,以免肖恩每次吃饭的时候都像是在上刑似地,简直就是在打击她的自信。 但肖恩面对被洛络娅塞进手中的厨具,动都不动一下,只是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洛络娅。眼见洛络娅不为所动,肖恩干脆掀开了自己的衣服,指了指自己还没有愈合的伤口,用委屈的语调道:“好痛。”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洛络娅咬牙抱着厨具回到了厨房,重重地哼了一声。 肖恩跟在洛络娅身后进了厨房,抱住洛络娅的腰,像一只大猫般在她脸侧蹭蹭蹭,道:“别生气嘛,我最喜欢希莉娅了!” 洛络娅终于绷不住脸,笑了起来。 “我爱你。” 洛络娅偏过头,望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含笑道:“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呃,作者君今天喝了点酒,体会了一下身轻如燕和文思泉涌的感觉……所以如果写了有错字什么的大家就当作没看到吧╮( ̄▽ ̄")╭ 话说本来作者君打算一次性揭开失忆的真相——胸口小腹捅一刀怎么可能失忆啦简直骗鬼(等等你是不是说出来了)——奈何时间不够了所以先写到这里吧~顺便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从今天起开始日更~无意外的话 -----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6 21:13:53 小天使来亲亲脸MUA~ 第38章 chapter.13 当圣阿纳堡的戒严彻底放开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金色的太阳升起,温暖的日光驱散黑暗,当白昼又一次降临大地时,洛络娅睁开了眼睛。 厚重的黑色窗帘遮住了日光,屋子里依然黑暗,但洛络娅却清晰地感知到了那细微的温度差异。她试图把扒拉在自己身上的爪子给拉下去……但是没成功。 “肖恩!”洛络娅无奈推了推一旁呼呼大睡的肖恩,“松开我,我要出门了!” “唔……再睡一下……”肖恩把洛络娅更用力地搂紧。 洛络娅微微挑眉,毫不留情地捏住了肖恩的脸。 “呜哇痛痛痛痛……”肖恩瞬间清醒了,泪眼汪汪地看着洛络娅,洛络娅一个恍神,几乎以为她看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岁月似乎额外厚待肖恩,时光的刀子除了他身上的那些累累伤痕外,并没有在肖恩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今年已经是三十二岁了。 三十二岁,这个放在他人身上足以做父亲的年纪,对于他那张只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却不见岁月刀痕的脸来说,显得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用公正的目光来看,他依然是那么年轻……在他的身上,充满着唯有不知世事的少年才能够拥有的活力和希望;但与此同时,他的眼睛又好像已经看尽了世事和战火,有着近乎虚幻的澄澈。 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平和地望来时,就像是看到了纯粹至极的光,甚至比金色、比日光都更为耀眼。 而……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一次意外,他本来也该是一个孩子……或者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洛络娅在心中轻叹一声,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我要出门了,松手!” 肖恩委屈地“哦”了一声,松开了手:“为什么每天都要出门?你什么时候回来?” 洛络娅穿衣的动作一顿,淡淡道:“一点小事而已,你多休息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穿上一身较为轻便的黑裙,再披上那一袭宽大的黑袍,洛络娅向肖恩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道:“你继续休息吧,好好养伤。” 不等肖恩开口,一声轻响,门被轻轻阖上,室内一片寂静。 在黑暗中,肖恩脸上的神色慢慢淡去,疲惫地合上眼。 良久,他睁开眼,掀开被子,将身上的绷带缠得更紧些,然后快速地穿上那身被浣洗干净的白衣和黑袍,推开窗子,轻巧地从窗外翻上屋顶。 肖恩所在的小阁楼,是位于圣阿纳堡城市边缘的一个偏僻的角落,在洛络娅所找的木匠上门前,那个在圣阿纳堡中土生土长的老木匠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地方,由此可见这里究竟是有多么偏僻。 但这个小阁楼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高,虽然比不上警戒塔或是城楼那样的高度,但是比起圣阿纳堡中大部分建筑来说都已经算很高了。 肖恩就站在这样的阁楼顶端,感受到了久违的日光。 他躺得太久了,久到骨头都快生锈了。 肖恩活动了一下手脚,突然跃下阁楼。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肖恩直起身,大步向着城市的中心走去。 已经半个月了,相信吉欧他们也已经快要急死了。 虽然现在以他的身体状况还不能离开圣阿纳堡——而且他暂时也不想离开——不过还是应该先去给他们留个消息。 这样想着,肖恩走过了那个偏僻的城区,踏上了圣阿纳堡的主街道。 但只是走了两步,肖恩就敏锐地发现墙角一个看似幼儿涂鸦一般的印记。 严格来说,那甚至算不上幼儿的涂鸦,因为它只不过画了一半就被迫中断了。但对于肖恩来说,就算它只有一半,肖恩也能够一眼认出那是什么。 暴风小队的联络暗号! 可是暴风小队什么时候来了圣阿纳堡?他明明只留下了负责潜入和联络的第三队! 暴风小队的队名是他随口起的,但是对于那些成员,肖恩却投入了无数的心血。在暴风小队中,每一个人都只是普通的人罢了。他们没有斗气,没有魔法,可是在他们之中,就连最差的那个人都能够以一当十!在过去那些年里,肖恩手把手教会他们该如何隐藏自己,如何杀人,如何搜罗关于求生、突袭的信息……因此,暴风小队是握在他手中用以逆转形式的奇兵,重要性不言而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肖恩都绝不会将他们投入圣阿纳堡这个宗教、神权、皇权和地方政权势力交错的地方。 可是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而且连暗号都无法留完整……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中思绪万千,但他却只是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 没走多远,肖恩又发现了一个匆匆画下的暗记和一个小小的箭头。 肖恩皱起了眉。 第一个暗记沾着些没有干透的泥泞,但最近的一次下雨也是三天前了,所以那个印记起码也是三天前留下的。可是现在这个暗记却应该画下不久,细微的墙石碎屑还没有被风吹尽,保守估计应该是两到三个小时之内。 放弃了先寻找圣阿纳堡联络人的想法,肖恩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才匆匆拐进了那个暗记所指示的小巷中。 小巷很长,岔道也非常多,就算早已经拿到圣阿纳堡地图的肖恩也才恍然发现,在圣阿纳堡中竟然还有一处并没有被正式画入地图的城区。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顺着暗记的指示走到尽头,肖恩抬头,看到了一座小小的教堂。 这座教堂并不像圣阿纳堡中心大教堂那样,由洁白的大理石和金色的穹顶建成。从外观上看,这座教堂破破烂烂,红色的墙灰剥落,甚至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似乎饱受风霜。 无论是谁看到了,都会疑惑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教堂。 但对于曾用“布莱特”之名潜入教会,并混上了第九区副裁判的肖恩来说,这个教堂却再熟悉不过了——地区裁判所,隐匿于光明与黑暗的阴影之中,从未正式被教会承认过的分支。 暴风小队他们怎么会闯入这里? 肖恩的眉头紧皱,又向后两步,退入了阴影之中。 按照他所了解的情况,在地区裁判所的外围都会围着无数的苦修士和圣骑士又或者是其他的人,或明或暗地阻挠普通人的前往,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知道裁判所存在的人少之又少的原因。 可是,他一路走来,无比顺畅,没有遇到一丝阻拦。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座普通的教堂而已。 但教堂门上剑与羽毛的徽章不会作假、街角的暴风小队暗记也不会作假……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陷阱? 肖恩目光冷厉,将教堂四周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他找到了无数可以埋伏的地点,但是没有找到任何埋伏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透露出异样的反常。 肖恩沉思半晌,手指摩挲了一下小臂上暗藏的袖剑,大步踏出阴影。 不管是什么东西,进去一看就知道了! 从小巷到教堂。 短短的几十步路程只是一会儿就被肖恩走完。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路走来分外地安静,没有遇到他预想的任何阻挠,或是伏击,就好像真的只是走过一条普通的小巷。 肖恩眉头越拧越紧,停在了教堂门前。 直到这时,他才听到了教堂门内传来低低的祷告声。 那个祷告是……死前的祷告词。 为什么? 肖恩伸手想要推门,但在指尖触及大门的瞬间,祷告声停了下来,一个年迈而平静的声音道:“你终于来了。” 肖恩心中一沉,想要推门的手一顿。 发现他了? 但显然不是。 略显虚浮的脚步声从教堂深处传来,由远至近,渐渐清晰,直到停在那个年迈的声音面前。 空气中沉默了一会儿,年迈的声音响起,缓缓道:“从我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另一个人没有回答,而年迈的声音却全然没有介意,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会来,我也曾经试图让神的孩子们离开这里,但是……很显然,他们都认为我疯了。” “他们都太年轻了……年轻到从来没有跟你们打过交道,也从来都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样残暴、卑劣、可憎的种族!”那个年迈的声音终于扬起了语调,激动地呵斥着来人,“你杀了他们,对吗?你把那些孩子们都杀了,对吗?!你知道他们有多么年轻吗?这么多年的苦修生活后,他们来到了这里。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有无限的未来!可是你竟然杀了他们,你竟然杀了他们?!” “那些孩子们的年纪可能加起来都比不上你,而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杀了他们?!” “你现在是要来杀我的,对吗?!你现在终于要来杀我了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 那年迈而激烈愤懑的控诉戛然而止,唯有沉闷的倒地声,和液体汩汩流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堂内回荡。 肖恩心中一紧,呼吸越发轻微。 他用耳朵贴近的教堂的木门,试图捕捉到那人的脚步声,但是什么都没有。就算肖恩努力感知教堂内的一切,但除了那轻微的汩汩声之外,他什么都听不到。 良久,久到肖恩都以为那人其实早已经离开了的时候,那人终于开始走动了。 那人缓缓地走着,沾上血的鞋子没迈出一步都发出了轻微而粘腻的声音,但这却丝毫没有影响道那人的步伐。 那人一步又一步,不紧不慢地走向了教堂的门口,也就是肖恩所在的地方。 肖恩一惊,想要离开,但莫名的感觉却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脚,让他动弹不得。 就像是一个世纪那样久远,终于,脚步声他面前停下,距离他只有一门之隔。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扬起,推开门,晨光透过城市建筑的空隙,参差地投进教堂门内,照亮了教堂深处的那一具躺在鲜血上的红袍的尸体,还有停在他面前的那个人……那个他从没有想到过的人。 当那银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眸子映入眼中时,肖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那个人却向他一笑,熟悉的银发和红眼在那一笑中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大陆上所有人都知道的黑发黑眼。 “肖恩。” 金色的晨光中,黑发魔王的黑袍上沾满了鲜血,向他微笑着,声音轻柔。 “你不该来这里的。” “真相总是那么让人无法置信,对吗?如果你不来这里,那么我们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当做你只是肖恩,而你也可以当做我只是希莉娅……或者是洛络娅。” “可是,你已经来了。” “游戏结束了,肖恩。”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作者君喝了酒的确码字比较快哈,比如说今天作者君又喝了两瓶然后……咳咳 啊对了,作者君有一个好久不见的基友来了,大手一挥十分土豪地请作者君明天去玩二十块一趟的漂流,于是作为穷逼的作者君当然就十分高冷的——去了。 咳,所以作者君想说的就是明天依然会更新,不过时间可能会晚一些,RP爆发了或者再灌两瓶说不定能够正常时间更新反正就是不会跳票就是了 ——感觉一喝酒好像就变成话唠了呃总之大家表嫌弃作者君嘛反正作者君又不是天天喝酒啊你萌说对吧_(:з」∠)_ -----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9 20:41:32 小天使么么哒~让作者君以身相许吧喵~ >▽< 第39章 chapter.14 “游戏结束了,肖恩。”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在这一刻,肖恩脑中一片空白,比预期早得多得多的分别来得这样让他猝不及防,但是身体的反应却先于大脑反应过来。他大步上前用力抱住洛络娅,力道大得似乎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这样就再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他。 “不要走。” 肖恩哑声说着,一遍又一遍:“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了……” 十年来,那一天的眼神,最后的那个告别,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侵蚀着他的心,几乎要将他拉入永恒的地狱。 就像是受到了诅咒一般,所有他爱的人、所有爱他的人,都会离他而去。无论他怎样想要保护他们、挽留他们却都无能为力。他能够感受到在他们死亡那一刻从他们身上消失的色彩,他们的呼吸,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曾经对他生气的样子、笑着的样子、赞扬他的样子……都再也无法看到。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死亡究竟代表什么。 在他少年时,他也曾抱有过天真的梦想。他以为他会渡过传奇的一生,而在那一生中,有父亲,有母亲,有哥哥,有妹妹,还有他最爱的、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他以为他可以就此创下伟业,就算前途艰难险阻,但他以为他可以无所畏惧,直到生命尽头……但一场大火、一场灾难的开端毁了他所有的天真和幼稚。 他看着他的亲人葬身大火,他看着父亲和哥哥死于绞刑,看着……他最爱的人,和她腹中的孩子像飞灰一样湮灭。 在那一刻,他感到“活着”这两个字所象征的竟然是这样一件困难而痛苦的事。 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苛刻地对待他?为什么他爱的人最终都会离他而去? 在最初的时候,他想要的东西其实是那么简单:一个家,一个有父母、有兄妹,有等他回来的妻子,还有可爱的孩子的家。只是这样简单而已,只是这样而已,但为什么却连这样卑微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为什么在最后却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在清醒过来的那八年中,他一直寻找着他爱的人。 他相信她没有死,他没有看到她的尸体,他不承认她的死亡……他不相信她会就这样抛下他! 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唯有他坚信他一定能够找到她。而事实上,他的确找到了她。 虽然言行已经换了个模样,但是走路的姿势、无意识的小动作是不会骗人的。 那就是洛络娅……那就是她! 但她却并不承认,直到他以失忆的理由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不相信她真的已经忘了他,不相信她真的会对他无动于衷。 而就像他想的那样,她为了他留下来,她会关心他、会对他笑、会对他生气、会得意洋洋地使唤他、也会低声安慰他。 这一切的一切,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只有他们的时光里。 美好得就像是个虚幻的梦境。 而现在,这个梦就要被打破了吗? 她又要离开他了吗? 为什么又要离开他? “为什么?”直到听到洛络娅略带哽咽的反问,肖恩才知道他竟然说出了口。 洛络娅含泪笑道:“为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是魔族,我是魔王啊!” “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爱的是你啊洛络娅,只是你,跟种族、跟你的身份都没有关系!我爱你,我只爱你!” “你真的明白吗?你知道魔王代表着什么吗?”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洛络娅一下子挣脱了肖恩的禁锢,拉住他的衣襟,大声吼道,“你知道人类和魔族究竟打了多久吗?你知道无论对于人类还是对于魔族来说都是‘有你无我’吗?仇恨从出生开始就刻在了人类和魔族的骨子里,你现在跟我说没关系?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我是魔王啊!我是杀了你的同胞的魔王啊!” “你看到了吗……”洛络娅回身指着身后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尸体,“那是人类!那是我杀的人类!我会杀了他,就代表我以后也会杀了你!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肖恩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不明白,只是杀人而已,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杀人的理由,我也杀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的人也想要杀了我……难道说因为这个缘故,我、或者是那些杀了自己同胞的人就不是人类了吗?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我们之间只是隔着种族而已,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爱我,我爱你,不就够了吗?” “够了?不够,远远不够。”洛络娅惨笑,“对,只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可是对于那些人类和魔族来说,又有谁能够想得到呢?除了你之外,哪个人类看到魔族不会惧怕他,不会憎恶他,不会想要杀了他?我是魔王,我要保护他们,所以我要杀了那些人。现在那些人是教会,以后那些人就会变成你的属下,你看重的人,甚至变成你!我们是敌人!是敌人啊!!” “不,我们不是敌人,我们从来都不是!”肖恩反驳,“魔族和人类,只是种族不同而已。他们都是同样的生命,为什么不能和解?只要和解了我们不就能够在一起了吗?” “可是做不到!” “做得到!”肖恩掰过洛络娅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哀求道,“相信我,好不好?洛络娅相信我……所有拦在我们面前的障碍我都会解决它,在我们的生命里、在我们的生活里从来都没有非此即彼的选择,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和解?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在一起?” “为什么?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吗?”洛络娅哽咽道,“可是仇恨已经太久了……久到没有一个人类和魔族能够放弃。除非能够改变这个世界,改变所有的人类和魔族!” “那就改变世界好了。” 按住洛络娅肩膀的手依然有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凝望着她,一字一顿道:“那就改变世界。” “如果阻拦我们的是人类或者是魔族,那就杀了他们;如果阻拦我们的世界,那就改变它。为什么我改变不了世界?因为以前没有人做到过吗?以前没有人做到,不代表以后没有人能够做到,别人没能做到,不代表我做不到……所以相信我好吗?” “相信我,洛络娅……相信我能够改变一切。” 改变世界?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想要否认,可是望着那双眼睛,那些尖锐伤人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那……做不到怎么办?” “不会做不到,我一定会做到!”肖恩坚定道,“因为我爱你……我会为你做到任何事,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做到。” “所以,相信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在这一刻,洛络娅终于泪如雨下。 直到这个时候,洛络娅终于明白在她这样漫长的生命中、在她见过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之后,为什么却依然会被这个人吸引;直到这个时候,洛络娅终于明白这个人眼中的光芒究竟从何而来。 那是一往无前的决心、是改变世界的勇气,还有全心全意的爱情……而这些,是她永远都做不到的事情。 何其有幸……她竟然能够遇上这样一个人;何其有幸,这样的人竟然爱上了她。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人这样爱过她。 她终于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了肖恩,将脸埋入他的怀中。 “我爱你……” 是啊,她怎么会忘记呢,从他眼中看到的光……是希望、是勇气、是决心,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也是她曾经那么渴求过的东西。 “我爱你……” 她曾经那么希望有人能够拯救她,能够改变这一切,能够让这个世界没有战争和悲伤,能够让所有的人类和魔族脸上都只有笑意而不是被命运和生活压迫的凄苦。 “我爱你……” 而现在,她终于等到了这个人。 “我相信你。” 她或许不能够完全相信自己,因为曾经那么苛待过她的命运。可是她却愿意相信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洛络娅抬起脸来,泪水浸透了肖恩的衣襟。她拉住肖恩的衣襟,染上泪水的苦涩的唇轻触他的唇角,冰冷而苦涩,却又好像带着如同梦境般的甜蜜。 而直到这一刻,肖恩才感到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用力地抱着她,甚至连手都开始颤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做梦。 他留下她了…… 他留下她了! 这在一刻他想要放声狂笑,但眼睛却慢慢红了起来。 “洛络娅……”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是第一眼,当他还是那个无知少年的时候。对于他来说,她就像是一个月光下遥远的梦境。是个他深深喜欢着的,却只能放弃的梦境。但是时移世易,却只有这个“梦境”陪着他,度过人生中一个又一个重要的时刻。是她见证他的成长,是她见证他的改变,是她一直陪伴着他,直到死亡,直到再度苏醒。 她一直在他生命中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甚至比他自己都要来得重要。 直到此刻,她依然像是梦境一般美好,美好到让他有时候甚至会自惭形秽,但他却早已不想放手。 他也绝不会放手。 肖恩低声道:“我爱你。” ‘以月神芙洛特的名义起誓……’ 在他少年的记忆中,他曾经这样对一个人说过。 ‘我愿意对我眼前的人宣誓效忠,用我的勇气、武力和智慧为她服务……’ 而现在,他也愿意向同一个人,说同样的话。 肖恩握紧了洛络娅的手。 “终其一生,不离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以为这就是虐文的走向了嘛!图样图森破! 还说作者君是虐文作者……怎么可能嘛作者君辣么甜!! -----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18:56:45 小天使来亲亲脸MUA~ 第40章 chapter.15 不知过了多久,教堂的门扉被叩响,肖恩一凛,扭头望去,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肩膀却放松了下来。 来人长着一张十分普通的面孔,大概算是那种丢进路人中就再也找不见的脸。但就是这样一张脸所顶着的名字,对于许多国家来说可没有他的脸那样普通——猎鹰军团总联络官,吉欧。 而对于吉欧来说,他着实也十分尴尬。 在肖恩失去联络后,他率人几乎将圣阿纳堡翻了个遍,但谁知道没找到肖恩,却得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几天前,在光明教会裁判所圣阿纳堡分区中抓到了一个“特殊”的人。这个“特殊”指的是什么,恐怕除了那些懵懂不知的平民外,只要有一定势力的人都不会不知道。而对于猎鹰军团的总联络官吉欧来说,那些“特殊”的人也不会陌生,因为在猎鹰军团中就有这样一个隐蔽的小队全都由这些“特殊”的人组成。 按照那个只是远远一瞥的线人的说法,那个“特殊”的人是个女性,褐色的头发,裸|露的左手小臂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痕。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吉欧其实并没有在意,虽然他也有寻找“特殊”的人的任务,但是比起这个任务来说,明显寻找首领的事更为重要。但是意外发生了,就在听到那个消息的当晚,跟他留在圣阿纳堡的暴风小队五人中的一人私自外出,天亮未归,一天后在街道的角落找到了他留下的一个只画了一半的联络印记。 对于这件事,吉欧既惊且怒。 在这么敏感的时间里私自离队行动,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但是那个人偏偏又是最初跟在首领身边的那些人之一,吉欧也不愿相信那人背叛了猎鹰军团。于是两相权衡之下,吉欧让剩下的暴风小队的五人继续寻访首领的下落,他则是跟着那人留下的印记一路追踪而来,而他也自认按照他的头脑,就算中了埋伏应该也能够顺利脱身,毕竟他这张路人脸在某种程度上是非常好用的。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能够在一个这样出乎意料的地方看到出乎意料的人做着出乎意料的事! 对于自家近十年没近女色的老大好不容易想开了,肯抱着女人洗清他其实是个——不不不他想什么呢——总之面对这样难得一见的情景,吉欧是喜闻乐见恨不得举双手双脚一起鼓掌的。但是……这个特殊的地方还有那个失踪的暴风小队队员所造成的违和感一直盘踞在吉欧的心中挥之不去,于是…… 甚至来不及想失踪半个月的首领怎么出现在这里,也没心思八卦他抱着的究竟是谁,吉欧尴尬地笑笑,道: “不好意思……不过,老大,我有点事对你说!” 洛络娅松开了肖恩,在吉欧注意到之前拉下兜帽遮住了她那属于魔王的黑发黑眼,想要微微退开,留给肖恩和吉欧说话的空间。但她只是微微一动,就被肖恩按住了肩膀。 肖恩微笑着,轻快却又像是不容置疑的声音道:“吉欧,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就行了。” 吉欧惊讶地看着笼罩在黑袍中的洛络娅一眼,而后眼神一凝,这才注意到洛络娅黑袍上那并不显眼的血渍,和她身后教堂深处那鲜艳的鲜血和穿着红袍的尸体。 红衣主教! 吉欧瞳孔一缩,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裁判所的人的拦截。 微微偏头,吉欧的视线在肖恩身上迅速地扫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血迹。 难道……难道这个红衣主教和这个裁判所分区都是…… 老大你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要不要这么凶猛? 如果哪一天你们谈崩了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要爆发世界大战? 吉欧满头的冷汗,但却不敢再耽搁,快速地将原委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而后道:“老大,你看……” 肖恩略微皱眉,而后将目光转向了洛络娅。事实上,他只不过比吉欧早到教堂一步而已,要说到对于这个教堂的了解,当然是比不过一路杀过来的洛络娅。 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肖恩的意思,洛络娅轻声道:“地下室。”顿了顿,洛络娅解释道,“我唯一还没有去过的地方,就只有这个教堂的地下室了。” 地下室,在这个名为教堂实则裁判所的屋子里,又或许应该叫做秘密地牢更为合适。 阴暗潮湿的地面,沾满铁锈和血迹的牢房铁门——虽然是光明教会的地牢,但是就算冠上“光明教会”的名义,这地牢似乎与其他的地牢没有丝毫区别。 因为圣战还未开始,休息了千年之久的教会难免松懈,地牢中除了一个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打着瞌睡的看守小兵外,甚至连巡逻的骑士或是教士都没有。 透过地牢铁门的小窗,洛络娅垂眼看着铁门后呼呼大睡的士兵,手腕刚抬就被肖恩不动声色地按住了。 肖恩安抚地拍了拍洛络娅的手,“我来吧,动静小一点。”肖恩这样说着,下一刻就抬脚踹开了铁门。 洛络娅:“……” 伴随着一声巨响,铁门被整个踹了下来,刚好将门后不远的士兵压了个正着,直接将他敲晕过去。 三人依次走过地牢那狭窄的小门,踏着潮湿的地面,向深处走去。这个地牢不算大,空荡荡的,唯有地牢尽头的牢房有模糊的黑影,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儿。 黑暗中,肖恩和吉欧都看得并不真切,但洛络娅却看得十分清楚。 在那个牢房里,关押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粗布的裙子,裙子上沾着血渍和泥泞,躺在地上不知生死;另一个穿着十分普通的布衣,跪坐在那个女人面前。而以洛络娅此刻的角度,就算黑暗无法阻隔她的视线,她也依然无法看到那两人的脸。 向前几步,洛络娅突然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掩盖在黑袍下的左手。 肖恩回头看她,洛络娅抬头轻声道:“抱歉,我……离开一下。” 洛络娅看了看吉欧,肖恩顿时明白过来,点点头继续向前走,洛络娅则是折身原路返回,离开了地牢。 站在教堂深处的视线死角中,洛络娅布下静音结界,然后拂开了自己左臂的袖子,只见在她左臂上,三个菱形纹章串联着在她手腕绕了一圈,就像是纹身一般,而其中的一个菱形的纹章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红色。 低低念了一句魔文,洛络娅面前空间顿时如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直到波纹平静下来,一个虚幻的影子顿时出现在了洛络娅的面前:金色的头发,未语先笑的娇美面容。 正是应该在魔族的凯瑟琳! 一见到洛络娅,凯瑟琳脸上的焦虑终于掩盖不住,急声道:“陛下!有了恶念之主的消息了!” 恶念之主?那个比亡魂之主还要沉默的家伙?洛络娅心中感到异样,道:“出什么事了?” 也不怪洛络娅这样想,在魔族中,虽然四大主君与魔王齐名,但事实上对于魔王来说,那四大主君都不够看,这不仅仅是因为年龄的差距,更是因为那残酷的挑战制度所造成的实力差距。 对于魔族的四大主君,只要能够找到他们,挑战他们,并且胜过他们——无论是伏击偷袭还是什么其他的办法——只要能够胜过他们,那么胜者就会继承失败者的所有力量。 失败者化作灰烬,胜者冠上皇冕。 但并不是每个胜利者都能够将继承的力量发扬光大的,甚至有很多继任者因为胜之不武,能够发挥的力量不足一二成,以至于成为主君没有多久就被其他的魔族给杀了,于是主君的人选也一直在变化。 能够坐稳主君王座的,必定是有实力的;但并不是每一个有实力的魔族都能够成为主君。 而那些魔族也并不是魔王,他们终究会衰老会死亡。于是他们开始隐藏自己的存在,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来,在洛络娅的印象中,除了一直沉睡、唯有圣战才会醒来的噩梦之主从未换过人;阴影之主事实上一直都在换来换去,任期最短的甚至只有一个小时。 但除了这两位主君,亡魂之主和恶念之主却是明哲保身,多年都没有出现在人类或是魔族的视线中了,其中又以恶念之主藏得最深,所以洛络娅才打算将寻找亡魂之主的任务交给阴影之主,自己去寻找恶念之主,但…… 果然就像洛络娅想的那样,凯瑟琳道:“昨天下午恶念之主在人界西部小公国中被教会的暗行者发现,然后闯入教会的陷阱,被光明教会伏击,四小时前被抓住,押往了圣城。” 洛络娅的心猛地一沉:“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凯瑟琳迟疑了一下,咬牙道,“因为我们潜伏在圣城附近的族人直到三分钟前发现了恶念之主的尸体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 洛络娅一怔:“尸体?”作为主君,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教会杀死?更何况主君就算死亡只会化作灰烬,怎么会留下尸体? “是,是尸体!然后……他们发现,恶念之主的魔力被夺走了。” “而且夺走恶念之主魔力的不是魔族,是一个人类。” “她叫奥丽娜!”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挂了,这章早点发好了【点蜡 -----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1 23:55:04 妹纸每章都扔一个雷,作者君都不好意思了o(*////▽////*)q 再么么哒一个吧喵~ >▽< 第41章 chapter.16 洛络娅心事重重地撤掉了静音结界,转出死角,这才发现肖恩吉欧还有原本被关在牢房的一男一女正站在教堂的门口。 此刻正是圣阿纳堡的上午,街道行人和商人的叫卖声、打铁声、军队训练的呼喝声远远传来,在耀眼的日光下,微风轻扬,吹开了肖恩身外的黑袍,露出了黑袍下雪白古老的刺客服,还有火红的饰带。 他眯着眼,遥遥地向她露出微笑,但洛络娅却是想到方才的消息,心中微涩。 她……该怎么开口? 她该怎么告诉他,他的亲妹妹,曾经布莱恩的三小姐奥丽娜并没有死,更是在几分钟前生生夺走了恶念之主的力量,成为了世上唯一一个拥有魔族力量的人类? 十多年前的奥丽娜究竟是被谁救走的?这些年来奥丽娜在做什么?为什么她能够夺走魔族的力量?为什么她要夺走恶念之主的力量?她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又想要做什么……这一切的一切,洛络娅都无法预测,更不知道这究竟会导向怎样的结果。 而更重要的是,奥丽娜是肖恩的妹妹。他们可以不姓布莱恩,因为他们只是布莱恩的养子与养女,但是他们都姓罗斯特,他们……是真正的亲人。 眼看洛络娅站在原地,迟迟不动,肖恩心中微沉,大步走近洛络娅,道:“怎么了?” “肖恩……”洛络娅抿了抿唇,“我……” 但是,这个消息真的要告诉肖恩吗? 如果奥丽娜此次出现是带着对魔族的恶意,那么她又该怎么办?如果杀了奥丽娜,那么肖恩会怎么想?如果不杀她,肖恩一定会左右为难。如果干脆就在现在隐瞒一切,那么不管她采取什么举动,肖恩都不会知道,也不会…… 洛络娅迎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沉默不语。 肖恩直觉异样,但却没有开口追问,只是微微一笑,道:“我们回家吧。” 肖恩转身想要离去,然后身形一顿,目光落在拉住他衣袖的手上,而后慢慢上移,对上了那双黑色的眼睛。 “肖恩,”洛络娅轻叹一声,“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事?这就是她刚刚迟疑的原因吗? 肖恩略微好奇地望向洛络娅,等待洛络娅的下文,但就在这时,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正远远地向这边走来,而与此同时,洛络娅也感到无数属于教会的气息正在向这个教堂靠拢。 “但不是现在!” 肖恩和洛络娅对视了一眼,同时道:“先离开这里!” 推开教堂的后门,五人依次离开教堂,跑进了教堂后的小巷。 也正是托了这个教堂地处偏僻的福,在这一边,小巷弯弯绕绕,无数的岔道延伸开来,如果不是有天生对认路十分擅长的吉欧,恐怕洛络娅得放开魔力探索才能找出离开的方向,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就不能低调地离开这里了。 有惊无险地离开那个偏僻的城区,回到小阁楼的吉欧对着小阁楼内部赞叹不已,肖恩则是坐在了小桌的一侧,再强拉着洛络娅坐在另一侧,道:“好了,那么现在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络娅无奈地坐在一旁,听了一个算不得新鲜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村庄中,有这样一对小小的玩伴。他们青梅竹马,一同玩耍一同长大,直到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他们被迫分离。如果只是这样,那么故事也就到此结束了,但是十年后,他们再度遇见了。 那时候的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相知相许,但就在他准备求婚的那一天晚上,战争再度降临了。为了救他,她的左手小臂被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依然被分开了。 十年过去了,就在他几乎以为她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却再一次听到了她的消息,于是他再也按捺不住,私自行动。 老实说,在这样动乱的人界中这个故事算不上新鲜,人界的各个地区各个角落都在发生着大同小异的故事,甚至洛络娅在作为人类时还曾经亲身经历过好几次。 如果换成是洛络娅,那么无论他们有多么感人肺腑的理由,洛络娅都绝不会轻饶,毕竟她作为一界领袖,如果饶了这次,那谁又知道下次会不会有人以更感人的理由来殆误军机?她身上背负着的从来都不是一人的性命。 但肖恩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下不为例。” 所有人都怔住了。 “而作为惩罚,”肖恩又继续道,“奈特,你不能再呆在暴风小队了。” 名为奈特的男人先喜后惊,一张脸惨白,嘴唇颤抖想要说什么,但却又死死咬着牙不肯开口。 “不过经过这件事,我发现奈特你追踪和收集信息的能力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肖恩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奈特苍白的脸色,微笑道,“那么从今天起,我任命你为圣阿纳地区的联络官,第三队也归你负责了。” 作为总联络官的吉欧一怔,虽然意外但却没有反驳,毕竟能够在没有人手支援的情况下凭着寥寥几句话找到并潜入地区裁判所,奈特能力的确是毋容置疑。 但……老大他还是太心软了。 吉欧漠然看了奈特一眼,然后扭过头,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 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他才是总联络官,无论这家伙以后出什么问题,他总是兜得住的。 而奈特则在短短一分钟内经历了大悲大喜,此刻都有些站不稳了。 虽然他离开了军团的核心位置,但他却又来到了另一个核心的位置,这代表着他并没有失去他所敬仰的首领的信任。他违抗了军令,在那样紧急的关头私自行动,他其实很清楚这样的罪名就算立即处死他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 奈特将一直昏迷的女人放在地上,就算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有流泪的人此刻却红了眼,向肖恩单膝跪地,郑重道:“我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的!” 就在这一刻,洛络娅看到了奈特身侧那个女人苍白的面容,不由得一怔,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终于解决了正事,旁边的吉欧此刻终于忍不住,盯着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下的洛络娅,道:“老大,这……” 顺着吉欧的目光敲向洛络娅,肖恩嘿嘿一笑,一把揽过洛络娅,道:“她就是你们的首领夫人洛……” “希莉娅。”洛络娅打断了肖恩的话,拉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再度变回银发红眸的面容,淡淡道,“我是希莉娅。” 肖恩一呆,但却没有反驳。 虽然洛络娅没有明确告诉过他,但是这么多年跟教会打交道,对于魔王真名的重要性他也是知道一二。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无论叫什么都是他老婆就对了。 肖恩倒是十分看得开。 对着洛络娅的脸,吉欧看呆了,但看呆的理由却不仅仅是因为洛络娅的容貌。 “老大……”吉欧喃喃道,“我……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见过嫂子?” 肖恩懒懒地摊在椅子上,道:“十年前的奥纳郡,你小子可忘得真够彻底的。” 十年前?奥纳郡? 吉欧似乎有了那么点印象,可是再想起他见证过的肖恩曾经两年堕落的生活,不由得心中暗疑。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十年前“肖恩的妻子”不是死了吗?这些年她又去哪儿了?而且……那个时候……她真的叫做希莉娅吗? 吉欧对自己的记忆一向十分有自信,但是这一刻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脑中关于肖恩的妻子的一切都擦抹得模糊不清,让他不敢轻易下结论。 有古怪! 吉欧心中刚生出几分念头,可一瞥到洛络娅衣角的血渍不由得又萎顿下去。 老大你真的确认这女人是你老婆吗?! 吉欧心里挠心挠肺,脸上却一片风轻云淡沉着冷静,而肖恩也没有注意到吉欧这复杂的心理活动,因为那个被奈特拼着违背军令也要救回来的“特殊”的女人醒过来了。 随着一声轻微的□□,女人碧色的眼睛慢慢睁开,茫然地望着上方。 奈特激动地看着那女人,握住那女人的手,道:“南茜……南茜,你醒了吗南茜!你有没有事?感觉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南茜的目光却没有望向奈特,而是像受到了指引一般坐了起来,望向了洛络娅。 南茜一怔,喃喃道:“希莉娅……姐姐?希莉娅姐姐?是你吗?!” 洛络娅一怔,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强烈。 南茜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来冲到洛络娅面前,抓着洛络娅的手,激动道:“是我!是我南茜啊!夜莺歌剧团的南茜啊!原来希莉娅姐姐你没有死……你原来没有死!” 南茜抱着洛络娅又哭又笑,屋子里的另三个男人用莫名或是疑惑的目光望着她们,而洛络娅则是将手按在南茜的肩上,终于明白了那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不仅仅是身为人类时呆在夜莺歌剧团的记忆……更是因为南茜周身的魔力。 是的,黑暗魔力。 这也是为什么南茜醒来后第一眼看到她的缘故,因为那是她的本能。 她是魔族的“新生儿”,只觉醒了一半的魔族。 · 遥远的人界西部,光明教会圣城附近,无数身着铁甲的圣骑士匆匆在街道上行走着,而那些或是白衣或是红衣的教士们也一次又一次地发动独属于光明教会的侦测魔法,但是却始终无法找到那个夺去恶念之主魔力的人类。 不,她已经不是人类了,她应该被称作新任的恶念之主。 但无论被称作什么,她从教会的眼皮子底下逃脱已成了事实,这无异于在教会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这让教会怎么能够不震怒?再加上半月前从圣阿纳堡传来的圣子重伤的消息,更是让教皇心火旺盛,就连多年来修身养性的生活都挽回不了他此刻气急败坏的心情。 可是对于奥丽娜来说,教皇怎么想的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圣城一个狭小阴冷的地下室里,灰色的魔力在地下室中蔓延。 这样介于光明与黑暗之间、隐匿性极强的魔力将地下室内两人的气息掩盖得干干净净,就算无数主教从他们正上方走过,都不曾发现他们要寻找的人竟然就躲在他们的脚下! 时移世易,已经将近三十岁的奥丽娜此刻依然像是少女一般,连一分时光的印记都没有留下,就好像时间已经在她身上停止,再也没有向前。 这无疑是件非常古怪的事,但是无论是奥丽娜还是另一位年迈的女巫装扮的人都没有在意这样的小事。 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室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阴影之主就要找来了。” 合眼坐在地上的老女巫睁开了眼,冷冷的眼神望向奥丽娜,奥丽娜却像是恍然未觉,继续道:“你打算怎么办?” 老女巫嘶声一笑:“怎么?难道你害怕那个蠢货?” 奥丽娜冷道:“既然是蠢货,你怎么杀不了他?” “你以为杀一个主君是那么简单的事吗?”老女巫哼了一声,“就算那个小子新任没多久,但他好歹还是一个主角,更何况他已经向魔王效忠,如果他死了,魔王肯定会知道我们的所在。” 奥丽娜冷眼看了老女巫一眼,讥讽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但就是这样一个笑容却让老女巫勃然大怒:“你在笑什么?!你在笑我?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成了恶念之主后就能摆脱我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你以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以为你是怎么成为恶念之主的?!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成了一堆骨灰!” “骨灰?”奥丽娜突然一笑,抬起手来,露出了袍子下青灰色的肌肤,讥诮道,“你难道以为我现在的情况,会比一捧骨灰好到哪里去吗?尊敬的亡魂之主?” “是我赋予了你生命!” “你只是让我不死而已。”奥丽娜冷冷道,“不死和活着从来都是两件事,相信尊敬的亡魂之主你不会不知道。” “这又有什么?”亡魂之主,那个老女巫不以为然,“你是我最伟大的作品,就连教会都没有发现你的真正身份。” 但这却并不是因为你那拙劣的隐藏魔法。 奥丽娜在心中冰冷地想着,握紧了自己胸前的项链。 没有再同老女巫争论,奥丽娜闭上眼,但老女巫却以为这是奥丽娜的退步,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拙劣的替代品……拙劣的魔法,还有拙劣的模仿。 如果不是那一天阿尔法被教会的圣子击伤,又怎么会败于这个愚蠢的魔族手中,亡魂之主之位又怎么会被这个一无是处的魔族所取代? 等着吧…… 总有一天…… 黑暗中,奥丽娜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猩红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前文留下了一些伏笔,如果有妹子注意到的话恐怕已经能够想到一些事了,就比如说吉欧这个角色其实早就出场过了╮( ̄▽ ̄")╭ 当然没注意也没关系,以后都会说明的 ----- 苏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2 17:00:57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2 22:21:25 谢谢妹纸们么么哒~ 作者君会继续努力更新的!握拳! 第42章 chapter.17 在知道南茜是魔族的“新生儿”后,曾经埋在洛络娅心中的疑惑迎刃而解。 为什么教堂的人会抓这样一个背景普通,看似没有任何异常的人;为什么觉醒的魔族越来越少;为什么会传出有一方势力在搜罗魔族“新生儿”的消息…… 埋藏在这一切的背后代表着的东西,洛络娅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这些她总会跟肖恩说清楚的。 洛络娅神色复杂地看了肖恩一眼,但又马上收回了目光,拍了拍南茜的肩,淡淡道:“见到你很高兴……南茜。” 虽然洛络娅此刻属于人类的记忆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而她人类时跟南茜的交集也算不上多少,但是时隔这么多年,在这样出乎意料的地方遇到出乎意料的故人,也的确让洛络娅十分感慨。 更何况这故人的真正身世与洛络娅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有的魔族都是她的子民,她应当爱他们如同爱自己的孩子——这是她成为魔王时所应下的。 虽然对于那些各怀鬼胎的长老们她的确是没有什么怜惜的意思,但是对于南茜这样尚处于迷茫软弱的“新生儿”,她还是很乐于爱护的。 看着因为她短短一句话而再度红了眼眶的南茜,洛络娅将南茜抱着她的手轻轻拿下,然后对着吉欧和奈特点点头,道:“你们应该也累了吧,我带你们去休息。” 肖恩一怔:带?带去哪儿? 而事实再度跟肖恩证明,在大部分事情商魔王的确是无所不能的。 只见洛络娅走到一处与其他地方毫无异处的厚重窗帘旁,伸手拉开,一道窄窄的楼梯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为什么暗道会在窗帘后面? 而比起另三个人,肖恩受到的打击无疑更大。 看似淡定地把洛络娅拉到一边,肖恩抓狂道:“为什么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现这里还有楼梯?!”难道他在这里住的半个月都是白住了的吗?而且他明明记得这窗帘后就是一扇小窗,更记得洛络娅曾经嫌它朝阳每天照得屋子太亮于是干脆挂上窗帘后满意的表情。 洛络娅冷静道:“因为它就是刚刚出现的。” 肖恩:“……” 为了防止突发状况,洛络娅早在救下肖恩时就已经在阁楼外设下了结界,以用来隐匿她向肖恩传输魔力时黑暗魔力涌动的气息。 不过没想到这个结界没有在那时候用上,反而在现在派上了用场。 洛络娅满意点头。 “请跟我来。”没有再跟肖恩嘀嘀咕咕,洛络娅很有女主人气势地向身后三人说着,提起一旁放置的油灯,径自登上楼梯。肖恩紧随其后,接着才是吉欧、奈特和南茜。 令肖恩大开眼界的是,在转过一个楼梯拐角后,出现在四人面前的竟然真的是一个和楼下差不多大小的屋子,虽然看起来有点凌乱,不过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这么一看就连肖恩都以为这里原本就有一个层杂物间了。 “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见过魔法师、圣骑士、以及教会魔族一干人等,但是肖恩的印象中,他一直以为自己生活的世界除了一些小地方之外跟上一世其实没什么区别。但这种凭空多出一层楼、而且是在阁楼上多出一层的概念…… 肖恩嘴角抽了抽:“简直颠覆世界观!” 不过既然这么方便,为什么先前弄那么麻烦? 肖恩望向洛络娅,眼里写满了问号,洛络娅看了肖恩一眼,道:“意义不一样。” 意义? 肖恩顿时喜笑颜开,抱着洛络娅的腰就不肯撒手,那散发出的“恋爱中的蠢货”的气息简直让吉欧无法直视。 不敢再多看一眼“恋爱中的的蠢货”,吉欧、还有完全没有察觉异状的奈特和南茜自发地开始收拾东西,没人提出让肖恩或者洛络娅帮个忙什么的——笑话,老大和老大的夫人怎么能够动手收拾这些东西? 不过…… 肖恩看着忙碌的三人,主动撸撸袖子凑上来道:“我来帮忙!” 奈特和南茜诚惶诚恐想要推拒,吉欧则是冷静吐槽道:“老大你早日养好伤回去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忙了谢谢你了啊!” 肖恩:“……” 这小子什么态度! 肖恩刚想去教训一下吉欧什么叫做老大的威严,下一刻就被洛络娅拉住衣服,扯开了衣襟。 众人:“……” 不……等等!首领夫人你——!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举动是多么惊世骇俗的洛络娅看着肖恩胸前渗血的绷带,顿时皱眉,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肖恩:“伤口又裂开了!” 她早该想到的,这个家伙从来不知道爱惜自己,少年的时候就莽撞地弄得自己一身伤,就算现在成了一个首领,也只是看起来稳重而已。他关心别人,对自己却从来都不上心,不然也不会拖着一身伤就来刺杀敌方的指挥官。 “你已经是一个首领了……”洛络娅抿了抿唇,低声说着,“什么时候才能多爱惜一下自己呢?” 肖恩神色柔和下来,轻轻握住洛络娅的手,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洛络娅怀疑地看着肖恩:“真的吗?” 肖恩笑道:“当然!” 一旁的吉欧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在这种时候没眼色地开口打断。 不过也好——吉欧暗自想着——以后如果老大再干了什么蠢事,那就有可以告状的人了。 一天时间转瞬即逝。 夜幕降临,暴风小队的另外四人看到暗号后各自潜伏起来,吉欧、奈特、南茜因为奔波太久,被肖恩早早勒令去三楼休息,二楼中也就只有洛络娅和肖恩两人。 空气中安静良久,洛络娅突然说道:“肖恩……” “恩?” “是你在寻找那些人吗?” 肖恩一怔:“什么人?” 不知道为什么,洛络娅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像南茜那样的人。” 肖恩爽快地承认道:“是啊,怎么了?” 洛络娅心绪复杂,道:“为什么?” 为什么? 肖恩眨了眨眼,突然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笑着向洛络娅伸出手:“来吧,洛络娅,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们在夜色中悄然行走着,避开了城市的卫兵和教会的人员,一路绕行登上了教堂外钟楼的塔顶。 站在塔顶,洛络娅疑惑地看着肖恩,不明白肖恩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特意站在了这个地方。 在塔顶,向东看,可以瞧见脚下的教堂;向西看,可以看见灯火通明的领主府。它们分别象征着人界的神权和皇权,并且都与他们二人为敌。如果他们在这个时候被任何一方的人发现了,都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为什么要来这里?”洛络娅问道。 肖恩指着脚下的城市,答非所问道:“小络娅,你觉得这个城市漂亮吗?” 洛络娅顺着肖恩的目光望了过去,落在这繁华的城市中,点了点头。 肖恩淡淡道:“每个城市里都会划出三个区,贵族区、平民区和贫民区……圣阿纳堡也不例外。” 洛络娅皱眉:“你想说什么?” 肖恩轻笑着:“嘘……小络娅,听我说完吧。” 洛络娅只能按捺下来。 “每个城市里,都会有三个区。贵族占据了城市土地的六成,平民三成,贫民一成,但是在人数上,最多的不是贵族,甚至不是平民,而是贫民。” “小络娅,你去过贫民区吗?你见过那里的人是怎么活着的吗?”肖恩依然笑着,只是眼中的笑意却淡去了。他坐在塔顶的红瓦上,向后倒去,枕着自己的手,看了看天空中密布的繁星,而后望向了洛络娅,“我见过,在很久以前。” “那里很脏,很乱,也很挤。一个很小很小的屋子,住着很多很多的人。甚至每天都有孩子因为太小、体质太弱而死在那些拥挤的屋子里……我看过他们生病的样子,我看过瘟疫弥漫开来他们挣扎的样子,我看过他们被打伤后无法得到救治全身都发着恶臭的样子,还有他们死亡的样子……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劳作、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有人都告诉我,因为他们是低劣的贫民,他们宁肯雇用贵族的奴隶也不肯雇用一个贫民。因为他们生而低劣、可憎、肮脏。他们是天生的窃贼和恶棍。” “我感到不可思议,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言论。可是我却救不了他们。” “那个时候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你救得了一个人,但是救得了所有的人吗?你改变得了一个人但是改变得了所有人吗?毕竟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样子,它看起来繁荣、美丽、优雅,但是里面却彻底腐烂了……它很残酷,可是这就是世界啊,这就是现实。人应该学会看清现实,改变自己来适应现实。” “更何况这样的现实也不是我的错不是吗?” “这不是我的错,我不用感到愧疚。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对这些视而不见。” “有一天,我路过贫民区,看到了黑烟,大火在贫民区的一个地方烧了起来。我听到了惨叫的声音,闻到了皮肉焦灼的气味。可是所有的人都对此视而不见。” “发生了什么事?我拉住一个卫兵,这样问着。那人说,‘不要惊慌,只是对贫民区进行例行清理而已’。” “例行清理,清理什么?我不敢问,不敢看,甚至不敢去想……我强迫自己忘掉了这件事,就像往常那样活着,但是我却再也没有去过贫民区。” “我没有想过为什么。直到很多年后我开始审视自己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是逃避。” “我是一个懦夫。” “小络娅,你看,世上有这么多美好的事,但是却有更多不美好的事。” “在我少年的时候,我以为我能改变世界,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其实没有那样的勇气。就连为了复仇而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都有很多天都没有睡好,一闭上眼就是那个人看我的眼神。我其实很害怕。我怕自己会变成我以前最讨厌的那种人。” “所以那个时候,我坚持救下我能救下的任何人。我想要告诉自己,我一直都是我,我没有改变,我没有向现实妥协过。” “可是……”肖恩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小络娅,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奴隶。我救了她,但是她却想杀了我。” “那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何必呢?连他们自己都不想逃走,也不想放抗,我为什么要替他们拦下?毕竟这就是现实啊,我又能做什么?我该长大了,不是吗?” “可是直到有一天,我却突然明白了。所谓的‘长大’,不过是懦弱者为自己所寻找的借口罢了。因为没有办法改变世界,于是只能改变自己,让自己适应这个世界,并美名曰“我长大了”。其实这只是借口,我是个懦夫,一如既往。” “我看过太多的人了,洛络娅。他们就算笑得再灿烂,但是眼中却只有卑微和对明天的惶恐。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触怒贵族就被处死,也不知道万一天灾*来临后他们还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光。” “我开始明白那些人没有反抗并非是因为他们不想反抗,而是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其实是可以放抗这一切的,没有人告诉过他们性命其实是可以属于自己的,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所谓的贵族其实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我终于明白我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我想要救他们。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很多人。或许我没办法救下所有人,或许我会失败,甚至身首异处,但是至少我想要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其实不该是这个样子的,生命没有三六九等,贵族不能理所应当地要求平民献出生命,贫民也不该被圈在那个小小的地方从出生时就被夺去希望和生命……因为我们生来平等,我们生来自由。” “洛络娅……” 肖恩偏过头来,笑了起来,那双淡色的琥珀色眼睛却比漫天的繁星更为耀眼。 “我想要改变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呃,作者君终于回来了,大热天还感冒发热的我果然是一朵奇女子啊对吧【喂 总之继续日更_(:з」∠)_ -----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4 20:32:17 抱住蹭蹭~ 第43章 chapter.18 “我希望有一天这世上没有种族的分别,我希望有一天世上没有贵族和贫民,我希望有一天所有人都能活在阳光下……我知道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我也知道再美好的世界也会有被隐藏的丑恶,可是至少,我希望那个时候的世界会比现在要好。” “这就是我的梦想啊……我想要改变世界。” 在这一刻,肖恩微笑起来,洛络娅却潸然泪下。 这是人界的事,不管怎么样都跟她没有关系——洛络娅这样告诉自己,但眼中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是魔王,但她却并非没有做过人类,甚至在最初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人类。 这么多年来,她当过窃贼,当过奴隶,也当过贵族,当过公主……人类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在她只是身为人类的时候,她也努力过,她也挣扎过,她也曾经怨愤这个可憎的世界、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就算在她成为魔王后,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她有力量,但是力量却并不代表一切,至少它无法改变人心,改变制度,改变世界……甚至她都无法升起改变世界的勇气。 因为它太难了,而这个世界也定格太久太久了。 这样的制度就好像从亘古以来就从未改变过,它束缚着所有的人类和魔族,让他们无法挣脱,彼此为敌,在仇恨中挣扎。 所有的人都接受了它,并顺从地改变了自己,可是终于有一天,她看到有人骄傲地说,“我想要改变世界。” 并不是少年无知的妄想,也不是随口而出的玩笑,而是看尽世间深思熟虑后、就算赌上一切也要改变的勇气和决心。 这才是肖恩,这才是她喜欢的人——他从来都没有变过。 “你会成功的。”洛络娅脸上犹自挂着泪珠,但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洛络娅笑着,眼里是成为魔王后就再也不曾见过的明亮和纯净。 “因为你是肖恩啊!” · 晨光再临,城市再一次苏醒了过来。 听着窗外远远传来的声音,并不怎么需要睡眠的洛络娅早早醒了过来,而同样晚睡的肖恩则是把自己滚成一个毛毛虫,还不忘了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这就是昨天晚上说要拯救世界的男人…… 洛络娅忍俊不禁地戳了戳那圆圆的一团,肖恩连滚都懒得滚,继续呼呼大睡。 没有再继续吵肖恩的美梦,洛络娅笑着摇头,开始下楼准备早餐。不过让洛络娅惊讶的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有人来了。 听到楼梯的响动,原本在一楼厨房忙碌的身影抬起头来,在看到洛络娅时眼中闪过了惊喜。 “希莉娅姐姐!”南茜说着,穿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围裙从厨房跑了出来,围着洛络娅转,就像是只向主人摇着尾巴的狗狗,又殷勤又可爱。 但从来没被这么毫不掩饰地殷勤招待过的洛络娅却感到有些不自在。 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两步,洛络娅望着厨房没话找话道:“你在做什么?那两个人呢?” “是苹果派呢,希莉娅姐姐喜欢吗?”看着洛络娅点头南茜傻傻地笑笑,道,“吉欧和奈特他们……” “哟,大嫂好啊!” 正说着,一楼的门被推开,吉欧和奈特先后走进门内,但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四人鱼贯而入,而后牢牢地阖上房门。 “不好意思啊大嫂,打搅你跟老大了!”吉欧哈哈笑着,然后指了指身后四个跟奈特一样面无表情的人,略带苦恼道,“不过因为这四个家伙一直闹着想见老大,所以我只能把这四个小混蛋带过来了!” 暴风小队的四人齐刷刷地瞪向了吉欧,但是被吉欧淡定地无视了过去,于是只能各自气闷。 洛络娅不由得失笑,原本心中对于吉欧擅自将人带来的那一丝不满也被这样俏皮的话打消了。 洛络娅向他们颌首,语带笑意道:“我去叫……” “老大!” 突然地,暴风小队四人脸上闪过惊喜,眼睛闪闪地瞧着洛络娅身后,洛络娅转过头去,才发现肖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 洛络娅微微睁大眼,然后笑了起来:“你醒了?” 只见肖恩毫不在乎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一把揽住洛络娅向一楼走去,一边向暴风小队挑眉道:“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没有我亲自命令,除了第三队之外不许有人进入圣阿纳堡吗?” 直到这时,那四个看起来如出一辙地冷冰冰的脸终于显现出了不同。 只见一个年级较轻的少年冲动地开口道:“老大,我们担心你所以才……”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另两人按住了,一个看似是领队的人站出来,看了奈特一眼,这才道:“这是我们的错,我们违反了军令,我们愿意接受惩罚!” 肖恩无语地瞪着那发话的人,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可是如果有下次,你还会这样做对吗?” 四人齐刷刷点头,差点没把肖恩给气死。 用力叹气,肖恩头疼道:“我说过了,我是你们的首领,但是这只是暂时的。而最重要的是,在我的安危和猎鹰军团的安危下,你们必须选择保护猎鹰军团而不是我……我们要做的事有很多,而这些事不能因为一两个人的生死就停下脚步,你们明白吗?!” 这回不仅仅是四人,就连吉欧和奈特的脸上都毫不掩饰地写着“不赞同”三个字。 是,就像肖恩说的那样,以猎鹰军团现在想要做的事、在他们几乎与整个世界的秩序为敌的时候,个人的生死存亡不能凌驾与所有人的头上,但是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肖恩。 猎鹰军团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肖恩……他才是一切的核心。如果猎鹰军团没有了,那么只要肖恩还在,那么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猎鹰军团;可是如果肖恩死了,那么猎鹰军团就只是一个叛军军团而已。 不仅仅是吉欧、奈特和暴风小队的五人这样想,就连洛络娅也是保持着一样的态度,但是令人诧异的是肖恩自己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也是洛络娅无法理解的。 不过就像肖恩无法说服吉欧他们一样,他们也无法说服肖恩,于是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肖恩认命地值了暴风小队的四人,道:“你们四个,回去后自己领一百军棍!” “还有你!”肖恩瞪了吉欧一眼,“身为总联络官,你现在在干什么?如果暴露身份的话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两百军棍!” 吉欧抽了抽嘴角,觉得对于一个“文官”来说,这简直是要人老命。 不过他却没有反驳,而是默认下来。 于是这件事就此揭过,面对这一群虚心认错坚决不改的家伙,肖恩也十分没辙,也只能默默想着什么时候把他们丢回去重新学一遍“思想品德”。 介绍完彼此,刚好早餐也好了,于是作为他们“老大的女人”的洛络娅淡定地顶着另四人“仰慕”的目光坐下。 吃过早餐,就在肖恩琢磨着今天该用什么理由骗过洛络娅上街放风时,吉欧却突然开口道:“老大,我带来了一个消息。” 肖恩心中一凛,没有错过吉欧眼中的凝重:“什么消息?” “皇室已经收到西尼尔公爵重伤的消息了。”说到这里,吉欧顿了顿,表情有点微妙,“鉴于老大你在打阿斯金公国把将领几乎杀了个遍的行为,德亚帝国的皇室决定不再任命高级将领,而是直接开始进攻沙黎城。” 阿斯金公国就是被猎鹰军团灭国的小公国,而它也是德亚皇室的属国,所以德亚帝国的插手理所应当,对于这一点肖恩早有预料,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德亚帝国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昏招。 在这个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有领兵能力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的世界,有将领和没有将领的区别根本就不仅仅是一个名头上的区别而已。 一个将领就像是一个军队的大脑,就算那个将领再怎么烂,只要稍稍有点能力,那么他就能带领自己的军队轻易击溃一群没有将领的军队,这也是肖恩为什么听闻西尼尔公爵被任命为总指挥官后会拖着受伤的身体也要杀了他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让德亚帝国无人可用,更是为了拖延时间,争取拿到跟德亚帝国谈判的机会。 可是肖恩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德亚帝国竟然会这样恼羞成怒,出了这么一招。 到了这时,肖恩倒是不知道该笑德亚帝国自视太高,还是该庆幸还好德亚帝国自视太高。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的休假算是结束了。 肖恩知道,他该奔赴他的战场。 不过…… 肖恩望向了洛络娅,洛络娅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肖恩的手。 肖恩紧紧扣住洛络娅的手,目光在眼前七人巡视了一圈,露出了一个略带痞气的笑意:“既然他们执意要来送死,我们怎么能够驳了他们的好意?” “回城!”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帅了这么久,该轮到女主帅了╮( ̄▽ ̄")╭ -----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6 22:12:30 合扇说从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6 23:48:25 感谢土豪妹纸们!么么么哒!! 第44章 chapter.19 他们登上了一艘环绕大陆航行的商船上,连夜离开,只有南茜与奈特留在了圣阿纳堡。 就像是上天都在帮助他们那样,这一天无星无月,就连风都沉寂下来。 登上商船的暴风小队四人和吉欧松了口气,但肖恩和洛络娅却清楚地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或许洛络娅知道得更清楚一些,因为在她漫长的生命中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面对这样的夜晚。 “先控制船长室,改道沙黎城。”没有再想更多,肖恩快速地下令,脑中努力回想方才惊鸿一瞥的商船平面图。由于这艘船虽冠上商船之名,但旨在游遍大陆,于是货仓基本没有什么货物,看守也很少,所以肖恩直接忽略了货仓和客舱的战斗力。 但他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谁会开船?” 五人齐齐摇头。 肖恩:“……” “算了,”肖恩头疼地按了按额头,“我去船长室开船,你们控制那些水手。洛……希莉娅,你……” “我不去了,”洛络娅打断了肖恩的话,微微摇头,脸上没有丝毫异状,微笑道,“你也知道,我是跟不上你们的……不过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可是……” 轻轻用手覆在肖恩的手臂上,洛络娅柔声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而且,你忘了我是谁了吗?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肖恩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力握了握洛络娅的手:“在这里等我!” 目送肖恩领着那五人远去,洛络娅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直到确认他们真的无法再看到她,洛络娅终于走动起来。 她的步伐算不上慢,也算不上快,就像是她曾经漫步在花园的每个清晨。 她路过了警惕的守卫,路过了酗酒的船客,路过了忙碌的水手……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注意到她,就像是她并不存在于这个时空。 她知道她骗了肖恩,因为她是魔王,她有千百种方法可以从这些人眼前走过而不被任何人发现。但是她没有跟肖恩离去。 因为她有她必须要做的事。 洛络娅走上了甲板,绕开了瞭望台,终于在船尾站定。 她的目光穿过幽静的黑暗,落在了缀在这艘商船后、没有在船头嵌入任何标识的中型船上。 ——它来自光明教会。 尽管它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上面的教会人员也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但是这样粗糙的办法也只不过能够骗骗一般的魔法师或是低等的魔族罢了。对于身为魔王的洛络娅来说,它就像是夜晚突兀出现的太阳一样,刺眼得想要让她忽略都不行——而这也是她暂时离开肖恩的原因。 他们被盯上了,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泄露了行踪,但是他们的确被教会的人盯上了。 但不管教会的人究竟是想要跟着他们回到沙黎城,还是想要半路发难,洛络娅都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轻声吟诵几句,于是乌云聚集,隐隐的雷电翻涌。 毫无征兆地,大雨滂沱而下,剧烈的狂风卷起海浪。 漆黑的夜晚混合着暴雨的声音,就像是噩梦一般令人恐惧。而那些在空中翻滚着的黑暗魔力,对于中型船上的教会成员来说却比噩梦更为恐怖。 隐藏在船舱中的教会成员涌上了甲板,惊惧地看着空中凝聚的百年都不曾见过的恐怖魔力,一些心智不够坚定的人甚至生出了绝望之情:这样的魔力,这样的敌人,真的能够战胜吗? 察觉到属下们心中涌动的暗流和恐惧,领头的红衣主教神色沉了下来,厉声呵斥他们,并反复吟诵着教会的教条,试图激发他们心中的勇气和信念。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论是勇气还是信念都是基于“可战胜”的情况下,面对这样“非常人”的魔力,这样的激励显然收效甚微。 好像察觉到了教会众人的窘迫,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推开舱门,走了出来。 “圣子阁下!”看到来人,红衣主教不由得失色,快步迎上,急促道,“请务必回到您的房间,您的伤势还没有好!” 伸手制止了红衣主教的话语,尤兰德仰望着天空的黑暗,握住了手中还在颤抖的圣剑。 “退下吧,这不是你们可以涉及的领域。”尤兰德灿然的金色眼睛此刻却只有冷酷,“这是我的战场。” 红衣主教哑然,但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强烈。 原本此次就是秘密转移。 ——在圣子阁下不在教会的这段时间,新老教皇进行了一次“非常正常性”交替,再加上曾经的裁判所第九所副所长的失踪、围剿恶念之主失败而引起的势力洗牌、临近的千年圣战等等……这一切的巧合都导致教会这次由教皇之位的更替而引起的动荡格外剧烈,剧烈到了让身负重伤的圣子阁下不得不连夜绕路赶往圣城以镇压这一次的动荡。 但……还是被魔族察觉了吗? 魔族的势力竟然已经在人界渗透到了这个地步吗? “不,不是魔族。”不用多想就猜到了红衣主教此刻心中的想法,尤兰德冷静道,“只是魔王而已。” 魔王? 魔王! 红衣主教倒吸一口凉气。 红衣主教几乎要大声呼喊出来,但是顾忌到周围依然神情忐忑的教会众人,红衣主教深吸口气,低声道:“圣子阁下……你……你确定……真的是……‘他’?” 千年才会在人界现身一次、还是在圣战临近结束那一刻才会出现的魔王,竟然在此刻出现……这代表着什么? 红衣主教想不到,也不敢想。 但是对于尤兰德来说,却显然没有这么多的顾忌。 无论是对于骑士,还是对于勇者来说,面对敌人只有两种下场:胜利或死亡。 这是他向着圣剑宣誓时就已经知道的结局,所以他只需要战斗就够了。 尤兰德抽|出手中的圣剑,磅礴的大雨击打在他的身上,让他尚未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分毫痛苦。他凝视着空中的乌云和暴雨,就像是透过那狂烈的魔力看到了藏在魔力之后的属于魔王的脸。 自他成为骑士,成为圣子时,他就被告知了属于他的使命,又或是命运——击败魔王! 那是他一生的敌人,但在这一天之前,魔王却只存在于他的假象之中。 但是命运终究是不可违逆的……他们终于要见面了! 这一刻,尤兰德的心中升起了无法抑制的兴奋,就连隐隐作痛的伤口都险些无法唤回他那属于战士的战意。 但他好歹还残存着最后的理智,于是他斩钉截铁地下令,道:“放下小船,我要前进,而你们掉头离开这片海域,立刻!” 红衣主教心中的不安成真,他着急道:“可是……” “这是命令!” 暴雨中,这位事实上还十分年轻的红衣主教看不清尤兰德的表情。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上,他想要大声反驳这位丝毫不珍惜自己生命、任意妄为的圣子阁下,但最终他只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是的,阁下。” 逃生用的小船被放了下来,尤兰德拒绝了红衣主教的陪同,独自登上小船,划向了那片已经变得恐怖的海域。 而就像是命中注定那样,洛络娅也悄无声息地放下一条小船,离开了那艘商船。 在洛络娅的预想中,肖恩他们控制船队事实上要不了多久——十分钟已经够他们发挥了。但她却不会让他们有时间回头来找她,于是她迎来了狂风和暴雨,再加上海浪,想必他们此刻已经是焦头烂额,无法分心在她的身上了。 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在船上留下了一个幻影。这个幻影虽然无法骗过对黑暗魔力感应强烈的教会,还有对魔力感应强烈的魔法师,但是对于骗过肖恩等完全没有魔力的战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洛络娅这样想着,于是安心地放下船只,迎向了身后的尤兰德。 就像尤兰德一眼就看出了这样的魔力属于“魔王”,洛络娅当然也能够一眼看出这样的圣力属于“勇者”。区别只在于尤兰德不知道那所谓的“魔王”究竟是谁,但洛络娅却很清楚地知道那“勇者”是谁。 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因为他们想要杀死对方的心理同样强烈;但这又并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因为洛络娅清楚地知道在尤兰德的心中“希莉娅”占据的比例究竟又多大。 或许“希莉娅”和“魔王”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仅仅只能够让尤兰德失神一会儿,但是在他们的战斗中,一瞬间的失神就已经能够奠定胜负。 可是洛络娅却并不像利用这个身份:这是她身为“魔王”和身为人类“希莉娅”的骄傲。 在剧烈的风暴和海浪中,宿命的敌人和摆脱了宿命的恋人站在在风浪中摇曳的小舟中,迎向了他们命中的战斗。 不管这一次的结局是什么,似乎都与以往的圣战没有任何不同:无论谁胜谁负,这一次的千年圣战都不会延缓它的开始,也不会轻易终结。 但事实上,那个意外的确出现了。 从这场谁都没有预料到的风暴开始,肖恩的心中就充斥着毫无来源的不安。在他的前半生,他从来没有相信过所谓的预感,但是自从他来到这个“非科学”的世界,他就再也没有忽略过他的预感。 而事实也一次次证明他是对的。 思考了三秒的时间,肖恩果断踹醒吓晕过去的大副,把船舵交给大副。肖恩相信,就算是为了大副他自己的小命,他也会使劲浑身解数离开这片暴风雨的区域的。 于是肖恩安心地满船查看情况,路过了被控制的瞭望台、战战兢兢的水手们、慌乱的客舱……在确定了吉欧和暴风小队一个不少后,肖恩的心却荡到了最低谷。 既然不是他们的问题,那么……难道是…… 他奔到船舱底部,推开了货仓的门,在那一刻,他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转过来,向他露出熟悉的笑容。 但肖恩脸上的笑容却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因为他很清楚地看到眼前“人”的头上写着六个大字——幻影·非生命体。 这双眼睛是他能够在少年那般狂妄的时期逃过无数追杀和欺骗的凭据,它从没骗过他,而他也从没怀疑过它。 所以…… 洛络娅离开了。 她离开了…… 她离开了?! 甚至来不及想洛络娅为什么会离开,肖恩奔上甲板,跳上瞭望塔极力远眺,但是黑暗和暴风雨阻隔了他的视线。 洛络娅在哪儿?! 肖恩心中的焦虑像是满溢的水,焦躁不安忐忑充斥,让他几乎无法冷静。 理智告诉他作为魔王的洛络娅根本轮不到他来担心,但是情感却无法受到理智的控制,在他的脑中一遍遍地回放十年前的那一场告别。 魔王不会死……但是他会。 他已经等了她十年,他或许能够再等她十年、二十年……但是或许等不到三十年了。 因为他是人类,他会老,也会死。或许死于战场,又或许死于旧伤……谁知道呢? 已经在生死徘徊过多次的肖恩当然不怕死,但是他怕就算到了他死也无法再见到他爱的人——生与死的距离,这是他唯一一个就算再努力也无法跨过的鸿沟。 所以他不会让这样的鸿沟出现,至少不能在他想到办法之前出现。 肖恩沉吟一会儿,从空间戒指拿出一张名为“生命搜索”的五级魔法卷轴,轻轻撕开。 绘制在卷轴皮上的魔纹在撕开的瞬间亮了起来,与此同时,在肖恩的眼中,他清晰地“看”到了船上发着红光的人类还有船外被海浪推来拉去的发着绿光的鱼类……所有来自实物和黑暗的阻隔都在这张卷轴的威力下化作虚无。 肖恩的目光在船上扫视一圈,就像他所想的那样,船上并没有洛络娅的踪迹,他抬头,目光放远,巡视一圈,终于在船只的西南端发现了一些属于人类的红光。 有人跟在头后! 肖恩突然发觉到这一点,而也是在这一刻,耀眼的金光撕破了黑暗。 肖恩心中一沉,失声道:“洛络娅!”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作者君为什么卡文,因为作者君是个强迫症,比如说第一卷是十章,第二卷是十五章,那么第三卷一定要在二十章结束,于是结果是作者君花了一天来调大纲( ̄▽ ̄") 咳咳 -----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7 22:25:47 感谢妹纸的地雷MUA~ 第45章 chapter.20 这是属于魔王和勇者的战场。 狂风骤起,乌云聚集,海浪涌动呼啸的声音在黑夜下就像是最深层的噩梦。 但这样对普通人来说足以致死的环境,对于尤兰德来说,只是对他的行动造成了一定的阻碍罢了,而对于魔王……这本就是洛络娅所引起的一切,她又怎么会恐惧? 更何况洛络娅也从没有寄希望能够只凭这样的海浪和暴雨就杀死尤兰德——她在逼尤兰德弃船! 就像洛络娅想的那样,面对这样的恶劣天气,尤兰德脚下的小船完全无法靠近位于风暴中心的洛络娅。在手忙脚乱地一边躲开那些层出不穷的魔法,一边还要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上稳住自己的身形并试图靠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尤兰德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劣境:如果想要靠近魔王就必定要弃船依靠斗气飞起来,但是这样做对斗气消耗巨大,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但如果不弃船,他甚至都无法接近魔王! 所以他必须弃船! 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魔王的目的!是一个让他不得不向下跳的阳谋! 可是尤兰德心中却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涌上了棋逢对手的喜悦,对于接下来会遇到的战斗更加期待起来。 没有再多想,尤兰德抽|出圣剑,长剑一振,无尽的金光像火焰燃起,在这黑暗的风暴之夜就像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般耀眼。他大喝一声,飞了起来,长剑劈开了狂风暴雨,袭向了风暴中心。 站在风暴中心的魔王抬头看他,狂风吹开了“他”的衣袍,“他”从黑袍下探出一只苍白得不像话的手,指尖遥遥指向了尤兰德。在这一刻,天地变色,就连暴雨都停滞了一瞬间。巨大的裂缝从空中出现,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天空慢慢撕裂,邪恶阴冷的气息从裂缝中渗了出来。 深渊召唤! 尤兰德神色剧变。他怎么也没想到,魔王竟然这样不管不顾,在战斗的最初就使用了这样一个大范围的攻击魔法。 森冷的杀机笼罩了整个海域,狂烈的风暴让尤兰德无法接近魔王,上空逐渐撕开的裂缝更是让尤兰德如芒在背。尤兰德心念电转,最终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圣剑,想要折身封住上空扩大的裂缝,但就在这一刻,空中扩大的裂缝突然停止了,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风雨依旧。 尤兰德蓦然转头,视线如同刀锋刺破黑夜。 在他视线的尽头,黑衣魔王的身影晃了晃,一头栽了下去,没入了漆黑的水面。在那一刻,她的兜帽被风吹落,露出了那一张尤兰德朝思暮想了整整十年的面容。 尤兰德如同雷殛,僵立在空中,眼中一片空茫。 天地茫茫,在这一瞬间,无数的、不知道发生在多么遥远的时间的记忆翻涌出来,在他眼前一幕幕闪现。 他看到他无数次与那人相遇,无数次拦住那人的脚步,无数次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无数次跟她羞涩而忐忑地表白,而后又无数次地用手中的圣剑没入那人的身体。 他的肩膀颤抖起来,他张开嘴,竭力想要说着什么。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不是……我……我只是……’ 金色的斗气剧烈地波动起来,慢慢稀薄,但尤兰德却全然未觉,只是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是……你?’ ‘是我。’ 那双耀眼得从不曾染过尘埃的眼睛在风暴中黯淡了下来,就像是被雨打湿。他慢慢闭上眼,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尽数抽空,从空中落了下去,沉入海中。 ‘我爱你。’ ‘是吗?’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那样冰冷的感觉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闭上眼,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笑,声音喑哑。 ‘我不恨你。’ ‘因为我不会再爱你了。’ 在这一刻,他痛苦得无法自抑。 他挣扎出海面,在水中浮沉着。他惶然环顾四周,前后尽是黑暗,他终于开口,呼唤那一个只有在最初他们都只是人类时才呼唤过的名字。 “洛络娅!” “洛络娅!你在哪儿?!” · 当冰冷的海水灌入衣袍时,洛络娅的神智有一瞬间的模糊。 她想要挣扎出海面,但她只是伸出手来,慢慢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从未想过,一个猝不及防的生命会在这样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提醒它的到来和存在。而在这之前,她甚至从未想过她还会怀孕——这是真正的、超出她预想的情况。 不像十年前她还只是一个人类时的一知半解,此刻身为魔王的洛络娅十分清楚魔族和人类结合能够得到孩子的可能是多么低,低得近乎堪称奇迹。 她曾经怀孕过,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 虽然那个时候她的魔力被抽空,惶恐和忐忑充斥身为人类的她的心中,让她每天都惊恐不安,害怕她生出的是一个魔族和人类的混血儿,从而遭到两方的排斥,但是事实上那只是记忆还不完全的她的庸人自扰罢了——那个孩子的的确确是人类,因为那个时候的她也是人类。 那个孩子的消失,洛络娅并非没有遗憾,毕竟那是她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或许是唯一一个孩子,但是这样的遗憾也并没有多少,因为她心中放下了太多的东西。 千年圣战,魔族与人类的争端,魔族自身的内乱,和源于魔族最本源的致命缺陷……这一切的烦扰,和本身对于情感的缺乏都让她无暇去想那个在她腹中呆了短短几月的孩子,就算它可能会是她生命中仅有一次的存在。 可是就在她已经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它又再次到来了。 如果能够让她早一刻知道它的存在,那么她一定不会这样以身犯险,她一定会选择一个更为柔和的方式。但是…… 洛络娅在黑暗的海水中闭上眼,无数纷杂的思绪占据了她的脑中,但她只是一点点攥紧了藏在衣袍内的匕首。 它来得并不是时候。 圣战即将来临,而她不能为了它而忽略自己的安危。 在怀孕的那段时间,身为魔王的她力量几乎会被腹中的孩子抽空,以孕育婴儿。 魔族与人类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人类由血肉孕育,而魔族由黑暗魔力凝成。那么尽管腹中的孩子只有一半的魔族血脉,它也会贪婪地抽取她身上所有的魔力来凝成自己的身体。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力量。 因为她不仅仅是洛络娅,还是魔王。 此刻魔族内忧外患,她甚至不知道如果留下这个孩子后在她怀孕的这段时间又要如何保护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所以…… 抱歉。 洛络娅睁开眼,黑色的眼中只有冷静。 遗憾吗? 当然。 难过吗? 当然。 后悔吗? 从不。 她抽|出了匕首,但就在这一刻,一只手破开了黑暗的水面,在她猝不及防下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出了那冰冷的黑暗。 暴雨依旧,洛络娅睁开眼,就像是再度重回人世。 雨水沾染了她的视线,她看到那个熟悉的人用从未用过的惊怒交加的表情看着她,而那双扣在她肩上的手更是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拧断。 “你不是魔王吗?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要死在海里?!”风雨打湿了肖恩黑色的短发,他用洛络娅从未见过的表情气急败坏地说着,但捏紧她肩膀的手指却忍不住地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他最终只是将洛络娅拥入怀中,哽咽道:“不要在这样了……不要再离开我了,洛络娅……” 洛络娅颤抖着伸出手,抱住了肖恩,手中的匕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重如千钧,让她再也无法握紧,无声落入海中。 “我……没有……”洛络娅心中涌上了说不出的酸涩。她闭了闭眼,慢慢将头靠在肖恩的怀中,“肖恩……”她突然哽咽起来,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难过,“肖恩……肖恩……” 她喃喃着,只是无意义地呼唤着肖恩的名字,但肖恩却一次又一次地回应她。 “我在。”肖恩摸着洛络娅被海水浸湿的长发,“我在这里。”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起,一道金光劈下,向着肖恩袭来。 肖恩心中一凛,咬牙想要伸手接下,可就在那金光触碰到肖恩的前一刻,狂风大作,硬生生推开了那道金光,与此同时,肖恩怀中的洛络娅痛哼一声,脸色苍白地瘫软在肖恩怀中。 直到这一刻,肖恩才发现到洛络娅的异常。 她的脸色过于苍白,她的气息也过于虚弱。 他惊道:“洛络娅!”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失声喊道:“洛络娅!” 肖恩有一瞬间的僵立。 肖恩很清楚这个声音究竟来自于谁,就算他并没有对这个人的记忆,可是在圣阿纳堡中的传言也能够让肖恩清楚地明白那个阻挠了他的人究竟是谁什么身份。 但事实上更让肖恩在意的,其实是这个人对于洛络娅的痴恋,更何况在那一战后的半个月的现在,那个人竟然一口道破了洛络娅的真名。 是真名,而并非是假名! 肖恩已经明白了真名对于魔王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所以在听到那位圣子阁下一口喊出了洛络娅的真名时心中是多么复杂。 虽然不想怀疑洛络娅,但是……他很不高兴。 非常不高兴! 可是尤兰德却没有注意到肖恩的目光,只是焦虑地看着肖恩怀中的洛络娅。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脸色逐渐苍白,金色的眼睛一点点失去光泽,只有手中的圣剑越握越紧。 尤兰德艰难地将目光从洛络娅身上移开,茫然地看着肖恩,就如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可是……真是刺眼啊,那种保护者的姿态。 “你不该保护她的……”尤兰德喃喃道,“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 “不管她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圣子阁下!”肖恩冷笑着打断了尤兰德的话,恨不得现在就去将那个所谓的圣子揍倒在地,但是……肖恩低头看了洛络娅一眼,她依靠在他的怀中,脸上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虚弱,身体更是冰冷得不像话。 焦虑和不安在心中滋生,但在那个来意不明的尤兰德的注视下,肖恩却不能就这样抱着洛络娅一走了之。 “你想要怎么样?” 尤兰德怔怔地看着,艰涩地说道:“你可以离开,但是她要留下。” “不可能!”肖恩瞬间沉下脸,一口回绝。 尤兰德突然暴怒起来,怒吼道:“你又知道什么?她是魔族,她更是魔王!如果她不死,你知道有多少人类会死在圣战里吗?!你知道如果她不死会造成多大的灾难吗?你知道——” “别开玩笑了!”肖恩冷笑着,“千年圣战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打起来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我不会去怜悯,那就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神灵而找死的人!” 尤兰德一怔,然后大怒:“你竟敢这样亵渎神灵!” “神灵?”肖恩大笑起来,“真的存在神灵吗?当天灾来临的时候它在哪里?当战火烧来的时候它在哪里?当人们将饿死的亲人掩埋的时候它在哪里?如果它真的存在,世界还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神是大爱。神爱世人,神爱的是整个世界。”尤兰德肃声道,“所以神对一切一视同仁,生与死在神的眼中没有区别,所以神……” “所以我们不需要神。”肖恩冰冷地说道,“神不救我们,所以我们也不需要它……如果没有千年圣战就不会有死亡;没有战争就不会有悲伤……在为了神而进行可笑的圣战之前,不如多花点脑子想想究竟是‘神’要圣战,还是‘人’要圣战!” “你——!” “够了!” 虚弱的话打断了两人的争论,两人同时停下来,望向了洛络娅。 “尤兰德,我们的帐恐怕不能现在算了。” 尤兰德看到洛络娅向他望了过来,声音冷淡,眼神甚至有着古怪而漠然的笑意。 “我怀孕了。” · 伤害孕妇是大忌,特别是对于教会的骑士来说。 尤兰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风浪渐渐停歇,肖恩这才终于从方才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用近乎惊慌的目光看着洛络娅,结结巴巴道:“小络娅,你……你说你……” 洛络娅握住肖恩的手,轻声道:“我怀孕了。” 肖恩沉默下来,在这一刻,甚至连洛络娅都分辨不出来他眼中究竟包含了怎样复杂的情绪。 “太好了……” 肖恩小心地抱着洛络娅,那略显颤抖的手究竟压抑着多少情绪,洛络娅又怎么会不明白。 虽然作为魔族的她对于一个孩子并没有多么焦虑的渴望,但是她却知道十年前的肖恩是多么重视那个消失的孩子。 直到这一刻,洛络娅才为自己方才的行为升起了愧疚之情。 她的确是孩子的母亲,但肖恩却是孩子的父亲……她不该……不该这样做的。 “对不起。”洛络娅轻声说着。 “什么?” “没什么。” 良久,肖恩道:“小络娅,我们回家吧。” 洛络娅笑了起来,伸手揽住了肖恩的脖子:“好。”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保护她吗?真的有人能够令她全心全意地相信吗? 有的,当然是有的。 她曾经只是没有等到那个人而已,并不代表那个人不存在。 而直到现在,她终于遇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完】 注:无论魔族还是人类伤害孕妇都是大忌,稍微有点品格的都做不出这事。 而事实上在爱护幼崽的方面教会甚至比魔族还要做得好(就算是对敌人的幼崽),因为魔族一群都是十分偏执并且血缘关系淡漠的家伙(当然怀孕这件事对魔族本身伤害太大也是一个原因),相信这一点大家应该多少从女主身上感受到了╮(╯_╰)╭ 世上最悲剧的事之一:你暗恋的女人怀孕了,孩子不是你的 不过没啥好杯具的,不就是被相互坑了多年的恋人给甩了嘛!勇者不哭站起来撸【喂 话说虽然这一卷没有打起来,不过要相信下一卷开始揍勇者会变成日常……等等这么说是不是感觉勇者好可怜的样子 哦对了,明天作者君出门有事,木有更新_(:з」∠)_ -----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0 04:14:51 不知何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0 15:54:32 不知何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0 15:56:11 亲亲妹纸们的左脸,MUA~ 好的再来换右脸,MUA~ 第46章 chapter.1 洛络娅的孕期过得十分艰难。 当洛络娅与肖恩来到沙黎城时正是深秋,但沙黎城的气候却十分不错。 沙黎城是一个建立在港口上的城市,三面环海,一面丘陵。咋看之下易攻难守,但在这个航海技术普遍较低,而沙黎城又莫名掌握了不可思议的造船技术和洛络娅至今都不太明白的火药的时代里,沙黎城的位置事实上再好不过了。 毕竟真正能够以一当千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百分之八十又集中在教会之中,所以大部分士兵也只不过是比普通人强壮一些而已。而这样的“强壮”在那与魔法威力也相差无几的枪炮下实在不堪一击——当然也包括被气昏头,连总指挥官都不要的德亚帝国。 这也是为什么肖恩能够以一个叛军首领的身份跟德亚帝国僵持这样久的原因。 但事实上这些都跟洛络娅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在洛络娅来到沙黎城的第二天,她就表现出了强烈的妊娠反应。 魔族本身是不需要进食的,因为在魔族与人类看似相差无几的身体结构下的本质,其实还是黑暗魔力。所以魔族事实上不需要进食,不需要睡眠,不需要大部分人类都需要的生理活动,当然也不会有妊娠反应。 但洛络娅腹中的却是魔族与人类的混血儿。 所以在洛络娅来到沙黎城的第二天,她开始莫名地嗜睡。 最开始的时候,洛络娅一天也就是睡十二个小时左右,但是慢慢地她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有一天她醒来时迎上肖恩担忧的目光和满是胡渣的脸,她才知道这一次她竟然睡了有三天。 面对肖恩的疑问和没有表达出来的担忧焦虑,洛络娅将腹中混血儿的特殊性和盘托出,于是肖恩在抓了两天的头发后,硬生生在他们暂住的领主府内画出了一个大型的魔法阵来聚拢原本游离的魔力。 洛络娅不知道肖恩究竟花费了多少心思才能在两天内、没有一个魔法师而城外德亚帝国敌军又虎视眈眈的情况下画出这样一个魔法阵来。但是这个魔法阵的效果却是立竿见影,就在它生成的那一瞬间,沉睡着的洛络娅就睁开了眼睛。 可是洛络娅和肖恩的麻烦却远远没有结束,因为洛络娅开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强烈的饥饿感。 她开始进食,但是却吃什么吐什么,但吐完之后还得继续吃。 这样对于本体养尊处优多年的洛络娅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折磨,洛络娅甚至在想这是不是肚子里的那小鬼对她曾经生出不想要他的想法的报复。 但是想完之后,洛络娅还得继续吃,然后继续吐。 原本洛络娅并不想拿这件事来打搅已经很忙了的肖恩,因为洛络娅很清楚身为首领,在战时究竟有多少事需要他来决定,但是平时照顾洛络娅的侍女实在是看不过去洛络娅这样的痛苦,悄悄地告诉了肖恩,于是经过多天的实验后,令周边小国闻风丧胆的猎鹰军团的叛军首领肖恩,又肩负起了家庭煮夫的任务。 洛络娅知道能够在这样忙碌的情况下依然要照顾到她的肖恩又多么不容易,于是洛络娅开始主动为肖恩分担能够分担、又确保不会看起来过于繁忙而被肖恩强力镇压的事。 比如说处理那些令肖恩十分头疼的文书,比如说接过“辰影队”的担子。 老实说,虽然洛络娅早就知道在猎鹰军团中应该会有这么一个编制,但在真正发现“辰影队”时依然让洛络娅忍不住吃惊。 猎鹰军团中,共有四个最重要的编制。 暴风队,也被称作近卫军,是猎鹰军团单兵最强的主要战力,一般用以执行一些正面对抗、暴力不过脑子的行动等。 暗雨队,则囊括了各地的联络员、情报员、以及暗杀各国要员的刺客,虽然最后那个活动总是被他们的头儿给抢过去,但是在这个小队中的刺客的能力也并不像以往的刺客那样让人小觑。 惊雷队,也是猎鹰军团中最为重要的一队,几乎可以说猎鹰军团能够跟德亚帝国对抗到此刻,起码有六成是惊雷队的功劳——火枪、魔炮、爆炸晶核……一切超乎寻常的东西都由惊雷队出产提供。 而最后的,则是被洛络娅接手的辰影队。 辰影队是什么,就算在猎鹰军团中待了很久的老兵或许都不明白、也不能够确定是否有这样一个队。 但它的确是存在的,而它的消息之所以会封得这样严密,就在于这个队的成员的特殊性——他们都是魔族的新生儿。 对于肖恩来说,他并不明白这些“新生儿”究竟是什么。在肖恩眼中,这些人只是拥有了奇异的能力而被普通人排斥的人,而他则是提供了一个保护他们、给他们施展拳脚的地方。他们为肖恩提供力量,而则肖恩庇佑他们,让他们活在阳光之下,并承诺总有一天让他们不再是人们眼中的“异类”。 洛络娅并不明白这对于肖恩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对于洛络娅又或是对于那些连身份都不自知的“新生儿”来说,却是意义重大。 对于每个非自然孕育的魔族来说,在他们身为人类的时候都有这样一个梦想——想要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之下,想要获得他人的认可,想要融于群体之中。 在身为人类时,他们曾经一次次尝试,然后又被一次次拒绝,直到赔上自己的性命又或是心如死灰。 就像是曾经的洛络娅。 但是比起在人类时磨灭了所有希望的洛络娅,他们无疑是幸运的,因为有这样一个人肯用平等而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并承诺让他们活在阳光之下。他们的所求本就是这样卑微简单,但长久以来,却只有一人能够做到。 于是现在,他们不再颠沛流离,不再死于各种各样的阴谋暗算之下……这就是“新生儿”觉醒得越来越少的原因,而凯瑟琳一开始所说的寻找“新生儿”的不明势力究竟是谁,此刻也一目了然。 洛络娅思考了很久,她不明白让魔族的灵魂滞留在人类的躯壳中这样久、让魔族对于自身“人类身份”的认知这样强烈究竟是好是坏,但看着那些人脸上的笑容,洛络娅沉默了许久,最终向肖恩要过了辰影小队的训练权。 在洛络娅走马上任的第一天,那些人无疑是不服的。 就算是还没有觉醒的“新生儿”,他们每个人也有每个人与众不同的能力。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幼年也受到过人类的排挤,但是他们自持能力,无疑也是心高气傲的。若不是看在洛络娅孕妇和首领夫人的身份,外加肖恩过来给洛络娅镇场子,想必在洛络娅来到训练场的第一时间他们就要闹起来了。 可是洛络娅却没有让肖恩担心太长时间。 只是一天的时间,甚至不用洛络娅动手,只是寥寥几句话,洛络娅就将那些心高气傲的家伙们训得心服口服。 洛络娅是魔王,魔族的统治者。 而统治者的名头也不是白叫的,对于那些再稚嫩不过的预备魔族,洛络娅只是看一眼就能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能力,有什么样的缺点,又需要怎样做才能克服它们。 于是短短几天后,“老大”这个匪气十足的称呼就成功易主,冠在了洛络娅的头上。 每天早晨,洛络娅和肖恩一同醒来。 在吃过早饭亲亲蹭蹭之后,肖恩去练兵,洛络娅去调|教那些心高气傲的“小鬼”们,直到肖恩过来在辰影队员们含泪感激的注视下领走洛络娅,一同去吃午饭。下午,两人一同待在书房,洛络娅负责看文书,肖恩负责盖章和耍赖。 不过这样欢快的日子依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 五个月后,新一年四月的最后一天天还未亮时,洛络娅摇醒了肖恩,冷静地告诉他,她要生了。 ——满打满算才六个月出头,为什么这个时候就生了? 在听到的那一刻,肖恩差点没有被吓傻了。 但是洛络娅却叫醒了肖恩,也阻止了肖恩叫人接生的行为,只是笑着向肖恩说道:“魔法阵可以打开了,肖恩。” 所谓的魔法阵,是一个月前洛络娅让肖恩画下的魔法阵,作用只有一个,就是隐匿气息。 当时肖恩不明白为什么要画下这个魔法阵,可是现在他却有了几分明白。 肖恩打开魔法阵,驱散了领主府内的所有人,孤身留在了洛络娅的身边,握紧了洛络娅的手,脸色甚至比洛络娅更为难看。 但洛络娅现在却没有调笑肖恩的心思了,因为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在经过一天一夜的痛苦之后,洛络娅终于明白不能够再这样僵持下去了。 “听我说。”洛络娅攥着肖恩的手,竭力道,“肖恩,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剖开我的肚子,把他们取出来。” 是的,是“他们”。 直到这一刻,洛络娅才知道她腹中的并非是一个混血儿,而是两个。这也终于能够解释为什么以她身为魔王的魔力都被他们给吃得干干净净犹嫌不够。 肖恩的神色震动了一下,几乎说不出话来。 洛络娅从枕下拿出了匕首,放在肖恩手中,向极力掩饰无措慌乱的他露出了笑容,温柔道:“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我爱你,肖恩。”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作者君终于战胜了这要命的鬼天气上来更新了哈哈哈哈【喂 总之这是最后一卷啦~还有二十四章正文完结了喵~ >▽< 第47章 chapter.2 焰河纪1364年,五月的第一天,洛络娅和肖恩迎来了他们的双胞胎女儿。 当两个孩子被肖恩从洛络娅腹中取出时,一个孩子身上毫无魔力,但却圆圆胖胖,长得十分好;另一个孩子在抱出来的那一刻,泄露出的魔力甚至连没有魔力的肖恩都有所惊觉,但令洛络娅惊讶的是,她却长得十分瘦弱,肖恩甚至一度惊慌唯恐她夭折。 但洛络娅却知道并非如此。第二个孩子之所以会这样瘦弱,并非是被她的姐姐抢夺了生命,而是因为即便她在腹中几乎吞食了母体的所有魔力,但是魔力的供给任有不足,这才导致了她出生时是这样瘦弱的模样。 而这两个孩子并非洛络娅所想的那样是混血儿,而是一个人类一个魔族。 这样的情况洛络娅从未听过,但洛络娅想到小女儿吞下的那样巨大的魔力,心中生出一分异样,曾仔细查看过自己小女儿的模样。但是不管是大女儿还是小女儿,她们都是琥珀色的眼睛,就像是她们父亲那样。待到她们生出软软的胎发时,那黑色的发丝加上琥珀色的眼睛,无论是谁看了都不会错认她们的父亲。 这样的结果让洛络娅心中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 若这个出生时就显得不凡的小女儿是黑发黑眼,那么很有可能表明这个孩子会是下一任的魔王。但是结果并非如此,也就是说她将作为魔王,永远地活下去。 遗憾吗? 或许吧,在她最爱的人是人类,而她却是永生的情况下。 庆幸吗? 当然。若真要有人将作为魔王活下去,那么她宁愿那是自己而非是她的女儿。 但这样的担忧她却从来没有告诉过肖恩。 肖恩已经为她退让得够多了,她已经不想再让他担心了。 在洛络娅暗含隐忧的微笑下,被两个女儿的到来冲昏了头脑的傻爸爸肖恩完全没有发现洛络娅的异状,只是傻呵呵地笑着,兴奋道:“小络娅,我们给她们取什么名字好?” 洛络娅的目光一滞,而后落在了小女儿身上,喃喃道:“克莱尔。” 肖恩没有听清,道:“什么?” 洛络娅微笑起来,温柔道:“克莱尔。” 克莱尔,明艳、美丽、肆无忌惮的女孩。 这就是洛络娅对于这个孩子所有的祝福。 并不明白魔文的肖恩点头,看了看克莱尔,再望向那个白白胖胖的大女儿,笑道:“那她就叫伊蒂丝!” 转眼又是五个月过去了。 伊蒂丝和克莱尔也在两人的注视下慢慢长大。 不同于几乎一天一个模样,精力旺盛得连肖恩都十分头疼的伊蒂丝,小女儿克莱尔长得十分缓慢。 当伊蒂丝开始满地乱爬的时候,克莱尔还在艰难地学习翻身;而当伊蒂丝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跟侍女们玩你追我赶的游戏时,克莱尔才刚刚学会爬。 比起虽然身为人类但是体质要好得太多了的伊蒂丝,克莱尔虚弱得简直不像是一个魔族――又或许这一点太像一个身体虚弱的魔族――而这样的虚弱也让肖恩一直十分担忧,甚至有一段时间一度不肯离手,只怕一转眼这个虚弱的孩子就回到死神的怀抱。 可是洛络娅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克莱尔身体中那庞大的魔力,所以洛络娅制止了肖恩这傻爸爸的行为,就算克莱尔在哪儿磕着碰着了也全然没有在意,因为洛络娅很清楚地知道,克莱尔流出来的那些看似恐怖的血迹,事实上只是魔力的一种实质化的拟态,多流点血对克莱尔来说反而是件好事,毕竟她身体过于虚弱,而魔力又过多。 所以比起克莱尔来说,洛络娅其实更担心伊蒂丝。 因为伊蒂丝并没有继承她一分魔力,也因为洛络娅即将离开。 在与肖恩的一夜长谈之后,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夜里,洛络娅带着克莱尔,悄然离开了沙黎城。 当洛络娅回头望向夜色中的沙黎城,洛络娅恍然发现,在肖恩的生命中,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离开。 有时候是生离,有时候是死别。 那时候的肖恩……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洛络娅其实一直都知道,若她真的爱他,那么就应该早早离开肖恩才对。但她却又贪恋着那份爱情和温暖,明明无数次决心要离开,但却又无数次留下。 可是…… 以后不会了。 “我相信你。” 向沙黎城最后望了一眼,洛络娅微笑着说道,“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在一起。” 为了能够得到这样的幸福,她又怎么能够不全力以赴? 到了这时,洛络娅反而不希望阴影之主找到另两位主君了。因为这一次的圣战她需要的并非速战速决,而是将战线拉长,将教会的人全都拖住,无暇分心人类世俗界的战争。 可是越不想要什么,往往就越来什么。 在洛络娅回到魔王宫的第三天,阴影之主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大声道:“我找到了!” 这时,洛络娅正坐在小桌后注视着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克莱尔。虽然她依然是那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但目光中却满是暖意。 闯入寝殿的阴影之主一愣,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一个小鬼头。而这时,被阴影之主甩在身后的凯瑟琳这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向着阴影之主怒吼道:“太失礼了!你这么能够就这样闯入陛下的宫殿?!” “不,在这之前……”阴影之主指了指满脸都是口水的克莱尔,“那是谁?” “那是――”目光转向克莱尔,凯瑟琳惊呼一声,“啊!殿下!你怎么在地上!”凯瑟琳急急上前抱起吐泡泡的克莱尔,又用袖子仔细地擦去克莱尔脸上的口水,再转进宫殿深处找出新衣服为克莱尔换上,忙得团团转。 看到凯瑟琳的举动,这才明白自己忽视了哪里的洛络娅略带心虚地转过视线,对上了阴影之主目瞪口呆的脸,淡淡道:“那是我女儿,克莱尔。” “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吗? 魔王突然多了一个女儿还叫没什么问题吗? 略微纠结了一会儿,阴影之主终于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正色道:“陛下,这次之所以这样失礼,是因为此次前去人界虽然没有找到亡魂之主的踪迹,但是我找到了新任的恶念之主!” “恶念之主?”洛络娅念着这个名字,想到那个布莱恩家曾经的三小姐,神色微沉。 在沙黎城中,洛络娅曾经告诉过肖恩奥丽娜的消息。但是出乎洛络娅意料的是,肖恩竟然早就知道了奥丽娜没有死的消息,而更令洛络娅惊诧的是肖恩反而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那就是奥丽娜事实上已经不算是活着了。 三年前,在一次意外的偶遇,肖恩见到了奥丽娜。 那时候的奥丽娜虽然依然是他们分别时的面容,但肖恩清楚地感知到她的生命的气息早已消失,留下来的只有奥丽娜的灵魂和一具古怪的躯壳。 但肖恩却没能知道更多,因为在那次隔着人海的惊鸿一瞥之后,奥丽娜匆匆离开,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隐匿的身形,就连肖恩都无法找到。 谁知道三年后的今天,她竟然成为了魔族四主君之一。 命运弄人,不过如此。 “恶念之主吗?” 洛络娅缓缓站了起来,叹息一声。 “带我去见她吧。” 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过层层宫殿。 在魔王宫外,一个穿着黑袍的纤细人影缓缓抬起头。 冬日黄昏的光芒落在那黑袍人的身上,探入兜帽下苍白的脸上。 在那一刻,洛络娅就好像看到了十年前小木屋的那个傍晚,奥丽娜含泪看着她,傲然又坚定地说“我一定会成为魔王”的模样。 洛络娅笑了起来,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了起来。 风吹起了她的衣角,她一步步从台阶上向下走去。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打雷刮风下雨,网络打坏了,也不敢开电脑,所以用手机打的文,错别字啊什么的就当做没看见吧哈哈哈哈_(:з」∠)_ 第48章 chapter.3 焰河纪1365年,千年圣战终于再度开始。 无数的教会成员从人界向魔界缓缓压来,在二月的第九天终于迈入了人界与魔界的交界之处――金火熔炉。 金火熔炉是一个混乱的地方――无论是对于人类还是对于魔族。 但尽管教会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他们对于金火熔炉的混乱依然没有足够的准备,于是在他们迈入金火熔炉的第一天夜里,他们就损失了他们大半的先锋军,而且并非是因为魔族,而是因为引来了密林魔兽的人类佣兵团! 这件事一出,魔族众人几乎笑掉了大牙,而教会更是恼羞成怒,严厉驱赶掉都留在金火熔炉的大部分人类。但尽管如此,教会终究是失去了先机和大部分先锋军,于是他们不得不在金火熔炉逗留休整。 但令教会感到奇怪的是,这一次的魔族却没有落井下石,趁着他们忙乱的时候一鼓作气将他们赶出金火熔炉,而是一直隐匿不出,完全不想从前史载的那样疯狂地进攻。 魔王究竟打算做什么? 第二天的晚上,他们就明白了。 经过第一天的休整,先锋军在教会的安排下重新编制,教会军团的第七团被紧急调入先锋军,向金火熔炉赶来。而就在他们赶到的当天晚上,原先锋军与第七团发生了小小的摩擦。原本教会高层并没有在意这小小的口角之争,但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的晚上,先锋军与第七团突然发起了械斗,波及范围十分广阔,几乎卷入了大部分的先锋军和百分之四十第七军团的人。 教会高层大惊失色,赶到现场紧急叫停,但打红了眼的重任谁也没有理会那些高层,直到红衣主教赶来,对着他们使用了驱散魔法,他们这才发现他们竟然不知不觉中被恶念之主挑拨! 谁都没有想到,只是战争的一开始,魔族就派出了那位从未来过圣战的第三主君! 但事已至此,面对几乎死伤殆尽的先锋军和第七军团,红衣主教也只能禀明教皇,无奈退出了金火熔炉。 人类与魔族第一次交锋,魔族胜。 在这一场小胜的庆功宴上,无数的魔族向这位立下大功的新任恶念之主表达了善念。 但就在气氛热火朝天之时,坐在最上首的魔王却悄无声息地退场了。 注意到了魔王的离开的,除了魔王的近卫队队长、内政官大人,也就只有那位魔族的新秀,恶念之主奥丽娜了。 奥丽娜注视着魔王的离去,心中不宁,便随意寻了一个借口离开会场,避开众多魔族的视线,循着魔王离开的方向匆匆赶上。但出乎奥丽娜意料的是,只是顺着那条长长的走廊走了十分钟,在一个拐角后,奥丽娜就见到了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黑发魔王。 “你来了。” 明明奥丽娜已经收敛了自己的所有气息,但是黑发的魔王依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 奥丽娜神色一沉,道:“你在等我?” 黑发的魔王微微一笑,道:“难道不是你在找我吗?” 奥丽娜一噎,本想要反驳,但在那双黑色眼睛的注视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跟我来吧。”黑发魔王这样说着,转身向前走去。 奥丽娜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略带警惕地说道:“去哪儿?” 黑发魔王声音从前方传来:“沙黎城。” 沙黎城? 那个……她唯一的亲人在的地方? 奥丽娜心中百感交集,口中却强撑着,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哪儿?” 黑发魔王终于停下了脚步,微微偏过头,但她并没有发怒,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淡淡道:“肖恩跟我说过,他很想你。” 只是这样一句话,就让奥丽娜红了眼眶。 十四年了……在那一天改变了她一生的大火之后,她已经整整十四年都没有见过肖恩了。在她前十六年的生命里,与她相处得最久的,就是她的二哥肖恩。虽然他总是闯祸,总是做一些她很看不惯的“没有贵族风范”的事,但……那是她的哥哥啊!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奥丽娜偏过头,不想让那个魔王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声音冷硬道:“关你什么事!” 洛络娅笑了笑,还没等洛络娅回答,一阵魔法波动突兀出现在洛络娅的面前。洛络娅一怔,伸出手来,刚好接住了不知从哪儿掉下来的克莱尔。 洛络娅满心无奈,轻叹一声:“克莱尔,不要胡乱使用你的魔力,知道吗?” 犹自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的克莱尔望着洛络娅眨眨眼,笑了起来,“啊呜”一口亲在洛络娅的脸上,涂了洛络娅满脸口水,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妈妈”。 奥丽娜:“……” 用看怪物地目光瞧着洛络娅怀中的克莱尔,奥丽娜声音有点干涩:“她……她是谁?” 洛络娅微微笑着,却没有答话,而是抱着克莱尔向前走去。 “喂!”眼看被洛络娅无视了,奥丽娜反而提着裙角追上,愤愤道,“喂!话说到一半,你怎么就走了?!” 洛络娅笑着摇头,依然没有理会奥丽娜的话,只是脚下越走越急。 “诶!你――”眼看洛络娅越走越快,奥丽娜干脆小跑起来,大声道,“等等我啊!你要去哪儿?” 两人就这样穿过层层宫殿,最终来到了一个偏僻的空地中。 洛络娅停下脚步,而奥丽娜早已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不是魔族吗!”奥丽娜看着连汗都没有流一滴的洛络娅,不忿道,“不是说魔族身体都很虚弱,怎么你走得这么快?!” 洛络娅轻笑道:“轻身术。” 奥丽娜目瞪口呆。 终究她成为恶念之主的时间还是太短了,连掌握恶念之主的能力都已经力有不殆,更何况是其余的小法术。 可是为什么洛络娅不提醒她? 奥丽娜终于反应过来,这才发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跟着黑发的魔王来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这里是……”奥丽娜环顾四周,喃喃道,“奇怪的气息。” 诧异于奥丽娜的敏锐,洛络娅笑道:“是魔法阵――空间魔法阵。” 说到这里,奥丽娜怎么可能还反应不过来她被这个看似高洁不染尘埃的黑发魔王事实上诓了她一把。 奥丽娜掉头就想跑,但只是一转身就被定在了原地。 “肖恩他很想你,是真的。”洛络娅转到了奥丽娜身前,向她温柔地笑着,就如同奥丽娜还是布莱恩的三小姐时见过的那样澄澈柔和。 奥丽娜有些恍惚,也有些感动。 但是在感动也不能掩盖这个家伙把她诓到魔法阵意图把她丢去沙黎城的事实! 奥丽娜周身魔力涌动,愤怒地挣扎:“我都说了我!不!去!” “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洛络娅温和道,“如果能够给我一个理由,那么我也不会逼你去见肖恩。” 理由? 奥丽娜哑然。 洛络娅微微一笑,“我听肖恩说过,他其实曾经遇见过你。但是你却躲开了他,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奥丽娜一梗:“没有为什么!”虽然依然这样说着,但是奥丽娜的声音却弱了很多。 “也就是说你只是不敢去见他吗?”洛络娅淡淡道,“你在逃避吗?还是说你在幻想什么?” 被洛络娅说破了心思的奥丽娜一噎,恼羞成怒地想要反驳,但谁知一只手伸到面前,轻轻推在她的肩上。 “逃避不是办法,去见见他吧。” 身上的束缚瞬间解开,在奥丽娜身后,紫色的魔法纹路在地上突然出现,流水般的光泽像是一缕缕发丝,将奥丽娜缠绕起来,让奥丽娜瞬间消失在这魔法阵的上空。 站在这双向传送阵的前方,洛络娅轻叹一声。 十四年过去了,奥丽娜却像是与她分别时那样,似乎从未变过。 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对这个传送阵已经很是熟悉了的克莱尔挥着手,“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洛络娅拍了拍克莱尔的背,轻声道:“别急。” 站在传送阵外又等了一会儿,在确定已经给那对久别的兄妹留了足够的说话时间后,洛络娅这才踏入了这个双向传送阵。 但让洛络娅怎么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洛络娅站在沙黎城的那一瞬间,辰影队一个名为夏尔特的人冲到洛络娅的面前,神色大变道:“不好了老大!” “伊蒂丝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网络依然没好,于是这章还是手机发的T_T 因为手机回不了评了,妹纸们表打我,看在作者君就算断网也坚强更新的份上_(:з」∠)_ —————— 感谢哑·缄默妹纸的两个地雷,么么哒~! 第49章 chapter.4 洛络娅心头一震。 无数纷乱的思绪在她脑中闪过,洛络娅闭了闭眼,强自镇定下来,大步向前走去:“肖恩呢?” “首领去找伊蒂丝小姐了,”跟在洛络娅身后,夏尔特道,“还有一个从传送阵里走出来的叫做奥丽娜的女士也和首领一起去了……老大你知道那是谁吗?” “她是肖恩的妹妹。” 随口回答了夏尔特的话,两人已经走出了这个巨大的空屋。 洛络娅在克莱尔额上亲了亲,无形的魔力将克莱尔全身笼罩起来。轻叹一声,洛络娅将克莱尔放在手忙脚乱的夏尔特怀中,对着目瞪口呆望着她的夏尔特道:“他们向哪里去了?” “西、西边……等等老大你不是想要……” 话未落音,洛络娅就消失在了夏尔特面前,就好像他面前从来没有过人。 夏尔特张大了嘴,良久,这才喃喃道:“不愧是老大!” 遥远的地方,明朗的晴空下。 在高不可见的空中,巨大的骨龙张开尖利的双翼飞过,只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而在这只骨龙坚硬的头骨上,一身黑衣的年迈女巫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孩儿正稳稳地站在上头。 “老婆婆,”胖嘟嘟圆滚滚白嫩嫩的女孩儿搂着这个年迈女巫的脖子,天真道:“我们去哪儿啊?” 黑衣女巫低声笑着,声音嘶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女孩儿闻言一呆,苦恼地咬了咬手指,嘟囔道:“可是伊蒂丝不喜欢天上呢……”想了想,女孩儿眼睛一亮,软软地说道:“老婆婆,我们去地上好不好?天上可冷了呢!” 此刻正是二月,高空中初春的风冷得就像是刀子一样。 被女孩儿这么一提醒,黑衣女巫这才发现女孩儿早已经冷得瑟瑟发抖。 真是失策了,目的达到之前可不能让这个小鬼死了! 黑衣女巫暗自皱眉,但是却也找了个荒野降落下来。她四处看了看,确定女孩儿的父亲,那个让她忌惮颇深的人物并没有追上来,也没有被人发现留下踪迹,这才安下心来,唤出一只造型普通的飞鸟再度飞上天空。 “诶诶诶诶?为什么又飞上来了!”伊蒂丝撅起嘴,很不高兴地拽着黑衣女巫的衣服,“伊蒂丝好冷呢!” 黑衣女巫不耐的皱眉:“闭嘴!小鬼!” 伊蒂丝睁大了眼,几乎是瞬间,她的眼中就充满了泪水,泪眼汪汪地抽噎着:“你……你凶我!你是坏蛋!你凶我!伊蒂丝不要跟你玩了!我要回家!回家!!” 黑衣女巫被哭声吵得头疼,真想把怀中的小鬼往下一丢算了,但是想想自己心中那个伟大的目标,黑衣女巫耐着性子,哄了伊蒂丝两句,谁知伊蒂丝完全不买账,哇哇大哭着,尖利的童声几乎穿透了天际。 该死的小鬼! 黑衣女巫眼中凶光大盛,懒得再管这个小鬼以后会怎么样,贴紧伊蒂丝后背的手源源不断地向她体内倾注着亡灵的气息。 就算她是魔王的女儿又怎么样? 在这一刻,黑衣女巫心中充斥着病态的快感——力量源自灵魂,反馈于血液……只要她能够了解这个混血的血液构成,那么她就能推断出那个就像是永远不会掉进尘埃的魔王的血液,那么……到时候的她造出一个“魔王”又有什么难度?! 到了那个时候,又有谁能够抵挡她?又有谁能够对抗她?有有谁能够瞧不起她?! 但出乎黑衣女巫意料的是,原本她为了杜绝怀中小鬼可能会有的反抗而加大了魔力的输入,可是当她的魔力涌进伊蒂丝体内时,却像是涌入深渊,空荡荡地别说是回应,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怎么回事?! 黑衣女巫愕然,瞪着没有丝毫感觉,依然哭闹不休的伊蒂丝,喃喃道:“这、这怎怎么可能?” 就算是被称作光明化身的圣子,也不可能在她亡灵气息的寝室下没有丝毫反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小鬼…… 完全没有感受到黑衣女巫此刻心中的震惊,伊蒂丝胖嘟嘟的手直接扯住了黑衣女巫的长发,一边用力拽着一边哇哇大哭:“我——嗝——我要回家——哇啊啊啊!!” “我要爸爸!我要妈妈!!呜哇啊啊!!” 一边被伊蒂丝扯着头发,一边忍受着伊蒂丝的魔音贯耳,黑衣女巫咬牙切齿,干脆做了一件在她看来没有形象到了极点的、以往从来不会做的事——伸手捂住了伊蒂丝的嘴巴! 伊蒂丝一下子瞪大了眼,“呜呜呜”几声,眼看黑衣女巫真的意志坚决地不肯放手,伊蒂丝圆圆的眼睛顿时烧起了怒火。 “可恶的家伙!去死吧!!”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伊蒂丝抡起小拳头,一拳打向黑衣女巫的眼睛。 一个小鬼能有多大的力气? 黑衣女巫眼中流露出不屑,连躲都懒得躲。 而下一刻,一声惨叫。 剧烈的痛楚从眼眶附近传来,黑衣女巫脑袋一蒙,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伊蒂丝便顺着黑衣女巫的袍子溜到地上,尤不解气地再向着黑衣女巫踩上一脚。 “嗷——” 又是一声惨叫,黑衣女巫抱着自己的脚,单脚不停地跳着,那火辣辣的痛简直要让黑衣女巫痛晕过去。 ——明明只是一个小鬼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 但更令黑衣女巫没有想到的是,她一个没有站稳,竟然从飞鸟背上滑下,直直地坠落下去。 黑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伊蒂丝的视线之中,而被召唤出来的飞鸟也因为主人的消失而分崩离析,眨眼间就化作烟雾散去。 而站在飞鸟背上的伊蒂丝自然也紧随着黑衣女巫的脚步,从高空坠落下去。 狂烈的风在她耳畔吹过,失重感笼罩全身,伊蒂丝新奇地睁大眼,咯咯笑了起来。 但这一幕落入肖恩眼中,却差点没有把他的魂都吓飞了。 “奥丽娜!” 紧跟在肖恩身后的奥丽娜伸出手,一道轻柔的风扬了起来,轻轻地托住伊蒂丝,让她轻缓而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不远处黑衣女巫落下的深坑中,古怪地“嗬嗬”声响起,像是漏气的风箱,又像是野兽的喘息。 听到这样的声音,奥丽娜脸色大变,一手抱住了伊蒂丝,一手拉住肖恩:“快跑!” “什么?”肖恩扭过头。 就在这时,空气里突然寂静了下去。 就像是一个气泡破裂的声音,明明是这样轻微,但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无尽死亡的气息蔓延开来,腐烂的尸臭充斥了整个空间,尖利的杀气从巨坑深处飘荡出来,让肖恩的神色瞬间凝重。 火红色、尚在腐烂的手指从坑底探出,捏紧了深坑的边缘,紧接着,一个腐烂了一半的头颅从坑底猛地伸了出来。 肖恩睁大了眼,愕然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而奥丽娜却早有准备,早早地捂住了伊蒂丝的眼睛。 “肖恩·布莱恩。”那个腐烂了一半的人头嘴巴一张一合,随着它的动作,那些附着在骨头上的肉块也一块块落下来,接触到泥土,发出了“嗞嗞”的声响,而那些泥土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黑、融化,“你还是追来了!” 黑暗的魔力……不,确切地说,是属于死亡的魔力。 是谁? 他见过吗? 肖恩眉头紧皱,看着那个腐烂的人头没有发话。 而人头也没有废话,而是缓缓从深坑爬出。在它双脚站立在地面的那一刻,所有附着在骨架上的肉块也纷纷落下,露出了光洁惨白的骨头。 奥丽娜咬了咬唇,抬起头来。 天空中的乌云聚集起来,将这一片区域的阳光挡得严严实实;无形的魔力不知不觉中将这片区域笼罩,牢牢掩盖了区域内的所有气息。 终于,那具脱落了所有衣服和肉块的骷髅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眶却没有看向肖恩,而是望向了奥丽娜,向她遥遥伸出手:“带那个小鬼离开,你知道该在哪里等我。” 肖恩一惊,猛地回头,恰好对上了奥丽娜那双碧色的眼睛。 “对不起。” 大风扬起,肖恩伸出手,但却只捞了一个空。 魔力形成的狂烈的风将奥丽娜瞬间托上天空,肖恩仰起头,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奥丽娜,但奥丽娜却只是紧紧地握住了胸前的项链,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身后的骷髅下颚的头骨咔咔地响着,发出了如同笑声一样的声音。 “被自己亲妹妹背叛的感觉怎么样?肖恩·布莱——” 一只拳头带着烈风瞬间到了骷髅的面前,将骷髅远远打飞,也打飞了它那半截没说完的话。 “你声音太难听了。”肖恩冷漠地说着,“还是早点闭嘴吧!” “你——!”骷髅愤怒地尖叫起来,握着骷髅法杖的手臂用力挥动着,“你竟敢如此冒犯伟大的尼尔——” 又是一拳,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模一样的角度。 似乎终于发泄了心中的不悦,肖恩翘起了嘴角,锋利的暗色袖剑从他手腕处弹出。 “你是来送死的吗?” “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提示:请尽量不要在吃饭时观看此章 ---- 存稿箱崩了,于是提前一个小时发( >﹏<。) 大*果然致力于逼死强迫症(ノω<。) 附:明天出门有事,木有更新 第50章 chapter.5 话虽如此说,但真正交起手来,却让肖恩感受到了十二分的棘手。 这一具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骷髅攻击力并不高——至少对于肖恩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就算它时不时地召唤出一大片的骷髅小兵,但是那不忍直视的攻击力依然对肖恩造不成什么妨碍。 但让肖恩感到棘手的是,不管他将这具骷髅打倒多少次,它都会再度站起来。 ——这就是不死生物吗? 肖恩皱眉看着那具不知名的骷髅,沉吟不语。 而那骷髅则是“咔咔”地大笑着:“束手就擒吧,肖恩·布莱恩!你是无法战胜伟大的亡魂之主尼克罗斯的!” 肖恩冷道:“那就来看看吧!” · 遥远的另一端。 被奥丽娜抱在怀中的伊蒂丝眼瞧着自己又飞上了天,顿时不满地嘟起嘴:“都说了伊蒂丝不要在天上啦!天上好冷呢!!” 久久没有得到奥丽娜的回答,伊蒂丝疑惑抬头,而就在这一瞬间,一滴滚烫而微涩的泪珠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伊蒂丝瞪大了眼。 “咦……诶?那个……”伊蒂丝诧异地伸出手来,碰了碰奥丽娜的脸,“你很难过吗?是因为伊蒂丝吗?”苦恼地咬了咬唇,伊蒂丝恹恹道,“不要难过嘛……大不了……大不了就在天上飞好了……其实伊蒂丝也没有很冷啦……” “伊蒂丝……你是个好孩子。”奥丽娜勾起了唇角,眼泪却落得更凶了,“所以……以后一定要记得,不要跟陌生的人离开。” “咦?”伊蒂丝仰头看着奥丽娜,同肖恩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里满是不解。 就在这时,熟悉的喧嚣声传来,伊蒂丝睁大眼向下方望去,只见沙黎城已经遥遥可见。 奥丽娜带着伊蒂丝缓缓降落在沙黎城远处的荒野上。 她将伊蒂丝放下,蹲下|身来,看着伊蒂丝小小的脸,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肖恩。 哥哥。 奥丽娜张了张嘴,但那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该怎么告诉她的哥哥,她早已经死了呢? 五年前,她就已经死了,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灵魂。 唯一支撑着她苟延残喘到现在的,是为阿尔法复仇的信念! 仅此而已。 在披着这样看似是人类,实则只是怪物的躯壳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这样难熬,可她依然坚持着,因为她想要看到那个可憎的亡灵的结局! 她会找出它的命匣1,摧毁它,将它送入永恒的死亡! 而现在,机会就在她的面前。 她可以依靠伊蒂丝来博取那只亡灵的信任,然后在它专注于实验时,翻找出它命匣的所在。 可是…… 她……又怎么会这样做呢? 阿尔法,是她唯一的爱人;而肖恩和伊蒂丝,或者还有克莱尔,却是她仅存的至亲……她又怎么会这样做呢? “以后……不能在这样了,伊蒂丝。”轻颤的指尖落在了伊蒂丝的发顶,奥丽娜含泪笑着,“不要让你的父亲还有母亲担心……因为……这世上最爱你的,就是他们了啊……” 那场遥远的大火中,在火焰即将蔓延到她和母亲的藏身之处的时候,是母亲用身体盖住了那些蔓延到她身上的火焰。就算是死的时候,她还在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幼时哄她入睡时对她说道:“乖,不要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曾经以为母亲最喜欢的,是那个银发的小女仆。母亲总是对她说,小事而已,作为贵族的淑女,怎么能够这样失态……让让小络娅也么什么要紧。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她很伤心,为了那她从来不明白的来自母亲的宽容和注视。 “母亲是不是不爱我了?” 很多次,她都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酸涩地问着自己。但直到一切都真相大白之后她才明白,母亲爱洛络娅,因为那是她真正的女儿,但……那并不代表着母亲不爱她。 “如果你出了事……他们一定会非常、非常伤心的……” 直到她被当做魔王的转世救走,她花费了大量的功夫,旁敲侧击,却得到了一个让她几乎要绝望的消息。 ——都死了……无论是她的母亲,还是父亲,还是她的哥哥……都死了。 从那以后,她的世界彻底变了个模样——直到她爱上了那个救下她的魔族。 “所以,就算是为了他们,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那是她那么喜欢的人。 就算她总是跟他吵架,就算她总是跟他生气……可是那是她那么喜欢的人。 但是他也死了。 她知道,如果她想要报仇,这会是她最好的机会。 如果她放走这次机会,那么不仅不能够得到报仇的机会,更是会被尼克罗斯彻底记恨。别说是报仇,或许就算是活下去都会是个问题。 她不怕死,但她怕她无法为阿尔法复仇。 但是……她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再见。” 就在奥丽娜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伊蒂丝扯住了她的袖子。 “姐姐。”伊蒂丝软软地说着,踮起脚尖,抓着奥丽娜的袖子不肯放开,“你要一个人去找那个骷髅怪吗?可是你没有把伊蒂丝带去,骷髅怪不会怪你吗?” “你……”奥丽娜怔怔地看着伊蒂丝,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这样的逻辑对于稍大一点的孩子来说都不算难,但是对于看起来最多也就两岁的伊蒂丝来说,却显然过于困难了。 可是她竟然懂得了。 “当然啦!”伊蒂丝理所当然地说道,“伊蒂丝可是最聪明的啦!这么简单的道理伊蒂丝怎么会不明白嘛!” 听着伊蒂丝这样理所应当地夸奖自己,奥丽娜脸上却不禁露出了一丝轻微的笑意。 “这是大人的事,”奥丽娜略微别扭地用从来没用过的温柔口吻,轻缓道,“伊蒂丝只要做好一个小孩子就可以了。” 伊蒂丝撅起嘴:“你不能因为我还小就小看我!” 奥丽娜啼笑皆非,最终只是拍了拍伊蒂丝的头,转身消失在伊蒂丝的面前。 伊蒂丝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空空的荒野,气恼跺脚:“什么嘛!伊蒂丝可厉害的了!伊蒂丝不是小孩子了!!” 眼睛转了转,伊蒂丝突然又嘻嘻笑了起来。 “哼!难道你告诉我,我会没办法知道了吗?” 伊蒂丝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口哨,吹出了一声尖利的声音,一只黑鹰从高空缓缓降下,落在伊蒂丝面前,乌溜溜的眼睛瞧着伊蒂丝。 “小黑,你看到刚刚那个人往哪里去了吗?” · 说实话,洛络娅没想到竟然能够看到这样的场景。 空旷的荒野上,肖恩一次又一次地把无数的骷髅拆散,而那些骷髅又一遍又一遍地站起来。但无论是肖恩还是那些骷髅,都没有丝毫不耐烦,十分耐心地重复着这一切。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洛络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作为接受了魔王祝福的肖恩,无论是黑暗的魔力还是死亡之力,都无法对他造成伤害,所以这片区域的死亡气息完全不会对肖恩造成影响,唯一麻烦的就是那些不死的骷髅。但是那些骷髅的战斗力也不值一提,也只能说有些麻烦而已。 可对于肖恩对面的亡魂之主来说,怎么都弄不死的肖恩也只是有些麻烦而已。毕竟只要命匣不毁,它就不灭。只要它能够耗到肖恩体力用尽,那么就是它赢了! 不过…… “亡魂之主尼克罗斯。”冰冷的声音从天而降,原本笼罩在这片区域的黑雾悄然散去,就连乌云也慢慢散开,露出了高悬于空中的太阳。 被尼克罗斯唤起的骷髅在热烈的阳光下如春水融化,尼克罗斯惨叫一声,瞬间缩进了被它砸出来的深坑之中。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它用来伪装的肉|体和那具有强烈阴影气息的黑袍都在从高空掉落时损毁了。现在的它暴露在阳光下,就像是将灵魂暴露在阳光下一般,那样无法言喻的痛苦让它都想干脆死了算了,但是身为巫妖它又不可能死去,于是它也只能躲进深坑下狭小的阴影中瑟瑟发抖。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肖恩惊喜地抬头,但下一刻,他就想到被奥丽娜带走的伊蒂丝,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说实话,在肖恩心里,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奥丽娜。就算奥丽娜临走时说过那意味不明的一句“对不起”,但肖恩从来不相信奥丽娜会置伊蒂丝于死地。这样的自信不仅仅是因为他相信他那个只相处过短短五年的妹妹,更是因为伊蒂丝那强大无比的破坏力。 没错,其实在肖恩心中,他担心的不是伊蒂丝,而是奥丽娜! ——天知道伊蒂丝那个小混蛋是不是又干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了! 肖恩转向洛络娅,十分忧心,就像一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说道:“小络娅,今天伊蒂丝她又——” “好了我知道了。”洛络娅无奈叹气,走到肖恩身旁握住肖恩的手,“不要担心。”就算伊蒂丝闯祸了,应该也能收拾回来的……吧? 但肖恩明显对于伊蒂丝的“安分守己”不抱任何希望,重重叹了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洛络娅才有时间将心思分给在一边缩了很久的亡魂之主尼克罗斯。 洛络娅松开肖恩的手,走到那深坑前,冷声道:“为什么想要绑走我的女儿?” 亡魂之主尖叫着,狡辩道:“魔王大人,这是个误会!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儿!” “说谎。”洛络娅淡淡说着,蓝蓝的晴空下竟突然闪过一道紫色的雷光,蹿进深坑,精准地集中了亡魂之主的头骨。 亡魂之主再次尖叫一声,全身焦黑地躺在地上。 “死了?”肖恩凑近。 洛络娅道:“装的。” 洛络娅伸出手来,深坑周围的泥土突然动了起来,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一点点涌入亡魂之主的身下,将它慢慢推高,直至将它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但就算这样,它却依然瘫在地上,就像真的只是一堆焦黑的骷髅。 洛络娅叹了口气:“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蠢呢。” 一道黑影如同电光蹿过,将地上那堆焦黑骷髅的头颅缠起来,牢牢捆住。 “你以为只要你不死,我们就拿你没有办法吗?” 骷髅头依然装死,一动不动。 洛络娅挑了挑眉,十分为这位亡魂之主的勇气和愚蠢感到震惊。 但就在洛络娅以为这位亡魂之主将要彻底地装死下去的时候,骷髅头眼中突然又一次燃起了火焰,惶恐地尖叫道:“什……什么人!” 它在说什么? 洛络娅和肖恩同时皱眉。 而在不远处小镇的地窖中,伊蒂丝在漆黑的地窖中摸索着。 “小黑,你说,那个姐姐真的是走进这里了吗?” 被唤作小黑的黑影拍了拍翅膀。 “什么!你说你也不知道?!什么嘛!不知道你就让我进来嘛?!”伊蒂丝不满撅嘴,猛地回头。而就在这时,她感到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咦?” 伊蒂丝低头,黑暗之中,有一颗宝石发出了幽幽的绿光。 但伊蒂丝完全没有理会这个像是宝石一样的东西,而是借着绿光,拾起了刚刚踢到的跟盒子一样的东西,拿在手中摇了摇,凑到耳边听了听,然后又摇了摇。 “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1命匣:巫妖存放自己心脏的地方,只要命匣不毁,那么巫妖就不会死亡。 虽然尼克罗斯看起来是只骷髅,事实上它其实是只巫妖 ----- 不要小看伊蒂丝啊,人家才是BOSS!【说啥呢 附:今天的存稿箱又废了……说好的六点发的!作者君一长条整整齐齐的18:00就这么被破坏了!狂抽*! 第51章 chapter.6 这里显然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地窖,在进来的路上,伊蒂丝已经不知道拂开了多少灰尘和蜘蛛网。若不是为了那个看起来总觉得像是哪里见过的奥丽娜,还有那个奇怪的骷髅怪,伊蒂丝才不会来到这里。 “这是什么?” 听到伊蒂丝疑惑的嘟囔声,黑鹰凑近了伊蒂丝的脸旁,乌溜溜的眼睛瞧着着那个似乎十分普通的盒子眨了眨,然后无趣扭头,默默向地窖口蹦过去。 “唔……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好奇怪诶,刚刚被我踢了一脚竟然没有坏耶!”作为“天赐神力”的伊蒂丝,从小因为无法掌控力道而坏在她手中的东西不计其数,而刚刚那一脚她显然也没有收敛过力道,可是那么一脚下去这个看似普通的盒子竟然依然完好无损,这怎么不让伊蒂丝奇怪? 百思不得其解,伊蒂丝终于扭头询问她的小玩伴的意见:“小黑,你觉得……”扭头,没找着。 “欸?”伊蒂丝大惊失色,环顾四周,终于在地窖口找到了悄无声息摸过去的黑鹰。 伊蒂丝鼓起脸,气冲冲地把手里的盒子一扔,一个虎扑,就跟黑鹰滚成了一团。 “小黑你要跑吗?!不许不许啦!明明说好陪我玩的!!”伊蒂丝搂着黑鹰不肯撒手,将“难缠的小鬼头”这个词表现得淋漓尽致,“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嘛!如果你敢溜掉的话伊蒂丝生气给你看哦!!伊蒂丝真的会很生气的哦!!” 没能成功溜掉的黑鹰扑棱着翅膀,在伊蒂丝的怀中大力挣扎起来,然而伊蒂丝虽然年幼但力气却说不上小,竟也没让黑鹰挣开。 就在一人一鹰在地窖里为了“说好陪我玩不许跑啦”和“不要陪你玩让我走啦”而滚来滚去的时候,地窖上的暗门被猛地掀开。 影影倬倬的阳光和油灯的光芒透射进来,伊蒂丝和黑鹰抬头望去,对上那张分别了没一会儿的脸。 “……伊蒂丝?”奥丽娜失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伊蒂丝:“……” 怎么办!! 伊蒂丝咬着指头瞧向黑鹰,黑鹰扭头不看她。 ——可恶的坏蛋! 伊蒂丝暗暗向黑鹰龇了龇自己那一口小白牙,再转过头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对着手指,泪眼汪汪地说:“大姐姐……我迷路了……” 奥丽娜:“……” 太棒了,迷路能够迷路到这么远的城镇的地窖里,伊蒂丝你真是个天才! 丝毫没有被伊蒂丝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打动,奥丽娜皱起眉,厉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离开这里!” 伊蒂丝懊恼地鼓起脸颊,刚想要大声地拒绝奥丽娜,一个古怪的声音便在这个安静的地窖中响起,格外响亮清晰。 就像是破旧木门打开时铁轴的那一声嘶哑的喊叫,这样异常的声音在第一时间就吸引了奥丽娜和伊蒂丝的注意力,让两人瞬间扭过头去。 “什么东西?”奥丽娜皱起眉,尚未踏入地窖的她显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伊蒂丝却十分清楚。 或许是直觉,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在那个声音响起的第一时间,伊蒂丝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源头——那个古怪的盒子! 它打开了! 小孩的心里总是装不下太多的事的,就像为了好奇把自己老爸老妈抛在脑后追着奥丽娜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就像为了黑影的偷溜而把刚刚还觉得奇怪的盒子随手扔开,就像为了这个盒子而忘掉一旁的奥丽娜。 伊蒂丝蹦到盒子前,俯身将它拾起,借着微弱的亮光用看玩具一般的目光瞧着它。 而事实上,它的确长得也十分像是玩具。 花花绿绿的染料涂满了盒子薄薄的外壳,深深浅浅的刻痕画下毫无逻辑的花纹,唯一能够称得上是“精巧”——或者说是古怪——的构思的是,在它打开之后,竟然还能够倒出第二个一模一样大小的盒子来! 伊蒂丝拿着第一个盒子和倒出来的盒子比了比,发现真的是一样大小! 伊蒂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但伊蒂丝无法发现的是,在第二个盒子倒出来后,那蓦然散开的缠绕着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奥丽娜眼神一凝:糟了! 奥丽娜心中狂跳,厉声道:“伊蒂丝快丢开它!” 但,却已经晚了。 这一刻,异变突起! 原本那就像是孩童玩具一般可笑的第一个盒子突然绽出了恶魔般的黑色羽翼,悄无声息地在伊蒂丝手中碎裂,无尽死亡的气息蔓延开来。 黑色的羽翼一点点张开,就在它彻底成型的那一刻,狂风骤起。 巨大的黑影撑破了狭小的地窖,碎石纷纷落下,但又在触地的瞬间被飓风卷起,环绕着那个有着黑色羽翼的巨大恶魔飞舞起来。 ——深渊恶魔召唤术! 就在黑色羽翼出现的第一时间,奥丽娜就将伊蒂丝抱了起来,远远退开。 而与此同时,奥丽娜终于明白了伊蒂丝方才拿在手中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命匣! 那个她找了这么多年的,亡魂之主尼克罗斯的命匣! 第一个盒子,无疑就是尼克罗斯设下的触发性陷阱,而第二个盒子,就是它的命匣! 但摧毁命匣的最好时机已经错过,那来自魔界深渊的恶魔已经被召唤出来,现在摆在奥丽娜面前的最大难题就是,她该如何摆平这只恶魔! 魔界之中有四大主君,但除了第一主君亡魂之主和第四主君阴影之主外,无论是第二主君噩梦之主,还是现在身为第三主君恶念之主的她,都不擅于直接攻击。 噩梦主君还好,她的力量能够使所有的生命陷入沉眠,而后步入永恒的死亡,而她的力量却主要在于挑拨和激发生命心底的恶念,直接攻击从来不是她的长项,更何况她成为恶念之主也不过短短几年。 怎么办?! 挑拨?她又能挑拨谁来拿下这个恶魔?激发恶念?她又不是嫌她们死的快! 或者说……逃吗? 可是,她真的能够逃得过这只来自深渊的恶魔吗? 奥丽娜咬唇瞪着眼前这只因为重临人世而狂喜地咆哮着的恶魔,一股巨大的绝望却从心中升起。 但在她怀中,伊蒂丝却仰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恶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感受到来自深渊的气息,不远处的洛络娅神色一凝,扭头望去,目光穿过荒野和城镇,遥遥地注视着那巨大的黑影。 “深渊恶魔。”洛络娅淡淡地说道,“看来你可真是下了血本呢,尼克罗斯。” 不同于魔界普通的人形或者类人型恶魔,这样巨大得就像是连接天地的恶魔,唯有一个地方有,那就是深渊! 虽说大陆上划分了魔界人界,但归根到底,它们都在大陆上。 但深渊却不同。 深渊是一个异位空间,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都没人知道深渊的存在。直到1900年前,一位疯狂的人类法师在一个疯狂的实验下打开了通往深渊的通道,为大陆引来了巨大的灾难,至此“深渊”之名才被大陆所知。 而深渊也并不是人类或者魔族能够生存的地方。那里环境恶劣,充满着各种极端的地势——或是熔岩、或是深海——但这也就造成了那里生物的极端的强大。 就像是此刻被尼克罗斯召唤出来的深渊恶魔。 就连被称作聚集了大陆百分之九十的黑暗魔力的洛络娅,对这只恶魔也感到有些头疼。 但召唤深渊恶魔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先不说打开深渊通道所需要的材料,光是召唤深渊恶魔的契约魔法阵就已经遗失已久——虽然不包括洛络娅——这尼克罗斯又从哪儿得知的的呢? “或者说……”洛络娅盯着那个焦黑可笑的骷髅头,“你就是1900年前的那个疯子?” 此时此刻,那散成一团的骷髅终于一扫曾经的畏缩,大笑起来。 “疯子?哈哈哈哈……那是因为你们这些愚蠢的生物无法理解我的伟大!你们都只不过是庸庸碌碌的蠢货!而我——我是伟大的先驱者!是伟大的科学家!而你们终将消失于历史中,只有我!只有我的名字将记录在历史上,记在所有人的心中,代代流传下去!” 洛络娅挑眉,完全没有被这近乎疯狂的发言所打动,冷淡道:“在这之前,我觉得或许你应该担心一下你自己。” 骷髅头桀桀怪笑着:“我?不,完全没有必要……伟大的魔王,看来你还不知道,那么来猜猜好了,现在站在那深渊恶魔身前的,到底是你的哪一个女儿?” 洛络娅和肖恩神色一变。 肖恩厉声道:“你说什么?!” 洛络娅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中已经透出了森冷的杀气。 骷髅头全全然不惧,大笑道:“那么你们要来赌一把吗?” “看是你们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动作快!” 远方,那巨大的恶魔向着天空咆哮着,声音响彻天地。 而在这边,气氛凝重,空气几乎要凝结起来。 似乎终于笑够了,骷髅头森然道:“那么让我来看看吧,魔王。你到底是更爱你自己,还是更爱你的女儿!” 洛络娅冰冷道:“你想要怎么样?” “成为我的试验品。” 没等洛络娅开口,肖恩就一口回绝:“妄想!” “哦——”骷髅头怪笑着,“看来我们伟大的肖恩·布莱恩还是更爱的是你身边的魔王,哈哈哈,不知道你们的女儿听到了会有多么伤心,你觉得呢?魔王!” 肖恩脸黑得就像是锅底,上前一步刚想动手,就被洛络娅按住了肩膀。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同我说话了,尼克罗斯。”此刻,洛络娅脸上完全没有骷髅头想象中的焦虑或是不安,而只是沉沉的冷,就好像无论世事如何变幻,都无法够打动她,令她改变神色。她声音不紧不慢,语调不急不缓,但说出来的话对于尼克罗斯来说却无异于雷殛,“你是否已经忘了我究竟是谁了,亡魂之主?” “在最开始的时候,魔界没有魔王,没有主君。‘当黑暗降临大地,魔族出现了魔王,而当人类踏入魔界时,魔族出现了主君’……这是来自教廷的记载。而尼克罗斯,你知道主君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吗?” 看着洛络娅脸上笃定的神情,尼克罗斯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但他依然强撑着,大喊道:“这又怎么样?!就算你是魔王,今天你也救不了你的女儿!你,或者是你的女儿,你只能选择一个!”顿了顿,尼克罗斯又怪笑起来,“是了是了,你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如果你真的有什么办法,你又怎么会在这里跟我纠缠这么久?” 洛络娅微微皱眉,但还没等洛络娅开口,异变再现。 这一刻,一道刺目的金光在深渊恶魔的方向出现,就像是降落在世间的太阳一般,那耀眼的光芒在第一时间就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那是—— “圣子?”尼克罗斯失声道,“该死!他怎么会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呃,看起来日更总是出意外啊,那以后作者君就基本隔日更偶尔日更好了_(:з」∠)_ 附:存稿箱已崩,换了三个浏览器都没有用,看来以后更新时间都无法固定了~~o(>_<)o ~~ 不过至少18:00以前都会有更新 (PД`q。)·。'゜冰天雪地掩面泪奔…… ----- 依旧是晴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9 21:20:53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9 22:42:35 感谢妹纸们的地雷~\\(≧▽≦)/~ 么么哒!! 第52章 chapter.7 这意外出现的人,不仅仅是亡魂之主没有想到,就连洛络娅和肖恩都从没想过。 不过这样一来,尼克罗斯的威胁就并不成立了,因为就像洛络娅被称作聚集了大陆百分之九十的黑暗魔力,能够发出那样耀眼金光的,也就只有圣子——或者说尤兰德——那个被称作聚集了大陆百分之九十的光明圣力的人。 也就是说就算尼克罗斯能够操控深渊恶魔,也无法在现在这个时候再威胁到伊蒂丝又或是洛络娅了。 毕竟伊蒂丝的身份事实上并未公开,而且无论怎么看伊蒂丝都只是个人类而已。那么只要尤兰德在场,他就一定不会让身为人类的伊蒂丝被深渊恶魔所伤。 但同样在场的身为恶念之主的奥丽娜就没那么好运了——就在十多个小时前,奥丽娜才让教廷吃了个大亏,怎么看尤兰德都不会放过她。 想到这个问题的不仅仅是洛络娅,还有肖恩。 尽管那场大败还没有传开,甚至连一些在人界的教廷成员都并不清楚,但这却并不包括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就像是肖恩。 眼看那一边已经声势浩大地打起来了,肖恩却依然没法放心,更不可能放心——政治立场不同就算了,而且还是情敌! 放心才有鬼! 更何况…… 想到奥丽娜,肖恩皱紧眉头。 跟洛络娅交换了一个眼神,肖恩转身奔向那只深渊恶魔所在的方向。 洛络娅不由得在心底松了口气,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那个挣扎不已破口大骂的骷髅头上。 骷髅头说得对,她刚刚那番似是而非的话的确是糊弄它的——虽然她是魔王,但是她也的确没有办法像她刚刚说的那样将魔族的主君完全掌控在手中,更没有办法在距离这样遥远的情况下救出伊蒂丝。 可是现在不同。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洛络娅淡淡地说着。 就像刚刚的威胁并没有让洛络娅有多么生气,现在的逆转也并没有让洛络娅有多么喜悦。她只是用丝毫没有变过的冷漠视线注视着它,就像是看一抹尘埃,一道光影。 但就是这样的态度让骷髅头分外愤怒。 “说什么?”骷髅头尖笑起来,“这只是我运气太差,败在了成功的最后两步上而已!”骷髅头眼眶内的幽火疯狂地跳动着,急促地说道,“在追求真理的路上是我太大意了,没有走到最后,但是没有我也会有其它的任何一个,终究有一天……终究有一天,世界上没有神灵,没有魔王,没有圣子,只有唯一的真理!真理永恒,我愿意以身为基石,以灵魂为献祭,向你献上永恒的忠诚!” 尖利的声音大笑着,焦黑的骷髅头上竟然蹿出了冰蓝的火焰,几乎在瞬间就将骷髅头消融殆尽,就连散落在不远处的骨架也开始燃烧起来。与此同时,一道灰暗的光芒从骷髅的眼眶闪出,以视线无法捕捉的速度向远方奔去。 洛络娅一凛,伸手想要抓住那道灰影,但最终却以毫厘之差让那道灰影逃开。 天地之间,只有那尖利的笑声在空中回荡,大笑道:“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洛络娅眉头一皱,想也不想,招来一道紫雷劈在还没有融尽的骷髅骨架上。 远处的笑声戛然而止,只有一声惨叫飞速远去。 方才那一下,至少让那个亡魂修养十年二十年才能出来,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是伊蒂丝还是克莱尔都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了,如果它真的再度撞上来,那么倒霉的是谁还不一定。 洛络娅无所谓地拂了拂自己没有沾上丝毫尘埃的衣服,向着远处深渊恶魔的方向走去,但没走几步,洛络娅又折身走了回来。 “这是……” 洛络娅疑惑地看着这骷髅灰烬上方的虚茫的空气,不由得皱眉。 终于,她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握。 “抓住了。” 但抓住了什么? 洛络娅缓缓将空空如也的手收回来,每收回一分都像是穿过层层洪流,又像是将缠绕在那个“东西”上无尽的丝线扯断,甚至洛络娅都能够听见无形丝线崩断的哀鸣。 终于,洛络娅将那“东西”完全抓在了手中,而它也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这是一个由灰暗的线条而构成的纹章。它没有底座,也没有任何实体的介质,而只是由带着死亡气息的灰色线条勾勒而成,浮在虚空。它周围燃烧着黯淡的火焰,但它的温度却又使洛络娅周身的空气迅速降了下去,连地面都开始凝成薄薄的冰霜。 洛络娅握着它的整只手都开始发乌发紫,一种可怖的颜色开始顺着她的指尖蔓延上来,但洛络娅却恍然未觉,只是含笑看着这个由灰暗线条勾勒而成的纹章,轻笑道:“原来是你。” · 此时此刻,远方的深渊恶魔和尤兰德的战斗终于到了尾声。 随着一声巨响,深渊恶魔在金色圣剑的最后一击之下不甘地怒吼着,消散在这个世间。而到了现在,尤兰德才有空来理会一旁的奥丽娜。 在他赶到的第一时间,尤兰德就劈手夺过了奥丽娜手中的伊蒂丝设下保护的结界放在一旁,然后又将奥丽娜禁锢起来,这才迎上深渊恶魔。而现在深渊恶魔已经解决,那么也是时候解决眼前的恶念之主了。 没有注意到一旁眼神闪亮盯着他的伊蒂丝,尤兰德将仍然染血的圣剑指向了奥丽娜,冷声道:“没想到魔族的四主君今天也做起了这样卑劣的勾当!不伤害孕妇和孩子是我们两族早已默认的事,你可知打破这样的规则会有怎样的后果?” 奥丽娜虽然被金色的结界牢牢禁锢在原地,但面对这样的质疑和几乎指到自己脖子上的圣剑,她却只是冷笑一声,既不反驳也不分辨,只是用冷漠而轻蔑地目光注视着尤兰德。 尤兰德一皱眉,一旁眼睛闪闪表情十分飘忽的伊蒂丝却终于回过神来,跳了起来,用力挥手:“大叔!你误会了大叔!刚刚是这个姐姐保护了我!!” 什么? 尤兰德一怔,下一刻一道黑影从远处疾驰而来,瞬间到了他的身后,寒风袭向了他的脖颈,黑色刀刃上闪烁着灰暗的光泽,眼看就要刺进尤兰德的咽喉。 但身为圣子,尤兰德也并不是徒有虚名。 只见在最后一刻,尤兰德身上的金色圣光猛地爆开,那样炽烈的温度就像一个金太阳一样,瞬间将来人逼退,而他那柄金色的圣剑也回转过来,刺向了那道黑影,割破了那道黑影的衣袍。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伊蒂丝和奥丽娜回过神来,便看到燃烧着金色圣力的尤兰德和被割破袍角的肖恩远远对峙。 两人不由得都睁大了眼——肖恩什么时候来的? 奥丽娜咬紧了下唇,而伊蒂丝则一脸兴奋地向肖恩挥手,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大声喊道:“老爸!我在这里!!” 尤兰德:“……” “老爸我跟你说!这个大叔刚刚救了我哦!他好帅的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他!” 肖恩:“……” 肖恩:卧槽! 作者有话要说:在跟双皮奶顽强奋斗了两个小时后,作者君终于意识到不管做饭还是做点心我都是个废渣T^T ----- 不知何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31 21:09:26 地雷受到~妹纸来么么哒MUA~ 第53章 chapter.8 当洛络娅终于赶到深渊恶魔曾经所在的战场时,看到的就是一片大战过后的狼藉。 光明圣力、深渊的力量,还有亡魂的气息在这片大地上蔓延,甚至洛络娅嗅到了空间的魔力。 光明圣力、深渊魔力和空间魔力都不奇怪,因为深渊恶魔本就是通过契约撕开空间来到大陆,而光明圣力则是来自于尤兰德。 但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浓郁的亡魂气息? 虽然这只深渊恶魔的确是由那曾经的亡魂之主招来的,可是亡魂的力量也不该是这样浓郁。 除非…… “命匣吗?” 也难怪会有这样大手笔的深渊召唤,但是…… 命匣呢? 洛络娅循着那浓烈的亡魂气息绕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既没有被人带走的痕迹,也没有被隐藏的痕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按照那个尼克罗斯的狡诈,它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深渊恶魔身上——而事实也证明它的确很有几分先见之明。 洛络娅伫立了一会儿,终于摇头。 看来是找不到了。 虽然这样,洛络娅却没有过多地在意这件事,而是伸手召来了被伊蒂丝唤作小黑的黑鹰。 “伊蒂丝呢?” 荒原,丘陵。 洛络娅面无表情地听伊蒂丝蹦蹦跳跳地把刚才的事复述完毕,而一旁的肖恩早已经面如锅底。 ——果然这一切都是那个金闪闪的家伙的错! ——听说不但这一世他暗恋自家老婆他上一世上上世都暗恋自家老婆。 ——刚刚亲亲女儿说长大了要嫁给那个金闪闪的家伙。 ——简直不能忍! ——果然还是找个时间干掉他好了! 洛络娅看了周身都在飘着怨念的肖恩一眼,俯身摸了摸伊蒂丝的头,无奈道:“肖恩,伊蒂丝只是个孩子,她随口说的话你也当真吗?”尽管伊蒂丝看起来两岁多,又白又胖走路也很稳,但事实上她只不过才一岁而已。更何况无论是一岁两岁,不都是孩子吗?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伊蒂丝再度蹦了起来,强烈抗议:“伊蒂丝是个大人了!伊蒂丝不是小孩子!!” 洛络娅好笑地拍了拍伊蒂丝的头,肖恩凑过来,十分委屈地说道:“伊蒂丝明明说长大以后要嫁给我的!今天一看到那个混蛋就说要嫁给他了!!” 洛络娅:“……” 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洛络娅看了看四周,道:“奥丽娜呢?” 肖恩一怔,有些怅然道:“她走了。” 洛络娅也沉默下来,良久,一声轻叹。 · 关于魔族和教廷的战争,就这样不温不火地持续了下去,长得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魔族并未主动出击,但只要教廷有所动作,则必定会落入魔族的陷阱,甚至折损了好些位高权重的红衣主教。 这一举动震撼了好些教廷高层,在教廷高层商议良久后,魔族和教廷进入了长达二十年的停战期。 但虽然魔族和教廷的战局陷入僵持,谁也不肯率先出击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开始各自积蓄着力量。但从心理上来说,洛络娅却比教廷高层有把握得多。 教廷不肯出击,是因为高层战力被魔族出其不意之下消耗了小半,这样的状态面对最终决战肯定是不行的,于是龟缩起来试图将损耗的力量再度培养起来;而魔族不肯出击,却是因为洛络娅和肖恩共同的决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教廷伫立万年,自有它的秘诀。想要在保存自身有生力量的前提下将它彻底扳倒,只凭魔族是不够的——还需要人界中世俗界的力量。 当斩断了他们力量的来源,再将他们现有的力量消耗殆尽,那么在那时,教廷也就不复存在了。 今后的千年圣战,也不会再有了。 但这一切,都是现在的教廷绝不会察觉到的。 十五年后。 人界世俗界的战报源源不断地传到魔界。 曾经雄踞一方的德亚帝国终究还是败在了猎鹰军团的火枪下。期间,作为与神权联系紧密的皇权代言人、德亚帝国的皇室曾无数次地向教廷发去求助的信件,请求教廷对猎鹰军团的首脑,也就是曾经叛国者布莱恩的儿子肖恩·布莱恩进行制裁。 教廷欣然应允,但因大部分军队依然驻留人界与魔界的边境,于是便派来了裁判所与暗行者,前者明面击杀,后者隐匿暗杀。 但在教廷派出的人接二连三地失踪后,教廷衡量了一下得失,终于放弃了德亚帝国。 于是在德亚帝国边境的第一个险地被攻破后,顿时兵败如山倒,五年之内彻底消失在大陆的版图之上。 ——而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在德亚帝国消亡之后,猎鹰军团以和平之花“亚兰朵”为名,自立亚兰朵共和国,国内版图囊括了曾经的德亚帝国与其治下的所有边境小国。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亚兰朵共和国将安静下来时,作为亚兰朵共和国的第一任首领的肖恩·布莱恩却再度出兵亚兰朵边境的另一小公国,可是这一次的出兵却在那个名不经传的小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在那小国的王城外僵持了整整五月后,亚兰朵共和国第一次爆发了内乱,曾经德亚帝国的降将乘机在尚且不够安稳的亚兰朵境内掀起了巨大的反抗,而当时肖恩·布莱恩又在万里之外。 当时,洛络娅曾连夜赶到肖恩所在的地方,但是处于风暴和战争漩涡的肖恩脸上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有人曾经将革|命比作洪水,将旧有的制度比作洪水之下的城市。城市就在那里,而洪水却总有一天会到来……可是洛络娅,为什么城市里的人不肯避开洪水,在洪水过后的旧城上建立新的城市,而要殊死反抗?” 黑夜的军营中,肖恩骑在马上,遥遥地看着那个小国的王城,似乎看到了王城中那些随时准备从梦中起身,拼尽全力也要拖住他的脚步的人民。 “我曾经不明白。因为我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一定会避开洪水,然后在洪水将腐朽的旧城冲垮后,兴高采烈地回到原来的地方,建立起崭新的、所有人梦想中的城市。” “可是我忘了,就算旧城再怎么腐朽、再怎么令人厌恶,那也是他们曾经的家。” “人类会想要保护自己的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在亚兰朵共和国即将攻下那个小公国,赢来胜利的前一刻,肖恩·布莱恩却收兵鸣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回国,将所有叛乱的降将斩于马下。 自此亚兰朵共和国再无内忧。 ——而这是五年前的事。 从五年前到现在,肖恩·布莱恩再没有主动出过兵。 除了把一些将亚兰朵看做软柿子试图打个劫的家伙们反打劫回去之外,他大力发展亚兰朵的商业,并将其稳步地发展至整个大陆,在原本就被大商人和贵族共同把持的商业网中披荆斩棘,竟也真的被他开出了一条新路。 洛络娅并不明白肖恩这样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相信肖恩,于是也没有过多过问。 而事实上,世俗界的战乱,对于魔界来说,也并不是没有影响。 十多年前,当曾经的猎鹰军团和曾经的德亚帝国开战后,曾经多年都未曾有新生魔族出现的金月神庙中再度走出了从人界觉醒的魔族。 这在近二十年都没有出现新生魔族的魔界中,无疑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但只有洛络娅清楚地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因战乱而死”,又有多少是“战死”。 ——她看到了曾经辰影小队的人。 虽然洛络娅看到了老熟人,但是她并没有插手他们作为魔族的道路,因为她相信他们总会再度站在她的面前,以一个强者的身份。 而事实证明洛络娅也的确是正确的。 十年后,曾经的辰影小队成员,在魔族公主近卫队的选拨中脱颖而出。但他们作为克莱尔近卫队成员来觐见洛络娅时,脸上精彩的表情娱乐了洛络娅好些天。 就这样,当曾经的辰影小队渐渐聚集了小半在克莱尔的周围时,有一天,克莱尔却突然不见了。 三天后,在整个魔族都为了他们的小公主的消失而人仰马翻时,克莱尔又回来了。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静悄悄地找到了在魔王宫的洛络娅,依恋地坐在洛络娅身边,将头放在洛络娅的膝盖上。 洛络娅看着与她姐姐如出一辙的面容,但却又有着截然相反的性子的克莱尔,心中感慨万千。 或许是因为魔力过于强大,而作为力量承载的身体却过于孱弱的缘故,从小克莱尔就被局限在魔王宫中,等到她的身体足以承载她的魔力、可以走出魔王宫时,她的性格却已经定型了。 克莱尔并没有像洛络娅赋予她的名字那样明艳,她敏感、柔弱、沉默而温柔。虽然克莱尔与伊蒂丝的面容如出一辙,但是只要是见过他们的人,都能一眼将她们分辨出来。 伊蒂丝因为自小随着肖恩征战的缘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刀锋般的凌厉和张扬,又透着一股肆意妄为的混蛋气息,跟年轻时候的肖恩几乎一模一样。甚至出于对父亲肖恩的崇拜,她甚至剪掉了自己的长发,换上了男装,长年逗留在军营中——虽然十分出格,但是却没有让洛络娅有过太大的担心。因为洛络娅知道伊蒂丝的责任感和她的能力足以让她收拾她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 可是克莱尔…… “克莱尔。”洛络娅轻叹一声,轻抚克莱尔柔顺的长发,“你去哪儿了?” 听到洛络娅的声音,克莱尔的眼睫轻颤,就像是晨光下被微风拂动的花瓣,颜色淡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比花瓣上的露珠更为动人。她继承了、甚至超越了洛络娅的美貌,只要她沉默地坐在那里,就有一种惊人的美丽扑面而来。 克莱尔沉默良久,就在洛络娅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克莱尔轻声道:“母亲,我爱上了一个人类。” 洛络娅心中一颤,沉默下来。 “母亲。”克莱尔的声音变得略微苦涩起来,带上了些许忐忑、不安,还有轻微的畏惧。但就算这样,她也依然说了下去,“我……想请求您……” “让我离开魔界。”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这一卷写得这么慢,是因为这一卷其实是两卷的合集——其实作者君炒鸡想写战争想写男主酷炫狂霸拽【喂 一卷是战争和天下大势,一卷是儿女情长。但是想了想还是把它们作为一卷写完了【酷爱来赞美作者君的缩写能力【揍你好吗 附:话说为什么作者君的存稿箱总是崩……这是歧视我吗(╯‵□′)╯︵┻━┻ 第54章 chapter.9 在克莱尔十六岁的那一天,她离开了魔界。 不是作为魔族中被众星拱月的魔族公主,而是作为克莱尔,只是克莱尔。 在克莱尔走之前,洛络娅道:“我很高兴能够听到你这样对我说,克莱尔。我很高兴在你十六岁的时候,听到了属于你的声音,而不是魔族公主的声音。” “这是你这么多年来你唯一对我提出的请求,那么我一定会答应你。但是你要想清楚,并不是每个人类都会像你父亲那样接受自己的妻子事实上是一个魔族的事实。克莱尔,倘若那个人爱你不够,那么你就要将他控制在手心,隐瞒他一辈子;倘若那个人爱你如同性命,那么你定不能隐瞒于他,要与他白首到老,那么就算他寿终正寝,你也算收获了他的爱情,若你想的话,你也可以追寻他的转世。” “可是克莱尔,我还想要告诉你,世上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意外,那些意外又会导致许许多多你无法预料的后果。你想要追寻你的爱情,那么作为母亲我自然会祝福你。但若发生了什么意外,克莱尔,你要记着,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克莱尔含泪离开了,而洛络娅则是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 魔族的生命很长很长,而人类的生命很短很短。 在魔族的生命中,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意外,若用笔书写出来,那么每个魔族生命中的跌宕起伏都能写作一部诗歌。 洛络娅太了解克莱尔了。 她敏感而柔弱,在她的心中,她似乎依然是那个可以躲在她的母亲,也就是魔王洛络娅羽翼之下的孩子。 她太年轻了。 也太弱小了。 如果克莱尔永远都将自己当做孩子,活在象牙塔中,那么洛络娅也愿意将她永远看做一个孩子,让她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这一次的请求,是克莱尔第一次坚强起来,鼓起勇气,向她这个母亲、这个魔王“抗衡”。所以洛络娅一定会让她如意,就算洛络娅认为她注定会跌得头破血流。 可是洛络娅知道,至少克莱尔已经开始试图站起来了。 既然她试图站起来,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作为“克莱尔”而活下去,那么洛络娅就不会让她再退回去。 “正因为年轻,所以可以犯错,所以可以挽回。” 洛络娅轻叹。 就算犯错,就算懊悔,就算痛彻心扉也没有关系,因为她会在克莱尔踏入深渊之前将她拉回来,也因为她相信她的女儿。 克莱尔是她和肖恩的孩子,她弱小,却不软弱。 她只是太年轻了。 所以…… “快点长大吧,克莱尔。” · 亚兰朵共和国,霍纳王城。 此时此刻,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的肖恩冷不丁从满桌子的公务抬起头来,向一边唠唠叨叨个没完的书记官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书记官一愣,一肚子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才道:“是五月一日,1380年五月一日,大人。” “又到了这一天了啊。”肖恩深沉地叹了口气,下一刻就出现在大门口,只留给书记官一个潇洒的背影,“好了亲爱的书记官这些公文就先交给你了我去看看我可爱的伊蒂丝再见不送不要想我。” 书记官:“……” ——大人这么点公文你都要逃吗?!! 书记官满心悲愤,但身为公认弱鸡的文官之一,书记官又怎么追的上肖恩,于是只能含泪看着肖恩逃之夭夭。 五月一日,是比较特别的一天,因为在十六年前的今天,肖恩在猝不及防下迎来了两个女儿,然后便开始了他头疼万分的老爸之路。 克莱尔还好,她一向省心,又乖巧又可爱,肖恩还记得她第一次开口叫爸爸的时候软软糯糯的声音简直要把他给萌化了! 而伊蒂丝……那个一点都不省心的小混蛋! 想到曾经又机灵又可爱,现在变得又混蛋又要命的伊蒂丝,肖恩忍不住流下心酸的泪水。 做个老爸这么难,做个小混蛋的老爸难上加难,他总算明白当年他老爸看他时的心情了——真是恨不得把这小兔崽子捆起来揍! 好不容易问明白了伊蒂丝那个小混蛋的去向,肖恩终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伊蒂丝。 肖恩低头看着厨房像遭过贼一样的满地狼藉,再缓缓抬头,盯着被烟熏了一脸黑的伊蒂丝,艰难道:“伊蒂丝……你……在干什么?!” 一旁等待着的厨娘和侍女们一会儿看看伊蒂丝一会儿看看肖恩,一脸的欲哭无泪,看起来是恨不得找面墙一头撞死。 但是伊蒂丝·小混蛋·布莱恩却对周围的气氛浑然不觉——又或者是察觉到了但却完全没往心里去——在听到肖恩的话后还十分有兴致地回头冲肖恩摇了摇手,当然这样做的下场就是手下一个用力过猛把灶火给扇没了。 肖恩:“……” 这糟心的小混蛋。 肖恩头疼皱眉:“伊蒂丝,你在做什么?!” 懊恼地“啧”了一声,伊蒂丝一边再度试图生火,一边懒洋洋地说道:“做饭啊!” 肖恩:“……”你确定你是做饭不是烧厨房? 肖恩越发头疼了。 “怎么突然想到做饭?” “是吉欧叔叔说的!”伊蒂丝向肖恩笑出一口小白牙,毫不犹豫地卖掉了吉欧,“吉欧叔叔说,如果女孩子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呢,那就多做点吃的给他,抓住了他的胃就等于抓住了他的心。” “哦……”肖恩顿了顿,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想到伊蒂丝语句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肖恩简直要抓狂:“伊蒂丝你有心上人了?!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虽然说是个小混蛋吧,但是怎么也是他的女儿啊!是哪个不长眼的臭小子拐走了他的女儿还让他女儿做饭?!他都没吃过女儿做的饭好吗?! 人道毁灭,必须的!! 就在肖恩暗自磨牙的时候,伊蒂丝似乎终于放弃了自己生火的打算,开始掉头捣鼓面粉,一边说道:“你不是见过的吗老爸。” “谁?” “当然是——”伊蒂丝笑得一脸灿烂,“圣子阁下啊!” 肖恩脸瞬间黑了。 “看那挺拔的身姿!看那像日光般耀眼的眼睛!看那坚定不移的目光……在大陆上,圣子可是从他十六岁起就被评为‘贵族小姐们想要嫁的男人’的第一名一直到现在,我会看上他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肖恩的脸更黑了。 “而且我记得小时候圣子可是救过我一命的,那时候我记得我还说长大要嫁给圣子阁下呢!本来我都要忘了,结果今年圣子阁下来亚兰朵的神殿驻守……老爸你不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吗?” 肖恩抽了抽嘴角,掉头就走,“我走开一下有点事……”走了一半,肖恩又回过头来,“不许去找那个家伙,听到了吗?!” 目送肖恩离去,伊蒂丝琥珀色的眼睛闪过狡黠的光,两把抹掉自己脸上的黑灰,然后拉过身边一个侍女:“老爸走了没?” 看起来是侍女实际上是伊蒂丝近卫队的褐发小姑娘哭丧着脸:“走……走了……” “看到他往哪边去了没?” 小姑娘:“是……圣子阁下所在的方向……” “太好了!”伊蒂丝兴奋大笑,喜滋滋地从角落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备用衣服,迅速梳洗一遍,就摩拳擦掌准备翻墙出宫了。 小姑娘眼看不好,顿时泪眼汪汪地抱住伊蒂丝大腿:“殿下,你要去哪儿?!” “乖,”伊蒂丝笑摸小姑娘的头,“殿下我追男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啊!” 小姑娘死不松手:“可、可是大人回来之后如果问起殿下我要怎么说……” 伊蒂丝笑道:“放心吧,老爸跟圣子死掐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乖,我先走了!” 单手拎起小姑娘,轻松地把小姑娘提溜到一边,伊蒂丝三两下就窜上墙,消失不见,一看就知道早有预谋! 小姑娘:“……”殿下你不要说的那么轻松啊! 霍纳王城东区,光明圣殿。 作为唯一一个在大陆上伫立万年而不倒的势力,教廷自然有它独特的地方——从它就算曾经派人刺杀了亚兰朵共和国现任首领,却依然能够在霍纳王城拥有一席之地就能看出来;但相应的,教廷也并非没有付出代价——从亚兰朵共和国那辽阔的疆域上加起来也没有十指之数的神殿,和王城圣殿所处的偏远的位置就能够看出来。 说实话,若是往常,教廷早就派来一个军团的圣骑士,又或是一队红衣主教来给这嚣张的亚兰朵共和国一点教训了,但是——谁让现在是千年圣战期间呢?教廷的高层又哪里来的闲工夫注意这些小事? 于是,在看似无意的“巧合”之下,亚兰朵共和国就这样嚣张了十多年。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在去年的时候,享誉盛名的圣子尤兰德阁下,却来到了霍纳王城的光明圣殿,进行他为期一年的外派期。当然这究竟是外派还是监视,大家心里都有数。 而圣子阁下也将他的任务履行得十分严格:从他来到霍纳王城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王城一步。这样敬业的精神简直感人泪下! 但今天却有点不同。 起因则是一个跑来跟圣子阁下挑战的男人。 最开始的时候,光明神殿的人都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 不说他们的圣子阁下是多么英俊潇洒风流……不,是武力高强连教皇都要仰仗于他,就看那个男人要武力没武力要魔力没魔力的弱鸡样,遇上他们圣子阁下不是分分钟被揍成猪头? 竟然还敢来上门挑战?真是狗胆包天! 但就是这么一个“狗胆包天”的人,在向他们恶劣一笑后,分分钟把他们揍成了猪头。 ——圣子阁下救命!! 于是在连滚带爬地跑去向圣子阁下求助后,圣子阁下出来了,然后就说了一通他们都听不懂的话,然后就一起出门,然后就不见了…… ——不!圣子阁下!你去哪儿了?!请千万不要抛弃他们啊! 就在光明前殿人心惴惴的时候,光明神殿的后殿却翻墙爬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那个时候的伯纳尔德正脱下他的盔甲,一个人闷头在训练场里练习挥砍。 他是见习圣骑士中唯一一个不能使用长枪的人。从他进入光明圣殿的第一天开始,大骑士就告诉他,他没有使用长枪的天赋。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是没关系,没有长枪,还有刀剑。 尽管在光明神殿中,千百年来圣骑士都将刀剑作为副手武器,因为在圣力的修炼中,长枪那一往无前的气势是最符合圣力修炼的要求的,唯有圣子才将刀剑作为主要武器。但是他显然不能够跟圣子相提并论。 他十六岁来到光明神殿,现在他二十六岁,但他却依然只是见习圣骑士。 所有的人都嘲笑他,让他死了当圣骑士的心,更何况他加入见习骑士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学习圣力的最佳年龄,所有人都不认为他会有什么出息。 时至今日,与他同一期的、曾经的见习圣骑士要么已经成为了大骑士,要么已经黯然放弃回到故乡,只有他还作为一个见习圣骑士,在原地停留了整整十年。 但是他早就答应过他的母亲,他会成为圣骑士,荣耀地回到故乡。所以无论是那些嘲笑还是蔑视,又或者是这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失败都丝毫没有动摇过伯纳尔德的信念。 他相信只要他努力,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不逊色于圣子阁下的骑士! 不过最近的这些天,伯纳尔德却十分烦恼,原因则在于……一个女流氓。 伯纳尔德十分想不通,为什么那个女流氓就是缠着他不放呢? 虽然他知道,圣骑士这个职业在大部分人心中都十分有前途和钱途,但是一来他只是个外人眼中当了十年都没有长进的见习圣骑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忍无可忍的训练官给踢回去;二来他亲眼见过那个女流氓一拳一个一人揍翻了一小队的圣骑士……所以她到底在想什么? 伯纳尔德百思不得其解。 但…… 于是当伊蒂丝翻墙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金色的阳光照在伯纳尔德赤|裸的上身,紧密而结实的肌肉随着每一次的挥砍而绷紧,拉出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弧线;汗水从额上和胸口滚落,划过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反射出让人口干舌燥的光泽。 似乎是察觉到了伊蒂丝的到来,伯纳尔德转过头,红色的头发跳动着如同火焰的光泽,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仿佛是刀凿出来,锐气逼人,但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却像是天空一般一片沉静和冷凝,似乎只要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让人忍不住依靠。 但此刻,那双沉静的眼里却闪过一丝慌乱和不自在,直愣愣地盯着伊蒂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反倒是伊蒂丝嘻嘻一笑,响亮地吹了声口哨:“哟~帅哥,身材不错,跟我滚个床单吧!” 在这一刻,伯纳尔德由衷生出了一种捂胸穿衣服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圣子阁下每天都在躺枪# #作为一个勇者我很无辜的,对了能不打脸吗# #女流氓你这么叼你爸妈知道吗# ----- 哑·缄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4 20:05:41 土豪君么么哒!超爱你的喵~ >▽< 第55章 chapter.10 “哟~帅哥,身材不错,跟我滚个床单吧!” 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层枝叶,在伊蒂丝脸上投下零碎的摇曳光斑。 她嘻嘻笑着,带着几分可爱的圆圆眼睛眯成了弯月,一张秀美得男女莫辩的面容被这样的笑容冲去了两份凌厉,只剩下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然后下一秒她就被踹下了墙。 “你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你吗?!” 伊蒂丝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惊愕地看向墙头,只见一张跟锅底似地黑脸冒了出来,与她眼睛同色的琥珀般的眼睛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着。 空间凝滞了一秒,下一刻,伊蒂丝就翻身滚到伯纳尔德身后,委屈地嘤嘤嘤:“好可怕亲爱的快保护我!!” 肖恩:“……” 伯纳尔德:“……” 肖恩:你个小混蛋还要不要脸了?要不要脸了!让人家一个见习骑士保护你好意思吗?! ——如果好意思的话就不会邀请人滚床单了。 曾经乖巧可爱的女儿变成了一个女流氓,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肖恩痛心疾首,恨不得把伊蒂丝压成小屁孩再长一遍。 但作为老实人的伯纳尔德却没有想那么多,竟然还真的拦在了伊蒂丝面前,认真地向肖恩说道:“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虽然这位小姐是有点……”突然的,伯纳尔德顿了下。 有点怎么?流氓?嘴贱?不要脸? 严格遵守骑士守则的伯纳尔德支吾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但她也只是一个女孩子,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你不要太过跟她计较。” 肖恩看着一个小伙在他面前维护他女儿,心里五味陈杂。 瞪了一眼伯纳尔德,再瞪了一眼偷笑的伊蒂丝,肖恩沉下脸道:“如果我非要计较呢?” 伯纳尔德愣了愣,脸上浮现出了苦恼,然后叹了口气,脚下没有向一旁挪开半步:“抱歉。” 肖恩挑眉,看着这个铁了心要拦下他的伯纳尔德,心里倒是对这个木愣愣的小子高看了一眼。 说实话,虽然所谓的骑士守则听起来不错,但真正能够做到的屈指可数。毕竟同情和怜悯也不能当饭吃,面对真正的强敌时,不是每个人都有挺身而出的勇气。 ——品行不错,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肖恩下了结论。 肖恩自认,就伊蒂丝那张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对跟他有十分近的亲属关系,也就是这个傻大个当他是寻仇的——有见过像他这么帅的寻仇的人吗? 从这一样的臭美和流氓水准来看,伊蒂丝果然不愧是肖恩的女儿。 不过品行好不好是一个问题,想要拐走他女儿又是另一个问题。 肖恩不爽地瞧着伯纳尔德身后开始脸上飘小红花的伊蒂丝,口气恶劣道:“怎么?现在的骑士难道还插手别人管教女儿?!” 伯纳尔德傻在了原地。 伯纳尔德背后的伊蒂丝一听顿时不满地跳出来,嚷嚷道:“老爸你干嘛这就说出来了!我还没——呜哇啊!” 瞬间站在伊蒂丝身后,肖恩伸手就把伊蒂丝跟鸡崽儿似地拎起来,还用力晃了晃,一边走一边黑着脸喝道:“你还好意思说!我都还没跟你算账!先前你跟我说的圣子又是怎么回事?敢把你爸坑一把?涨胆子了啊!”跟尤兰德死掐的时候肖恩还没想明白,但是回宫路过圣殿后门,看到扒在墙头上耍流氓的伊蒂丝,肖恩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糟心的小混蛋果然很“坑爹”! 伊蒂丝被肖恩拎着三两下跳出后殿离开了光明神殿,她挣扎着想要回头看伯纳尔德,但碍于肖恩的残暴镇压,也只能被肖恩拎在手上张牙舞爪道:“什么啊!我这是好心,怕老爸你接受不了,给老爸你心理准备啊!比起嫁给圣子,我弄一个见习的圣骑士回家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嘛!” 肖恩差点被伊蒂丝给气笑了,也不跟伊蒂丝争辩,直接把伊蒂丝拎回宫中跟洛络娅告状。 没错,之所以肖恩这次跟尤兰德掐得这么快,就是因为洛络娅来了。 提溜着吵吵嚷嚷的伊蒂丝回到王宫,肖恩原本咬牙切齿的黑脸瞬间变成一张委委屈屈的怨妇脸,把伊蒂丝一扔就跟坐在殿中的洛络娅告状。 伊蒂丝不屑地瞪了肖恩一眼,嘀咕道:“两面派!谄媚!” 但话虽然这么说,伊蒂丝也不敢就这样溜掉——可能是出于小动物的天性,就算她敢顶撞肖恩,敢把肖恩气得半死,但她也不敢在洛络娅面前那么胡来。 如果闯了什么祸,跟肖恩还能插科打诨撒娇耍赖蒙混过关,但是这些对于她老妈来说——都没用! 对!都没用!! 伊蒂丝表情沉痛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再一次做好了挨顿打的准备。 但出乎伊蒂丝意料的是,听完了肖恩的叙述,洛络娅脸上笑意微微一顿,黑色的眼睛直直向伊蒂丝看来,直到伊蒂丝感到后背发毛,慢慢垂下了头。 可是就算这样,伊蒂丝也没有开口辩解,更没有服软的意思。 洛络娅沉默良久,突然一声轻叹:“伊蒂丝,你是认真的吗?” 肖恩一愣,然后不可置信地问伊蒂丝:“你真的看上那个见习骑士了?!” 伊蒂丝顿时炸毛:“难道老爸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谁都会以为你这个流氓在开玩笑啊! 肖恩的神色迅速沉了下来,一拍桌子,冷声道:“我不同意!” 若只是随口说说,那么当然随便应付,但是如果来真的——先不说那个见习骑士里带了个“圣”字,光是看这么年纪一大把还是个见习骑士,肖恩就绝不会同意! 谁人没有黑历史,对没错,但是就算当年他中二了一把,混了个破烂的名声,但是怎么说他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中二,单人战力数一数二,而这个见习骑士在他眼里——算个屁! 肖恩越想越心塞,桌子拍得哐哐响:“我说了不同意就是不……” 洛络娅按住肖恩的手,止住了他的话,只是看着伊蒂丝,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伊蒂丝,你是认真的吗?!” 伊蒂丝毫不犹豫地点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他了!我就喜欢他!”伊蒂丝叉腰,昂起头,神色飞扬,“我要他冠上我的姓氏,成为我的人!” 肖恩:“……” 在老爸老妈面前都这么信口开河耍流氓,果然皮痒欠揍!! 肖恩心里的怒气再度冒头,想要把这小混蛋捆起来揍,但洛络娅却道:“好。” 肖恩:“……” 什么?!! 不等肖恩爆发,伊蒂丝欢呼一声扑进洛络娅怀抱,在洛络娅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妈妈我最爱你了!” 掉头跑了几步,伊蒂丝又扭过头扑进肖恩怀里,在肖恩脸上亲了一口:“老爸也是!” 肖恩:“……” 为什么轮到他就这么敷衍!! 还有!他还没同意呢!! 但伊蒂丝是谁?作为一个流氓,察言观色是基本功,于是不等肖恩来的及说更多,伊蒂丝就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洛络娅啼笑皆非地按住怒发冲冠的肖恩,淡淡道:“伊蒂丝已经长大了。” 肖恩不赞同地说道:“可是她才十六岁!而且那个见习骑士是教廷的人!” “但这是伊蒂丝的选择。”洛络娅微微一笑,“她已经到了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时候了。” 无论结局是好是坏,不到最后的关头,洛络娅都不准备插手。就像跟克莱尔说的那样,既然这是属于她们自己的选择,那么洛络娅就会支持她们,就算那条路布满荆棘。如果她们不准备回头,那么她会注视着她们;如果她们想要回头,她随时能够成为她们的后盾,但——在路上的她们,必须是一个人。 肖恩想了想,脸上的神色又是心疼又是不舍,不满地说道:“可是伊蒂丝是我女儿……”难道他没本事给伊蒂丝当下烂摊子吗? 洛络娅笑着摇头,不想跟这个全身都充满了好爸爸气息的肖恩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见到克莱尔了吗?” 肖恩一怔:“克莱尔?克莱尔怎么了?” 直到这时,洛络娅才知道离开了魔界的克莱尔,并没有来到霍纳王城。 克莱尔她……到底是长大了啊…… 洛络娅轻叹:“没什么。” 而事实上,无论是洛络娅肖恩,还是伊蒂丝,都没有过多的时间来关注名为“伯纳尔德”的见习圣骑士的事了,因为战争再一次开始了。 焰河纪1380年五月二日,在伊蒂丝过完十六岁生日的第二天,来自亚兰朵共和国最近的拉塔特帝国的军队悄无声息地压到了亚兰朵共和国的西境,开始了与拉塔特帝国长达五年的战争。 伊蒂丝·布莱恩主动请命,跟随最高将领来到了亚兰朵共和国西境战争的第一线。 而在来到拉塔特帝国的第三年,伊蒂丝在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见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那是她阔别了三年的双生妹妹,克莱尔。 第56章 chapter.11 那一天,因十八年前一战成名的恶念之主推开了魔王宫的门,冲到王座之下,看着王座之上那似乎永远沉静不会慌乱失败的人,声音尖锐,咄咄逼人:“你让克莱尔离开了?!” “为什么?” 奥丽娜望向洛络娅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愤怒,还有失望。 不同于远在人界的肖恩和伊蒂丝,同在魔界的克莱尔可以说是离奥丽娜血缘和距离最近的亲人。这么多年来,奥丽娜看着克莱尔从一个小小的孩子变成了风姿卓越的少女,她的喜怒哀乐都看在奥丽娜的眼中。克莱尔之于奥丽娜,与其说是泛泛而指的“亲人”,不如说是“女儿”。 奥丽娜那么喜欢克莱尔,就像喜欢曾经还是人类的、那么天真的自己。她将所有曾经美好的祝福和期盼都放在克莱尔身上,愿她永远都这样平和安宁地活着,愿她永远天真而被人捧在手中。 可是这位黑发的魔王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奥丽娜偶然在人界看到了克莱尔,看到了克莱尔现在所处的境地,她甚至至今都以为克莱尔只是留在肖恩的身边! “她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响起,奥丽娜的目光就像是刀子一样剐向了洛络娅。 “你明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 克莱尔就像是活在高塔之中的公主——事实上,她也的确是的——她的心中,有着不谙世事的温柔和悲悯,她从不用恶意来揣度任何人……而这样人,却被她的母亲,那位黑发的魔王给生生推出去,让她面临那样残酷恶心的世界。 “你真的是她的母亲吗?!” 五句话,一句胜过一句的尖锐,每一句话都像是尖刀刺向了王座上的黑发魔王。 但那黑发魔王只是微微阖眼,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 空间就这样凝滞下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王座上那黑发的魔王抬起头来,向着奥丽娜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笑意很轻,就像是夏日花田中飞起的轻絮;那笑意也很淡,就像是法兰尔朵初绽时摇曳的花瓣。 “正是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才不能让她永远做一只笼中鸟。” “她可以是一只海鸥,又或是一只鹰,甚至只是一只小小的麻雀,但是……她必须有自己站起来的能力。” 奥丽娜一怔,但终究愤怒压倒了理智,怒道:“可是你知道克莱尔现在在哪里?她在做什么吗?!” 沉默半晌,洛络娅道:“当然。” “我一直都知道。” · 当亚兰朵西部军看着他们的头儿之一——那位帅气得惊人的小姑娘把一个蒙面的黑发舞娘拉走时,一个已经喝得三分醉的军官不由得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然后下一刻就被同伴把脸按在了桌子上。 “头儿可是女的!你吹口哨什么意思?想死是吧?!” 酒馆中的人轰然大笑,分明地处两国交战之地,但在这个酒馆之中却好像全然没有对于未来和战争的迷茫无措。 但酒馆中的气氛,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外头的小巷。 将那个一直在挣扎但却咬牙不肯出声的舞娘拉到了酒馆外的小巷,伊蒂丝终于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那位被她拉出来的黑发舞娘,而后毫无征兆地伸手扯下了舞娘的面罩。 当那张跟伊蒂丝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容暴露在夜晚的月色之下时,就算伊蒂丝早有准备,但也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你……” 艰难地说出这个字,伊蒂丝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经嘶哑不堪。 她深吸了口气,终于镇定下来,牢牢扣住扭身想逃的克莱尔的肩膀,努力保持冷静的语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顿了顿,伊蒂丝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拔高了声音,怒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伊蒂丝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三年跟自己双生妹妹的重逢,竟然是这样的一种状况。 ——这就是所谓的“有了自己的主见”和“遇上了爱情”的克莱尔? 做一个舞娘?! 什么玩意儿! 伊蒂丝终于忍不住在心里暴躁地骂人。 回想她方才在酒馆中看到的一切,伊蒂丝怒火蹿升:她根本不该听母亲的话,像克莱尔这样单纯又没有丝毫自理能力的蠢货,根本就不该让她离开魔王宫! 想到这里,伊蒂丝下了决定,不容置疑地道:“跟我走!我送你回魔王宫!” 一直闭口不语的克莱尔慌乱起来,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我不回去!” 克莱尔终于抬起头来,含泪看着伊蒂丝,哽咽道:“我不要回去……不要送我回去……姐姐!” 这一声久违的“姐姐”就像是一盆冷水,冲着伊蒂丝兜头泼下,将她的怒火尽数熄灭,只有从心底升起的深深的无力和无奈。 伊蒂丝松开了手,就像一只困兽般在小巷中来回踱步。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克莱尔。但就是这样看着,心底原本弱下去的怒火又慢慢升腾起来。 ——粗糙的衣裙,劣质的手环,还有布满手臂的不知所谓的刺青。 这就是她的妹妹,这就是她曾经贵为公主,千娇万宠地长大,生平拿过最重的东西也不过是瓷杯的妹妹! “这就是你抛弃魔族公主的身份选择的生活?!”无数的情绪堆积在伊蒂丝的胸口,她终于忍不住,一拳打在墙上,厉声道,“你选择的那个男人呢?!” 那个让克莱尔抛下一切,不顾一切也要离开魔界的男人呢?! 为什么他会让克莱尔成为一个卑贱的舞娘?为什么他不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保护克莱尔?他是死了还是瘸了? 伊蒂丝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克莱尔,但是克莱尔却瑟缩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 就是在这一刻,伊蒂丝突然明白了。 “他抛弃了你?”伊蒂丝不可置信道,“那个男人……他抛弃了你?!” 事到如今,克莱尔反而镇定了下来。 “不。不是他抛弃了我。” 在听到伊蒂丝不可置信的质问后,克莱尔眼神微黯,但却微微抬起了下巴。直到现在,伊蒂丝终于再一次在克莱尔身上看到了她属于魔族公主的气势。 “是我抛弃了他。” 月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乌云掩盖,夜色沉沉,风声骤起,隐隐的雷声从远方传来。 伊蒂丝突然抬起头望向天空,而克莱尔的话还在继续。 “我本来以为他是爱我的,但是直到一年前,我才发现他只是喜欢我而已。” 克莱尔将手交叠在小腹前,侧过脸去。 “他喜欢我,就像是喜欢一株花,一段诗歌,一件武器,又或者是一夜月光……他喜欢我,可是他不爱我。” 克莱尔苦笑着,曾经知道这个真相时的悲愤、绝望和不甘,在此刻都像是风一样逝去,只有淡淡的遗憾和叹息。 “他喜欢我,但是他不爱我……这样的人,我又怎么会接受他?我又怎么会留在他的身边?” 听到克莱尔的解释,伊蒂丝总算稍稍平息了心中的怒火。 可是伊蒂丝马上又注意到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你怎么又会变成这样?”只是一段失败的爱情而已,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 “为什么不回魔王宫?!” 远方原本只是隐约的雷声终于轰然而下。 白色的雷光照亮了黑色的夜空,也照亮了此刻克莱尔苍白的脸色。 ——为什么不回魔王宫? 这一刻,暴雨倾盆。 · 就像是感到了什么,洛络娅抬起头,望向了遥远的人界。 “为什么不带克莱尔回来?” 洛络娅喃喃着重复奥丽娜的话。 此刻,魔王宫空空荡荡,奥丽娜早已离去,只有洛络娅一人坐在那高高的王座上。 “为什么不带克莱尔回来?” 洛络娅轻声地诉说着这个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答案。 “因为她不会回来。” 洛络娅怎么会不了解她自己的女儿呢? 洛络娅怎么会不心疼她自己的女儿呢? 可是她不能保护克莱尔一辈子。 洛络娅闭上眼,想到在奥丽娜离去时她对奥丽娜说的最后一句话。 ——奥丽娜,如果我有办法的话,那现在的你……还想要成为魔王吗? 第57章 chapter.12 十八年前,在曾经的亡魂之主尼克罗斯召唤出深渊恶魔的那一天,洛络娅从那个大战后的废墟找到的不仅仅是那遗留下的杂乱的气息和亡魂之主的资格印记,还有一个笔记。 所谓的亡魂之主的资格印记,在那一天之前洛络娅从未见过,但是在看到它之后,洛络娅却第一眼就明白了那是什么:由灰暗的线条而构成的纹章,没有底座,也没有任何实体的介质,只是由带着死亡气息的灰色线条勾勒而成,浮在虚空。 这不就是被众多魔族疯狂寻找的亡魂之主资格印记吗? 只要能够被它承认,那么资格印记内所携带的庞大力量将彻底改造那个魔族的身体,传承自远古的力量和记忆也将印刻在那个魔族的灵魂,直到死亡。 在那之前,洛络娅从没有见过主君在她面前死去,于是她竟然也不知道她是可以将这个印记掠夺过来的。 虽然她自己无法使用,但是将印记交给她所信任的魔族,然后再在那个魔族死亡后回收……多么便捷的道具?! 但洛络娅却并没有将这个印记奖赏给任何人,也没有过多地在意它,因为她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来自尼克罗斯的笔记。 在找到那个笔记后的某天,洛络娅翻开了它,然后洛络娅终于知道了那位在人类史中臭名昭彰、最后更是将自己变成巫妖的疯狂魔法师所寻求的究竟是什么——永生的资格,和翻手云覆手雨的能力。 或者用更简单的话语来描述,那就是将她——魔王——取而代之的方法。 而事实上,尼克罗斯也已经距离最后的答案十分接近了。 可是最后的这一步,身为曾经知识量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支撑的人类尼克罗斯,或许穷尽一生都无法迈过,但对于洛络娅来说却只是打开了最后一扇门。 她终于明白她要怎么做才能摆脱魔王这个身份了。 这是她追寻了这么久的答案,但是在得知答案的这一天,她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而只有像是终于等到答案的如释重负。 所谓的永生,对于一些人来说或许是奖赏,或许是寻找了一生的至高追求……但对于洛络娅来说,却并非如此。 正因为生命是如此短暂,它才会如同怒放的花一般灿烂。 只有当时间和死亡在身后步步紧逼时,人才会迫不及待地向前走,去看那些没看过的风景,去见那些没有见过的人,去做那些没有做过的事……就连死亡时的遗憾都美得那样惊心动魄。 但是当这一切压力都不复存在,当你与时间共存时,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她曾经做过人类,做过普通的魔族,也做过魔王;她见证过无数王朝的兴衰,见证过无数种族的出现和消亡,也见证过世界的变迁……对于洛络娅来说,她看得比任何人都要多,她这一生也已经足够有意义了。 已经可以离开了。 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眼前还剩下最后一段时间才能收局的名为“千年圣战”的棋局,还有肖恩需要她陪伴走过最后一段路。 ——是啊,还有肖恩。 洛络娅有些恍惚。 时间毫不留情地走过,今年的肖恩已经是五十一岁了。 作为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刺客和强者,可以与教廷的最终杀手锏圣子分庭抗礼的白色幽灵,但是洛络娅却知道肖恩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的体内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魔力或是斗气。 魔力和斗气可以延长人类的生命。对于到达圣子那个战力的人类来说,五十一岁几乎就相当于普通人类的少年期。 但对于肖恩来说却并非如此。 他体内有洛络娅都不明白的魔力构成,但那魔力构成却对肖恩的寿命没有丝毫帮助,甚至在默默损耗着他的生命。 洛络娅无法明白这样的构成,也无法将它拔出,更无法……无法制止肖恩的死亡。 是的,肖恩快死了。 她是这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虽然时光的刻刀格外优容肖恩,让他看起来没有丝毫老态,甚至不知为何一直保持着巅峰时期的状态……但这一切都无法制止他迈向死亡的步伐。 他快死了……而她呢? 她自然会陪他。 所以…… “快点长大吧,克莱尔。” · 那天晚上暴雨如注,伊蒂丝和克莱尔终究是不欢而散。 从那天以后,伊蒂丝一次次去酒馆,但却再也没有做过第一天那样将台上的克莱尔拉走的事了。而克莱尔也彷佛从来没有认出伊蒂丝那样,自顾自地在做她的舞娘,每天坦然自若地顶着一道道窥视的目光,从酒馆老板那儿领着微薄的薪水。 伊蒂丝曾经问过克莱尔,为什么要做一个舞娘,而克莱尔的回答却是“除了舞娘,我还能做什么?” 伊蒂丝被问住了。 是的,除了舞娘,克莱尔还能做什么? 当克莱尔离开那个男人的时候,她身无分文,甚至连用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她当然可以用她的魔力夺取贵族或大商人们的财富来使自己即使在人界也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她选择做一个舞娘,因为她只能做一个舞娘。甚至如果不是克莱尔用魔力惩治了几个见色起意的恶棍,她就连舞娘都当不下去。 但就算这样,在外人眼中,作为舞娘的克莱尔依然是那样卑贱、淫|秽、受人唾弃,尽管她什么都没有做。 这个世界对于女性来说,一直都是这样苛刻。 就算是人类世界的贵族小姐们,自她们出生起,她们的容貌、身世、婚姻都被放上了天平,用以衡量她们的价值。她们所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家族找到一个优秀的联姻对象。 在她们未婚时,她们是家族的附属;在她们成婚后,她们是丈夫的附属。她们的名字鲜为人所知,摆在台面上的只是“XXX的夫人”。而若她们想要外出自食其力,则必定会被所有人致以最严厉的苛责。 更不用说那些平民或是孤儿的下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伊蒂丝不知道吗? 不,她当然知道。 她记得她的父亲曾向她兴致冲冲地描绘出一个美好的世界,她知道她的父亲肖恩在亚兰朵共和国曾花费了多少精力用以鼓励那些女人走出家门——但这一切都收效胜微。 不仅仅是因为来自外界的压力,更是因为那些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生活的女人。 ——当她们自己都没有拯救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还要管她们? 在肖恩面对国内众多不但来自男人、更多的是来自女人的指责时,伊蒂丝曾经不忿地这样问过肖恩,但肖恩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 伊蒂丝不明白人心,但她看到了世界。 就连亚兰朵都是这样,更何况边境的蒙昧之地? 伊蒂丝无言以对,只能一日日看着克莱尔这样下去,只盼她什么时候想明白,离开这个鬼地回到魔王宫。 但在伊蒂丝来到亚兰朵西境战场的第四年,一直只保持着小部队交战的拉塔特帝国趁亚兰朵巡城之时派小队刺客突然闯入,成功刺杀曾经的皇家近卫队队长、现在的西部军主将艾克总督。 那是焰河纪1384年二月的第八天。 大战在即,伊蒂丝临危受命,要在三天内赶到千里之外的敦霍尔要塞主持局面。 与她同行的,除了她的下属们,还有她的双生妹妹克莱尔。 但他们怎么都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们出发的第二天晚上,在敦霍尔要塞已经遥遥可见的那一天,她们却遭到了意外的人的狙击。 ——曾经的亡魂之主,尼克罗斯。 这时,离尼克罗斯上一次对伊蒂丝的袭击,恰好十九年整。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可能写不到二十五章了,大概十五或者最多二十就要结束了正文了_(:з」∠)_ 这真是个悲伤的消息……SO SAD【点蜡 ------ 明月晚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0 19:00:31 蟹蟹~么么哒~(≧▽≦)/~ 第58章 chapter.13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猝不及防。 上一刻,克莱尔还在帐篷里做最后的休整,下一刻,伊蒂丝的近卫队之一就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二殿下!”那近卫队员惊慌地看着克莱尔,结结巴巴道,“大殿下她……她不见了!” 克莱尔的表情凝在了脸上。 什么叫做不见了? 克莱尔将魔力放开,如同潮水覆盖了周围千米的地方,但丝毫没有寻觅到伊蒂丝的踪迹,唯有残留在不远处小溪旁亡魂与空间的气息。 而那里,正是伊蒂丝气息消失的地方! 在大陆上,能够自由行走的亡魂或魔法师并不多见,而能够在具备亡魂气息的同时也具备空间气息的更是少之又少,只除了一个人——曾经的亡魂之主,尼克罗斯! 克莱尔的心瞬间坠入冰窖。 怎么办? 克莱尔走出帐篷,却愕然发现所有的卫兵和近卫队员们都围在了她的帐篷外,用或忐忑或期冀的目光望着她。 克莱尔感到她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这是她这二十年来,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境况,这也是她这二十年来,第一次感到有人将信仰交握于她的手中。 虽然这些人真正信仰的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她的父亲,甚至是她的姐姐,而后再在他们都不在的情况下将这样的情绪托付在她的身上,但克莱尔依然感到了如同山岳般的沉重。 这是克莱尔第一次这样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责任”。 怎么办? 克莱尔缓缓环顾四周,这些士兵们没有催促她,甚至没有发出一言,但他们的眼中都在向克莱尔传递着同一种情绪——怎么办? 怎么办? 她又能怎么办? 克莱尔感到自己藏在袖子下的手有些颤抖。她想要逃跑,她想要避开这些人的目光,她想要告诉他们她承担不了这样的重压和目光。 但是最后克莱尔只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用在意,大家行军很累了,今晚好好休息。” “明天早上,伊蒂丝一定能够回来!” · 当洛络娅找到肖恩的时候,他正顶着一个青紫的眼眶,蹲在玫瑰花园中咬牙切齿地诅咒着某位知名不具人士。 “呵呵,你以为你长得比我好看嘛?小白脸!” “呵呵呵,你以为会发光你就成鸟人了吗?图样图森破!” “呵,呵呵,呵呵呵……” 诸如此类。 洛络娅挑眉,走到近前,折下一支玫瑰递到肖恩面前。 迎上肖恩惊愕的目光,洛络娅微微一笑,道:“今晚月色很美。” 曾经小年轻时用来跟洛络娅表白的话,现在被洛络娅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肖恩感到老脸一红。 ——糟糕,被小络娅看到这么不帅气的一面,还被安慰了……好想哭怎么办…… 但最后,肖恩还是十分坚强地发挥了死不要脸的精神,接过那一枝玫瑰,在洛络娅脸上亲了一口。刚露出一个帅气的笑脸,就听到洛络娅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肖恩:“……” 洛络娅:“你跟尤兰德打架了?” 肖恩:“……” 尤兰德……叫得这么亲密…… 肖恩心里开始泛酸。 洛络娅看着肖恩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道:“怎么了?” 明明以前还是那么自信心爆棚,完全不把尤兰德放在眼里的样子,怎么今天却突然吃起飞醋来了? 想了想,洛络娅道:“难道是打架输了吗?” 虽然肖恩不说,但是洛络娅也知道,自从尤兰德调到这边的圣殿长期驻守后,肖恩就时不时地摸上门打一架,然后各自带着伤回去。起先还是输赢对半,但最近输得却是越来越少了。 难道今天打架输了吗? 肖恩矢口否认:“怎么会!我只是脸上有点不好看,那个家伙起码得三天拿不了刀!” 洛络娅笑着看肖恩脸上莫名自豪骄傲写满“快来夸我”的表情,道:“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肖恩眼中神色一黯,但脸上却没有丝毫异状,“怎么会?小络娅你想多了!”虽然这样说着,但肖恩沉默了一会儿,依然忍不住问道,“听说……小络娅你以前跟那个家伙是……” 肖恩顿了顿,怎么也说不出那两个字。 但洛络娅却微微一笑,直接承认下来:“是啊,尤兰德曾经是我喜欢的人。” 肖恩“哦”了一声,低头默默拔草。 洛络娅眼中染上了狡黠的笑意,伸手戳了戳肖恩的肩膀:“肖恩。” 肖恩:“嗯。” “肖恩?” “……嗯。” “肖恩??” “……哼!” 洛络娅终于忍不住,笑倒在肖恩的怀里。 对上肖恩无辜外加郁闷的眼睛,洛络娅揽着肖恩的脖子,在他怀里蹭了蹭,闷笑道:“肖恩……你真是太可爱了!” 肖恩:“……”他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年纪一大把女儿都能嫁人了——不,嫁人这个还是算了——还被自己老婆冠上“可爱”两个字,肖恩想想都觉得前途无亮。 而洛络娅又继续说道:“尤兰德不但是我曾经喜欢的人,而且我还喜欢过他很长的时间——每一次在他转世后,我都会随着他转世,想要找到他,希望能够跟他在一起。” 肖恩:“……”更不高兴了!! “但是,”洛络娅笑了笑,“‘想要在一起’这一点,却从来没有做到过。” “我喜欢他很多年,但是从来没有跟他在一起过,不仅仅是因为外力,也是因为自身的意愿——无论是他还是我。我和他是注定的敌人,各自有着各自肩负的责任。为了这个责任,我和他谁都不肯后退一步,但谁也不肯更进一步,所以僵持了这么多年……但是肖恩,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洛络娅凑到神色愕然的肖恩面前,神色温柔,“肖恩,我想说,那么多年,都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说尤兰德对曾经的我来说是一种执念,那么你就是我生命里独一无二的存在。”顿了顿,洛络娅强调道,“独一无二。” 每一次在她踽踽独行的时候,都是他牵着她的手,将她领出黑暗;每一次在她以为再也没有办法坚持下去的时候,都是他看着她的眼睛,一遍遍告诉她“不要放弃,会有办法的”。 会有办法的。 他是这样告诉她的,他也是这样做的。 “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所以让你多想了……但是我之所以没有说,只是觉得它并不重要,因为除了我所肩负的魔族的责任,只有你是重要的……除了你,其它的人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仅此而已。” 肖恩瞪大了眼。 ——这样的话……叫他怎么抵挡? 果然平时不说情话的人一开口就很了不得吗? 肖恩激动得把洛络娅抱进怀里转了个圈儿,刚想乘热打铁做点什么,一阵风扬起,被伊蒂丝取名为“小黑”的黑鹰就落在了两人面前。 肖恩一怔,奇怪道:“小黑,你怎么不跟着伊蒂丝?” 黑鹰拍打着翅膀,嘴里发出了急促的声音,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肖恩虽然听不懂,但也慢慢拧起眉来,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对于洛络娅来说,她却是瞬间明白了黑鹰究竟想要告诉他们什么。 “伊蒂丝出事了。” · 那一天,克莱尔对着桌上伊蒂丝留下的剑独坐了一个晚上。 克莱尔知道这把剑。 它是伊蒂丝十三岁生日时,她们的父亲肖恩特意为伊蒂丝打造的剑。它叫阿罗兰之刺,象征着亚兰朵至高的权力,还有伊蒂丝的身份——王国继承人。 而与之相应的是她们的母亲送给克莱尔的、被留在魔王宫的象征着魔族公主的饰环。 是的,伊蒂丝是继承人,而她只是公主。 从一开始,克莱尔就知道她们是不同的存在。 尽管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但是她们是不一样的,无论是伊蒂丝还是克莱尔,她们都十分明白这个事实。 但伊蒂丝不知道的是,克莱尔是那么地羡慕她。 好羡慕啊……她也想要像伊蒂丝那样肆无忌惮地说笑,也想要像伊蒂丝那样迎难而上的勇气,也想要像伊蒂丝那样永不言弃的坚强。 可是……做不到的吧? 这些对于她来说……都做不到的吧? 因为她缺少了最重要的那个东西,那就是勇气。 所以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只能作为一个公主,活在高塔之中;而伊蒂丝则能够随着父亲去征战,以一个女性的身份成为一个将领——大陆上唯一一个女性的将领。 她是那么羡慕伊蒂丝,因为她做到了她做不到的一切。 是的,那些东西……都她所做不到的,也是她永远都不敢尝试的。 克莱尔这样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然后像每一个公主那样,坐在自己的宫殿中,日复一日地过着重复的生活,催眠自己,粉饰太平。 直到她第一次鼓起勇气离开属于她的高塔。 但可惜……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大概她也只有这样的水准了吧。 她果然一点都不像是父亲和母亲的女儿啊……真正像的人、真正被父母喜爱的……只有伊蒂丝吧? 她这样想着,然后越发唾弃自己的卑劣,还有那无法言说的羡慕。 在得到西境危急的消息后,伊蒂丝出行前曾向她伸出手,问道:“要跟我走吗?” 那一刻,克莱尔本想要拒绝,但是对上那双眼睛后,她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可是……她果然不该答应的吧? 克莱尔攥紧了手。 ——她果然还是……不该答应的吧? 她感到心跳越来越急促,她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她感到手心早已经被紧张的汗浸湿。 如果……她没有答应的话,那么她就不会跟来;如果她没有跟来,那么她就不会因为好奇拿过这柄阿罗兰之刺;如果她没有因为好奇拿过阿罗兰之刺,那么在遇到尼克罗斯的时候,伊蒂丝是不是就……是不是就不会失踪了? 克莱尔垂下头,在黑暗中注视着那柄沉黯充斥着杀伐气息的阿罗兰之刺,感到自己几乎要无法呼吸。 在听到伊蒂丝失踪的时候,她心中涌了莫大的自责和绝望……但是她却分毫不能表露。 因为她也是亚兰朵的公主之一,在伊蒂丝失踪之后,是她承担起那些人的信仰和勇气……还有生命。 谁都可以慌乱,唯独不能是她。 可是……她又能够怎么办? 所以她安定人心,夸下海口……但她却找不到伊蒂丝。 战事迫在眉睫。 她感受得到远方战场上那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她嗅得到随风扬起的血腥气息,她听得到飘来的致亡者的悲歌…… 怎么办? 怎么办…… 她呆呆地坐着,直到听到隔壁帐篷士兵起身的窸窣声,直到第一抹亮光照进她的帐篷。 她低下头,她看到长长的黑发如流水般披在她的肩上。 她听到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听到那些略带不安和惶恐的窃窃私语在她帐篷外停下。 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阿罗兰之刺。 就像是奇迹一般,原本颤抖的手和不安的心,在拿起阿罗兰之刺的瞬间全都平息下来。 在这一刻,克莱尔莫名地想到很久之前曾经与母亲的对话。 “责任?这是什么意思呢,妈妈?” “所谓的‘责任’,就是当你觉得你已经累了,没有办法再向前走的时候,却能够一次次催促你站起来的东西。” ——没有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了吧? ——不,不对,再想想。 ——做不到的吧?像我这样的人…… ——不,我做得到的。 “我做得到的。” 她拿起剑,割断了自己的长发。 “我做得到的。” 她拿起镜子,露出了一个伊蒂丝会露出的笑容。 自信……而肆无忌惮的笑容。 “没有什么可以打倒我……” 她喃喃自语,地上散落的长发慢慢卷曲,烧成灰烬。 “就算是死亡。” 她提起剑,走出帐篷,迎上那些士兵狂喜的目光。 “大殿下!”他们激动地喊着。 她不知道是怎样走到敦霍尔要塞,也不知道是怎样登上要塞的城墙。 但在她注视着脚下猩红的大地和远处黑压压的敌军,再回头望着城墙下仰望着她的人们时,铺天盖地的压力涌上心头,但是她却挺直了脊背。 ——我做得到的。 她注视着他们,在这一刻恍然明白了为什么伊蒂丝留给她的背影每一步都是那样坚定。 “亚兰朵的子民们,此刻,敌人已经打到了我们的家园,烧毁了我们的田地,屠杀了我们的亲人。” 她抽|出剑,那象征着身份和杀戮的阿罗兰之刺指向敌军,大声喝道: “面对敌人,我们该怎么做?” “杀!” 惊天动地的呼喝在要塞里响起,在旷野上远远传开。 “以杀止杀!” 她望着远处的敌军,脸上的神色就像是多年前她父亲建立猎鹰军团那样,坚定而悲悯。 “为了自由而战!” “为了自由而战!!”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倒计时-3 ---- 好忧桑,为什么只有作者君的存稿箱是坏的呢_(:з」∠)_ 附,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作者君这周会日更到完结 第59章 chapter.14 当洛络娅循着尼克罗斯的踪迹赶到他所在的地方,低头看脚下那毁坏得十分夸张的据点时,伊蒂丝正从艾斯菲尔河流的下游中*地爬出来。 尼克罗斯那个家伙,为什么就是学不乖呢? 伊蒂丝有些好笑地想着:能傻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了吧? 如果不是那家伙逃命有一套,恐怕他也早就死在她手里了,不过就算这样,还是被那家伙逃跑前的大招给拖累了啊。 伊蒂丝甩了甩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脱下外衣,一边将它拧干,一边出神地想着:她现在是在哪里呢?战事已经怎么样了?还有克莱尔……她…… 想到这里,伊蒂丝拧起眉,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忧虑。 但还没等她好好回味这难得一次的抒情,轻微的脚步声便从她的身后传来。 谁?! 藏在袖中的袖剑无声弹出,但她却像是不经意地回头,然后便怔住了。 “伯纳尔德?!” 伊蒂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而被她点名的,曾经的见习圣骑士,现在的大骑士长,尽管阔别四年但依然一眼就认出对方的伯纳尔德,默默后退了一步。 · 时间如潮水起落。 十年后,随着亚兰朵商业输出和国王女儿克莱尔在民间的声威愈重,曾经的流言蜚语和鄙夷唾弃开始被羡慕所取代,而亚兰朵共和国则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圣地和天堂。 而在克莱尔的声威到达国内的顶峰时,亚兰朵的首领,肖恩·布莱恩当着王城所有子民的面前,将象征着权力的冠冕戴在了克莱尔的头上。 人们开始欢呼起来,巨大的烟火将天空染成了彩虹般的模样。而在继承仪式的高台下,身穿红袍、袖间绣着红衣主教才能拥有的纹饰的伊蒂丝望着克莱尔和肖恩,露出了无声的微笑。 焰河纪1394年。 当亚兰朵之名响彻大陆时,在六月一天的晚上,教廷内部的势力发生了悄然的转变。而自那一天之后,驻留于两界边缘金火熔炉的教廷高层,陆续接到了调令。 他们收拾行装,陆续回到教廷所在的圣城,但在他们回到圣城后,却没有再回到金火熔炉。 第一个察觉到异状的,是名为尤兰德的圣子阁下。 他的行动力快得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七月末的一个晚上,他悄然进入了教皇的卧房。经过一夜密谈过后,他得知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掌控了教廷百分之八十的力量,将教皇架空,独断专行的名为伊蒂丝的红衣主教。 于是在第二天的晚上,他便找到了她。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在他找到伊蒂丝房间的那一刻,灯火大亮,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响起,道:“请进,圣子阁下。” “有一些东西,相信你会很感兴趣的……关于千年圣战的原因。” 教廷众人开始逐渐感受到了改变,从那不断退缩的战线。 魔族也感受到了改变,但他们却没有心思理会那些快要消失在金火熔炉的敌人了,因为魔界有史以来第一次继承式开始了——来自魔王的继承式。 在黑金交织的魔王宫中,洛络娅坐在王座上,望着从地毯的尽头走到她的脚下的奥丽娜,慢慢站了起来。 洛络娅注视着奥丽娜那双碧色的眼睛,道:“你可明白什么是魔王,奥丽娜?” “你是否已经有了肩负起身为魔王责任的觉悟?你是否已经有了将要面对永世孤独的勇气?” “你是否能够承诺,只要世间还有你名字流传的那一天,魔族就会存在?你是否能够承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境况,你都保证手中的力量只是途径而非结果?” 顿了顿,洛络娅微微一笑:“这些,是属于魔王和她的继任者的话,而接下来的,是只属于我与你之间的对话。” “奥丽娜……我准予你后悔的机会。所以告诉我,直到现在,你依然想要做一个魔王吗?” 奥丽娜笑了笑:“是。” 直到现在,她依然想要做一个魔王,而她也承诺—— “只要世间还有我的名字在流传,那么魔族必会存在。” “契约成立。” 洛络娅微笑着伸出手来,那象征着魔王的身份的半个神格从她掌中浮现,交付于奥丽娜的手中。 “它是你的了。” 在她走出魔王宫,回头仰望那座巍峨巨大的城堡时,那个在她找到那个破碎的神格后便出现的、自称真知之塔的主人的声音在她耳畔浮现。 ‘后悔吗?只要你愿意,在彻底杀掉拥有另一半神格的圣子之后,你就能拼合创世神奥克维塔的神格,成为真正的神灵……你想好了,真的要在这里停止吗?’ 曾经的她迷茫过、怨愤过,也曾想要不顾一切闯入真知之塔,寻求那个渺渺的答案。为什么与尤兰德那样的纠缠无论历经多少世,无法得到结果? 而后在因缘际会之下,她进入了真知之塔。她得到了另一种答案,于是也就不在意所谓的结果了。 直到现在,真正的答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数万年前,创世神陨落,他的神格一分为二,落入世间的两个地方,等待再度出世的机会。 数万年后,她和他闯入了那两个地方,于是他们被那神格选中,一个成为魔王,而一个成为勇者。 无论是谁将对方彻底摧毁,都能够得到对方灵魂中的神格,从而成为新的创世神。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是,他们纠缠了这么多年,却谁都没有下狠手彻底消灭对方。 世事难料,无非如此。 现在,曾经她以为并不存在的真知之塔的主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真正的答案,询问她是否愿意登上神路。 但是…… 神灵? 洛络娅淡淡地笑着。 所谓的神灵啊……除了更为强大的力量,又与魔王有什么区别呢?她既然不会在意魔王的身份,又怎么会在意神灵呢? ‘既然你已经数万年不曾醒来,那么就继续沉睡下去吧……’洛络娅说道,‘如今的大陆上,已经不会再有神灵了。’ 这是一个新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已经不再需要神灵了。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如你所愿。’ · 将那半个神格与权杖交付于奥丽娜之后,洛络娅便来到了亚兰朵,陪伴在肖恩的身边。 焰河纪1396年,也就是肖恩六十四岁的那一年,他突然倒了下去,然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临死前的那一天,肖恩坐在皇宫里最高的塔楼的窗边,遥望着他脚下的土地。 “我曾经,遇到过很多事……” 偏信、背叛、埋伏、反间、阴谋、权衡……从年少轻狂,到自负偏激,而后反复地自我质疑。 他曾一度以为他的人生没有出路,也曾经一度向这个世界妥协,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反抗。 他曾经想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家,他想要大刀阔斧地改变世界,但是在他向前走时,才发现不但前路布满荆棘,就连最亲信的人都不肯支持他。 他终于明白,改变并非一蹴而就的事。 于是他选择潜移默化,为这个世界播下变|革的种子,以一个国家的土壤来孕育它。或许千年后它茁壮成长,或许千年后它沉寂死去……在这条道路上,他不知道他究竟会遇到什么,也明白他的生命可能无法让他看到它的终点。他知道很多人都认为他的选择十分愚蠢,也知道无数人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嘲笑着他。 “但无论如何,就算所有人都质疑我,不信任我,我也依然走过来了。” 他见过很多人,在那些人年轻的时候野心勃勃,曾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就如同他一样;但直到那些人垂垂老矣回顾一生时才发现,他们早已经被世界磨去了梦想,只剩下麻木势力汲汲营营的躯壳。 他们并非是恶人,他们只是失去了自己。 “我知道我在为了什么而努力,我做到了所有我能够做到的事。”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他的决定。 他比他们所有人都幸运,因为梦想始终在他心里,因为他始终是他。 他是肖恩·布莱恩,自始而终。 “但对我来说最幸运的,却是能够在最开始就遇到你。” 在他失落的时候,在他自我质疑的时候,在他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时候,是她告诉他“我相信你”。 “太好了。” 能够遇上她,真的是太好了。 当肖恩在清醒的时候,他握紧了洛络娅的手,而在最后的时光,他向洛络娅露出了最后一个笑容,闭上了眼睛。 · 肖恩的身体葬入了地宫的陵墓之中。 地宫并不算大,甚至根本不像是一个开国帝王的陵墓,但这却是他生前要求的。 当大门缓缓落下时,洛络娅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女儿们,无声地走进了陵墓。 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现在,是属于她们的世界。 回顾一生,虽然洛络娅不能说一生无悔,但在她漫长的生命中,那最后的几十年甚至比过去的千万年都更为有意义。 这样的意义,不仅在于她遇到了此生最爱的人,更在于她从她爱的人眼中见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崭新的世界。 “遇上你……是我最大的幸运,肖恩。” 她走过漫长的地宫,走到陵墓那座宽于常人的石棺前。 “是你将我从宿世的纠缠中拉了出来,是你告诉我生命还有另一个可能。你给予我勇气和信心,让我相信希望和未来。” 她推开石棺,微笑着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肩上的黑发逐渐染白。 “你曾对我说,我们这一世聚少离多,问我是否难过……那个时候的我说不会,而我没有告诉你的是,其实只要你还活着,只要我还有再一次见到你专注地看着我的模样,那么就算你不在我的身边,我也依然是高兴的。” 她俯下|身,将手中的玫瑰放在他的胸前。 “而且你也并非没有做到。你曾经对月神发誓,你将永远爱我,终其一生不离左右,你没有食言,你做到了。” 她亲昵地贴近他的面容,最后一次亲上他冰冷的双唇。 “如今你已经死去,世界对于我来说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走进石棺,躺在他的身旁。 “如果能够有来世,我依然希望能够遇见你,爱上你……到了那个时候,你也要像现在这样,依然爱我……好吗?” 她握紧了他的手,闭上眼,石棺在他们头顶轻轻合上。 “再见,我们一定能够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倒计时-2 ---- 明天正文完结,预计番外有三篇,肖恩、伊蒂丝、克莱尔。 肖恩篇接第二卷血色的歌唱者,说的是身为人类的洛络娅死了后肖恩到底干嘛去了 至于伊蒂丝和克莱尔篇还没决定,不过总感觉一提到伊蒂丝整个画风都不一样了hhhhhh 第60章 chapter.15 焰河纪3601年,霍纳市。 “……好的,大家请跟上我……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曾经统一了大陆,屹立一千五百多年而不倒的亚兰朵共和国的王城,霍纳王城,当然,它现在叫做霍纳市。它的历史十分悠久,是亚兰朵的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而关于它也有一件流传至今的趣闻,那就是布莱恩十四世的妻子,罗琳娜皇妃曾提议迁都,并且也成功了。但在罗琳娜皇妃离开霍纳城的两年后却又因无法忍受霍纳城外的环境,再度迁了回来……这件事在当时被人们引为笑谈,但也从侧面反映出这里的环境的确十分适合人类居住,在3600年的城市测评中更是被称作最适合养老的城市……” “……穿过索菲兰大道,我们的下一站是亚兰朵共和国闻名世界的玫瑰花园。传闻这座玫瑰花园是布莱恩一世为了他心爱的妻子所建造的花园,以示他们各自的爱情和忠贞,而从那以后,玫瑰也被赋予了‘爱情’的涵义。而事实上,更让世人惊奇的是,这座玫瑰花园四季常开不败,就连五百年前霍纳市史上最剧烈、损毁程度最大的地震都没有令玫瑰园有丝毫损毁。” “据魔法协会的专家考察,这座花园下埋有一座十分巨大的魔法阵,保持着玫瑰园的活力,这样闻所未闻的魔法阵在当时掀起了巨大的轰动。魔法协会的会长阿尔诺德先生也曾经向亚兰朵国王交涉,想要移开玫瑰花园,将玫瑰园下的魔法阵复写出来,但是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亚兰朵十分坚定地拒绝了阿尔诺德先生。据说为了这件事,阿尔诺德先生曾经赖在王宫里连续十个月不停地骚扰当时的亚兰朵王室……咳,当然这个只是传闻而已……” “……在经过玫瑰园之后,是大陆上第一座、也是唯一一座保存至今还能够正常使用的旋转吊桥。它连接了霍纳市的外城与内城,只要有需要,这座吊桥随时可以移开,断开霍纳市外城与内城的道路。而关于这座吊桥,也有一个有趣的小故事……不知道大家看到没有,从我们这里向霍纳市的内城望去,会见到一个由大理石搭建的塔楼。但是事实上那并不是塔楼,那是布莱恩一世所建立的、在当时是世界上最高的瞭望塔,据说站在那上面,可以望见亚兰朵百分之八十的领地。” “当然这只是传闻,可是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他们却信以为真。而更有趣的是,在当时的地下悬赏区中,有一个人悬赏了一件任务,说是只要有人能够登上这座瞭望塔,拿到瞭望塔上的布莱恩王室旗帜,那么就会奖励那人一万金币。” “这样的天价让当时的刺客和佣兵们沸腾起来,前赴后继的涌入霍纳市,虽然他们都被王室近卫队拦下,但还是给霍纳市的秩序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于是布莱恩二世在烦不胜烦的情况下,建立了这座旋转吊桥,一到夜间就会收起,让无数想要夜间行动浑水摸鱼的刺客们望之兴叹……” “……好了,通过吊桥,现在我们走向的地方是霍纳市的内城,也就是亚兰朵的王宫所在。大家的运气十分不错,今天恰好是亚兰朵王宫开放日,所有人都可以凭有效身份证件进去参观,请大家现在下车排好队,一个个进入……” 长长的巴士穿过旋转吊桥,停在了高大的宫门面前。 穿着清凉的旅客挂着或兴奋或好奇的笑容从巴士下来,在宫门前排起了长队。而在这些人中,一个身着天蓝色长裙,带着宽檐遮阳帽的少女从车上下来,银色的长发披在肩上,如同月光。 她遥遥望着那被时光侵蚀的宫门,伫立良久,却又突然转身离去。 她走过长长的旋转吊桥,踏上了索菲大道,而市中心那巨大的电视屏上则播放着时事新闻。 “……在金火熔炉的边境,以极端反魔族而著称的组织拉塔菲尔近日再度公开宣扬‘消灭魔族’的反|动言论。两天前,拉塔菲尔的据点发生了连环爆炸,三小时前,以极端反|人类而著称的组织卢比卡的首领公开宣称对此事负责……” “……近日有一小队不法分子在魔界边境活跃,杀害过路的旅人。魔族对外代言人公开呼吁,如果有想去魔界参观的游客,为了安全起见,请遵守规则,使用官方传送阵……” “……三月前,考古学家在霍纳市外某一小镇中发现距今两千多年、初步判定应该是布莱恩一世时期建造的密室。目前密室仍在逐步开发中,据著名的考古学家菲特先生所说,这个密室有可能揭开布莱恩一世那位神秘皇妃的身份之谜……” “……随着古亚兰朵遗迹逐步开发,布莱恩一世的手记逐步被发现,近日来网络上开始掀起一股‘穿越’热潮,而关于布莱恩一世的电视剧也越发受到民众的追捧,甚至有部分学生试图通过各种方式穿越。在此,广大家长与教育人士呼吁,限制未成年人观看网络小说的权限。目前这项提案正在议院讨论中,相信不日能够得到答案……” “……” 蓝裙少女收回目光,沿着人行道继续向前走着。 在她的周身,无数外观各异的魔源车停停走走,甚至偶尔能见到不顾城市禁令,令魔源车在城市悬空,大笑着飙车的不良少年们——当然他们很快就被值守的警力人员用魔力或圣力打落,没收魔源车并拿到一张十天有效期的“禁路令”。 除了魔源车这最为显著的变化外,第二明显的变化,大概就是魔网了。 一千多年前,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元素暴乱后,原本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够感应到的魔法网路开始陆续被普通人们所感应到。虽然依然无法使用掌控在极少数人手中的魔法,但是连接上魔法网路已经不再是难事。而基于这一点,七百年前,一个天纵奇才的学者提出了以魔法网路为基础,为人们提供畅通全球的通讯与交流的畅想。二百年前,这个想法化作现实。 而除了这两点之外,更多更多蓝裙少女所说不出的变化正在这个世界实现,一些从未想过并从不敢想象的事正作为天经地义的事而存在。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但是在这个新的世界里,蓝裙少女却并没有过多驻留,而是走向了城市的另一端。 随着道路逐渐变得宁静,稚嫩的读书声或是严肃的教书声则开始清晰起来。 她走过了大半个城市,在走入树荫下后,摘下了自己的遮阳帽,露出了一张惊艳的面容和绯红的双眼。 经过她身旁的路人都惊诧地看着她,然后露出了善意的笑容。一些路过的年轻人甚至吹起了口哨,纷纷上前搭讪,却又尽数被少女婉拒。 终于,她停在了一座国立学校的围墙之外,距离她最近的一间教室则传来了老师温和的声音。 “……今天我们要学的,是从焰河纪1134年到焰河纪1362年,被称作‘黑色纪年’的年代。但与此同时,无数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英雄和学者也在这个年代出生,而其中最为耀眼的一个历史人物,就是……” “肖恩·布莱恩嘛~!我们都知道啦!!” 教室里善意地哄笑起来,那声音温和的老师却也不生气,而是继续道:“是的,而除了肖恩·布莱恩之外,还有一个与他齐名的人物,那就是——” “尤兰德!!” “圣子阁下!” “圣子阁下我的嫁~\(≧▽≦)/~” 教室里再度乱了起来,老师无奈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安静……请大家安静一下……” 蓝裙少女向前两步,但却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微微侧耳。 在高大的围墙后,细微的窸窣声逐渐靠近。 “关于尤兰德的记载,现今的教廷内资料保存完好,如果大家想的话,也可以去教廷总部观阅,每一周的一、四、七都是教廷开放日,有兴趣的同学不要错过。” “而相比在当时声誉如日中天的尤兰德,布莱恩一世在史上的记载倒是颇为有趣。在早期,布莱恩一世曾经做过王室刺客,更有‘白色幽灵’之称。而在当时,刺客是一个声名狼藉的职业,所有很多人都十分好奇,布莱恩一世当初究竟是怎么建国的。” “关于那段时间的历史记载十分模糊,更不说一些资料相互矛盾,所以布莱恩一世被称作历史上最神秘的开国帝王。” “他身上的谜团很多,而最广为人知的,则是他的那位‘神秘皇妃’。” 终于,窸窣声在围墙的一端停下。 空气中寂静了一会儿,然后,一个黑发少年的身影嘿咻嘿咻地翻上墙来。 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墙后竟然会有人,黑发少年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围墙下仰头看他的少女。 ——呃……这个…… “根据当年布莱恩一世亲信的一些手记来看,绝大部分人一生都没有真切地见过这位皇妃一面,甚至连这位皇妃的来历也是众说纷纭……有人甚至猜测是否这位皇妃太过丑陋,所以不肯见人,不过,在布莱恩一世在世时最为器重的联络长官吉欧的回忆录中,虽然他对这位皇妃讳莫如深,但他也曾经提过,布莱恩一世的皇妃曾经有过‘举世明珠’的称呼……但翻遍历史,真正得到过‘举世明珠’之称的,是距那时足有五百年时间的一位小国王室公主。五百年前的小国公主,和五百年后开国帝王的皇妃,她们之间又有什么联系?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位神秘皇妃的身份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呆在墙头的少年看着墙下的少女,一向自诩堪比城墙厚的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眼神飘忽。 “那个……我,呃……我不是在逃课……” 少女眨了眨眼,向着那个黑发少年嫣然一笑。 少年的脸更红了。 “……三个月前,考古学家发现了布莱恩一世的密室。一小时前,根据最新消息,他们已经找到了布莱恩一世的笔记,随之发现的,是布莱恩一世留给他的皇妃的信笺——或者说是历史上最早的、也是最简短的情书。在那封信笺上写着——” 少年挠了挠头,摸下围墙,不知道做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再一次跳了上来。 他略带脸红地笑着,眼睛亮晶晶地将刚折下的玫瑰递给了围墙下的少女。 少女看着少年手中的玫瑰,怔立良久,绯色的眼睛轻轻弯了起来,眼中却像是隐隐有着水光。 她接过了那支玫瑰,向他温柔地笑着。 “我叫肖恩,你呢?” “我是……洛络娅。” 围墙内的声音慢慢淡去。 “——纵世事变幻,然我对你爱永存。” 纵世事变幻,然我对你爱永存。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8^3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6 16:32:03 8^3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6 16:32:21 8^3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6 16:32:46 太感谢妹纸啦~么么哒~! ---- 以下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枪毙掉的初始版文案: *** 大陆上曾经流传一个传说:当天空陷入黑暗,人们在魔王的阴影下瑟瑟发抖时,会有勇者挺身而出,驱散黑暗,打倒魔王。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和他是敌人,是朋友,也是爱人。我曾以为除了他之外,我的眼里再也不会见到他人,我也曾以为我将与他世世纠缠下去……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被称作——救世之人。 --- 谁都没有想到,曾经声名狼藉的布莱恩次子,会是救世之人。 千百年后,当人们追逐着救世主的足迹来到密室,翻开那本尘封千百年的笔记,一笺玫瑰信笺从书扉掉落,余香依旧。 ——纵世事变幻,然我对你爱永存。 *** hhhhh 反正不管怎么样,正文在这里完结啦~(≧▽≦)/~ 明天开始更番外~ 这是作者君的专栏~! 第61章 番外:孤的先驱者 【1】 “如果当时我能够认识到,我所作的事已经完成了,那一条并不长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如果当时我能够明白,我所看重的并非是力量和权势,我的生命中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我去守护……那么结果会不会不同?” · 冷,好冷,无边无际的冷。 只有酒……只有酒能够让他暖和起来。 “酒……” 像是从噩梦中猛地惊醒。他茫然睁开眼,却又像是什么都看不见,踉踉跄跄地从湿冷的地上爬起来。比流浪者更肮脏的衣服挂在他的身上,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隔着老远都嗅到一股冲天的酒味。若不是这里是雪山中,想来这个男人早就臭不可闻了。 原本在酒馆中擦着酒杯的酒保愕然看着男人,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酒……”男人喃喃着,浑浊的目光慢慢移向了酒保,“我要酒……” 那酒保轻蔑地冷嗤一声:“我说啊,你怎么说也曾经是一个能够猎捕魔兽的人啊,现在落到这个地步,难道你就没有一丝羞愧吗?” 男人恍若未闻,粗糙干裂的手伸向了酒瓶。 “喂!别人说话的时候要安静地听知道吗?”眼见自己方才的话被无视了个底,酒保恼羞成怒地站起来,伸手把那男人粗鲁地推开,“像你这种人也注定就是低层的爬虫了!只是一个女人而已,算个屁!叫我说,你老婆也不怎么样,竟然看得上你这种人,我看她也就——” “嘭!” 一声巨响,那男人猛地抬起头,原本伸向酒瓶的手按在吧台上,那张酒保曾以为再坚硬不过的吧台就在那男人的手下轰然碎裂,化作一地碎木。 酒保浑身一颤,颤巍巍地滑坐在地。他感到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此刻就像是来自野兽的残忍注视,好像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不要侮辱她。” 那个男人看着他,嘶哑的声音就像是漏气的风箱,说出了这么多天来唯一一句除了“酒”之外的话语。 “你不配。” 男人转头离开了酒馆,但离开酒馆后,他却又茫然了。 此时此刻……他又能够去哪里? 他茫然地注视着虚空,好像在向前走着,又好像并没有。 风雪又扬了起来,扑打在他身上,拖住了他的脚步。 冷。 好冷。 冷到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的眼前越来越黑,也不知道是因为天空暗了下来,还是因为他的眼睛阖上了。 但等到天空再度亮起来的时候,他发现他躺在厚厚的雪地上,小镇寂静如同死地,只有漫天的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落在他的眼中。 好美啊。 据说在人临死前,会见到世界在他面前露出最美的那一面。 那现在的他……是要死了吗? 他看到银红的尖月悬于高空,大雪如絮。 他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到。 “父亲……母亲……” ‘今晚月色很美……’ “大哥……奥丽娜……” ‘那个……我是说……’ “洛络娅……”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洛络娅……” 一声低笑,如同哽咽。 【2】 “究竟什么才叫做长大? 直视世界的丑恶,并为之改变自己,使得自己更适应这个世界——曾经的我是这样想的,但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这不过是懦弱者为自己所寻找的借口罢了。 因为我没有办法改变世界,于是只能改变自己,让自己适应这个世界,并美名曰“我长大了”。 但事实上并没有。 我早已经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这不是“长大”,而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但是我却一直都没有发现。 直到我被世界夺走一切。” · 当严寒的冬季过去,大地回暖的时候,雪山里依然是那样寒冷。 在那一年最后一场大雪的晚上,一个老人用一碗热汤救活了他。当他再一次睁开眼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心中浮现出的情绪究竟是庆幸还是遗憾。 在所有珍惜的东西都已经失去了之后的现在,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 他不明白。 “但是既然神灵没有收走你的灵魂,那你就好好活着吧!” 那个救下他的老人这样说着,于是他这样听着,没有应下也没有反驳。 他继续在酒馆出入,尽管每一次的最后都会醉醺醺地被酒馆的打手扔出去,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但在那一刻他睁开眼望天时,他才会感到被酒精烧灼的大脑和身体有片刻的空白,让他不再去想那场大火,那次绞刑,和那张含泪笑着的脸。 为什么他还活着? 为什么他还如此清醒? 为什么他什么都抓不到? 他一次次被扔出酒馆,一次次在雪地中昏睡,一次次在生死间徘徊,但却又一次次被那个老人救回去。 终于有一天,他向那老人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那老人笑着道:“因为你的眼睛。” “因为你的灵魂还活着。” 他想要嗤之以鼻,但是想了想却又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 他到底是怎么样……已经没有关系了。 随便吧……随便怎么样都好。 他走出门外,但在他阖上门的那一刹那,老人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你会来找我的……总有一天。” 【3】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坚持自我,我曾经以为我是特别的特殊的那一个,但最后现实却用一种残酷的办法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告诉我我只不过是一个弱者。 ……我是个弱者。 我听到有个声音这样对我说——你是个弱者。” · 在洛络娅离开的第二年秋天,他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朱莉·安诺。 那时候的他正大口地喝着酒。那劣质的酒掺着浊水,气味实在不怎么好闻,一口喝下去让人烧得慌,就连依靠酒来取暖的猎人们都不太爱喝这样的酒,他却一喝就是两年。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从来没人上前理会过他,就连惋惜或是蔑视都只是远远地窃窃私语。 但在这一天,一个女人就像是一团火焰卷进了这个酒馆,愤怒地推开了他手中的酒,声音尖锐得就像是尖叫:“肖恩·布莱恩!” 她这样说这话,而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像朱莉这样的女人,竟然有一天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她只是拉着他,连拖带拽地将他拉出了酒馆,将他狠狠地摔进雪地。 “清醒了没有?!” 冰冷的雪沁入他的发丝,渗入他的衣服,潜入他的骨髓。 但这样的感觉,事实上对他来说早已经变得如影随形,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在哪里,都躲不开这样的冷。 他没有说话,她却越发地愤怒。 “肖恩·布莱恩!” 她尖声喊着他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将她心中的愤怒尽数发泄出来。她在他身畔走着,就像是一只小小的困兽,那火红色的裙子在他眼前晃动,比火焰更为耀眼,但却无法带来丝毫温度。 “你到底要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她已经死了!她死了!!难道你这样她就会回来吗?!” “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她碧色的眼睛注视着他,里面充满了愤怒,痛惜,还有不可置信。她重复道,“只是一个女儿而已……如果你有了权势,如果你有了地位,那么什么人没有?!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这样自暴自弃?!” 他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那你呢?那利用我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到这里,对我说这样的话?!”他笑着,冰冷的手放在她的脖颈上,慢慢收紧,“还是说你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 她感到呼吸开始困难,他看到她白皙的脸上开始浮现不正常的红晕,但她却说道:“对,我利用了你。” “我利用你的力量去杀死那些与安诺家族的敌人,我利用你的愤怒去毁灭那些贵族中的渣滓……但是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梦想,不是吗?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们有着同一个梦想……只要杀掉那些人,曾经布莱恩的惨案就不会再次发生,世界会变成另一个样子,阿卡加公国也会迎来新的黎明!” “这又有什么不对?!” 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想要大笑,想要把那些不解、失望和悲悸尽数笑出来。 他曾经因为杀戮而愧疚,也曾因为噩梦而惊醒,因为他却一直自以为正义。 他曾经听到那么多对于他的咒骂,有来自贵族的,有来自平民的,甚至有来自被他所救的人。可是为了死在大火和绞刑架上的家人,他从来没有停止过他的脚步。 直到所有信念在那一晚崩塌。 共同的信念? 不,并不是。 曾经的他的确相信他们眼中看到的是同一个世界。 所以就算她欺骗他,他也依然相信他们殊途同归,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所以他放过了她,为了那一个目标。 但事实并非如此,他早该明白她并不了解他,而他也不够了解她。 “你错了,我和你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世界。” 那么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世界? 不……已经……不重要了。 他推开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 而那位曾经高不可攀的贵族小姐坐在雪地中,金色的发丝披在她的肩上。她望着他的背影,就在他即将走出她的视线的时候,她突然站起来。 她开始在雪地中奔跑,她想要追上他的脚步,但却最终跌倒在那茫茫的大雪中。 终于她开始大喊,声音里带着绝望和颤抖的哭音:“可是我爱你啊!” “肖恩!我爱你啊!” “爱”吗? 或许吧……但也已经不重要了。 【4】 他或许是活着,又或许已经死去。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他听到那个消息。 ——真知之塔。 在那一天,他清醒过来。 他少有地没有喝酒,去询问那些知道“真知之塔”的人。 听说,真知之塔的主人知道世间的一切答案。 听说,从没有人从真知之塔回来。 但这已经够了。 他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寻找那座真知之塔。 但在他走下雪山回头望去时,他见到滚滚浓烟冲天,从未见过的大火在雪山中燃起,就像是灭世的火焰。 他拔足狂奔,冲进那个燃烧的小镇,找到了那个曾经救过他多次的老人。 但大火烧断了房梁,老人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一直等着他的到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救你吗? 因为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和自由……我也曾经跟你一样,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但我是个懦夫。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但所有人都认为它是对的,于是我的存在变成了错误的……为了不再活得那么痛苦,为了让自己是正确的……所以我把它们全都丢弃了,直到我变得跟所有人一样。 我是个懦夫……但…… 请你……不要变成我的样子……” “我知道,我们眼中的世界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但是你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所以去看看这个世界吧…… 不是那些贵族,不是王室,而是‘世界’。” 老人死了。 而直到老人死了,他才知道曾经有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离他如此近。 他将老人的遗体带出了那座燃烧的小镇,而就在小镇的外面,他看到有两个少年对着这座燃烧的废墟发出了如同野兽的哀嚎。 多像啊…… 大火中的废墟,还有这哭泣的哀号。 ——就像是曾经的他。 在那一刻,他感到他像是突然从多年的噩梦中惊醒。 他醒过来了。 【5】 他开始游历世界。 就像那个至死都不知道名字的老人说的那样,去看这个世界。 不是贵族,不是王室,而是世界。 他看到哭,看到笑,看到城外浮尸遍野,而仅有一墙之隔的城内却歌舞升平。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终于明白困扰他这么多年的疑惑。 终于在一天的晚上,他踌躇良久,翻开了那本自少年就开始记录的日记。 “在那些年中,我无数次地扪心自问,为什么最后会发展到这一步,为什么我最后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因为我的自大和懦弱。 每次在我以为我已经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时候,现实总会给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再大声地嘲笑着我的自满。第一次它夺去了我的亲人;第二次,它夺去了我的爱人。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所看到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我心中的世界,它和平、安定、常乐……或许它不能够让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意,但是至少不会让人心中满怀忧虑,恐惧着自己闭上眼之后就不会再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心中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我终于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他将这本日记投入火中,看着它化作灰烬。 他穿上了被他尘封已久的白衣,披上了象征着死亡的猩红披风。 锋锐的袖剑在他手腕内侧弹出,他望着刀刃上自己的倒影,恍然发现他早已经不是少年的面容。 但他的心却从未变过。 “我想要改变世界。” 他想要改变世界。 【6】 当他再度回到奥纳郡时,恰好看到了一场暴|乱。 他看到曾经前呼后拥如同众星拱月的领主像是一条死狗般被疯狂的人们推上了绞刑架,无论那个领主如何斥责愤怒还是哀求哭泣,都无法制止那些人将绞索套上他的脖子。 他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两个人。 他认识他们,在雪山里的那个燃烧的小镇里。 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尖利而疯狂,就像是他十八岁之后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眼睛。 但他们终究太年轻了。 在那领主临死前,他大声地咒骂着。 他诅咒所有人死后终将坠入地狱,灵魂将被死神的火焰焚烧。 没有人理会那个领主的诅咒,但他们却不能不理会远处的马蹄声。 当骑兵的马蹄声从地平线的尽头响起,他们的理智终于回笼,这才意识到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但他们却已经无法回头了。 肖恩看着他们,原本想要离去的脚步被那些绝望却又饱含着愤怒的眼神拖住。 他拉住了从他身边奔跑而过的马,翻身骑上,来到了那些人的面前,拔|出了腰间的剑。 “逃跑是没有用的。” 是的,他早就明白,无论是逃跑还是逃避都是没有用的。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厄运也是。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反抗,或是死。” 他的人生,从这一刻改变。 多年后,当猎鹰军团兵临城下,与公国进行最后的战争时,他走到军队的面前,看着这些人们。 他们的发色各异,面容不一,但眼里却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诸君,当我们站在这里就应当明白,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而战。 不是国家,不是大义,而只是我们自己。 在这一战之后,我们其中可能会有很多人死去,也可能再也见不到其中的一些人……生命是如此美好,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基于生命。但世界上依然有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我们很清楚那是什么,就像我们都很清楚为什么你们会站在我的面前。 当你的妻子和女儿被那些贵族像畜生一样拖走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当你匍匐在大地上,却还是要被他们用脚踩进尘埃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当你所有的一切都被夺走,但却依然要对他们献上你所知道的最美好的赞词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是的,生命是美好的……但是还有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 那是自由和尊严。 为了自由而战!” 在那一刻,他看到他们举起剑,呼声震天。 “为了自由而战!!” · “从焰河纪1134年到焰河纪1362年,这两百多年是焰河纪最为黑暗的时代。奴隶制与封建君主制并存,与此同时资本主义也开始萌芽,施加在奴隶、农民阶级和手工业者头上的压力和剥削,不仅来自君主与贵族,还有大商人。在重重的压迫下,没有相应理论和信念支持的多次革|命,都被迅速消灭在了摇篮之中。人民的生活一片困苦,似乎看不到曙光,也不明白该如何才能见到黎明。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摘选自《孤独的先驱者·肖恩篇》 作者有话要说:8^3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7 12:22:36 无辜的粽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7 23:46:40 亲土豪妹纸们的脸,么么哒~! 第62章 番外:教皇伊蒂丝的忧郁 作为一个红衣主教,伊蒂丝感到十分忧郁。 清晨,起床,例行祷告。 在大圣堂中,作为红衣主教中最英俊……不,最美丽的红衣主教伊蒂丝,当然是早课中的主要人物。 她闭上眼,开始进行每一天的例行早课,但身后的窃窃私语却不断地往她耳朵里钻。 “伊蒂丝殿下超帅的,求嫁~\\\\(≧▽≦)/~” 伊蒂丝:…… “才不是啦!还是大骑士长阁下最帅!就连他看着你的时候都觉得……啊啊啊啊我要晕过去了~o(*////▽////*)q ~” 伊蒂丝:………… “什么啊你们这些没眼光的,圣子阁下才是最帅的吧!这可是大陆上公认的!” 伊蒂丝:……………… “你们够了啊!大清早就嘀嘀咕咕……帅有屁用啊我饿死了好吧,为什么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做早课啊!” 伊蒂丝:……终于有个明白人了! 帅?帅有用吗?能当饭吃吗?! 用高岭之花般优雅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伊蒂丝默默琢磨着一会儿该吃什么。 就算教廷的食物各种毁人不倦让人看了只想痛哭流涕忏悔前世没有好好维护光明神的荣耀……但是好歹能填个肚子。 实在不行吧,她偷溜出去打个兔子还是做得到的。 所以说不管怎么样,这场早课快点结束吧! 伊蒂丝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然后它就成真了。 “大人!裁判长阁下!!” 一个低阶教徒从大圣堂门外闯入,圣堂内的祷告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向门口望去。 在伊蒂丝发话之前,那位明面上身份比伊蒂丝更高一阶的第三裁判长就皱起了眉,大声呵斥道:“你是谁?!身为低阶教徒你怎么敢擅自闯入” 教徒神色紧张起来,刚想要辩驳,伊蒂丝便不耐道:“什么事?” “啊~\\\\(≧▽≦)/~伊蒂丝殿下好帅!就算是生气都辣么帅!!” “就是就是……不不不我是圣子阁下的粉(ノω<。)!圣子阁下请宽恕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伊蒂丝:“……” 你们够了啊! 那低阶的教徒显然没有听到大圣堂内某些人的窃窃私语,脸上依然是紧张的模样,结结巴巴道:“骑士长阁下和……和第八所裁判长阁下在埃尔斯广场打起来了!” 话未落音,伊蒂丝就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一旁的裁判长目瞪口呆:“等……等等,你——” “闭嘴!” 伊蒂丝头也不回,冷喝道:“都在这里呆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外出!” 裁判长:“你——!” 裁判长话还没说完,伊蒂丝的身影就消失在他眼中,好像笃定了他不敢擅自离开……好吧他还真不敢…… 一旁的名·唱诗班,真·花痴团又小声地尖叫起来,都是夸伊蒂丝好棒好帅的。 而作为此时大圣堂中唯一能够听到的裁判长,不由得面无表情在心里暗自“呸”一声。 帅!帅屁啊! 给他好好向“帅”这个字道歉啊! ……这群只知道看脸的小混蛋们! 裁判长心中酸溜溜地想着。 · 仗着自己爬得一手好墙,伊蒂丝将身后的教徒甩在后头,转进一个阴影的角落就三下五除二地翻上屋顶,大大咧咧地踩着屋顶向埃尔斯广场的方向进发。 一路上,看不到伊蒂丝的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想法;而看得到伊蒂丝的人……也不敢有什么想法。 ——对的,想想那些一开始被这位主教从金火熔炉召回,拽得二五八万的主教现在都去哪儿了,那谁都不会敢有什么想法的。 ——话说回来为什么一个主教打架比骑士还要厉害?还让不让人活了? 于是就这样,伊蒂丝顶着一路教廷高层人士的腹谤,施施然来到了埃尔斯广场。 而一到埃尔斯广场,伊蒂丝几乎就想要为伯纳尔德大声喝彩。 啊啊啊看那刀削斧凿般的面容!看那凌厉的眼神!看那腹肌……咳咳! 她的男人就是这么帅! 伊蒂丝捧着脸,眼里几乎要冒出红心来。 但她很快地想到眼前这位帅气的、大器晚成的伯纳尔德大骑士长究竟干了啥——他把教廷中最顶尖的几个人物之一,第八所裁判长阁下踩在了脚下。 老实说,这位第八所裁判长阁下对于伊蒂丝来说倒是不陌生。因为他正是保守党的中坚力量之一。 教廷是一个整体,这是光明神说的。但光明神也没说一个整体里不能分个派别不是吗?于是在谨遵光明神教导“教廷是一个整体”的大前提下,教廷里毫不含糊地分成了好几个派别。 以前的派别暂且按下不提,但在伊蒂丝在教廷里坑蒙拐骗将近二十年后,现在的教廷只剩下三派。一派自然是以她为首的,掌控了红衣教团、裁判所,和小半的骑士团力量的新锐派;一派则是以尤兰德为中心,虽然只掌控了大半骑士团,但是却将大部分骑士团精锐牢牢握在手上的中间派;最后一派则是以教皇为首,只对暗行者和寥寥几个裁判所长有影响力的保守派。 中间派从不插手教皇的更替,虽然有点膈应但是可以无视;而保守派虽然人少,但他们都是年纪一大把的人物,无论是猝死还是下台都不太好操作。 也正是他们的存在,才让伊蒂丝至今都无法登上教皇之位。 伊蒂丝早就对这位第八裁判长心烦已久,这样的心烦不但在于这个老家伙不会看眼色、固执己见,老是跟她作对,更心烦的是这老家伙的态度——这家伙就差没有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你身为一个女人竟然也敢对教廷事宜指手画脚”! 如果不是这老家伙死了别人都能想到她头上,她几乎就想要这么弄死这家伙算了。 但没想到还没等她下手套这老家伙的麻袋,他就被伯纳尔德给揍翻了。 解气?当然!不过……伊蒂丝暗叹了口气。 麻烦了。 第八裁判长作为保守派的重要人物,他的脸几乎就等于教皇的脸。伯纳尔德现在把他的脸踩在脚下,几乎就等于把教皇的脸踩在脚下,这样一来教皇怎么肯轻易罢休? 如果伯纳尔德归于她的麾下,那么她伸手保他当然不难。但关键就在于——这家伙是个无党派。 那她该怎么操作才好? 伊蒂丝心思电转,眉头轻皱旋即松开,刚想要说点什么,那被伯纳尔德踩在脚下的第八裁判长就喘着气,愤怒地叫喊着:“光明神会惩罚你们的!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光明神都看在眼里,他将在死后同你们清算,你们终将永坠地狱!还有你——”裁判长的目光转到了一旁的伊蒂丝身上,眼中尽是怨毒,“教廷中的败类!异端!不要以为没有人知道你的母亲是谁!我终将告知所有人,你就是——” 第八裁判长的声音戛然而止,鲜血四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苍老的头颅带着血迹滚到伊蒂丝的脚下,飞溅的血液沾在她的额上,顺着她的额角滑下,而她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伯纳尔德,直到他收起刀,向她望来。 只是一眼,他就转过头去,然后毫不放抗地被冲上来的裁判所的人压下,而一旁的伊蒂丝却至始自终地都僵立在原地。 ——他……知道了…… 伊蒂丝闭上了眼。 他知道了……但是他却选择了保护她。 她感到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空气中的温度也一点点冷了下去。 没有人敢来打扰她,也没有人敢来打扰她。 直到月上中天,她听到有人靠近了她,恭敬地说道:“大人,伯纳尔德大人的审判开始了。” 她睁开眼,拉出衣襟内的怀表,将它打开。 11:00. “行动开始。” “策反暗行者,控制教皇,清洗保守派,并务必保证不能够让伯纳尔德的审判继续。” “是,大人!” 这一年,是焰河纪1403年。 焰河纪1404年,在教廷持续了一整年的清洗过后,此刻教廷中所剩下的人中,所谓的保守派,也只剩下教皇一人了。 焰河纪1405年,3月13日,伊蒂丝戴上象征着教皇的冠冕,成为史上第一任女教皇。 继承典上,为了避开教内争夺而外派两年的伯纳尔德归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将象征着圣子地位的圣剑献给伊蒂丝。 “第三百二十六任继任者伯纳尔德起誓,我愿将我的忠诚、生命、智慧、力量以及我的一切,奉献给眼前此人……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便为我剑指之处。我将永世追随此人,直到我的生命归为尘土。” 伊蒂丝望着眼前单膝跪于她面前的伯纳尔德,终于笑了起来。 这二十多年的努力,终究还是有用的。 “我接受。” 她伸手接过了伯纳尔德手中的圣剑,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骑士团也终于在这柄圣剑下、在她的面前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 焰河纪1405年,3月13日。 被后世称作新光明教的教派,至此拉开序幕。 不过…… 继承典后,伊蒂丝拽着伯纳尔德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瞧着他。 “亲爱的~骑士效忠宣言可没有最后那句话,所以今天的继承典上你是在跟我求婚吗?是吗是吗~\\\\(≧▽≦)/~我就知道你喜欢我的!我也最喜欢你啦!亲爱的来亲一个MUA~” 伯纳尔德:“……” 请不要跟他说话,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老婆是个逗比,我感到鸭梨好大# 这是第一更~还有一章克莱尔的小番外~ 第63章 番外:女皇克莱尔的烦恼 十天前,在地下悬赏区中,有一个人悬赏了一件任务:只要有人能够登上亚兰朵霍纳王城宫内最高的那座瞭望塔,并拿到瞭望塔上的布莱恩王室旗帜,那么他愿意跟那人用一万金币来换! 作为一个以偷遍各国但却从未失手被抓而闻名大陆的大盗,布罗德对于这样的任务十分感兴趣。而在他知道亚兰朵的国王是位女性后,他就下定决心,决定前往了。而至于为什么,布罗德也是有自己的思量的,毕竟如果他万一失手被捕,面对女性总比面对男性有那么些优势嘛对吧! 不过他可是个大盗!大盗!色|诱什么的,咳,只是以防万一的保命手段而已! 总之,布罗德在做好以偷窃为目标,以色|诱为手段的心理准备,花了十天搜罗情报,又花了十天勘察地形后,布罗德终于摩拳擦掌,准备去偷旗帜了。 ——然后他就被抓了。 布罗德:“=口=” 这这这这不对啊!为什么王室近卫队来得这么快?他才刚刚摸到瞭望塔的墙面啊! 当然,没人给布罗德解惑,他就这样被一路押到了女皇的面前。当布罗德跪在女皇面前,看清楚那位女皇的面容时,他被狠狠震惊了一把。 ——这就是传说中作风严肃,不苟言笑,将近四十岁的女皇? 开玩笑吧?这个女人的年纪看起来也就够做他妹妹吧?! 但是年纪先放在一边,布罗德此刻面临的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怎么色|诱这位容貌昳丽的女皇以获得减刑? 于是他抬起头来,用他那双总是被人称为“像大海般深邃美丽”的蓝眼睛凝视着那位女皇。 就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女皇对上了他的视线。 ——成功的第一步! 布罗德在心里暗自为自己打气,刚想要再接再厉,女皇便向他点了点头。 “他只是到了塔下,对吗?” 站在布罗德旁边跟高塔似地近卫队长严肃道:“是的陛下。” “那么就只是个小贼了,”女皇漫不经心地说道:“送他去搬砖。” 布罗德:“……” 喂! 送他这么英俊的男人去搬砖,你不是吧?! 总而言之,布罗德去搬砖了。 十天后,寻得个机会偷偷溜出皇宫的布罗德痛定思痛,决定这一次一定要吸取教训,把瞭望塔上的旗帜偷到手。 两天后,布罗德终于摩拳擦掌,准备去偷旗帜了。 ——然后他就被抓了。 布罗德:“=口=” 等、等等!这一幕怎么这么眼熟?! 这次他都摸进塔里了可以等他爬上塔顶再抓吗?! 当布罗德第二次被押到女皇面前的时候,女皇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 “哦?已经进了塔楼了?还不错。” 布罗德:呵呵呵作为闻名大陆的大盗,我当然…… “送他去搬砖。” 布罗德:喂!! 总而言之,布罗德去搬砖了。 七天后,寻得个机会偷偷溜出皇宫的布罗德咬牙切齿,决定这一次一定要成功把瞭望塔上的旗帜偷到手。 ——然后他就被抓了。 布罗德:“QAQ” 别这样啊!他都登上塔顶了啊好歹让他看一眼塔顶长什么模样啊!! 当布罗德第三次被押到女皇面前的时候,女皇漫不经心地看着文书。 “哦?已经登上塔顶了?看来实力很不错嘛。” 布罗德:“……” “送他去搬砖。” 布罗德:我就知道!! “啊,对了,这个人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布罗德:我都在你面前走了三回了还只是有点眼熟吗?! 总而言之,布罗德去搬砖了。 当布罗德一来到工地,一个工友就向他友好地挥着手,热情洋溢地说道:“哟~你又来了啊?!” 布罗德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砖。 呵呵呵呵呵……他不会认输的!绝对不会!! 第四次…… 第五次…… 第N次…… 终于,在某一天,日理万机的女皇陛下抬起头来看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终于注意到他了吗?! 这一刻,布罗德几乎想要喜极而泣。 但他依然用沉着、冷静、有深度的声音道:“布罗德。” 对,话语越是简短,越能显出他的深度和风度。 布罗德觉得他真是太机智了! 女皇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布罗德呆呆地看着那位黑发的女皇,感到自己心脏“砰砰”地跳着,越来越快。就在他快要开始脸红的时候,他听到女皇这样说。 “送他去挖矿。” 布罗德:T^T 怎、怎么这样…… 总而言之,布罗德去挖矿了。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女皇问了他的名字了嘛!他说不定还可以再努力一把的。 完全忘记了初衷的布罗德这样想着。 多年后,当布罗德想起这段“艰苦岁月”,扭头问枕边的克莱尔道“是不是因为亲爱的你对我一见钟情所以才放我那么多次”时,克莱尔想了想。 “你说瞭望塔那件事吗?好像忘了告诉你了,地下悬赏区那件任务就是我发的。没办法嘛,因旋转吊桥没钱雇佣工人啊,所以只能让一些笨蛋自投罗网给我做事了……”克莱尔转过头,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着布罗德,道,“怎么了?” 布罗德:“……没……没什么QAQ” 只是突然觉得好想哭而已。 ——END——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个逗比,我感到鸭梨好大# 第二更~! 哈哈哈,到这里就全都写完啦! 没有后续番外了,妹纸们么么哒~我们下次再见~! 想的话也可以包养作者君的新文哦~小清新(真的)励志现言,大概就这几天开始更新 女主最开始的时候大概就是本文男主的性格吧……略蠢【喂